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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全文阅读

作者:尘外楼主     江湖咸话txt下载     江湖咸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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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壳的第一个任务

    市井。www.uu234.com茶楼。

    永远是收集情报的最佳地点。

    “喂,你可知道,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醉风’已经发出一级追杀令,要杀‘冲冠一怒’任世杰?”

    “那个喜欢在妓院跟人抢姑娘、每次都遇上比他厉害的、每次都给打个半死、却一次也没死成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错。”

    “为什么啊?”

    第一个茶客摇摇头。

    “那雇主是谁?”

    第一个茶客又摇摇头,并且说:“怎么可能知道!那是‘醉风’要杀的人啊,如果次次都透明雇主,还叫什么江湖第一杀手组织!”

    第二个茶客堆上笑脸,连忙欠身给第一人满上了茶,把一碟子老醋花生往那人面前推了推,嘻嘻笑道:“您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顺风耳,‘千里闻风’风千里的名头那是响当当的,我看除了百晓生之外,谁也比不过您的消息灵通。”

    马屁总是华而不实的响亮。风千里其实人称“百里闻风”,汪小六特意把“百”说成了“千”,果然风千里很是受用,笑骂道:“‘妙手空空’汪小六应该改成‘妙口空空’才对!”说着勾了勾手指,伺汪小六把耳朵凑近,方低声说道:“别的事我或许不知道,但这事我倒真听来那么点毛毛雨。据说,任世杰得罪了人啦。”

    这次汪小六有点不耐烦了,“啧”了一声道:“当然得罪了人啦,我问得罪的是谁!”

    风千里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头凑的更近,声音压的更低,几乎都是气声的说了几个字,汪小六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好半天才拍拍胸口说了句“我的乖乖”,风千里向他撇了撇嘴。二人遂闭口不谈了。

    他二人坐在偏僻的角落,声音又低,茶馆又嘈杂,本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听见。可是这茶馆里,还有两个不引人注意的年轻茶客,一个稍小一点的正努力专心的听着风千里和汪小六的对话,另一个年长一点的正努力专心的剥着花生。

    忽然年长的“啊”了一声,年少的眉头皱起,问道:“你又怎么了?”年长的愁眉苦脸的在花生皮里拨弄,口中说道:“我好不容易剥的花生米又掉皮里找不到了……”年少的忍住想抽他的冲动,翻了翻白眼,道:“一颗花生至于吗!他最后一句说什么呢,都没听见!”

    年长的重新拿起一颗花生剥起来,随口道:“小壳你完了,楼主交你的任务完不成喽。”

    年少的怒道:“还不都怪你!打什么岔嘛!再说了,任务是情报组咱两个人的,你不是也没听见么!”

    年长的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我听见了啊。”随即放一颗花生米进嘴里,嚼起来。

    年少的愕了一下,“你真听见了?他说什么?”

    年长的道:“他说‘东厂,锦衣卫’。”

    “嘘——你小点声!”年少的欠起身,隔着桌子伸过手去捂住了年长人的嘴。

    年长的呜咽一声,掰开年少人的手,哭丧着脸道:“咬我舌头了……”

    年少的瞪了他一眼,说了句“东厂的狗腿子不好惹”便不再说话,双肘枕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子,开始思考。年长的看了看他,也不再说话,开始继续努力专心的剥着花生,间或啜一口茶,摆出一副相当悠哉的样子。

    这二人,年长一些的看起来也相当年轻,长的不讨厌,样子有些懒懒的赖赖的,总体看来却十分优雅,又带着几分书卷气,还有一种奇妙的气质,可以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这对于一个收集情报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很好的气质。而且他会经常表现出一种很让人小瞧的态度,这无疑是个聪明的情报专家。他的名字叫做沧海。

    那个年少的是沧海的弟弟,确切的说是表弟,名字就叫做小壳。他和这个年纪的其他少年一样,好奇、好动,而且沉不住气。脸颊上有一个单边酒窝,沧海经常记不住这个酒窝是在他的左腮上还是右腮上。小壳的眼睛很亮,很黑,所以总是让人误会他是一个聪明的男孩。当然,小壳不是不聪明,而是貌似聪明。

    这次他们两个是奉那个什么楼主之命来收集情报的。‘醉风’的一级追杀令,就是江湖最轰动、最难明白内幕也最需要知道内幕的事情。所以派了沧海来。小壳是来打下手顺便观摩一下的。

    不要真的小瞧了沧海。正因为楼主会用人,他才是楼主,一直是楼主。不然楼塌了,就当不成楼主了。只能去卖卤煮了。

    在嘈杂的茶楼里沉默了许久,沧海抬头看了小壳一眼,又看了一眼。小壳依然一副将临大敌时突然腹痛要出恭的表情,沧海忍不住笑问:“想明白了么?”

    小壳道:“没有。”

    沧海晃着脚,斩钉截铁的道:“这就对了。”

    “为什么?”

    “因为情报错了。”

    沧海棕色的眼珠发出亮光,大大的微笑可以晃得人睁不开眼,一瞬之间神采飞扬,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沧海低头收敛了一下,眼中精光顿收,又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欠抽表情。突然又嗤笑一声,嘟囔了一句:“还是不到家啊。”

    小壳问:“你说什么?”

    沧海道:“没什么。”剥一颗花生放在碟子里,“知道为什么情报错了吗?”

    小壳摇头。

    沧海问:“东厂,是什么地方?”

    “吃人的地方。”

    “不错。他们连朝廷都敢绑架,君主都敢欺瞒,杀个人还用顾杀手?”

    小壳笑了,“哼哼,当然不用。”

    “还用隐瞒身份?”

    小壳轻蔑的一撇嘴道:“那就更加不用。”

    “所以——”

    “所以情报错了。”

    沧海点点头。已经剥了半碟子的花生米,却一颗也没吃。

    小壳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坐着,等。”剥花生,把花生米放碟子里。

    小壳很气苦,也很无奈。托着腮帮子皱着眉,喃喃自语道:“这可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啊……”

    沧海笑道:“不如来聊聊天。”

    “聊什么?”

    沧海道:“还记得卷宗上写的那个‘黑手白蛇’佘万足么?”

    小壳道:“记得啊,杀手嘛。”

    “他隶属‘醉风’的。”

    “啊,好像记得。地位还不太低吧?”

    “对。知道他八月初三戌时在哪么?”

    “不知道。”

    “天香阁。”

    “像妓院的名字啊。”

    “没错,天香阁就是妓院。那你知道任世杰八月初三戌时在哪么?”

    “不会也在天香阁吧?”

    “聪明。”

    小壳探着身子,兴奋的连珠道:“莫不是那天任世杰跟佘万足抢姑娘来着?佘万足一气之下假传‘醉风’一级追杀令要杀任世杰?”说完期待的看着沧海。

    沧海道:“对了一句。”

    小壳撅撅嘴,“才对一句?哪句?”

    “假传一级追杀令。”

    “那到底真相是怎样的?”

    “佘万足不是去泡妞的,他有洁癖。”

    “他嫌弃那些姑娘?”

    “他是嫌弃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那还当杀手?”

    “除了他自己之外,他觉得血是最干净的。”

    “变态!那,他那天是去——”

    “执行任务。不是执行任务的话,他也许当场就把任世杰杀了。因为是执行任务,所以他可能是扮成另外一人的样子,不能曝露身份。”

    小壳觉得有点乱,好象有很多的疑点想要问,却不知道问什么。磨叽了半天,终于问道:“那任世杰究竟怎么得罪他了?”

    “据说,任世杰泼了他一身酒。”

    “泼一身酒就要杀人?”

    “你忘了佘万足有洁癖了?”

    “哼,洁癖!”小壳拍了拍桌子。

    “对呀,所以叫‘白’蛇嘛。”

    “还杀人!”

    “所以‘黑手’嘛。”

    沉默一下。

    “那——”小壳刚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什么?你是不是想问,佘万足那天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他扮成了什么人?任世杰为什么会泼了他一身酒?还有现在我们怎么办?”

    小壳瞪着眼睛使劲点头,“对,对极了。”

    “这个嘛……”沧海把最后一颗花生米放在碟子里小山一样的、剥好的、花生米堆顶上。

    沧海没有接着把话说下去,因为桌子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卖花小姑娘,小姑娘脆生生的道:“两位公子买支花吧!”

    沧海先看了看小壳,才对卖花的小姑娘笑道:“不买行么?”

    小姑娘依然笑的很甜,把花篮放在桌沿上,说道:“公子喜欢什么花?不如小花帮你挑一支?”说着在花篮里拣了一支兰花,接道:“兰花好不好?怡神的。”然后不由分说,把这只鲜艳的兰花塞在沧海手中,马上说道:“谢谢公子!三文钱!”

    沧海苦笑了一下,“要三文钱这么贵吗?”

    小花说道:“卖别人要一文,卖给你就要三文。”

    “为什么?”

    “因为花是我帮你挑的!”竟然说的理直气壮。

    “可是我——”

    “算了!”小壳打断沧海,掏出了三文钱递给小花,“别跟她罗嗦个没完没了,还有正事呢。”

    小花接过钱,还数落了沧海一句:“你呀,该学学这位公子的大方!”说完快快乐乐的走了。

    沧海颇为郁结,心道:你逼着我买花还说我小气,唉,这年头,强买强卖的还真是吊!

    小壳催道:“你快说,我们怎么办?”

    沧海道:“你现在马上回去把我们刚才说的话告诉楼主。”

    小壳奇道:“楼主还不知道吗?那你怎么知道的?”

    沧海随口道:“百晓生嘛。”

    小壳一巴掌推过来,“不愿说就算了。那你呢?”

    沧海的头被推得歪了歪,“怡兰苑。”

    “怡、兰、苑?”突然想起刚才卖花小姑娘的话,‘兰花好不好’、‘怡神的’。遂喃喃道:“兰花、怡神,怡、兰,苑?”然后恍然大悟,几乎要跳起来了。“刚才那个,是我们的人?怪不得要三文钱呢。”

    沧海道:“错。是我的人。所以你得给她三文钱。”

    小壳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给钱?”

    沧海道:“因为她知道我一定不会给钱。”

    “你——”

    “行了,快回去吧。”沧海说着把半碟花生米倒进嘴里。

    小壳道:“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去怡兰苑。”

    沧海突然把一嘴的花生米都吐了出来,说道:“我知道你好奇,但你要学会忍耐。”

    “什么叫忍耐?”

    “就像这样。”沧海说着,从吐出来的花生米里挑出一粒沙子,然后把其他的又吃回去了。

    小壳吐了。

    沧海道:“这就叫没忍住。”

    不理会小壳的怒视,沧海把那支兰花别在小壳的衣襟上,说道:“这是你买的,我不要。”

    把剩下的半碟子花生米也倒进嘴里,口齿不清的说了句“办完事怡兰苑找我。”刚要走,又回头补充道:“记得别着兰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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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花丐是谁

    怡兰苑是应天府第二有名的青楼,却是本地最大的青楼。www.uu234.com名气排在第二,大概是这里的姑娘等级差了那么一点点的缘故吧。不过你要是去逛妓院的话,怡兰苑已经很可以去逛一逛了。

    应天府排名第一的青楼是宜香园,原因是宜香园有个叫苇苇的头牌姑娘,哪儿的姑娘也比不上。据说以前这个苇苇呀,本来是在怡兰苑供职的,那时的怡兰苑还是应天第一。但苇苇却不是头牌。她那时刚出道,花名叫做晓雨,在怡兰苑很受排挤。后来被宜香园的幕后大老板看中,跳槽到了宜香园,然后略加包装,稍加宣传,就大红大紫到现在。结果宜香成了第一,怡兰成了第二。

    我不想讨论怡兰的老板有多悔恨,也不想说包装加广告到底有多大的效用,我只是想问,为啥宜香的老板会去逛怡兰呢?是兔子不食窝边草?还是好马不吃回头草?还是像大多数饭馆的老板一样,总是喜欢到别家饭馆去吃饭。

    闲言少叙。

    这闲话就不少了。

    小壳办完了事便径直往怡兰苑去。

    正在这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有洁癖的变态杀手“黑手白蛇”佘万足也在去怡兰苑的路上。他的步伐很稳,全身戒备,仿佛随时都准备和人拼命一般。但虽在人烟稀少的街上,从佘万足的脸上也感觉不出什么的。最多只是认为这是个三九时最冷的那天拂晓在热被窝里做梦娶皇后时被人从床上挖起来做苦工的倒霉大哥而已。这个大哥的脸很白。

    谁也不知道佘万足会在这个时候来怡兰苑。包括沧海。

    当然还是小壳先到的怡兰苑。进门时想起了沧海的话,赶紧把兰花别在衣襟上。浅灰的文士衫镶着淡绿的襟子,上面别着一支蓝紫色带着露珠的兰花,香味幽幽,还真是一个翩翩的美少年。不过年纪也确实小了一点。一进门,几乎看见他的所有人都用同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他,然后窃窃私语,吃吃的笑。

    一个龟奴小跑着过来,看了看他衣襟上的兰花,笑的很诡异:“公子,您来啦,请跟我来。”然后转身引路。

    小壳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发现是往二楼厢房去的,越走越深,忍不住说道:“你往哪儿带啊?知道我要找谁吗?”

    龟奴脚下不停,走的很快,回头说道:“知道知道。”

    拐了很多弯,在二楼走廊最后一间房间前停下来。这是怡兰苑最靠西北边的房间。龟奴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让进小壳,哈腰转身带上门,离开。临走时看了看沧海,看了看小壳,笑的很——猥琐。

    小壳的脸都黑了。

    沧海看见他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

    这时,佘万足已经站在了怡兰苑的大门口。脸上是嫌恶的表情。

    房间里,气氛依然很轻松。沧海挑挑眉毛,打趣道:“一路上,景色不错?”

    小壳的脸突然一下红了。涨红的。就像快要被掐死的公鸡头上的冠子。

    沧海的心情却显然很好。看得出来,他特意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上还束了一个玉冠。当然,他似乎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沧海笑道:“坐啊。”

    然而佘万足没有从怡兰苑正门走进去。

    小壳一屁股坐在沧海旁边。赌着气。

    沧海笑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壳气哼哼的道:“卷宗上写着这附近有个消息站,我去了那儿把要说的都告诉他们了。”

    “哦——”沧海把尾音拉长,让小壳已经很想抽他了,而他后面的话,更是想让人直接把他弄死然后丢进粪坑里去。

    此时佘万足正绕道去怡兰苑的后巷。怡兰苑三面都是人声鼎沸的大街,只有东边是一条没人的暗巷。他要从这里进去。

    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小壳忍住气,继续问道:“这里也有你的人?刚才带我进来的那个是不是?”

    沧海想了想,道:“不是。”

    小壳道:“那为什么他知道我找你?”打量了一下沧海,又说道:“等等,这个不用回答。我问你,为什么穿的和我一样?”浅灰的文士衫镶着淡绿的襟子,只是没有别兰花。但沧海的衣服是绸缎的料子,小壳的是棉布做的。

    猛然想起了龟奴猥琐的笑,小壳大声道:“等等!这个也不用回答!你说你到底怎么跟这儿的人说的?”

    沧海道:“我说……”

    小壳道:“等等!说实话。”

    沧海道:“我说你有断袖之癖……”

    “……同性恋?”

    “嗯。”

    “跟谁?”

    “跟我。”

    怪不得要换和我一样的衣服。料子还比我好。倒像我学你似的!还让我别兰花,那不更像同性恋!“然后——?”

    “我说你暗恋我很久了……”

    小壳咬着后槽牙,顺了顺气,“还有呢?”

    “嗯……我说我不喜欢男的,是你老缠着我,这次是要和你做个了断,甩……甩了你……”声音越说越小。

    又被耍了!怪不得楼下所有人都笑得那么诡异!小壳冲过去一把薅起沧海的前襟,相当有气势。估计等他再大点,就可以把沧海整个薅起来了。

    沧海像做错事小孩一样的脸色猛然一变。挥手就把小壳拨拉开,一闪身,已经快步走去拨开窗角厚重的帘幕。与窗子成直角的墙上现出一个小洞,这个洞穿透了墙壁,可以看到隔壁房间。沧海从这个洞里看过去。脸色凝重。

    开始小壳还没明白状况,问了句:“你干嘛呀?”随即立刻听到隔壁房间有女人惨叫一声。小壳一回过头就飞快的到了墙边,看到墙上那个洞,快速的和沧海交换了几句话。他已兴奋得忘记了刚刚才被沧海整过。

    小壳问:“墙上怎么会有个洞?”隔壁房间一阵噼里啪啦。

    “我挖的。”隔壁房间一阵兵刃相交之声。

    “什么时候?”隔壁房间一个男人惨叫一声。

    “你来之前刚刚好。”突然安静了。

    “打完了?”小壳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沧海突然道:“糟了!”然后瞬间做了六件事,第一:左手抓住小壳;第二:右手推开窗子;第三:把小壳扔出去;第四:跳出窗子;第五:回手关窗;第六:空中再抓住小壳捂上他的嘴。这时小壳的惊呼声还没出口。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沧海当时是怎么做到的。估计让他自己再来一次他也不能完成的这么完美。总之,当“黑手白蛇”佘万足杀完人从隔壁房间来到刚才他们呆的那个房间的时候,沧海和小壳已经不在这里了。

    佘万足快速的推开了他们那间房的门,然后慢慢的走进去。这时如果有任何异动他都有把握后发而先至,把任何活着的东西包括偷袭者立毙于剑下。但房间里没有人。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他感觉的到。所以他不是先打开柜子而是先推开了窗子。楼下是怡兰苑的后院,有水井、洗衣房、晾晒衣服的空架子。架子上的干衣服都被收走了,水盆里泡着待洗的脏衣服。一旁还有一些柴禾。靠近阁楼的土地上种了一行灌木植物,很久没人打理,灌木丛和杂草很茂盛。

    现在是黄昏时候,夕阳给所有景物罩上一层惨黄。后院没有一个人。工人们都去吃饭了。

    佘万足一推开窗子就看遍了附近的地势,然后他马上向楼下的灌木丛里撒下一大把暗器。

    如果刚才屋里有人,就只能从窗口跳下逃跑,而后院很大,连院外都一览无余,当佘万足推开窗子的时候,一定能看到逃跑人的背影,但他没有。说明那个人没有逃跑,而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只有这个灌木丛。

    佘万足依然戒备着身后,嘴角却慢慢向两边扯开,他在等待着,等着殷红新鲜的血液从灌木丛中流出来。他的脸慢慢僵住了,但比露出诡笑的时候快。

    没有血。

    没有血从灌木丛中流出来。

    难道是我猜错了?根本就没有人躲在里面?还是这间屋子由始至终都没有人?可是,我明明感觉到有人在看我……那是什么东西?鬼魂么?是丧生在我手中的那些人的鬼魂吗?

    好刺激啊。

    佘万足这样想着。转身离去了。

    唉,真的很变态啊。这个家伙。

    那么,沧海和小壳到底躲在哪儿?

    在不在灌木丛里?

    他们有没有受伤?

    不管在哪里,出了命案都是要报官的。妓院也不例外。不过在妓院里死翘的人,其死因是很可以让人产生联想的。虽然怡兰苑的人已经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但所有的嫖客和妓女都围在命案现场的周围,一圈又一圈,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仍然围得密不透风。幸好走廊还够宽,站的下很多人。还有一部分站不下的,都堆在楼梯口,或站在楼下向上观看。

    捕快和仵作早就到了,正在勘验现场。

    突听人群的最外围有人喊了一声:“让开让开,都让开,档头来了!”

    人们没有都让开,而是从中间像门帘一样向两边分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路。这样也够了。于是刚才喊话的那个番役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东厂管下南直隶应天府役长俗称档头的家伙走了过来。

    他应该是应天府最有权力的人了吧,就算府尹大人也得顾忌他几分。因为他是东厂的番子,大到监视官员,小到柴米油盐的价格,他都管得到。你不服他就给你安个谋反的罪名,杀头抄家诛九族,先官卖后凌迟,下葬三年再鞭尸,什么缺德事都能干的出来。更何况还是明朝前一个都城应天的役长。

    所以这个外号“虎头”的档头黄辉虎走路都是眼看天,鼻孔看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本来就不小的鼻孔越来越大。

    黄辉虎走向命案现场,早已在此的捕头薛昊迎了上来,抱拳叫声“大人”,倒是不卑不亢,很有点气概。

    黄辉虎翻着白眼嗯了一声,很不耐烦似的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简短一点说,麻利儿的!”

    薛昊道:“‘花丐’死了,凶手跑了。临走时凶手还去过隔壁房间,原本在隔壁房间的人不见了。”

    “说完啦?这也太简短了!”黄辉虎终于睁眼看了薛昊一眼,“那隔壁的人呢?”

    薛昊还没回答,只听楼下有个怯怯的声音说道:“在……在这里……”

    大家向楼下望去,只见人堆后面举起着一只手,看不见人,只看见那只袖子是浅灰色绸缎裁的,滚着淡绿的花边。

    #####楼主闲话#####

    当我写到佘万足觉得有鬼魂在看他的时候,正是半夜两点。外面刮着五级大风,开始写的很专心没感觉,当写到鬼魂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凉飕飕的……还听到外面北风的厉吼……我低头去看,写字台底下很黑,伸脚不见五指,全家都睡着,就我工作着……我觉得随时都可能有个东西冒出来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就已经抓住我的脚踝……还好它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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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心理心里有死角

    人群再一次分开,黄辉虎看见了说话的那个人。www.uu234.com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一楼人堆最外围的举着手的倒霉鬼身上。那个倒霉鬼可怜巴巴的撇着嘴,明明全身都在发抖,却还极力的表现出镇定的样子。身上衣着光鲜,甚至连个褶皱都没有。脸色白的像玉。

    黄辉虎看着他清颀的脸和弱不禁风的身子,不知怎么的心就软了下来,于是问出的话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我只能说档头大人也像在场的其他人那样被他此刻的演技给骗到了。

    黄辉虎问道:“你,就是刚才在隔壁房间的人?”

    “嗯……”楼下那个倒霉鬼点点头,又从身后揪出一个和他穿的一样、只是胸前多别了一支兰花的小倒霉鬼,“还有他。”

    没错,你猜对了。这两个倒霉鬼就是沧海和小壳。

    黄辉虎又问道:“你两个怎么跑那儿去了?”

    沧海道:“他叫我下来陪他散散心。”手往后向小壳指了指。

    黄辉虎问其他人道:“你们有谁看见了?”

    人群骚动了一下,都纷纷摇头说没有。

    黄辉虎想了想,说道:“也是,在这种地方,像刚才那样热闹的时辰,没有人去注意两个男人也是正常的。”还想要继续问时,一旁的捕头薛昊躬身道:“大人,是不是单独审问?”黄辉虎点点头,一挥手,说道:“无关人等,都散了吧。麻利儿的!”一指沧海,“你两个上来。麻利儿的!”

    这时仵作拿来尸格也就是验尸报告给黄辉虎过目。只见上面写道:死者刘苏,男,三十岁左右,死前有抵抗行为;全身动脉处全部割断,终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但死前咽喉仍遭致命一剑,因此真正死因是割断气管而亡;创口横向,切入不深,刚好斩断气管;伤口皮肉无外翻,应是被极薄极利的刃器所伤,看现场打斗状况极伤口形状,该刃器最有可能是长剑;凶手手法纯熟,下剑时快速、准确,应为惯犯。死者妓女春兰,女,十九岁,无抵抗行为;死因同上。

    虽然已是秋天,但怡兰苑里仍然温度不低。黄辉虎看完验尸报告,略有些肥胖的脸上已经见汗。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问道:“我靠,这尸格谁写的?”

    薛昊脸上竟有了微微欣慰的笑意,“大人,这是退隐多年的老仵作关七先生写的。”

    一旁的仵作关七躬了躬身。

    要知道,仵作是贱籍,一入贱籍几代低微。而这位仵作竟被称为先生,外号“凶手克星”,可见他的价值。

    黄辉虎道:“不是退隐了吗?”

    薛昊道:“是,但是关先生很给属下面子,最近刚刚被属下说服重新出山了。”

    黄辉虎似很惊讶的愣了愣,随后马上道:“啊,好,干得不错。”还拍了拍薛昊的肩膀。

    沧海的眼神闪了一闪。

    薛昊躬身道:“谢大人。”

    “呃——那个仵作先生,”黄辉虎把验尸报告递过去,“写的不错,挺、挺详细的,继续努力。不过太长一点了,简短一些更好。拿回去,改。”

    关七开始很得意的样子,听到后来脸沉下去了。“大人,不能再短了……”

    开始给黄辉虎喝道的那个番役打断他道:“大人说改你就改,哪儿那么多废话!”

    黄辉虎眼睛又往天上瞟去了。天上有仙女。

    沧海的眼神又闪了一闪。

    关七拿着报告叹着气走了。黄辉虎回身开始审问沧海。

    “详细说说,怎么跑下边来的,让你小子逃过一劫。简短点,麻利儿的!”

    虽然黄辉虎的话有点前后矛盾,但沧海还是以那种可怜兮兮的声调回答道:“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小人姓唐,名叫唐颖,家住应天府东,这个是我弟弟。”顿了顿,偷眼看向黄辉虎,见他没有异样,又继续道:“嗯……我们刚才在上面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然后他说很闷,于是我就陪他下来,准备……准备喝点酒……”

    一旁的番役扯了下嘴角,意思很明显:你是想说喝花酒吧?

    这次小壳居然很配合,一直低着头,表情很痛苦,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他痛苦的表情真的不是装的,现在他浑身痛得连说话的力气也都有了,能够这样站着已经很给面子了。

    哦,你问为什么呀?

    因为刚才从二楼摔下来的时候,沧海拿他当了垫子。

    黄辉虎替沧海接下去说道:“所以你们下来喝酒了,上面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对对,大人英明。”

    “那么,为什么连怡兰苑的龟奴也没看见你们?”

    “这个……”

    小壳心里一哆嗦。

    只听沧海顺利的接下去:“因为我们才刚下来,上面的女人就惨叫了,当时我们还没找到位子,更何况叫酒了。没有叫酒他们怎么会注意到我们?”

    黄辉虎点点头。

    小壳心里一松:吓死我了,原来这个家伙早就编好瞎话了。

    突然薛昊插了一句嘴:“大人,他说谎。那个人不是他弟弟。”

    小壳又一哆嗦。

    “怎么回事?”

    “他们俩搞那个……”

    “搞哪个?”

    “这个……”薛昊踌躇了一下,然后趴在黄辉虎耳边叽咕了几句。

    “哦~~~~~~”黄辉虎大大声的哦了一下,暧昧的接道:“有什么关系?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支紫兰花!”

    所有的人都想晕倒。

    只有薛昊还坚守着,刀把一指沧海,厉声问道:“为什么说谎?你到底跟凶案有什么关系?”

    沧海急道:“档头大人,我们跟这事没关系,捡回条命就够幸运的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是因为……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那位大人都说不出口,我就更……”

    小壳心道:你说不出口才怪呢。

    沧海道:“大人,我之所以隐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让我爹娘知道……”

    黄辉虎点点头,道:“嗯,有道理。”

    沧海又道:“大人,我跟他在房间里说话是真,下来喝酒也是真,什么也不知道也是真的大人!”

    一口一个“大人”叫得黄辉虎很受用,马上就要相信他了。谁知薛昊又道:“大人,这事有可疑。”

    沧海马上道:“大人相信我,我是好人!”

    你是好人才怪!小壳想马上掐死他。

    果然黄辉虎动摇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壳心道:当然是假的。

    沧海说道:“当然是真的。”

    黄辉虎抱着大肚子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他。

    沧海说的当然不是真相。而真相是这样的:沧海挟持着小壳从二楼跳下来,小壳先摔在地上,沧海摔在小壳身上。小壳疼的半死,沧海屁事没有。然后沧海夹着小壳迅速向西墙根滚去。西墙与二楼他们掉下来的房间是成直角的。佘万足推开他们那间房的窗,只能看到北边的环境,而看不到西边直角的地方。所以佘万足以为他们一定躲在楼下灌木丛里。所以,一定要记住我的这句至理名言:唯一能躲人的地方就一定不能躲人。

    沧海听话了,所以他们还活着。

    等到佘万足走远了,沧海对小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还活着!”说着,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伸出手去拉着已经疼得蜷成一团的小壳的手握了握。

    小壳没有力气不愿意了。

    然后沧海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包裹——我敢发誓那个包裹之前绝不在沧海身上,他一定是瞒着我偷偷藏在附近的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包裹里面有两件叠得很整齐的干净衣服,竟然跟他们当时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们身上那件已经非常污秽褶皱了。

    沧海丢出棉布做的、小一点的那件给小壳,然后开始快速的给自己换衣服,边换边催促道:“一定要快!我们还要赶回去。”

    虽然小壳当时弄死他哥哥的心都有了,但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沧海的确很让人佩服。

    小壳忍痛换完了衣服,沧海竟然还从包裹里变出一支新鲜的紫的发蓝的兰花给他别在衣襟上。

    这下什么破绽都没有了。

    如果刚才摔下来的时候小壳没有被当成人肉保护垫,他都要开始崇拜沧海了。

    事后,小壳曾问过沧海,为什么好像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沧海说:“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包括周围的环境、将有可能出现的敌人、策略、退路、善后,都要一一侦查部署,否则,你可能连部署后事的机会都没有。”

    小壳问:“这么说,你知道佘万足会出现?”

    沧海说:“不知道。这就是计划中的变数。没有人可以算无遗策。然而我们可以随机应变。”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佘万足会出现,但算到可能会遭遇杀手。我以为最多只能用到墙上的洞而已。”

    “然而黑手白蛇出现了。”

    “是的,所以我们用到了之后的策略、退路和善后。”

    “你怎么知道躲在哪里他不会发现我们?”

    沧海笑了,“那不仅是个视觉上的死角,还是个心理上的死角。”

    “那如果他追下来怎么办?”

    “你还记不记得西墙周围的环境?我们旁边就是茅厕。”

    “那又怎么样?”

    “你忘了佘万足有洁癖?我们可以躲进去,而他,绝不会追进来。”

    “他要是守在外面不走呢?”

    “简单。”沧海眯起眼睛笑了。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会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可以让人安定,让人信赖。

    “我们可以用粪泼他。”

    黄辉虎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了。一开口竟然说道:“结案。”

    “结——案?”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小壳在内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但除了沧海。这好像已在他意料之中。

    “可……这……”没抓到凶手怎么结案?

    黄辉虎又开始不耐烦了。“死者虽是乞丐,但不是丐帮中人,他无帮无派,又无亲无故,没有首告就不用升堂问案,这是第一;第二,根本没有目击证人指证凶手;第三,虽然杀人手法略有不同,但凶手是谁你我都心里有数,就算我让你跟这件案子,你抓得到他吗?或者你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薛昊沉默了。但双眉紧拧。

    “所以,结,案!麻利儿的!”

    “可是大人——”薛昊还想要说什么,但被那个番役打断了。

    “大人说结你就结,哪儿那么多废话!”好像他除了会说这句和“让开,档头来了”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说。

    档头看着仙女走了。番役屁颠屁颠的跟着。

    薛昊回头怒视沧海,“你不装了么?”

    沧海一脸气定神闲,面如冠玉,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不用了,反正也骗不到你。”吊儿郎当的绕着薛昊转了一个圈,又道:“你以为你上司真糊涂吗?”

    薛昊眼一瞪,“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摸了摸下巴,又道:“只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看见仵作的尸格填得详细,非但不高兴,还吓得直擦汗,并且让仵作拿回去修改;虽然你们都知道这事跟我没关系,但他明知我说谎却不想拆穿我;还有,他平时跋扈惯了,为什么这回让结个案还解释了这么多?所有的疑问,只有一个答案。”

    薛昊果然追问道:“什么答案?”

    “他心里有死角。”回答得真干脆。

    “什么叫死角?”问的也真直接。

    沧海嗤笑了一下,道:“告诉了你有什么用?谁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薛昊握了握手中的刀,坚定的道:“你告诉我,我去查。”

    沧海道:“你凭什么相信我?”

    薛昊的语气更坚定:“因为你分析的不错。”

    “好,我告诉你。死角就是——压下这件命案。”

    “就是说,这是件不能查的案子?”

    “不错。”

    “那……”薛昊终于犹豫了一下,“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沧海笑了一下,魅力无限的那种。

    “一定能。”袖手而立,说的极轻,但是极自负。“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薛昊突然之间迷惑了,不禁问道:“你到底是谁?”

    沧海笑道:“不是说过了?唐,颖。”

    薛昊又握了握刀,说了一个“好”字,转身而去。不带走一粒尘埃。

    终于出了怡兰苑的门,小壳觉得有点缓过劲了,看着沧海的背影,忍不住打趣道:“你怎么怕成这样?还抖呢?”伸手一拉沧海的右手,听见沧海倒抽一口凉气。“哎你怎么了?”连忙撩起他的袖子,一看,傻了。

    沧海的整只右手,从手指到上臂,全都肿了,变成了紫黑色。

    小壳惊呼道:“呀!怎么会这样?原来刚才你一直把手放袖子里是因为……怎么弄的啊?”

    沧海道:“你以为我摔在你身上你真会安然无恙吗?你超人啊?”

    小壳快哭了。“那刚才那么久你一直这样忍着?”

    沧海道:“我帅么?”

    “太帅了。”小壳真的哭了。

    “那好。背我去看大夫。”说完,极有风采的晕了过去。

    #####楼主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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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旺的锦囊

    薛昊其实是个长得不赖的年轻人。www.uu234.com两道浓眉如墨,斜插入鬓,眼神很深沉,薄唇经常紧抿,这是意志坚定勇往直前的标志。不过有时也会像驴一样,八匹马拉不回。

    薛昊无疑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刚刚三十岁就当上了应天的捕头。不过这次的事有点棘手。他头脑一热就对沧海承诺了要去查案,可是这案子现在明明一点头绪也没有。

    沉思了一下,薛昊对自己点点头,心里打定了主意。

    沧海再次醒来是被痛醒的。

    小壳背着他很快找到了大夫,大夫让小壳赶快把沧海放到床上去,然后小壳问:“大夫,我哥他没事吧?”

    大夫说:“应该问题不大。”

    小壳又问:“那为什么他还不醒过来?”

    大夫说:“他马上就会醒过来。”然后掀开沧海的袖子看了一下伤势。然后沧海嚎叫着醒了过来。

    小壳马上大喜道:“大夫,你真是神仙!”

    沧海一直杀猪似的喊叫,待看清了这是间医馆还有那个小老头大夫时,又大喊道:“我不要看大夫了不要看大夫了!我要回家!我要回——”

    “家”字还没出口,脑袋上就挨了一个爆栗。小壳怒道:“你闭嘴!不是你要我背你来看大夫的么!你在这好好听大夫的话,我出去等你。”后面两句口气又软了下来。他实在是不忍心再看沧海的右手了。

    沧海坐在床上用没受伤的左手捂着头,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小壳没回头,又说了一次:“我去外面等你。”

    沧海开始委屈的无声的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衣襟和病床上。

    烛光闪烁,映得小老头大夫的脸阴晴不定。小老头看小壳出去了,突然一改刚才的和蔼,竟然阴森森的望着沧海狞笑着缓缓说道:“我们又见面了,小公子。”

    这次沧海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老头露出一种失落的表情,问道:“怎么?你见到我一点也不开心吗?”

    沧海哽咽道:“少废话……先把我的手接回去……”

    小老头叹了口气,走了过来。

    又是一声杀猪似的大叫,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守在外面的小壳,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些。

    过了一会儿,小老头说道:“小公子,你又醒啦?”

    沧海抽噎着坐起来,泪痕兀自未干。伸左手抹了把眼泪,抽嗒着道:“每次见你都要折磨我……”犹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悲惨的经历,以后这个小老头更是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永恒的不可磨灭的阴影。

    小老头诧异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公子?刚才我一眼就发现你的手肘错位了,所以帮你把关节摘下来了啊。”

    “少废话!以你的医术,手肘错位直接扶正就可以了,干嘛还要摘关节让我痛这么久!你根本就是恶趣味!你这个魔鬼!”

    小老头竟然笑了,“哈哈,谢谢,我就喜欢人家叫我‘鬼’医。”话锋一转,摇着头叹气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次摔得这么严重。”转身去倒了杯茶,“哭累了吧?喝口水吧。”

    沧海心里一阵温暖,这个臭老头毕竟还是关心我的。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想到了什么,遂说道:“请您帮我把小壳叫进来一下。”

    小壳进来看见沧海脸色虽还苍白但精神好多了,至少不哭不闹了,心中对小老头大夫很是感激。他哪知道让他哥这么没风度的大哭大闹的人正是这个可恶的鬼医。

    “哥,你好些了?”看沧海点点头,又问:“叫我什么事?”

    沧海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对小壳说道:“锦囊里有块丝绢,你去拿笔墨来,我说你写。”

    写完了封好锦囊,小壳终于问道:“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沧海道:“别问了,去把阿旺找来。”

    “现在?现在可是大半夜啊!”

    沧海肯定的道:“现在,马上。”

    支走了小壳,果然见小老头又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兴奋的说道:“可以治伤了?”拿过沧海喝完的茶杯,打开了药箱。

    沧海心里一颤,条件反射的问道:“你不会又要整我吧?”

    “怎么会。”小老头兴奋的两只小眼开始放光。

    “天哪!这个不长眼的小壳!怎么背我到了你家?早知道我疼死了也不会晕过去的!”简直是哀嚎了。

    “哈哈,这就是大隐隐于市的好处。”拿出一个药盒,打开。里面是一堆蠕动的黑乎乎的——活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蜞。”

    沧海向后撤着身子,都不敢看,撇着嘴道:“吸……吸血虫?”

    “不错,俗称水蛭。”

    “拿它干嘛?”

    小老头一只手已经用竹筷夹起一只水蛭,另一只手忙着从床里面把沧海揪出来,“给你吸淤血,治伤。”

    “我不要用那个——”哀嚎一声,受伤的手已经被抓住。

    小老头看准了,一只水蛭已经放在沧海右臂上。“你不要乱动,我可不保证它掉在其他地方不会乱吸。”这话果然管用。

    小老头见沧海不再乱动,又继续把几只水蛭排在他的手臂上。水蛭蠕动着,有点刺痛。

    小老头高兴的道:“开始吸了!”

    沧海撇了一会儿嘴,说道:“求求你把我打晕了吧。”

    小老头捋着胡子站在一边,“那可不行。那我那杯茶就浪费了。”

    沧海才开始警觉。“你刚给我喝的什么茶?”

    “防止你吓晕过去的茶。”小老头捻着胡子老谋深算的笑了,笑得那双小眼睛仿佛变成了他脸上的其中一条皱纹。

    第二天早上,薛昊换了一身便衣,按照计划从家里出来,准备查案。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少了什么。只好先去衙门告了假,然后才刚走到大街上,就看见一只癞皮狗在附近用鼻子嗅着地,嗅着嗅着就走到了他的脚下。对着他的靴子闻了闻,蹲坐在他面前不走了。腮帮子上的肥肉耷拉着,使得嘴角也向下坠去,小眼珠努力撑开厚重的眼皮向上看着薛昊,但眼角还是垂着。

    一只苦相的拦路狗。

    这是不是个好兆头呢?薛昊想着,绕开它继续往前走。一直穿过大街,出了城,上了官道。心里一直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在官道上行了有一里路,无意中一回头,竟然发现那只苦相的拦路狗正在后面跟着他。

    一人一狗在无人的官道上对视了一会儿。

    还是癞皮狗先动了。它摇晃着满是肥肉的身子小跑了几步,这真是个高难度动作。它停在了薛昊面前。然后突然转过身,改用屁股对着薛昊。

    薛昊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觉得事有蹊跷,便蹲下来查看。果然发现,癞皮狗的肚子下面好像绑着东西。但是是什么东西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癞皮狗又向前走了几步,仍然屁股对着薛昊,然后抬起了一条后腿。这下薛昊看清了,那是个锦囊。伸手刚要去拿,突然僵在了半空。

    癞皮狗就着这个姿势,在身旁的树根上撒了一泡尿。

    薛昊无力的看着那泡狗尿淋在了树根上。

    ——也淋在了锦囊上。

    官道上突然起了一阵凉风,卷了一些枯叶在薛昊和癞皮狗中间。

    癞皮狗尿完了尿,放下了后腿。依然站着没动。

    薛昊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依然没动。

    又一阵风吹过。

    薛昊终于继续伸出手去,解下了狗肚子下面那个**的锦囊。

    站起来,掏出里面还滴着汤儿的丝绢,抖了抖,展开。上面的字迹有些化开。拿远了点,捂着鼻子看去,上面写道:关键时刻谨记“寄奴何处”,可逢凶化吉。九月初三,参天崖见。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这个信使,名叫阿旺。

    薛昊低头望着癞皮狗。它已经转过了身,看见薛昊看它,竟然向薛昊笑了一笑。

    是的。薛昊完全可以肯定,这只阿旺确实是对他笑了笑。

    突然刀光一闪,树上噼里啪啦掉了好多断枝,有些还落在了阿旺身上。阿旺抖了一下,依然没有移动。

    断枝落完了,薛昊收起刀。转身走了。

    阿旺依然没动。

    过了一会儿,又尿了一泡尿。

    这次忘了抬腿了。

    黑手白蛇的杀人手法是斩断人体所有动脉,使人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失血过多而亡。这是这个变态的恶趣味。这样看来,鬼医的吸淤方法虽然恐怖了点,但和黑手白蛇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筹。

    斩断身体所有动脉似乎已是无法抢救的了,但是,这次黑手白蛇还多此一举给了“花丐”刘苏咽喉一剑,又不是买一送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据沧海分析,流血而死是需要时间的,而咽喉一剑则是立即毙命。当天的怡兰苑人那么多,黑手白蛇显然不能多做停留,既不能看着刘苏断气后再行离去,又不能让刘苏还有气留下线索,所以只好先断其动脉让血流满地来满足他的变态心理,然后再一剑杀死。

    于是这又说明了一个问题:刘苏的死绝不是简单的仇杀。而且佘万足会选择在那么多人的公共场合下手,也说明这是个紧迫的任务,已没有时间去筹划和等待时机。

    如果刘苏还有时间留下线索,他会说些什么呢?

    可惜没人知道了。

    上次沧海会出现在怡兰苑本来就是要找“花丐”刘苏的。如果是别的杀手,他也许还有办法救刘苏一命,但来的人是黑手白蛇。所以这一定是个不容失手的任务。所以沧海的线索断了。所以他要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下一个目标,就是昆仑派的“孤帆剑影”李帆。

    “觉得怎么样?”鬼医小老头取下沧海手臂上的所有水蛭,用帕子擦干了浮血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手臂上的淤血基本上都清除了。但沧海的脸色却更加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就是有点头晕。”

    “头晕啊?那就是失血过多了。看来下次得分几次来吸,并且要配合补血的汤药。”

    沧海一激灵,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第一次用水蛭来吸淤吧?”

    小老头回答得理所当然:“是呀,在人身上是第一次。我看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就想到了这个办法,你看,好得多快,”转过身边收拾药箱边这样说。

    沧海恨得牙直痒痒,从牙缝里挤出话道:“你竟用我来做试验?”

    小老头道:“虽然这是《本草纲目》里记载的,但一般人都不敢试嘛。刚好你大片淤血又撞进了我家,这多好的机会!”回过头看见沧海愤恨的脸色,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反正你吃过‘回天丸’,死不了的,最多失血过多而已。你简直是全天下最佳的人选!”

    沧海咬牙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失血过多也会死人的?”

    小老头一愣道:“哎呀,我怎么会忽略了这个问题——哎?你怎么倒下去了?”一翻眼皮一号脉,又喃喃道:“还是晕过去了啊……看来那杯茶的药量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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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档头正承恩

    薛昊这头驴的计划是:夜探“醉风”。www.uu234.com

    他也不想想,“醉风”是好去的地方吗?虽然他要去的不是“醉风”的总部,但江湖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醉风”的分部分布在哪儿,其中不乏与“醉风”有仇的,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谁是进去“醉风”之后才被杀死的。如果你能做到,你已经是英雄了。还能名垂千古呢。

    说实话,薛昊也很好奇,他那惨无人道的计划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那么那个自称唐颖的公子哥儿究竟能用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活着回来?他不是不相信唐颖,而是好奇。

    这个好奇使他仅有的那么一点恐惧也消失无踪了,反而兴奋得很。

    果然是驴子的性格啊。

    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沧海说的。

    不知道薛昊的好奇心会不会害死猫?

    话说薛昊沾了一手狗尿——笑一下先。

    话说薛昊沾了一手狗尿,便到附近的河边去洗手。河水清凉,秋天的艳阳照在清澈的湖水上,像绝世的水晶折射出的耀眼的光。光芒似在流动。

    薛昊的心情恢复了不少。

    忽然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淡红,从薛昊的眼前流过。薛昊马上警惕起来。

    当下一丝淡红流过的时候,他已经冲天而起,向上游奔去。身法利落而无懈可击。

    这淡红分明是鲜血。

    薛昊运目望去,河边的杂草丛里露出一角鲜红。这也是鲜血?

    这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淡黄色裙角。

    一个穿着淡黄色裙衫的美丽女子手握短剑,浑身浴血的倒在杂草堆里。胸口略有起伏。她还活着。

    看来是与人恶斗一番之后负伤逃到这里昏厥过去的。

    薛昊正要扶她起来,忽然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六个黑衣人。他们围着薛昊只站了一个半圆,因为他的身后已是湍急的河流。

    大白天穿一身黑还蒙着面的绝不是好人。是杀手的成分占了百分之一百。

    所以双方也不打话,见面就动上了手。

    薛昊一手揽着昏厥的女子一手抽刀应战。相当于半个人对付六个人,相当吃亏。这六个人也算是好手,配合的也还不错。但对于还剩半个人的薛昊来说却不算什么。

    只见他一把刀使得风生水起,第一招就一刀横劈过去,刀风逼开了右边三人,不等招式用老,揽着黄衣女子向左后方一措,避开了左边的两把剑,然后一刀结果了中间那人。那人的流星锤还未及出手。拔出刀来贴在后背一封,绕到他后面的右边三人其中的一刀一剑都斩在了刀面上。一旋身,后面第三人的一只分水刺从离腰间半寸的地方滑过,刺空了。薛昊同时抬腿向后踹去,将刚才在左边的其中一人踹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踹出的脚没收回,直接踩在了第二人的剑上,连剑一起踏在地上。

    现在薛昊正面应对着三个敌人,背后一个敌人的剑被他踩在脚下。那边还有一个躺在地上没起来的。

    正面三人一看奈何不了薛昊,便改变战略,招招都往黄衣女子身上递。显然他们的真正目标是这个穿黄衣的女子。被踩着剑的那人一见同伴险象环生,自己的剑也拔不出来,于是就撒剑跑了。

    这时黄衣女子醒了过来,先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年轻帅哥的怀里,脸红了一红,然后发现这个年轻帅哥为了救她正跟三个杀手过招,神情沉着而淡定,身姿矫健而潇洒。然后看见后面的敌人撒剑而去,不禁脱口道:“别留活口!他们是‘醉风’的人!”

    薛昊确实小小惊讶了一下。但正面三人缠得紧,他脱不出手去追赶逃者,所以还是让他跑了。

    加紧几刀把三个敌人都砍成重伤,让他们暂时没有行动的能力,薛昊问道:“姑娘,你没事吧?可以走吗?”

    黄衣女子点点头,自己站立着,但仍然需要薛昊的搀扶。

    黄衣女子道:“把他们几个都杀了!”

    薛昊道:“杀了他们也没用,已经有一个逃回去了。我们还是赶紧进城给你治伤吧。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罗。”

    薛昊扶着黄衣女子弃了官道,从小路进城去了。黄衣女子依然半靠在他身上,身体柔软,每走一步都带起一种律动,使薛昊的心跳也随之一快一慢的敲打着心房。

    有些炽热的阳光被初秋的清风吹散,照在身上只是十分的温暖。树叶沙沙沙的轻响,深绿的叶面仿佛淘气似的把阳光到处乱晃。还有一乘绿呢的私人小轿,缓缓的在他们身后走过。这动静结合的平凡之景在薛昊此时的眼中却是无比幸福的。

    找一个偏僻点的客栈安顿好了黄衣女子,又找来大夫给她治伤,等一切都安排妥善了,薛昊对黄衣女子说:“罗姑娘,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估计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追到这儿来。我还有点事要办,如果还能回来,三天之后,我一定再来看你。”

    到最后黄衣女子也没说为什么“醉风”的人会追杀她,薛昊也没有问。

    薛昊正赶着去**的“醉风”分部。

    **,在应天府的正北,连接着凤阳天水。东临扬州,南接长江,交通发达,物资充足。这样看来,“醉风”的首领还挺会给分部选址的。至少在这里上班不会太闷。

    薛昊本来想当晚就赶到**附近,先在夜晚时分打探一下,然后第二天白天再做暗访,最后再在第二天的晚上夜探“醉风”,第三天就可以按照锦囊的指示赶去参天崖。他没有骑马的原因也是想沿路追查线索,但是现在计划变更了。

    他在半路上遇到了罗姑娘,所以今晚他不能赶到**了。只能傍晚的时候先在半路上投栈,第二天再进**,然后当晚便去夜探“醉风”。第三天当然也不是赶去参天崖,而是回去看望罗姑娘。

    这晚薛昊躺在客栈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一会儿想起罗姑娘的淡黄裙衫,一会儿又想起不知道明天夜探“醉风”会是什么情况,然后又想起锦囊上的话,然后又想到罗姑娘跟他说“谢谢”的时候微露的牙齿真白真好看……反正这一晚思潮起伏,不知何时才勉强入梦。

    这晚薛昊没有到达**,所以他刚好错过了一条相当有用的线索。

    一顶绿呢私人小轿在傍晚时分停在了烟云山庄的后门。这条小巷并不十分偏僻,偶尔还会有一两个行人走过。绿呢小轿停在这里也并不十分碍眼。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仿佛他已在此侯了很久。

    一个胖子从轿里大模大样的走下来,一见中年男人连忙猫下腰去,十分恭敬的打了一躬,方说道:“不知狄先生在此久候,告罪告罪。”

    中年男人也微笑打躬道:“不敢。黄大人今日晚到了一个时辰,家主命老奴在此恭候。请。”说罢当先引路。

    胖子自从下轿一直背对着我们,这时转身吩咐轿夫,才把脸转过来。夕阳下,那双大鼻孔不再朝天。

    这个人,赫然竟是应天档头黄辉虎。

    步进烟云山庄后门,黄辉虎问道:“庄主特意请先生等候,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吩咐?”

    狄管家道:“是,这次不仅是例行汇报。”回过头来,带着一种尊敬和羡慕的表情,接道:“神策要见你。”

    黄辉虎的脚步竟然顿了顿,难以置信的道:“神策要见我?”然后受宠若惊的又问了一遍:“神策他老人家要见我?”

    狄管家神往的点了点头。

    黄辉虎心里忽又忐忑起来,试探道:“神策怎么会来烟云山庄?是不是我……”

    狄管家突然停步,笑容顿收,脸色十分凝重,回身郑重的道:“你什么都没有问过,我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黄辉虎登时一身冷汗。好半晌才能开口道:“……谢谢狄先生。”

    二人不再谈话,一前一后默默的向里走。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人。到了一所院子门前,狄管家停步,对黄辉虎说道:“你自己进去吧。进厅向左,一直往里,然后右转。”见黄辉虎要问,又补充道:“那里只有一间屋子。”

    黄辉虎向狄管家点了下头,走了进去。

    一路上,他没有敢看一眼院子的布置和环境,目不斜视,只按照狄管家的吩咐一直走到那间大屋前。

    夕阳西下,已是该上灯的时候了。但一路走来,院子里没有一盏灯。大屋里也黑漆漆的没有光亮透出来。

    大屋前。黄辉虎不知道是不是要伸手敲门。但就在他刚刚要放下最后一步的时候,大屋里已有人说道:“进来。”

    声音不大,语气也淡淡的。但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突然穿透紧闭的门窗,像一把锁链,绕上了黄辉虎的脖子。

    黄辉虎已不敢进去。但也不敢不进去。狠了狠心,推开门,迈过门槛,走了几步,一撩下摆跪了下去。

    “属下参见神策。”

    威严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起来。不用行此大礼。”

    听声音,神策的年纪并不老。

    黄辉虎起身站在一边,稍稍安心。瞟了大屋一眼,竟然发现这间屋子原来这么大,比普通房间的五个还要大。周围很黑,只隐约看见四周好像立着巨大的木柜。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挂着厚厚的帘幕,只在中间靠右的地方拉开几尺,露出一扇窗。窗子向外打开,一个高大的背影立在窗前。

    黄辉虎连忙低下头,垂手而立。

    那个声音自从说完那句话后,一直沉默。黄辉虎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空气慢慢凝结,那个背影只要站在那里,就给人身心莫大的压力。黄辉虎又开始冒汗。就当他就得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的时候,那个背影又缓缓的说话了。

    “黄档头,不用紧张。”

    黄辉虎突然感到很诧异。这房间有几丈长,他站在房间这一边,神策背对着他站在另一边,而且神策是向着窗外说话,看起来并没使什么劲,但他觉得神策好像是在一间普通的屋子里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面对面的和他说话。

    如果神策从他进来之前就一直站在那儿,那么门外听到的那句“进来”也是这样说的,但却似近在咫尺。并且那时神策已知道他到了门外。

    黄辉虎自觉武功也不低,脚步声没那么容易让人听见。但神策竟然在几丈外的房间里就能够听到,还用无形的内力压得他喘不过气——神策的武功简直深不可测。

    黄辉虎不禁又敬又怕。连忙说道:“不敢。神策折煞小人了。”

    神策依然面向窗外,初秋的风轻轻吹来,拂起他两鬓的头发,在夕阳的逆光里,发丝笼罩上淡淡的金色。他微侧着头,夕阳照着他雪白的内领,晃得人眼睛刺痛。

    “你有什么事情要先跟我说么?”神策悠然欣赏着窗外的山景,似心不在焉的问道。

    黄辉虎一哆嗦,差点又要跪下去。“……是。属下今晚不是故意要迟到……是……是去调查了一些事情,有劳神策久候,属下该死……”

    神策没有说话。

    黄辉虎偷眼见神策姿势没变,又小心翼翼的接下去道:“……属下去查了唐颖的底细。”

    神策侧过脸来,那张剪影的侧面有平滑的前额,轻耸的眉骨。鼻梁挺直,上唇微翘,下颌弧度优美而又具备刚毅之棱角。就像一位天下间手艺最好的工匠在他技艺的巅峰时,用绝顶的玉石倾尽毕生心血雕刻而成的一位霸气内敛的年轻帝王的侧像。天姿威仪,安详沉静。

    而亘古屹立。

    #####楼主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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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人把守的“醉风”入口

    黄辉虎小心翼翼的道:“属下已查明了唐颖的底细。www.uu234.com”

    神策垂目,睫毛向下一翦。没有说话的意思。

    黄辉虎接道:“他是蜀中唐门的分支子弟——唐新我的独子。从小不常在家,一直住在顺天的亲戚家里。而唐新我确实住在应天府东。据说唐新我的武功已远超蜀中唐门高手,暗器手法更高而从不淬毒。他还是东厂卯颗管事戚岁晚戚大人的朋友。所以,属下认为,唐颖那天确实是偶然出现的。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孩子更是没有问题,他的身世简直跟江湖挨不上边。”

    又沉默了一会儿。

    神策的指节轻敲着窗棂,笃、笃、笃的单音缓慢又仿佛悠长。他仿佛在沉思黄辉虎的话,又仿佛已经神游太虚只是单纯的在发愣。就在黄辉虎以为他还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他问黄辉虎:“你成亲了没有?”

    黄辉虎一愣,连忙恭敬的回答道:“成过亲了。”

    “有子嗣了?”神策的语气仿佛一个多年未见的知心老友。那无形的罡气也收敛了很多。

    一提到子嗣,黄辉虎难免欣慰之情,脸上也不禁显露出半丝微笑,虽然他依然不明白神策的用意,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有了。一儿一女。”

    “好。”神策说了一个字又沉默了一下,等黄辉虎腹中揣测了几番,又接下去说道:“你既已做到了役长,又已携百年之好,还有一子一女承欢膝下,你今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了。”

    黄辉虎听了这话非常高兴,嘴角也扬得更高些。心道:传说神策都是可怕到极点的人,可这回这个新任的神策好像还十分的和蔼可亲关心下属。

    这次神策没有再沉默下去,很快又道:“唐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简单的人,以后你要再碰上他一定小心提防。”

    黄辉虎退出了大屋,心情依然不错。他觉得神策这么另眼看他,绝对因为他是个值得器重的手下。

    之后他去了烟云山庄的大厅,和其他几名役长一起向庄主做了例行汇报。散会后庄主特意把他留下。

    庄主道:“能见神策的人不多。”

    黄辉虎道:“的确不多。”神色上略显得意。

    庄主又道:“职务低的人,能被神策点名接见的就更少。”

    黄辉虎更加得意。

    庄主身子向后靠了靠,坐得更舒服一些,叹口气道:“连我,也只见过老神策两次,还没有向他汇报过工作。新接任的这位年轻神策据说能力还在老神策之上,可惜我就连半次也没见过。”庄主的年纪也不轻了,甚至可以说是老了。身子发福,腰带也必须越来越长。这点和黄辉虎很像。

    于是黄辉虎同情的耸了耸肩。

    庄主道:“但是老神策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孙烟云你是个美食家,你经常研究吃的学问,以至于经常忽略其他东西,跟我家的朱夫子一样。当时我听了很高兴。但后来才知道,朱夫子是神策家后厨里养的猪。”

    庄主模仿的老神策的语气像极了新神策。黄辉虎很想笑,但又忍住了。

    庄主站起来叹了口气,道:“老神策这是说我‘简直像猪一样,只会吃,别的什么都不会’。”从台阶上走下来,拍了拍黄辉虎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新的这位神策继承了老神策的一个什么光荣传统?”

    黄辉虎摇摇头。

    “是说话的艺术。”庄主认真的解释道:“据说这位新神策说话,比老神策还神秘莫测,还深奥难懂。”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黄辉虎又摇摇头。

    庄主简直是无奈的又叹了口气,才道:“因为那天老神策夸奖了我之后,我的表情和心情跟你现在一模一样。”又同情的望了黄辉虎一眼,负手离开了大厅。

    黄辉虎又站了一会儿,突然痛苦万分的蹲了下去。他终于想明白了神策的话。

    神策的本意是:既然你的上司那么不开眼让你做到了役长,那就是你吃莲子吃出金豆子走路踩狗屎八辈祖坟烧高香长了那么一棵狗尾巴草,你就老老实实营营苟苟夹着尾巴好好混不用再想着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了,就好像你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就不要再妄想着开枝散叶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千秋万代了,这已经是我跟上天给你最大的施舍与恩赐了……话外之音源源不断,犹如千百人在空旷的山谷里嘲笑着他并震荡着回音……

    黄辉虎突然觉得有点生不如死。幸亏他已经有了一子一女,要不然神策一定会咒他八辈子断子绝孙!

    历代的传说果然没有错。神策果然很可怕。

    第二天晌午,薛昊终于进了**。由于怀揣着对罗姑娘那亭亭玉立身姿的爱慕,而显得特别开心和精神焕发。他还惊喜的发现,昨天在官道上从他身后走过的绿呢私人小轿,今天又在市集上与他擦身而过。轿帘荡开,一个胖子仰着脸靠在里面,额头上正冰敷着凉巾,看起来病的不轻。虽然看不见脸,但还是能感受到他现在那种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痛定思痛的凄惨心情。

    薛昊心想:原来他是来找大夫的。

    黄辉虎心道:我真是来找晦气的。

    薛昊衷心的在心里祝愿道:愿你早日康复!儿孙满堂!

    一直到回到应天府衙,黄辉虎都在不停的思考着一个问题:难道我查的唐颖的资料是错的?

    又一次夕阳落下山去,彤云布满了天边。暮色缓慢的像有一只幕后推手一样向**这个小镇无声的压来。微弱的夕阳触手仿似还想反抗,不安的在四合的黑暗里无力的扭动挣扎。最终被吞没。

    天黑了。

    薛昊在客栈中换上了墨蓝色的夜行衣,巴掌宽的大带束缚腰身,腰后挂着百宝囊,紧扎着袖口,登上薄底快靴。拿起刀。对着镜子照了照。

    虽然很帅但还是觉得少点什么。

    就像一个你非常非常熟悉的人,有一天见面时你却突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了。可是你心里又明明知道他叫什么。

    就是这样纠结。

    薛昊关好门,吹熄了灯,从窗子窜了出来。直奔“醉风”分部。

    “醉风”在**的分部,就是烟云山庄。

    下午的时候勘测了地形,烟云山庄的后山不是很高,也不是很陡,所以他决定从山麓爬上去。

    “醉风”的分部不可能没有守卫。而守卫是在离山庄后山一里的地方就开始埋伏的。离山庄越远暗卫越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远。越到山庄后山暗卫越多,距离越近,他们之间还有暗号,每隔一段时间就互相传递一下消息。

    乍看之下,后山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但其实这些高手中的高手都隐藏在你知道或不知道的地方,暗中窥探着,警惕着,一只麻雀都不可能飞进或飞出。

    晚上的守卫比白天还森严。

    薛昊不是没有把握打赢这些暗卫,而是完全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秘密潜进打探消息。他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能今天什么收获都没有,但依然十分受挫。

    “醉风”怎么可能说进就进呢?但是不去“醉风”,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得到线索呢?

    在后山观摩了一个时辰,薛昊终于决定去烟云山庄的前庄看看。如果前庄也这么守卫森严,那么他只好打消夜探“醉风”的念头。因为他首先想到了还不能死我还有罗姑娘,然后想到了就算闯进了“醉风”查到了线索却没命带出来那还不如活着另想办法。

    于是他就到了烟云山庄的正门前。然后发现,其实烟云山庄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庄园:门前一条横街,行人三两随意走过,未到门禁时刻,山庄大门敞开,门口两个家丁站岗,里面灯火通明,不时有佣人进进出出。

    薛昊略一思索,不禁失笑。原来,只有江湖中人才会因为烟云山庄是“醉风”分部而避之千里,普通百姓哪里知道这普通的山庄背后有着那么庞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所以烟云山庄的主人还是像所有的有钱人和地主一样,顾长工、收租子、遛鸟、听戏,掩人耳目。也不知是烟云山庄的条件符合了“醉风”的要求才成为了分部,还是“醉风”需要一个分部而成立了烟云山庄。

    至于后山的埋伏,更是不用担心。本来那里就极其偏僻,平时去的人不多,偶尔几个柴夫和猎户经过,不知有暗卫的存在,也无特殊举动,暗卫自不会出手,就算有人想攀爬后山,只要弄出些动静,这些普通人就会以为是什么毒蛇猛兽而溜之大吉了。心怀不轨的江湖人到了这里,只要发现埋伏着那么多暗卫,大多数自然会打起退堂鼓了。

    当然,烟云山庄和其他“醉风”分部的内外,冤死的也不少,自恃武功前来闯关最后尸骨无存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近年来,这样的情况的确减少了。

    所以现在这些留守分部的杀手们能见到一个闯进“醉风”的江湖人,心里别提多亲切多兴奋了。但亲切和兴奋不代表他们会手下留情。

    薛昊等到夜深人静大门紧闭的时候,从后门的墙边翻了进去。说是后门,但因为烟云山庄是依山而建,所以这后门其实是在侧面。

    薛昊攒身落在房檐阴影之处,点地无声。运功在耳,凝神细听,院子里只有十一个护院,有的在巡逻,有的在打盹,有的在低声谈天。但武功都不高。

    他身法如风,目光如炬,轻易的避开了所有护院,向烟云山庄的后山方向潜去。那里黑灯瞎火,而且守卫森严,一定就是“醉风”的分部所在了。如果能顺利的潜进去,找一些资料看看或者听到一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都是收获。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线索。

    来到后院。这里反而没有守卫。薛昊隐蔽着听了很久,没有一丝人的呼吸。

    这样更可怕。

    究竟是什么样的布置机关能令“醉风”放心的撤走分部入口的所有守卫?薛昊握刀的手心已经见汗。

    走进后院,穿过大厅。又是一间院落。左右有两条回廊。正前方三十步的地方竖起三丈高的围墙,中间两扇大门紧闭。地上铺着见方的青砖。

    薛昊要去三十步外的大门那里。围墙太高,翻过去的可能性为零。所以只能推开门进去。也许你过去了之后会发现门被上了锁,但是不过去的话就绝对到不了后山。

    月光下,薛昊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微微反光。他没有多想就跨出了第一步。

    他怕他犹豫了哪怕一秒的时间就会失去前进的勇气。

    正在这时,孙烟云从密道进入了漆黑的大屋。他心里十分兴奋,又十分忐忑。也许还是忐忑的心理占了上风。因为神策突然要接见他。

    借着屋外的灯光看见,神策依然在窗口,面向着窗外,坐在那里。他的大黑袍袖搭在窗台上,仿佛有翻云覆雨之能。

    孙烟云刚要跪下去,却见神策一摆手,话音像响在孙烟云的心里。

    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孙烟云讶然了。他讶然的不是神策会这门高深武功,而是神策接下来的吩咐。虽然他明白神策是不会错下命令的,但仍然等了一下,等神策没有改变这个吩咐,才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薛昊刚刚跨出第一步。

    脚下没有异动。但他没有掉以轻心。

    果然五秒之后,箭矢破空而至。虽然这是最常见的机关了,但是“醉风”利用了人心理的弱点。踩下去没有立刻反应,而当你刚刚放下心来的时候可能马上就变成了刺猬。死在第一步上的人,不少。

    如果你迈出第一步不到五秒的时间又迈出了第二步,那么恭喜你,你的刺猬尸首上一定还会开出几十朵璀璨的铁莲花。

    第三步,青砖突然下陷,从地底翻上来几十根钢刺。前方一片剑雨。于是薛昊只得又退回到第一步。但这次刚沾地面,一批长矛就立刻从天插下。

    就这样,薛昊在这条不长不短的青砖路上一进三退的前进着。铁蒺藜、飞蝗石、透骨钉、追魂钉、丧门钉、霹雳弹、梅花针、如意珠、六角挫、甩手箭、飞刀、毒砂、铁胆、钢镖、飞叉、钩、锥、斧、刺、箭、弩……反正你能想到的或我都没想到的,这机关里都有。

    勿怪没有人把守在“醉风”分部入口,这里的机关真的是太精密了。就算是同一个地方的机括,踩上去发动的机关也不一定相同,就像第一步的机关,第一次踩上去是五秒后的箭矢,第二次踩上去却是立刻从天而降的长矛,简直毫无规律可循,让人防不胜防。

    要避开所有机关而毫发无伤绝对是件不可能的事,所以薛昊只能避开要害和有毒的暗器,然后不得不自动向一些威力稍弱的暗器撞过去。现在他的左肩上已着了三枚铁莲花、五根梅花针,右臂上一排七枚透骨钉,还挨了九下飞蝗石,右肩头一下铁胆,右背上插着一支钢镖两支六角挫三支甩手箭四把飞刀,左背上被火球扫了一下,烧伤挺严重,左腿挨了一钩一箭,左脚不小心踩到了地底的钢刺,穿了三个小窟窿……总之他的伤势在不断的增加,行动越来越慢,手中的刀已经被磕碰的卷了刃,但这机关依然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其实在他第一次被逼回第一步的时候,如果扭头就走,那便生还了,但这头驴又冲了回去,那真是对不起了,机关只能给你一次机会——听起来还有点仁至义尽的意思。等机关充分开启的时候,你就不要再想出去了,就算没给你扎死也能把你累死。

    但是现在在机关里的是薛昊。江湖上武功能比他高的人也不多了。

    他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也就是十五步。他想用轻功直接越过机关,越到门前的台阶上,那里是唯一一处一直没有暗器打出的地方。他在等待时机。

    按说这么精密的机关,要露出一个破绽实在不容易,能在它露出破绽的一瞬间抓住它利用它,那就更不容易。

    然而薛昊等到了这个破绽。谢天谢地。

    前方又是横向一排长枪戳来,地下的钢刺还没有翻上,空中的暗器刚放过一波,下一波还未至,就是这个半眨眼的功夫!薛昊用尽全身力气,腾空而起,从中间两支长枪的缝隙中侧身一穿而过,前面的长枪贴胸挑过,后面的长枪割穿了背部肌肉。那排长枪去势不减,带出两道血泉飞溅,一直到力衰还能插入青砖不倒。

    薛昊呢?

    薛昊已经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前胸后背的伤口,鲜血正稀里哗啦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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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杀?不杀?杀不杀?

    薛昊千辛万苦伤痕累累终于闯过“醉风”入口处的机关,站在了大门前的台阶上。www.uu234.com

    说实话,虽然薛昊闯过机关是凭借他超凡的武功和机智应变的能力,但是,不得不申明的一点是,这机关虽然精密,但并不完美。比如,刚才第十步的机关处,正面箭弩密密麻麻,如果要闪避,需立刻仰躺在地,但身后的地面有突起的钢刺,于是薛昊只得向后弯腰,双手撑地,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这波箭弩。但是,如果他铁板桥、双手撑住地面时,从腰下的钢刺中喷涌毒砂或毒液,那么来犯之人必定难逃一死。从前面的描述来看,这种类似的机括在“醉风”此处的布置里并不是没有出现。

    是以,闯关成功的原因,除了他自身的高深武功可以支持到破绽出现之外,还缘于机关布置者的思维疏忽。当然,机关布置者的思维疏忽中也包括这个破绽。

    薛昊粗略包扎了一下伤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缓缓的,镇定的,伸出双手,按在紧闭的门上。

    然而薛昊不知道,这里还有最后一道机关。就在紧闭的两扇门板之上,悬着一块和大门一样宽、重三百斤的大石臼。推开门,就是启动了放下石臼的机括。

    这是没有人能够躲过的机关。因为刚刚过关,台阶又是唯一一处未出现机关的地方,所以此时的警惕对象已经转移到了大门之后,所以就会完全忽略头顶的空门,就算反应过来,也一定回天乏术——由于石臼很重,下落迅速,再加上石臼与大门同宽,不能左右闪避,门洞又远比看上去深远,那时人正站在门洞中央,所以也是来不及前后闪避的。如果想运功托起石臼那就更不可能,人在下方向上伸出手臂,会被加上下落力道不止三百斤的石臼压得双肘下沉,严重的会使小臂骨头断裂并从肘部的皮肤中刺出,曝露在外,然后再被压成肉泥。

    这简直已是地狱的刑罚!

    就算之前的机关没能将人置之死地,那么,有这最后一击已足够弥补一切!

    薛昊真的不知道这里有个石臼。他已运劲推开了大门。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听见生锈的门轴“嘎轧轧”的缓慢响过,像一个地狱里勾魂的鬼差在懒懒的事不关己的看着他嗟笑,而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突然又是“嘎嘣”一响。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春天在湖边野餐时,有一只乌鸦突然叫了一声,却丝毫没能影响什么。

    薛昊又呼了口气。

    移动脚步,慢慢向前挪动。一直到他安全的穿过整个像后花园一样的院子。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放松了警惕。就在穿过院子尽头的月亮门时,两把剑抵住了他的后心,同时,两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还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用剑指着他的心脏。

    当他知道了这五个人是谁的时候,他觉得,就算他当时处于极度警惕之中,也绝没把握能躲过他们五个人的合击。

    但现在他还没出手就已经被擒住了。

    薛昊第一个问出口的问题是:“请问这里已经是‘醉风’的分部了么?”

    面前用剑指着他心脏的黄脸病夫同情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薛昊叹了口气。

    黄脸病夫使了个眼色,背后的两人就把薛昊全身上下搜了个遍,然后对黄脸病夫轻轻摇了摇头。

    黄脸病夫剑尖一抖,五个人仍然把薛昊围在中间,但一齐收了兵器。三柄剑两把刀,只响起一声兵器入鞘的声音。

    黄脸病夫打量了薛昊一会儿,说道:“小子,还好你不是官府的人,不然今天又是尸体陪我聊天了。”

    薛昊受到了相当大的震动。

    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了,原来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的“什么”竟然是捕快的腰牌!自从昨天出家门就没看见那块腰牌。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呢?

    薛昊一身冷汗。

    还好腰牌不见了。

    黄脸病夫又道:“小子,知道么,就连尸体我都很久没见到了。”耸肩笑了一下,接道:“没想到你竟然能闯过那么多的机关,来到这里。”用剑柄在薛昊肋骨上捅了一下,满意的看着薛昊疼得龇牙咧嘴,“虽然伤得很重,但你竟然连最后一击都躲过了。”

    最后一击?是说那排长枪么?薛昊心里有些疑惑:还好吧,不是很难躲。

    看来这个黄脸病夫真是很久没见生人了,今晚很有些谈话的**。

    “唉,现在有出息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少了。而你,绝对是那极小部分人里的一个。”背着手叹了口气,脸上是怀念的表情,“想当年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一夜之间挑了他奶奶的八个山寨,那时我二十三岁,他,”用手指了指左边拿刀的那人,“才刚刚十九岁。”

    二十三年前,关东五虎夜挑关西八寨,武林中曾经轰动一时。而这个黄脸病夫竟然就是关东五虎中的大哥——许严。那剩下的四人就是其余的四虎了。这五人一直徘徊于正邪两道之间,联手制敌无人敢小瞧,若是他们行事一贯保持光明正大,江湖威望必定更高。

    薛昊一听就判断出了他们五人的来历。毕竟能够听到关东五虎之首的许严的夸赞,很值得高兴,但并不光荣。而以关东五虎的名号,却只能在“醉风”分部的入口看大门,他们自己好像还很欣慰的样子,真是让人好奇“醉风”的内部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黄脸病夫样的许严又道:“不过即使是现在的我们,也没有把握能独自闯过头关,更别说是最后一击了,”

    “所以,你是不是想活着出去,干一番事业?”

    薛昊听了很吃惊,不禁道:“你的意思是可以放我活着离开?可是我从没听过外面的人进来后可以活着离开‘醉风’……”

    许严道:“不错,可是‘里面’的人就不同了。”

    薛昊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加入‘醉风’?”

    许严赞许的点点头,“我可以为你引荐。”

    “引荐我和你们一起做看门狗?”

    许严并不生气,其他四人的脸上也竟浮现了笑意。许严道:“在‘醉风’做条看门狗,待遇比三品官家的总管还好得多,你不妨考虑一下。”

    薛昊还没答话,忽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后山的方向飞奔到此,贴在许严身边耳语了几句。许严瞬间沉下了脸,像脸皮上挂了千斤坠一样快,眼中杀气大盛,瞪着薛昊,咬牙道:“你小子忒也好运!方才的机关竟然卡住了!我说你奶奶的年纪轻轻怎么能够避开最后一击!原来他奶奶的最后一击根本就没发动!”

    黑衣蒙面人又低声道:“不止,头关的很多机关也未尽发,比如钢刺中的毒液……”

    许严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蒙面人行礼退下。

    许严眯起眼磨着牙,面部肌肉都开始抽搐,其余四人也十分愤恨的瞪着薛昊。

    然而薛昊听了他们的话,并没有什么庆幸的感觉,因为他根本都没听懂他们说的什么。

    许严又抽出了剑,低吼道:“杀了他!”

    这句听懂了。相当害怕。

    其余四人也拔出了兵刃。

    如果一进来就杀了他,薛昊还可以视死如归,可如今给了人家活下去的希望又亲手扼杀了这个希望,那谁的心脏受得了啊。这帮“醉风”的孙子可真孙子。

    薛昊正哆嗦着思考对策:我、我、我喜欢罗姑娘——这句不管用;我、我、我昨天沾了一手狗尿——这句跟死活没关系;我、我、我还没吃晚饭,不能当饿死鬼——这才没人管你;我、我、我……

    五个人都举起了兵器,马上就要结束他年轻短暂、最近比较倒霉的生命,突然听薛昊大喊了一句:“寄奴何处!”喊完了薛昊才瞪着眼珠思考到这是狗尿锦囊里的话,然后想这算不算关键时刻,继续想能不能逢凶化吉……

    只听许严道:“别理他,动手!”

    一声凄厉的尖啸毫无预警的响起。许严忙道:“且慢动手!庄主有命——”尖啸声又再响起。

    许严愣住了。

    “——放,人?”

    五个人面面相觑。维持着举起刀剑的姿势。薛昊只敢挪动眼珠观察他们。好一会儿,五个人稀里哗啦的收起兵刃,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纷纷消失在黑暗中。

    没、没人管我啦?这回是真的吗?薛昊依然有点肝儿颤。那就跑吧!麻利儿的!虽然有点虚脱,有点脚软。但还是要趁这帮孙子没改变主意。

    冲到大门外一个急刹车,又停住了。准确的说是吓住了。刚刚闯关时满地的暗器箭弩长矛长枪啥的,突然一下全都不见了,连破损的地砖都已铺好,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样,更别说激烈的战斗死里逃生了。仔细看看,这确实是刚才的战场没走错路。

    薛昊只感到毛骨悚然。小心的溜着边儿慢慢往外蹭。前庄依然安静,还能听见不知哪个屋里传出的轻微鼾声。后面闯关打斗的激烈和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并没有打破本应打破的一切。薛昊觉得很迷茫。好像身体已不是自己的,思维已不是自己的,呼吸已不是自己的,心跳也不是自己的了。

    那么我自己呢?

    一直到在拂晓的大街上狂奔,秋风吹着湿透的衣裤,寒冷刺骨,才有点怀疑自己还活在人间。

    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的客栈,坐在桌边,听着外面渐渐的热闹起来,太阳照进眼睛里又移开。终于肚子叫了一声。

    薛昊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动一动,浑身疼。哎呀这不是梦。

    换了衣服到楼下吃了碗面,才相信自己依然活在人间。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脑筋才开始正常运转。太可怕了这事,好不容易从机关死里逃生,就碰上五个拿兵刃指着你要害、随便哪一个轻轻一动就能弄死你的高手,好不容易人家说不杀你了,又来一个明显是报信儿的,然后他们又要杀你,而且是必须的。这个谁的心理能承受得了?就像刽子手行刑,刀举挺高,挥下来没砍着,还要再来一次……

    镇静了一会儿,薛昊才能开始考虑杀手们的话。什么叫最后一击?为什么机关没充分发动?然后又想,腰牌怎么不见了?还有,为什么一说“寄奴何处”就把我放了,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之后会怎么样?锦囊是谁给的?为什么要去参天崖?到底要不要去参天崖?

    然后再次想到罗姑娘。他觉得,在他死里逃生之后,罗姑娘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他忽然又想起了唐颖,那个看似玩世不恭但似乎深藏不露的公子哥儿,想起他说“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那桀骜自信的表情,又想起当时自己的信誓旦旦……薛昊一翻身坐了起来。

    他要去参天崖。只有去到那里见见送锦囊的人,才有搞清一切的机会。但在这之前,还是要先去找罗姑娘。

    “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承诺过。”

    薛昊的深邃的眼睛又散发出光彩,人也显得精神多了。

    我想,他已经明白,什么才是重要的。

    #####楼主闲话#####

    六、七两章的机关部分很难写……不知道还可入各位的法眼否?

第八章 客栈里面有当铺

    薛昊回到客栈去找罗姑娘,果然像所有偶然邂逅的结果一样,罗姑娘已经走了。www.uu234.com第二天就走了。但她托掌柜给薛昊带话,无非就是些感谢啊、怕连累你啊、他日江湖再会之类的话。

    没有预想中的失落感,薛昊觉得一身轻松。

    原来承诺是那么重那么重的负担。但有时我们必须背负。

    薛昊一路养伤,走得并不快,要后天才能到达参天崖。

    而一直没有露面的沧海和小壳,也终于踏上了去参天崖的路途。沧海养伤的这几天,由于鬼医小老头的精心照顾,经常莫名其妙的又添新伤;小壳倒是真心的无微不至的并且内疚的照顾着他哥,原因是沧海在小壳出去找阿旺的时候把自己的四肢都用绷带包裹起来,要不是鬼医小老头心疼那些绷带跟沧海说都裹起来就不帅了,沧海一定全身都包起来。然后小壳回来之后,沧海可怜兮兮的说我可能残废了一辈子动不了,小壳问你别地儿不是没肿么,沧海说那些是内伤更严重,小壳看小老头,小老头叹着气摇了摇头,小壳哭了然后就真心的无微不至的并且内疚的照顾着他哥。

    养伤期间,沧海还让小壳经常给他念一念消息站传来的卷宗,小壳心疼道:你歇着吧,别管江湖的事了。沧海大义凛然的说道:你不懂,正因为身残,所以一定不能志残。于是小壳就更加心疼尊敬加崇拜了。然后,上次在茶楼卖花的小花出现过一次,竟然带回了他们在怡兰苑换掉的脏衣物,然后对沧海甩了句“下次补墙别找我,我指甲都断了”就一抬下巴走了。小壳很气愤,沧海无所谓。

    又然后,沧海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全身绷带扯了说我们去参天崖吧,结果可想而知,小壳拿着菜刀追了他八条街。我敢打赌沧海一辈子也没跑这么快过。当然,小壳的反应也可以理解,毕竟世上什么都能骗,就是感情不能骗。

    做过了充分的快跑运动,沧海回医馆歇脚,小壳回医馆找小老头算账:“你知道他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连个暗示都没有?”

    小老头委屈道:“我有啊,我有叹气和摇头。”

    小壳道:“我以为你是说他没救了!”

    小老头道:“我是说‘真可怜有人要被整了,别信他是假的’,谁叫你自己理解错了。”

    小壳提了几次气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攥攥拳头,还是决定继续找沧海算账。一回头,见沧海竟然累得已经倒在病床上睡着了,还睡得很香甜。一股火又腾上来。生气到了极点还生气,结果就是——愣把小壳给气乐了。叉起腰叹口气,摇了摇头:我真是败给你了……走过去替沧海把被子盖好。

    管他的,只要他哥没事,便好了。

    小老头在一边也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这几天沧海这边的经过。我这个旁白解说的够简单明了了吧?那咱们继续往下说。麻利儿的!

    快跑运动的那天,沧海回来就一直睡到吃晚饭,吃完晚饭还要继续睡,小壳说你不要去参天崖么?沧海说走不动了,明天再去。

    小壳实在是没力气再跟他废话了。于是第二天,他们终于上路了。

    出了医馆,上了大街,沧海开始饶有兴味的观察起街上的买卖,吹着小风儿,很是惬意。

    小壳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哎你就一点不着急吗?”

    沧海背着手,踮着脚走得很高兴。“着什么急?现在我们去参天崖还要比他早一天到。”

    “怎么可能!”

    沧海回过头,指着街边一个租赁铺子,意味深长的笑道:“坐马车啊。难不成你真要走着去?”

    小壳又一次不得不笑了,“怎么会,我又不是驴。”

    赶路的薛昊适时的打了个喷嚏。

    马车上。

    小壳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晚到?”

    沧海眯着眼,靠在车角,舒服的快要睡着了,但还是很合作的回答道:“卷宗上写一个江湖人士前天晚上夜闯‘醉风’了,除了那头驴还会有谁?”突然一挺身坐了起来,大睁着眼道:“糟了!我忘了告诉他最近烟云山庄又添了一个最后一击了。”说到后来又没那么激动了。

    小壳无奈道:“你太没人性了。”

    “把人家诓去替你打探消息,还不管人家死活?”

    沧海又靠了回去。垂着眼帘好像在沉思。

    小壳凑近了盯着他的脸,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吗?”

    “嗯……”沧海认真的想了想,撇撇嘴,道:“有一点。不知他伤得有多重。”

    小壳嗤笑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死?”

    沧海又自负的扯起一边嘴角,微笑。“你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我么?”秋阳透过卷起廉子的车窗照射在他的脸上,眉目发丝都是像上等琥珀一样的颜色,眯起的眼珠更是像一杯流动的琥珀酒。

    小壳低下头,小小声的嘟囔道:“我还是相信他吧。”

    沧海以手支头,“啧”了一声道:“下次不想让我听见就在心里说。”

    “哇,你什么耳朵啊?”小壳叫起来,简直都要跳起来一样,“马车那么大声你都听得见?”

    “对了——”小壳紧爬几步跪坐在沧海身边,眨着黑亮的眼睛,兴奋的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好多事你总能听见我就听不见?比如上次在茶楼,风千里的话我就没听见——你有什么秘诀?”

    “秘诀嘛……”沧海仰头看着晃动的马车顶,又低头注视着小壳,“没有秘诀。我内功好呗。”

    “有多好?”

    沧海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道:“一百二十年。”

    明显不信,小壳不屑道:“你少来!你能练一百二十年?你从没出娘胎开始练也最多只二十几年,骗鬼呀!”

    沧海耸耸肩膀,道:“不信算了。”

    小壳觉得有点没劲,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我换个问题,这次楼主到底交给我们什么任务啊?”

    沧海道:“便宜行事。”

    “什么叫‘便宜行事’?”

    “就是什么任务我说了算。”

    “什么?”小壳又瞪大了眼睛,愤愤不平道:“怎么楼主那么信任你呀?凭什么就你说了算啊?楼主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壳问了三个问题,沧海只选择回答最后一个。答案是: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可能觉得不能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思,沧海又补充道:“你才跟我多久啊?怎么可能什么事都让你知道。学着点吧年轻人!”

    小壳因为被小看了而嘟着腮帮子,摔打着衣襟道:“我爹娘让我跟你出来长长见识,你就把我带黑社会里去了,看你回去怎么跟他们交代!”

    “大哥!”沧海也坐直了,把袍角一摔,道:“是你说做生意不好玩偏要匡扶正义的好不好?我是被逼的耶。”

    小壳撅着嘴不说话了。

    沧海道:“我问你,匡扶正义好不好玩?”

    “……好玩。嘿嘿。”小壳又笑了。

    沧海伸出一个指头,指点着道:“那好。那你就要明白三点,第一,这不是黑社会,这是负责协调黑白两道的世外机构,不为名利,只为正义,所以,我们其实比白道还白;第二,匡扶正义是武林的事业,是男儿的意志,绝不能以玩的心态来对待;第三,为了你和他人的安全,我们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明白了么?”

    “……明白。”

    沧海很少露出这么正经的表情,小壳很不适应,半天才反应过来。再看沧海时,他又像一只正午时吃饱了没事干跑到屋顶晒太阳的懒猫一样,蜷成一团,窝在马车角落里了,令小壳有种错觉:刚才自己是和一个自己心目中大哥样子的幽灵在说话。想到这里,头上不禁出现了一排黑线和一个大水滴。

    “啊,对了!”小壳突又抬起头,问道:“那我们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

    沧海微笑着,闭着眼,随着马车的频率轻晃,但语气却是坚定而不容置疑的:“救——任世杰。”

    小壳琢磨了一下,道:“怎么救啊?”

    沧海慢慢的道:“要救他就要先找到他。”依然闭着眼,但脸色好似很郑重,不等小壳问,又道:“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不能让‘醉风’的人先找到他。”

    小壳没有追问。估计是还没整理好思绪。说白了就是没明白。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来到了参天崖下的小镇。天色已晚,二人打发了赶车人回去,就住进了客栈。

    说到他们住的这间客栈,那真是这个镇上最大最知名最豪华最服务周到的,方圆多少里都找不到比这间客栈再好的,简直应天闻名。客栈的名字叫做“财缘”,意思是银子流进这里是跟我们有缘,当然了,话外的意思是从你手里往外花银子就是银子跟你没缘了,简短点就是银子跟你没缘,这听起来太找抽了,但至今好像还没人明白过来这名字的用意。

    并且,这间客栈的住宿服务是主营而不是专营,此外还有酒楼、赌场、妓院、戏院、钱庄,竟然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当铺,看来是给那些下注输了的人资金周转用的。不愧是“财缘”啊,服务真周到。周到到赶尽杀绝。但是对于那些刚刚输光了钱想干脆回家算了的人来说,还没出门就看见一间当铺,一定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能一把火烧了一顿斧子劈了找一帮人砸完了再拆了。但是它现在依然好好的立在那儿,典当窗口的竖栅栏像一排正龇着的牙齿在没皮没脸的涎笑。

    到“财缘”消费,好像已经成了身份的象征。大官员大客商那是必须的,还有什么武林豪杰**杀手,进了这里那就一律平等,银子说话。一掷千金,那是小意思,在当铺当到倾家荡产,那更是常事,你倾家荡产了还不能生气气愤仇恨,这样就小家子气了,你得哈哈一笑,满不在乎的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嘛。然后带着可能复杂的笑容昂然走出后门——前门是留给有钱人走的。毕竟你回家之后怎么过日子也不是大家普遍关心的,但当时,就是不能丢这个脸,这就叫“范儿”知道么!我也觉得这些人的脑袋有问题,可是人家玩的就是这个范儿,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为面子不砸财缘,是财缘还屹立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嘛,据说它的后台是“醉风”。

    沧海选了这么一间客栈住宿,令小壳十分意外。从上次茶楼买花的情况来看,沧海就算不是个守财奴,也一定是个吝啬鬼,而且还是个穷鬼。他这次怎么会这么大方请小壳住这里?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干脆问问吧,不会又是我花钱吧?

    沧海又是那种自负的微笑,“放心,不用钱的。”

    “不用钱?你家开的啊?”小壳蔑笑道。

    沧海不答,只是挑了挑眉毛。穿过大堂,好像轻车熟路一般七拐八拐来到一间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大屋前,推门就进。屋里也有个柜台,跟外面大堂的那个差不多,看来是大掌柜专门看帐的地方。沧海大大咧咧的来到柜台,“吧”的一拍,一脸的大爷样。

    财缘的掌柜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独自在这柜台后面看账本,手里揉着他珍如生命的两枚大铁球。此时听声抬头,就看见一个文弱的但不迂腐的、不阳刚但绝不阴柔的、小脸儿白的像玉似的、装大爷装得很像的年轻贵公子,第一个感觉就是,他这个表情可爱的像我的小孙子。于是便没有追究为什么外面挂着“闲人免进”他还进来,而是很慈祥很慈祥的微笑道:“公子,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沧海一看没把他吓着,好像有点不高兴。动了动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从怀里摸出一块长条形的玉饰,递过去,问道:“见过这个么?”

    掌柜的接过来一看,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这是一块和田羊脂玉如意,只有拇指大小,但雕工太精致,细如发丝的花纹根根清晰可见,触手生温,光泽内敛,青黑的皮雕成如意头,凝脂般的肉雕成如意柄,通体的洒金隐隐可见。如意的末端还栓着一条细细小小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青色六耳如意绦。

    价值连城的东西啊。

    掌柜赶紧从柜台里转出来,好好打量了沧海一番,双手交还玉如意,恭敬道:“请公子后堂看茶。”

    沧海收起玉如意,也收起那种纨绔子弟的表情,沉稳的微笑道:“不必了。有一个最好的房间就可以了。”

    掌柜犹豫道:“可是,那间房有人住了……”

    沧海依然微笑,向后倾身往柜台一靠,左肘搭在桌面,右腿屈膝从前面绕过支撑在地的左脚,脚尖潇洒的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点在左脚的左面,惬意一站,轻挥右手,沉稳而大方的道:“轰出去。”

第九章 向壁悬如意

    于是一刻钟后,他们就住进了那间最好的房间。www.uu234.com至于这间房到底有多好,这就不好说了,懂的人可能觉得住一晚千金散尽都值,不懂的人呢就觉得这是浪催的,所谓:沉香为柱,玳瑁为梁,玛瑙为砌,碧玉为墙。就算差点也差的不多,而且服务绝对周到,反正是连你的丫鬟仆人都能住得像皇帝一样舒服的大套间。

    整个过程小壳都愣愣的在一边看着,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就觉得那个玉如意太值钱了,只要亮出来,就能使唤大掌柜做牛做马,在这种大爷云集的地方还能想轰谁就轰谁,太太太太爽了,爽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他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最后,他只是感叹的说:“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可是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

    “只知道你成年后一直在外做生意,偶尔回家。但你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那简直是个谜。话又说回来,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过要问问你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

    不出房门,品完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一边饮茶一边八个人伺候着在单间洗完了花瓣浴,换上了最柔软最名贵的织锦内袍,沧海享受的窝在床上,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懒洋洋的道:“一点也不奇怪。而且,你比我爹娘知道的还要多一些。”

    然后大掌柜又来了,身后跟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揉得手里两枚铁球叮当的响,掌柜站在屋里大厅的中央,微笑道:“公子,觉得怎么样?”

    沧海道:“一般吧。”

    小壳心里很不屑,但是舒服得懒的说话。

    掌柜躬身道:“是,委屈公子了。”使个眼色,小丫鬟忙端上两碗绝品燕窝。走近点看,这个小丫鬟长得还不赖。

    掌柜又道:“不知公子需不需要……这个……”掌柜有点说不出口,这种事情让爷爷怎么问孙儿呢?虽然这个孙儿太有普了点。

    “哦,你是说姑娘啊,”沧海一副了然的表情,说道:“我不要,你给他找两个,要最漂亮的。”

    小壳还沉浸在梦幻中,直到大掌柜带着为难的神色看了他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忙摆手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您别听他的!”

    大掌柜明显松了口气,欣慰的微笑着。看来,这两个都是好孩子啊。

    沧海吃完燕窝,把碗递给一旁的小丫鬟,用丝帕擦着嘴道:“我知道,你想着小花呢。”

    “你胡说!我没有!”

    沧海和大掌柜对视一眼,都笑得老奸巨猾。沧海道:“哎呀你耳朵都红了,看来是真的了。”不理会小壳对他挥拳头,自顾自的说下去道:“你说小花看见你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反应?”说着,还不忘跟身边端着燕窝碗的小丫鬟眉来眼去。

    小壳简直气急败坏了,攥着拳头嚷道:“小花怎么会看见!她又不在!”

    “谁说我不在?”端着燕窝碗的小丫鬟突然叉起了腰,把燕窝碗往旁边一放,从脸上撕下了一张薄薄的面具。面具下的脸灵巧得像一朵紫丁香。

    “小……花?”小壳像被噎着了。

    大掌柜更是像吞了两个铁球。

    沧海舒服的靠着软垫,玩味的看着他们俩的表情,又笑问道:“小花,你看见他的样子,有什么反应?”

    小花依然叉着腰,小脸一扬,左右摇了摇头,道:“毫、无、反、应。”

    “哈!哈!”沧海幸灾乐祸的大笑道,“小壳你失恋了!”

    小壳很生气,看了看大掌柜,大掌柜揉着铁球眼睛看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明显是在憋着笑。

    小壳刚要发作,却见小花突然转身,瞪着沧海。因为太突然,还吓了沧海一跳。

    小花叉着腰,柳眉一挑,杏眼一瞪,故意凶巴巴的对沧海说道:“你说,我的易容有什么破绽?”

    沧海看着她越发可爱的脸颊,忍不住笑意,但还极力的板着脸,很正经的回答道:“没有。”

    “那,是我的身法有问题?”大眼睛转了转才道。

    “也没有。”

    猫下腰直视沧海,“那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沧海扫了眼大掌柜和小壳的疑惑眼神,狡黠的对小花笑道:“我的小姐姐,你忘了你的指甲断了。”

    小花低头看了看自己上次补墙时弄断的、还没修好的指甲,先是恍然大悟,而后马上气恼气苦的无处发泄,只好对沧海撒娇似的抱怨道:“你看,这都赖你!都是你让我去补墙的!还有!不要叫我姐姐!人家比你还小几岁呢!”

    沧海随意笑了笑,不再理会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大掌柜,叫了声:“卢掌柜。”

    大掌柜应声。手里还不停揉着铁球。

    沧海目光闪烁,但是神情自然,语声很轻,却是突然的说道:“英雄老矣,铁胆在否?”

    铁球的轻微撞击声骤停。

    不光是大掌柜,就连小壳和小花都一脸震惊。

    屋里短暂的安静了下,铁球的撞击声又再响起。大掌柜又默然了半晌,终于昂首一叹,竟有些悲壮的神色,缓缓说道:“‘山东卢冉,一身铁胆’,嘿嘿,想不到二十年后竟然还有人记得。”声调不高,但却因压抑着激动而微微颤抖。

    小壳吃惊道:“你真是‘铁胆’卢子升?”

    大掌柜冷然道:“便是老夫,你待怎样!”

    卢冉,字子升,因其胆识过人及以铁胆为兵器,故江湖人称“铁胆”卢子升。四十几年前,卢冉在山东一带声名鹊起,二十年后,因追查“醉风”而更为武林正道所推崇,他在“醉风”的追杀下,成功挽救了“醉风”要杀的八条人命,还曾经闯进“醉风”在山东的分部,过了机关阵,全身而退,当然,那是二十年前的旧机关,现在的最后一击估计他也没辙,但那对于“醉风”已经是种侮辱,对正道却是一种激励。故而江湖正道又赠了他“山东卢冉,一身铁胆”的雅句。

    但不知为何,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在山东的老家突然失火,三天后火才熄灭,但在火场的废墟中没有找到一具尸骨。当时谁都以为这是没有伤亡的证明,但是,从此以后,所有卢家的人包括卢冉,都再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这个悬案一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还经常有人提起,而这个谜中的传奇一般的卢冉,竟然二十年后重现在这里!作为“财缘”的大掌柜,就立在我们的面前!

    这是多么离奇而又值得惊喜的事情,就算亲眼所见也很难相信,所以沧海再次问了一遍:“你当真就是卢冉?”

    大掌柜大声道:“不错!我就是卢冉!”

    沧海挑了挑眉梢,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自己又乐了。

    卢掌柜揉得手里的铁球叮当乱响,双目圆睁,道:“我有话要问你。”

    沧海微笑颔首,“请讲。”

    “我的易容有什么破绽?”

    “毫无破绽。”沧海的笑容加深,“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易容。”

    卢掌柜动容,狮口微微一张。吸口气,又道:“那,是我的身法有问题?”

    沧海快要笑出声来,“也没有。”

    卢掌柜又道:“现在揉铁球的老人家多得很,从这点上也判断不出。”

    “没错。”

    “那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沧海完全笑出声来。笑了半天才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自己?明明是你先说‘铁胆在否’来试探我的!”卢掌柜瞪大了眼睛。

    “那么轰动的事迹,江湖中人看见铁胆自然会想起来的吧,”沧海摊着手又道:“我把想的说出来也很正常吧?”

    卢掌柜一愣。

    小花插口道:“你该不会是随便说说的吧?”

    沧海大悦,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开怀道:“对极了!”

    卢掌柜突然觉得有点头晕,都快站不住了。

    沧海忙道:“小壳,快,给卢掌柜搬把椅子。小花,倒茶。”

    卢掌柜坐那儿一气儿喝了三碗茶,但好像还没缓过来的样子,气都生不出来,就好像运尽全身的力气打出一拳,劲用老了还没碰着目标,自己反倒跌出去了一样。

    小壳看着卢掌柜的样子竟然有点幸灾乐祸,这次他哥整的终于是别人了。小花还是没什么反应,估计是经常看沧海整人看习惯了吧。

    又缓了半天,卢掌柜才有气无力的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注意,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说明他能和“醉风”周旋靠的绝不是运气。这个老人家太精明了。

    沧海只是一直笑,有时是开怀的,有时是偷偷的,有时是咧着嘴笑,有时是抿着嘴笑,直到所有人都开始很无奈的看着他,他才整肃面容,拿出了那枚玉如意。

    “卢老英雄,你该认得这个吧?那你更应该知道,我没有恶意。”现在才说没有恶意,是不是晚了点?

    卢掌柜却是愕然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出的话更像是喃喃自语:“两年前‘财缘’转手的时候,我见到那张代表老板身份的如意图样,只是有点怀疑,今日虽亲眼所见,但还是不敢相信,认为只是巧合,没想到……没想到这真是……”

    “如意悬壁令。”沧海接道,“这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块这样的玉了。”

    卢掌柜、小花、小壳一听之下全都震惊得顶门一轰。

    小壳先瞪眼道:“你竟然就是‘财缘’的老板?”

    小花随后瞪眼道:“他竟然连如意悬壁令也给了你?”

    最后是卢掌柜瞪着眼欠着身颤抖着道:“他……竟然还活着?”

    沧海又笑了。他们三个人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是。”

    卢掌柜坐了回去。小花嘿笑了一声。小壳攥着拳头茫然的杵在那里。

    好半晌,卢掌柜突然抬头凝视沧海,问道:“你到底是谁?”

    铸铜鎏金的仙鹤独立落地熏炉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展翅欲翔,鹤嘴中沉香缕袅袅腾腾,蜿蜒缠绕,不似人间。

    沧海把目光从变幻的烟束中抽出,定在卢掌柜脸上,些须傲然的弯起嘴角,回答道:“代号——沧海。”

    小花和小壳也带着那种傲然微笑了。卢掌柜又开始发愣,然后又发问道:“那你想怎么样?用悬壁令‘命令’我重出江湖?”自从坐下后一直没活动的两枚铁胆又开始响了起来。

    沧海摇头,眼中有笑意。

    卢掌柜接道:“‘请’我重出江湖?”

    沧海笑容加深,但还是摇头。

    “那你要干什么?”卢掌柜疑惑了。

    沧海眨了眨眼睛,故意装作不解的样子缓缓道:“从头至尾,我有说过让你‘重出江湖’的话吗?”摊开手又道:“好像没有吧?”

    卢掌柜的面部肌肉开始抽搐。幸亏他现在是坐着的,不然一定会一跟头栽倒。

    小花和小壳忍不住笑了。

    沧海嘿嘿笑道:“卢老英雄,你不会生气了吧?”

    卢掌柜只能摆摆手,话都说不出来。

    唉,看起来这位卢老英雄的心脏还是很健康的。

    沧海又道:“卢老英雄,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我就圆你一个梦吧。”

    “圆梦?”

    “嗯……不如说给你个台阶下?要不你多没面子啊。”

    卢掌柜心道:我已经很没面子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沧海抚掌笑道:“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首先,卢老英雄,你虽归隐二十余年,但却一直心系江湖,而且,你的功夫也没搁下——不知我说的对也不对?”

    卢掌柜点头。

    沧海接道:“你其实并不希望一生庸庸碌碌,仍然向往着江湖,向往着侠骨柔肠浪迹天涯的日子,你不希望江湖忘记你,忘记你那用生命燃烧的前半生,所以你如此轻易就承认了你的身份,哪怕我们是仇家,你也宁愿痛快的打上一架,而不愿否认,因为你知道,你将否定的是用满腔热血和赤子之心赢来的荣耀,是你燃烧过的凭据!”

    “而‘重出江湖’就是你的梦,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正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证明你还在燃烧、还能够燃烧的机会,那时,你将一跃而起,‘山东卢冉’的名号不再只是一个传说,它将再次响彻大江南北,震慑黑^道武林;提起你,所有的白道都会肃然起敬,而所有的黑^道,却将闻风丧胆、谈虎色变!”

    “所以,”沧海站起身,走到卢掌柜面前。卢掌柜不自觉的也站了起来,眼眶湿润。

    沧海目光灼灼,郑重道:“英雄老矣,铁胆在否?”

    卢掌柜回答道:“‘山东卢冉,一身铁胆’,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好!”沧海握住了卢掌柜的臂膀,卢掌柜也回握沧海。二人相视,卢掌柜仰天大笑。一屋子四个人,个个觉得精神抖擞,豪气顿生。

    沧海道:“卢掌柜,我有两个秘密要告诉你。”

    “你说。”

    “第一个秘密是: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你,不然那么机密的话我怎么会随便乱说呢你说是不是?”

    卢掌柜脸又黑了,强笑道:“那第二个秘密呢?”

    沧海道:“第二个秘密是,我就是来请你重出江湖的。”

    小壳大笑出声。

    小花笑得弯下了腰。

    卢掌柜摇头叹息,但面带笑意,说道:“你小子这么爱整人,不如我出个难题考考你?”

    沧海一肘搭在卢掌柜肩上,满不在乎的道:“没问题。”

    卢掌柜笑道:“你不要答应的太轻易,你答错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你答对了我就重出江湖,答不对我就还在这里做我的大掌柜。”

    沧海大笑,道:“这样听起来,付出代价的是你不是我啊。”

    “那你就当帮帮我,赶快回答出来不就得了。”

    “可以。”

    卢掌柜笑容略敛,说道:“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二十年前,到底是谁让我退隐江湖。”

    沧海想了想,问道:“你知道答案么?”

    卢掌柜苦笑,“只知道前半部分。”

    “看来你也不打算告诉我。”

    “不错。”卢掌柜捻须笑道:“除了让你帮忙找仇家之外,我还要看看,你配不配接管那枚‘如意悬壁令’。”

    沧海挑眉道:“你的确有这个资格考我。那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楼主闲话#####

    唉,这年过的~二十九从家出来串亲戚,初六晚上才回家……初三姐姐结婚,我还要当伴娘……这一礼拜给我累的啊~~~

    因为不在家所以没法更新,大家见谅啊~

    今天一大早爬起来写文,本来就困,还赶上个大阴天,我这个精神萎靡啊~不过这章还是很精彩的吧?那就不要吝啬你的推荐票了吧~帮帮忙帮帮忙吧各位大人~

    其实大家看到的很多精彩桥段,都是楼主看到点击增加收藏增加时的灵感突现,所以,嘿嘿,点击啊点击~收藏啊收藏~推荐啊推荐~

    万分感谢!

第十章 锋芒初露时 哭笑不得

    “小花,小花,等等我!”

    听见身后的喊声,小花翻了翻眼睛,脚下却一刻不停。www.uu234.com从大清早开始,这个家伙就一直跟在她后面,闹得她连梳头换衣的时间都没有。刚才他说去茅厕才清静了一下,现在又跟了过来。

    小花举步正要下楼,小壳已经赶上来,看她没有要停的意思,冲上去一把拉住她,等她停步回身,就马上松了手。

    小花杏眼澄澈,在朝阳的映照下如秋水一泓。小花小脸一扬,不耐烦的说道:“别老小花小花的叫,我有名字的!”

    小壳笑道:“哦,我知道了,小花这名字也是我哥瞎叫出来的吧?”

    小花摇头,很认真的道:“不对,我本来就叫小花。”

    “那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自从公子救了我,收留我,才给我取了名字,他说‘不管是什么样的过去,都不应该被遗忘’,所以公子就让我姓花,叫做花叶深。”

    小壳好奇道:“那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我哥怎么救的你?”

    小花垂下眼帘,又睁开,笑道:“你问那么多干嘛,总之以后你就叫我花叶深好了,‘小花’只许公子一个人叫。”

    “那行。”小壳也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叶深——对了!我想告诉你,小壳是我哥乱起的,其实我叫……”

    小花挥挥手,转身下楼,“公子吩咐我去做事了,你也回去吧,刚才公子好像在找你。”

    小壳有点失落,不过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花叶深。

    小壳回去找了沧海,发现沧海竟然已经起床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离午时还早着呢。”

    沧海道:“陪我去参天崖看看。”

    小壳马上来了兴趣,“怎么?薛捕头已经到了么?”

    “没有。他还得明天。”

    “那你去参天崖干什么?”

    沧海神秘的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参天崖其实只是一座野山,平日里人烟稀少,只有仲春时节,才有少年男女宝马香车到此一游。因其山阴处陡峭如斧削,山势又较高,所以被当地人称为“参天崖”。

    此时正值初秋,清风散漫,衰草连天;清风散漫,好将素手拂人面;衰草连天,拟把佳音万里传。松声入耳,远山衔岫,山径烟深青霭近,冈形隔水白云连。又有那不知名的山果,硕累累挂满枝头;彩斑斓的灌木,烂漫漫开遍山崖。总之是一眼看不尽的美景,一语道不出的深意。

    艳阳照拂,野草牵衣。沧海和小壳惬意的一路赏着山色,沿坡道向山上走来。

    小壳还是忍不住问:“参天崖不就是一个山崖吗?有什么好看的?”

    沧海意外的有耐心,不厌其烦的解释道:“也许今天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什么收获?”

    “有消息说,‘怀月女侠’罗心月几天前在应天附近的官道上出现。”

    “嗯,还有呢?”

    “昆仑派的‘孤帆剑影’李帆在新篁镇露过面。”

    “新篁?那不就是这附近?”

    “没错。”沧海的心情又开始异常的好,到路边拔了根野草叼在嘴里,道:“然后,我们就可以见到李帆的师弟,‘九曜君子’寂疏阳。”

    “唉。”小壳捂住了脸,有些痛苦的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呀?能连起来一气说完吗?”

    “可以。”一边招牌式的背着手踮着脚,晃悠着,高兴的爬着山坡,一边高兴的道:“李帆和寂疏阳奉师命到应天办事,那么罗心月下了峨眉山就一定会到应天和他们会合,那么我们就有机会见到他们,然后就可以很快完成任务。”

    小壳眨了眨眼睛,脑袋里面在飞速的转动,但还是有点追不上沧海的天马行空。“你是说见到他们就可以救任世杰?”

    沧海回头用指节在小壳脑袋上敲了一下,赞许道:“聪明。”

    “那为什么呀?”

    “因为,罗心月是任世杰的亲生女儿。”

    “啊?”小壳抻着脖子,努力思考,问道:“亲生女儿?那为什么她不姓任而姓罗呢?”

    “罗是她母亲的姓。”

    虽然还是很糊涂,但小壳终于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罗心月,而要先找李帆和寂疏阳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呢?而且为什么罗心月一定会和他们会合?”

    “呃,这个嘛……”

    小壳心里一喜:叫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这回被我问住了吧?

    谁知沧海更加一副开心的戏谑的表情,轻笑道:“因为根本就不用找,只要‘等’就可以了。”

    “等?等什么?”

    “等他们自己到参天崖下的小镇。”

    看看小壳的反应,又很神秘的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就是:寂疏阳是罗心月的未婚夫。”

    “这些跟我们上参天崖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小壳又想拿他出气的时候,沧海忽然停住了脚步,望向向前延伸的土坡道,拿下了嘴里叼着的野草,喃喃自语道:“真有收获啊。”

    “什么?”小壳忙问,然后注意到前面土坡道上走来一个精瘦的汉子,腰里插着把剑,又问道:“这谁啊?”

    沧海看着那人,心不在焉的回答:“他是意外的‘意外的收获’。”

    小壳急道:“那到底是谁呀?”

    “他就是‘孤帆剑影’——李帆。”

    “他是李帆?他怎么会在这儿?”

    沧海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又笑道:“哦,我知道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事啊?”小壳一边问一边就要去和李帆打招呼。沧海一把拉住他,道:“你要干嘛?现在不能过去。”

    “为什么?”

    “有人来了,先躲起来再说。”沧海拉着小壳钻进道旁的草堆里,蹲低身子。

    小壳道:“什么人啊?”

    沧海道:“闭嘴,看。”

    从上山的坡道上果然来了一伙人。都穿着黑衣服,蒙着面巾。

    那边的李帆开始还挺纳闷:对过那俩人什么毛病?怎么一看见我就钻草堆里了?然后发现了黑衣蒙面人,又想:难道那俩人是给这帮杀手带路的?找着我就藏起来了?我也不认识他们啊?来不及再想,已经动上了手。

    沧海低声道:“猜。”

    小壳也低声道:“‘醉风’?”

    相视点了点头。小壳问:“怎么办?”

    沧海探头看了看情况。

    六个打一个,李帆已经节节败退。

    沧海道:“……要不你跑吧?”

    “……好。”小壳掉头就往草堆深处爬去。

    沧海道:“保重。”

    小壳回来抓着他低吼:“你什么意思?你不走啊?”。

    沧海蹙眉,但唇角还微微上扬,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中竟有丝极难捕捉的不安,话音里有些微的犹豫:“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救他?”看一眼小壳的不解,咬了一下下唇,垂目轻声道:“上次在怡兰苑,刘苏就那样死在了我的眼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次……”

    小壳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他也可以是个这样的人。看他表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讨厌样子,其实心里也是会在意、会自责的吧,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是装出来的么,为什么要那样做?慢慢学着扛起一切,才是他的本心不是么?小壳突然发觉这样的沧海有些陌生难懂,但他还是放下了拉扯着的沧海的衣袖,仰视他,表情从迷惑转为了欣慰。虽然有点不习惯,但是有这样的哥哥还是值得高兴的吧。

    “……你想怎么做,就那样去做吧。”小壳说。总觉得每当哥哥这样的时候,就很值得信任,就像上次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明明很痛却还一直逞强忍到出门才晕倒。想着他那时的样子,小壳不觉露出微笑。

    沧海迷茫了,他不知道刚才他弟弟的心理变化,但是他看见了小壳后来看他的眼神,那分明是——

    “你相信我?”

    小壳轻轻点头。

    “我相信你。”

    秋风捋着青黄交接的野草,把它们轻轻按低,它们虽柔弱,却也坚强,哪怕是狂风和暴雪,也不能使它们屈服,当风平浪静春暖花开的时节,青草又会傲然挺立,拥抱阳光。

    但是人不是草。草可以再生,人这一生的生命却只有一次。你愿意用自己多彩的人生作为赌注,去换取一个陌生人有限的生命吗?

    沧海呢?

    李帆已经受了很多处伤,真的快要支持不住了。真气涣散,四肢乏力,眼看一刀向胸前劈来,已绝对躲不过了。李帆凄然一笑,闭目待死。

    正在这时,突听有人转机性的大喝了一声“住手”!

    拿刀的杀手原想先杀掉李帆再回身应对,可这一刀却再也劈不下去。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如惊涛拍岸般的内息铺天盖地的向自己压来,立时感觉胸口窒闷,四肢像被绳索紧缚,难以移动分毫。然而这难过之感转瞬即逝,却已无人再敢小觑身后之人。

    李帆睁眼一看,原来是刚才进入草丛的那两人。看来他们不是杀手一伙的。但现在,他们是要救我么?

    拿刀那人显然是这伙杀手的首领,回身一指那个年轻公子,厉声道:“不要乱管闲事!”

    年轻公子轻袍缓带,气度雍容,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杀手,莹白如玉的脸上毫无惧色,一身的正气浩然,看似是随意的往路中间一站,但让人错觉这个文弱书生曾经在两军对阵的残酷沙场上指挥若定,而所向披靡;百万军中取过上将首级,在众将哗然中全身而退。

    首领的心里不自觉的开始发寒。

    年轻公子两眉微微一蹙,竟有让人心悸的力量。他环视一周,开口说道:“光天化日,竟然以多欺少、草菅人命,这事既让我碰上,就非得管一管不可!”目中一时精光大盛,英气逼人,和他对视一眼都觉得双目像被针扎了似的刺痛。

    首领赶紧移开视线,但仍嘴硬道:“这是‘醉风’的买卖,你最好不要插手。”一上来就抬出“醉风”的名头压人,看来也只有嘴硬而已。

    那公子微微吃惊了下,说道:“原来是‘醉风’的人啊,失敬。”但表情却没有一点尊敬的意思。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我既然叫了住手,就是已经插手了呀。怎么你不服气么?”说着,随便伸脚在道旁的石子上轻轻一碾,抬起脚来,石子的碎末已和土地融为一体。这威吓的力量胜过千言万语。

    杀手们一竦,两股微战,有人还稍稍向后撤了半步。要知道,用脚碾物要比用手碾物困难,因为气易上行不易下聚。而能练到用脚碾碎石子,已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公子却能随便一脚把石子碾得犹如尘土,这份功力能不骇人?

    首领脖子上的汗熠熠生光。攥了攥刀柄,挽了个刀花壮壮胆气,说道:“朋友哪条道上的?高抬贵手吧!”话说的更客气了。还把自己比成了强盗。

    那公子嗤笑道:“如今‘醉风’的人怎么都是软骨头,还没交手呢就先求饶了?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

    刚才那公子露了一手内功,早已先声夺人,怎么可能还有人敢上前喂招。

    僵持了半晌,首领立直,老实的一抱拳,说道:“请教阁下大名?”

    公子负手一笑,说道:“不敢当,但是你也不必问我的姓名,上前动手便是。”

    杀手们仍然未动。

    公子笑道:“你们倒是识相。知道打不过我么?”转首看看周围的风景,很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转过脸来又道:“唉,‘醉风’啊,还真是麻烦。但是不管前因后果,我总是插了手了,要叫我缩手我也不愿意,但是要跟‘醉风’为敌,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好像也不值得。看在你们还算客气的份上,我给你们出个主意,”顿了顿,扫了众人一眼,缓缓接道:“你们可以今日先把他放了,改日再杀,我也可以保证不向你们出手。他今日不死,我不算食言,也没有跟你们动手,就不算与‘醉风’为敌,而你们,又有活着完成任务、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首领不语。公子又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答应,那咱们就手下见真章。虽然我这个人很怕麻烦,不过,就算以后要经常活动一下筋骨,我倒也无所谓。”

    首领心里权衡良久,一听又要动手,便完全动摇了,刚要张嘴,却听公子身后的少年对着李帆喊道:“你还不走?还等什么呢?”

    李帆反应过来,拔腿就跑。他一跑,杀手们反射性的就要追。

    一股令人窒息的内力又催过来,公子逆光而立,双袖鼓胀,衣袍无风自动,上下翻飞。摆袂激荡,发丝飞扬,如乘猎猎之长风,贯浩气之霓虹;横眉冷对,气冲霄汉,似掌紫府之金印,挥天兵之临凡。隐隐可听金戈铁马杀伐之声,眼乱心跳,几欲呕血。他身后少年也不禁往后退了两步。杀手中两人功力稍弱,甫一着力,竟扑通扑通跪倒在地。

    公子厉声道:“我看谁敢动!”

    伺李帆向后山跑远,再追不上,公子方才收力。但因收功力猛,带得一名杀手向前跨了一步。

    公子负手不动,一派云淡风轻。

    首领道:“撤。”纷纷绕过公子,下山去了。

    良久。

    小壳叹道:“哥你太厉害了。”一脸崇拜。

    沧海道:“嗯。小意思。”

    小壳又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沧海道:“回客栈。换衣服。”

    小壳诧异道:“为什么?又不脏?”

    踌躇一下,“……我裤子湿了。”

    小壳一脸黑线。调节了很久,才道:“……好……”走两步回头一看,又嚷道:“你倒是走啊!”

    沧海依然负手而立。颤声道:“……过来扶我一把。”

    一下子软倒在小壳身上,咽了口唾液,说道:“吓死我了,总算把他们吓跑了。”

    “吓跑?你刚才多厉害呀,一脚把石头都踩碎了。就算打起来也绝没问题呀!”

    沧海无奈道:“你回去看看,我踩的根本就是土块。”

    “啊?那是——什么意思?”

    沧海无力道:“意思就是,我根本不会武功。”

    小壳懵了良久。

    然后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刚才他冲出来时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楼主闲话#####

    我想得很明白,不是各位不给面儿,是我的功力还不到家,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徐福和长生不老药

    鬼医小老头从密室里转出来,手里捧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匣子。www.uu234.com匣子长一尺,宽三寸二分,高二寸三分,上面错镂着缠枝莲的花纹,镶嵌着可映明月的金环,雕工精致,用料上乘,一看就价值不斐。

    将匣子托在左手,小老头乐呵呵的回身,先去把支起来的窗子放下,然后到神龛上供奉的月宫玉兔捣药像前,提起玉兔右手中的药杵,在兔子左手的药罐中捣了三下,然后来到镂空纹书架前,第二层书架的柜门上镌着钟馗捉鬼图,把拇食二指抠入小鬼的双眼,向下一按,再到桌边拉开右边第一个抽屉、左边最后一个抽屉和右边第二个抽屉,然后从新支起窗子,回来关上左边最后一个抽屉、右边第一个抽屉和右边第二个抽屉。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面红木为棱回纹为饰的窗子缓慢的无声的从墙壁里滑出来,慢慢将密室掩上,与墙壁衔接得严丝合缝,简直比嵌进去的窗子还像嵌进去的窗子。

    小老头满意的捋着山羊胡,小眼睛又笑成了两条皱纹,右手托着琉璃匣子,左手抻着衣摆,哼着苏州评弹,迈着方步,一步三晃的晃到了后院。

    说起那个密室的机关呀,小老头不知道有多得意,想当年,天下闻名的“第一巧手”鲁水勺——那是鲁班的后人呐,拼酒输给了小老头,于是愿赌服输,鲁水勺在小老头的授意下给他造了一间这样的密室。那个开启密室的机关是小老头亲自设计的,那是他足足思考了一个月才想出来的“绝世障眼法”,当时还被鲁水勺当面称为“天才的设计”,当然他不知道,鲁水勺背后叫他“神经质的头脑”。

    鲁水勺也不知道,当年的拼酒其实就是一个局,小老头是事先吃了解酒药才跟他喝的,而当时在场起哄的前武林盟主皇甫绿石、百晓生温雅,都是小老头找来的托儿,那肯定是帮着小老头的了。但是,以他们二位那样显赫的身份为什么会帮小老头诓人呢,原因就是,小老头许给他们二人一人一颗回天丸。以回天丸为饵,足以让皇帝老子给你做牛做马。

    回天丸本来有三颗,两颗落在鬼医手里,另一颗下落不明。传说当年秦始皇派徐福蓬莱岛求仙药,徐福一共去了四次,第三次出海时其实已经求得了四颗长生不老药,但是回来后没有上报,秦始皇不久也就死了,于是徐福第四次出海,然后就一直下落不明。但是,据《太平广记》记载,在唐朝开元年间有一病书生,因久病不愈而漂流出海,却在海上一孤岛幸遇成仙的徐福,徐福将他治愈并送回,还赠送了书生一袋可治百病的灵药。于是后来人猜测,徐福已服用了其中一颗长生不老药,而另三颗则被书生携回,也就是当今武林所盛传的灵丹——回天丸。

    其实真搞不懂小老头,干嘛非用两颗长生不老药换一间密室呢,就放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还有那个虽然很值钱但是不能当饭吃的琉璃匣子?

    话说回来,小老头会用那个琉璃匣子放什么呢?

    小老头来到后院,把匣子放在大榕树下的石桌上,沏一壶福建武夷大红袍,点上一炉薄荷脑的熏香,在石凳上铺了云锦缎面儿的棉垫子,然后舒服的坐下来,饮一口茶,才打开了琉璃匣子。匣子里面花花绿绿,盛的赫然竟是各种各样的点心!

    大概二十年前,小老头曾经遇过一个洋教士,洋教士向他布道,他没听进去,却从西洋人那里学会了喝下午茶。从此以后,每天未时到申时半,都是他医馆的闭馆时间,他会准时躲在这里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时间。他的老朋友们都知道他这个习惯。

    但是,小老头的茶点却不是一般市面上卖的茶点,那是他自己精心用各种可以延年益寿的方子和草药特制的“长生茶点”,据说曾经有人用万两黄金求一块长生茶点而不得。也许这就是他需要一间密室的原因。

    小老头搓搓手,从匣子里拣起一块淡褐色的梅花状的糕饼,张开少了两颗门牙的瘪嘴,享受的咬了一大口,于是梅花糕的左右边各缺了一块,中间的部分完好。

    这是小老头最喜欢的胡椒口味,不过这次的胡椒好像放的稍微多了一点,有点辣。薄荷脑的熏香倒是让人飘飘然,大红袍喝得四肢舒泰,都懒得动了。

    当小老头吃完了一块半的胡椒梅花糕,肚子开始有点不舒服的时候,小老头突然惊觉!

    这、这梅花糕里被人下了巴豆,所以才比会平时辣!但巴豆本身无味,又是在自己家里、自己亲手从密室取出来,所以才会大意!

    行了,什么也别说了,先去茅厕吧!小老头腾一下站起来,发觉有点头晕,然后再次惊觉!薄荷脑熏香里有五鼓鸡鸣断魂香!

    当小老头无力的准备睡过去时、想“一定努力憋住”的时候,第三次惊觉!大红袍里有肌肉松弛剂!

    咳,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一个人特别想出恭的时候,失去了意识,结果会怎么样?大家再想象一下,假使一个意识清醒的人想出恭的时候,被下了肌肉松弛剂,他憋不憋的住?那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呢?

    三个时辰后,小老头悠悠醒转,双手颤抖,提着裤子,咬牙喘息了很久,终于暴吼道:“沧海!你这小兔崽子太缺德了!早知道你爷爷我当年就不救你了!”

    你说这要是一般人,肯定会先去洗澡换裤子吧?可人家鬼医愣是提了着屎裤子指着大榕树骂了两个时辰。

    啊呀,鬼医,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但是我觉得更像是报应。

    “财缘”客栈。

    卢掌柜依然一副大掌柜的模样,揉着铁球,在走廊里跟各种人寒暄打招呼。直到财缘最好的那间客房——玄字房前,推开虚掩的花梨木房门,轻轻走了进去。

    小壳正坐在厅里紫檀螭纹几的后面,背对房门,双手托腮。

    卢掌柜攥着铁球,轻轻走过去,轻轻问道:“申时了,还不用饭?”

    小壳保持姿势,摇了摇头。

    卢掌柜道:“你两个早食还没吃呢,就不饿么?你哥呢?”

    小壳向里屋努了努嘴。

    卢掌柜往前走几步,一扶绒布帐幔,站住了。

    沧海正全身蜷在窗前的紫檀太师椅中,一身雪白的衫裤,肩上搭着一件同样雪白的素面中衣,长发濡湿而随意的披散在两肩,双手捧着一只影青茶碗,不时浅啜。由于窗子敞开的缘故,风吹得茶碗里的热气扑在沧海脸上,使他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气。风也吹着他鬓角已干的发丝,权作静中唯一的动态。

    沧海看着楼下的街景,沉默。

    卢掌柜错觉,阳光好像只照在他一个人身上。

    沧海视线不变,慢慢将茶碗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弓起中指的指节,敲了敲桌面。

    卢掌柜回神,小壳叹口气站起来提了茶壶走去,对卢掌柜道:“第八碗了。”

    卢掌柜看了看小壳,也跟着走过去,刚叫了一声“公子”,还没说别的,沧海就先开口道:“事情大条了。”

    “啊?”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沧海又敲了敲桌子示意小壳倒茶,然后才抬目道:“‘醉风’派佘万足来杀任世杰,为什么李帆会被追杀?如果说,李帆是和任世杰女儿的未婚夫走得近才被追杀,还勉强说得过去,那么为什么刘苏会死?”

    卢掌柜思索了一会儿,深呼吸点了点头。

    小壳双手拎着茶壶,看看卢掌柜,看看沧海,干脆问道:“那你说为什么?”

    沧海道:“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我们得主动出击。首先是拖延时间,分散‘醉风’的注意力和势力,让他们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事情上,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找到‘醉风’可能要杀的目标,把他们保护起来,并查出真相。”

    卢掌柜道:“不错,但是想分散‘醉风’的注意力可没那么简单。”

    沧海琥珀色的眸子转了转,却轻笑不答。端起茶来抿一口,放下,才颇有深意的微笑道:“听说过《孙子兵法》中的‘围点打援’么?”

    卢掌柜略一思索,恍然道:“不错!好主意!但是你要用什么饵?钓什么鱼?”

    沧海赞许的望着卢掌柜,眼带笑意的问道:“知道三年前被蜀中唐门除名的‘大散关’唐秋池么?”

    “哈哈,怎么不知道,败坏唐门门风的那个,”卢掌柜一听就乐了。

    “但是你知道,唐秋池其实是被冤枉的么?”

    “**事件是伪造的?”

    “对。他被除名的真正原因是背反师门,出卖师兄。属于白道的唐门出了黑^道的叛徒远比败坏门风要严重得多吧,所以长老们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踢了出去,本该清理门户,但是他的靠山太硬,怎么杀都杀不了,所以最后干脆放弃了。”

    “他的靠山是谁?”

    “就是‘醉风’。”

    卢掌柜和小壳在惊讶中恍然大悟。

    卢掌柜分析道:“如果‘醉风’一直在保护他,说明他对‘醉风’来说是很重要的人物。”

    “对呀。”沧海叹口气,道:“他本来就是‘醉风’的人,在唐门做采办潜伏了十年,因为没有什么大动作所以没被发现,直到‘醉风’接单杀唐秋平,唐秋池才被迫现身,出卖师兄,倒反师门。其实,唐秋池一直利用唐门弟子的身份和采办的便利在帮‘醉风’传递消息。如今唐秋池被唐门除名,还是方便了他呢,以唐门弃徒的身份行走江湖,不被人怀疑;冠以败坏清誉的罪名,更是没人看得起他,而他现在的行动又完全自由,所以他成为了传递消息的最佳人选。因为他的叛徒身份是唐门的最高机密,在唐门也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所以到现在为止,”顿了顿,叹口气又接道:“还没有唐门和‘醉风’以外的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壳问。

    沧海以手支额,叹道:“唉,我也算是唐门的人吧。”

    小壳又瞪大了眼睛:“我以为你那天是随便说说骗黄辉虎的!”

    “唉,真真假假嘛。”

    “那你怎么又成了唐门的人了?”

    “唉,我本来就是啊。”

    “那你老叹什么气啊?”小壳忽然有点生气,因为他哥是唐门子弟的事他也不知道。

    “就是,”卢掌柜也道:“是唐门的人让你这么无奈么?”

    沧海不禁开始揉起太阳穴,“唉,就是呀。”

    卢掌柜又乐了,“好吧,这事先不问你,反正我还有很多很多事都没有问呢。你先说说你提唐秋池干什么吧。”

    “好!”沧海突然干劲十足,盘起腿,坐直了身子,神采奕奕的说道:“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唐秋池负责传递的是哪类消息?就是与任世杰有关的所有消息!而且,他正徘徊在江浙一带,只要我们抓住他,那么……嘿嘿……”挑了挑眉,拉长了声音,然后得意的咧着嘴,笑。

    卢掌柜蹙眉笑道:“……不提唐门就让你这么开心么?”

    “唉,你又提了……”沧海马上垮下脸,瘫回椅子里。

    “好好好,你继续说你的计划。”

    “……刚我说哪了?”

    “……说到抓唐秋池。”

    “哦对。我们现在是只能智取了,而且绝对不能提任世杰的事,如果不提,他最多只能认为自己进了黑店,而如果逼问一些线索的话,他就极有可能自尽而死,那么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围点打援’。”

    小壳听完了搔了搔头,看来是没明白。

    卢掌柜却两眼放光,“你是说,我们抓了他们的消息人,他们就会暂缓行动,就算找到了新的消息人替补,也会延误一些时间,而新的消息人却可能根本不了解唐秋池要传递的消息是什么,所以,他们最有可能的行动是救唐秋池,而我们又不是以江湖身份抓的他,他们就只能暗地里来,那么我们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不错,”沧海从窗子望出去,目光深远,接道:“第一,我们可以通过来人的身份判断出唐秋池对‘醉风’的重要程度;第二,被派来救他的人一定是附近的杀手,那么我们就可以降低罗心月他们在此地的危险系数;第三,‘醉风’被牵制,要从新调度也需要花时间花心思,我们就又赢得了时间。但是,光凭这点伎俩还拖不了‘醉风’太久,所以我们得双管齐下,或者三管齐下。”

    卢掌柜点头,脸上布满笑意:“那么首先?”

    “首先当然是找到唐秋池了!”

    “嗯,你打算怎么找?”

    “这个……”沧海把右手食指放在嘴里轻啮,沉吟道:“这个比较麻烦,我看得找遍江浙了,但是他有个恶习,好赌,也许我们可以从各大赌场下手。可是,江浙的大小赌场不下三千,还有不计其数的地下黑窝……或者我们可以想个办法逼他出来?”

    卢掌柜突然仰天大笑。

    沧海和小壳都十分诧异的看着他。

    卢掌柜摸摸胡子,老奸巨猾的笑道:“找唐秋池用不着这么麻烦。”

    “为什么?难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当然,”卢掌柜笑得开心已极,“昨天被你用玉如意轰出来的那个就是。”

    “什么?!”

    沧海从椅子上跳下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

    “怎么会这样?”沧海简直捏死自己的心都有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告诉我你的计划呀。”卢掌柜学着沧海的样子把手一摊。

    “哎呀,早知道他住在这里,我有更简单易行的法子了!直接一碗蒙汗药就完事了!”沧海气得直跺脚。冷静一下,又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在附近吧。”卢掌柜俨然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沧海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长叹一声,然后咬了咬牙,右拳砸在左掌上“啪”的一响。

    “看来,我得亲自出马了。”转头叫道:“卢掌柜,放话出去,说皇甫熙来了应天,下榻‘财缘’。”

    卢掌柜敛笑,问道:“你要干什么?”

    沧海回首,狡黠的缓缓笑道:“你猜,‘财缘’有场带彩头的豪赌,唐秋池知道了会不会来?”

    “哈哈哈哈!”卢掌柜抚须长笑。“明白,一切就交给我吧!”

    果断,机智,应变,谋略。皇甫绿石,你选的接班人,果然不差。

    “哎等等。”

    卢掌柜回头,“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我饿了……”

    #####楼主闲话#####

    唉,铺的线很多,真是绞尽脑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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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先找清客 后逛宜香

    吃完饭,沧海又开始坐在那里发呆

    这次小壳就没有那么担心了,眼珠转了转,心里想好了自已要问的问题,准备开始兴师问罪。www.uu234.com

    “喂,你从参天崖回来洗完澡坐那儿,原来是在想事情呐?”

    沧海很专心的在发呆,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答道:“对呀。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吓傻了。”

    “哦。”

    “哎,你真是‘财缘’的老板啊?”

    “啊。”

    “‘财缘’的后台不是‘醉风’么?是你怕人捣乱所以故意放话这么说的吧?”

    “嗯。”

    “你说的那个皇甫熙,是不是就是那个继沈万三之后最有望‘富可敌国’的商业巨贾啊?”

    “喔。”

    小壳起身走到沧海面前,威胁性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磨牙道:“你敢再给我回答一个字,我就抽你,知道不知道?”

    沧海抬头望了望他,茫然的眨了下眼,但是乖乖的回答:“知道。”

    “很好。”小壳满意的微笑,“现在,你老实的交代,为什么你内功已臻化境却完全不会武功?”

    “哦,你问这个呀,”沧海好像还在愣神儿的样子,却反问道:“听说过回天丸吗?”

    “嗯,武林盛传,那是徐福求来的长生不老药。”

    “那是瞎说。回天丸对普通人来说只能补气养血,但对练武的人来说,一颗回天丸却相当于一甲子的功力。功力越高,回天丸的效力越大。”

    小壳但听不语。

    沧海接道:“在我刚练了一个月内功的时候,就吃了两颗那个东西,所以,我的内功准确的来说是一百二十年零一个月。”

    小壳闭目仰首,无声的大大叹了一口气,低头用手捂住了脸。

    沧海又接道:“可惜,内功我只练了一个月,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控制不好过于强大的力量,像上午那样使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不然……唉,可惜呀。”

    小壳又叹了口气,自我调节了许久,终于开口,咬着后槽牙缓缓的道:“哼,岂止是可惜,简直是浪费。”

    沧海终于正视了他一眼,笑了。“没想到我们兄弟俩在这个问题上看法如此一致。”神色一敛,又悠悠道:“而且,因为我不能收放自如,所以当年他们不敢教我武功,怕我急了把人打死……”

    小壳没理他,自顾自的幻想了一下,然后憧憬似的道:“哎,就你一个练一个月内功的人都能把回天丸的效力发挥到那种程度,你说要是给练六十年内功的人吃了,那得什么样啊?”

    沧海道:“第一,就算你练了六十年内功,得到回天丸的几率也几乎为零;第二,上午我不止是用了内功,要不然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把他们吓跑?”

    “啊?”小壳的脑袋又当机了,“什……么意思?”

    “听说过‘摄魂法’么?”

    “没。”

    “就是类似****的东西,西洋人管这叫催眠,”沧海说着话,手里把衣角折叠翻转,又打开,再折叠,如此从容的反复。“小时候遇过一个西域人,他教了我一点摄魂法,后来鬼医跟西洋人学了一点催眠,也教了我,我只不过稍微把它们改良了一下,用内功打入人体作为催化,使催眠的效力更大一些。”

    停一下,又补充道:“对了,上次给我治伤的那个小老头大夫,就是鬼医。”

    他们俩不愧是兄弟啊,小壳顺利继承了沧海的“遗志”,也开始发愣。也许叫发傻更恰当一点。

    你有没有觉得,听多了别人那些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事迹之后,反而会令自己提不起劲。小壳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沧海见他不再问了,就转头去看西下的夕阳。秋日夕阳的颜色总是带着种壮烈和宏大,体味起来却更像是遗憾,就算注定了、看惯了它每天都向西逝去,却还是能烧得人双眼流泪心口灼痛。

    沧海不知在想着什么。

    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却有增无减,因为夜市就快营业了。“财缘”里面也开始嘈杂起来。

    小壳喃喃自语的轻声叹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沧海回头,先是诧异,然后笑道:“应该说是什么人吧?”

    “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是呀,我问了这个问题已经十几年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回答我。”

    “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哈哈,”沧海轻笑,向后仰靠在扶手上,右手揽过椅背,随意垂下,仰着颈子感叹道:“有些事对有些人来说不是秘密,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惊天动地的秘中之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唉,有时候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信的。”

    “因为那本身就难以置信。”

    沧海又望了望天,说道:“你信么?小花快回来了,卢掌柜要出门了。”

    小壳想都没想就道:“不信。”

    随即听到房门轻叩,然后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笑道:“公子,我回来了!”

    沧海挑眉轻笑,转身跪在椅子上,上身探出窗去,双手拢在嘴边向楼下喊道:“卢掌柜!路上小心啊!”

    楼下传来一大声铁胆的撞击,算作回答。

    小壳张大了嘴,惊讶道:“天呐!你怎么做到的?难道有‘预知法’也让你学会了么?”

    沧海大笑,指着临街的窗户乐不可支的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说完就丢下他,坐到桌边去了。

    小壳忙过去探身向下望了望,然后,回头怒视,头上开始像香炉一样——冒烟。

    从那扇窗子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财缘”大门外的一切状况。刚刚他就亲眼看见卢掌柜乘着马车离去。

    ……沧海这个家伙,真是太可恨了。

    大明朝街市的道路,不管是州府的还是乡镇的,基本上都笔直而宽阔,没有转弯抹角的地方,而且大多都铺设着整块的青石板,这不仅使街道更加整洁易行,还能让人非常准确的嗅出明代商业异常繁荣的气味。

    栗棕色健马的马蹄嘚嘚踏在青石板地面上,声音既不难听也不单调。如果说街两旁燃起的红灯笼是盛世的舞者,喧哗的市镇是一曲庙堂之丝竹,那么这清脆的蹄音便是那铙钹之悦耳。

    两匹毛光锃亮的健马背上套着一辆黑漆的大马车,马车低调而又华贵。卢掌柜揉着铁球坐在里面闭目养神,面目慈祥,还微带笑意。

    他对面坐着个样貌沉稳的秀才,头上戴着时样方巾,身上穿着宽襟的深灰氅衣,内搭一件青色菊花暗纹直身,足登粉底方舄。年纪在四旬开外,三缕短髯,长眉秀目,颇有点仙风道骨。这样貌该是三国诸葛借东风,火烧战船,手把羽扇,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次之也可是大宋主簿公孙策,曾伴青天,不畏权贵,三道御铡震慑满朝文武!可是——

    可是他却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商人。

    真是让我一腔热血无处发泄。

    他不是文人,并不代表他不想做文人。

    他名叫岑天遥,字近道,号明泉,本来也是十年寒窗的饱学之士,但自从二十岁那年考过了院试后就再没有高中过,原因是像所有寒士高人一样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但是当缸中无米时又“使我不得开心颜”,于是他三十岁那年终于弃文从商,五年前做上了“财缘”的二掌柜。也许是年轻时忙着愤世嫉俗的原因,岑天遥现在四十岁了还是单身,不过这对“财缘”来说倒是件好事,多了个全天十二时辰的劳力不说,还能随传随到。这不,大掌柜要出门,他就得跟着陪着伺候着。

    岑天遥的话不多,也不好打听事,所以其实现在是去哪儿他也不知道,反正是既来之则安之呗。

    马车出了永宁镇之后又行了一段石板路,然后微微颠簸上了土坡道,不久又平稳的听到马蹄敲打青石板的声音。

    岑天遥终于忍不住掀开车廉看了一眼,只见乌江镇的镇门遥遥远去。他们这是要去干嘛呢?

    马车外面渐渐喧闹起来,却多是污言秽语的狎妓之声,粉头妓女嗲声嗲气的套近乎,暗门子赶趁找饭局,听着都叫人从心底里厌得慌。

    卢掌柜睁开了眼,胡须动了动。岑天遥马上察颜观色一番,见卢掌柜正襟危坐,面孔严肃,心里才刚稍稍放心了些,马车却忽然停住了。

    岑天遥一惊,内心委实万分挣扎。才刚想说话,却听车夫在外面一口京片子的喊道:“各位大爷行个方便,车身太大了过不去,麻烦您侧个身儿,让个地儿,让我们过去,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一个男人说道:“难得你家富贵还能不横行霸道,那咱们就给你让让。”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车夫道:“得了您呐!各位多福多寿啊!得儿——驾!”

    马车又开始缓缓行进了。

    岑天遥松了口气,出了一身汗。头巾也有点汗湿,直弄得额头发痒,当他正要伸手去擦的时候,突然发现卢掌柜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虽然没看着他,但他连忙就不敢动了。

    马车继续慢行,外面的恶声渐渐小了下去。

    马车加速,但不知轧到了什么,车身忽然轻微一颠。这下岑天遥可得救了,忙借着扶头巾的动作,偷偷挠了挠额头。

    然后马车又停了。这次是真的停了。

    跟着卢掌柜下车一看,岑天遥又傻了。

    这竟是一间皮条店!

    还美其名曰:清客店。

    这种清客店源出于苏州,盛行于明末。店内别无他物,只有茶具炉瓶,手掌大一间房,却又分作两截儿,清客候人闲坐,兜揽的不是生意,而是嫖赌。

    卢掌柜迈步就进,岑天遥一把没拉住,只得跟随入内,想跟大掌柜说一声“我在外候着”,却听一人热情招呼道:“哟,二位员外,少见少见啊,有什么我可以帮手的?”

    只见这人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倒是朗眉星目的一张侠客脸,仿似好打抱不平的那类人,可是又浑身的市井泼皮谄媚劲儿,看来很不搭调。

    卢掌柜道:“当然要找你帮手的。”

    “哈,您是喜欢哪样的姑娘?温柔一点的?花样多一点的?还是……”

    卢掌柜打断道:“不要姑娘。”

    那人一愣,旋即挤眉弄眼道:“哦!明白明白!我认识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孩子,今年才……”

    卢掌柜很有耐性的微笑打断他:“不嫖。”

    “哦,那就是赌了?我跟您说……”

    卢掌柜又插口道:“也不赌。”

    “嘿,我说你两个,不嫖也不赌上我这儿干嘛来了?”

    卢掌柜微笑不答,揉了两下铁球,突然叫道:“石朔喜。”

    那人一惊,又一愣,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我屋里有贼么?”

    卢掌柜笑容扩大。“没有。”

    “那你喊贼的名字干嘛?”

    “哈哈哈哈。”卢掌柜的铁球叮当响,看得出心情不错。“不是我喊贼的名字,是有人‘贼喊捉贼’。”

    “你说我么?怎么会?”

    卢掌柜一副“你上当了”的表情,叹道:“世人只知道‘红双喜’,却不知道有石朔喜啊。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是你自己。”

    岑天遥听后微一沉吟,脱口道:“那个劫富济贫完了在墙上留一个双红喜字的侠盗,难道就是他?”

    卢掌柜回头看看岑天遥,微笑颔首。

    那边的石朔喜恼恨的叉腰踱了几个圈子,伸右手食指搔了搔额头发际,然后猛的一拍桌子,喊道:“豁出去了!说,你们找我做什么吧!”

    卢掌柜又老奸巨猾的笑了。

    “做‘庄’。”

    从清客店里出来,岑天遥一头雾水,自己虽推理出一些头绪,但是还有些关键点难以点破,总觉得这事跟住在玄字房的那个年轻公子有关。但是他没有问这个,而是问:“接下来去哪儿?”

    卢掌柜欣慰。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卢掌柜一直很欣赏岑天遥的头脑,这也是岑天遥能做上二掌柜的原因。而事实越来越证明,卢掌柜的决断没有错。

    于是卢掌柜回答道:“我们去宜香园。”

    “对了,这件衣服是慕容姐姐做给你的,她说她明天就到。”小花丢了一件衣服到沧海怀里,又自顾趴在窗边向“财缘”内部的楼下望去。

    沧海拿着衣服,竟然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问道:“为什么腰带又是琥珀色的啊?”

    小花回头道:“慕容姐姐说,那像你眼睛的颜色。”

    “天呐……”沧海又叹了口气。

    小壳奇怪道:“有人给你做衣服你还叹什么气?”

    沧海别扭道:“……我总觉得她在调戏我。”说着,毫不吝惜的把衣服扔到床角去。

    小花道:“你也就是说说,我看她明天来了你敢不穿!”

    沧海一直在专心的看着一张纸,现在依然假装充耳不闻。

    小壳也走过来看了看,问道:“这是哪儿的地图?”

    “烟云山庄的。”

    “‘醉风’分部的那个烟云山庄?哪儿弄来的?”

    小花在那边插嘴道:“我从孙烟云书房顺来的。”

    “顺、来的?”小壳顿时死机了。“那么秘密的地图,怎么能说顺就顺啊?”

    沧海笑道:“唉唉,真是的,为什么所有人的心理都是一样的呢?他们都以为秘密,就没人敢去偷,孙烟云也就没把真的那张地图藏起来,而且一般人也不知道烟云山庄是杀手组织分部,冒险去弄张地图出来有什么用?况且,这只是一张普通的山庄分布图,‘醉风’的分部根本不在这张地图上。”

    “那你要张图来干什么?”

    “确认一件事。”沧海展开地图,指点道:“你看它的建筑面积,从山庄前门到后山,无一处不用之地,有些虽有空地,却是一处内院花园。‘醉风’的人多、资料多,那么就必须有足够的机密空间放得下这么多人和这么多资料。我看了很久,发现烟云山庄里面没有一处适合做‘醉风’的分部。”

    “难道‘醉风’分部根本就不在烟云山庄?”小壳说完脑袋上就被敲了一个爆栗。

    沧海道:“大哥,你用用脑子好不好?不是分部弄那么多机关弄那么多人把守干嘛?真正的分部用‘空城计’么?”

    “那……那你说怎么回事。”哇,头被敲得好疼。

    “‘醉风’的分部的确在烟云山庄。但不是在里面,而是在下面。”

    小壳终于聪明了一回,“哦!你是说……”

    “‘醉风’分部在烟云山庄下面的山腹里。”

    “山腹里啊……”小壳又愣了。

    沧海无奈道:“就知道你想的跟我要说的不一样。”

    小壳嘿嘿一笑,问道:“那你确认了这事以后想怎么办?”

    “嗯……”沧海咬了下手指,边思考边道:“‘醉风’分部是借烟云山庄作为掩护,隐藏它真正的入口,如果烟云山庄不在了,那里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就会暴露目标,那么这个分部在短时间之内就无法运作了。”

    “所以?”

    “所以……”沧海又大大的微笑了。

    “我们去把烟云山庄烧了吧。”

    小壳一巴掌搧在沧海后脑勺上,先把仇报了,然后才嚷道:“大哥,你用用脑子好不好?你可以找人弄张地图出来不代表你可以烧了‘醉风’分部的掩护建筑啊!”

    沧海抱头小声嘀咕道:“我们可以想办法嘛……”

    “好啊,你想!”小壳气呼呼的坐到一边去了。

    这时小花兴奋的回头道:“公子,公子!你看他们都在议论明晚的赌局呢!都说皇甫熙来了明天的赌局肯定大!还说明天不知道谁有那个艳福能做全场的大赢家,赢得苇苇姑娘作陪!”

    沧海正在出神,随便“嗯”了一声。小花也没期待他的回答,嗑着瓜子继续看楼下。

    小壳倒是有了一肚子问题,但是看沧海专心的样子就没敢打扰。

    过了半晌,沧海突然又用右拳砸在左掌上,“啪”的一声。

    小壳马上期待的问:“想到办法了?”

    “嗯!明天绝对可以让那头驴再被整一次!”

    “什……么?你竟然看着烟云山庄的地图在想怎么整薛昊?”

    “对呀。”无辜的抬头看小壳。

    小壳忽然又有了打人的冲动。

第十三章 再见,薛郎

    九月初三日,晨。www.uu234.com

    虽然浑身没愈合的伤痛得要命,但薛昊还是准时来到了应天府永宁镇赴约。

    从他踏上参天崖的第一步起,就开始心跳加速。这种心跳加速跟扶着罗姑娘时的心跳加速不是一种感觉,扶着罗姑娘时是一种紧张的忐忑,而他现在是兴奋得想要跳脚。看着参天崖的山景,他越发真切的感受到了作为生命的喜悦,越发感觉到活着真好,而令他继续活下去的正是给他锦囊的那个人,他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仅能亲自表达感激,也许还能解开自己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你说,一想到这些,他能不兴奋吗?

    沧海站在参天崖的崖顶。再往前半寸就是烟霞扑朔的崖底深涧,虽然参天崖并不很高,但因此处常年雾霭缭绕,所以并看不见深渊之下是何等庐山面目。是以,到此地游玩的人都不敢靠近崖顶,怕万一失足则真成千古遗恨了。然而沧海好像还嫌不够惊心,又往前迈了一小步,脚尖已悬在山崖之外。

    举目远眺,只见天无片云,空翠欲滴,青山万叠,古木千章。振衣千仞岗,越足万里流;日照烟霞生七彩,天聚万象握乾坤。

    沧海眯着眼,唇边带笑,右手负在身后,微握成拳。衣袂临风,如一只遍体仙羽的鹤,翅带流光,飞而未翔。就这样望着旖旎的江山,像一幅画。

    小壳站在他身后稍侧的地方,看着那张丹青难描的脸容,忽然间思潮起伏。而心中最先浮现的,却是一首诗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虽所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然,天地之钟于男子者何甚乎!

    唏嘘喟叹一番,却又联想到他那变幻莫测的性子,虽然缥缈得无法捕捉,但当你努力去分辨的时候,又终会因那风情万种而恍然失神。尤其是这种时候,在高山之巅,遗世独立,小壳突然有种错觉如果风一直这样吹着他单薄的身子,他会不会就突然化作一阵风,飞回到天上去了。那么他会去广寒宫还是凌霄殿呢?

    那是不是代表,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小壳忽然觉得双目酸涩。他想,也许是朝阳太刺眼了吧。

    此时沧海抽回目光,回过头来,轻轻笑着。那容颜已不是“清”,而是“绝”。

    沧海目光微垂,又侧头看着小壳,笑道:“站在这里你怕么?”

    小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双手用力的牵着他的衣角,捏得指节都发白了。

    但是小壳没有松手。

    “是啊,我怕。”怕你会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不见。要是再也抓不住你了,我该怎么办呢?

    沧海笑笑,就任由他那样抓着。

    听不真切,但沧海好像是叹了口气,望着满目河山,不知是用什么样的语调,轻轻吟道:

    “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

    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

    小壳静静听着,却不能完全明白沧海吟这首诗的目的,然后他眉头一皱,还是想问那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拥有这样多秘密的人,是否也要背负那样大的责任?在那样的压力下,每走一步,需要怎么样的谨慎?每天早上最简单的睁开双眼,在他来说,需要多么大的决心?而当他独自面对一切的时候,到底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不,以后他不会再独自面对了。任何时候,我都会在他身边。我会保护他。

    如果我这样说的话,他一定又会毫无风度的笑话我了吧。小壳想笑,但是一下子眼眶湿润了。

    沧海道:“他来了。”

    临江仙、么?

    薛昊攀上崖顶、看见两个衣袂飘飘背影的那一刻,脑中只浮现这一个词。即使他知道,这里根本没有江。

    临渊的公子缓缓转过身,眼带笑意。

    是唐颖。

    终于见到他了。

    薛昊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看见一个男子的面容而激动而喜悦而兴奋异常,手足发软,心率过速。

    薛昊只是稍微平息了一下因爬山而造成的气喘,然后就大步走上前,面对唐颖,第一句话是:“果然是你!”然后一把提起他的衣襟,把他拖离悬崖边缘。真怕他一不小心会掉下去。

    然后就着提着他衣襟的姿势,咬牙切齿说了第二句话:“谁让你把锦囊绑在狗肚子下面的?!”

    小壳爆笑。

    沧海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张开双臂,一把把薛昊抱住。

    薛昊的脸和身体一起僵硬。

    沧海左手拍着他的后背,高兴的大声道:“见到你真高兴!”右手却在薛昊衣服上扭下了三个铜纽扣,交在薛昊没拉着他衣襟的那只手里,小声道:“你以纽扣做暗器能发多远?”

    薛昊愣愣道:“……两丈吧……”

    “够了。”沧海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说你打。右手边树林一丈处壬子位,去地二尺,上星穴;一丈一尺乙丑位,去地二尺三寸,前顶穴;左手边灌木中石后一丈半,去地三尺,风府穴。”

    薛昊不敢怠慢,右手连发,将三颗纽扣一一弹出。

    半晌,沧海松开环绕的双手,把薛昊推开。放下微微踮起的脚跟,小声嘀咕道:“讨厌,长那么高干嘛……”

    人家长得高也惹着他了。

    “啧,还不松手!”掰开薛昊依然攥着他衣襟的手,努力把褶皱的衣襟拉平。

    薛昊紧张道:“打中了么?”

    “中啦。你还真是笨哎,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跟踪我的是什么人?”

    “大概是‘醉风’的人吧。”

    小壳跑过去查看,回报道:“都穿着黑衣服,蒙着面,应该是杀手不会错。”

    薛昊的手心又冒汗了,踌躇道:“那用不用灭口?”

    “那倒不用。”沧海拣了一处较平滑的石头,坐下来休息。“只要听不见我们谈话就行了,等他们醒来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不敢马上回去禀报,一定会自己先找两天,等实在找不到了才回去领罪挨罚。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小壳也过来坐在沧海身边。

    薛昊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就因为我夜闯‘醉风’?”

    沧海先打量了一下薛昊的气色,自言自语道:“看起来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抻平衣裳下摆,搭在膝盖上,又道:“他们之所以会跟踪你,完全是因为那句‘寄奴何处’。你奇不奇怪,为什么你一说这个他们就把你放了?”

    “是呀,我正想问这个呢,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壳也凝神细听。

    沧海却仰头看着薛昊,道:“你坐下,我这么看着你脖子累得慌。”

    薛昊无奈,只得一屁股坐在山崖上。尘土飞扬。

    沧海连忙将一些尘土挥开,皱眉道:“哎呀,你们江湖人就是这么脏。”得,这回又嫌人家脏了。

    还好薛昊没往心里去,只是催道:“你快说。”

    沧海继续在面前上下挥舞着手掌,荡开尘埃,一边道:“唉。‘寄奴何处’的意思就是‘你想不想知道寄奴在哪儿’。”

    “那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沧海耸耸肩膀,很无所谓的随意说道:“只不过,任世杰的小名刚好叫做‘寄奴’。”

    小壳恍然大悟。

    如果“寄奴”是指任世杰,那么这句话就可以理解为:你想不想知道任世杰在哪儿?

    怪不得薛昊一说这个就被“醉风”放了,原来这句话还可以引申为:你想不想知道任世杰在哪儿?杀了我,你就别想知道!

    薛昊想到这儿,浓眉微蹙,喃喃道:“难道刘苏的死跟这件事有关?”然后又忍不住微笑,“这么说,这次是你救了我?”

    “当然。”理直气壮的点头。

    薛昊道:“看来我得谢谢你。”

    “错。”沧海挑眉道:“你得感激我。”

    薛昊笑了,然后道:“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腰牌?”

    “啊,对了,”沧海忙从怀里摸出一块木头牌牌,递给薛昊,“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还给你了。”

    薛昊有点难以置信,“真是你拿的?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

    沧海笑道:“你好好想想那天在怡兰苑的时候?”

    薛昊想到那天黄辉虎走了以后,自己很生气的问他为什么不装可怜了,他说反正也骗不了自己,然后他绕着自己转了一个圈……薛昊灵光一闪,兴奋道:“是那个时候!”

    “没错。就是那个时候。”

    两人相视开怀。

    薛昊拿着那块腰牌,感慨道:“唉,要不是你,我连说那句‘寄奴何处’的机会都没有。看来,你一共救了我两次。”

    沧海不置可否的表情,却道:“还好有这块木头,不然我们的阿旺也找不到你。”

    一提到阿旺,薛昊的脸就黑了,都没敢往下接话。思绪转了转,突然道:“不对,事情有点不对。”又想了想,肯定道:“没错!就是这样的!你是故意诓我去替你打探消息的!弄得我一身的伤,差一点就没命了!还要我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害得我被人跟踪,回来却还要我感激你……你……你真是……”薛昊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想到这头驴还没有那么笨。小壳又开始幸灾乐祸:被人拆穿了吧?看你这回怎么办!

    没想到沧海更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拍着胸口,痛心疾首的道:“好呀好呀!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早知道我何苦要帮你!想当初,是你偏不相信我,我好不容易说服你了,你就要独自去查案,我费尽心机救了你不止两次,到如今,却叫你反咬一口,冤枉我故意诓你去送命!”顿了顿,喘息了几口,又道:“我倒要问问你,你说是我诓你,那你说说,我是怎么花言巧语骗你去的?你回来后我又从你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沧海说着,因气愤而两颊泛红,眼中仿佛还有些湿漉漉的。

    薛驴完全傻住了。他没想到沧海会呼天抢地那么大的反应,本来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然后看他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就更加责怪自己了,尤其听他说到最后,自己又斟酌了一番,觉得他确实说得不错,他并没说过什么事情要我去做,也没有问过我什么,倒是我自己……

    见薛昊哑口无言,沧海又道:“好,你不说话么?那我再问你,我可有叫你去查案?可有叫你单枪匹马闯‘醉风’?是我给了你锦囊,上面是写着‘谨记寄奴何处’、‘九月初三参天崖见’,可是我有叫你一定这么说、一定这么做么?”

    “……当然没有……你……”薛昊被骂得面皮发红,却一句也不敢反驳,正当他想说点什么道歉的话的时候,却见沧海一甩头,站到崖边去了,根本不理他。

    薛昊很尴尬。

    沧海背对着他们站在崖顶,双肩微微起伏。

    小壳猜,沧海一定是憋着笑呢,估计是怕自己忍不住才故意站到那里去的。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就是薛昊才会相信,虽然薛昊开始明白了些内情,但让沧海那么一搅和,又顿时失去了主心骨。

    其实沧海一开始就在不断挑起薛昊的好奇心和好胜心,越不告诉你的事情你就会越想知道,于是薛昊傻了吧唧的上钩了,越是不能查的案子越要查,越是不能去的地方越要去。当然,沧海分析的是不错,而且他还正确分析了薛昊的构造,以他的智商和性格绝对会去离此不远的“醉风”分部看看,当然,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继续追查下去。所以,除了拿走他的腰牌之外,沧海还给他送了一个锦囊,他不可能眼看着薛昊送命而自己什么都不做,何况还真是他诓了薛昊去的。

    然后,你想想,当你有了更多疑问不能解答时候,是不是就更加好奇?更加不甘?更加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那么当你知道可能有个人真的可以回答你的时候,你会不会就想马上、立刻见到他?所以薛昊就算一身的伤痛,还是准时来到了参天崖。

    而薛昊此去,沧海虽然什么也没有问,但是他从薛昊的言谈中,已经得知自己想要确认的一切。

    第一,“醉风”果然是逢官府中人必杀;但是,这种必杀的原因到底是憎恨官府呢?还是怕官府中人真的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进而泄露出去?那么他们有什么事是绝对不能让官府知道的呢?

    第二,“醉风”真的非常迫切的想知道任世杰的下落,不然他们不会冒这么大“险”,让一个见识过“醉风”入口处机关布置的人活着离开;

    第三,他们果然还不知道任世杰的下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许我们还可以握着相同的筹码和“醉风”一决高下。

    小壳并不想隐瞒自己真实的内心想法,于是他用**的幸灾乐祸的眼神审视着薛昊。

    薛昊终于清了清嗓音,对他说道:“……嗯,叫小壳是吧,你能帮我……”

    小壳打断他:“‘小壳’这名字只有他能叫,就像世上只有我能名正言顺叫他‘哥’一样。”

    薛昊诧异道:“他真是你哥?”

    “确切的说是表哥。”

    薛昊叹了口气,“唉,如果能叫他不生我的气,从此以后多一个人叫他哥我也无所谓。”

    “多谁?”

    “我。”薛昊指了指自己。

    小壳笑道:“好啊,你自己跟他说去,看他原谅不原谅你。”

    薛昊果真起身走到沧海身边,叫了一声:“哥。”

    沧海回头,诧异道:“你刚才说什么?”

    薛昊挺了挺胸膛,直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肯原谅我、不生我的气,我以后就叫你哥了。”

    沧海忍不住笑了。

    “你这样说的话,倒叫我有点不忍心了。”

    “什么不忍心?”薛昊浓眉一蹙。

    沧海好好看了看他,仿佛还带着点依依不舍的感情,然后指着脚下烟雾弥漫处说道:“看见这个深涧了么?前武林盟主皇甫绿石曾经不慎从这里坠落,他徒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又从这里爬了上来。后来听他说,这样不仅可以锻炼臂力,还可以锻炼内功。”

    对于练武的人来说,有什么比挺高功力更能吸引人?薛昊不禁弯下腰,一边向深涧里面望去,一边道:“真的可以么?”

    沧海向后撤了一步,站到薛昊身后,抬起右腿,弓起膝盖,“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亲自下去试试。”说着,膝头轻轻在薛昊后腰上一顶。

    只听天地间一声凄厉的长啸。经久不竭。

    小壳闻声飞奔过来,瞠目结舌道:“你……你竟然把他从这里踹下去了?!”回头却见沧海已经转身下山。

    “放心,死不了的。”

第十四章 忆明妃

    小壳追着沧海一路下山。www.uu234.com

    “怎么可能死不了?!”

    “那下面是水,两岸还有草药。”

    “那你也不能那么高把他踹下去啊!他怎么得罪你了?!”

    沧海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路,一步跟着一步走得很快。

    “哎你倒是说话、说话啊!”

    沧海依然充耳不闻。

    “喂!”小壳一使劲,把沧海拉了个趔趄,“你说完了再走!”

    沧海蹙眉道:“别闹,我想事儿呢。”

    “说完再想。”

    “快走,一会儿他们醒了咱俩就跑不了了。”

    “说完再跑。”

    沧海无奈的看了看小壳还扯着的已经歪了的袍子,心想:这件衣服跟他们有什么仇啊,怎么这个扯完了那个扯?

    “那你放手,咱俩边走边说行么?”

    “行。”

    沧海拢了拢衣襟,但是这件袍子已经被抓得褶皱满身,没法看了。沧海暗叹一声,心道:你们这帮暴力狂……

    “你到底让我说什么呀?”

    小壳又开始磨牙,“说你为什么把薛昊踹下去!”

    “哦。”沧海一边不停的努力把衣服抚平,一边加快脚步下山,一边心不在焉的道:“为了保护他。”

    “为了保护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壳冷笑,不屑一顾。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你不就是把那头那么信任你的驴踢下悬崖了吗?”

    沧海停步,叹气。又举步下山。但他终于决定好好跟小壳解释一下。

    “薛昊已经被人跟踪了好几天了,他的行踪‘醉风’知道的一清二楚,当‘醉风’发现他原来跟任世杰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时候,你说他们会怎么做?”顿了顿,又自己回答道:“他们唯一会做的事就是继续追杀他。”

    “那么你踢他下去?”

    “下面比上面安全得多。‘醉风’很快就会发现其实薛昊跟任世杰真的没有丝毫关系,那时薛昊的伤还没有好,武功大打折扣不说,他送命的几率起码增加五成,而且他的伤势拖得太久,难保不会恶化。现在他在下面,‘醉风’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更加不会找到,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和草药可以令伤口痊愈,”叹口气,又道:“但愿他懂得那些草药的药性。不过,如果他想不通我们用意的话,当他痊愈的时候,被追杀的对象恐怕会变成我们。”

    “那你觉得,他会想通我们的用意吗?”

    沧海侧了侧脑袋,道:“不会。”

    沉默了一下。

    小壳道:“好吧,算我错怪你了。但是你怎么知道悬崖下面是水,还有草药?”

    “当年听皇甫绿石说的。”

    “‘当年’距现在有多久?”

    “最少也有十几年了吧。”

    小壳无语。半晌才道:“那你怎么能保证现在下面还有水、薛昊不会摔死?”

    “我可以保证。”沧海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低沉。“什么地方最容易产生雾气?”

    “水边。”

    “一年中什么时候雾气最重?”

    “秋天的早晨。”

    “原因呢?”

    “湿、冷。”

    “不错,”沧海长吸一口气,道:“阴冷潮湿的水面上最容易产生雾气,刚才参天崖上的雾被太阳一照都渐渐散去的时候,悬崖下面却依然云雾缭绕。通过这些,再加上皇甫绿石当年的话作为佐证,我可以保证,悬崖下面有水,而且水面还不会太小。”

    小壳听后琢磨了一下便面露微笑,说道:“这样我就没有那么担心他了。”笑了笑,又夸赞道:“你懂得真多。”

    沧海却是无奈的微微蹙眉,道:“当你能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危险之中的时候,你也可以懂得多些。”

    “我?会有什么危险?”

    沧海真是不知道该说他“单纯”好还是“愚钝”好了,只好叹着气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会把你带在身边,早知道这样就带珩川出来了。”

    小壳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嘛,但是不准你以后说不带着我的话,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

    沧海望了望天,或许是在翻白眼吧,但是他没有跟小壳废话,只是说:“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小壳马上反驳道:“怎么没有!我一直都很警惕!”

    “就警惕到连我们走的不是下山的路都没有发觉?”

    “啊?”小壳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惊讶道:“真的啊,我都没有注意……那我们为什么……”这时山道峰回路转,小壳见了又道:“咦?这里怎么有座房子?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沧海答道:“陈皮老祖。”

    “哈哈,好奇怪的名字,他很爱吃陈皮么?”看小壳的样子真是傻的一点也不可爱。

    沧海倒是耐心的解释道:“他十分景仰五代时的道教高人‘陈抟老祖’,所以一心想要访道,便也自号‘陈抟’,但是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舍其自号,而呼之为‘陈皮’。等他年纪大了,辈分高了,大家就在他的名号后面加上‘老祖’二字,以示尊敬。‘陈皮老祖’之名便由此而来。”

    “哦,原来是这样。那他能有什么辈分?”

    所谓“望山跑死马”,他们虽然见到如在眼前的房屋,却要绕道很远才可以到达目地。所以沧海并不着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跟小壳解释。

    “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只是自从他隐居后很少有人提起,不知道你听说过‘逍遥游’这个人么?”

    没想到小壳听后突然瞪大了双眼,使劲点头,指手划脚的道:“知道知道!我看过卷宗里‘游侠册’那一卷,他是百年游侠第一人,名字叫做‘逍遥游’陈超!他还是前武林盟主皇甫绿石的大师兄!没想到他退隐之后竟然结庐在这里,改名叫做陈皮老祖,今日若能得一见,真是遂我平生大愿!”

    “你很崇拜他?”

    “是呀是呀——但是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沧海扯了下右边嘴角,轻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大老远的把薛昊约到这里?我做事,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目的。”

    “那你把薛昊踹下去的目的除了保护他还有什么?”小壳反应加快的马上问道。

    沧海并没有立刻给予解答,而是先看了看小壳因旺盛的求知欲而机灵起来的脸,觉得他像一只听见什么动静而支棱起耳朵的小狼狗,不禁含笑赞了句“有点儿长进了”,才接道:“就是说你没有危机意识嘛,你想,他们醒过来发现薛昊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而跟他最后见面的人是你我,结果会怎么样?”

    小壳已经习惯了沧海的引导式教育方法,脑袋里面不停的飞速运转,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下去,回答道:“那他们跟踪的目标就会由薛昊变成我们?”

    “然后不管发没发现我们同薛昊和任世杰的关系,我们都会变成‘醉风’追杀的对象。”

    小壳愣忡,脚下缓了一缓,叫道:“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你才发觉啊?不过后知后觉总比不知不觉的好。”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们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暂时是多久?”

    “那头驴爬上来之前。”

    小壳又习惯性的拉住沧海的衣摆,脑中闪现几秒钟的空白,然后道:“那刚才你为什么不叫薛昊把那三个杀手杀了算了?”

    沧海陡然停步,不悦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嗜杀?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去,每个人也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何况,杀了他们三个也于事无补,‘醉风’还是会知道薛昊去了哪儿,见过谁,就算是拖延时间也拖延不了多久。”眼盯小壳,面沉似水,严肃道:“孟子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刘子曰,从善如转圜,遣恶如去仇;《国语》有言,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左传》有言,善不可失,恶不可长;《礼记》中也说过‘惟善以为宝’,这些书你都念过,怎么还能……”叹口气又道:“总之,你以后切不可再妄生杀念,记住了么?”见小壳受教点头认错,这才面色稍霁,继续前行。

    小壳低头把沧海的话又在心里想了一回,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事先就没想过我们会有危险吗?”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那你这么做就是成心的了?”

    “对!”语气加重。

    小壳完全愣住,结舌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沧海这一路都没有再嬉皮笑脸,而是一直很沉静,看来是真的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了。玉面稍寒,轩眉微蹙,秀口紧抿。

    沧海抿咬了一下下唇,道:“目前‘醉风’的可用资源至少会分为两组,一组追查任世杰的下落,一组跟踪薛昊。现在薛昊不见了,他们必然会多分一些人出来找他,然后再分一些人出来查我们,等我们软禁了唐秋池之后,‘醉风’更是会再分人出来找寻、营救唐秋池,那我们分散他们势力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小半,然后他们迟早会查到‘财缘’,就会和来救唐秋池的人一样,被我们一网成擒。‘醉风’的人失踪的多了,他们自乱阵脚的可能性就会变大,到那时,也许我们会由明处转为暗处也说不定。”

    小壳听完没有吱声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看似突发的整人行为竟然能有这么多的后续意义,理了理思路,半晌又问:“这些你是不是在给薛昊送锦囊之前就想好了?”

    沧海想了想,道:“不全是。”

    小壳无语。有时候真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跟别人能有什么区别?

    看看快到那座房子前面了,小壳再问道:“那你来找陈皮老祖干什么?”

    “来看看他。”

    “就只是这样?”

    沧海笑笑,“目前只是这样,如果一会儿我们在他那里见到了任世杰的女儿‘怀月女侠’罗心月和她未婚夫寂疏阳,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跟李帆出现在参天崖的目的一样,开始为了拜访,后来为了求救。昆仑派的掌门玉箫子和‘逍遥游’陈超是好朋友,这次玉箫子叫徒弟来办事顺便替他看看老朋友也在情理之中,而通过李帆的遇袭事件也不难推测,寂疏阳和罗心月可能也遭遇了相同的危险,那么他们最近的求援对象就一定会是陈超。而罗心月来这里,就更是为了见见陈超的外甥女——罗佩琼。”

    “……罗佩琼和罗心月不会就是母女吧?”

    略略扬起唇角,沧海道:“没错。这也是我会说他们一定会来永宁镇会合的原因。”

    “……太帅了……”小壳一脸崇拜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又走几步,手指前方说道:“哎到了,我们赶紧进去……”

    “等等,”沧海拉住他,嘱咐道:“一会儿进去后,见了陈超千万别提他的光头……“

    “怎么他是光头么?为什么?“

    “这就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伤心往事,在他四十八岁那年,他的头发就因为操劳过度而掉光了。”

    “……哦,明白了。”

    “还有,如果罗心月真的在呢,你一定不能叫她‘怀月女侠’,连这四个字都不能提知道么?”

    “那又是为什么?”小壳更加不解。

    沧海轻叹,“你不觉得‘怀月女侠’听起来很像‘怀孕女侠’么?”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两人的脸颊都因忍笑而微红,互视的眸子中透露出顽皮和默契。好半晌沧海才清咳一声堪堪止住笑意,却对小壳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们进去了。”

    陈皮老祖的住所外竟然还竖着一块不高不矮的牌楼,上书“行路”二字,想是对自己半生游历生涯的记述和怀念,由此,陈超的这处草庐便名为“行路庐”,又叫做“行庐”。

    往里走,是一间小院儿,院儿里地上铺着见方的青石板,显得整洁而又稍嫌旷落,院角处竟堆有一处醒目的坟冢,冢前一块大石碑,刻着大大的铭文为“鞋冢”,后有一行小字:逍遥游埋忠友于此。原来是陈超将半生行路穿坏的鞋子都携回草庐,专为此“忠友”所建的一处墓穴。一个可以把鞋子称作“忠友”的人,你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艰难的想象他是怎样的性情中人,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个奇男子在百晓生《英雄谱》中排名“百年游侠第一人”是绝对当之无愧的。我想,看到此冢的任何人都免不了要唏嘘一番了。

    再看墓碑的两边还各竖有一块挽联碑,上联是“一去紫台连朔漠”,下联为“独留青冢向黄昏”。不管是否贴切,但能把穿破的鞋子比作昭君,这位游侠第一人也算得上是千古唯一了。不过对于杜甫的这两句诗,我想陈超感叹的更可能是自己和世上所有人的命运。不管你有怎样的过去,人之一死总是免不了的。也许这就是陈超一心想要访道的原因了吧。

    再往里就是一间正厅,厅门两侧也挂着一幅对联,上联却是“行万里路”,下联竟也是“行万里路”,再看横批,竟然是:“行万万里路”。小壳不禁失笑,这人怎么只强调行万里路,却不知要读万卷书的么?

    穿过正厅,来到后屋。左中右有三间房,沧海引着小壳进了中间那间。甫一进屋,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柄剑毫无预兆的架在了沧海脖子上。

第十五章 陈皮老祖

    沧海一进正房,就被一个事先隐在门后的年轻男子用剑搭在颈中。www.uu234.com门外另有一个黄衣女子手握子母双短剑站在小壳身后。这男女二人把沧海和小壳包夹在中间。

    沧海真的被吓了一大跳。但是不是因为有人用剑锋抵着他的咽喉,而是突然有个人窜了出来。

    拿剑的男子看清沧海的脸后,忽然愣忡了一下,然后立刻回神就要下手。却听屋里另一个男人着忙道:“住手!不要伤他!”快步走来拉住握剑男子,道:“昨天在参天崖救我的人就是他。”

    说话的是个身上缠着绷带的精瘦汉子,便是昨天在参天崖上遇见的被“醉风”追杀的“孤帆剑影”李帆。

    “他?”握剑的男子蜜色肌肤,浓眉大眼,一张甲字脸,下巴虽尖却是有棱有角,让人觉得他的年少轻狂完全是因为他有一颗火热的心。一个像薄薄云层中太阳一样的男子。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遮掩他光芒的云彩会全数散去,金色的阳光终将普照大地。

    而这个太阳之子看沧海的神色却是不信、疑惑、探究,也许还稍稍有一点鄙夷。虽然这个男子真的器宇不凡,但怎么看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怎可与“醉风”正面为敌?

    沧海含笑打量了一下太阳之子,友好的开口道:“‘九曜君子’?”

    太阳之子愣住。

    沧海又回身对站在他们身后的黄衣女子礼貌的颔首微笑道:“罗心月罗女侠,幸会。”

    黄衣女子见沧海对她笑居然一下子脸就红了。

    事情变化太快,小壳根本连害怕担心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上惊讶欣喜的在心中反应道:真的让他猜中了……

    沧海又友好的看了“九曜君子”寂疏阳一眼,算作动前预告,才推开了他依然横剑在自己咽喉的手,向内走去。

    原来屋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只见此人膀大腰圆,体格健壮,大秋天的还穿着一件坦臂的小褂,腰系黑带,下着行縢,脚上蹬着草鞋,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小紫砂壶,正对着壶嘴一口一口的饮茶。手边放着一个柏木小桌,桌上一碟瓜子,一碟花生,还有一条黑黝黝的皮鞭。再看相貌,骨骼奇伟,白眉白须,眼如铜铃,精神健旺,圆圆的脑袋上真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刚才那个要出人命的变故发生的时候,他依然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悠哉饮着茶。

    看来这就是那个陈皮老祖没错了。

    沧海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过去,本来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留个面子,多少请个安什么的,谁知倒是陈超先说话了,“我算着你们也快到了。”

    沧海还没反应,却见陈超右手一扬,也没见怎么动作,柏木桌上的黑皮鞭就抄到了手里,然后不由分说,扬手一鞭就抽在了沧海股后。只听鞭子抡在空中时“呜”的一响,抽在沧海身上时响亮的“啪”的一声。

    沧海疼得“嗷”的一声窜了起来。

    陈皮老祖吹胡子瞪眼睛,声如洪钟,开口骂道:“龟儿子!扑街仔!混蛋……”各地方言骂人的话好像无穷无尽一样全数从他嘴里泄洪一样泄了出来,花样繁多,有很多简直闻所未闻。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沧海全部傻在当场。不知道陈超是不是想证明一下他真的行过万里路才这样做的,不过这孩子行万里路的时候就只学会了骂人么?

    沧海一下儿就急了,捂着屁股嚷道:“你干嘛呀!跟你有仇呀!干嘛无缘无故打我?!”

    陈皮老祖又嘟嘟囔囔骂了半天,手里鞭子扬了几下但是没有再打下去,骂完了才大嗓门的教训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腻歪了!你以为救人就那么容易么!就你那点三脚猫内功加上两脚蛤蟆的催眠,你以为遇上个厉害点的你还活得了么?!你以为我们几个老家伙培养一个你这样的衰仔就容易么?!你真是要气死我吗!倒霉孩子!”

    沧海愣了愣,如果说是李帆回来转述的我救他的经过,他不可能知道我用了催眠,那么就一定是——“昨天我救他的时候你也在场?”

    陈皮老祖竟然一脸的不服样儿,梗着脖子道:“对呀。”

    这次没挨鞭子沧海也跳了起来,气得蹦着高的嚷道:“你怎么能这样呢!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昨天你明明在场怎么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去对付‘醉风’的杀手?!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会武功竟然还能事不关己袖手旁观毫无人性!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冷血的人怎么还能被称为最热心的百年游侠第一人!”

    寂疏阳、李帆、罗心月三人一听沧海根本不会武功更是惊讶之至,其中尤以亲眼见沧海使一手无敌内功的李帆最为震惊。

    陈皮老祖道:“我这也是在考验你呀!你不是用计镇住他们了吗?他们本来就忌讳你的内功,你再用催眠使他们更加害怕,还不停的跟他们说来交手啊来比划比划啊,那种情况你越说打他们越不敢跟你打嘛,‘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不是运用得很好么?而且你现在不也安然无恙毫发无伤的好好站在这里嘛?如果你昨天真的不敌我也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嘛!”

    这一套话说下来真是任谁也得懵,还好沧海不是谁,而是沧海。急忙抓住中心,步步紧逼,沧海反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通过考验了?”

    “是啊。”

    “那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暂时还没有。”

    沧海吼道:“那你就给我解释解释你打我的理由是什么!”

    “呃……”陈皮老祖忽然又靠回了椅子里,黑皮鞭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卷好放回了柏木桌,左手托着紫砂壶饮了一口,安然悠哉的样子仿佛他已在此坐了千年,从来就没有动过一下一样。

    真是可气啊。

    陈皮老祖矜持了一下,又假装惊讶了一下,然后才悠悠然的微笑道:“哎呀,徒弟你来了呀,快过来给师父瞧瞧,师父有多久没见你啦?”

    沧海真是越来越火大,“你少来这套!你根本就是闲太久了没事干故意找个人来出气撒火的!”

    没想到陈皮老祖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沧海的话,然后点头道:“嗯,有道理。”见沧海要暴走,又连忙补充道:“其实我也是真的担心你嘛,你想如果那天我不在的话不就更没有人在暗中保护你了么?你看看,我总是说要你把那些丫头小子们随便带出来几个你就是不听,有他们保护你,我们还能放心些不是么?”

    小壳终于知道沧海糊弄薛昊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这功夫真是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不过陈超的话有些还真是肺腑之言。

    沧海一想到昨天回去换裤子的事全仰仗于陈超的袖手旁观,就一肚子的火,又不能明说,只得咬牙切齿骂道:“卑鄙!无耻!冷血!”

    陈皮老祖靠在椅子里无奈的道:“唉,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骂来骂去总是这几句?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小壳没想到一个把鞋子比作明妃的雅士竟然能荒唐如斯,听后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觉失态,就听陈皮老祖道:“咦?这里还有个小娃娃?快过来让我看看。”

    小壳只得走过去行了个礼,喊了声“前辈好”,就开始不知所措的嘿嘿傻笑。

    陈皮老祖拉着他的手笑道:“好,这孩子可真机灵。哎小子,这是你弟弟?”

    沧海正到一边找凳子坐,听后答道:“我表弟。”

    “嘿嘿,好,我喜欢。”

    “喜欢送你了。”沧海没好气的一屁股坐下,然后马上又窜了起来——忘了刚挨过打了。真是,下手真狠。

    陈皮老祖看着他那样子偷偷一笑,开始拉着小壳问这问那,多大啦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之类的。

    寂疏阳、李帆、罗心月三人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

    沧海轻咳一声,向李帆道:“李兄,伤势如何?”

    “啊,不碍的。”李帆见问,连忙抱拳道:“在下还没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沧海摆手道:“李兄言重,叫我唐颖就行了。”

    虽然还是不太信,但寂疏阳还是礼貌的抱拳道:“刚才我以为你是追来的杀手,冒犯唐兄了。”

    “无妨。”沧海笑笑,竟又回复到那翩翩佳公子的形貌。真是“变脸”绝技啊,好像刚才挨打的那个不是他似的,那么丢人都能恢复这么快,真不知该说他心理承受能力强还是没皮没脸了。不过这本领也是得了陈皮老祖的真传了吧,现在我好想有点明白大家都叫他陈皮老祖的原因了。

    真的很“皮”哎。

    那三人里最着急的应该数罗心月了,等他们客套完了,罗心月连忙问道:“唐公子真能救我爹?”

    沧海这才看了看罗心月,她的美就好像你饿了的时候用调羹舀起的一颗刚出锅的小汤圆。

    沧海礼貌的微笑道:“我尽量。”

    罗心月蹙着柳眉还想要说什么,陈皮老祖插嘴道:“这世上能救你爹的人,恐怕只有他了。”

    罗心月仰首带着疑问向沧海望去,沧海对她自信一笑。

    “相信我。”沧海道。

    罗心月的脸又红了。踌躇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

    “那好,你们坐,跟我说说你们所知道的。”

    三人分别坐下,寂疏阳道:“唐兄你不坐么?”

    沧海竟然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不用管我,今天我喜欢站着。”反正谁屁股疼谁自己知道。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任前辈,是在什么时候?”

    罗心月略一沉吟,便道:“七月初的时候他来峨眉山看过我,跟我说他跟我娘约定的十年之期快到了,他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他神色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没有。他那天很高兴,还带了一对金步摇给我,说是……”顿了顿,脸颊绯红,垂首羞涩道:“……说是给我做嫁妆用的。等……等他跟我娘见过面,就和寂伯伯他们商量,什么时候给我们……完婚……”声音越说越低,但是红唇微翘,眼角眉梢风情无限。

    寂疏阳含笑看了她一眼,她连忙又低下头去。

    沧海道:“你带着那对步摇么?可不可以拿给我看看?”

    罗心月颔首,红着脸往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沧海。“我很喜欢这对步摇,就一直随身带着。”一个女子随身带着嫁妆,意味就很明显了,寂疏阳不禁偷偷伸过手去,拉住了她的柔胰。罗心月一挣,脱了开去。

    沧海打开锦盒,见里面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凤眼和祥云上镶嵌红珊瑚,凤口衔着串珠,玲珑秀丽,形神兼备,风翅的设计更是新颖独到,巧夺天工。取出来仔细端详了一阵,沧海道:“这么名贵的簪子不是市面上可见的,应该是任前辈特意找人定做的。看簪子也没有问题,没有任何的机关夹层。”放好步摇递还给罗心月,又道:“看来任前辈跟你见面的时候还没有与这件案子扯上关系,不然他不会这么有逻辑性的记得上山看你给你送嫁妆、跟你说与罗姑姑见面的事,神色上也不会无破绽到连亲生女儿也看不出来。”蹙眉,轻啮着拇指,沉吟半晌又道:“江湖传言,任前辈跟‘黑手白蛇’八月初三戌时在天香阁照面时无意泼了他一身酒,使得佘万足假传一级追杀令要追杀任前辈,但是,‘醉风’之后的举动无不说明这个传言是假的。”

    “如果任前辈真的只是开罪了佘万足,那么佘万足就算要赶尽杀绝也是找你们,可为什么‘花丐’刘苏会被灭口?追杀你们的人不是佘万足而是‘醉风’的其他杀手?应天的捕头薛昊夜闯‘醉风’时说一句‘寄奴何处’就被放了?这些都说明是‘醉风’要找任前辈,而不光是佘万足。”

    “再说应天档头黄辉虎对刘苏命案的低调处理,从中我们不难推测,也许这个案子真的跟东厂有关。而且还是东厂不能直接出面而必须假手‘醉风’的案子。”

    “我虽然不知道刘苏被杀的具体原因,但是他被杀那天我刚好在场。”看了三人紧张的表情一眼,沧海接道:“那天我确实是特意去找刘苏的,因为我听说八月初三的戌时他也在天香阁,就想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但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当面问他的时候,佘万足就已经出现了。刘苏不仅被斩断全身经脉,死前还被割断咽喉,很明显,这是为了防止他死前留下最后的线索。”

    “现在我可以肯定的是,刘苏的死一定和任前辈有关,而且八月初三的天香阁一定发生过什么。”

    寂疏阳道:“那是不是说,我们只要查查天香阁八月初三发生过什么,就可以知道真相?”

    沧海摇首。“虽然他们照面的时间是八月初三,但是不表示‘醉风’追杀令的发出时间也是八月初三或以后。我们需要查证的是七月初任前辈见过罗姑娘以后到八月初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罗心月道:“可是这一个月间,我爹爹从四川峨眉到安庆的天香阁,路途这么遥远,可怎么查啊?”话音中已略带哭腔。寂疏阳又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安慰和鼓励,这次她没有挣脱。

    谁知沧海却笑了。“你不用那么担心,现在任前辈还好好的呢,而且我们现在也不着急查证这个,一切只要等见到任前辈不就都明了了么?我和你们说这些,也只是想问问你们所知道的一些情况。不过看来你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罗心月听完眼圈儿都红了,哽咽道:“天下这么大,要到哪里去找我爹爹?”

    沧海的笑容带着令人迷幻的光彩,颇有些自负的道:“你怎么忘了任前辈和罗姑姑的十年约定?”

    “你想想,任前辈等了十年,约定日期快到的时候他会在哪里?”顿了顿,神秘的轻声道:“他现在,只会在应天。”可以带给人希望的面颊会散发出什么样的光彩?我不知道。但是罗心月的脸又红了。

    恍然破涕为笑,罗心月道:“你说得对,但是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我爹爹?”

    “现在还不行,”沧海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等过几天我转移一些‘醉风’的注意力,你们更为安全一点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们。”

    寂疏阳看看罗心月的面色,及时替她问道:“那这段时间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干等着?”

    “我会叫人送一些卷宗来,你们可以找找看有什么线索。不要急躁,现在大家的安全才最重要,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帮助任前辈?”见三人点头,沧海又问道:“罗姑娘是什么时候起被追杀的?”

    “出了峨嵋山的范围之后。”

    “那么李兄你们就是见过罗姑娘之后才被追杀的了?”

    “是的”。

    沧海沉思了一会儿,忽又问道:“任前辈和罗姑姑的十年约定之期是什么时候?”

    “十一月三十。”

    沧海颔首微笑道:“放心,我会让他们准时见面的。”转身盯着陈皮老祖,陈皮老祖一脸满足的神色。沧海蹙眉道:“不要把我的话当成故事来听!”

    陈皮老祖道:“可是确实很好听啊。”

    沧海走过来,端起一碟花生,“有空多想想怎么对付‘醉风’,不要什么事都要我来做!”

    “有你在根本用不着我嘛……”陈皮老祖没说完就见一碟子花生兜头撒来,连忙两手连抓,把花生尽数收在手里,然后刚要炫耀一番,光头上就被敲了一个爆栗。

    “我去看看罗姑姑。”沧海已经绕过他向后院方向走去了。

    #####楼主闲话#####

    上一章里,沧海还是很重视教育的嘛。这一点我很满意。但是他明知与人为善的道理为何还要整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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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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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介绍:
从案件的开始,就是一个局。
请耐心品读江湖“无间道”江湖咸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咸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咸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