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又见山海关(中)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预谋,小圆桌旁只有六张凳子,他们六人刚好坐满,只剩紫菂一个无辜的站在一旁,弱弱道:“哥哥……我怎么办?”
紫幽只顾着抢占碧怜身边的座位,还真把他妹妹忘了。“呃……这个……”恶从心起,一指热炕道:“公子">爷旁边不是有地儿吗?”。被沧海瞪。
“哦!”紫菂开心的蹦过去,坐在床沿。
石宣懒懒道:“紫菂你不累么?上来啊。”被沧海瞪。
石宣紫幽了然对望,一起被沧海瞪。
沧海眼睁睁的看着紫菂脱下两只紫色的绣花小棉靴,眼睁睁的看着她果然挨到自己身边,眼睁睁的看着石宣掀开自己盖脚的薄毯,眼睁睁的看着紫菂开心的将两只莲足伸到自己脚边。
紫菂扬起纯洁的小脸,“公子">爷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
沧海沉着缓缓道:“你们看出那些明教教众的武功里面,有不是中土的招式么?”
璥洲点了点头,“确实,不过我们动手时没太在意。照公子">爷的意思,难不成他们是波斯明教总坛的教众?”
沧海笑了笑,“聪明。”
碧怜淡淡问道:“那么那些打劫的贼人又是什么来路?”
沧海道:“倭寇。”
“嗯?”石宣忽然睁开了眼睛,“你骂街。”
沧海一愣,“我没有啊。”
“你有,你刚才说‘我靠’,以为我没听见啊。”
众人全笑。
沧海往船篷顶上看了看,极度无奈道:“我是说东瀛人的那个‘倭、寇’。”
“……是么?”
“哎呀你睡你的吧。”将他的头往棉被里一塞,继续道:“你们听闻的括苍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如何?”
瑛洛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不错,虽然括苍派不是什么大派,也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作为,不过,倒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特别不仁义的做法。可是方才,他们为什么要将那些倭寇全都杀掉?”
紫幽在桌下偷偷牵住碧怜的衣角,马上被她发觉,紫幽赶紧松了手,谄媚一笑。
沧海道:“倭寇近年来一直侵犯我大明沿海地区。你们说,倭寇闹得最凶的地方是在哪里?”
小壳思索道:“浙江。”
“不错。”沧海含笑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众人垂首沉思。过了会儿,黎歌忽然笑道:“我知道了!括苍派的根脉也是在浙江,他们一定是与倭寇久斗,恨之入骨,这才痛下杀手的!”
沧海赞许点头。“不过,括苍派既与倭寇久斗,必然对他们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肯定一交手便就清楚,可为何身为武林同道,他们竟没有开口揭穿?也没叫咱们多加提防?”
碧怜微微笑了一笑,“公子">爷教我‘攻下盘’也是跟他们学的吗?”。
沧海笑道:“那倒不是,我一开始就看出了他们是东瀛人,便想提醒你们了,可是看着看着又发现括苍派的人也懂得这个诀窍,才想到刚才黎歌说的那些。”石宣适时睁眼,果然看到沧海跟黎歌相视一笑,撇嘴,闭眼。
黎歌道:“那为什么括苍派的人不出声?”
沧海还没开口,一直沉默的小壳忽然道:“疑点不止这一个。还有,波斯明教远隔千里,倭寇进犯东南沿海,可为何他们竟会一齐出现在大明渤海?”
沧海道:“所有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回天丸。”
众人皆惊。他他他,竟然知道?!侧目四顾,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模一样。那就是说,他们之中没有内奸。
璥洲一笑,道:“不愧是公子">爷。”
沧海得意的叉起腰,抬高下巴,“以为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哼!哼!”顿了顿,“哼!”
众人无语。
石宣靠着锦垫,鼻息平稳,想是已经沉沉睡去。
沧海又忽然冷静下来,一派清穆儒雅。“此行波斯明教选拔的都是汉人面孔的教众,船桅上也没有火焰旗帜;括苍派紧守船舱,且不愿和武林同道多有交往,都说明他们此行甚密,人员甚密,不愿为外人知。最近传出第三颗回天丸出现在长白山的消息,而他们都是向着东北行驶,那么他们的目地就极有可能是——关外。”
“而且我听说最近这一月内,渤海附近常有过往商船被小渔船打劫,却是只取财物不取性命。后来又听说渤海上有两三起船只被打劫后乘客无一生还的案件,查明死者身份无一不是武林人士。”
“看来这些东瀛人也是冲着回天丸来的。他们每日在海上流连,见官船就跑,见商船就抢,见到江湖人就杀,这次杀不了我们竟然还打算凿船。”
“本来我这次走水路,就是想看看打劫的都是些什么人,没想到……”忽觉得背脊发麻,回头一看,石宣正睁着两只大眼珠子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啊——吓死我了小石头!你不是睡着了吗?!”
石宣眨了下眼,磨牙道:“原来你走水路另有目的。”又悲戚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双眸闪亮亮的。
沧海慌了,“哎小石头你别哭,我、我其实真的很担心你的……那个,那个,反正都是走水路,那就一起、一起嘛……”
石宣捶胸大恸道:“啊——我好伤心啊——我觉得我的伤又重了……哎呀好痛……”仰天晒在被褥垛上,按着心口。
“小石头你没事少字那样躺着会不会不舒服?”沧海将石宣半拖半拽半抱半拉弄起来,紧张的看着他,“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石宣顺势趴在沧海肩上,哀哀叫道:“唉呀,好伤心……好难过……小白对我一点都不好……”唔,还是他身上的薄荷味道好闻。
沧海眉心极其无辜的蹙起,眼眸湿润。“别这么说啊小石头,我会对你好的!”
“我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多余的呀……我看我要废了……啊……要不死了算了……”掬起他一缕头发把玩。
“哎不要不要不要,小石头不可以死啊!”眼圈红着。像一只兔子。
“就算我死了都没人理啊……”头发放在鼻下嗅了嗅,唔,香的。
“不是的,我理你啊。”拍拍他后背。
“活着又有什么用?闷了没有人陪我说话……”
第二十二章又见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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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又见山海关(下)
“我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多余的呀……我看我要废了……啊……要不死了算了……”
“哎不要不要不要,小石头不可以死啊!”
“就算我死了都没人理啊……”
“不是的,我理你啊。”
“活着又有什么用?闷了没有人陪我说话……”
“我陪你!”
“孤单的时候没有人抱抱我……”
“我抱你!”
“过生日没有人送过我礼物……”
“我送你!”
“从小都没有人养活我……”
“我养你!”
“从来都没有人关心我……”
“我关心你!”
“从来都没有人爱过我……”
“我爱你!”
这个世界突然震惊了!
半晌。
“……小白……”
“啊,你说。”
“我困了。”
“嗯,你睡。”
石宣就睡了。趴在沧海的肩膀上。
带着满足的微笑。
沧海终于松了口气,回过头看见所有人的脸都是通红通红的。每个人都皱着眉,瞪着眼,鼓着腮,捂着嘴,抖着肩。
沧海奇怪了半下,回想了半下,小白脸突然涨成猪肝色。七窍生烟。
紫菂两手托腮陶醉道:“好感动……”
结果沧海就被预谋的当了一下午枕头被子暖炉支柱,心里虽然极度不甘极度愤恨极度痛悔,但是为了兄弟愣没敢动。
傍晚的时候,石宣哼了哼,终于醒了。沧海虽然已经石化多时,但是生理上还是十分正常的。
石宣清醒了一下,从沧海肩上挺起身,迷迷糊糊笑了一下,“唔小白,早啊。”
早你个头啊早!沧海平静道:“你起来。”
“哎呀,哎呀哎呀,”石宣一手托腰一手搂颈,痛苦道:“哇脖子好僵,腰也好痛,小白你怎么这么硌得慌啊……啊对了对了,我说为什么每次躺你腿上睡觉都会不舒服,原来你太瘦了!全身都是骨头!哎哟——”
瘦你个头啊瘦!沧海冷静道:“你起开。”
石宣还安稳的坐在沧海怀里,看了看他,忽然奇怪道:“咦?小白,你怎么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啊?”
啊你个头啊啊!沧海淡定道:“你走开。”
“小白你……”尚可嬉皮笑脸。
忽然一阵狂风席卷,石宣被一掌拍开,沧海一边活动手脚一边跳下地来。“叫你起来听不懂啊?!叫你起开不明白啊?!叫你走开你就不动啊?!你知不知道我坐这一下午没动过地儿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重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好几次都要叫醒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很久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无可忍啦?!”
石宣傻了,喃喃道:“小白你要干嘛……”
“尿尿!尿尿懂不懂啊?!尿——尿——!”站在地下使劲蹦,尿意更浓。夹紧下盘找鞋穿上,大力“哼”了一声,回头看见紫菂无辜的端着一盘点心站在门口。
“啊!”沧海呲牙,“呵,呵呵,那个……我、我……我出去一下……”落荒而逃。
紫菂一脸茫然。石宣拍床狂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下午的时候,众人怕打扰石宣休息,就都退了出去,只剩沧海一个闷闷的坐着,不由得又想起了无邪的绝色容颜。
淡淡的天光从小窗的薄白窗纸透过,屋中一片昏暗,隐隐的传来厨后听不懂的浓浓乡音,桨板划水偶尔响起哗啦、哗啦长长的海浪声,黄昏时的气氛仿佛孤远,又仿佛喧嚣。
白米饭的清香顺着小窗缝儿里,悠逸的飘进,老柴锅里面也许正炖着一条新鲜的海鱼,原来小石头睡着的时候,竟是如此温柔。对面的黄铜炭炉上,雕刻着五瓣的金花,那黄灿灿的颜色,就像被手帕塞紧金丸想不出声的金铃铛。它就在衣怀里深藏,怕叫人知。
小石头醒的刹那。恍如隔世。
不知远方的她,也在想着我吗。
无邪站在船尾,望着船后的波涛。多希望抬起眼来,你的船就在我的眼中。抬起眼来,只有一望无际的沧海。
“圣女。”身后走来一位高鼻深目的波斯女子,穿红色的全套汉服,有着咄咄逼人的美丽。“你在想什么?”
无邪回过头,微笑唤道:“是你呀,拜黑拉。”转过身来,十指交握,“只是在想教主交代的事。”
拜黑拉一笑,道:“饭熟了,进去吃吧。”
“好。”无邪抬步,行走间金铃响动。
拜黑拉忽然道:“圣女,你的腰带上怎么少了一个铃铛?”
无邪站住了脚,低头看了看,淡淡笑道:“啊,原来是它,前几天那锁扣就松了,想是刚才送了给这海吧。”
“没关系,”拜黑拉回应一笑,“那回去叫金匠再打一个挂上。”
无邪微笑摇了摇头,“不要管它了。有时候不见了才会安心吧。”
红日在西。
月在东。
小壳他们七个围在热炕对面的小圆桌上吃饭,为了紫菂,沧海特意为她加了个座。今晚的膳食里,果然有新鲜的炖海鱼。
石宣坐在炕桌一头,面前是一大碟糕点和一大碗苦药,看得他唉声叹气。沧海坐在小炕桌另一头,拈着勺子,对着面前的一大碗白粥出神,也不是闷闷不乐,也不是愁眉不展,眼神还颇为精明睿智,可就是那么静静的呆着像一尊白玉雕成的造像。
小圆桌旁的七个人一边吃着饭菜,一边端着碗看沧海,倒像那不是一尊雕像,而是一出最最精彩跌宕荡气回肠的元杂剧。
石宣终于忍不住了。
将药碗往前一推,抢过沧海面前的白粥吸溜了一大口,赞叹道:“太好吃了!我都有多长时间没吃过米了!”
黎歌道:“不是啊,每天的点心里都有米糕啊,怎会没有米吃?”
“啧,那不一样嘛。”随口说着,抬眼见沧海依然无动于衷,便在桌下伸脚碰了他一下,还没反应,使劲给了他一脚。
沧海抬头道:“干嘛?”
石宣口型夸张道:“吃——饭——”
“哦。”
刚才石宣已将他的粥与自己的药调了个个儿,此时沧海面前放的已然是那碗苦药,然而他眼看着那碗药,白皙的五指儒雅的拎着白瓷汤匙深情的伸进黑乎乎的药汁,温柔的舀起满满一勺,落下的药滴像圆润饱满的黑色珍珠。纤细的手腕优美回旋。
所有人都呆了。
紫菂呼道:“那……”被眼疾手快的紫幽捂上嘴。
舀着黑色药汁的汤匙迷人的靠近绯色的双唇——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汤匙贴上口缝,一扬。
满屋抽气声。
沧海含着一口,没有下咽。
三秒后。
“唔!”沧海倏然瞠大了双眸,慌张四望,“噗”的一口喷在地下。
“喂我的鞋!”石宣傻了。
“哼哼好苦……”咧着嘴巴明目张胆的抓起一块白糖糕,疯了似的往嘴里塞。
众人张着嘴巴恍然似的大点下头。
沧海哭了。
那是迟来的离人泪。
无邪,我们还会再见的。
那天晚上,他便睡得很熟。
等到第四天晌午的时候,沧海才“又”见到了山海关。
第二十三章 黑山老妖怪(上)
越近山海关,沧海越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每日里就是煮水烹茶,对窗闲坐,面对石宣时常的挑衅也比往日冷静得多。
就连白糖糕都不怎么吃了。
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他越是这样,石宣越是得寸进尺的腻在他身上,日则躺在沧海腿上睡,夜则和沧海一个炕上睡。总之是睡多醒少。
这一天终于在永平府南的码头靠了岸。连日来被沧海的冷静冻得萎靡的石宣,精神为之一震。未上岸的时候就看到雄伟的长城城墙,连绵千里。
上岸的时候,石宣脚一沾地,往下便跪,沧海赶忙架住他两腋,连抗带抱,焦急道:“小石头你头晕吗?”
石宣虚弱的摆了摆手,“……不是,只是脚软而已。”
紫菂奇怪的看了看石宣,说道:“石大哥也和公子爷一样晕船吗?”
石宣抬头讶异的一望紫菂,转而去看沧海,沧海将眼光撇开。紫幽小壳他们使劲给紫菂打眼色。紫菂无辜道:“公子爷就是晕船嘛,我看见他趁石大哥睡着了,偷偷吐了好几回。还有一回是在半夜……”
沧海打断她道:“我没事。”
石宣心中的热流一下子涌到眼里。连忙趴在沧海肩上,等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笑道:“小白你果然很差劲。”
沧海审视着他,半晌,道:“自己站着,脚不软了吧。”
石宣依然靠着他,说了一个字:“软。”随后将全身重量收回,揽住沧海的肩膀,迈步。
沧海的额头上渐渐生了一层薄汗,腿脚更软,还头晕眼花,面上却依然带着半分微笑。石宣紧靠着他,反而支撑了他不听使唤的身体。
小壳担心的蹙着眉心,悄悄问道:“你行不行啊?”
沧海点了点头。
他们在码头竟然还看见了“锁神”洪老爷子和那名年轻的暗卫,当然还有一辆四**马车和一辆两轮小马车。
沧海难得的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只是太阳照得他眼前一片苍茫。
石宣惊讶道:“咦?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洪老爷子笑道:“在等你们啊。”
“等我们?上次咱们不是‘就此别过’了吗?”
“对呀,”洪老爷子笑呵呵的,“现在咱们是‘就此重逢’了呀。”
石宣还想多说两句,一看怀中虚弱的沧海,赶紧拉开车门,把他给塞了进去,沧海没有拒绝。
因为他一上车就晕了过去。
他们又启程了。
马车依然走得不快。依然是四平八稳。
石宣将沧海轻轻一提,就抱进了臂弯,将他背靠在自己支起的右腿内。他长长雪白的颈子拉伸向后仰着,喉结依然不明显。石宣将手臂垫在他颈后,他臻首一歪枕在石宣肩头。
石宣看着他越发清减的面容,左手按在他两颊,向中间一捏。他极淡橘色的嘴唇拱起,像一只兔子。
没有动静。
嗯。果然是晕了。
石宣放开了手,抓起他一束头发。极度不屑的撇嘴。
哼,身子轻得像只兔子。脸色白得像只兔子。睡着了的样子像只兔子。无辜的表情像只兔子。安静的像一只兔子。乖巧的像一只兔子。纯洁的像一只兔子。蜷起来的四肢像兔子。可爱得就像一只白兔子。温柔的呼吸像一只兔子。头发柔软得像兔子的毛。两只手又白又长还是像兔子的爪。耳朵上细小的绒毛像初生的兔子。
噫……
好恶心。
石宣吐了吐舌头。又帮他脱了鞋,脱了袜子,盖好被。他的脚趾依然像兔子。他睡实了,更是将头埋在石宣颈窝,两臂抱住石宣的腰。弱智的像一只二兔子。
石宣一边给他的头发编辫子,一边在心里唱: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
石宣倒抽一口冷气。
愣愣的看着。
静静的看着。
眨着眼睛看着。
“原来……”
“……小白睡觉的时候……”
“竟然……”
“会……”
“吐泡泡?!”
沧海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石宣也醒着。“你不困啦?”
“嗯嗯,”石宣兴致勃勃的摇了摇头,“有事情做就精神得很。”
“是么……”马车没有在行驶,自己靠在石宣的腿上,盖着被子,被子上放置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细绸绳。“你在干什么?”
“唉,可惜你醒得太早了,我还没有完工。”遗憾的说着,递过来一面小铜镜。“看看,漂亮吗?”
棕色的发丝上整整齐齐编着十几条比小手指还细的发辫,辫尾系着五颜六色的细绸绳。
沧海要疯了。捏着铜镜全身发抖。
石宣离得远一些欣赏着。“我的手艺不错吧?本来还想跟她们要点胭脂……”
“你有病啊?!”扔了铜镜胡乱的拽着绸绳,可是怎么解也解不开。
石宣道:“这绳结是我刚跟锁神前辈学的,你不会解的那种。”
“你有病啊?!”眼圈都红了。更像只兔子。“给我解开!”
石宣静静的看着他,不动。
“解开!听见没有!”
“听见了。”
“那还不动?!”
“不想动。”
“你……你……你是不是心理变态的?!”
“谁叫你这几天都不理我。”
“你!”
“谁叫你晕的。”
沧海就快被气晕。
“其实你这样挺好看的。”
石宣说完这句,车门就被拉开。沧海在车门开了一条缝的时候已然窜过去拉紧车门。
紫菂在外敲着门,说道:“他们叫我来给石大哥送药。”
他们?他们就是一群帮凶!
“石大哥开门啊。”
沧海低声道:“你要开门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石宣大声道:“我不会开门的。”沧海松了口气,石宣又道:“但我可以开窗。”
沧海大惊。
紫菂道:“那我从窗子递药给你。”
沧海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紫菂又推开了车窗。就在车窗开了一条缝的时候,石宣伸手将车窗推紧。看着沧海,悠悠笑道:“紫菂啊,我又想自己下车喝了。”
“哦。那我放到外面桌上去了。”
沧海松了口气。别扭的撇着脸,悲从中来,委屈的像只兔子。
石宣笑了笑。“过来。”
沧海不理。
“我叫你过来啊!”
沧海不理。
“那我喊紫菂回来了。”
沧海含着眼泪爬了过去。
石宣开始给他解头上的辫子。沧海眼泪唰的一下流下来。
石宣柔声道:“舒服了吗?”
沧海愣了愣,继续哭。
“喊出来舒服了吗?”
沧海哭得更凶了。
“这些天老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沧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石宣拿着小金梳给他梳直了头发。“不过我今天倒是挺过瘾的。”
沧海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换了一口气,准备接着哭。哎等等,他刚才说什么?眼睛鼻子小脸都红着,泪珠凝在睫毛尖,无辜的扁着嘴,抡起手掌给了石宣一个大嘴巴。
石宣脸一偏。心中很震惊。
沧海道:“现在舒服了。”
第二十三章 黑山老妖怪(中)
石宣愣愣的转过脸来,沧海扑了过去。
很结实很温暖的拥抱。
石宣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
只是很短的一瞬。沧海松开他,若无其事的拿过水囊,倒些水沾湿了帕子,擦脸。鬓角的发丝还弯曲着。
石宣咳了一下。“……小白你打我?”
“我不是安慰过你了么。”穿鞋袜。
“……好痛……是不是肿起来了?”举起小铜镜照照。
“我已经留情了。”拿过银鼠斗篷披上。“我去吃饭了。”推门下车。石宣连忙扔下镜子,“等我!”
沧海心中很气。他们也就算了,小壳你怎么也是我弟,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平时还总欺压我!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做的!今天跟你算总账!
大步流星冲下马车。
瑛洛挑眉,“公子爷?”
璥洲苦笑,“公子爷。”
紫幽大叫,“公子爷?!”
三个女孩子躲得远远的。
年轻暗卫在一旁看车。
沧海进了路边的小食铺。铺子里只有两个人。洪老爷子和小壳。
小壳右脚被一根很粗很粗的麻绳绑在桌腿上,一脸痛色。洪老爷子惬意的喝着小酒儿,守着小壳,鼻头更红。
“哟,这不是公子爷吗?”
小壳腾的站了起来。“哥……”
沧海什么都明白了。“他们竟然这么对你?!”
洪老爷子道:“哎,不是他们,是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绳结也是我教的,有账跟我算。”放下酒碗,替小壳松了绑。
小壳道:“算了,哥……”
沧海情难自控,冲上来抱住小壳,“好可怜……是我连累了你……”
小壳拍着他的背,“不要这么说,是我不能保护你……”
瑛洛紫幽远远的对他伸出了拇指,小壳也以相同的手势回应。“哥,吃饭吧。”
“嗯……”
小壳使个眼色,黎歌立马端上了一桌子菜肴,还有一碗甜丝丝的八宝蜜饯燕窝粥,和一碟白糖糕。沧海看着这些,扁着嘴想道:到底值不值得?
石宣穿鞋下车晚了一步,此时走过来,背后一群人在窃窃私语压抑爆笑。石宣回过头,发现背上贴了三个字:我是猪。
这家伙,怪不得突然这么热情。石宣抓下那张纸,团成皱巴巴的一团。哼,安?慰!
沧海喝了小半碗粥,就一扫阴霾。黎歌坐在一旁陪着他,给他夹菜。沧海捏起一块白糖糕,眯起眼睛满足的咬了一大口。像只偷食的猫。碧怜拿了袖炉来给他暖手。
沧海奇道:“今天这白糖糕怎么不甜啊?”
黎歌放下筷子,“不会吧?”接过沧海手上那块,咬了一小口。“没有啊,跟平时一样啊。”又递还给沧海。沧海又咬了一口,还是觉得不够甜。
黎歌眼珠一转,笑道:“我知道了,因为你刚吃过蜜饯粥,所以才觉得这糕不甜了。”
沧海也笑了,“有道理。”
石宣在店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在分吃一块白糖糕。怒火中烧。
璥洲瑛洛紫幽在店外将小壳团团围住。
紫幽道:“表少爷好计谋!”
瑛洛道:“锁神好快的手!”
小壳拱手道:“还是多亏大家的暗号。”
三人一齐惋惜道:“可惜这次只有石大哥一个人看到他那样子。”
璥洲道:“要是公子爷知道了……”
三人惊恐齐声道:“不会的!”
石宣怒气冲冲的进了店,将一团纸球拍在沧海桌上。
沧海云淡风轻的抬起头,笑得像块梨膏糖,“小石头你干嘛?”
石宣肝一颤,冷静道:“我喝药。”
午后时分,四**马车又行驶在官道上了。后面跟着个小马车。永平府虽近京师,但因连接鞑靼,多有通商,此地居民眼界开阔,又因地势平坦多见四轮马车,所以这一次他们并未特别引人注意。
“驾——!”洪老爷子挥了一鞭,回手用鞭柄戳了戳车厢,呵呵笑道:“公子,还在生我的气吗?”过了半晌,没有回答,“公子,你忍心我一个老人家这么冷天这么快车速的喝西北风自说自话吗?”
又半晌,车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飞快的道:“没有。”
“哦。”洪老爷子忍不住的开心,真是好久没看到这孩子那副表情了,唉,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啊。“公子你可以继续不理我,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神医家到底在哪啊?”
半晌半晌再半晌。
“我其实也不知道。”
“啊?!”洪老爷子无语了。“那怎办啊?!”
“……您就往前走吧。”
一上车石宣就乖乖的一个人缩在角落,困了也不敢睡,更是不敢惹他。因为他从吃饭起就不停的在笑。又甜又凉,就像一块梨膏糖。
不久,就听洪老爷子“吁——”了一声,勒停了马车。石宣沧海对望了一眼。沧海道:“洪伯,怎么不走了?”
洪老爷子为难的看着前方,疑惑道:“是三条岔路,该走哪一条呢?”
沧海终于不笑了,却蹙起了眉心。“三条路有什么特征吗?”
洪伯望了很久,对比了很久,说道:“没有。几乎一模一样。”
沧海一伸手推开了马车上的小窗,探出头来。一匹马抖了抖耳朵。前方的三条岔路,都是窄窄的黄土道,乃是天长日久人为的踩出来的,道两旁都是细细荒凉黄得发白的干草没精打采的生着堆着,倒是挺茂密。最两边道旁的杂草堆得有半人高了。
沧海正在沉思,左边半人高的杂草堆里忽然钻出了一群小孩,一个稍大些的黑衣童子,扎着总角,长得古灵精怪的,带着这群小孩拉着手,转着圈,唱起了歌谣:
黑山寨,黑山老妖怪,黑色的裤子没有腰带。
沧海面无表情的缩回头,关了窗。
“洪伯,左边。”
洪老爷子依然笑得很为难,跳上车,将鞭子一甩。
“驾——”
马车向着左边岔道直驶过去,小孩们见有车来了,笑笑闹闹的松开了彼此的手,一边唱着歌谣一边跑进了草丛。
黑山寨,黑山老妖怪,黑色的裤子没有腰带。
小孩子的喧闹跑跳扬起了黄土沙尘,落了一层在车棚上,车辕上,车轮上。又随着车行,被风带落,没入草丛。草丛里深掩着一块坍斜的破损指路碑,碑上磨损的隶书字迹写着:黑山寨。
马车将这块看不见的指路碑抛在后面,小孩们的歌谣却还遥远的传来。
……黑山老妖怪,黑色的裤子没有腰带!黑山寨……
第二十三章 黑山老妖怪(下)
沧海又露出在船上时那种不苟言笑的表情,一个人默默的坐着,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不规则的摇晃着。
石宣慢慢的将手向前挪了一点按在车底的锦褥上,又将另一只手慢慢摆在更前一点,腰背前倾。
沧海抬手。
石宣一缩。
沧海将车窗打开一条小缝,细风凌厉。他眯眼向外看着。黄草靡靡。石宣悄悄的蹑手蹑脚的掩耳盗铃一般的靠近沧海,随他一起将背贴在车门对面的厢板上,忽然觉得他心内凄凉。
一个穿白衣的小男孩,默默的一个人趟着河边的青草。那仿佛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又仿佛世界最美好的声音只能用眼睛来看。记忆忽然变成一张褪了色的工笔画。
石宣半蹙着眉。“不要担心。”
“担心什么?”过了会儿沧海才轻声开口,寒风灌进咽喉。凉凉的,咳了一声。
石宣将车窗关上。“不要担心我,也不要担心你。”
沧海轻轻笑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石宣往上看了看又看向沧海,“不太知道。”
“那你凭什么……”没有说下去。
因为马车又停了。
沧海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洪伯,怎么了?”
“啊……”洪老爷子的声音依然很为难,“无法形容。要不你自己出来看看?”
沧海推门下车。石宣自然跟下来。
落光树叶的杂树林。荒废阴森的荆棘草。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
巨石矗立在道旁。不碍他们的路。
可是站在石头上的那个不知是人是妖或是人妖的妖怪,看样子不打算让他们过去。妖怪生着蝙蝠一样的大黑翅膀,合起翅膀时能将整个身体从头到脚包裹。但是他还长着人的身体,一张黑乎乎没有表情僵尸一样的脸。
三个女孩子从后面的车上下来,花容失色。紫菂大叫一声,就连碧怜都露出瑟缩的神情。
紫幽在马上大喊道:“你们快回车里去!”
三个女孩子谁也没有动。她们已吓得动不了分毫。
沧海站在车前仰看妖怪。眼神有点无辜。
妖怪谁也没有看,但又仿佛他的鬼眼正同时盯着每一个人看。妖怪低下了头,竟然用黑脸上的眼睛盯着沧海。
沧海盯着妖怪。
妖怪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说话的时候面部肌肉完全不动,但是这妖怪明明张开了嘴。
石宣惊愕道:“它竟然会说人话?!”
沧海道:“想。也不想。”
妖怪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不问?”
沧海道:“你是谁?”
妖怪道:“我是黑山怪。”
沧海眨了眨眼睛,“莫非这里……就是黑山寨?”
黑山怪笑了,但是皮肉依然没有动。可你就是认为他笑了。
石宣拉住沧海的胳膊——吓的。
沧海又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不是都可以问?”
黑山怪带着不动皮肉的微笑,点了点头。“只要你想知道。”
沧海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黑色的裤子没有腰带’是什么意思?”
黑山怪道:“其实是有腰带的。”
沧海极小角度的侧了侧脑袋,蹙起半边眉毛。“什么意思?”
黑山怪道:“你怕不怕我?”
沧海道:“看吧。”
黑山怪一头黑线。“但是你一定会怕他的。”
沧海道:“他是谁?”
黑山怪道:“这是回答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是最怕的东西。好了,你们想不想过去?”
沧海道:“看吧。”
石宣皱眉看了眼沧海,拉了拉他的衣袖。
黑山怪满头黑线。“恐怕没这么容易。”
沧海没有说话,还将一直仰着的脖颈垂下。
黑山怪道:“你为什么不说话,还低下头?”
沧海看着巨石下的荆棘丛,道:“我脖子累了。”
黑山怪的黑色翅膀在不停颤动——气的。
黑山怪沉声慢慢道:“阻挡你们的不是我,是他们。”
沧海又仰起了头。
黑山怪又皮肉不动的笑了。
杂草丛中忽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草梗在晃动。大幅晃动。四面八方晃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又什么都看不见。
石宣贴紧了沧海。沧海无辜的看着右面巨石下的草丛。紫菂哀叫了一声,颤声道:“好……好可怕……”
踩出来的道旁,右面的草丛,最外围的草茎歪了一下。伸出一只白白的毛茸茸的小小的爪子。
石宣大叫一声。吓了沧海一哆嗦。
草丛里伸出两只长长的耳朵。
石宣一愣,“咦”了一声。
草丛里钻出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石宣慢慢乐了。
石宣慢慢乐不出了。
四面八方的草丛里,钻出了成千上万只兔子。一只挤着一只,一直推着一只,一只叠着一只,一只踩着一只,一只压着一只,一只拱着一只,以最快的兔速向着两辆马车聚拢过来。
有白兔,有黑兔,有灰兔,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兔。
成千上万。
淹没了马蹄和车轮,很快将这片树林堵死。
石宣松开沧海,搓着自己的两臂。
沧海道:“你干嘛?”
石宣痛苦道:“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壳他们坐在鞍上,很紧张的控着马,生怕马蹄一不小心踩到了兔子。对于他们来说,兔子,有特殊的涵义。
兔子开始往马车上攀爬。有一只还爬上了洪老爷子的脚背。璥洲的马好奇的低下头,用鼻子碰了碰蹄前的黑白小花兔,兔子转过头来无辜的凝视它,胡须动了动,搔在马鼻上,马打了个喷嚏,兔子吓傻了。
碧怜若有所指的目光瞄了瞄沧海的背影。
“好可爱……”紫菂和黎歌笑逐颜开的伸出手,想去抱起一只兔子。沧海回头叫道:“别动!别碰这些兔子!”
石宣正在用脚尖推着这些兔子,“去,去,离我远点。啧,你听见没有?!走开啦!啊!你还来?!”
兔子开始往沧海身上爬。爬不高又掉下来,掉下来又接着爬。
黑山怪站在巨石上俯视着。怪不得他要站那么高了。但是巨石下没有聚集兔子。
黑山怪道:“放心,这些兔子没有毒。”
沧海想了想,猛抬头,道:“那些唱歌谣的孩子?!”
黑山怪又不动皮肉的微笑了。
沧海紧接道:“他们在马车上撒了什么?”
第二十四章 石宣巧医病(上)
“哼,哼,”黑山怪肩膀抖动两下,说道:“蔬菜粉。很独特的那种。”
沧海侧目。“有多独特?”
黑山怪道:“就是一闻到这种喜欢的味道就会被吸引过来的独特。哼哼,是不是非常非常独特?”
石宣挨着沧海不停大展拳脚。“啊……我要疯了……太肉麻了……啊走开啊别过来!别……别爬上来!啊——!”
沧海垂了垂眼眸。“这种蔬菜粉跟**香是不是同一个类型的?”
黑山怪不动皮肉的微笑瞬间一冷。“不错。但是它们更喜欢另一种味道。”
沧海道:“什么味道?”
黑山怪只说了两个字:“薄荷。”
众人一愣。
黑山怪又道:“你们之中不会有人喜欢用薄荷味的熏香吧?”
紧靠沧海的石宣一激灵,赶紧尽力躲得他远远的。众人马上发现其实所有兔子的前进方向都是冲着——沧海。
石宣最近与沧海坐卧不离,身上不幸的沾染着大量的薄荷味道。兔子也在爬他。兔子开始跳了。往沧海和石宣的身上跳。
紫菂喃喃道:“喜欢薄荷的兔子啊……”
众人一头黑线。
沧海抬起头直视黑山怪,淡淡道:“神医在哪儿?叫他出来见我。”
众人一震。
黑山怪看了他一会儿,又不动皮肉的笑了。
“神医就在前面。不过你得先从这里过去。”
小壳急道:“过什么过啊?!一动就弄死它们了!”
黑山怪耸了耸肩膀。又道:“不过,这兔子闻多了蔬菜粉加薄荷的味道而没有食物或者解药的话,它们会疯的。”
沧海沉默。
石宣咧嘴道:“疯了会怎么样?”拇指搭住中指,对着抓着自己袖子的黑兔子一弹,兔子张开了嘴。
石宣大叫一声,道:“它咬我?!它——它、它、它——咬我?!”扑向沧海,“呜呜……我不想被兔子咬死啊……”
紫菂蹲下来,伸出粉嫩的食指捅了捅一只灰白兔子的嘴,杵到它嘴里,碰到**的小板牙,紫菂笑了。兔子张嘴给了她一口,紫菂哭了。瑛洛觉得心中一揪。
洪老爷子为了躲兔子,已经贴在车轮上。车顶有一只左边黑眼圈的白兔子跳在他的帽子上。
紫幽目光灼灼的回头看着被一群兔子包围着的碧怜,胸中翻滚起浓浓的爱恋和求之不得的辗转。碧怜抱着一只开始啮咬她襟带的白兔,难得的一脸温柔。紫幽当时多希望自己就是那只兔子。碧怜抬起头对上紫幽的目光,瞬间有一股感动涌上心头。两人在兔子堆里,遥遥相望。忽然,碧怜若无其事的低下头拎起了兔子的耳朵,在空中甩了甩。紫幽当时多庆幸自己不是那只兔子。
黑山怪有趣的看着他们。
沧海道:“你说吧,什么条件才能让你弄走这些兔子?”
黑山怪赞许的点了点头,翅膀一挥,沧海身前的兔子忽然被扫开,轻轻的落在一边,沧海脚前便被清理出了一块空地。
璥洲在马上道:“比武功么?没问题。”璥洲都开始沉不住气,看来被兔子围攻并不是一件可爱的事情。
黑山怪从巨石上飞身而下,张开两只黑色的蝙蝠大翅膀。众人这时才看清,那不是翅膀,而只是披风的大袖子。黑山怪落在沧海脚前的空地上。
石宣又大叫道:“啊!它飞下来了!好恐怖!”
沧海给了他一肘,“是人啊,不是妖怪。”
“是么?”石宣一愣,“啊,我感觉好多了。哎呀,这么多小兔兔呀,好可爱。”
黑山怪道:“不是比武功,而是比讲笑话。”
沧海眉心拧在一起。“怎么比?”
黑山怪道:“就是你们说个笑话,把我逗笑了,我就让你们过去。”
众人一愣,无奈。继而皱眉,沉思。这黑山怪脸皮都僵死了,这世上能有什么笑话能让他开怀大笑?
沧海终于表现出不甘的样子,扁了扁嘴,又大吼道:“怎么可能?!你患的是脑病,转成‘神经性面神经麻痹’!是重症!这世上已经很难治好了!是神医帮你施重针取穴,阳白透鱼腰、透攒竹、透丝竹空,颧髎透迎香、透地仓、透夹承浆,颊车透颧髎,下关透颧髎,才稳住你的病情,可是……可是……”伸着脖子不忍说出来。
“可是不能根治,是吧?”黑山怪非常赞赏他,“不错,我的脸皮是已经发黑坏死,但是那不是因为神医的医术不好,他已将我的面部神经医好,而我不能痊愈的原因是心理,是我自己的心不想病好。”
沧海蹙眉缓缓接下去,道:“是因为造成你生病的原因,你还不能释怀?”
黑山怪点了点头,“不错。”
沧海道:“所以说,你已经很久不能放开心怀了,只要有事能让你放声大笑,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你的病就会医好?”
黑山怪道:“神医是这么说的。”
沧海回了回头,对众人道:“那就快点想吧。”
众人愣了愣,才明白沧海是让他们想笑话,可是这种情况,谁还有心情讲笑话,各个又都蹙眉苦思,着实难过。
黑山怪又道:“我可以告诉各位,我的病史。我一生落魄孤孑,流浪江湖,终于在二十三年前遇到一位心仪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瑛姑。我与她私定终身,一夕风流之后,仇家追来,我和瑛姑就此失散。”
“二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她,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四年前,我又遇到了一位与瑛姑酷似的年轻姑娘,虽然我大她二十岁,但是我们一见钟情,结为夫妇。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小我二十岁的姑娘竟然就是我与瑛姑的女儿……”
“我整日买醉,连家也不回了。女儿不知我心中的痛苦,只以为我移情别恋,不要她了,她一气之下,便投河自尽了。我听到了这个消息,顿时患了脑病,时好时坏。我想一定是我今生作孽太多,得到了报应,本想一死了之,可是我知道那样做罪业更是还之不清,下辈子一样要受苦受难。”
“所以我决定活下去,不管有多艰辛都要偿还此生的业债,来生不入畜生道,还可托成人身。于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神医,请他为我治病,神医为我医好了脑疾,我却又患上了这个病……”黑山怪竟然没有叹气,只是平静的住了口。
第二十四章 石宣巧医病(下)
众人心内同感同受,萌生恻隐。
沧海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这些?现在我们更没有心情帮你了。”众人一起叹气颔首。
黑山怪道:“我只是告诉你们我的病情很严重,普通的笑话根本对我没有作用。再说了,从头至尾都是他们在帮我,你为什么要说‘我们’呢?”
沧海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黑山怪耸了耸肩膀,说道:“因为神医说,你从小就无聊得要命,从来不会说笑话,所以我根本没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众人都皱起眉头苦笑。若不是这种情况,他们一定会大笑的。
石宣凑近沧海,白痴的问道:“神医那么了解你啊?”
沧海脸都气红了,对黑山怪道:“你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神医说的是我?”
黑山怪道:“你的样子加上你说起神医的语气,我就知道是你。神医说世上长得像小白兔的人,不多。”
石宣虽被沧海瞪着,但是一直笑,一直笑。
黑山怪颇为羡慕的语气,又道:“神医替我医病,作为交换我就替他养兔子和守着通往药庐的路,顺便拦住过往的路人请他们讲笑话给我听,可惜,三年了,没有人能医好我的病。”
众人沉默了。
黑山怪忽然叹了口气,将披风的大黑袖子用力一挥,两篷粉末随内力推送,落在兔子堆上。原本已经躁动的兔子闻到了粉末的味道,忽然开始安静下来。盏茶时分,成千上万只兔子都已经安安静静的伏在原地。黑山怪又将大袖一挥。
兔子像听到了指令一般,从最外围开始,用力蹬着后腿,安静的有秩序的以最快的速度洪水一般向四面八方退散。
瞬间,成千上万只兔子走得干干净净。
就像做了场梦。
石宣擦了擦头上的汗。
沧海蹙起眉心,因为不能帮上忙而觉得十分内疚。
黑山怪侧身站到了道旁,说道:“现在没有阻挡你们的东西了,你们走吧。”
原来他不是妖怪。
他只是一个犯了错,生了病,而又十分善良的人。
沧海没有动。
黑山怪又道:“你一定要从这里过去吗?”
沧海点了点头,微蹙着眉心等待他的后话。脚下没有动。
黑山怪忽然动了。披风高扬,又一篷粉末兜头而下。
众人根本来不及出手!
粉末已全部落在沧海一个人身上。
“你干什么?!”众人大喝,纷纷下马,围上。看见沧海瞬间苍白的脸色,都展开袖子欲为他扫清粉末。
黑山怪道:“你们最好不要出手。也不要掸落他身上的东西。”
“为什么?!那是什么东西?!”众人不敢妄动。
黑山怪看着沧海,对众人道:“我是为了他好。”
“你胡说什么?!他会怎么样?!”
沧海抬了抬手,脸色更加苍白,却颤声道:“他的话不错。他在帮我。”
黑山怪道:“你已经知道我撒在你身上的是什么了?”
沧海缓缓点了点头。
黑山怪又道:“你也已经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了?”
沧海更加缓慢的点了点头。
黑山怪叹了口气。“那么你还是要过去?”
沧海第三次点了点头。
“好。”黑山怪只说了一个字,便转身,打算离去。
“等等。”石宣叫住了他。“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黑山怪停步,披风的底摆随身形回转而飘荡。“你先问,我再决定回不回答。”
石宣指着沧海道:“你真觉得他长得像兔子?”
黑山怪的嘴角非常不易察觉的向上弯了弯,但石宣察觉了并且十分在意。黑山怪道:“不是。而是我觉得他不仅长得像兔子,就连说话、行动、表情甚至神态都像,像极了。”说着,眉头轻轻动了一动。
这时小壳他们都发觉了。沧海只好苍白着脸忍下斥责。
轻松的心情使他的病情瞬间有了好转。
石宣又道:“你知道,他平时虽然无聊,但其实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个笑话。”
黑山怪整条眉毛都拧了起来。但他自己不觉。
沧海隐忍低声道:“石宣,你不要太过分。”
“你看看,”石宣挑眉道:“我说了这么过分的话,他只是这样一句就完了。”
黑山怪舒开眉毛一笑。他真的笑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下,但这已经说明他的面皮正开始放松变软。“‘本身就是笑话’那句话,神医也说过。”
石宣接下去道:“哪怕再生气,他都没有对别人说过狠话。就算敌人也是一样。他曾经为了一个杀手的罪有应得而心怀恻隐,茶饭不思,心软得就像豆腐一样。”
沧海用脚尖碰了石宣的脚跟一下,拧眉道:“喂,你够了啊。”
“哈哈,”黑山怪竟然发出了笑声,“我终于知道神医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兔子了。不错,他善良的就像一只兔子。还有,其实他害怕的样子也像一只兔子。”
沧海咬紧牙关。
石宣忽然大声道:“何止呀!他都已经快二十一岁了竟然还从来没长过胡子!”
众人皆惊。他竟敢大庭广众之下说公子爷最见不得人的恶疾?!
谁知黑山怪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
所有人都傻了。
黑山怪笑得扯着自己的衣服。
沧海摆了个左眼角向下左嘴角向上右半面偏瘫的表情。
黑山怪笑得使劲向后仰起了头。
小壳难以置信到痴呆。
黑山怪笑得扯住自己的头发。
璥洲似笑非笑。
黑山怪笑得撕开自己胸前的衣物。
瑛洛扬着半边嘴角哼笑。
黑山怪笑得蹲在地上。
洪老爷子跟着他一起大笑。
黑山怪笑得捶着地面。
紫幽还没反应过来。
黑山怪笑得躺在地上。
沧海冷眼。
黑山怪笑得在地上打滚。
碧怜微笑看向他处。
黎歌捂着嘴笑弯了腰。
紫菂喃喃道:“不长胡子有这么可笑么?”
碧怜道:“大概是吧。”
黎歌道:“我不知道。”
黑山怪笑得爬不起来。
石宣眯着眼眸,笑道:“原来他喜欢别人丢脸啊。”
“不……不是,”黑山怪躺在地上喘着气,不停笑道:“只、只有他……哈哈哈……”嗓子都哑了,“我已经好久……没、没有……这么……开心……哈……”
沧海臭着脸,眼眸一眨,睁开时已看向别处。
石宣看了眼沧海,对黑山怪道:“黑兄,既然我医好了你的病,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好……只要我、可以……”
石宣道:“很简单,你只要答应我以后善待这些兔子,不要再给它们闻什么**香之类的东西就行了。”
沧海立刻望向石宣。眼神复杂。
黑山怪一直笑,点头道:“我……我答应……噗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
“好,我们后会有期。”石宣对还蜷在地上笑的黑山怪抱了抱拳。
第二十五章 其实有腰带(上)
黑山怪笑得岔气,根本没办法还礼。
沧海不甘心的被笑嘻嘻的石宣拉上马车,脸色依旧苍白,修眉长颦,心中似有说不出的痛楚。
马车又继续前行了。
石宣淡淡的笑着,也轻轻蹙起眉心。他知道沧海是不会说的,于是他只好道:“你为什么不谢谢我?”
沧海没有心情搭话。
石宣也不介意,自顾说下去道:“明明那么担心那些兔子,还害羞的不肯说出来,如今哥哥帮了你了,你不报答我,一句‘谢谢’总该对我说吧?”
沧海又沉默了一阵,才别扭道:“谁叫你帮我了,再说,你知道我想什么?”
石宣道:“兔子一定不想被那么对待的,我猜你的想法应该跟它们差不多。”
沧海竟然没有回嘴。
石宣伸手搭在沧海手背上,发现他的手冰凉发抖。“小白你……你在怕什么?”他发紫的嘴唇微启,牙关磕碰的声音,在车中都清晰可闻。石宣猛然将沧海拉入怀中,紧紧抱紧。
“小白,我们回去吧。”
“不好,”沧海立刻道:“我一定要他医好你……”脸色越白,越是显得棕色的眼珠深明,那里面明明已经一片空洞。
石宣闭了闭眼睛,轻轻道:“算了……”
“不行……”沧海缓了半晌,才又磕碰着牙齿颤声道:“小、石头,我……不能、失去你……”他的心中只剩意志在支撑。
断续的话语湮没在石宣心里。水深火热。石宣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他,声音低哑,“小白,其实我真的想快点好起来,这样就可以让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就可以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有时候我又真的不想伤好,我怕我伤好以后你就不会再这样对我……又离得我远远的,像个圣洁的冰块,我又要用多大的热情才能从新融化你,小白……”头枕在他颈后,熟悉的冰凉香味忽然化作一堵无形的墙,就要让石宣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石宣只有更加用力的拥紧他。
沧海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已几乎失去自控的能力,就像他那次重逢鬼医一样,不能自已的哭泣。这次他已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记忆就像洪水猛兽,他又极力的习惯的在遗忘,在逃避,在对抗,他目前还没有失去意识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他虽然没有听见石宣的肺腑,但他能感受到这个拥抱的分量。
那是石宣的生命。
两个人在狭小暗仄的车厢里,这样各自挣扎的拥坐,神思忽然空白,却比发呆出神来得悲哀。只愿这样永远相对。将身体与心中的重量完全交给对方承担,而又承担着对方的一切,相倾,相抵,相互依偎,相互依存。
车轮单调暗哑的碾动声,忽然平静得一如日落。就像天擦黑时在苍穹星斗下荒山野坳中忽抬眼远远望见的一缕淡蓝色的炊烟。或者远行时来到一处陌生的村落风起时却忽然闻到家乡老宅前那一股相同的栀子花香。
让疲惫的心灵在瞬间重获慰藉。
还有温暖的拥抱。
虽然沧海自己冷得全身发抖,但对于石宣来说,可以挨近他的心口就是世上最最温暖的安慰。
车外的人们永远不能明白他们此时的心情。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算只有一板之隔拥有丰富人生阅历的洪老爷子,也不能理解。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在今生能与你生命交集的人们,你将是多么的荣幸。
所以,认识你,我三生有幸。
马车在深林中又行了有五里,车外的人们已由全神戒备转为烦躁不耐,道旁杂草,草前黑树,乏味相同的景象,令这条死寂的道路远比实际长了不知几倍。
车内人浑然不觉。
马车又停了。
石宣叹了口气。而怀中的沧海本已镇定许多,感觉马车停了忽又脸色发青,手足麻软,几欲虚脱。
石宣扶住他两肩,蹙眉问道:“要下去吗?”
沧海苍白着唇色点了点头,“你扶我……”声音已是有气无力。
石宣道:“还是我抱你吧。”沧海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女孩子们也已下了马车。
众人见石宣抱了沧海下来,俱都一惊。不过五里路程,他已虚弱成这样!小壳抢上前,急道:“果然是那药粉有害?!”
沧海摇了摇头,说不出话。用尽全身力气,只将环在石宣颈上的右手食指动了一动。石宣便将他放在地下,靠坐在车辕,倚在自己身上。
拦路的是一个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他的左手缺了食、中两个指头,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
没有腰带。
但其实是有腰带的。
只不过,那条腰带是一条蛇。活生生的蛇。
碧绿的颜色,令人一眼就能看到。
青竹蛇。
盘踞在大汉的腰间。
焦红色的尾,昂起的头,细窄的颈,冷漠红色的眼。
沧海也一眼就看到了。他就像被一掌击中了脑门。又像被一双手扼住了咽喉。石宣一直密切注意着他,见他支持不住,连忙掐住他的人中。
大汉铜铃眼,狮虎鼻,钟馗口,生得甚是雄壮,面目却不能称得上是凶恶。大汉叉着腰在路中间站了一会儿,便向着马车靠近。
石宣瞬间感到沧海的畏惧,忙喊道:“站住!别走过来!”
大汉便在离马车一丈处停了下来,拧起眉毛,同情的说道:“唉,怎么病成这样,就算你们去找了神医,也不一定医得好他。”伸手指了指沧海。
众人一愣。
石宣道:“你错了,找神医看病的人是我,不是他。”
“你?”大汉怀疑的盯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沧海,用左手还剩的无名指挠了挠头,说道:“怎么看他都比你严重啊。”
小壳道:“少废话!怎么才能让我们过去?”
大汉有点不高兴了,“喂,我知道你们医病心切,可是也不能对我这么没有礼貌吧?”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赫然看见沧海冷汗直冒毛骨悚然的紧盯着他的腰间。
第二十五章 其实有腰带(中)
大汉低了低头,乐了,“哦,我知道了,你怕蛇啊!”又两手一摊,道:“那也没有办法,这是规矩。啊,它们就快到了。”
沧海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浑身发抖,却比任何惊恐的表情还要惊恐几千万倍。
草丛里又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是是那种从干草上平平碾擦过去发出的声音。众人已经隐约猜到将来的是什么,不禁全都汗湿重衫。
石宣抱紧沧海,沉声道:“你说,怎样才能过关?”
大汉举起了左手,上面只有拇指,无名指和小指。“我上山捉蛇的时候不小心被剧毒的银环咬到,多亏神医才保住了性命,所以我替他在这里守路。不过规矩是我定的,只要我满意了就可以放你们过去。”
又打量了众人一眼,说道:“嗯不错,除了那个坐着的家伙,你们多少还都是有点武功的,尤其是那个老伯,”指了指缩在车角的洪老爷子,“他的武功是最高的,最少也能保你们周全。那我就可以放手一玩了!”
大汉脸色忽然一沉,郑重道:“最后问你们一遍,是不是当真要过去?”他问话的时候,竟然望着沧海,这么短的时间这么混乱的状况,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里武功最高的和说话算数的。
于是沧海就轻轻眨了下眼。他连点头的力气都已失去。
“好。”大汉开怀一笑,“规则就是——猜谜赢了我就让你们过去!”
“……猜……”
“猜、猜、猜——谜?!”
已经有蛇从草丛里游出来。
石宣感到沧海瞬间发紧的身体。
“没错,”大汉两眉跳了一跳,“猜——谜!为了增加一点趣味性和紧迫感,又防止你们为了过去而敷衍我,所以我特意准备了一点惩罚措施。”
紫菂颤声道:“你说的惩罚措施……不会就是被蛇咬吧?”
沧海听了“被蛇咬”三个字浑身一震,石宣连忙再抱紧他。沧海痴痴呆呆的瞪着双眼,连眨也不眨一下,眼泪慢慢贮满,也不滴下,牙关磕碰,浑身乱颤,他都完全没有反应,或者说是完全没有感觉。简直可怜得让人心疼。
大汉笑道:“什么被蛇咬,你们都有武功的嘛。”
瑛洛道:“可是又要顾蛇又要顾你,我们会分心的!根本就不公平!”
大汉道:“怎么不公平?人都说‘急中生智’嘛,我看那家伙支持不了多久了,你们还是快点准备吧。”
小壳看了眼沧海,蹙眉道:“不用准备,这就开始吧。”
“好,”大汉手一拍,“那我就与你们说说规则,双方轮流说谜面,由对方来猜,我猜不到没关系,但是你们猜不着就别想过去!”
“喂!这样太不公平了吧?!那得什么时候分出胜负啊?!”洪老爷子都沉不住气了。
几百条蛇,几百条毒蛇,绕着众人远远的围了个圈,却只是诡异冰冷带着嘲笑的盯着他们看,偶尔吐一吐芯子,却不近前,也不攻击。
沧海像猛然惊醒一般忽然将自己蜷成一团,手脚都缩在车辕上,背抵住石宣,抖得更加厉害,却还眼睁睁的望着那群蛇,不敢措动眼珠。石宣用身体挡在他面前,心痛欲裂,“小白,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啊……”沧海还是颤抖着越过他的身躯,惊恐的看蛇。
“只要我满意了就可以放你们过去。”大汉说完,顿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开始!”
毒蛇像接到指令一样,向着众人逼近,包围圈开始缩小。
众人不禁抽出了兵器。就连惯于空手的璥洲瑛洛紫幽都亮出了短刀。小壳也从靴筒里拔出匕首,与几个人相视一眼,刻意望了望沧海,又对他们打了个眼色。众人心意相通,一齐点了点头。
大汉不觉,出谜面道:“听着,先来个简单的,‘为奴舍身看家门,丈夫出门随主人,君子见侬常退去,只怕小人怀侬身,’打一物。”
小壳立刻道:“谜底是‘锁’。”紧紧盯着毒蛇不敢稍离。
大汉点头道:“不错,该你们了。”
众人眼见毒蛇游近,虽全身戒备但也未动。沧海离蛇最远,却早已面如土色,眼看毒蛇越来越近,呼吸阻滞就要晕死。石宣连忙抬手遮住他双眼,他猛然一震,大叫一声,竟呕出一口鲜血,随即扑倒在石宣怀中喘息。石宣不敢放开遮住他双眼的手,另一手则抚着他的背脊帮他顺气。“没事了,没事了……”紧锁着眉头拍了拍他的背,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小壳回身要赶去沧海身边,脚一动就被三条毒蛇拦截,小壳抬脚踢飞一条,另两条便张开血口开始攻击,被小壳一剑斩杀。
大汉一愣。
小壳见自己这么快便手刃两条毒蛇,顿时信心倍增,说道:“挡路的,你听着,‘八月秋风高怒号’,猜俗语!”说着,又杀了条蛇。
众人一见,纷纷开戒。就连黎歌都亮出了双钩。紫菂解下腰间皮鞭,极力施展,一扫荡间已经横死一片。
大汉叫道:“喂!你们干什么!”
小壳道:“你没看见我们在自保吗?刚才它先拦我的路的!喂,快回答啊,怎么,你猜不出了?要不就认输放我们过去!”
大汉道:“谜底是‘卷铺盖’!哼!想我认输?!我还没玩够呢!听着,‘长城南北’,猜两个穴位!”
璥洲接道:“内关,外关。‘往来无白丁’,打《论语》一句。”
大汉想了想,才道:“这句好!这句好!有难度!谜底是‘问管仲’!好啊,跟我比起学问来了,好,听这个,‘美人战’,打《四书》一句!”
众人一边赶杀着蛇,一边蹙眉思索。大汉发觉毒蛇已经开始主动攻击,时而有被激怒的长虫已从地上弹起,如毒梭一般直射敌人。众人也围成一圈挡在沧海石宣身前。忽有一条金环,陡然扑起猛剁小壳肩膊,小壳一剑刺去,蛇口一张竟咬住匕首,小壳频甩不脱,紫幽一见忙抓蛇尾,金环松开匕首回头冲着紫幽手背咬落,紫幽松手,毒蛇竟然越过众人,直奔沧海!
#####楼主闲话#####
辘轳格谜
长城南北:打二穴位(内关、外关)意即关内关外,扣合谜面
碎锦格谜
往来无白丁:打论语句(问管仲)拆后两字为“个个官中人”,扣合谜面
第二十五章 其实有腰带(下)
众人惊煞!
又分身乏术!
石宣依然遮着沧海的双眼,但沧海仿佛还是感到了危机,反射性的往远离危机的方向瑟缩了一下。石宣情急不暇多想,抱紧沧海将身体背向金环毒蛇,就要以血肉之躯挡下那致命一击!
就连拦路大汉都惊呆了。
然而当金环毒蛇射入他二人三尺范围之内的时候,忽然狂扭蛇身,凭空飞坠!冲击力使它撞地后又弹起数尺,二度摔落!它非但没有反击,还灰溜溜的迅速逃开他二人身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却是大惑不解。
大汉愣了愣,随即笑道:“我知道了!你们身上撒了蛇药啊!那可好了!我就不用担心了!”话锋一转,嚷道:“你们倒是猜啊!我说‘美人战’啊!打《四书》一句!快点!”
众人心意相通,早就一心一意欲为沧海铲除伤害,此时心内气忿,更是想将这些毒蛇灭尽而后快。拦路也就罢了,却竟然视人命如草芥,摆这毒蛇阵,也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命!方才还差点伤了公子爷!多亏黑山怪撒在公子爷身上的蛇药才逃过一劫!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众人心中又多对石宣感激敬仰了几分,更生亲近之意。
石宣听了大汉的话才恍然大悟,二人在车上拥坐多时,沧海身上的蛇药自也粘在他全身不少,这才大难不死,心中却着实后怕,想起沧海随身携带的贞操剑,忙从他怀中摸出,虽有蛇药护体却还是将小剑拔在手里自保。
众人为了拖延时间除去这些毒物,便继续与大汉猜谜。小壳思索道:“谜底是‘好驰马试剑’!”
大汉微愕,道:“好厉害的小子!想当初我还想了三天,最后还是查书才明白的呢!”
小壳哼道:“这算什么!要是我哥现在没事,你早完蛋了!”
若是沧海听了这话,一定会得意起来,可惜他现在又什么都听不到了。方才石宣在他怀里取剑的时候,他抬起眼来又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东西,顿时又浑身僵硬,虽然他只看了一眼就被石宣及时将头按下,但是那一眼也已足够。本来已渐渐能够自控,这一来又血气翻涌,更胜往次。他痛苦的在石宣怀里扭动,不停的变换着姿势,抓紧他的衣襟又松开,扎进他怀里又将他推离,大口呼吸着又突然屏气,把自己缩成一团又贴在木头车厢上,将头向车厢上用力反复磕撞,最后一口咬在自己手背,血流如注,却死都不撒嘴。
石宣被他折磨得不比他感觉好多少,除了尽量阻止他不伤害自己以外,又根本束手无策。他把手塞在嘴里啃咬,石宣不管用什么方法用多大力气都不能使他松开,最后只能劈手将他打晕。
可是就算他晕了还是紧紧咬着手背拿不出来,石宣用力捏住他两颊,才勉强把他的手拽出来,手背已被咬得稀烂。到底是什么经历让他如此疯狂的畏惧着蛇呢?众人都已开始畏惧这个答案。
原来黑山怪撒过粉末之后沧海便知道那是蛇药,也已然知道前方必遇毒蛇,看他如此剧烈的反应心中必是惊悚骇怕到极点,但是他为了石宣还是决定前行。此时石宣不及细想,日后回忆起来次次必是心如油煎,又像被人灌了一碗滚烫的辣椒水,心中又辣又烫。
此时那拦路大汉正同情的望着沧海,叹了口气,道:“你说那家伙是你哥?”摇了摇头,“真看不出来。”忽然一激灵,望着满目疮痍,痛心嚷道:“喂!你们都快杀光了我的蛇了!住手!住手!快住手呀!”就想冲过来阻止,洪老爷子握着赶车的长鞭一甩,大汉向后翻了几个跟头才躲过这一鞭。
大汉眼看冲不过去,便拿出了一只翠绿的竹哨子,吹响时发出尖利难听的声音,哨声响过,最外围没有发动攻击的毒蛇便开始掉头要钻回草中,紫幽忙道:“妹妹,拦住它们!”
紫菂紫穗乌鞭一摆,已将掉头的毒蛇全部卷起,狠狠往地上一拍,毒蛇竟被砸成稀巴烂。
“好!”众人大喝一声。
大汉呆了一瞬,又用力吹响竹哨,还将那难听刺耳的哨音吹出不同的节奏,时长时短,时高时低,不过再怎么吹都是一样的令人反胃。然而没有蛇再听他的,毒蛇都已红了眼。
大汉终于颓废的停止了吹哨。哨声消逝的刹那,沧海睁开了眼睛。竟不知他是混沌还是清明。他自觉将脸埋在石宣怀中,动也不动。石宣看死蛇看得龇牙咧嘴,竟都不知他已清醒。
大汉哀求道:“你们怎么样才能放过它们?”
小壳见石宣打晕沧海,知是明智之举,记挂之心稍安,此时见问,扬眉说道:“你要我们放过它们,也很简单,只要你猜谜猜得我们满意,我们自然就会停手。”
大汉道:“这不公平!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会满意?!”
瑛洛道:“什么不公平!我看它们就快支持不住了!你还是快点准备吧!”
大汉急得跳脚,只得道:“好,你们出谜!”
几人相视一笑。
小壳道:“‘曾母啮指’,《四书》一句。”体力不支,撤于紫幽身后调息。
大汉思索半晌,答道:“子恸矣。”
瑛洛道:“‘雨为何物’,打一穴位。”
大汉略一琢磨,答道:“天池。”
黎歌温柔笑道:“挡路的,我也与你玩玩,‘官人相貌’,‘雀在网中’,猜两种花名。”
大汉见美貌姑娘对他说话,仿佛还扭捏起来,想了想,恍然道:“我知道了!是芙蓉、茑萝!”
碧怜道:“还过得去。你听着,‘盈盈秋水,淡淡春山’,词牌名。”
大汉害羞苦恼道:“唉呀,何必都要难为我?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唉,我猜不出来了。”
碧怜哼笑了一声,与黎歌相视一笑。
大汉急道:“好姐姐,你倒是告诉我谜底啊!”
碧怜笑道:“眼儿媚。”
“嗯?”大汉想了想,拍手笑道:“果然好谜!”
紫菂忽然将长鞭一停,指着大汉道:“我也有个谜。”
大汉一惊,“小妹妹你身后——”
紫菂才想起来挥鞭将蛇击落,边战边道:“我的谜面只有两个字,‘羊叫’,你猜个词牌名。”
大汉苦着脸道:“小妹妹,我猜不出啊。”
紫菂得意道:“你叫声‘好姐姐’我便告诉你。”
众人心中暗笑,原来她的目的在此。大汉果然哀求道:“好姐姐,好姐姐,你告诉我吧。”
紫菂开心道:“乖,小弟弟,那我就告诉你,谜底是‘声声慢’。”
大汉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那是为什么?”
紫菂道:“你想嘛,绵羊叫的时候,不是一‘声’一‘声’的都是‘咩’么?”
众人都被她学羊叫的样子逗笑了。大汉拍手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声声咩’呀。哎,还有呢还有呢?”
紫菂道:“我不知道了。你问他们吧。”
洪老爷子道:“我给你猜。‘神态自若’,‘锦囊妙计’,‘上官无恙’,三个药名。”
大汉道:“啊,是药名,有得猜,有得猜,嗯……是‘苁蓉’、‘茯苓’、‘蒺藜蔗’!”
黎歌道:“再来一个,‘千秋岭’,曲牌名。”
大汉马上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吧。”
黎歌笑道:“长寿仙。”
“有这个曲儿吗?”大汉眉毛一皱,“你不要骗我。”方才只顾着猜谜,现在拿眼一扫,毒蛇已经所剩无几,顿时着慌,“啊呀,啊呀啊呀,你们怎么说话不算的!都、都死了!”
小壳道:“是你自己猜不着嘛。听着,又来了,‘老年孤独’,一句五字唐诗!”
大汉道:“我不知道!”
紫幽笑道:“不知道没关系,听我的,‘六宫艳面艳桃般,吐萼含葩妃子颜。一曲春风谁属和?黄鹂柳外语间关’,猜古代四个美女!”
忽然只见碧怜的剑光暴涨,怒杀四条青竹。
大汉怒道:“我不要猜了!你们听我的!‘梁上君子’,打一成语!”
众人一愣,待要不猜,显得无能,若是猜吧,又确实不知。正思索间,手下抓紧灭毒。
石宣忽觉怀中人动了一下,低首一看,沧海正眨着眼睛静静待着,见石宣移开身体,又紧紧闭上眼睛靠进他怀里,唇角仿似上翘。石宣欢喜道:“你醒啦?好些了吗?”又道:“你笑什么?”
沧海虚弱轻声道:“……他骂你……”
石宣一愣,想到那大汉说的是“梁上君子”,不觉心中无奈,苦笑道:“你开我玩笑就说明你没事了。那你知不知道谜底?告诉我,让我教训他。”
沧海低声说了。石宣一笑,大声道:“挡路的,谜底是……”
谁知那大汉同时道:“哼哼,这个谜,除了……”
二人同声,那大汉道:“除了‘贼’谁也猜不出!”石宣正说道:“是‘登高作赋’!”
石宣说完自己就气愣了。怎么赶这么寸!低头看怀中人,似乎乐不可支的样子。
众人大笑,就欲将最后两条毒蛇杀死。
大汉怒道:“慢着!”
#####楼主闲话#####
谜底大揭秘:
1.小壳谜面:‘老年孤独’,打一句五字唐诗,谜底是(寂寞身后事),此为“藤萝格谜”
2.紫幽谜面:,‘六宫艳面艳桃般,吐萼含葩妃子颜。一曲春风谁属和?黄鹂柳外语间关’,打古代四美女,一句一位,谜底为(红儿、花蕊夫人、杜韦娘、啭春莺)
虾须格
美人战:《四书》一句(好驰马试剑)首字拆为“女子”,扣合谜面“美人”
展翼格
曾母啮指:《四书》一句(子恸矣)二字拆为“心动”,扣合谜面
燕尾格
雨为何物:一穴位名(天池)尾字拆为“水、也”,意为“天水也”,扣合谜面
盈盈秋水,淡淡春山:词牌名(眼儿媚)尾字拆为“女、眉”,扣合谜面“淡淡春山”
揭顶格
官人相貌:花名(芙蓉)去草字头,为“夫容”,扣合谜面
雀在网中:花名(茑萝)去草字头,为“鸟罗”,扣合谜面
神态自若:中药名(苁蓉)去草字头
锦囊妙计:中药名(茯苓)去草字头,为“伏令”,意即妙计既出,敌人伏令
上官无恙:中药名(蒺藜蔗)去草字头,为“疾黎庶”,意即上差无病,“疾”病降临“黎”民“庶”人
只履格
千秋岭:曲牌名(长寿仙)尾字念一半,即为“长寿山”,扣合谜面
皂靴格
梁上君子:成语(登高作赋)尾字“赋”,形似“贼”,扣合谜面
第二十六章 犹恐在梦中(上)
大汉怒道:“慢着!我再说一个,你们若猜得到,我就替你们弄死这两条蛇,若猜不到就将它们给我留下!”
“好!”石宣先嚷了一声。
大汉得意之极的笑道:“听好了,这是我压箱底的好谜!根本就……”本来想说根本就没有谜底,连忙改口道:“你们根本就猜不着!”
石宣道:“那可不一定!说来听听!”
大汉道:“‘上拄天,下拄地,塞得乾坤不透气’,你们说,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笑不出了,一听就知道这谜根本就没有谜底!可是又不能输阵,这可如何是好?众人只见石宣低下头,听沧海说了句什么,才知道原来沧海已经醒了。
石宣一听就大笑不止,胸腔震得沧海直皱眉头,笑了半天,才抬头大声道:“喂,我们爷说了,也让你猜个东西,你若猜着了我们就放过那两条蛇,还帮你清理蛇尸,你若猜不着,就自动杀了那两条蛇给我们让路!”
大汉道:“好!你说!”
石宣又笑了一笑,才开心道:“‘头朝西,尾朝东,塞得乾坤不透风’,你猜是什么东西?”
众人一听,也都纷纷皱起眉头,不知这乱七八糟的谜面是什么玩意。大汉一听,更是震惊当场,冷汗涔涔而下,半晌,大步走上前抓起两条蛇,攥住首尾用力一扯,两条毒蛇瞬时断成四截!大汉恭恭敬敬对他们做了个四方揖,恭敬道:“不敢阻拦各位,麻烦你们告诉了我谜底再走。”
那大汉说的谜面是:上拄天,下拄地,塞得乾坤不透气。
石宣说的和他相近:头朝西,尾朝东,塞得乾坤不透风。
石宣大笑道:“谜底就是你那个东西,我们爷给放倒了!”说罢抱起沧海上车而去。
大汉惊叹的立在车下,目送他们绝尘。心里一下子对那个柔柔弱弱的年轻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稍一琢磨,自己也不禁哈哈大笑。
危机退去,沧海反而无力支撑,上车后心里一松,又吐了口血,抓紧石宣的衣襟,微弱声音道:“我……醒以前……别……走……”说完头一歪就失去了意识,两道鲜血从耳中流出,吓得石宣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狂敲车板,嘶声道:“停车!停车!洪伯!小白出事了!”
洪老爷子一惊,赶忙勒停了马,却忘了吆喝,小马车差点撞上大车车尾,暗卫猛力一拽缰绳,车中三个女孩子摔作一团。
小壳他们听见石宣撕心裂肺的叫唤,飞速滚下马拉开车门,一见沧海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耳中还不断涌出黑血,各个都吓得脸色发白,抖如筛糠。碧怜黎歌一见不禁掩口欲泣,紫菂紧紧抓住紫幽的手臂,眼圈也红了。
洪老爷子出手如电,先封了沧海几处大穴,他耳中黑血却只是流速减缓,还并未停止。众人心焦如焚,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应该如何。
方才拦路的大汉正在清理蛇尸,回头却看见那些人的马车没走多远就停了,好奇心起,不禁上前探个究竟。众人虽将大车门前围住,但那大汉身材魁梧,稍踮一踮脚,就看清了情势,吃惊大叫道:“呀!他怎会中毒了呀!”
众人震惊回头,小壳忙问道:“还有没有得救?”
大汉分开众人,拉起沧海的手要摸脉,却见他苍白伶仃的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甚是触目惊心,上面层层叠叠满布着不完整的牙印,大汉又“啧啧”数声,才将手指搭在他脉上,一碰之下倏然撒手,惊道:“好强的内功!”连忙闭目调息,脑门上一层冷汗。
众人多知内情,上回紫幽欲替沧海疗伤都差点被震伤,此时他们也不敢打扰这大汉,半晌见他睁眼,才慌问如何。
大汉叹了口气,先说了声“真是可怜”,才接道:“他内功如此深厚,应是没有性命危险。只不过,他这毒可不是一朝一夕了,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听说“没有性命危险”,才稍稍放了心,只是各个依然眉头紧锁。小壳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们也不清楚。”
冬阳将落,这深林里已难辨东西,亏是众人怀有内功,耳聪目明,也难免吃力。寒风吹着众人汗湿的衣衫,寒意却是从心底升起,遍布全身四肢百骸。紫幽一手搂着紫菂,一手握着碧怜冰冷的小手,也不知甜也不知苦。璥洲解下披风搭在黎歌肩上,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背。
大汉道:“我虽跟随神医日久,但对医术不过懂得些皮毛,我看你们还是趁早去见神医吧。”
“不要。”
石宣抱着沧海,一直轻抚着他的头发不言不语,就像一棵瞬间枯萎的青松。此时忽一开口,众人觉来竟似幻听。
大汉道:“说什么?”
石宣低头专心的望着沧海,像怕吵醒他一样低声道:“小白说了,他醒以前不准走。”
大汉又道:“可是……”
小壳拍了拍大汉的肩膀,蹙着眉心对他摇了摇头。大汉叹了口气。
死一般的沉寂中,只有风吹树梢的声音时而响起。悲鸣的风中,石宣忽然又轻轻道:“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他抢走。”
石宣忽然变成一条失去水分的鱼,而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同样濒临灭亡的沧海的生命,哪怕那只是短暂的延续。他从没有想过有天小白会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他怀里,但是他曾经经历过小白差点死在他眼前的局面,那是上次罗姑娘为了救他爹突然冲上去迎战佘万足的时候,第一个追出去的人让他想一辈子他都不会猜到,那个奋不顾身的人竟然就是小白。
吓得石宣拉住他的后领就甩了他一巴掌,当时他气得真恨不能一把掐死他,那也比他那样死在自己眼前好过得多。那时他非常不能理解小白的行为,觉得他简直是个傻冒,是个疯子,是个白痴,甚至还有一瞬觉得他是如此的可怕。又是这样可爱。
可敬。
现在他终于有点明白小白当时的心情了。
也许。
他真的很爱罗姑娘。
第二十六章 犹恐在梦中(中)
小白,小白,你又能否体谅我的心情?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财缘的赌局,那时的你清穆儒雅,甫一现身便是满堂华彩,我的眼睛就一直离不开你,我知道你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珠;后来在财缘的后院,我介怀你不提醒我危险将至,用问路石丢你,你虽然躲开却还是撞上门框,那是你第一次因为我受伤,那时的你得意忘形,形象全毁,我知道你其实很可爱;后来在财缘一楼画亭,你第一次请我喝茶,我第一次喝到你沏的茶,那时的你淡如菊花,又珠光璀璨,那时起我就知道其实我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后来你狠我说你长得像女孩子,整过我以后就受了重伤,那时的你既大哭大闹又一派闲情逸致,那晚是我第一次碰触你的身体,我知道你的腰很细;后来你布局烧了烟云山庄,我们一起看过烟花,放过焰火,那时的你春风得意,又平静悠然,我第一次见识了你的手段,但我知道,其实你一直很寂寞;后来我帮你转移证人,那是我们相识后第一次分离,你知道我每晚都是抱着我们的回忆入睡,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但我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很难熬;后来你回来方外楼,在初染小居如火欲焚的小院里,那是我们第一次重逢,那时你心急办案,不知道我的狂喜,但是我早知道,你心里眼里就只有罗姑娘一个;玲珑别院后的大桑树上,我们第一次深谈,我第一次忍不住对你说出心里的话,我们第一次拥有了共同保守的秘密,我记得那晚的月光很圣洁,你很美。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珍贵最美好最幸福也是最惆怅的回忆。
石宣忽然在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死在自己眼前,那自己是不是就要从现在开始习惯?以后不会有人跟自己吵架,不会有人值得自己担惊受怕,不会有人值得自己喂他吃白糖糕,不会有人笑得像一颗梨膏糖却吓得自己两腿发抖,不会有人敢拿蜡烛烧掉他的头发又让他当众出糗,不会有人陪自己爬树赏月吃桑葚,不会有人抱着兔子牵着梅花鹿在深夜寒风里等着自己,不会有人给自己刮胡子刮到脸痛,不会有人再送特制的淡蓝色薄荷味的须后水给自己,不会有人为了自己茶饭不思明明那么怕蛇还勇往直前,就算快失去意识了心里想的还是自己的伤,不会有人送把扇子给自己还要嘲笑讽刺的画一只白头狐狸,不会有人让自己在寂寞的夜里在灯下跳恶心的狐狸舞给他看,不会有人劝自己别去做贼,不会有人那么圣洁美丽又像冰块一样冻得自己心疼,不会有人变一个表情就能判若两人,时而叱咤风云时而缺心少肺,时而精明得天下人天下事都瞒不过他一对琥珀色的眸子,不会有人再睁开那对琥珀色的眸子无辜的望着自己,仿佛他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世上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他,那么不管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都会瞬间轻易的原谅他。
那时自己最讨厌的颜色应该是白色,最讨厌的食物应该是白糖糕,最讨厌的酒应该是琥珀酒,最讨厌的花应该是梨花,最讨厌的动物是白兔子,最讨厌的装饰品是玉,最讨厌做的事情是刮胡子,最最讨厌的就是一切能让自己轻易想到小白的东西。
一遍一遍描划着他死时的情境,也许在一片花树下,花瓣落了他一身,他的脸还是像玉一样,或许还带着微笑,身侧是潺湲清澈的水流,他仿佛只是睡了个午觉。
也许是在一大片兔子堆里,他脸上的有只有垂直在强烈的阳光下才能看清的细小的茸毛,就像一只初生的小兔子,他又像别扭的哭过以后蜷起身子疲惫的团成一团一样,或许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大群棕色眼珠的白兔子在他身侧安静的栖息,就像他的耳朵也随时会像它们一样,警惕的竖起。
也许他会像云一样飘走,像烟一样消散,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满身伤痕的死去。
他耳中的血停止了流淌,慢慢凝结。不知是黑是红的颜色,仿佛只是他玉冠上的瑚珠垂缨。他的手背上模模糊糊的一片也仿佛只是夜色开在他苍白躯体上的一朵蔷薇。
不可能会习惯的。永远不可能。
石宣抱着他动也不动。小白,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黎歌望着石宣看不清的面容,忽然垂泪。
每个站在车前的人都安安静静的看着,心中竟似听到梵音。
那大汉忽然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我看你们是要在这里过夜了。我带你们去捡些柴禾回来吧。”
小壳收回思绪,感激的点了点头,也低声道:“多谢你了。不过你还是回家去吧。”
大汉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们医好了二黑的病,我们正愁没有机会报答你们呢,让我留下吧,或许我帮得上忙。”
“原来那个黑山怪就叫做二黑,”小壳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道:“那就麻烦你了。不过,不知道这林子里有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
大汉一笑,道:“那你们大可放心,附近几百里就只有兔子和蛇,都是神医养的,现在毒蛇也都被你们杀光了,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你们公子了。”
众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力的情愫。大汉道:“走,我们去捡柴禾生火吧。”
“等等,”石宣忽然又开口了,他没有抬头,只是盯着黑暗里的一个角落,伸手在车内的包袱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物信手抛出,那大汉伸手接住,却是一条腰带。石宣道:“换了它,也许小白就快醒了。”
大汉愣了愣,忽然羡慕的说了句:“你对他真好。”才解下腰间的青竹蛇,拎着裤子走到草丛边,将蛇放下,道:“你自己先回去吧。”青竹蛇像听得懂似的,点了点头,游进草丛不见了。大汉将腰带系了裤子,带着璥洲瑛洛去捡柴禾。
第二十六章 犹恐在梦中(下)
小壳道:“麻烦洪伯和紫菂将蛇尸卷走吧。”二人闻命抖开长鞭,甚是轻易就将蛇尸卷起抛得远远的落入草丛,再看不见。又横扫掠过黄土,掩埋了毒血。一切收拾停当,众人将车后携带的小凳毛毡拿下来铺设完毕,各自少歇。
石宣开始将囊中的水沾湿帕子,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替沧海清洁血迹。冰凉的湿手帕碰到他热乎乎的脸颊,他还可怜的瑟缩了下。黎歌点燃了一支红蜡烛,将蜡泪滴在木头凭几上粘紧烛身,摆到沧海身后的位置,照不到他眼睛的地方。石宣抬起头来对黎歌疲惫一笑,黎歌温柔的点了点头,将马车门虚掩。门内既得清风,又生暖意。
那大汉引着璥洲瑛洛回来,手上竟然还提着锅碗米袋,说是回了趟家,拿来给众人煮粥吃的。于是众人七手八脚,就在大马车旁边生了火,架上锅,放水熬起粥来。
碧怜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小板凳上,塌着腰,两手放在膝头,盯着锅上冉冉而起的热烟,脸上一片痴惘之色。紫幽心中升起无限爱怜,坐在她身边,两臂搁在腹前,也塌下腰去,偷偷望着她。
碧怜忽然道:“紫幽。”
紫幽竟然没反应过来。半晌没有人应,碧怜略略转过头来,淡淡望着他。紫幽一愣,忙道:“啊,你叫我,什么事?”
碧怜道:“你肚子痛吗?”
紫幽又愣,摇了摇头,道:“没……没有啊,干什么突然这么问?”
碧怜盯着他的眼睛,正经道:“那你捂着肚子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紫幽只好把隔在腹间的两臂拿出来,又忽然觉得两只手没地方放。碧怜啊碧怜,你好容易跟我说句话,原来就是为了讽刺我。可是我还是挺开心的。
哼嗯,碧怜,我都快哭了。
两个人又默默的坐着。紫幽心里面多希望碧怜再对他说一句肚子痛以外的话啊。
碧怜又道:“紫幽,公子爷好可怜。”
“啊……啊。”感谢苍天!我紫幽简直是心想事成啊!
碧怜叹了口气,更伏低了身子,说道:“紫幽,我就忽然想到了你。”
“……想我什么?”啊,真好。真希望可以永远听她说下去。
碧怜道:“我想,如果有一天你死了……”
紫幽立刻道:“行,你不用说了。”
碧怜终于又扭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紫幽将两手隔在腹间,缩起肩膀,道:“我看我还是肚子痛好了。”讪讪的看向一边。
瑛洛和紫菂正一同坐在火堆前的红毡上,一人衣紫,一人衣白,一人撅着小嘴正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画,一人挨在她身边正软语温存,看起来还挺登对。紫幽一腔失落顿时转为满心怒火,摧枯拉朽对着瑛洛烧卷过来。
瑛洛正对紫菂柔声说道:“相信我,公子爷会没事的,来,瑛洛哥哥写我的名字给你看。”说着拉过她的小手,摊开她嫩白掌心,伸出自然美丽的食指就要写下去,忽然有个人拽住他的手全身挤入他和紫菂之间。
紫菂哀哀的叫了声:“哥哥……”往侧边挪了挪,腾了块地方给紫幽。
紫幽对她笑了笑,转回头瞪着瑛洛,咬牙切齿却还微笑着低声道:“告诉你,别想打我妹妹主意!”
瑛洛抽回手,缩进袖里,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是你不管她的么,我在帮你照顾妹妹啊。”
“不用你乱用爱心,难道你不知道‘同情’是会变成‘爱情’的吗?”紫幽压抑着声音低吼。
瑛洛淡笑着咬了咬下唇,侧目望向紫幽,意味深长的说道:“暗卫长,现在是谁司马昭之心,天下皆知,嘿嘿,劝你还是守住了窝边草比较好,”挨近紫幽,用眼神引着他望了望碧怜,璥洲正在递给她一碗粥,瑛洛低哑的声音蛊惑缓缓道:“白粥呢,什么场合吃都不会伤身,但是其他东西可就说不准了。小心你抢别人食粮的时候,自己家的糟糠被人趁虚而入啊。”说完还挑衅的挑了挑眉梢。
紫幽身子往后一撤,正视瑛洛,忽然有种被敌人劫了营寨的感觉,后背一身冷汗,对着瑛洛用力哼了一声,回去力挽狂澜去了。瑛洛对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唇角,拉过紫菂的手,说道:“来,我们继续。”
紫幽回到碧怜身边,一屁股坐在小凳上,瞪着璥洲飒爽磊落的英姿,给黎歌送粥时彬彬有礼的态度,气哼哼道:“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你刚才跟他笑什么?”半晌,扫了眼碧怜,又要看璥洲,忽然发现碧怜正端着粥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紫幽开始心虚了。
碧怜道:“暗卫长刚才在跟我说话吗?”
紫幽道:“……不是,我什么都没说。”
碧怜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你刚才去跟瑛洛说什么?”
紫幽道:“他跟我说什么白粥啊伤身啊之类的……”
“哦,原来喝白粥会伤身啊,”碧怜柔声道:“那为了暗卫长的健康,你一会儿就不要吃了。”
紫幽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大车窗下的火堆旁,那拦路的大汉正将一坛好酒分给众人暖身,一只空碗凑了过来,大汉笑呵呵的将它倾满,小壳收回手咕咚喝了一大口,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大汉一拍他肩膀,哈哈笑道:“好酒量!”
众人愣愣的,互视了一眼。
瑛洛苦笑道:“我以为你跟公子爷一样不喝酒的。”
小壳闭了闭眼睛,嘴角用力向下一顿,右颊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他将手肘架在璥洲肩上,笑了一笑。
璥洲道:“公子爷知道你喝酒的事吗?”
小壳摇了摇头,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黎歌递过一块五香鱼鲊,柔声道:“表少爷这样喝是会醉的,吃点东西吧。”
小壳接过来,却没有吃,只是饮酒。小壳喝酒的样子就连紫幽都皱起了眉头。
“表少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喝酒的啊?”紫幽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屈。从刚才以前,这件事一直是个秘密,自己身为他的暗卫居然不知道他会喝酒。
小壳晃着手里的酒碗,不屑的哂笑,道:“这种事情还用学么,无非是兴之所至。来,干!”说罢一饮而尽。
第二十七章 趁机卖个乖(上)
众人面面相觑。
小壳道:“哎你们倒是喝啊,怎么都不喝了?”抓住身旁璥洲端碗的手,掐住他的后颈,“喝啊。”硬给灌了下去。
璥洲呛得满面通红,抚胸大咳。小壳一指瑛洛,“你怎么也不喝?”
瑛洛看了看众人,大家都躲开眼光,瑛洛只好道:“呃……我慢慢喝……”
“不行!你是不是男人啊!喝干它!”冲上来按住瑛洛的头,抢过他的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洒了他一身。瑛洛辣得直吐舌头。
小壳一转身冲到紫幽面前,“还有你!”
紫幽大惊道:“我自己来!”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喝完为止,他虽然比那两人强得多,不过也难受得很,赶紧将刚才吃了一半的酥炸小丸子放进嘴里。小壳满意一拍紫幽肩膀,“这才是好样的!”紫幽把那半个小丸子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
小壳又走回去坐下,仰天大笑三声,又倒了满满一碗酒,刚要喝,就发现紫菂碧怜黎歌三个有点怕怕的望着他,小壳一指她们三个,“看我干嘛?喝啊。”
“啊?!”三人惊悚。紫菂可怜巴巴的问道:“……我们也要喝啊?”
小壳一笑,“喝粥啊,你以为喝什么?”
三个人马上在他改变主意之前端起粥碗,以最快速度吃完,都撑得有点喘不过气,本想表少爷这回该满意了,谁知小壳果然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再盛一碗。”三个女孩子不敢违逆,每个人又都盛了一勺,这回不大口喝了,像小猫舔水一样,一点一点抿。
小壳又揽住璥洲的肩膀,吓得璥洲面如土色,不过他这次没有灌酒,只是笑着和璥洲的空碗碰了一下,大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喝了一大口。
璥洲叹了口气,低沉道:“在担心公子爷?”
小壳听了一把推开他,极不耐烦道:“说什么!我才不担心他呢!就算他是我亲表哥又怎么样?!就算我一心学武功想保护他又怎么样?!就算我眼睁睁看着他受苦什么也做不了又怎么样!你们等着,他这次醒了最好,要是醒不……哼,看他醒了我怎么教训他!最讨厌的就是他了!竟然什么都不跟我说!亏我还拿他当亲哥哥!他就是个笨蛋!整天无聊透顶正事上一点忙帮不上还总拖后腿,做了坏事假装无辜没心没肺还动不动就哭……”突然抬起手来遮住双眼。
紫菂“哇”的一声就哭了。“我也不想公子爷哥哥有事……呜……”
每个人眼睛都热了。
瑛洛顺着紫菂的背,哽咽着安慰她,她哭得那么伤心。“我、我才刚刚认识他啊,他还说所有人都会待我好,他也会待我好,他……他就是我的亲人,他还说我随便亲别人……呜呜我哥哥会不高兴,我就说我以后只亲他一个……呜呜呜呜……呜呜……他、他要有事,你说我以后亲谁呢……呜……对了,他还送礼物给我……他还亲手给我贴上……啊,他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我觉得他比我亲哥哥还要亲……”
紫幽红着眼黑着脸。
黎歌碧怜早已经泪如雨下。
石宣在车内听着,眼泪静静的滑过面庞,滴在沧海脸上。石宣温柔的为他擦干,指背触到他柔软的嘴唇,却是略微冰凉。石宣轻轻捏住他的下巴,他双唇微启,露出两颗白白的小牙。小白,你明明这么讨厌,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深爱着你呢?
只听“哇”的一声,那拦路大汉也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起来,口中说道:“你们、你们这样是在折磨我吗?都是我把他害成这样……他、他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我和毒蛇打了一辈子交道,却还从来没杀过人,你们以为我好过吗!呜呜……”
紫菂停止了哭泣。小壳拿下遮脸的手,双眼一片通红。
黎歌含泪望着众人,柔声道:“大家都不要担心了,我想公子爷是做大事的人,定有众神庇佑,以前不管多大的灾祸都可以逢凶化吉,这次也一定可以。”
小壳喉结上下滚动,仰天眨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叹了口气,对那大汉道:“你也不要哭了,我们也没有怪你。”
那大汉道:“没怪我才怪!你们杀光了我的蛇啊!”
紫菂吸了吸鼻子,糯声道:“最后两条是你自己杀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腰带上那条竹青吗?”
大汉说不出话了,赌气的在一边抹眼泪。
小壳又端起碗来,发现酒喝干了,干脆抓起酒坛往喉咙里倒下去。
“哎!”璥洲夺下他手里的酒坛,紫幽道:“你这么喝会死的!”小壳伸手去抢酒坛,璥洲不撒手,小壳吼道:“拿来!”
碧怜道:“表少爷,你这样喝法,一会儿他醒了又该担心你了,或者你醉了就看不到他何时醒了。”
小壳眉心拧着,默默的放松手,望着轻摇的树梢,突然将整块鱼鲊塞进嘴里,狠狠的嚼起来,也不知吃不吃得出滋味。嚼了一会儿,眼神忽然一凛,对那大汉道:“还没请教?”
大汉愣了愣,才道:“……我叫大黑。”
小壳沉吟着点了点头,又道:“你说你从来没杀过人?”
大汉揩了把鼻涕,道:“当然!”
小壳含着鱼鲊,停止了咀嚼。漆黑的眼珠往右上角瞟着,眨了眨,眉心蹙起,说道:“黑兄,我记得猜谜的时候,你被我们逼得急了,曾经说过一句‘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是不是?”
大汉嘴巴一撅,不甘道:“是啊,我是有说过,那又怎么样?”
众人都开始明白小壳的用意,不禁凝神倾听起来。
小壳点了点头,扬声问道:“石大哥,他醒了没有?”
石宣在车中也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见问,轻轻推开车窗,摆了摆手。
“好,从现在起,我们都要低声谈话,绝不能叫那家伙听见,”小壳下巴向车中一点,又低声道:“等我们知道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四个指头勾了勾,“坐近点。”
第二十七章 趁机卖个乖(中)
坐在马车窗下的大黑不禁奇怪道:“那么神秘干嘛?”
小壳皱眉低声道:“你也给我小点声!坐过来,有话问你。”
大黑不情愿的移动小板凳靠近火堆,终于小声道:“什么话?”
小壳道:“三岔路口的黑衣童子,唱的歌谣,布在马车上的粉末,养兔子的黑山怪,那些兔子,还有他撒了我哥一身的蛇药却没有雄黄的味道,再有养蛇的你,猜谜过关,而你又从来没伤过人命,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你说的‘奉命行事’是奉谁的命令?”
大黑听完一直愣着,半天没有说话。瑛洛道:“你最好老实回答,不然就连你最后一条竹青都杀了干净!”
“啊不要不要,”大黑一听就连忙摆手,小声道:“可是你问这么多我该先回答哪个呢?”琢磨一下,又道:“要不我就从三岔路开始说吧?”
“这些都是神医叫我们做的。他说最近会有个长得像小白兔的朋友来找他,所以叫我们在左边那条路上等他。”
众人一头黑线。
小壳眉头拧起来:“什么意思?你们只是最近才埋伏在这里的?那以前来找神医的人由谁带路?”
大黑奇怪道:“为什么要带路呢?三条路都通神医家啊。”
小壳差点仰过去。“天呐……那么那个黑衣童子就是故意引我们走这条路的了?”
大黑^道:“对呀。本来小黑还摸不准呢,后来你家公子爷一推车窗小黑就认出来了,才带着那些小孩出来的。”
小壳失语了半天,又不甘道:“神医凭什么就认为我哥一定会按指示走啊?”
大黑^道:“我也这么说啊,可是神医说那个人一直都‘自作聪明’,一定会上当的。”
火烧柴禾吡嚗的声音清晰响在寂静的深林,众人的耳边。半晌,小壳才极其无力道:“……千万别让他知道。”
众人也都极其无力的点点头。
大黑继续说道:“以前住在函谷关的时候,二黑就替神医养兔子和守路了,不过那时他从来不用兔子阵的,只是请过路的人每人讲一个笑话给他听而已。”
小壳道:“这么说,这次是他第一次摆阵了?神医让他养了三年的兔子就只是为了对付我哥?”
大黑^道:“就是这样。就连我替神医养了五年蛇,也是今天才第一次摆蛇阵的。而且,我以前也从来不为神医守路的。还有,撒在你们公子身上的蛇药,因为熏了苍术和皂角,才没有雄黄的味道。”
紫菂道:“苍术和皂角是什么东西?”
小壳叹了口气,道:“是仵作用来避尸臭的药材,焚烧之后可以消除异味。”
大黑惊喜道:“哇你连这个都懂啊,真厉害。”又耷下眉毛,道:“可是你哥好像真的很怕蛇哎,对祛过味的蛇药都那么敏感。他早就知道二黑的目的了,不是么?”
小壳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神医那么了解他,也自然知道他怕蛇怕得要命了?”
大黑^道:“应该是吧,所以神医才要我一定坚持一个时辰的吧。”
“……啊?”小壳愣了半天,“所以你猜谜什么的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目的就是为了吓唬他?”
大黑相当诚恳的点头,道:“是……”只说了一个字身后的车窗就被敲响。
众人一顿,登时大喜!
沧海在石宣的怀里慢慢张开眼睛。
众人抢上去拉开车门。
沧海躺在石宣的臂弯里,蔫儿蔫儿的和微微激动的石宣对视。
众人忐忑的立在马车门口,不敢大声呼吸。
石宣颤声道:“……小白,你……没事了?”
沧海又茫然的看了看车内,再望向石宣,扁了扁嘴。天青色的大袖子忽然动了动。
慢慢抬起伶仃的右手,大袖子滑落露出纤细的腕骨。伸出修长的食指,微微颤抖的慢慢靠近石宣的脸庞,轻轻点在他的鼻尖上,向上一推。
轻轻道:“猪。”
石宣深吸了口气。一巴掌拍过去。
“你白痴啊?!”
沧海看着被打偏的右手,呆了一呆,“哇”的一声哭出来,翻个身,从他臂弯中滚落,趴在他腿上抓着被褥开始嚎啕大哭。
小壳冷眼道:“我们走吧。”
众人冷眼道:“好。”
沧海趴在那儿浑身乱扭,手脚乱拍,两肩乱颤,委屈的简直要背过气去了。
石宣愠气冷冷看着他。他越哭越大声。石宣翻了翻眼睛叹了口气,动了动膝盖,他上身跟着耸了耸。石宣眉心轻蹙,“别耍赖了,起来。”
沧海头一侧,脸朝外——继续哭。
凭几上的红蜡烛流了很多泪,仿佛一串串穿着红线的珊瑚珠,凝结着。被晃动马车摇曳的烛光照着他深棕色的头发,发尾随着大口的呼吸不时颤动。
石宣又忍了他一会儿,突然把他拎起来,他被吓停了一下,看了看石宣的脸色,继续哭。石宣面无表情。“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
沧海抽噎着,右手小心翼翼的捧起血肉模糊的左手,“唔……呜呜……”撇着嘴,悲痛欲绝了。
石宣猛然抱紧他。
沧海在他颈后摆了个轻蔑的表情——继续哭。
石宣心痛如绞,悲声道:“小白……小白对不起……”
沧海道:“呜呜……你说你是猪。”
石宣警惕的看了眼他后脑勺,只觉他深吸一口气。
“啊——呜呜呜……啊……呜呜……”
石宣皱着眉头咬牙道:“我是猪。”
沧海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这你说的。”遥远的夜空映照下莹白透明的小脸仰起,挂着泪痕,眸子水汪汪的眨巴眨巴,修眉无辜的轻颦。小颗的泪珠凝在长长的睫尖,像细碎的冰晶。淡色的嘴唇扁着,随时准备再撇。
肩膀怂了一下。抽嗒。
石宣暗自叹了口气。又抱住他,轻轻闭上眼睛。“嗯,我说的。”
沧海在他肩上安静了一会儿。“……呜呜……”
石宣道:“我都说了你干嘛还哭啊?”
“啊——呜……”
石宣柔声道:“再哭就马上把你送到神医家。”随后又道:“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