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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全文阅读

作者:尘外楼主     江湖咸话txt下载     江湖咸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趁机卖个乖(下)

    沧海吭叽着。石宣明显感到他正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委屈的眼睁睁的望着自己。过了会儿,可能察觉到没有危险,沧海犹犹豫豫的放开手,又看了石宣一眼,才拿起一旁的水囊,再看了石宣一眼,才在确认了很多遍是自己的水囊的情况下,拔开盖子喝了一口,却只是漱了漱,便推开车窗吐了出去。一愣。

    车窗下的大黑一头水珠,正扭过脸来看着他。

    沧海跪在窗前,忽然全身发抖,立刻望向大黑腰间。那里只不过系着一条普通的腰带。沧海仿佛松了口气。

    石宣探头看了一眼,连忙将沧海抓回来,关紧车窗。

    只听“咣当”一声,沧海顺着他那一抓之势向后仰倒,在马车中一时抻直了手脚,一时又扭曲了身体,不停翻滚挣扎,变换着姿势。

    石宣大惊!“小白你怎么了?小白!”扑上来握住他两臂,想拉他起来,他只是逃避,异常颠覆的扭动,像滚水中的一朵浮沉葱花。

    众人听石宣大叫又一齐冲过来,打开门的刹那,沧海突然团成一个球。

    世界是安静的。

    沧海脸朝着车门,无辜的眨了下眼睛。马车内外安静得仿佛能听到他长长睫毛碰在下眼睑的声音。石宣惊恐的撑在他身旁。

    沧海道:“我伸懒腰呢。”说着,头发乱乱的爬起来。

    石宣红着眼睛一巴掌搧过去。

    沧海捂着脑袋“哇”的一声哭出来。

    小壳冷眼道:“我们走吧。”

    众人冷眼道:“好。”

    石宣快被折腾死了。

    “呜呜呜呜呜……”

    “哭!再哭给你送神医家去!”

    “啊——啊啊啊啊呜呜……”

    石宣两掌挤住太阳穴,冷冷道:“你哭吧,明天眼睛肿了神医一眼就能看出来。”

    “啊——呜呜……呜……唔。”吸了吸鼻子。

    抽噎一声。

    慢慢伸出右手。

    看了看自己的大袖子。

    手指头勾在石宣领口。

    抽噎一声。

    放松。

    领口向下一坠。

    偷眼看了看石宣。

    拉起石宣的衣带。

    擦鼻涕。

    “噫——!小白你好恶心!”石宣大叫着抽回衣带,将沧海的袖子塞到他手里,“给给给,要用用你自己的。”

    沧海又低头看了看袖子。吸了吸鼻涕。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鼻音很重,“小石头是笨蛋。”擤。

    石宣捏死他的心都有了。戳着他的肩膀,“你能不这么讨厌吗?啊?啊啊?”戳得他的肩膀都缩起来。

    沧海柔弱无辜的瞅瞅他,垂下眼帘,淡淡道:“开个玩笑而已嘛。”

    石宣疯了。一把拉过他,压在怀里。沧海不停挣扎,石宣道:“别让我看见你脸。”

    沧海停了停,不解道:“……为什么?”

    石宣闭着眼睛,努力调节呼吸使自己平静。“我会想抽你。”

    沧海忽然不敢动了。

    石宣满意的勾了勾唇角,道:“很好。”

    过了一会儿。

    沧海不安的动了动。又动了动。石宣更加用力抱紧,沧海就更加不安。石宣道:“你干嘛?”

    沧海推拒着他的肩膀,“……我……快……没气了……”

    石宣哭笑不得的松了松手劲。沧海就像那晚方外楼入口处的二白一样,从石宣的胸口挣扎的爬上他的肩头,异常满足的叹息一声。

    石宣苦笑了。

    车外的众人心都放了下来。

    紫幽想了想,只能凑近小壳,轻声道:“表少爷,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说今天碧怜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啊?”

    小壳吃着果脯,右脸上现出个酒窝,笑眯眯的道:“是从今天开始吗?”

    紫幽又想了一想,说道:“好像……是从退了蛇阵开始吧?”

    小壳笑道:“这就对了嘛。那是气那‘四大美女’啊。”

    “‘四大美女’?什么‘四大美女’啊?”紫幽傻傻的,“我没有啊。”

    小壳道:“就是你的谜啊。”

    紫幽一愣,小壳笑了,说道:“懂了吧?”

    紫幽恍然,点头道:“不错,碧怜就是我的谜啊。”

    “我天……”小壳快晕了,“我是说你的那个谜面啊!”

    紫幽猛然站了起来,两拳紧握,身后燃起了火焰,“对!她就是我的谜面!我要用我一生的时间来破解她!”

    小壳冷眼道:“你果然是没懂。”

    石宣忽然叹了口气,马车内一下子惆怅起来。石宣的两手从沧海的肩上放落,环在他腰际,轻轻收紧。声音低低的,仿佛浅吟轻唱,“小白,原谅我好吗?”

    半晌之后,沧海才懒懒道:“……你做了什么?”

    石宣侧了侧脑袋,枕在他肩上,他下颌有苍蓝色的暗影,重重的衣领裹覆着的是令人惊叹的灵魂。“不管我做了什么。”

    “……看吧。”

    石宣从马车上走下来。关紧车门。

    车下人等一愣。小壳抓着条卤鸡腿,瞪着黑眼珠问道:“你怎么下来了?他呢?”

    石宣默默的找了个小板凳坐了,拿个空碗给自己倒酒。“睡了。”

    小壳按下他的手,抓住酒坛,道:“你有伤,不能喝酒。”

    “我没事。”石宣低声说着,将酒坛往怀里一拉,没动。小壳抓过酒坛放在一边,说道:“那就喝这么多吧。”石宣的手里只有小半碗酒,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看着小壳拼命的往嘴里塞食物,不禁幽幽道:“你撑死也没用,变成鬼还是一样会担心他。”

    小壳猛将鸡腿一摔,衣袖擦了把眼睛,大声道:“我是他弟!亲弟!我和他……”

    “哎行行行,”石宣抬手打断他,轻声道:“我不想听。”又喝了口酒,道:“你那么大声,是嫌他还不够累。”

    小壳恨恨的闭了嘴,捡起鸡腿继续嚼。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马车里的家伙迷迷糊糊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裹了裹被子。继续睡。

    小壳使劲咽着唾液,努力压抑心情,很快就低声道:“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

    石宣摇了摇头,半晌,道:“我不敢。”

    小壳叹气,点了点头。

    大黑忽然道:“看样子他是被蛇咬过。”

    废话。小壳心道。

    石宣道:“废话。”

    大黑竟然被石宣吓得缩了缩,嘀咕道:“干嘛算在我头上,明明是神医……”偷眼看看石宣,又看看小壳,说道:“其实,神医好像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坏。每次他说起你们公子的时候,都开心的很——啊不,是幸福的很。”

第二十八章 华丽的重逢(上)

    小壳道:“你用不着替他说好话,他第一阵诓我哥,第二阵整我哥,第三阵吓我哥,足足密谋了五年!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大黑一愣,道:“虽然你总结得不错,不过……我听神医说过,你们公子身有旧疾,多年未经调治,难免伤入脊髓,需用重法才可延寿。医家讲,‘虚则补之,实则泻之,’我想神医要我坚持一个时辰的道理正是为此。”

    石宣与小壳同时想到沧海耳中的黑血,对视了一眼,齐声道:“那他也是个无耻的人渣。”

    沧海恰时在睡梦中笑了一下。

    第二日清晨。

    碧怜是在紫幽的怀中醒来的。没有人睡着了还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而紫幽是的;没有人的睡姿可以用懒洋洋来形容,但紫幽可以。碧怜静静数着他浓密的睫毛,感觉好像还不错。

    紫幽醒来,发现碧怜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知为什么顿时一身冷汗,忙道:“那、那个,昨晚我有劝你上车睡,你、你不听,然后……是你自己靠过来的……我……我什么都没做……”靠在树上一宿的后背和肩膀酸麻难当,怕弄醒她臀部也不敢挪动换位,就那样坐着硬邦邦的小板凳几个时辰,现下痛得龇牙咧嘴。

    碧怜又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不用放在心上。”起身梳洗去了。

    紫幽郁闷死了。

    紫菂和黎歌相继在小马车上醒来,而男子们差不多都露宿了一夜,好在他们都内功深厚,些须小寒也奈何他们不得。本来昨晚大家都劝洪老爷子上车歇息,但最后被老人家拒绝,理由是:女的女,伤的伤,我男子汉大丈夫又这么健全干什么非要特权?结果他就抱着马鞭在驾驶位上打了一宿盹。

    沧海是被林中的鸟叫吵醒的。小壳是被咬醒的。石宣是被吓醒的。

    沧海醒了以后,发现自己正蜷在马车中央的位置,有一只不是自己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沧海一看那只细长而有力的手骨就知道是小壳的,他趴在那儿静静等了一会儿,小壳坐靠在车壁上仿佛还没有醒。沧海将那只坚定温暖握着他手的手轻轻的掰出一个指头,静静等了等,慢慢的抬起头,凑过去,依然没有动静。他棕色的眼珠左右转了转,张开嘴,把那根不是自己的手指头握好,放进嘴里,合上牙齿,轻轻碾了碾,还没有动静。好吧。猛一加力。

    “啊——”小壳被咬醒。

    “啊——”石宣被吓醒。

    “啊——”沧海被身后石宣的惊叫吓得窜起来,脑袋撞在车顶。

    三个人齐声嚷道:“干什么?!”

    小壳道:“他咬我!”

    石宣道:“你吓我!”

    沧海道:“……好痛……”

    马车门被拍响。黎歌焦声道:“发生什么事?可不可以开门?”

    小壳和石宣瞪了沧海一眼,齐声道:“没事。”小壳推开车门。

    门口众人一见沧海捂着脑袋缩在角落就立刻明白了。沧海红着眼睛指着石宣,对众人道:“他吓唬我!大早晨就欺负我!”

    石宣两臂环胸。

    众人应该是鄙视的瞄了沧海一眼,随后瑛洛冷眼道:“我们走。”

    众人冷眼道:“好。”

    “喂——你们——”

    回答沧海的是“呯”的一声关上的车门。

    势单力薄的沧海缓慢的回过头,看见两人的表情,无辜的挑起眉心。

    小壳的眼睛肿着。石宣的黑眼圈很重。

    沧海愣了愣,很感动,很开心,还有一点幸福。就是没有愧疚。他微微移动着棕色的眼珠,里面的光点越来越亮。不行了,要忍不住了,怎么办?眼珠子转着转着,忽然举起受伤的左手,蹙眉道:“哎呀,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我都醒了好几回了这个还没包上?!”不敢抬眼。

    没人理他。

    沧海固定着举着左手的姿势,心里呯呯乱跳,忽然嗅了嗅车中的气味,靠近小壳又嗅了嗅,大声道:“哦!你背着我喝酒?!哦!你竟然背着我喝酒?!你……你……”应该说什么呢?

    小壳只是沉默的瞪着他。

    石宣蹙眉按下他指着小壳的手,说道:“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啊?小表弟昨天担心你哭了整整一宿,凌晨的时候才刚刚睡下,你什么都不知道还……”

    小壳看了眼石宣,微微摇了摇头。转回头看着沧海,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给我过来。”

    沧海心中一揪。乖乖的爬过去,却仰起头无赖道:“干嘛?”

    小壳从包袱里拿出了伤药,仿佛还叹了口气,说道:“手拿过来。”沧海愣愣的递过右手,小壳道:“那只。”

    “……哦。”沧海左手心朝上伸过去,小壳将他手转过来,手背向上,撒了点伤药,虽然伤口微微结痂他还是疼得“咝”了一声。

    傻瓜,我怎会不知道?都掉在我脸上了啊。

    沧海低声道:“昨晚我还以为下雨了呢,后来才想到这马车不可能漏雨的嘛。”

    小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的将伤口包好。石宣想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高高扬起手,狠狠道:“抽你信不信!”却没有落下。

    小壳用水囊里的水沾湿帕子,沧海将脸伸到石宣面前,大声道:“你敢!”领子就被小壳揪住,扯回来,“别动!擦脸。”冷帕子贴在他脸上,他一缩,推开小壳的手,嚷道:“凉!”

    小壳终于暴怒,“凉你个头啊凉!本来就没心没肺现在连脑袋都有问题了是不是?!不要仗着受点小伤就没完没了得寸进尺撒娇耍赖得了便宜还卖乖!知不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给我凑合着点现在哪给你找热水?!”

    石宣都被吓着了。

    小壳话音刚落,车窗就忽然被推开,大黑的头出现在窗口,认真的,还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说道:“我刚烧了热水给公子爷洗脸……”

    小壳和石宣气得就像煮沸水的铜壶嘴,头上不停冒白烟,心想罪魁祸首就是那家伙,不禁齐齐回头瞪他,却见他苍白的脸色,滚烫的铜壶就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

    小壳立刻扑过来,急道:“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石宣也抢上紧张的望着他。

    大黑又奇怪又心虚的站在窗口,也在看他。

    沧海急促喘息了一阵,咽了口口水,努力的扯动了动唇角,低声道:“……谢谢。”

    大黑见他微笑了,虽然很勉强,但大黑还是很开心的关上了窗。

    沧海松了口气。淡淡的小模样看得人心疼。

    石宣苦笑道:“真没法弄。”看小壳,小壳也在苦笑。

    石宣道:“都是那个神医不好,根本就是个无耻的人渣!”

    小壳听了陈超的嘱咐本来就很内疚,现在更是愁上心头,叹了口气,同情的望了望沧海,道:“你真是遇人不淑。”

    沧海两只天青色的大袖子平静的贴在身侧,右手缩在袖里,左手露出一截雪白的绷带和一截雪白的指尖。左手合拢成拳,大袖子动也没动。右手拿到身前,大袖子微微转折。看得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沧海略垂着眼,望着石宣撑在车底的手掌,淡淡低声道:“他虽然缺德,但还不至于想弄死我。”

    小壳和石宣蹙眉相视一眼。

    沧海叹息一声,接道:“‘实则泄之’,只不过鬼医用的不是这种下九流的办法。”

    小壳和石宣又相视一眼,他昨晚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吧?相对摇了摇头。石宣道:“你在帮他说话啊?不过也是,他怕你找不到他,还找人在路口给你带路呢。”

    沧海却摇了摇头,声音更低沉,“三条路一定都通向他家。”

    小壳和石宣一惊。说这个的时候他正昏迷,不可能听到。

    小壳嗤笑半下,说道:“哼,你还真是他的知己。”

    静默了一会儿。

    沧海忽然又道:“我和他五年没见了。”

    “……那又怎么样?”

    沧海淡淡道:“若是他玩得不够本,是不会给小石头治伤的。”

    石宣和小壳又对视了一眼,猛然抓住沧海双臂,声带哽咽急切道:“小白,我们回去!立刻回去!”

    沧海摇了摇头,幽幽道:“你认为,进了他的地盘,我们还走得了吗?何况,”垂首叹了口气,“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对吧?”望向小壳。

    小壳在心中叹息,努力压下内疚,沉默着将沧海拉过来。

    沧海看了眼他手中的帕子,冷静说道:“我要用热水。”

    大黑烧过热水之后,就告别他们先行回去报信了。很久之后,沧海才终于磨叽够了,发话启程。

    当马车行了一里的时候,沧海的早饭刚刚吃好,马车行了一里半的时候,他差不多歇够了,开始换衣服。脱到就剩贴身衣物的时候,冷眼瞥了瞥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石宣,撅了撅嘴巴,到底还是没继续脱。石宣看着他几乎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不禁疑惑道:“哎,要见他了你就那么高兴吗?”

    沧海白了他一眼,将头发散下来又小心翼翼梳好,撇着嘴说道:“你懂什么,气势上绝对不能输给他!”

    石宣一直看着车顶,什么感动感激感佩,全都没了,只剩下贴身的无奈。

第二十八章 华丽的重逢(中)

    马车行了七里的时候,沧海终于精心打扮完毕,神色凝重的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镶纯金累丝凸雕边沿平顶素面小金盒,深呼吸了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盒面,竟有成败在此一举的壮烈。

    石宣心中好奇,盒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贵重的东西让他这么紧张?送给神医的礼物?

    马车总共行了约有十里路程,车外开始听见一个成年男人唱歌谣的声音: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沧海的脸立刻就黑了。

    石宣捂着嘴笑,心想替我们报仇的人终于要出现了!心里对神医的怨愤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转嫁的,比如你和你的敌人讨厌同一个人时,那么你和你的敌人就有可能变成朋友。

    “喔,看来是到了神医家了,一定不会错。你说是吗?”幸灾乐祸的看着沧海瞪起眼珠。

    “爱吃萝卜爱吃菜……嗯……嗯……唔……啊……”

    “啊我想起来了!是‘不蹦不跳不可爱’!哈哈哈!小白兔,白又白……”

    沧海咬着牙喘息,呼气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石宣笑得腮帮子在痛。

    马车拐了一个弯。忽然听见有人狂笑的声音。

    石宣笑着皱起眉头。

    马车停了。

    沧海喃喃道:“精神病院……?终于到了。”右手颤颤抖抖的拨开小金盒的盖子。

    石宣惊了。

    四**马车停在一幢大竹屋的篱笆外。此处占地空阔,豁达自在,比那入口深林,犹如别有洞天。

    竹屋新翠,篱笆古拙。竹屋新翠缘客扫,不染纤尘;篱笆古拙奉君开,幽雅待人。矮植仁丹草,清凉扑鼻;高种虚心竹,壮志凌云;屋后一脉青峰四阔缈入云端,百草神农曾尝;阶前两只红喙鹦哥爱叫学舌,药歌《珍珠》尝记。明闻长涧飞瀑,不知遗珠何在;果见白兔松鼠,往来野草闲花。松柏林中禽鸟时鸣,橘井泉内妙手回春。

    篱笆门前,正煞景的哈着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手捧一斛,言辞急切恳求道:“神医,我堂堂雪山派掌门已经这样低三下四求你了,你就帮帮忙,给我的三个弟子治治伤,那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啊,神医!”

    年轻的神医没有说话。他身旁那个黑衣总角的伶俐童子却皱着眉头道:“焦大方,我们爷都说了不治了,你再来多少回都是一样。你自己也说是‘举手之劳’了,那你出去随便找个人治也就是了。”

    焦大方一听,扑通一声跪在神医脚边,拉住他的衣摆几欲痛哭,嘶声道:“不行啊神医!他们的伤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治好啊!上回你说我拿来南海黑珍珠你就替他们治,现在,现在我拿来了你却又反悔!那三个徒弟将来会有一人继承掌门之位,雪山派的前途都在他们身上,他们不能死啊!我求求你了神医!你就替他们治吧!”说着在神医脚边叩头。

    神医薄怒道:“放手。”焦大方放了手,神医不耐的低头看了看,黑衣童子连忙上前替神医抻平衣摆。神医道:“你先起来。”

    焦大方急得又要拽他衣裳,被那黑衣童子一瞪又缩回手,大声道:“神医,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神医望着门前空廓的绵长土路,悠悠说道:“不错,我那天是答应你了,可是那天我心情好,今天就不同了。”顿了顿,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踢开你回屋去吗?”

    焦大方摇了摇头。

    神医道:“因为我正在等一个人。本来我知道他要来心情很好,可是他呢,存心拖延时间惹我不高兴。唉,你要谢就谢他吧,我因为等得无聊才留你陪我说说话,你要怪也怪他吧,他让我心情不好我就不想替你徒弟治伤了。”

    焦大方要不是为了徒弟,都想咬舌自尽了。“神医,看在同是大明子民的份上,您就发发慈悲救拔一回吧!”

    神医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焦大方道:“不瞒神医,我的徒弟是查探消息的时候被一群东瀛人砍伤的!已经死了两个,这三个也重伤呐!您若再不出手,他们也就没命啦!”

    神医还没有说话,就见四名齐整少年骑着马护着一辆四**马车拐过了弯停在前方。

    神医顿时撇下焦大方,微笑迎了上去,在车前一丈处驻足。四名少年下马,神医目不斜视,只一味盯着这辆四轮马车,态度玩味,却不很急切。

    小壳是首次见他,打量之下,虽先入为主印象不佳,但仍然在心中暗暗称道。

    但见他长身玉立,细腰乍背。银灰团领缎面长衫,右肩系带,团领二寸银白地金银线绣忍冬纹镶边,中领雪白右衽;大袖同文,内袍束腕。腰间巴掌宽银灰同质绸腰带,下缀青绦白玉,浅银灰的穗子,足上蹬着一双与穗同色的浅银灰面薄底靴。

    这青年一头长发及腰,披在颈背,脑后结着二指宽同发长的银灰缎带子,面白无须,眉峰斜插入鬓,一对凤目狭长,眼尾有似刀裁,鼻骨滑直中正,薄唇噙着三分暖笑。周身凌厉,又生温文。

    璥洲已放好脚凳,小壳上前去扶沧海,一见他脸吓一大跳。沧海下车时背对神医,但他们同行人却都已看到,全都难以置信到脸色精彩。不过神医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是以视觉效果更具冲击。

    眼中人阳光下棕栗色的丝发,束着掐丝小银冠,一身雪白狐裘。转过身来,神医笑容一僵,望着他的容颜呆若木鸡。

    苍玉带银珠眉勒,细银链双锁领扣,缠枝莲花纹压脚,粉白底高靿缎靴,大衣内微露白铜袖炉一角。神态清淡,而芳龄尚小;朱颜清绝,而雅贵迫人。修眉轻颦,黛如烟外雨峰;眸色琥珀,醇如杯中美酒。口唇粉橘浅淡,眉目无意,而笑自生焉。

    看去明明是个极年少的公子,可上唇上偏偏蓄着极漂亮的一字髭须,望来简直雍容无度。

第二十八章 华丽的重逢(下)

    ——这家伙是从离家之前就算计好了的!竟然若无其事瞒了一路!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兴奋呢吧!有人缺心眼到这种地步,也算举世难寻了罢?!

    神医苦笑了。

    石宣下得车来,也将神医打量一番,因他跟小壳立场不同,所以越是见他倜傥心里越是不服,眯眼看了一回,悄声对小壳道:“这人可真够‘银’的啊。”

    小壳看了眼全身银灰的神医,暗笑道:“你说的哪个‘淫’?”

    沧海转过身来,竟然没有看向神医。他迷离的望着那千竿翠竹,新绿竹屋,甚至是檐下的鹦哥,古拙的木篱笆,将枯的薄荷茎叶中疏疏散散的白色小花,眼神中有一些迷惘,一丝欣喜,很多惆怅。

    穿白衣的小男孩,默默的一个人趟着河边的青草。草长莺飞的季节,薄荷叶疯狂的生长,却不开花。生命仿佛只存活于遥远的记忆。无声的世界里,亲爱的呼唤震响起前世的回音。

    神医狭长的凤眸危险眯起,走近轻笑道:“好久不见,白。”

    “你果然还活着。”

    沧海的眸子瞬间降温,双波略注在神医面上。尚未开言。

    一个蓬头褴褛的疯汉就欢叫着从土路跑进院里,自得的唱道:“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不蹦不跳不可爱……”

    “白又白,你快来,有求于我说出来,前账今算我开怀,早输早死早投胎!早、投、胎!”

    疯汉唱完一溜烟跑到屋后去了。屋内又响起方才在马车上听过的狂笑声音。

    神医似笑非笑的观察沧海。

    沧海意料之中的面沉似水。

    随行人等一后背的冷汗。

    变数发生了。

    紫菂她们也下车了很久。紫菂望着“初次见面”,“特别特别帅”的神医呆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由衷的赞叹道:“哇,好‘变态’的神医哥哥啊!”

    神医立马皱起了整张脸。

    众人笑经受创忍到内伤。

    紫幽尴尬的拉住紫菂,悄声说道:“你最好别惹他。”

    紫菂不解的看看哥哥,又看看神医。

    沧海笑了。心情舒畅。执手为礼,略垂了下首。随行人等一起见礼。

    沧海笑道:“你真有福气,我妹妹在夸奖你。”

    神医隐忍的笑了笑,自然将左手搭在沧海右腕,拉下他抱拳的手,对他手中的白铜袖炉看了两眼。却忽然察觉到随行中一名朗眉星目的英挺男子眼神一动,敌意袭来。神医笑道:“跟我五年前最后一次见你,几乎一摸一样。”

    沧海不着痕迹的脱开他手。

    神医又拉起了他的左手,放在掌中看了看包裹着的手背,关心道:“受伤了?”明显见那英挺男子眉头一皱。看来,并不是我错觉了。

    沧海抽回手,淡淡道:“小伤而已。”

    “是么?”神医凤眸一垂,又近前一步,侵入沧海私人距离。沧海顿时产生敌对不安感,立时就要远离,但若后退即是失势,他只有绕过神医,站到他的身后。但是他脚还没动,就被神医抓住袖子。

    沧海银牙暗咬,怒火攻心。神医在他耳边轻声冷冷道:“你来找我,就为了那个男的?”

    对了,小石头。沧海一颗心霎时平静下去。

    神医就近审视他的神情,凤眸如刀。却突然宠溺的笑了一笑。二人近得几乎纯零距离,沧海周身薄荷的香味令他十分不爽,但他看见那英挺的男子就要忍受不了,被身边漆黑眼珠的少年拉住,那少年对他摇了摇头。

    神医哼笑道:“那就是了。”竟然伸手指头抚了抚沧海唇上的一字须。沧海惊怒,左臂由内隔住神医右手,却推他不动,只得冷声道:“你别太放肆。”

    众人听不到二人对话,唯见他俩举止亲密。

    神医仰天一笑,说道:“我不怕。反正是你求我。”说着,还是放开了手,走到小壳面前,道:“我知道这个是你表弟,可你那个妹妹又是哪来的?嗯……还挺可爱的。”

    沧海也带上三分疏离的微笑,淡淡道:“你管得倒宽。”

    “好吧,”神医耸了耸肩膀,“我不管。”转而面对那朗眉星目英挺不下于自己的男子,拱手微笑道:“这位是……”

    那英挺男子礼貌性的还礼,道:“石宣。”

    神医看了他半晌,沧海道:“他不过是一个下属。”石宣微蹙了蹙眉。

    下属?一个下属值得你大老远亲自跑到我这儿来?哼哼,到底如何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吧。神医望了望貌似紧张的众人,又对沧海道:“你看看这里,像不像你以前住的房子?”

    沧海惆怅的叹了口气,道:“简直一模一样。”

    神医笑了笑,道:“那你喜欢吗?”

    沧海点点头,道:“非常不喜欢。”

    “那就好。”神医非常开心的又拉起沧海的袖子,“我们进去吧。”

    焦大方一直跪在廊下,惊羡的望着一切,就连求医的事都给忘了,此时见他二人走来,才猛然省起,刚要张口,那黑衣总角的童子就挡在他身前,带着探究的欣喜向那玉一样的公子弯身行礼。

    沧海在廊下停住脚步,袖子从神医手中抽出。随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黑衣童子略微不解的望望神医。神医一笑,挥了挥手。黑衣童子站到一边,露出焦急跪着的焦大方。神医拿过他手中那斛南海黑珍珠,倒在黑衣童子抻起的衣摆中,挑拣了一会儿,拿出一颗最光润的,放在沧海手心里,随口道:“把你抹额上那个换了,我不喜欢。”又对黑衣童子道:“世上留那一颗也够了,你把剩下的都拿到药庐磨成粉。”

    焦大方傻了。

    神医拉起沧海进了屋,头也不回留话道:“小黑,把人抬进来。”

    黑衣童子应了,转身对呆愣的焦大方道:“我们爷东西都收了,你还不赶紧抬人!”

    焦大方喜极而泣。都不知该感激还是该怨愤。

    进了屋内,见摆设极为简单雅致。家具多是青竹所造,四角生着铜炉,甚是温暖,黎歌紫菂便侍候沧海款了大衣,收了袖炉。

    洪老爷子和那年轻暗卫因常有要事,于是送他们进屋后就马不停蹄赶回述职。只不过留下了两辆马车,改为乘马。众人由衷感谢一番,拱手而别。

    小壳石宣与六名少年男女厅上落座,早有仆从奉上香茗。

    一路颠簸,沧海终于坐下歇息,即来则安,提吊的心胆也好放落在肚。刚捧起热茶,还没沾唇,神医就道:“你跟我进来。”迫不及待拉起他,往后堂而去。

第二十九章 叙够五年旧(一)

    沧海慌忙放下盖碗,被神医带得一个踉跄,跳起回头,冲又绊了他一下的地毯撅嘴,无意中见到众人全都一副鄙视的神情,才惊觉仪态尽失。水眸深凝,大袖翩翩一甩,挥开神医右手。

    神医咬牙牵唇,危险回身,眯起的眼中寒意慑人。在正堂屋角,沧海毫不退缩沉着对峙。屋中人全都捧着茶碗看戏,若有时间,也许还会开个赌局,不过那一定是神医胜出的赔率比较大。

    果然神医冷笑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道:“别逼我出手。”沧海背身众人看不见他表情,只是见神医满意的笑了笑,摊开左掌等着他自己把手放上去。然而沧海还没有。还没有的意思就是事情正在进行当中。沧海踌躇着极缓慢的缩起手臂,犹豫着举起右手,要放又不放。

    神医有些不耐烦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抖开成一尺半的长条形,上面插满了一指长的银针。众人眼睛一齐睁大,喝了口茶。

    沧海忽然一震,猛然抢过神医手中的针囊摔在地上。拂袖——进了内堂。神医悠然的负手跟了进去。

    众人头上立时现出一个巨大的水滴。

    石宣担心道:“这样让他一个人对付那匹狼……”

    小壳点头道:“英雄所见,我们跟去看看。”

    众人蹑足潜踪,连轻功都用上了,在内堂门框外贴了两溜儿,屏息扒头往走廊中看去——果然有后续。

    沧海站在长廊中间,不走了。神医绕到他前面,见他淡淡的却一副挑衅的表情,不禁玩味道:“干什么不走了?”

    沧海没有说话,只是得意傲慢的扬起下巴。唇上的一字须光泽亮丽。

    神医忍不住笑道:“你觉得我身上只会带一套银针吗?”

    沧海愣了,得意和傲慢很快变为恐惧和狐疑。

    神医道:“你不信?”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包,举在胸前抖开,那么高的个子针带都拖到地上,上面当然密密麻麻别满了银针。

    沧海吃惊的张着嘴巴。

    神医笑道:“现在信了?”轻轻抖了抖针带,一甩头,道:“跟我走吧?”

    沧海没动。神医一伸手,他赶紧躲开撤脚要跑。神医地方都没动,手一长就薅住他后衣领,说道:“想跑啊?可以。教你一招,‘金蝉脱壳’听过没有?你把外衣脱了,就可以跑了。”

    沧海又气又怕又急,回过头去掰神医的手,那肯定是掰不开了。神医又道:“不过你脱了外边这件,我还可以再抓住里面那件,直到你都脱光了,我就抓着你的脖子把你抓进去。”看着沧海怒红的眼睛,悠然道:“你要不要试试?”

    沧海咬牙道:“无耻!”

    神医失望的叹了口气,道:“唉,五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长大,随便说一说就气成这样,不过,本来我对你就没什么期望,”眯起凤眸笑了笑,道:“所以说,这样才好玩嘛。”

    沧海大叫道:“卑鄙!”

    神医忽然愣了愣,悲伤道:“唉,你果然还是变了,以前你都是先说‘卑鄙’,后说‘无耻’的……”眼睛忽然一亮,期待道:“喔,要哭了要哭了,你哭啊。”

    沧海红着眼睛道:“我才不会哭呢!”

    “好啊,那你跟我进去,”神医一扯他领子。

    沧海大叫道:“我不!就不!”

    神医也不急,单手从针带里拔出一根银针,把针带丢到地上,思索道:“嗯……扎哪里好呢?这里?还是这里?”针尖在沧海眼前乱晃,作势就要刺下去,沧海吓得尖叫一声,闪电般钳住神医握针的手腕,用力一拧一卸,夺过银针反手甩出,同时将神医脚下针带踢飞。银针剟入廊柱,只露出一寸长的针尾轻晃。

    神医笑了,拍掌道:“好一手干净利落的暗器手法!新学的?以前没见你用过啊,真的挺帅的是不是?”揪住他的衣领拉近一步,说道:“那你信不信我身上剩下的针,可以把你扎成一只刺猬啊?”想了想,又道:“你说,那时候还会不会帅了?还是有史以来最帅的一只刺猬?”

    沧海快被逼疯了,怒道:“容成澈!你到底想怎么样?!”

    神医开心极了,“哎?开始连名带姓叫我了?那就是你快气疯了。哼,敢跟我这用内功?行啊。跟我进来!”

    沧海被拖着走,见柱子抱柱子,见门框扒门框,见栏杆抓栏杆,见窗户抠窗户,但神医揪着他还是一路畅行无阻。

    就快进屋了,神医忽然停下来,回过头悄声道:“你想在他们面前出糗,我是没意见啦。”

    沧海一愣,道:“你说什么?”

    神医低声笑道:“他们在后边看了很久了,你都不知道吗?”摇头啧啧叹道:“看来你的确病得不轻啊。”

    沧海猛然回头,门边两溜脑袋及时缩回去,没有被发现。但沧海还是懵了,因为他知道神医说的是真的。太丢人了……不行!怎么也得扳回一局!深吸口气,大喊道:“你才有病呢!”

    神医笑了。

    轻而易举把他推进去,回手关了房门。

    众人赶紧上前,将耳朵贴在门缝处。

    只听沧海“嗷——”的一声尖叫。

    众人耳孔刺痛。

    沧海大叫道:“你这么用力会很痛的知不知道!万一是真的长在脸上的那该怎么办?!”

    神医也大声道:“根本不可能!”

    沧海嚷道:“怎么不可能!我就不能长胡子吗!我好歹也是个男的!”

    神医道:“我管你是好是歹!反正你就不可能长得出来!”

    沧海道:“凭什么啊?!”

    神医道:“就凭我是神医!我一眼就看得出真假!”

    沧海喘息了一会儿,继续。“是神医有什么了不起啊?!还不是一样卑鄙无耻!人渣!”

    房内安静了一会儿。

    神医又道:“你就嚷吧,反正刚才我是给你留面子了,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给我留面子才怪呢!沧海心里又咯噔一下,忖道,不错,他们一定跟过来偷听了。

    众人心道,就你这嗓门还用偷听啊,就算在走廊那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沧海眼珠转了转,深呼吸几次。微微一笑。抬手理了理凌乱的衣领,顺便将房中摆设望了两眼,轻叹道:“你还记得啊,澈。”

第二十九章 叙够五年旧(二)

    屋中四角依然生着白铜暖炉,沧海踱到檀香木桌前坐了,顿觉膝下甚是温热,挑开龙凤锦纹桌布一望,原来桌下也置着个四方提梁小铜炉,炉身外裹着一层薄棉垫,想是怕炉火过热烫人。

    桌边也架着个红泥小炉,上面正坐着一只八角形的提梁白铜壶,壶盖饰莲瓣,上有立鹤。壶中泉水将沸。

    桌上紫砂茶壶,色泽极深,却黑而不墨;铺调细缸砂,珠粒隐现。六方素面壶身,极是端正挺括,干脆利落。沧海将紫砂壶拿在手里,仔细观看,果见此壶温润如君子,豪迈如丈夫,廉洁如高士,潇洒如少年。

    沧海一时间爱不释手,望着同料的六个小茶盏,轻笑道:“我都快忘了,你竟然还记得。这白铜提梁,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神医这才从门边走到桌前坐下,悠然笑道:“是不是和你以前的那个一模一样?”

    沧海一愣,从新将白铜壶打量一番,失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你从旧居找回来的呢。”

    神医道:“我真的有回去看过,不过你原来那个被烧得变成了一坨,我只好又从新做了一个。”

    沧海心中触动。眉心稍稍蹙起,又微笑舒开,说道:“怪不得这莲花瓣打磨得这么难看,原来是你做的。”

    神医不服道:“我做的怎么了?五年前送你的白铜袖炉,你还不是用到现在?”皱眉道:“手拿过来看看。”

    沧海疑惑的伸出右手,虽是皙白纤长,却略嫌伶仃。

    神医随便瞥了一眼,就道:“果然,手指漂亮的男人嘴不老实。”

    门边偷听的众人一齐看向瑛洛。瑛洛一个个看回去,只对紫菂笑了笑。

    沧海立刻收回手,赶忙又道:“不过这紫砂我很喜欢。”

    神医道:“我知道啊。方不拉叽的都是棱角,一点也不玲珑,这种相似你的东西你一定喜欢。”

    沧海道:“这也是你做的?”

    神医道:“当然,这种东西做了也卖不出去,我想了想,还是送给你吧。”

    沧海嘴巴撅了撅,把壶放下。“那我也不要了。”

    神医马上道:“你敢。”

    沧海抬起眼来无辜的望他。水开了。

    神医又道:“沏茶给我喝。”语气虽淡淡的,却毫不客气。

    沧海沉着脸看了他一眼,踌躇了下,还是拈开壶盖,却发现壶中已经贮好了茶叶。

    门外众人只听沧海欣喜道:“是茉莉花瓣啊。”

    神医也笑道:“还有薄荷。”

    随即听到注水声,肯定是那没骨气的家伙给人家沏了茶了。

    沧海又道:“唉,可惜这紫砂的杯子看不见茶汤的颜色。”

    神医“咝”了一声,不耐道:“你怎么这么多事啊?!不过还好我早有准备,你开开那个柜子看看。”

    沧海走去一拉柜门,顿时双眼冒光,“哇,一整柜的茶具啊!各式各样的都有……咦?这个是夜光的吗?”正用眼神欣赏摩挲着,神医又不耐道:“这茶泡时间太长了!”

    沧海赶紧拿了两个透明的琉璃茶盏,回来倾出茶汤。茶汤浅碧,香气淳和。只是闻到都让人神清气朗。

    石宣冲小壳摆了摆手,两人坐到稍远的栏杆上,石宣低声道:“那人渣很会哄人哎。”

    小壳撇嘴道:“可是他每句话都好过分,那家伙为什么还那么高兴?”

    “唔好烫……啊,好好喝!”房内传出沧海一声满足的叹息,随后又道:“不过我现在不喜欢这个了。”

    不喜欢才怪。小壳和石宣冷眼。

    神医瞄了眼沧海的手指,嗤之以鼻。侯他饮了一盏,神医又道:

    “好,茶也喝了,该跟你算总账了。”

    “不错。”沧海语声一寒,接道:“你身为神医,为什么不给人家看病?”

    神医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绿色,为什么还穿的绿了吧唧的?”

    沧海道:“这是青色好不好?”

    神医道:“所以更讨厌!是蓝是绿都说不清!还有,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荷花,为什么压脚的花纹要用荷花?”

    沧海一愣,低头看了看,道:“……那是莲花。”

    神医道:“反正差不多。”一拍桌子站起来,“我等了你五年,为什么连封信都不写给我?!”

    沧海道:“你那么哀怨干嘛?你不是也没写给我嘛?”

    神医道:“我可以不写,但是你不可以!你不理不睬我五年,若不是为了你那个情人……”

    沧海打断他道:“你乱说什么?!小石头才不是……”

    神医道:“小石头?哦,都叫那么亲热了还说不是?!我又没点名又没点姓你就知道是他还说不是?!”

    沧海也窜了起来,小白脸又被气红,大声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变态吗?!”

    神医悠然欣赏着他的脸色,自得道:“我可以,但是你不可以。他要不是和你举动亲密,怎么会一身的薄荷熏香味?”

    沧海狡辩道:“就不许他也用相同味道的熏香吗?”

    神医大笑两声,接道:“你白痴啊?那种甜了吧唧的薄荷味道只有你一个人身上有!”

    甜了吧唧?沧海愣了,我哪有?“你什么鼻子啊这都能嗅出来分清楚?”

    神医道:“你管我!反正你要不是为他,肯定一辈子不会来我这!”

    沧海一拍桌子,大声道:“没错!”

    房内忽然安静下来。

    小壳和石宣又蹑足来到门口。那六个少年少女已经悠闲的靠着房门坐在地上。众人与瑾汀相处日久,都学会了他独有的沟通方式。小壳指了指房内,打手势问道:他们一直都这样吗?

    知道内情的人一起点头。瑛洛打手势道:很好玩吧?放心,还没完。

    小壳一头黑线。

    果然又听沧海叹息一声。

    沧海缓缓坐下,幽幽道:“这五年来不理你,是我不对。”

    神医也在他对面坐了,说道:“我没写信给你,但是每年你生辰、还有年节,我都有送礼物给你。”

    沧海点头道:“我都丢掉了。”

    小壳心道:这家伙真找抽。

第二十九章 叙够五年旧(三)

    神医点头道:“我知道。最近一次送给你的就是和这个紫砂壶一模一样的茶壶。”

    沧海愣了。

    神医道:“不过看你的样子,这次是第一次看见这把壶了。”顿了顿又道:“没拆封就丢掉也好,有一次我送了一条活生生的青竹蛇给你。”

    沧海傻了。

    小壳心道: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沧海愣了半天。刚才……刚才好像在质问他身为神医为什么不给人看病是吧?唉,竟然又被他带跑了。

    沧海神情一敛,又柔声道:“这五年来,你过得怎样?”

    神医抬眼看了看他,哼了一声,道:“很不好。每天忙着养蛇和兔子,还要定时过来这里监工,我虽然画了图纸给他们,但还是有些出入。你知道,要回复到你原来竹屋的样貌,很难。”

    沧海叹了口气,道:“可是不管这房子再怎么像,也不是我原来那个了。原来那个……是在江南。”

    神医道:“没关系啊,你不喜欢就拆掉它,我回江南再给你造一间就是了。”

    沧海蹙眉道:“你不要总这样随心所欲好不好?不要总这么霸道行不行?”

    神医道:“霸道有什么不好?那些女孩子都喜欢任我摆布的啊。”

    沧海翻了翻眼睛,无奈叹道:“可我是男的啊。”

    神医立马抬头盯着他的脸,极具疑惑的神情,见沧海要急了又马上道:“好吧,就算你是个男的。可是也有很漂亮的男孩子喜欢我啊。”

    沧海半边脸都皱起来,“……你不是这么恶心吧?”

    神医也无辜的看着沧海,半晌道:“确实,他们加起来都没有你漂亮。所以我想你啊。”

    门外众人一身鸡皮疙瘩。石宣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沧海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挤出一句,道:“变态。”

    神医道:“随你怎么说,反正这五年来我对你是朝思夜想,你看看我都瘦了。”

    沧海气道:“你是想着怎么整我吧?”

    神医一拍桌子,大声道:“太对了!你真聪明,你真了解我,哎呀,真好。”搓了搓手心,笑道:“每次看见他们就想起你,他们整起来都不如你好玩。怎么样,看见这房子很讨厌吧?那就对了。”

    沧海又愣了愣。“澈,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

    神医道:“错,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沧海道:“可是你以前都很善良的,最起码给人看病的时候从不推脱,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坏了?”

    神医皱眉道:“谁说我变坏了?你干什么总把我想象得那么下作啊?”

    沧海道:“你本来就是的。”叹了口气,又道:“这些年我应该留在你身边的,身为你的朋友我没有好好规劝你,是我的错……”

    这次是神医开始翻白眼了。“哎我就算你的朋友啊?那为什么石宣就可以做你的情人?”

    沧海道:“你再乱讲话我就马上离开。”

    神医不以为然道:“走啊。别忘了现在是你求我。”

    沧海急道:“你看看,你根本就是见死不救。难道那些圣贤书你都白读了吗?”

    神医道:“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

    沧海道:“好,我不跟你说道理。那你们这些大夫里面也有很好很好的人啊,就像孙思邈啦……”

    瑛洛在门外暗笑一声,对小壳打手势道:听着,开始了。

    沧海道:“你不记得《备急千金要方》卷一‘绪论’中的‘论大医精诚’了吗?”

    神医无奈的闭了闭眼睛,打岔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会丢掉我的礼物、每年还要再送给你吗?”

    沧海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神医道:“那是因为你见到我的礼物就会想起我一次,丢掉我的礼物就会想我两次。”

    沧海道:“‘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小壳和石宣一头黑线。这俩人怎么各说各的啊?

    瑛洛打手势道:等着,一会儿准能吵到一块去。

    神医道:“你记不记得,你五年前答应过我什么?”

    沧海道:“‘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神医皱眉道:“别说了,我一句都没有听。”

    沧海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语气颇重道:“‘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又伸出手指指着神医的鼻子,说道:“‘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神医也有些急了,拍开他的手,大声道:“我怎么就‘贼’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就算你心里气我恨我,还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么过分的话!好不容易相见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说教?!”

    沧海垂着双眸,忍了忍,又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所以……”

    神医无奈。此处截口道:“五年前你答应过我不用内功,好好养伤,修心养性,摒弃七情,可是你根本就没有做到!”

    沧海接道:“所以他将自己所有著作均冠以‘千金’二字。”

    神医狠声道:“你竟然给我跑去玩命?!”冲上去一把拉起他,怒道:“你看看你全身内外还有什么地方没伤?!”

    沧海甩开他,略背转了身子,道:“‘夫为医之法,不得多语调笑,谈谑喧哗,道说是非,议论人物,炫耀声名,訾毁诸医,自矜己德。’”

    “啊!”神医抓着自己的头发,“我真是要疯了!你能不能闭嘴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沧海道:“不行,我还没说完。‘老君曰:人行阳德,人自报之;人行阴德,鬼神报之。人行阳恶,人自报之;人行阴恶,鬼神害之。寻此二途,阴阳报施岂诬也哉。’”

    神医气得把他抓回来面对自己,他还是坚持说完才罢休。神医道:“别说你十二正经了,就是奇经八脉都没一条是好的!”撩开他的左袖,露出一截白生生细纤纤的手腕,脉门处一条狰狞的疤痕,神医眉头一皱将指尖搭上去,一边切脉一边道:“别跟我说你想自杀。”

第二十九章 叙够五年旧(四)

    沧海想抽回手又动不了,只得将脸撇向一边,道:“用不着给我看,你给小……你给石宣治伤就行了。”

    神医道:“再跟我废话就把你扎成刺猬。”

    沧海安静了。

    神医摸完了左脉又摸右脉,脸色越来越黑。最后使劲一攥沧海手腕,骨头都发出“喀”的一响,沧海疼得腰背都弓起来,用力咬住下唇,却没呻吟一声。

    神医冷冷道:“任督二脉受损,致脊柱强痛;冲脉、带脉受损,致腹满气逆,腰冷如坐水中;阴维脉受损,致心痛忧郁;阳维脉受损,恶寒腰痛;阳跷脉受损,目痛、不眠;督脉不调尤甚,是以脑、髓、肾均有所伤……”

    沧海那股痛劲终于过去,终于有力气道:“用不着你说,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神医看着他下唇上深深的齿印,哼道:“我是说给外面那些人听的,告诉他们你每天都在忍受什么样的痛苦,不要你说没事就真的信你没事。”

    门外众人神色凝重,心中揪痛,愧疚。知道他身体不好,但是没想到竟然会差成这样。小壳心里面真希望神医说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那家伙。

    神医紧接着又道:“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我没有说错吧?你五脏六腑哪处完好无损?”

    沧海道:“才没有那么夸张!吃了鬼医的药我已经好很多了!”

    “瞎说!”神医怒道:“你要是老老实实吃了鬼医的药,他们就用不着千方百计把你送到我这来!”瞪着他,又道:“还没完!你每天不好好吃饭,光吃甜食,不是晚上不睡就是白天不起,多思多虑,四个月前后背受过剑伤,三个月前内功使用过度脱力昏厥,两个月前割腕输血,失血过多,脉息散乱内功不可控,劳心劳力,长途跋涉,多疲少息,明知道自己晕船还取道渤海!”喘了口气,狠狠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沧海可怜的仰起脸看他,带着点不甘,还带着点委屈,心里埋怨他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高大形象轻易推毁。“……神医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见死不救,你不知道大夫是多么神圣的职业吗?你就这么践踏你自己的尊严吗?你就这么辜负患者对你的期望吗?你根本就是一个顶着圣人光环的刽子手!你……哎等等……”

    沧海一手还被他抓着,愣了愣,恍然气愤道:“哦!你查我!你竟然查我!你……你……卑鄙!”

    神医仰头看着房顶,道:“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沧海道:“你不用装了!你医术再高也不可能知道四个月前我受的是剑伤!除非你和孙思邈一样具备前瞻后睹的大神通!可是以你的德行那根本不可能!所以你一定是派人查我行踪了!啊,怪不得每次送东西给我都清楚的知道我在哪?!你这个……你无耻!”

    房内又忽然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神医突然道:“你结婚了吗?”

    沧海一愣,抬起头看着他,见他问得很认真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神医点了点头,大怒道:“你说无耻?谁更无耻!”将手心摊到沧海面前,怒道:“没结婚贴什么一字须?!要贴也是贴八字的嘛!”侧头想了一想,又道:“哦,差点忘了,你贴什么都行的哈——因为你自己长不出来!”

    “你说什么!”沧海暴跳如雷,“你敢再说一个试试!”

    神医找抽的挑起凤眼,道:“再说多少遍都可以,你长不出胡子你长不出胡子你长不出胡子你长不出胡子……够不够?”

    “你……”沧海气得快哭了,“讨厌!”

    门外众人笑得快岔气了。

    神医道:“是呀我讨厌,可你长不出胡子啊。”

    “你……啊你干什么?!”沧海忽然大叫。

    神医悠然道:“别捣乱,我要验验你还是不是童子身。”

    “啊!你、你变态啊!啊——那、那也不用……”沧海抓住他两手弓起身子保护自己,灵机道:“啊对了你是神医嘛,你、你摸脉不就可以……”顿住。

    愣住。

    “哈哈哈哈哈……”竹屋不知何处又传出那男人狂笑的声音。

    火上浇油。

    只听响亮的“啪”的一声,神医哀嚎。

    沧海吼道:“变态!我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才不要你的破珠子!”拳头高高扬起冲着神医拽过去。

    神医又“啊”了一声,就听“哆、哆”的珠子落地滚动的声音。沧海大叫道:“腰带!腰带……拿来!还、还给我……哼!变态!”随即又是“啪”、“啊”两声。

    众人捂着嘴巴忍笑到窒息。只有紫菂茫然的看着他们。

    而后房门猛被分开,靠坐的瑛洛璥洲紫幽跟着仰倒。小壳石宣第一时间若无其事站到门边,但和众人一样通红的脸色出卖了他们。

    很少笑的璥洲笑起来比谁都坏。

    沧海仿佛意料之中一样没有惊讶,只是红着脸嘟着嘴冒着烟跺着脚迈过他们逃跑。房内传出左脸上重叠指印的神医开怀大笑的声音。

    瑛洛紫幽爬起来粘到神医身边,迫不及待问道:“这种事情还能看出来?快点教教我们!”

    神医肿着脸不停在笑,弯腰去捡黑珍珠就弯着腰笑,喝了口茶也全喷出来,呛到鼻子里还是不停在笑。

    瑛洛蹙眉笑道:“你差不多了吧?快点告诉我们。”

    神医喘着气,断续笑道:“你们可没看见……那家伙当时的表情噗哈哈哈哈……哎呀乐死我了!哈,一、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哈哈,那家伙肯定还没碰过女人!哈哈哈哈……”

    众人一头黑线,竟然还跟着神医一起大笑。

    紫菂茫然道:“哥哥……”

    紫幽忍笑道:“乖妹妹,什么也别问哈哈哈……”

    小壳都无奈了。石宣竟然开始别别扭扭的佩服起神医来。

    神医笑得弯着腰,走过来拉住小壳的手,道:“你哥太好玩了!你一定要珍惜!”小壳嘴角抽搐。

    神医又攀住石宣的肩膀,渐渐收敛了笑容,又苦笑叹道:“兄弟,看见了吧,他对你可多好。要不是为了你,他早走了——啊不,他这辈子都不会来。”

    石宣也叹了口气,道:“可是我知道你也一定有办法把他弄来。”

    神医愣了愣,惊讶的拍着石宣的肩膀,“知己啊!好兄弟,”神秘兮兮的冲石宣挑了挑眉,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第三十章 超一级机密(上)

    石宣明显鄙夷的目光,回道:“因为你还没玩够?”

    神医一拍大腿,“答对了!我受了五年的冤枉气哎,怎么可能这样就放过他!哼!”揽着石宣的肩膀回过头,朝紫幽和瑛洛招了招手,道:“想知道是吧?行,告诉你们俩,嗯……”端详了一阵,道:“反正你们俩已经不是了。”

    紫幽瑛洛哈巴狗一样的笑容僵在脸上。门边的碧怜抬起头,似笑非笑望了紫幽一眼。

    半晌,瑛洛大声对紫幽道:“切,骗人的!他根本就不会看,对吧?”

    紫幽愣了愣,猛点头道:“没错!哎呀这个人可真是差劲透了!当着女孩子们的面说这些干什么!”

    瑛洛道:“就是!哎我们不跟他说了,我们走!”两人揽着彼此的肩膀快步消失。

    小壳石宣简直啼笑皆非。神医没皮没脸的还冲黎歌笑了笑。

    神医道:“你们随意啊,我得去弥补一下了。”指了指自己不知道挨了几巴掌的左脸,撇着嘴走了。

    紫幽出了走廊就一把将瑛洛推开,道:“你这个恶心的男人,还敢惦记我妹妹?!”

    瑛洛道:“你还不是一样死缠着碧怜!再说,我只是把你妹妹当成我妹妹来看的嘛!”

    紫幽很生气的样子,道:“我怎么了?我可以保证这辈子对碧怜都不会变心!”戳着瑛洛的肩膀,“你可以吗?”

    瑛洛拍开他的手,道:“都说了对你妹妹没有非分之想了!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很可爱不行吗?!”

    紫幽道:“那就最好!反正我妹妹嫁谁都不能嫁给你!”

    瑛洛哼了声,不耐道:“最好是嫁给公子爷,是不是?”

    “没错!”紫幽用力点头,一愣,道:“你也这么认为啊?他们两个是不是很配?”

    “嗯……”瑛洛想了想,道:“他们两个心理年龄很配,至少能玩到一块去。”

    紫幽开开心心的揽住瑛洛的肩膀,边走便道:“嘿嘿,好,那我们来仔细研究一下……”

    黎歌笑嘻嘻的对同立走廊拐角的碧怜道:“你看,暗卫长对你……”只是笑,没有说下去。

    碧怜却是微微的怅然。

    紫菂一个人留在房里研究沧海沏的那壶茶。果然两个人的心理年龄好像差不多。

    神医抱着一堆家什肿着脸找沧海。找来找去,发现他正一个人蹲在前院的薄荷丛里,望着薄荷花发呆。依稀便是十几年前的模样。那时的江南旧居前,也种着这样一大片薄荷,不同的种类,开各种颜色的花,但都是同样的清淡。夏天的时候,有些疯长的薄荷都会没过他的身高,他就经常一个人站在草丛里使劲仰着颈子看茎顶的花。

    神医远远的望了一会儿,脚下忽然踌躇起来。那样的画面,有多久不曾重温,那样的恬静,五年来只出现在梦里。

    沧海慢慢回过头,纯善的眼神在看到神医的刹那冰冷下来。转过脸,站起身,甩着两只大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神医有些懊恼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管不住自己。

    唉。

    这竹屋的占地其实很广,绕了一大圈才到屋后,而屋后竟然有一道水流。泉水清澈泠泠,从较高的山石间流淌而出,一波三折,向略低的山下幽然而去。其间几段极小的巉岩瀑布,有如铜壶滴漏。

    沧海不觉在这里停驻,微微反光的泉水有一刹那使他将阴魂不散尾随他的神医抛诸脑后。见到这泉水,他忽然觉得仿佛世间一切的得失都已不重要。

    沧海走近去,伸出手,从侧面插入缓缓奔流的泉水。凉意透心。正平静享受,忽然有一个人抓出他冻得发红的右手,紧紧攥住。

    神医皱眉道:“别这么任性行不行?你不知道你的身体很不好吗?”他的腋下还夹着他的那堆家什。

    沧海甩不脱他的手,只得不悦道:“你应该把心掏出来在这里面洗洗,只不过这水就脏了不能要了。”一对迷离的眸子,比这泉水还清澈的琥珀颜色。

    神医无奈了,可还是紧紧抓着他,道:“我哪有你说那么不堪?”

    沧海道:“只是你自己不觉得。”

    神医看了会儿他的侧脸,叹了口气,道:“别生气了。总生气血管会爆的,而且对胸部不好。”

    沧海猛回头瞪着他,眼中还带着不能轻易消散的茫然,薄怒道:“我又不是女人。”

    “好好好,你不是女人,”神医顺着他说下去,“你最勇猛的男子汉了行不行?那你总生气也会掉头发的嘛,难道你想不到二十五岁就变成那个光头大嗓门那样?”

    沧海立刻扭过脸去,用后脑勺对着神医。

    神医道:“别装了,我知道你笑了。这样不是挺好么。”拉着他面对自己。

    沧海奋力挣开他要走,又被他逮住。神医道:“别闹脾气了,我不是什么也没看见么……”

    “你还说!”沧海回手一巴掌拍在他肩头。

    神医笑看他脸红,讨好道:“那我不说了,你陪我说说话。”一拉他手臂,“过来。”

    沧海极不情愿的被他拉到水边的大石头前,神医先将几个小棉垫摞起来在石头上铺了叫他坐下,才开始摆弄他拿来的瓶瓶罐罐。沧海趁他不备,拔腿就跑。

    神医在他身后道:“我不给小石头医病了。”

    沧海马上停下脚步,沮丧的走回来坐在温软的棉垫上。

    神医有些受伤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沧海气哼哼道:“那是你自找的,从小到大你有哪天不欺负我?”

    神医急切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沧海眼圈红红的,“才不是!”

    “怎么不是?”此刻的神医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望着他可怜巴巴的大半个后脑勺,又道:“谁让你长得一副想让人欺负的样子啊。”

    沧海红着眼睛回过头来瞪他。

    “天呐!”神医仰天长叹,垂下头看着他道:“说那个你不信,说这个你就信?唉我真是没法说你了。”从一堆家什里挑出一把绸伞,打开塞到沧海手里,“举着。”

    沧海奇怪的接过来遮在自己头上,“干什么?又没下雨。”

    “啧,遮这边,”神医将他手里的伞移到自己头上,掏出一面小铜镜,道:“我不能晒太久太阳。”把铜镜塞到沧海另一只手里,调整好镜面的角度,“这样拿着。”

    沧海不甘道:“凭什么让我做这些事啊!你不能晒太阳就到那边树荫底下啊。”

    “哎别动,”神医稳住他拿镜子的手,道:“不行,树荫底下很冷的。”对着镜子照了照左脸,看着沧海的眼睛认真道:“就凭这个。”指着自己高肿的脸颊,抬起右腿架在沧海两腿上。

    沧海一手举着伞,一手拿着镜子,只得道:“你又想怎么样啊?”

    “不想怎么样啊,”神医打开一个小盒子,挖了些白色的药膏涂在左脸上,疼得呲了呲牙,却道:“这样呆着舒服。”

    啊,我快疯了。沧海对着伞顶大翻白眼。

    神医照着镜子搽了不知道多少种药膏,喃喃道:“你可真够狠的啊,开个玩笑嘛,至于这样么,唉真是的。哎?”抬起头来看着沧海,“你是不是心理有疾病的啊?”

    “你说什……”及时住口,跟他废多少话都没用,最后被欺负的那个永远都是自己。瞪了他一眼,看向水流。

    神医见他不说了,又道:“长成这样又不是你的错,你那么大心理压力干什么?啊,我知道了,小孩子很容易受伤害的哦?不过你这样也挺好啊,男人秀气点好,长得那样虎背熊腰才有碍观瞻嘛。你说是不是?呃……你干什么全身发抖啊?我又没说你长得像女孩子,其实呢,你比以前好太多太多了,别担心,迟早你都会加入我们的嘛……啊!”

    沧海把镜子绸伞都狠狠扔在神医身上,推开他的腿扭头就走。

    “喂,喂!”神医跟上去拉住他,瓶瓶罐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干什么啊,随便说说嘛……”

    沧海被他拉住就休想走得脱,冰冷的看着他,道:“容成澈,你还想怎么样?!”

    神医笑嘻嘻的亮出一颗黑珍珠,道:“你掉了东西哎。”

    沧海头一甩,道:“我不要!”

    神医一对凤目眯起,笑得更加灿烂,“你敢。”

    沧海固执的使劲撇过头,神医将黑珍珠塞到他手里,又拿着他的手把珠子放入他带钩下垂着的小锦袋里,满意的笑道:“收好哦,我抽查的时候发现不在你身上就要你好看。”

    忽听身后有人唤了声:“公子。”

    神医回过头,却是小黑。沧海见有人来了更使劲想掰开他的手,可是他越攥越紧。小黑走近前,颇了然的望了望拉着手的两人,向神医略垂了垂首,叫了声:“爷。”又对沧海道:“公子,刚才有个人叫我交给你的。”递过一个竹筒,一封信。

    沧海一手被攥着,只得单手接过来,道:“他人呢?”

    小黑^道:“东西给了我就走了。”

    沧海点头道:“谢谢。”神医摆了摆手,小黑躬身退下。

    沧海看那竹筒上烧着完整的瑞兽纹火漆,而信封上却没有署名。沧海蹙眉甩开神医,拆看信函,神医赖皮赖脸的又勾住他臂弯,伸头要看信中写些什么,沧海却已将信纸捏皱垂下。神色凝重悲愤。

    神医一呆,不禁问道:“怎么了?”

    沧海低声道:“罗姑姑过世了……”尾音哽咽,瞬间泪凝。

    神医大惊道:“怎么回事?!”

第三十章 超一级机密(中)

    沧海掩唇而泣,听不进也说不出。神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信,一目十行,“可恶!他们也太……”回头见沧海已然摇摇欲坠,神医惊道:“你敢晕我就敢不管你……喂!”却及时接住他失去意识的身体。叹了口气,打横抱起抱着火漆竹筒的沧海回屋,他的脸上泪痕还没有干。

    小壳他们聚集在方才那间屋子里,或站或坐,各个拧眉不语。圆桌上正摊着一张被捏皱了的信纸。信尾钳着一枚大篆“雅”字印章。

    神医坐在床沿,望着沉睡的沧海。啧,瘦了吧唧的,真是难看死了。

    午时刚过。死气沉沉的屋中,小壳叹气的声音都有如生命复苏。小壳道:“他怎么还不醒?”

    神医道:“他这身子,什么药都不能下重了。”

    石宣侧首看了看沧海,担心道:“我只怕他醒过来哭闹,他这么重情义的人……”

    小壳又叹了口气,“没有办法,让他哭吧。”

    神医挠了挠头,眉头深深蹙起,道:“……要不我们把他打晕了吧?”

    屋里所有人,包括紫菂,全都一脸鄙视的将目光投在神医脸上。

    石宣极其疑惑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当大夫啊?”

    “这个……嘿嘿嘿嘿……”神医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猥琐的笑起来。

    屋里所有人,包括紫菂,全都一脸鄙视的将目光移开。

    沧海醒了。

    仰躺在温柔的丝被中,身下舒软如云的床褥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只有一对棕色的眼珠缓慢无意识的滑动,看看床帐,又看看床顶。

    众人心里,开始担忧了。

    然而他还是长久的仰躺。没有悲伤的神色。眼神无聊,还有一点无辜。

    忽然他将双手从杨妃色的丝被里伸出来,慢慢滑向头顶。掐丝小银冠还被两只巧细的宝顶银簪束在头顶,略向枕下坠去,想是拉得头发痛了,伸根手指穿入冠下,按一按头皮。两手一齐拔下对簪,银冠拉着头发掉到枕后。那人痛得五官都皱在一起。

    众人默默看着,都有点不想打扰此刻的宁静。

    那人眼睛努力翻着,却肯定看不到被抓住的银冠,他把头发不算小心的拉出来,随手把银冠扔到一边。

    灿灿的小银冠在软褥上小幅度的左右滚了滚,不动了。

    两枚小小的宝顶银簪横斜抛弃在枕畔。

    荣华,富贵。

    他忽然毫无征兆的坐了起来,掀开丝被。

    众人吓了一跳。

    床尾的神医立刻道:“你要去哪?”

    他没有说话,看着自己身上青色的缎合衣出了一下神,缩回脚,扒了两只袜子。

    愣愣坐了一会儿。

    解开外衣。脱下外衣。团成一团。紧紧抓住。伸出床外。松手。

    掉在地上。

    站得最近的璥洲愣愣看了愣愣的众人一眼,低头替他把衣服捡起来。沧海冲他勾了勾手指,低头看着自己另一只手。璥洲想了想,把衣服交到他手上。他接过来。

    丢在地上。

    众人其实很想群殴他。只是看着他就忽然懒得动。

    他又勾了勾手指。

    没人理他。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也许他也这样觉得了。挠了挠头,用两根食指比了一段一尺左右的长度。众人猜着哑谜。

    “啊。”紫菂忽然省悟,指了指凳上的东西。

    神医和石宣同时瞪大眼睛。石宣将小凳上的火漆竹筒抄起来送到沧海手上。沧海没有抬头,愣着神,接过竹筒,另一只手准确的拉住石宣将移开的手,上下晃了晃。

    果然只有紫菂了解他么。

    石宣察觉到他的冰冷,不觉拽起丝被包住他的上身。他没有动作。

    等石宣回到座位上坐好。他一把扯起丝被丢在地上。

    众人再次想群殴他,但还是看着他懒得动。

    只一小会儿的功夫。

    他猫下腰捡回丝被,披在身上,揪紧开口,团成一个球。

    小壳抬手捂了捂脑袋。

    又过了一会儿。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过竹筒,隔着被子用两只脚夹住,摸索着从身后抓过小银簪划开瑞兽火漆。拔开盖子,抽出一卷卷宗。

    摊在床上,翻开第一页。一个字也没有。

    众人忽然觉得松了口气。又忽然觉得不可思议和恐怖反常。

    神医站起来,轻声道:“你们也累了,回房歇吧,我在这里陪他。”

    等人都走干净了,掩上门,神医提过一笼炭火搁在床边,自己坐在床沿,沧海身旁。背抵住床头,过腰的长发散落在丝褥,奢华旖旎。

    沧海盯着空白的第一页愣了会儿神,慢慢转回头茫然的看着神医看他。

    神医温暖的笑了笑,轻声道:“还冷吗?”

    沧海仔细描画了神医的容貌半晌,手掌反抵在他脸上,一推。神医的脸被推得扭向床外,略背对着他。

    沧海收回手,翻开第二页。

    神医翻了翻眼睛,转回来睨着他。沧海明明看着卷宗,还是立刻伸出手推转他的脸。神医第三次转回来时,沧海将手肘架在他肩上,手推着他的脸不再收回。

    神医的医术也不错,挨打的脸颊已经消肿。

    神医无奈的撇了会儿脸,刚要转过来脸上的手又加了劲。神医叹道:“我知道我不看!可是我这样脖子很难过。”

    沧海看了看他像被扭断的脖子,放了手,提过一只袜子。神医惊道:“你想干嘛?!”

    沧海顿了顿,抛开袜子,弯腰从床下捡起一条细绫腰带,盖在自己眼上试了试,才抓过神医来蒙上他的双眼。

    神医也由着他,最后只是撇了撇嘴道:“就这么不相信我?”

    本来只是随口抱怨,没有期待什么,谁知沧海忽然回答道:“你还罪不至死。”

    “什么?”神医的嘴撇得很远。什么也看不见,伸着手摸到沧海裹着丝被的肩头。

    沧海道:“这是最机密的火漆印信了,除了我,谁看谁死。”

    过了一会儿,神医耸着肩膀哼笑道:“你说这是诅咒?还是规矩?”

    沧海道:“你要在这呆着就闭嘴,要不就出去。”

    神医闭嘴了。

    「超一级保密卷宗

    闻:十月中,雪山派经长白山,流连月余不去。

    十一月初,江湖疯传长生不老之‘乾坤混元红升丹’现于长白,传其别名即为‘回天丸’。」

第三十章 超一级机密(下)

    「超一级保密卷宗

    闻:十月中,雪山派经长白山,流连月余不去。

    十一月初,江湖疯传长生不老之‘乾坤混元红升丹’现于长白,传其别名即为‘回天丸’。」

    神医两臂伸直两手乱摆,“啊我看不见了!天呐我这么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呜……”

    「武林各派有所秘闻,秘而不宣,然此事仍不胫而走,遍扬天下。今不知何人何日始传言于何处。真玄不辨,而雪山派可疑之最也。」

    神医左手攀沧海丝被而上,摸到他的头,来回抚着他的头发,道:“咦?好软的毛啊……这是什么动物?呃……兔子?可是好长的头发……没有长耳朵……哇,软软的脸,啊我知道了!兔精!”

    「武林各派皆遣翘首前赴长白,虽力瞒行踪,而尽在意料,故各派心照不宣,各显其能,口不言而意切,明不争而暗夺,使尽解数,迫查真伪。雪山派尤甚,二死三伤,不见偃旗,据传二死者生前曾染指真相,终抱憾身亡。」

    神医继续摸索着,“哎……鼻子热乎乎的……嗯,还活着,这是……嘴巴,嘿嘿好软好——喂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算了,还是看看有没有尾巴好了……”

    沧海将银簪尖朝上放在神医手下。

    神医笑嘻嘻摸着摸着,“嗷——!好疼!是不是流血了?!”抬起另一只手抓上蒙眼的腰带。

    沧海冷冷道:“不许摘。”拿过他的手看了看,语声依旧冷冷的,“没流血,只是一个小洞。”将那个小洞放入口中吸吮一下,舌尖随意一卷,扔开他的手,“别捣乱,老实呆着。”

    神医震惊。

    对于他也许是无意识的举动,可是神医心里忽然五味杂陈。啊啊,该怎么说呢?唉,是“可爱的家伙”吧。

    神医在下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竟会突然想起了罗姑姑,怅惘的愣了好久好久。如银釭月影般璀璨的笑容,温柔的语声像冬日里呵在你冻手上的一口暖流。

    小澈吗?快进来。啊,又长高了啊。

    温暖的手指轻轻抚摩着他的头,一直暖到他的心里。

    小澈很喜欢情儿吗?呵呵,是啊,像小兔子一样呢。

    不是啊,小澈是很善良的孩子啊,只是有些淘气罢了。

    小澈去道歉吧。情儿心那么软,一定会原谅小澈的。

    小澈啊,喜欢的东西是需要保护的呀。其实情儿心里,真的很希望和小澈做朋友呢。

    是真的,姑姑怎么会欺骗小澈呢?情儿说小澈的头发很漂亮啊。

    呵呵,姐姐?姑姑做小澈的娘亲还差不多……

    真高兴啊,以后我就是小澈的娘亲了……

    我的愿望么?嗯……我希望小澈和小治可以和情儿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哈哈哈……

    姑姑笑得那么开怀。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姑姑那么开心呢?我和治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白……有东西在我的眼睛里……”

    “闭嘴。”

    「东厂近年觊觎江湖大权,也已闻讯调动,不知实情。想其必假手‘醉风’,而传神策在外,已多时不曾回部,左右侍者亦极少现身。另:‘醉风’杀手银朱离部,目的不明。」

    神医甜蜜刺痛的手指动了动,长呼一口气。捅了捅他,又忍不住低声道:“生气啦?我不是没怎么样嘛……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愿望,不过我知道今生一定实现不了了。这个愿望和你有关,你想不想知道?啊?啊?”

    沧海不回答他就一直像条猪一样拱来拱去,沧海只好道:“不想。”

    「朝廷打压东厂,亦忌讳武林,而如今动向不明,不知其内幕明晓巨细,却接报有心腹离京,不知名姓几人。」

    神医唇边带着遥远的微笑,轻轻道:“可是我想告诉你啊。我的愿望就是把你打扮成一只棕色眼珠的白兔子。嗯……头上装两只长耳朵,装两颗大门牙,还有还有,一定要有一条短短的毛茸茸的像毛球一样的尾巴……你觉得怎么样?”

    “……喂,干什么不说话?”

    「倭寇。十一月中,东瀛贼寇流窜至卢龙、渤海,而浙江倭乱仍时有发生,人数不少。卢龙渤海之寇劫船越货杀人,极有纪律,来去无踪,传言武功犹高,尝败多路武林高手,此前从未现身江湖,来历待查,而其目的或为‘回天丸’。浙江之寇则各面皆下于此寇,纪律松散,人员混杂,每逢打抢必混乱不堪,实无作为,难有野心。盖卢龙渤海之倭与浙江之倭乃二系者也。」

    沧海蹙了蹙眉。忽觉耳朵被人扯住,晃了晃,神医道:“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我说要把你变成一只兔子!”

    沧海不耐回道:“……啊。”

    「明教。」

    沧海凝眸,看得极认真。

    「中土明教势渐衰弱,而波斯总教日渐强盛。圣女密斯儿奉教主之命,托言闭关,实则秘密离教,选汉民教众一百三十,昼夜兼程,已达边关。为波斯明教取得‘回天丸’,回归总教,即刻接任教主之位。」

    看至此处,略停了一停,想到无邪绝美的容貌和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情义,心中一阵甜蜜一阵愁苦一阵怅惘。此生难为情,此世无以报……

    或者,我可以助你取得教主之位……?

    出了会儿神,埋下思念,强看下去。

    「波斯明教得此,将奉为总教传袭之宝,除教主外不得近瞻,代代严守,俟某任教主习成‘乾坤大挪移’终层心法,服此药,可长生不死,直捣中土分教,二合为一,使总教下派圣副使为分教教主,终生效忠波斯总教。一鼓作气,统中原武林,成就大业。」

    哈,口气不小。沧海暗哼一声,根本没放心上,只是又想到无邪。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的模样……那么我还应不应该助她取得教主之位?

    意兴索然。随手翻了翻后面几页,都是各门各派动身的日期与人员,倒还详细。忽见括苍派名下录着一人,作“竹取新之介”,甚是奇异,此后还缀着一行蝇头小字,道:

第三十一章 之外的线索(上)

    「明嘉靖二年四月,东瀛大内氏与细川氏两方争贡于宁波,细川氏贿而得胜,大内氏愤即作乱,杀细川氏使,烧嘉宾堂,抢东货库,追杀至绍兴城下,又折返宁波,大肆杀掠抢劫,夺船而去。后被朝鲜守卫军诛杀三十,生擒二十,缚献大明。

    竹取新之介,即为被追杀之细川氏家臣,逃入浙江绍兴城,辗转投入括苍门下。」

    沧海眨着眼睛看了半天,愣没明白什么意思。只是知道这家伙是东瀛人,偶然的机会留在大明,投入括苍门下,但是,那又怎么样?这样看来,那天在渤海被打劫的时候,括苍派紧闭的舱门中一定有一个人就是这个‘竹取新之介’,可是,那又能怎么样?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发觉颊侧痒痒的,微一偏头,心差点被吓出来。

    “容成澈你果真是有病吗?!”

    神医的头几乎贴在他的脸侧,双唇就差一根头发的距离就挨上他的脸!

    神医被狠狠一推,也吓了一跳,等了会儿忽然嘿嘿傻笑起来,“怎么了啊?”

    沧海缩在床角,就快心肌梗塞了。被吓到的程度和被恶心到的程度不相上下。“你说怎么了?!你给我出去!”

    “……什么啊?”

    “滚出去!”

    神医伸出手又开始乱摸了,“到底怎么了嘛?我又看不到……嘿嘿嘿嘿……”

    你不知道怎么了才怪!沧海大口喘着气,努力遏制着惊怒,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神医听着他的呼吸声,准确捞住他后颈,抓过来,笑道:“谁让你蒙着我的眼睛啊,你难道不知道当人失去某一种感官的时候,其他感官会特别敏锐吗?我刚才只是觉得一个东西暖暖的香香的,所以忍不住凑过去而已嘛,很久了哦,你难道没有感觉吗?你在想什么?”

    沧海被抓住脖子像一只蹬腿的兔子,两只手以降龙十八掌掌法为依托生发出一套独一无二的“雪花乱坠掌”,神掌合一的不停拍在神医身上,诚可谓是有拍无类。相对应的还有一套拳法,被普遍称为“王八拳”。沧海一边运功一边气运丹田喊道:“你放手!变态!人渣!你有病!离我远点!啊——”神医手下忽然加力。

    “你说什么?”看不见危险眯起的凤眸,但瞧得出唇边的狞笑,那四个字刚被咬出来,又大叫一声:“啊——!疼!”

    沧海已捋起神医的袖子,咬住他的手臂。不管神医怎样掐住他的颌骨,他就是不松口。

    忽然有一滴清水掉在神医裸露的臂上,又破碎弹开,神医的感觉那么清晰以至于他误认为那其实是幻觉。神医放松了捏住他两颊的手,发觉他已咬得没那么用力,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抽噎被轻轻扯动。又一滴清水落在隐隐作痛的胳膊上。清水在下落的过程中已快速变冷。微微冰冷的清水不停坠下,滑过他的皮肤,碎在丝被。

    神医愣忡的扯下蒙眼的腰带,看着那家伙可怜兮兮的红着嘴脸,咬着他的胳膊比谁都委屈。神医叹了口气,略略发笑,无奈道:“你咬我,你哭什么?”

    那家伙围着丝被,像一只包在粉红色蛋壳里的白兔子,两手拉着他的手臂咬着,哭得凄凄惨惨,想起来就用点力,想不起来就那样叼着,无论怎样就是不撒嘴。

    神医推住他的肩膀,稍一用力就把手臂从他口中解救出来,上面有一圈湿乎乎的紫红色小牙印,神医撇了撇嘴。换了一个坐姿,抽回手臂,沧海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别走……”

    神医愣了愣,“我不走啊……”

    “别离开我……”沧海靠在他手臂上,无声的流泪。轻阖的羽睫一颤一颤,似在诉说心中的悲戚。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的人又岂止是无邪。

    神医看着他的泪不停洗刷皙白的脸颊,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至少他知道他不是为了咬了自己而悲伤。他颤抖的双臂紧紧搂住的不是自己的手臂,他温热的心胸怀抱的也不是自己的躯体。他想要挽留的,更不会是自己。神医眼中忽然流露伤痛。白,你真的病得不轻。

    默默坐了一会儿。

    他的泪也似乎慢慢流干。就在神医觉得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轻轻说道:“我很想念罗姑姑。”

    这句话差点又让神医哭出来。神医缓了很久,才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也轻声道:“晚上想吃什么?”

    沧海闭着眼睛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灰老鼠。”

    “……什么?”神医眉头一皱,忽然看见了自己一身的银灰衣裳,用力叹了口气,道:“就这么决定了,晚上吃面,给你接风。”

    沧海睁开眼睛,抬起头看了看神医,抽嗒了一下,竟然乖乖点了点头。神医被那双分明的清澈眼眸击中了心脏。

    那人低下头,望着神医带下温润的如意白玉,用小兔子一样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澈……”

    神医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忽然间受宠若惊,一开始他竟以为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嗯?”

    那人柔声道:“……这次不算。”

    神医愣了一下,忽然大翻白眼,半天才道:“……我知道了。”这家伙果然病的不轻!

    那人依旧柔声道:“……你要是永远像现在这样,那该多好。”

    神医道:“那你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沧海道:“……不会。”

    “所以呀,”神医道:“你凭什么要求我永远这样?”

    沧海沉默了。

    “白。”

    “……什么事?”

    “你只要偶尔对我好一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神医呓语般说完,又道:“其实,你想让我永远对你这么好也行,只要你让我把你变成一只兔子。”

    那人懒懒的,并没有发脾气,“……你真的可以把我变成一只兔子吗?”

    神医震惊,“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真的可以把我变成一只兔子吗?”

    “……啊?”神医拉起他,警惕的抓着他的双肩,审视道:“你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害我呢?当我没说过行不行?”

    沧海茫然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把‘蓝叶’的脸变成过‘佘万足’?”

第三十一章 之外的线索(下)

    神医愣了愣,又愣了愣,再愣了愣,终于道:“干什么这么问?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哎。”

    “是么,”沧海垂下眼帘,眼珠转了转,“难不成……真的是‘相由心生’?”

    你也不用觉得不甘,所谓“相由心生”,我虽初次见你,但也知你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我喜欢你,也并非只爱你的颜色。

    我喜欢你……

    神医蹙眉撇嘴道:“你干什么摆出这种表情?好恶心……”

    沧海将温馨怀念的眼光投向神医,见到他的鄙视立马回神,敛了笑容。“那也许就是他坏事做多了,改变了原有的良善容貌吧,最后就连他那么亲近的父师都认他不出。所以说,人不可以做坏事,而且‘相面’之学必有其理,不是说唐朝宰相裴度一心修善改变了少年时潦倒的面相吗?”

    神医挑眉道:“我又没问你这个。哎,照你这么说,你应该长得很弱智才对吧?那我这么帅就一定是个大好人了!”

    沧海端详了他一阵,道:“帅也分很多种。”你属于最找抽那一种。“济世救人的中医一直秉承‘天人合一’的理念,医术精湛者,也多是道德高尚、胸襟博大与怀有爱心之人。如果你依旧不知悔改,‘神医’之‘神’必将被他人所超越,‘神医’之名必将为他人所取代,而你早晚有一天会变成……”

    神医不耐打断他道:“行行行,变成丑八怪是吧?唉,一说起这个你就没完没了,真招人烦。”还是哭的样子可爱啊,或者给我吸吮手指的时候,虽然看不到,但是触感岂非更加敏锐了?

    沧海不明显的嘟了嘟嘴巴,轻轻道:“澈,你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改跪坐为坐,拢了拢丝被,“澈你冷不冷?”抓起一个小被角搭在神医腿上。

    神医拧起眉毛,不知道这一点点能起什么保暖作用。“什么时候搬来的啊?这个……十一月三十?三十一?三十二?记不清楚了。你是不是终于意识到我的好处了,开始关心我了?”

    沧海道:“你从哪里过来的?”

    神医道:“什么叫从哪里过来的?我以前住在函谷关的嘛。”

    “不是,我是说你有没有取道‘渤海’?”抬起眼来看着他。

    神医瞄了眼阖起来的火漆卷宗,凤眸微迷,“问这个干什么?”

    沧海眉心微蹙,道:“最近渤海倭寇泛滥,我在船上的时候还被他们打劫,你那么热衷于跟踪我,应该知道我没有说谎。”

    神医别扭道:“什么‘跟踪’啊,我那是关心你嘛。”

    沧海淡淡道:“我只想问你,有没有碰到那群倭寇?”

    神医摇了摇头,“我走陆路的。”

    沧海点了点头。思索一会儿又道:“那你有没有查查那群人的底细?”

    神医愣愣摇头,忽然觉得他有点兴师问罪的语气,不禁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查啊?”

    沧海垂眸没有看他的眼睛,低声道:“看看是什么人要伤害你关心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神医一下子哑口无言。半天才道:“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证明我一点都不关心你?”

    沧海点了一下头,抬脸看着他的眼睛。

    神医心头火忽的窜起老高,却还极力平静的望着他,所以只是稍稍有一点狰狞。“那好,你跟他们正面交锋过,你看出了什么?”

    这次换成沧海哑口无言。

    神医哼了哼,道:“这么糊涂?是不是有什么事牵扯了你的精力啊?嗯……”盯着沧海的表情,道:“女人。是不是有女人让你分心了?”

    沧海立刻反驳道:“才没有!”

    神医狞笑道:“没有才怪!你是不是有一个带钩不见了?是不是送了给那个女人啊?她送了什么给你呢?”

    沧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神医继续悠然道:“啊,该不是什么金铃铛银铃铛之类的东西吧?”说完还挑了挑眉梢。

    沧海急了,“你……你……你翻我东西?!”

    神医嗤笑道:“那还用翻啊?就你这点破事——哼!”

    “你、你查我?!”沧海眼睛红了。“你懂不懂什么叫个人私隐啊?你有没有点道德啊?!你……你太缺德了!真是气死我了!”红着脸拍打着床褥,把脸扭向一边。

    神医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道:“本来我不想说的嘛,谁叫你总说我不关心你。”

    沧海喘了好几口气,最后还是道:“你以为不说就不缺德了吗?!你——唉算了!对牛弹琴!”

    两个人一齐撇着脸对坐了一会儿。

    沧海偷眼看了看他,眼珠转来转去的。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撅着嘴巴小声道:“你别告诉他们行不行?”

    神医叹口气,却痛快道:“行。”这家伙,真是没法弄。

    沧海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后话了,忽然大大笑了一个。

    神医忍不住乐了。

    沧海又默默垂下头,轻轻道:“澈,你说做只兔子会不会快乐得多?那样,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

    神医微微皱起眉头,心内酸楚,却道:“你觉得,做一只我养的兔子会快乐吗?”

    沧海想起那些闻久了薄荷味就会疯掉的兔子,打了一个寒颤。“可是,我觉得身边每个人都在骗我,瞒我,算计我。”

    神医心里清楚得很,忽然觉得有点幸灾乐祸。

    沧海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笑,你也算一个,容成澈。”

    神医笑得眼泪快流下来,“白,我们都很在乎你。”

    沧海大大叹了口气,苦恼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讨厌啊。”

    神医垂眸望着他皙白伶仃的手指,慢慢伸过手去拉住他内袍的袖子。“那你打算怎么办?”

    沧海目光定在炉内的炭火上,缓缓摇了摇头。半晌,又道:“有时候我想管的事情偏偏没有头绪,不想管的事情又自动有线索送到我的手心里。”他翻过神医抓着的袖子内的手。手心粉红。

    神医道:“我替你查过叶深了。”

    沧海静了一下,忽然抬眼看他。什么也没说,但急迫之情溢于言表。

    神医怜悯的望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只听说叶深在云台山下的镇子上出现,往北而去,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沧海愣了一会儿。极轻的点了点头,拢紧丝被。“澈,我想为罗姑姑……”

    神医点头,“我知道。”

第三十二章 奠于山之巅(一)

    「赴告

    任罗氏佩琼,卒于甲辰年丁丑月甲申日,终年三十四岁。

    嘉靖二十三年十二月十日晚,被‘醉风’掳劫软禁。一报其夫任世杰灭口未遂之仇,二报其舅父‘逍遥游’陈超除魔卫道之仇,三报其亲方外楼敌对黑^道之仇。令白道投鼠忌器,事势退让,不敢发难。任罗氏得悉,次日自裁而薨。

    为道而亡,死得其所。碧落迢迢,日月昭昭!

    雅」

    傍晚的时候,神医陪着沧海出来吃饭。

    众人见后面那人换了一身常服,头发略略绾起,束了宫绡。神貌竟似愈见清绝。众人若非熟识这人,定会以为下午他是冲了邪祟。紫菂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喃喃说了句:“是那个帅帅的公子爷啊,不是猴……”子脸。紫幽赶紧拉了她一把,望了望神医,暗暗给妹妹打个眼色。

    沧海一派淡然。神医扯着他的袖子拉他到桌边,亲自为他搬开凳子,看起来心情很好。沧海也不称谢,整衣而坐。

    众人立在桌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谁也没敢坐。神医屁颠屁颠的站在他身后,脸上都要笑出蜜来。

    沧海左手轻轻放在桌面上,似叹非叹的呼了口气。微垂首道:“都坐吧。”这才抬起眼来,含笑望了众人一过。

    大家心中有些高兴起来,纷纷落座。只有石宣踌躇的蹭到沧海身边。不过分开了一个下午,石宣竟忽然觉得他陌生了。沧海发觉,仰起头很纯洁的目光笼罩在石宣身上,令石宣有一瞬的感动。就像每次他在马车中小憩醒来,略带担忧的关怀眼神。

    沧海发自内心的微笑出来,拍着自己左边的凳子,招着手,欢喜道:“小石头,坐这里!”倒令石宣局促起来。

    神医开心的瞄准沧海右边的位置,猫了腰,就要挨上凳面,被沧海一把推开。沧海又开心招呼道:“小壳,你来坐我右边!”

    小壳也忽然局促起来,猫着腰,就要挨上凳面的姿势,不安道:“那个……你和容成大哥很久没见,正好联络一下感情,我……我还是……”

    神医垮下来的笑脸重新扬起,沧海道:“叫你过来就过来!”神医扬起来的笑脸重新垮下。

    小壳和神医同情的互望了一眼。小壳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又怎么招着他了?”

    神医苦闷的耸了耸肩膀,道:“我时时刻刻都在招他,谁知道他气什么。”

    小壳愠气。极力平静道:“那我帮不了你了。”走去就要坐下,忽又被神医拉住。

    紫菂眼巴巴的对着桌上的美食,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神医走近沧海,指着他右边的凳子,大声道:“我就要坐这里!”说着,却没敢动。

    沧海头都没抬,悠然道:“小壳快点,一会饭都凉了。”

    小壳看看沧海,又看看神医。神医道:“饭是我叫人做的,你不让我坐这里我就不让你吃!”

    “好啊,”沧海一推桌子站起来,“正好我不想吃呢。我回房了。”转身要走。

    神医气道:“你给我站住!房子也是我的,我不让你住!”

    沧海背着身站了一会儿,双肩起伏。

    众人开始跟神医使眼色。

    ……话说重了吗?呃……重了吧?他……他要是伤心……怎么办?

    沧海轻快转回身,开心道:“收东西咱们走!”蹦蹦跳跳要往后堂去,又回头道:“呐,呐,你们看见了啊,”指着神医,“是他不让我住,不是我自己要走的啊。你们不用千方百计弄我回来了!记住了啊,记住了啊。”再三叮咛,看都不看神医一眼,恨不能唱着歌儿飞走。

    众人一起瞪着神医。

    我知道你们费了很大劲嘛,可是……可是谁知道这家伙这么讨厌我啊,我越赶他,他还越高兴……

    “喂!”神医冲上去拉住他,“你不是说陪我去玉带山庄么?你不能走!”

    沧海仰首道:“我本来也无所谓,可是既然你的房子不想给我住,那我还是走好了,省得惹你不高兴。”

    “不……不是,我、我其实……白……你敢!”神医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只好对不住了兄弟,“你敢走我就不给小石头医病!”其实你早就对不住兄弟了。

    满座皆惊。

    沧海慢慢回头。神医的凤眸微微睁大着。众人紧张的望着他俩。紫菂垂涎的望着美食。

    沧海忽然笑了笑。他竟然笑了笑。

    “容成澈,你真没良心。”

    他微微眯起眼眸,小声道:“你敢不给小石头医病,我就不陪你去玉带山庄。”眉梢一挑,“威胁我是吧,大爷就不惧你。”

    神医捏着他的腕骨,不觉加了力。凤眸危险眯起,小声道:“你有种。”瞪了他一会儿,又开心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我医好了小石头,你就任我摆布?”

    石宣心痛的看着他,内疚与自责就要窒息了他。“小白……我……”

    沧海大声道:“可以。只要你医得好他!”

    石宣跳了起来,“小白,你听我说,其实我……”

    “哎?”神医摆手打断他,对沧海道:“行啊,你翅膀长硬了啊,知道和我作对了是吧?行,”点点头,极小声音道:“你信不信我把你卖到妓院去?”

    沧海努力直视他。半晌,道:“……你开玩笑呢吧?”

    神医眯眼笑了笑,“你觉得呢?”

    沧海瞥了众人一眼,虽然知道他们听不见,但还是笑得僵硬。“不、不可能的,我是男的啊。”

    “嘿嘿,”神医坏坏的笑起来,悄声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男妓馆哎,要不要带你去见识见识?”

    沧海面色苍白。

    神医小声笑道:“只要医好小石头之前你乖乖听话,我就不把你卖了。”

    沧海内心在痛苦挣扎。很久以后。

    “那、那你要是成心不医好他,我岂不是……”

    神医微笑打断他,“你有得选吗?”

    沧海呆了。

    “咳,”紫菂糯声道:“那个……我好饿啊……”

    神医回头对紫菂笑了笑,道:“大家吃吧,不用等我们。”紫菂开心的拿起筷子,开动。

    神医转回头对沧海笑道:“你怕啊?嘿嘿。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绝对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沧海忽然觉得生无所望了。唉。

    神医道:“你叹什么气啊?就因为你不想听话是不是?”沧海没敢点头。神医哼了一声,使劲一拉他。“吃饭。”

    沧海拿起筷子,对着那碗香喷喷的接风面撅嘴。忽然攥起筷子使劲杵进碗底,用力戳着,撒赖道:“啊啊我不吃!里面有豆子!”

    石宣捅他,就连小壳都不禁给他使眼色。知道他不好惹还惹他!你这白痴!

    神医并没有生气。他竟然没有生气。

    神医轻轻叹了一声,摊开手勾了勾。沧海将筷子直愣愣的插在面碗里,推给他。神医皱了皱眉,道:“跟你说过多少次!筷子不可以这么放!”

    沧海嘟着嘴把筷子拔出来,架在小碟上,被神医瞪,又把筷子放在箸架上,神医这才拿了公筷替他捡碗里的豆子。

    小壳不禁质疑道:“容成大哥干嘛不抽他?”

    沧海马上瞪起眼睛。

    神医笑了,手肘碰碰沧海,道:“你瞧你人缘儿混的。”顿了顿,又笑道:“他从小就不喜欢吃豆子。”

    小壳道:“我知道啊,可是既然你那么了解他,为什么不嘱咐厨房不要放豆子啊?或者就算放了也让他凑合着!”

    神医但笑不语,将他碗里的豆子都挑在自己碗里。

    沧海道:“你懂什么,面里要放豆子才好吃嘛。”

    神医道:“他是喜欢面汤里的豆味,而不是将豆子吃下去。他小时候不喜欢吃的东西都是我和治帮他吃掉的,没什么啊。”仔细检查过了,才将面碗端到他面前,磨牙道:“吃光它。”见沧海不依仰头,马上又道:“不然的话……”揪住他的耳朵嘀咕了一句。

    沧海愣了愣,立刻厌恶道:“你怎么这么恶心啊?!”瞪了他一会儿,又道:“只吃半碗行不行?”紧张的等待神医的答案。

    神医眼眸一眯,脸沉了半晌,又笑道:“好啊。今天饶了你。”

    沧海松口气,将面条盛出一半,仔细比对了两碗面的多少,挑了一碗自认为少一些的,将另一碗往前一推,开始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小壳问道:“那个‘治’是谁?”

    沧海和神医忽然停下动作,静默了一会儿。神医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才道:“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

    小壳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除了接风面以外,神医还准备了其余八道家常小菜,甚是合味。然而石宣一直默默的,倒是沧海殷勤的替他布菜。也没有人再提起罗佩琼遇害的事情。

    沧海道:“小石头,你到了这里还有没有按时吃药?”

    石宣望向神医,神医道:“我叫他不用吃了,我需要观察一阵。”

    沧海疑惑的拧起眉心,“你也要观察一阵?鬼医也要观察一阵?小石头的伤有那么奇怪吗?”

第三十二章 奠于山之巅(二)

    神医用力点头道:“有!而且比你想象中要奇怪的多。不要以为你随便看了两天医书就什么都懂了,毕竟你不是大夫。”

    沧海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鬼医也是这么说。”微一侧头,讶道:“喔小石头你怎么一头的汗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石宣赶紧摇了摇头。

    沧海担心道:“你到了这里还有没有很困很累要马上睡觉了?”

    石宣又摇了摇头,为难道:“……小白不用担心我,其实我……”

    小壳立刻道:“就是,石大哥又不是你,整天装得可怜兮兮的。对了,我问你,什么‘玉带山庄’啊?”

    沧海一听“玉带山庄”四个字,嘴巴就嘟起来,筷子狠狠戳在面碗里,冷声道:“你问他。”

    神医笑道:“那是我在关内的一处别馆,景色十分特别,所以请你们一起去赏玩几天。”

    紫菂从美食中抬起头,想往的望着神医,神医笑道:“白已经答应我了,明天咱们就启程。”

    沧海小声道:“是在威逼利诱之下答应的,苍天明鉴。”

    神医道:“你说什么?”

    沧海居然在自己碗里又发现了一颗豆子,立刻义愤填膺的夹起来丢进神医碗里,骂道:“你这厮怎么做事的?”

    神医不急,竟然还嘿嘿傻笑起来。

    沧海懒得理他,看着几个女孩子容颜都有些清减,不禁心疼起来,柔声道:“紫菂,后院的泉水旁边有蜗牛,你知不知道?”

    紫菂立刻欣喜的抬起眼睛,“真的?”

    沧海点头微笑道:“真的,回头让紫幽陪你去捉。”

    紫幽小声道:“应该你陪她才对。”

    沧海又道:“碧怜,那天括苍派的船舱里好像有一个东瀛人。”

    碧怜立刻惊讶的抬起眼睛,“真的?”

    沧海点头微笑道:“真的,怪不得那天那么多人守着舱门呢。”

    碧怜眼珠转了转,道:“那又怎么样?”

    沧海语结。“……大概就是奇怪的意思吧。”

    碧怜点了点头。

    沧海安下心,第三次开口道:“黎歌。”语声轻快许多。“后山好像有很多很香的花草哎,你可以采来缝成荷包。”

    黎歌抬头温柔的微笑,两人似乎又开始含情脉脉。

    神医冷然道:“明天就走了,哪有时间?”

    温情瞬间冷却。沧海缓缓回头瞪着他,“你少说句话不行么?”

    神医耸了耸肩膀。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白,干什么不说话了?”

    沧海瞥了瞥他,“说什么?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啊好啊,很久没听过了。”神医马上精神起来。

    知情人本想阻止,最后却沉默的一齐打个寒颤。

    沧海想了想,道:“从前有个人,因为惧怕死亡,结果吓死了。有一个魔鬼觉得人可笑,他笑啊笑的就笑死了。”

    众人都愣了。

    半晌之后,神医突然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众人一头黑线。

    小壳冷眼道:“真佩服你,这么冷的笑话我都要冻死了。”

    沧海看着神医,又说了一遍:“有一个魔鬼觉得人可笑,他笑啊笑的就笑死了。”

    众人一愣。神医像被掐住了咽喉,哈哈声戛然而止。

    众人想明白了都开始吃吃笑起来。

    同时又传来那中年男人神秘的狂笑声。小壳立刻问道:“容成大哥,这是什么人?”

    神医讪讪的,半天才道:“就是二黑嘛,你们见过的。”

    “二黑?!那……那怎么……?”

    “他不是面部神经麻痹吗?而且也治好了啊?”

    神医眼珠转了转,又慢慢微笑起来,“是啊,昨天也不知听了什么笑话,一直笑到现在都停不下来。”

    三秒后。

    爆笑声中神医又道:“治好了旧症又患新病,这是‘狂笑症’,我用了银针刺穴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偶尔还是要笑上一阵。唉。”摇了摇头,又道:“到底什么那么好笑啊?”

    沧海三口两口吃完,冷着脸站起来。“我饱了。”低着头进了内堂。

    神医了然望了眼那个落荒的背影,道:“怪不得了,原来跟他有关。嘿嘿嘿嘿……”

    山顶的风,很冷。一弯下弦皓洁,不可方物。一人白狐斗篷从头而罩,臂上挎着一只装满香烛纸钱的小竹篮,走得这条崎岖的山路有些蹒跚。身边一人银灰单衫,外披麻衣,头缠白布,搀扶着他始终不曾离弃。

    沧海裹紧了白狐斗篷,篷帽内露出的脸颊冻得粉红。呼吸在寒冷的夜山上遗留下存在过的白雾。他抬头望了望顶高的山巅,颇急促的喘着气,站在原地。

    “我拿吧,”神医要去接他臂弯中的竹篮,被他躲开。他吸了吸鼻子,倔强道:“这是我拿给罗姑姑的。”

    神医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准备的。”

    “不行,是我拿上山的。”

    “那也是我们两个的。”

    沧海哼了一声,拽起斗篷的下摆,努力攀山。越近山顶路越陡峭,山风越大,神医小心的揽紧他的肩膀。

    神医也抬头望了望,道:“这山是不是太高了?”

    “嗯嗯,”沧海摇头,“越高就离罗姑姑越近。我觉得她一定是在天上。”顿了顿,又接了一句:“或许就在月亮里面。”抬头看着冰弦,一脸满足和向往。

    这次是神医哼了一声,笑道:“你还真是天真哎。我听说月亮里面没有嫦娥,也没有宫殿,倒是有一只白兔子在做烧饼。”

    沧海回头瞪着他,“你是存心的!”撅了撅嘴,又道:“才不是呢。月亮里面真的有广寒宫,也有嫦娥和吴刚,也有桂花酒和捣药的玉兔,”分明的眼珠偷偷瞟了神医一眼,“月亮里面还有容成澈呢。”

    “是么?”神医果然上当,好奇道:“我在上面做什么?”

    “你就是吴刚的那棵桂花树啊。”

    神医一头黑线。“……什么啊,原来我天天被人砍啊……”

    沧海开怀的笑起来。

    “你这家伙,”神医顿感力不从心。忽然沧海脚下一滑,神医及时搂稳他,拉住他冰冷的像月亮一样的手。“很冷么?应该多拿一件衣服就好了。”

    沧海极度不满的剜了神医一眼,“会内功了不起吗?我也会啊。只不过……不管用而已……”

    神医默默叹了口气。想起小壳背地里急得要疯的样子。

    容成大哥,我哥他到底严不严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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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介绍:
从案件的开始,就是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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