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江湖咸话TXT下载江湖咸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江湖咸话全文阅读

作者:尘外楼主     江湖咸话txt下载     江湖咸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奠于山之巅(三)

    神医默默叹了口气。想起小壳背地里急得要疯的样子。

    容成大哥,我哥他到底严不严重?

    怎么说呢……严重得不能再严重了。

    什么?!是不是只有找到第三颗回天丸……?

    那倒不是。那个只是小事,只要好好调养,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严重的是只有鬼医知道而你们都不知道的病。

    什么病?

    ‘深’度心境障碍。

    什、什……?

    就是俗称的‘抑郁症’。

    ……有多‘深’?

    病入膏肓。

    啊?!

    不觉得这个人喜怒无常吗?不能控制自己吗?整天愁眉苦脸时常想让人抽他吗?不知道为什么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吗?没有安全感、喜欢撒娇耍赖吗?无聊透顶经常冒险还不怕死……

    等等,你说这是忧郁症的病征吗?

    嗯,在他身上就是这么表现的。要不我怎么是神医呢。

    可是鬼医也知道啊……

    是啊,所以才把他弄我这来啊。

    是说只有你能医好他吗?

    大概是吧。如果不尽早治疗的话,就会‘郁闷’而死了。

    这么危险?!那,你能医好他吗?

    说不准。这个人这么奇怪,只能用非常手段了。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要阻拦我……干嘛那种眼神看我?你不信我?

    唉唉,事到如今也只好……

    喂喂,你什么意思?真是,跟你哥一样一点也不可爱。

    神医淡淡一笑,“不用担心,我会医好你的。”

    “……你?”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跟小石头学的——”两手手背叉腰像个下蛋的母鸡,“就是我不信你啊,哕!”吐舌头。

    ……切,跟他在一起久了,郁闷死的那个一定是我。“白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神医扶着他,一路跌跌撞撞上到山顶。沧海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惊奇的发现,原本隆起的山头已被人为的铲平出一块一丈方圆的平地,摆了供台,香烛,四色果点,等等一应俱全。台上的金漆长生牌位上写着:先妣任罗氏之灵位。

    沧海愣了愣。这笔迹,是澈的啊。“这是怎么回事?”

    神医略带凄凉的淡笑道:“不是跟你说了‘我知道’么。”托起他的手臂走近,“这是药庐附近最高的一座山了,我觉得这里可能会离姑姑近一些,”抬头望了望月亮,“所以下午你晕过去的时候我已经叫大黑和小黑上来布置了。本来还想叫二黑的,不过……你知道的哈。”

    沧海撅着嘴,却没说什么。

    香炉中残余着一层浅色的香灰。

    神医眼望着灵位上的字迹,缓缓走近,仿佛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如同生母的不可磨灭与忘怀的深爱。神医点燃六柱香,捏在手中,回头见沧海还有些茫然的远远站着,便道:“过来给姑姑上香叩头。”

    沧海磨蹭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却躲得神医远远的。

    神医道:“你干嘛?”

    沧海肩膀又缩了一下,才嗫嚅道:“我怕怨鬼缠身。”

    “你说什么?!”神医愤怒的握紧拳头。

    沧海吓得连忙躲到神位后面。“难道不是么?你一定常常把人医死才会储备这么多这么齐全的香烛纸钱!因为你怕他们来找你所以就常常烧给他们!不过我看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我还是离你远点的好!”

    神医咬牙切齿的就要气疯了,“你什么逻辑啊?!这些是大黑他们下午刚买回来的!我是神医哎,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傻瓜吗?!”

    “……真的?”

    神医气哼哼道:“假的!”

    沧海走到神医身边,“那大概就是真的了。”接过他手中的香。

    神医开始头痛了。

    沧海将篷帽拉下,头上也缠着白布,向着神位拜了三拜,起身将香火插入炉中。斗篷牵开,见他内里一身白衣,却没有穿孝。原来沧海的生母健在,是以重孝不吉,而神医父母早亡,倒没有忌讳。

    二人继了香,奠了酒,又献了馔羹,从在桌前跪倒,燃些纸钱。沧海从衣内小心捧出一纸,颤着双手展开。神医一见立时跪直了身体,直指他,凤眸瞪大道:“你奸诈!竟然背着我写祭文!”

    沧海下巴一扬。

    神医道:“不行,你要把我的名字加上!”

    “……我不要。”撅着嘴,声音很小。

    神医听了侧首,怒向神位道:“姑姑你看他!”

    姑姑你看他!

    呵,小澈要学会包容才是真的男子汉哦。

    温暖的语声就像刚刚响在耳边,神医忽然间泪流满面。猛然抓过一缕头发,指锋横斩,将断发抛入火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我母已没,削发代首伴我母上路。愿我母一路走好。

    叩首。

    神医长久俯伏,不忍起身。

    沧海悲恸将祭文宣读。

    「大凡生命之初,源自父精母血,然余尝闻养育之德大于生身之恩,此言甚善。容成兄自幼失护,余则龆年离家,姑母任罗氏关爱吾等如视己初,恩同再造,天人共鉴,目今即以先妣之礼奠之。

    维嘉靖二十三年,岁次甲辰,十二月丁丑二十五日丁戌,惊闻先妣驾鹤,致夜祭于高山之巅,而奠以文曰:

    呜呼!无再见也!吾等尚且懵懂,而母却于华茂之年早登仙界,远隔千里,迟晓音讯,母之遗容,竟不得瞻。然则时刻思量,音容笑影,烂漫璀璨,宛如昨日。

    余匿而饮泣,母寻而温慰;余之所服,无论冬夏,皆母手中之线;如今不得见,往事憬然赴目。母为余绣帕,白绫芳芳,竹叶青青,而‘情’字历历,如今绣帕仍在,不见母也!不闻母声声叫唤!此生‘情儿’竟成绝响!

    儿时妍妍若有女貌,同龄皆耻笑,趋而辱余,母闻之,急寻余于河畔之地,其时人散,惟余一人默而哭焉。母之言语不闻,但见手帕内糖糕一块,余之钟爱所极也。母笑而哺余,乃大哭抱母之颈,其时虽不言,然余已决然今生侍母至孝,呜呼哀哉!未有时矣!

    余与容成兄交厚如此亦仗母也。容成戏余,母则教之;容成悌余……

第三十二章 奠于山之巅(四)

    余与容成兄交厚如此亦仗母也。容成戏余,母则教之;容成悌余,母则喜之;容成心事,与母同享;容成忠义,盖母所立。容成之悲于慈母不下余也!大丈夫当胸怀天下,岂可常怀戚戚之态尔!母之言犹在耳,苦不知人归何处!

    今年秋,犹在行庐见母,当时湘竹点点,花田荣荣,母犹言‘定数’二字,心心在余,劝诫有加,与余同听百灵之歌,菱镜晃晃,青穗条条,然余系弟,小坐而去,不想竟成永别!早知母诀,余岂敢远游!天乎?人乎?果何道乎?

    思之凄梗,而尚有心中言语未及禀明,而今已矣!然余不孝,不思为母报仇,盖因母之罹难应悲天下人也。杀一人两人,不能令母复生,不得慰母在天之灵,反陷母以不义,不若今生,救尽天下,倾余之能,此则为大善也!功德归于母也!母所悲不见女之出阁,所喜应为与夫团聚十日之久。母安也,待此间事了,必大哭拜路于母坟前,添土叩首,接师父叔父颐养天年,妹早日成婚。愿母在天,友仙食禄,佐子孙之荫荣,使家愿之获逞。呜呼!

    哭母既不闻母言,奠母又不见母食。山高风烈,泪流不干!念母之恩,啮心之痛!归矣!呜呼哀哉!尚飨!」

    西风悲鸣,祭文焚于烈火,随心直达天宫。

    林中木叶萧条,干枝枯藤,有一黄袄女郎掩唇默泣,泪落如奔。荒山夜深,野风在耳,痛彻心肺,祭奠的二人哭得死去活来,浑然不觉另有他人。黄袄女郎如金桂般的身影,只是远远望住,对着神位与那白衣的公子流泪不止。

    元宝纸钱堪堪烧完,恸哭的二人相扶起身,黄袄女郎一见,拔足向山下奔去,想是不愿与那二人照面。那二人拭了泪,又撒了些冥币,脱去麻衣白布焚了,继了香,便搀扶着下山。

    神医道:“你方才为什么没有提起治呢?”

    沧海道:“若是治他也在天上,那就正好和姑姑重逢了,有什么话叫他亲自对姑姑讲嘛。”

    神医想了想,点头道:“那也对。”

    沧海叹道:“现在我只担心陈超师父……他那脾气,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任叔叔和罗姑娘……”

    神医沉默了一阵,道:“白,罗姑姑不在了,以后我再欺负你……”

    沧海抬眼盯着他。

    神医认真道:“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河畔青翠的野草,没过小小的鞋面。那个穿白衣的小男孩依旧徘徊在那里,人间的春天,芳菲,于他来说与严冬无异。一只青背的蚱蜢从他眼前跳起,张着翅膀飞。它腿上的细小的毛刺,不会转动的眼珠,令人恐惧作呕的嘴杈,啃在小草上豁了一块的缺口,所有的细节一律清晰可辨,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小怪物振动翅膀的速度和让人背脊发麻轻微的嗡嗡声,然而是感受,不是听到。

    梦中的世界有没有颜色?有没有声音?一切像潜入水中倾听人世的喧嚣。烦躁中的安静,是安静?还是烦躁?

    小怪物拍着翅膀冲着他的鼻子直撞过来。他甚至能猜想到那高速震动的绿色翅膀扫在皮肤上令人退缩的麻痒。小怪物就要撞上他,却还用力拍打着双翅,毫不减速。

    突然有一条舌头卷走了这只小怪物,卷入口中吞噬。那是一只有着分叉舌头的长长的大怪物。向着他游来。随之数不清的大怪物从天而降,掉在他周围,弹起,再落下。

    这些怪物开始立起身体,攻击。

    他忽然发现了一条生路,便顺着这条路不停的跑啊跑啊,但是,这条路不是没有尽头,而是他根本就跑不动。努力了许久还是在原地奔跑。蛇就咬了上来。

    沧海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坐在被窝里面,一身冷汗。

    “你醒啦?”桌边黑糊糊的人影悠然的说道。

    窗外天光朦朦,正是黎明时分。沧海蹙了蹙眉心。

    “……澈?你怎会在我房里?”

    神医手中摩挲着一颗闪反绿光的黑珍珠,轻轻笑道:“白,你错了,是你在我的房间。你来以前,我每天都睡在这里。”指了指沧海的床。

    “……既然如此,为什么让我住这里?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我房里来?”你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澈。变态。

    “真高兴它还在这里。”不然你就惨了。神医开心的笑了笑,将黑珍珠放入沧海随身的小锦袋。起身走过来,“不然我怎么名正言顺的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坐在床边,用手给他抹了把汗。

    沧海将头一摆,不悦道:“出去。”

    “别这样嘛。”神医掏了块帕子搌进他衣领,沧海推开他手,直直指着房门,道:“叫你出去听不懂吗?!”

    神医似笑非笑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笑道:“睡不好么?”又为难道:“果然要给你扎几针呢。”说着手就探入怀中。

    沧海双手立时慌张的在他肩胛一推,也不管有多大作用,一扯被子躺倒,脸向里将自己裹紧,闷闷道:“谁说我睡不好了。”闭上眼睛。

    睁开眼时天已大亮。自己竟然真的在那种情况下睡着了!并且是个安稳的好觉,没有任何邪祟梦靥。平躺着,好好盖着被子,被子里有一只手正握着自己的右手。

    神医依然倚在床头,凤眸轻轻闭起,鬓边散乱着一缕断发。却在沧海移动眼光看到他时马上睁开眼睛,笑。

    “白你又醒了啊?”

    “……嗯。”沧海随便答应了一声,甩开被内他的手,下床穿衣。神医眼光随着他在屋里逡巡,傻呵呵的看着他笑,笑得沧海都想笑了。

    整理好自己,沧海拿着梳子又回到床边,神医大大笑了一个,沧海忍了一下,没忍住,只得笑道:“我帮你把头发梳好吧。”

    “……干什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好?”你有什么阴谋?

    “我一直都这么善良的呀。”顿了顿,“就当感谢你陪我睡觉好了。”

    “……啊?嘿嘿嘿嘿——嗷!你拉痛我了!”

    “少废话!谁让你往歪处想了!”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一)

    姑姑,澈的头发为什么又黑又长啊?情儿的头发就不是黑色的……哼……

    姑姑,小澈也想像白一样,有一头棕色的头发。白的头发好软好滑,就像小兔子的毛一样,呵呵。

    姑姑你看他!他就像个泼妇一样打架扯头发!我的头发都被拉断了!好痛啊!而且……丑死了!

    才不是!姑姑!是他先拿针扎我的!你看,都流血了!

    “澈……”

    “嗯?”

    “你到底……为了什么想做大夫啊?”

    “真的想知道?”

    “当然。”

    “嘿嘿嘿嘿……”

    “唉还是算了。”

    石宣洗漱了之后,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前,没精打采,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对面的小窗敞开,清寒的晨风吹入鼻腔,也不能使他精神一振。窗外略远处,便是屋后那条清澈的溪水。紫菂正兴高采烈的在溪边猫着腰观察寻找,不时咯咯欢笑,瑛洛负着手微笑着跟在她身后。

    石宣的房门被温柔的轻轻敲响。他回过神,叹了口气。“进来。”

    黎歌笑意盈盈的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摞衣衫。“石大哥。”

    石宣连忙站起来。

    黎歌走到床前,温柔笑道:“石大哥真是见外。你坐啊。”将手中的衣衫托起几件,道:“石大哥的衣裳我洗好了,放在哪里呢?”

    石宣接过来,道:“我自己收就好,麻烦你了。”

    “没事的,”黎歌在他接过去的衣裳里略翻找了一下,道:“这件衣服这里破了个小洞,我帮你补好了。不过我看你的衣服有些旧了,就替你新缝了几件,也不知合不合身,不如你穿上试试?”小鸟依人般的举了举手中剩下的衣服。

    石宣脸都红了。“那个……我、我回头再试吧。”

    黎歌美眸一转,笑道:“也好。如果有哪里不合适就告诉我,我帮你改。”

    石宣愣了半天。其实以前在方外楼也和黎歌独处过,可是她虽对他不错,也没有如此殷勤。加之他今日心不在焉,总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半晌之后,才应了一声。

    黎歌笑嘻嘻的将全部衣裳交到石宣手中,“那,我走了,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不要客气。”挥了挥手,向门外走去。

    “……等等,”石宣还是开口叫住她,“黎歌,为什么……”

    黎歌转回身只是看着他笑。越笑越觉得开心,却又柔得像一池春水。半晌才笑道:“石大哥真是有趣。”

    石宣很少露出这么傻呆呆的表情,确是有趣。

    “……啊?”

    黎歌笑道:“是公子爷啦。他说他最近可能会‘冷落’石大哥一点,所以叫黎歌好好照顾你呀。”

    呼,原来是这样。石宣勉强笑了笑。其实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失落。

    黎歌看了他一会儿,又笑道:“石大哥很喜欢公子爷吗?”

    “……啊……”石宣的脸突然间涨红。

    “我们都很喜欢公子爷啊,”黎歌也娇羞泛面,略垂首道:“容成大哥一直都说公子爷是‘通吃’的,不管男女老少善恶,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俘获’,”扑哧一笑,又道:“其实,我们也很喜欢石大哥的……”

    石宣抱着一摞衣服愣愣的杵在那里,直到黎歌又忍不住笑出声才反应过来,也笑了。毕竟,被人喜欢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石宣微笑道:“谢谢。”

    黎歌掩唇。又道:“石大哥不用担心,反正我们都是‘共犯’,何况你一开始还被蒙在鼓里,也是‘受害人’啊。公子爷不会怪你的啦。”

    石宣笑开,点头道:“有道理。”又愁眉道:“唉,但愿吧。”

    二人正说得投机,忽听溪边的紫菂哭起来。二人来到窗前,见瑛洛正低低的安慰着她。

    沧海与神医听了,也推开窗,一见之下,沧海以手拢口,喊道:“瑛洛,你欺负紫菂了吗?”

    瑛洛忙摆手道:“没有!不是我!”拉着紫菂走近。

    沧海道:“那是怎么回事?”

    瑛洛非常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她在溪边找了一个早上,也没看见一只蜗牛,我跟她说没有了回去吧,她就哭了。”

    紫菂道:“怎么没有?昨天公子爷说看见了嘛!”继续哭。

    神医乐了。沧海非常无辜的眼神。

    神医捅了捅沧海,笑道:“傻了吧唧的,冬天怎么会有蜗牛!早冻死了!”

    沧海不甘道:“那我昨天看见的是什么?”

    “大概是团成球的水蛭一类的东西吧。”

    沧海冷眼,嘲笑道:“笨——蛋,冬天也不可能看到水蛭!”

    神医的笑容僵在脸上。

    早饭。

    歇息了一夜,加之晨风凛冽,朝阳如洒,众人仿佛焕然一新了一般,高高兴兴聚在一起用餐。只是紫菂的眼睛红通通的,喝着粥还不时抽嗒抽嗒,紫幽一会儿瞪着瑛洛,一会儿瞪着沧海,心中气愤难平。直到有一大块腐乳砸进他的碗里,溅洒了他的粥,他才注意到碧怜冷冷看着他的目光。

    碧怜道:“你跟公子爷生什么气啊。”

    “我怎么就不能跟他生气了?!”顿了顿,笑了。“你说得对。”开心的吃饭。

    沧海愣了愣。

    神医嬉皮笑脸的问道:“是‘不值得’吗?”

    二人但笑不语。

    神医乐不可支了。

    沧海缓缓侧过头,冷冷白着他,手里的调羹像铜壶一样,还往下滴着粥汤儿。神医又笑了笑,挑了两条儿最丑陋的咸菜,讨好的给他夹在调羹里。小壳和石宣都在忍着那股笑劲儿。

    沧海缓缓垂眸,冷漠的看着那两条儿扭曲的咸菜,一扬手丢进神医碗里。继续喝粥。

    神医立马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啊你真好,还给我夹菜。”

    沧海白了米粥一眼。

    神医浑然不觉,手肘捅了捅他,道:“你有没有看过解剖啊?”

    紫幽瑛洛立马停止咀嚼。

    沧海拧眉看了神医一眼。

    神医道:“那你有没有看过杀人?肠子什么的都流出来那种?”

    璥洲抬起头来,不吃了。

    神医继续道:“你知不知道把人的肚子剖开的时候,哇,那个血呀,往下流,里面的内脏什么的呀……”夹了一小块红腐乳要放在沧海勺子里。

    沧海勺子一躲,道:“我不吃那个,里面有酒。”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二)

    沧海勺子一躲,道:“我不吃那个,里面有酒。”

    在场每个人除了他,都吃了腐乳,并没有吃出明显的酒味来。听见他说,都嗅了嗅。

    神医夹着腐乳,道:“你尝尝嘛,反正吃一坛都不会醉,这么小一块怕什么。”凌空丢进他碗里。

    沧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抿了一小口。但是直到他吃完,神医那恶心的话题都没有说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神医决定不说都开始继续吃饭的时候,神医突然道:“我只想告诉你,红腐乳很像解剖时候的血块。”

    两秒之后。

    紫幽瑛洛璥洲石宣齐齐跑出去吐。

    碧怜淡淡的表情,黎歌苦着小脸,紫菂用筷子头茫然的捅了一下碗里的腐乳。小壳撇着嘴,像被点了穴道。

    沧海没事人一样,又自己夹了一小块红方,放进嘴里,佐了口粥。

    半晌,四个人回来了。坐在桌前努力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那个像血块的腐乳。

    沧海忽然道:“哪里像了?”碾了一小点沾着殷红卤汁的殷红的腐乳外皮,道:“不是更像人肉末吗?”

    两秒之后。

    七个人跑出去吐,桌旁只剩下沧海,神医,紫菂。

    四秒钟之后。

    紫菂跑出去吐。

    沧海和神医继续吃饭。

    早饭后。

    “公子爷你太过分了!竟然跟容成大哥一起恶心我们!你到底哪头的啊?!”

    “哼,谁让你们把我带钩丢了的事告诉他的。”

    所有人都愣了。

    之后他们就去整理行装,准备启程去“玉带山庄”。

    神医拿着一个白瓷的小方盒子找到沧海。“把手伸过来。”

    “干嘛?”正要出门的沧海被拉到桌前坐下。深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变成浅栗色,勾着暖金色的镶边。

    神医拆开他左手背的绷带,打开盒盖,道:“你要去哪?”

    沧海道:“去看看二黑啊。听说他的病情好转了。”伸头看了眼盒内淡绿色的膏体,嗅了嗅味道。“这是什么?”

    神医将药盒拿远,眼珠转了转,将盒盖盖上。“那你还是先去看二黑好了,我不急。不过你去看他的话,他的病情会不会加重?”

    沧海气哼哼甩着大袖子走了。

    神医在后面喊道:“千万不要刺激他啊!”眼中有跃跃欲试的狡诈。

    沧海撅着嘴一边在心里用为数不多的词汇把神医骂了好几遍,一边在大房子里面瞎转。唉唉,忘了问他二黑在哪里了……不过算了,我才不要回去呢。

    原地站了站。忽然发觉每条路好像都很眼熟。当然不是迷路了的那种,而是真的跟沧海小时候住的那间竹屋一模一样。就因为太过熟悉,而一时间觉得极为陌生。那么刚才那个房间,就是昨晚安歇的那个,竟然真的和自己小时候的房间一样,在同样竹屋的同一个位置。

    沧海的心跳得很快。他来到这里只顾着对付神医的挑衅,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参观一下这个竹屋。向右转,走廊两侧有许多房间。右手边第一个就是澈的。

    房门没有关。

    沧海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正对房门的屏架上规矩的搭着一件浅灰色的少年的缎面外袍。袍子后背的位置上,画着一只潦草的但是巨大的墨乌龟。龟尾拖得很长,都出了飞白。

    喂你在干嘛?啊——

    啪!

    啊!干嘛又打我头?!

    你哭啊。

    ……我才不要!

    “喔。”沧海当然认得出自己的手笔。

    你站住!还跑?!哈被我抓到了吧?你说,想让我把你扎成刺猬还是在你衣服上画乌龟?!

    你放手!我才不要变成刺猬!

    那你哭啊。

    我不!

    结果他就被画了一身的小乌龟。后来他想这样多丢人啊,干脆就把画满小乌龟的白衣服涂成了黑色。澈早从后门溜回去换了干净衣服到厅上吃饭。他,傻了吧唧的,就在人都在饭桌旁坐齐了的时候,穿着涂黑了的衣服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来。

    结果就被陈超打了一顿。

    “切。”早知道我也把证据留下了,看谁画的多!哕!

    叉着胳膊扭搭扭搭要走。忽然发现窗台上摆着一个东西。

    蓝粉黄绿渐变的透明的琉璃小匣子。

    极漂亮。

    但吸引他的不是这个刻着菱纹的精致匣子,而是匣子里面的那个玉摆件。

    沧海缓慢的接近它,轻轻拿开琉璃罩子,匣盒里的黑绒布上,陈列着一匹通体青绿的回头马,巴掌大小,翡翠质地,四蹄腾空,后望的马头上双目炯炯,马嘴里一颗颗牙齿雕得清晰可数。可谓是威风凛凛,凶猛异常。

    沧海看着它,目不转睛。

    将琉璃罩子放在一边,慢慢从衣内掏出一只抽带红绒小包,撑开袋口,也拿出一个玉摆件。却是一只田黄的小水牛。小水牛蜷起四蹄,神态悠然的安卧着。

    本来这摆件一共有三样。一匹翡翠马,一头田黄牛,还有一只羊脂白兔子。奔马骁勇矫健。水牛敦厚安详。兔子善良温顺。

    陈超,皇甫绿石,鬼医,还有鲁水勺将这三个玉摆件放在桌上。叫那三个小男孩一齐进来挑选。喜欢哪个就可以得到哪个。

    三个玉摆件全都做工精致,价值连城,随便哪个都叫人爱不释手。小治和小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下不定主意。小沧海却是第一时间扑上去,抱住了一个玉摆件不撒手。四个大人忽然一齐愣住。

    小沧海挑的竟然是田黄水牛。

    后来皇甫绿石问他,不喜欢白玉小兔子吗?

    他说喜欢,但是更喜欢这个水牛。

    小沧海已经挑好了。小治开始在剩下的两件玉器之间斟酌。小澈看着无主的兔、马,偶尔还瞟一瞟小沧海怀里的水牛。

    最后,是小澈先挑了奔马。剩下没人要的白玉兔子,小治开开心心的接受了。

    虽然这个测试不能代表什么,但四个大人还是大吃一惊。因为结果,跟他们预测的一点也不一样。他们是按照三个小孩的性格和喜好来准备东西的,他们认为,挑选奔马的应该是治,挑选水牛的应该是澈,挑选白兔的应该是沧海。而且根本没有“剩下最后一个归没有想法的孩子所有”的概念,因为他们认为,三个小孩应该看一眼就能够同时下好决定。

    而同时他们还看出了意外的端倪。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三)

    最果断最专一最有眼光的孩子,是沧海。因为如果非要衡量一下三件摆设的价值的话,那么,黄玉水牛是最贵重的。但是,正因为他看中了东西不撒手不谦让,是以他又同时具备自私跋扈和暴戾。然而,水牛却又是勤劳聪明,温柔耐苦的象征。

    最贪心最反骨最有野心的孩子,是小澈。直到沧海选中了玉水牛抱在怀里,他还在不时觊觎,或者他心里想的是“希望那三件东西都是我的”吧。占有欲极强,但是他没有出手去抢,或许是因为师父们在场的缘故,虽狡诈却好在尚知顾忌。然而他虽然在过程中内心挣扎,但最后仍然作出了对自己来说最有利的选择。

    最平和最开朗最有风度的孩子,是小治。但也同时说明他缺乏主见,缺乏决断的魄力与霸气,缺乏适当的征服欲和战斗欲。

    当四个大人以为这样就结束了的时候,事情又出现了新的转机。

    小沧海首先对小治说,你喜欢这个水牛的话,我就和你换啊。

    小治说,不用啊,白兔子像白这很好啊。

    小澈说,白,那我用翡翠马换你的水牛,好不好?

    小沧海把脑袋一拨拉,说,才不和你换。

    小澈生气了,说,凭什么啊,你愿意和治换就不愿意和我换?

    小沧海说,就不和你换,澈是大笨蛋!

    结果小澈就当着师父们的面给了小沧海一个脑瓜勺。

    结果四个大人就愣住了。

    结果小治就生气了,回手给了小澈一巴掌。

    结果小澈和小治就打起来了。

    引起战争的小沧海在一边平静说,别打了,你们别打了。结果没人听他的,结果他就很平静的抱着小水牛走了。

    结果,测试的结果完全推翻。

    师父们都傻了。

    很久之后,小澈和小治终于停战了。原因不是四个大人拉开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打累了。

    就当大人们终于觉得事件平息了的时候,小沧海回来了。

    小沧海回来很平静的问,谁赢了?

    结果他就被陈超打了一顿。

    这个事件比起春秋时著名的“二桃杀三士”事件,虽然略逊一筹,但也相当的耐人寻味了。是以,这个事件在武侠的历史中被综称为“四人三摆件”事件,并被载入百晓生卷宗「江湖咸话」。

    这个事件的最终结论,是一向淡定的百晓生非常不淡定的一句批注:心理测试是狗屁。

    沧海拿着自己的小水牛,对着琉璃匣子里澈的翡翠马,讪讪的叹了口气。昔日可以抱在怀里的摆件,如今一只手掌都握不满。

    啊啊,我们都长大了啊。

    沧海想着的时候就突然想哭了。

    然而,治的白玉兔子还是随着治一起下葬了。

    屋里其他的摆设虽都一尘不染,但是丝毫没有人住的迹象。看来澈真的一直都住在我房里啊。沧海将琉璃罩子扣回去,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才决定不在澈的房里吐口水了。

    澈房间的隔壁那间,也就是右手边第二间屋,就是治的房间。沧海忐忑的走过去,发现房门外落了锁。

    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

    将房门扒开最大程度的一个缝隙,眇着一目向内望去,虽然很小的一片视角,只有半扇窗,一个小矮柜,和柜顶上的红扑扑脸蛋的泥娃娃,但看得出房间里秩序井然,窗明几净,很像治刚刚离去时的那样子。

    沧海心里忽然一下子平静下来。就像阳光下悠然飞舞的尘埃被人的双眼捕捉到时那一瞬的感受。

    沧海驼着背猫着腰撅着屁股正努力往里想看得更多,忽然心血来潮,将头一偏。

    小黑正站在他右边,背着手,笑眯眯的与他平视。

    啊!沧海一哆嗦,愣了三秒,快速站直身体。

    小黑的目光望上挪了好多,仰起了头才看能看着他的眼睛。小黑为表示友好,还刻意加深了微笑,道:“这个房间我们爷一直都是锁起来的。听说曾经住着一位故人,我们爷总是触景伤情,于是就把房门锁起来,唯一的一把钥匙交给负责打扫这间房的阿方保管。”见沧海不说话,便侧了侧头,笑道:“就这样。”

    沧海道:“他让你告诉我的?”

    “嗯嗯,”小黑摇了摇头,微笑。“是我觉得你可能想知道。”顿了顿又道:“我们爷叫我来是让我告诉你,二黑住在这后面的病房里。”伸手向右墙的方向指着,“用不用我带你去?还是你想自己继续参观一下?”

    “呃……”

    小黑弯了弯唇角,“那好吧。”点点头转身走了。“有事不要找我,直接去烦我们爷好了。”

    “他很乐意。”

    “不过只限于你。”

    小黑不停说着,慢慢转过走廊,不见了。

    沧海在空落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嗯,有其主必有其仆。”

    满意于自己的见解,扬起嘴角往屋后走去。忽然想起紫幽瑛洛珩川瑾汀,脚下一顿,头上挂下个大水滴。

    呃……不过我还有璥洲啊。嘻嘻。

    走廊的另一边还是走廊。这和小时候的竹屋构造一样。走廊后面的走廊后面还是一条走廊,走廊后面的走廊后面的走廊后面……总之,沧海一共路过了五条走廊,之后的竹屋,就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沧海终于有点迷路的感觉了。实际上这个竹屋是坐东朝西的,而竹屋的“后面”指的是靠北的一排房间,神医他们则住在东面。虽然这个竹屋的规划不太符合常理,但好在每条路都是直来直去,没有很多分叉和七拐八拐,所以只是有点转向。

    若问这个竹屋如此规划的原因,嗯,这是个机密。不是因为神医是个路痴,而是整栋竹屋的后面,必须有一条溪水。因为小时候沧海的房间外,推开窗就能看到一条溪水。

    神医想将旧时的竹屋恢复到完美,但倒霉的是,如今的这条溪水是在东面,所以竹屋只能坐东朝西,而不能坐北朝南。神医倒是用心良苦了,但在这里住久了的人,出门都找不着北,不是路痴也变成路痴了。

    沧海终于来到最后一条走廊的一扇门前。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四)

    这条走廊只有一扇门。这扇门差不多占据了整条走廊。

    横竖木条将这扇门划分成半寸大小的方格子,镂空的门板背面糊着整张雪白的障子纸。门外好像接触天光,强烈的阳光直射在障子纸上,使不透明的白纸变得有些透明,使双眼望住白纸的时候感到非常刺痛。

    沧海仰首望着格子门更明亮的上半部,蹙眉眯起双眼。

    门缝间透过的光线模糊了门框的轮廓。

    一根羽毛。一根有着纤细羽轴,丰满羽片和绒状羽小枝的鸟类的正羽,从很靠近格子门的门外的天空飘落。淡淡的影子映在格子门的障子纸上,时深,时浅。时有,时无。

    像传自天堂的祝福。

    拍打翅膀和咕咕鸣叫的声音,就是天堂的旋律。

    他陶醉的将双手放在门上。

    然而这扇门根本推不开。

    所以他只好向两边横向拉开。

    绝美的阳光下数不清的白鸽飞翔展翅。

    走廊的地板上映出他的影子和飞翔的白鸽,纷扬的羽毛。

    数不清的鸽子像迎接一样向着他飞过来,不停扑腾着翅膀。

    拉屎。

    “啊——啊呀!啊呀啊呀啊啊啊啊——”

    沧海不停扑腾着双臂赶开这些来自天堂的厌物。为了最大限度的少丢人,他还抽空回手关好了格子门。

    “呀呀呀呀——不要过来——不、不、不、不要——不要拉了!”

    ……澈养的鸽子也和他一样讨厌!

    石宣在房里依旧坐卧难安。最后,他下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不行,为了小白,我一定要告诉他!

    石宣出了房门,有点找不着北。幸好不久,他就碰到了小黑。

    小黑意味深长的微笑着,“他?应该在鸽子栏吧。”详细说明了路线,深沉微笑的踱开了。

    石宣来不及道谢,三步并作两步赶来拯救他的兄弟。小白,等我!

    石宣两手用力拉开格子门,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蓝天白云,一个白衣的金发少年像来自天堂的使者,他带着天使般的笑容正在放飞一只白鸽,数不清的鸽子围绕他盘旋低唱,阳光在他的头顶圈成一束光环。

    “……小白……?”

    天使转回头来,惊喜道:“小石头!”热烈的奔跑过来。

    石宣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小、小白……”

    “嗯?”

    “你的头发……”

    “啊?”

    “有鸽子屎。”

    “……?啊——!啊啊啊啊!”

    半晌之后。

    “哕……小石头好了没有啊?”

    “马上,马上。”

    石宣拿着一块湿帕子替沧海清理满身污垢。两人坐在格子门前的地板上,鸽子们悠然的在台阶下散步。

    真是的,为什么就不在小石头身上拉屎呢。果然是澈养的鸽子,只懂欺负我一个人。

    沧海忽然道:“哎?小石头你的帕子在哪里弄湿的?”

    石宣指着鸽子栏里漂浮着一层可疑物质的水池。

    “啊——!小石头……!”

    “我想反正也比你一身的……那个强嘛。”

    “……小石头你……啊啊啊……”两手抱头。

    石宣若无其事的拉起他一束头发,擦。“对了小白,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啊?”

    沧海一听就窜了起来。“对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喂!喂!小白!我……”

    石宣的手掌伸着,没有拦住沧海穿过鸽子栏的背影。“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你头上的鸽子屎还没有擦干净。”

    鸽子栏的“后面”洁净的如同它的前面。拉开相同的格子门,除了药香扑鼻,这里依旧是长长的走廊,青竹的建筑。走廊两侧许多相同结构的小房间,有的敞着门,可以看见里面桌椅井然,住着一些受伤的人,有时有来打扫或者送药的药童进进出出。药童们见到一个故作冷静的身上有白色的块状不明固体和羽毛并且依然漂亮的猴子脸,大家全都愣了愣,然后继续工作,就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沧海也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端着身段从走廊中间笔直的穿过去,余光看见昨天送来的雪山派的三个弟子已被妥善安置,头部、四肢几乎缠满绷带,就像沧海那次整小壳那样。三人仰躺在病榻,正有药童细心的一勺一勺的喂他们吃早饭。

    沧海转过走廊,无事的药童们立即凑到一块,唧唧喳喳的谈论起刚才那个奇怪的家伙。

    沧海在最后一条走廊的其中一个房间,找到了二黑。他走进去回身关了房门,将窃窃私语的药童们关在门外。头后粘住的鸽子毛颤了颤。沧海转回身舒了口气。

    二黑正一脸惊叹的表情。

    沧海问道:“外面那些孩子好像认识我?”

    二黑满脸含着笑容,道:“你知道,这里的消息传得很快。”

    “哦——”沧海恍然的点点头,“什么意思?”

    “呃,像你这样的人,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会引起轰动的吧?”欣赏的打量了他一番,又缓缓道:“譬如说在‘鸽子栏’。”

    沧海愣住。半晌,忽然清了清嗓子,“咳——你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很容易感到自卑,我之所以这样来见你,是因为我……嗯……希望你不要太难过。”随意的掸了掸衣服上看不太出来的白色固体,当然,什么都没掸下来。唉,果然应该洗过澡再来么。

    “啊,是这样,”二黑微笑着,“其实你可以不必经过鸽子栏,只要出了竹屋再从另一个门进来,你知道,两边的路程其实差不多。”

    沧海眉心跳了一下,“……哦,明白。”原来是小黑在整我?!不,他说是“我们爷叫我来”……啊,容!成!澈!

    这个时候,紫幽刚刚与碧怜分别,跑去如厕。碧怜正拔出枣红色剑柄的长剑在自己房间里的窗框边雕刻纪念文字。

    石宣心痒难搔的去找黎歌谈心,忽然发现黎歌一对美目生得那样娇柔水灵,她随便瞟你一眼你都会觉得她在跟你眉目传情,你若是盯着她的双眼不放那就是融化成春水的感觉了。但黎歌绝对是个极度纯情的小女人,她正温柔的对着他笑,石宣忽然道:“我错怪小白了。”

    瑛洛和璥洲正在将那一柜子的茶具装箱,准备带走。吩咐他们的不是沧海,而是神医。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五)

    神医给了紫菂一小盒糖果,就打听到了许多内幕。小壳作为紫菂的尚有良心的监护人之一,只得坐在一边冷着眼听神医故意歪曲紫菂的话以恶意诋毁他哥。

    就在紫幽“奋力”刚刚告一段落,碧怜的纪念文字刻到“到此一游”的“一”字的时候,黎歌说到“公子爷是超越性别的存在”的时候,石宣含情脉脉望着她的时候,瑛洛璥洲用锦帕包裹夜光杯的时候,紫菂说到“公子爷总喜欢爬上石大哥的床”的时候,二黑的狂笑声忽然响彻整个竹屋。

    有几个病人还受到惊吓把刚吃下的早饭吐了出来。

    沧海气红了小白脸,顿足道:“不许笑!”

    小壳闻声震惊。神医窜起来道:“果然又复发了!果然让他去就是个错误!”

    二黑的笑容忽然戛然而止。

    吐早饭的一个病人二度受惊,大小便失禁。药童惊喜道:“好了!你通了!再也不用吃药了!”

    二黑止笑严肃道:“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哈哈哈哈……我是病人哈哈哈哈……”

    沧海的脸都黑了。

    神医愣了一下,垂首道:“你刚才说……‘公子爷总喜欢爬上石大哥的床’?”

    紫菂眨巴眨巴大眼睛,丁香小舌将口中的糖果推到右腮,点头接了一句:“站在床上和石大哥吵架。”

    神医抹了把冷汗。小壳脸都绿了。

    所以说沧海的担心是完全有必要的,就算紫菂不到处说“我们公子爷是变态”,也会说“公子爷喜欢爬石大哥的床”。

    小壳绿着脸道:“紫菂以后这句不许说。”

    紫菂道:“为……”

    小壳斩钉截铁,“不为什么。”

    二黑又在不停的笑了。沧海在二黑的床榻对面,给自己找了个竹凳坐了,腰靠桌沿,一脸薄愠。

    “啊哈哈哈哈……快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

    沧海终于怒了。一拍桌子,“你给我忍着点行不行?!”

    “啊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啊……”

    沧海尝试着给他出主意。“你先把嘴捂上,听我说。”

    二黑十分配合,但是嘴刚被堵上,脸就涨红了。二黑极力忍耐着,腹肌不停抽搐,双肩不停耸动,断续道:“你哈哈快点……我要……憋死了……”

    “忍着。”沧海不太高兴,“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哈?!”二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嘴巴张得大大的,笑声停顿了两秒,“呜哈哈哈哈呜……”二黑哭了。

    沧海道:“你有没有听过释迦牟尼佛座下,有一位神通第一的女弟子,叫‘莲花色’的?”

    神医已经站在二黑的门外准备抢救,听见他的话,没有推门。

    二黑一愣,“哼哼哼哼……”捂着嘴摇了摇头。

    沧海道:“她的遭遇和你差不多。”

    二黑忽然来了兴趣,目不转睛的盯着沧海,示意他说下去。

    神医在门外挑起半边眉毛。

    沧海道:“莲华色是佛陀时代住在印度德叉尸罗城的一位美女,她有倾城倾国之姿,沈鱼落雁之容,还有一个英俊潇洒的夫婿,颇得世人羡慕。

    莲华色女怀孕以后,与夫婿搬回娘家待产。谁知,丈夫竟与寡居多年的母亲款曲暗通。莲华色女无法忍受与母共事一夫,生下女儿之后,便独自离家出走。当她流浪异地,感到前程茫茫,进退两难的时候,恰在波罗奈城结识了一个富商。富商对她百般追求,呵护体贴,终于打动她的心,使她重新燃起对生命与感情的希望。

    莲华色女与第二任夫婿度过一段甜蜜快乐的日子,十余年后,她逐渐忘却痛苦的回忆。丈夫的事业发展迅速,经常在外经商不归,她也能安之若素,勤俭持家,令丈夫无后顾之忧。有一天,久别的丈夫返家,神情赧然,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在外地娶了一个小妾,怕夫人生气,不敢带回。莲华色女认为丈夫终年辛劳养家,自己不该肚量狭小,于是就鼓励丈夫将小妾带回家中安住。

    莲华色女初见这位少女时,心里真是欢喜,她们容颜身材酷似,相谈融洽。当问及女孩的身世时,莲华色女犹遭晴天霹雳,闷绝倒地。原来这少女竟是她与前夫所生的女儿。

    她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只是慨叹造化弄人。先是与母共夫,今又与女共夫。她发狂似的离开了丈夫和女儿,从此成为一个自暴自弃,玩弄感情的妓女。”

    相似的遭遇使二黑完全惊呆,他瞪着眼,张着口,虽用手捂着嘴,但是由于他的投入,竟然渐渐“忘记”了狂笑。

    沧海继续道:“后来,她受到恶人的怂恿,企图用美貌引诱释迦的弟子目犍连尊者,以破坏佛弟子的名誉。目犍连尊者完全不为莲华色女的媚态所动,反而呵斥道:‘可怜的女人啊!出卖自己的灵肉,难道忘了礼义廉耻吗?’

    莲华色女大惊,她过去一直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今天她遇到一位不为女色所惑,正直达理的尊者,忽然觉得惭愧无比,无地自容,她声泪俱下的对目犍连尊者说道:‘我想向善,但是世间令人太灰心。我知道自己罪业深重,无药可救!’”

    二黑慢慢难过的皱起眉头。

    “目犍连尊者安慰她道:‘懂得忏悔改过者,人生必定有希望。佛陀是大医王,能够治愈众生的心,你可以归投到佛陀座下,清净修道。’

    万念俱灰的莲华色听到目犍连尊者的指引,内心燃起一道曙光,她决定即刻起程,拜见佛陀。出家后的莲华色比丘尼,不久就证得圣果,在比丘尼中以‘神通第一’著称。她严守清规,不犯律仪,果敢正义,济贫扶弱,得到大众的敬爱和拥戴。”

    沧海低声将故事收尾。

    神医放落一直按在门板上的手,轻声离开。无一人的走廊上,他忽然开怀微笑。白,我想你一定是发着光的兔子。

    长久的沉默之后,二黑忽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出家去当和尚?”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六)

    长久的沉默之后,二黑忽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出家去当和尚?”

    沧海无语。半晌后才无力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啊……唔……”

    二黑一头黑线,“不是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吧?”

    沧海想了想,竟然茫然的点了点头。“我只是想到这个故事,就过来讲给你听,没什么其他……等等!我想到了!”伸一个指头,双眸奇亮。

    二黑忽然发觉自己真的很命苦。

    沧海蹦蹦跳跳的从二黑的房间出来,一边哼着歌一边在尚无人烟的走廊里横着行进。假若碰到药童,就难得的老实一下下。等他走过以后,两个药童吸在一起。

    “喂,看见了么看见了么?”

    “看见了看见了,被二黑传染了。”

    “哇真可怜。”

    沧海又英勇的穿过鸽子栏,一直跳到澈和上锁的治的房间所在的那条走廊,忽然有一条黑影从他的鼻端闪过。

    咦?沧海站在那儿看了看天。向走廊内扒了下头,啊,治那间房的锁没了!

    轻轻走近,房间的窗纸上晃动着那个黑影。向虚掩的门内望去,除了那半个窗,小矮柜和红脸蛋的泥娃娃,什么也看不到,沧海忽然觉得那个泥娃娃丑的要命。敲了敲门,没人应,他干脆一把推开,走进去。

    一个满头白发戴着个破帽子的佝偻老头正背对着他擦拭北面的衣柜,腰里掖着一只还插着钥匙的铜锁。沧海认得那铜锁就是刚才锁这房间的锁。

    “阿方?”他叫道。

    老头没有应。

    “阿方!”他又用力喊了一声,这年岁的人多少都会有些耳背。然而阿方还是没有应,自顾仔细的干着活,检查是否残留灰尘时,鼻子都快贴到柜子上。

    沧海耸了耸肩膀。这个阿方不仅耳聋,看来眼神也不太好使。他没有执著的去引起那老头的注意,而是抓起那个泥娃娃,并且打量这个房间。摆设果然同原来治的房间差不多,泥娃娃上也没有灰尘。

    他将娃娃颠在手里,忽然看见这丑的要命的娃娃底下刻着一个丑的要命的字:白。

    “苍天啊……”他叹着,反正那老头什么也听不见。治,你不是因为觉得我长得丑再也不想见到我所以才死去的吗。治啊,治啊,不至于吧?

    就在他快将这泥娃娃捏碎的时候,阿方终于转过身来,虽然阿方的视力只能看到一个人影,但他还是吓了一跳。

    沧海放下娃娃,大声道:“你是不是阿方?你好。”

    阿方没有回答,只是眯着双眼走近,看清了他头上的鸽子屎,忽然咧开瘪嘴笑起来,两手比划着,呃呃的不知在说什么,但是意思很明显:你的样子真的很矬。

    阿方笑着将他推出了屋,回手锁了门,冲他挥了挥手,捧着肚子笑着走了。

    沧海撇着右嘴角。其实他很想说,能给一个又聋又哑而且半瞎的老头带来快乐,我很荣幸。但他依然想哭。

    踌躇着回到他和澈住的房间门口,准备想好了借口再进去,可是刚一踏在门前,门就开了,里面伸出一只手薅着领子把他薅进去。

    “澈?……嘿嘿,嘿嘿,”抻着袍子,“啊!对了!刚才……刚才有人要偷你的鸽子……我、我就在鸽子栏跟他打了一架……然后,然后……”偷眼看看神医。

    神医环着两臂,靠坐在桌沿,盯着他的脸,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沧海垮下脸,非常无辜的挑起眉心,乖得像只被主人抱在怀里的小猫仔,“……我知道你知道我说谎……那你能不能不把我扎成刺猬?我……下次不敢了……”

    神医只是哼了一声,他就吓得一缩。神医盯着他盯得他就要哭了的时候,才放下环着的两臂,站起身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是吧?

    神医终于道:“洗澡,我们要走了。”说完就走了出去,还帮他带上房门。

    沧海站在那儿愣了很久。就这么简单?太容易了吧?无论怎样,还是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内室里多了一扇屏风,屏风后有些水汽氤氲。沧海先检查了所有门窗是否关好,才一边嗅着奇怪味道的鸽子粪袍子,一边进了内室。屏风后果然是放好热水的澡桶。旁边还放着一摞干净的替换衣裳。他大叹一声,丢开腰带,忽然有人道:“你怎么这么怂啊?”

    “……小壳?你怎么在这里?”沧海抓着自己的领子回头。

    小壳鄙视的站在屏风内他的身后,不屑道:“早就在这了,不然也不知道你这人这么没骨气。”

    “什吗?”沧海瞪起眼睛,“你才不知道他有多恐怖!”一句话都不说,原来是想让我在小壳面前出糗。

    小壳侧目道:“有多恐怖?”

    容成大哥,你真的把我哥扎成过一只刺猬吗?

    呵,当然没有了。

    那他为什么那么害怕?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每次针对我做了‘坏事’都会跟我说‘求求你不要把我扎成刺猬’的。

    沧海惊惧道:“恐怖得不能再恐怖了!”

    小壳挑起一边眉梢,“你给我说详细点。”

    “唉,”沧海的开篇是一声叹息,“你不知道,小时候我正在和治在房间里玩‘家家酒’……”

    小壳吃惊道:“什吗?!你们两个男的玩‘家家酒’?”

    “哎,不是你想的那种啦,”沧海目光躲躲闪闪,“是……是抓贼什么的啦……”

    “哦,然后呢?”

    白,快点把盖头盖上,我要迎亲了。

    ……不玩这个好不好,我们玩抓小偷的,大不了我让你当回官差。

    不行!不是说好听我的吗?不然你把习字本还给我!

    ……那个,那个不是被珩川夹在柴里烧了么?

    所以呀,他是你的书童你就得负责陪我玩啊。

    ……这是什么逻辑……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

    笃笃笃。

    谁呀?

    我。

    澈?呀——这只刺猬……啊不,这只兔子招你惹你了?!你看它在你怀里还一抽一抽的呢,快点把针拔下来!

    哎澈你来了啊?啊——!这是诅咒?!

    喂治!治你别晕!哎澈你别跑!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七)

    “啊,天呐……”小壳半晌之后才摇着头挤出一句话。

    “然后澈就把兔子塞到我手里逃走了,那时兔子还活着。”

    “嗯,然后呢?”

    然后陈超就出现了,看了看我怀里的刺猬,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治,就把我给打了一顿。

    “然后鬼医就出现了,他竟然称赞扎针的人好有天赋,找准了很多穴位。”

    “啊?不是吧?这么恐怖?”小壳的五官都皱到一起。“那兔子呢?”

    沧海靠着澡桶哼了一声,“这还叫恐怖?我们把兔子身上的针拔下来,它仍然活着……”

    “呼,还好。”

    “但恐怖的是,兔子瘸了。”

    “哈?!”两个人一起打了个寒颤。

    “更恐怖的是,鬼医依然称赞扎针的人没有把兔子扎死,‘只是瘸了而已’。后来才发现,那只兔子开始掉毛,而且走着走着路就会躺在地下抽风,每天和猪睡在一起,见到有尖或长条的东西就会发抖,再后来见到萝卜的头都会抖,最后,因为除了耳朵,其他地方的毛都掉光了,它就在那年冬天被冻死了。”

    小壳颤声道:“……就因为他的‘天赋’,他就去当大夫了?”

    “……好像也不是,当时他好像还不想当大夫吧,”沧海不知什么悲悯的眼神望了小壳一眼,又道:“那时候你还在襁褓,姑母写信说要带着你来看我,我就特怕澈看见你……”

    小壳脸都白了,强咽了口唾液,“……后、后来呢?”

    “唉,还好,姑母有事不能来了。”

    “……啊!”小壳撇着嘴不停作揖,“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哥,”扑过来抓住沧海的手,“以后有事就认怂!千万别撑着!啊!”

    “好的,我知道了。”太感动了!小壳你终于理解了!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小壳见到兔子就想到刺猬,见到神医就立马绕行。

    小壳道:“那我帮你擦背吧。”

    “不用,你出去吧。”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喜欢我陪你洗的吗?”

    “哎都说不用了。”把小壳推出去,闩上门。仔细检查了屋子里每个角落,包括床底下和茶壶里,确认没人了才安心的洗了个澡。

    刚刚穿好裤子,外屋的房门就响了一下,外面的人见推不开才不情愿的敲了敲。

    沧海道:“哪位?”扒了扒头,没有人应。抓了内衫披在身上,一边伸袖子一边走过去又问了一声:“哪位?”还没有人应。

    沧海只得伸出手。外面那人一听门闩被拨开的声音,就先他一步将门推开,吓了他一跳。走廊里略冷的风扑入他敞开的襟怀,吹打在**的胸膛上,衣摆向后扬起露出纤瘦的腰线。

    神医轻蔑的在他胸腹之间瞄了一转,背着手把门关紧。他的身上还散发着沐浴后的香气,湿发淋漓的婉转在两肩,眉目间留海的水汽凝成珠玉和泪滴,白色轻薄的内衫贴在未干的肌肤透出衣底的颜色,一颗水珠从颈窝流下,越过锁骨同胸膛,顺着脐侧滑入裤内去了。裤带上打着个完美的蝴蝶结。

    “……谁让你进来的?”他叉起腰。

    神医似乎比他更生气,“谁让你这样就来开门的?”

    “我怎么了?”

    “穿衣服去,不然把你扎成刺猬。”自己跑到桌前坐下。

    “喂你到底讲不讲理啊?!”沧海冲着他的背影咆哮了一句,乖乖进去穿衣服,心里很不服气。要不是因为冷,我才不听你的。

    “一个大男人系什么蝴蝶扣?”神医在他后面竟然又跟了进来,坐在床头看他,状似悠闲,可是浑身发紧。

    沧海鄙视的眼神,“因为死扣解不开啊。”

    神医狞笑道:“白,你这样不像兔子了。”

    沧海拎起中衣,“啊啊,像猫,是吧。”

    “……你怎么知道?不过也不太像,或者是一只发威的猫?”

    那是老虎。沧海系上大带,懒得跟他废话。神医自觉拿了干手巾来给他擦头发。“白,那或许是一只小豹子。”想了想,加了一句。

    “母的。”

    沧海回头瞪他,“你到底干什么来的啊?”

    “如果你不生气,我就说是来看美人出浴的,不过我好像来晚了点哈,”细心的擦着水珠,瞟了他一眼,笑道:“那我来给你擦药,行么?”

    “容成澈你真无耻。”坐着小竹凳,勾了勾手指,“药膏。”

    神医正忙着,将领襟凑过去,“衣服里,你自己拿。”

    沧海很快摸到那个被他体温温热了的白瓷小盒,抽回手,先将盒子打量一番,才打开盒盖,对着淡绿色的药膏愣了会儿神,药香味随着温度蒸发,散满一屋。沧海没有刻意去闻,但还是道:“柑橘,黄檗,两面针,倒是有止痛生肌祛疤的功效,不过也不如冰片、白芷、**、桑白皮……”

    “哎哎哎,”神医捅了他脑袋三下,“你跟我这显摆什么啊?”

    沧海抬眼看他,“……我没有,只是觉得奇怪嘛。”

    “你神医我神医啊?”

    “……你。”

    “那你就闭嘴。”拿了小梳子替他梳开头发。

    沧海又将药膏嗅了嗅,道:“是不是还有山麻黄之类的东西啊?那这甜腻腻的香味又是什么?”

    神医乐了,“你鼻子还真灵。”将他的留海全向下梳到脸上。

    “……这个到底干什么用的啊?”眼睛被搔得发痒,眨了一下。

    神医打量他,语声轻快道:“擦你用的啊。我特制的呢。”

    把留海拨到一边,“澈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

    “你猜呢?”哼哼,打死你都不知道这干什么用的。哎呀太开心了,我都等不及了!

    沧海想了半天半天,才道:“我还真猜不出来。又没有毒啊什么的。”用右手挖了一点涂在左手背上。

    神医诡异的笑了笑。“所以说不要总把我想那么坏嘛。”放下梳子,手指也沾了些药膏,点在沧海鼻尖上。

    沧海对着眼儿问:“干什么?”

    “你就当熏香之类的多擦点嘛,反正橘子味的,来,”又往他耳后点去。

    沧海躲避着,“我不!干嘛呀我刚洗干净的!啊头发,头发上都是了。”

    “喔,真的。”这就对了,哼哼哼哼。

    沧海晾干了头发,手脸上也都被涂到了药膏,除了香香的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好束了头发跟着神医上车。一出门,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流着口水说:“哇公子爷好好吃的样子啊。”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八)

    小黑正指挥着一帮人将很多笼子装车。沧海惊奇道:“这些都是鸽子栏里的鸽子吗?”

    “是啊,我去哪里它们都跟着我去哪里啊,”神医道:“你瞧它们多可爱呀,你就一点也不可爱。”冲着沧海哼了一声,又道:“小石头有伤在身不能颠簸,他坐车,你就和我一起骑马吧。”

    “两个人骑一匹马?”

    “是呀。”

    沧海头一偏,“我坐车。”

    “那你还不上去,等什么呢?”

    “等……啊我等的人来了!”

    二黑带头赶着好几辆大车停在车队后面,跳下车辕,笑嘻嘻的走过来。沧海开心的冲他招了招手,便钻进马车。

    神医指着那些车,拧眉道:“你这都是什么啊?”

    二黑的心情非常之好,欢喜道:“所有的兔子啊。”

    “什吗?!”

    沧海将头从车窗里探出来,风凉道:“唉,我去哪里它们就要跟我去哪里啊,比你可爱多了。”说完就缩回头去。

    神医暴跳道:“兔子是我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要就要了!”

    二黑苦笑道:“你也真可怜,他用一个故事就医好了我的病,现在我不能听你的了,我得听他的了。”

    神医生了好久的气,才终于勉强上马,有气无力道:“……启程……”白,你给我等着,我要是放过你我就不叫容成澈!

    这队人马浩浩荡荡离了药庐,却不上官道,偏是捡着茂林野径钻进钻出,直往山内越行越深。起初沧海还没在意,只是在车中和石宣一起逗弄一只黑白花的兔子。这只兔子是启程前紫菂从二黑的笼子里抱出来送给沧海玩的,她自己则拎了一整笼拿上小马车去。

    黑白花兔子闻到沧海身上混合着甜腻腻橘子味的薄荷味十分兴奋,虽没有发疯却也不安分的跳来跳去,他和石宣在车里忙着抓兔子,倒也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传入神医的耳朵里,使他更加躁怒。

    最后石宣抓住兔子,开了窗送到小壳手里,这才平息了骚乱。石宣眼眸一深,心中打鼓,一边关窗一边嗫嚅道:“小白,我有事要……”

    “等等,”沧海阻住他的手,爬到窗边向外张望,因顽耍气促而脸颊粉红,双目湿润。车内的褥垫等铺陈都被滚打成皱巴巴一团。沧海看着荒凉的景致,偏僻却又平坦的小路,好心情仍旧持续,扒着窗框笑道:“澈,怎么这么渺无人烟的?”

    神医绷着脸缓缓瞄了他一眼,切,和小石头在一起就那么高兴么,瞧你嘴巴红的。冷声道:“再走深点,找个没人的地方烤兔子吃。”

    沧海一愣,随即怒道:“容成澈!别忘了你还有那么多鸽子呢!”

    神医瞪着他,凤眸内都是危险。“怎么,你还惦记我的鸽子呢?”

    沧海垂下眼眸,嘟了嘟嘴巴,道:“我只是想多看看它们,才让二黑帮我个忙的……等我走了兔子还是你的嘛。”

    神医凌空甩了甩马鞭,空中响起破风的声音。卷好鞭子,阴森道:“敢走,逮回来烤了吃。”

    小壳吓得要跑,可又不放心他哥,只好喊道:“紫幽,过来。”紫幽一边控马一边从车窗里看碧怜,头都没抬就道:“没空。”

    沧海微张着嘴巴,愣了好半天,眨了眨眼睛,“你要吃我?”

    神医道:“你哪都不许去,以后跟着我就行了。”

    “……凭什么呀?你这人不讲理……”

    “你敢走我就把这些兔子吃光。”

    “……那我走的时候把兔子也带走!”

    “不许带。”

    沧海气得脸红气喘,大喊道:“你怎么这么幼稚的?!”

    神医乐了,手一指,“你问问他们谁幼稚。”

    所有人都把脸撇开,沧海回头看石宣,石宣连忙把眼睛飘到左上角。沧海气得往起一窜,脑袋撞在车顶,“啊呀”一声伏在窗口,突然探出半个身子,指着神医吼道:“我招你惹你了你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作对?!”话没说完就被石宣薅回来。“小白危险!”车速不十分快但是也不慢。

    神医道:“是你和我作对。”

    “你竟然大言不惭说这种话?!”又被薅回来。“你……”

    神医看了他一眼,“你哭啊,你哭了就输了,以后就都得听我的,我叫你走就走,叫你停就停。”

    沧海红着眼眶将车窗摔上。“你休想!”又打开道:“容成澈你这个大笨蛋!”又摔上。

    石宣有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小壳忽然道:“你和他打这个赌有多长时间了?”

    神医笑了笑,“你一定想不到,整整十五年了。我每天都这样逼他哭,他每次都这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死命忍着不肯掉下来。啊,我和他五年没见,确切的说该是十年吧。”

    小壳觉得这是个怎么想都想不通的问题。

    神医道:“能把他留在身边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快乐。”

    小壳忽然很茫然的明白了。

    “小白……”石宣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你还好吧?”

    沧海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转过脸,问道:“小石头,我当众骂他是大笨蛋,是不是很过分?”

    “……啊?”

    像兔子一样靠过来,“可是是他先说烤兔子吃的,对吧?”

    “……嗯。”

    “对嘛,是他不对。”一拍车底。过了会儿,“可是我也骂他了……”

    石宣暗自叹口气。这么点小事还患得患失,是因为在乎吧。正想着,沧海忽然扑过来抱着他,“还是小石头对我好。”

    “小白……其实我也很坏……我……”

    “我知道。”

    “……啊?不,你不知道……”

    沧海拉开车窗。山路有些崎岖,但神医还是在正对窗口的位置,不曾放过。神医还是忍不住向车内望了一眼,瞥开视线,哼了一声。

    沧海嘟着嘴巴垂着头坐在窗口。像个受气包。过了一会儿,“喂。”

    过了一会儿,神医道:“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想理我了。”

    过了一会儿,沧海道:“……你这样走了,雪山派那三个重伤的怎么办?”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九)

    神医道:“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收留他们的,这样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干嘛还管他们死活?”看了看沧海,马上又道:“你把你泛滥的爱心多用一点在我身上行不行?!老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渣!”

    人渣?“……你说谁?”沧海茫然的望着神医,“啊好,当我没说过。他们是坏人吗?”

    “嗯,”神医点头,“很坏很坏的人。经常欺负过往的客商,尤其是单身的妇孺,还有那斛黑珍珠,也是他们最近抢来送给焦大方的。焦大方这个人虽然不坏,但是过于相信他的徒弟,是以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给他点教训也是应该。”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放心,既然我收了人,就一定不会让他们死。而且黑珍珠粉也是很名贵的药材,不会浪费的。”

    沧海愣了愣,“那等我回去教他们做好人……”

    “你是真傻还假傻啊?你……”神医叹了口气,“真是没法说你。”

    “这回他们差点死了啊,以后肯定会痛改前非的——你不用留下来医治他们吗?”

    “不用,不过断了几条经脉而已,接回去就用不着我了,小黑会照顾他们的。”

    经脉断了?沧海走了会神。

    神医微微笑了笑,道:“这回信我了?”

    沧海别扭的嘟着嘴,“谁让你开始不说……”

    “说你相信我。”

    “……不要。”

    “说。”

    “不要!”

    “你说不说?!”

    “……啊信了信了。”脸红了。

    神医满意的勾起唇角。“你知不知道这条路也是我修的?足足修了四年。除了我和小黑,没有人知道玉带山庄的所在,我现在和你们在一起,而小黑,也绝对不会把地址泄露出去。”

    沧海愣了,“就是说你把我们和外界隔绝了?”

    “哼哼。”

    “……你到底想干嘛呀?!”

    “想让你乖乖陪我住几天,不要管外面的事。”

    沧海眼光一凝,抬眼问道:“……为什么?”

    “你说呢?”

    “不知道。”

    “嗯,很快就知道了。”神医看着他,忽然微笑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忠贞爱情的象征?”

    沧海迷茫挑起眉心。

    玉带山庄坐落在一个神奇的小山坳里,进出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谷。因几乎四面环山冷风不入的关系,坳内温暖如春,百花全年盛放,涧水清澈,群害不生,各种珍奇动物共享天成,虽是野生,实同圈养。山庄的房屋建设在坳内一片高地之上,俯瞰整个山谷,美景尽收;登高远眺,凌然御风,望之不足。

    谷内最多凤蝶,巴掌大小,黑翅外缘环带白斑,状如缺刻,翅背新月淡红斑,翅尾水滴尾突,前翅远望如同湮开的松烟描画而成,蝶身密生各色鳞片,夕阳下光泽绚丽。其余各类粉蝶蛱蝶错杂其间,翩翩飞舞,女孩子们见了欢叫连连,等不及安顿就急急跑上坡地赶去扑蝶采花。

    就连不喜欢蝴蝶的沧海看了,都不禁觉得赏心悦目,惊叹陶醉起来。解了斗篷扔给小壳,拉着石宣蹦蹦跳跳的看着景致,时而出了神还在原地转个圈圈,将甜腻腻的橘子香味任意挥霍。

    神医微笑问道:“喜欢么?”

    “嗯!”大大点了个头,仿佛感动的对着神医笑。

    哼哼,白,你不会喜欢的。我敢保证。

    紫菂与黎歌开心的穿行于花间,如两只蹁跹的蝶,碧怜也将手里的长剑塞给紫幽,轻轻跳起,撷了一枝正被蛱蝶吸食花蜜的白刺花,蝴蝶在她手中花的蕊心里收回口器,扇着轻薄的美翅向谷口飞去了。被紫菂和黎歌的衣香带起旋舞的各式彩蝶,也向着谷口纷纷飞远。

    神医道:“你知道柑橘、黄檗、两面针还有什么用处么?”

    沧海回头,“……都是我擦的药膏里的东西呀,不过我不知道。”

    神医看着他身后的奇景,慢慢微笑,“还有橙花、花椒、金橘、山麻黄、九里香……都是凤蝶喜欢的味道。”

    “嗯?”沧海挑起眉心。

    “……啊!”石宣猛抽一口凉气,愣忡的指着谷内,颤声道:“……小白……你……身后……”

    所有人侧首一齐惊恐瞠目。

    谷中成千上万的蝴蝶循着香味向谷口的沧海飞扑过来,黑压压一片。

    沧海无辜回头,“……啊!啊——啊——!”撒开石宣就跑。蝴蝶就在后面追。

    倒霉的家伙扇动着两只大白袖子,抱着脑袋没命的逃。长发扬起在空中,香味吸引着蝴蝶追逐,时上时下,就如拴在发上一般。众人的眼睛跟着他从东到西,又从西到南,再从南到北,而黑压压的蝶群始终在他左右像一朵巨大的彩墨云彩,他简直都能感觉到那些恶心的蝴蝶将口器探出来吸到他的皮肤上,就像吸食花蜜。

    二黑才刚将大车停在谷外,进谷时就被景色震撼,愣着走过来,惊叹道:“哇神医你好厉害!最大那只白蝴蝶就像人那么大!简直成精了!”说着,白蝴蝶精就飞了过来,口中哇哇大叫。

    “啊——救命呀——不要吃我!不要跟着我——走开!走开!我不是花——你们认错人了!讨厌!好恶心——呜……救命呀呀呀呀呀——”山谷里回荡着凄厉的叫声。

    “咦?公子爷?——公子爷?!”二黑伸着手蹲着马,痴呆。大白蝴蝶飞远了好久,他嘴巴还没合上。

    小壳石宣一头黑线。

    瑛洛璥洲紫幽手搭凉棚,齐声道:“哇——!”

    紫菂愣愣的看着,很久以后,喃喃道:“好羡慕他啊……”

    沧海顶着蝴蝶含着眼泪奔过小壳身边,小壳猛然喊道:“千万别哭——!”

    沧海就听见前两个字,“你说什……”一回头,“啊!啊——!好恐怖!越来越多了!怎么办?!澈!澈!救我!”加速。

    神医悠然的靠着石宣,笑道:“很壮观吧?这个我密谋了七年呢。”

    “那个甜腻腻的味道就是花蜜啊,橘子什么的只是凤蝶喜欢,但是花蜜的话,所有的蝴蝶都喜欢的吧?”

    黎歌下意识的挨近碧怜,碧怜悲悯道:“真可怜啊。”

第三十三章 忠贞的象征(十)

    瑛洛撇嘴道:“还好不是我,真慎得慌。”

    璥洲紫幽齐点头。“同意。”

    沧海第四次奔过神医身边,“澈!它们在吸我——!”

    神医大笑道:“它们是想在你身上产卵吧!”

    “啊——什么?!”凌空飞起,头朝下栽倒。“啊!”

    趴在草地上没了声息。蝴蝶瞬间落了一层。密密麻麻,各种各样,轻缓的扇着翅膀。

    璥洲眉梢一跳,“喔,晕了?”

    石宣咧嘴,小壳面肌在跳。两人不忍再看。

    瑛洛啧啧道:“嗯,真的呢,晕了。”

    紫幽摇头道:“妹妹,不用羡慕了。”

    话音刚落。

    “啊——!”大白蝴蝶猛然窜起,奔着神医扎去,蝶群像马蜂的速度和准度直刺目标——他后脑勺。

    大白蝴蝶隔着老远就窜入神医怀里,两手抱着他的脖子,两腿夹着他的腰——吓得脚都不敢沾地。

    声音哽咽抖索,“澈……澈,我不走了、不走了行么?”脑袋埋在神医颈后,不敢睁眼,手脚紧缠,浑身乱抖,“把它们赶走!赶走!”蹬了几次腿,“我听、听话……什么都听你的……”

    众人同情的皱起眉头。把那么好面子的公子爷逼到这种程度,应该挑起大拇指说“神医你好样的”吧?

    神医宠溺的揽着他的腰,笑道:“怕么?”

    白蝴蝶抖得更厉害,搂着他脖子的手臂又收紧。

    “……我不要在头上孵蝴蝶……”

    “好。”神医竟是惆怅的笑了笑。白,你果然只在这种时候才需要我么。“你回头看看。”

    “不要!”

    “看看嘛。”轻轻拍拍他的腰。

    等了一会儿,白蝴蝶才缩着肩膀,极慢极慢的转过脸,鼻尖蹭过神医的脸颊。

    身边大群的蝴蝶正在渐渐散去。

    神医抱着他,轻声道:“我身上有蝴蝶讨厌的味道,以后你只要跟着我,就不会被它们袭击了。”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哭了吗?”

    怀中人抬起脸,大滴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稍稍溢出一些,但没有滑落,被咬得鲜红的下唇上扣着两枚洁白贝齿,他红着鼻子摇了摇头。眼泪好像也跟着颤了颤。

    “好吧。”神医淡笑着叹了口气。那人又趴回他肩膀。

    小壳看着,在心中说了三个字:好样的。

    蝴蝶已经全部散去。神医轻推着他,柔声哄道:“下来吧,我们进屋去。”他还是紧紧攀着,一动不动。神医只好这样抱着他往坡上走去。没两步,他突然一抖,十分压抑的“呜”了一声。神医一手拉开他,发现他竟已失去了意识,那两颗滚圆的泪珠终于滑落脸庞。但他两腿依然牢牢夹着神医,不知是怕自己掉下来还是怕神医丢下他不管。

    看石宣的样子,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小壳不停抑制着自己,此时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马上醒过来,但是他从没有一个念头想过“那个人是我就好了”。沧海任何痛苦的时候他都曾这么想,但这次这件事绝对是个例外。

    有谁会愿意被一群蝴蝶吃得尸骨无存呢?

    神医将依然颤抖的大白蝴蝶放到床上躺好,替他脱了鞋袜,盖了被子。随从的人,都没有跟进来。神医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又拉起他的手,轻轻问道:“白,你知道忠贞爱情的象征是什么了吗?”

    没有人应。

    他又轻轻回答道:“传说中第一对‘玉带’凤蝶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幻化成的,所以一对蝴蝶就是忠贞爱情的象征……不过你这么笨,又怎么会想到呢?”

    “所以这个山庄,就叫‘玉带’山庄啊。你那么聪明,又怎么没有想到呢?”

    “白,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也很讨厌蝴蝶。”

    没过多久,沧海就醒了。睁开眼看到神医,眼圈儿就红了。抽回手,翻个身裹紧被子团成一团,双脚触到丝褥滑凉的质感,感到稍稍安心。但甜腻腻的橘子香味又时刻不停的提醒着他噩梦般的经历。

    神医看着他这样子,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软得一塌糊涂,又怎会不心疼呢。

    斜晖从敞开的一扇窗中穿入,洒在八仙桌上的白瓷壶盏上,照得几乎透明的甜白釉仿佛发出炫目的荧光,淡金色的阳光注入小茶盏中,就像一杯香醇的铁观音。沧海无意中看了,眼都发直。

    神医无奈的笑了。

    沧海瞥了他一眼,又挪走眼光。窗边放着一架黄花梨素帛屏风,上面极淡的笔墨画了些辽远的山水,浓墨却在右角提了半首诗:

    少年不自珍,妄念燃烈火。

    眼乱舞腰轻,心醉笑齿瑳。

    余龄幸早悟,世味无一可。

    但忆唤山僧,煎茶陈饼果。

    沧海看着,像一只好奇的兔子。神医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了望,笑道:“喜欢那个啊?”

    沧海差点就要点头了,最后还是嘟了嘴巴要翻身向里。忽听窗外远远的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有男有女,人数不少,笑声渐近渐小,忽然从敞开的窗外探入一颗小脑袋。

    紫菂扒着窗框小心翼翼的向内望来,同半支起上身小白兔一样表情的男孩子对视了一会儿,欢快道:“啊公子爷哥哥醒了啊!”

    “是吗是吗?”璥洲瑛洛紫幽,碧怜黎歌轮流在窗口望了一过儿,好像都松了口气的样子。众人站在窗外,黎歌小声道:“公子爷不会有事吧?怎么那种表情?”

    紫菂道:“喔,像被我不小心踩到的花一样——蔫了。”

    瑛洛道:“他表情多了,只要看起来特别纯洁无辜就不会有事啦。”

    璥洲道:“这个我们知道,但是用不用……”

    碧怜道:“每次不都这样么,一会儿容成大哥就把他哄好了。”

    沉默了一阵。

    紫幽道:“碧怜你是不是想去捉蝴蝶啊?”

    碧怜道:“是又怎么样?”

    紫幽道:“……我陪你。”

    于是人全走了。远远的又听紫菂说了一句:“先告诉表少爷和石大哥再去玩吧。”

    沧海扁着嘴巴,十分委屈。

    神医听得比他还清楚,开心笑道:“白,过来。”

第三十四章 第一串眼泪

    沧海抻着被子还要躺下,手里忽然空了。神医一把撤走被子,过来就抓他,他慌忙转身往床角爬,一步没爬了就被抓住脚踝,拖回来。沧海顺手抄起绣花枕头砸在神医脑袋上,但脚仍然抽不出来。歇了一小会儿,继续举起软绵绵的枕头胡乱拍在神医肩头,因为用力还发出小兽般可怜的呜咽。

    神医真是哭笑不得了。略一用力就夺过枕头扔在地上,“你不说听话的么?给我过来。”

    沧海乱着头发红着眼睛爬过来,给了神医一个耳光,又爬走了。蜷到床角去背向外缩成一个球。

    “……又打我?”神医用舌头舔了舔腮内,被打的脸颊上突起一个小包。哼哼,白,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可爱。“你再不过来我生气了。”嗯,就知道没用。伸手捅了捅他肋下。他一窜缩得更小。

    神医轻轻的脱掉两只靴子,猛然跳上床,掐住他的后颈。把他挤在小角落,笑道:“这回跑不了了吧?”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手腕拽过来,摸脉。他半转着身子拍打神医抓着他的手,不一会儿神医手背上就红了一片。神医专心听着脉,半晌道:“嗯,果然好些了。”头一低,“哇,都打红了——你说听话就得算数,以后不许打我!”

    沧海露出牙齿,神医马上道:“也不许咬我。”沧海扁着嘴,悲惨得像一只掉了毛的兔子。

    神医轻轻搂住他,柔声道:“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是你也要想想我的处境,我也有苦衷的啊。”

    沧海抬眼瞪他。

    神医摸着他的头发,像哄兔子一样。“白,像每次一样原谅我好不好?”沧海挣扎着要推开他,但是没有用。神医没有用力,可就是那样坚固的臂弯。“白,叫一声‘容成大哥’来听听,啊不,叫‘容成哥哥’。”

    “叫一声嘛,我就喜欢听你那小声儿叫我……喂喂,还瞪着我作什么?我比你大三岁哎,你叫我一声哥哥也不吃亏……大不了我先说一声对不起嘛……”声音突然一冷,“以后不许推我。”

    那家伙又要哭了。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命苦了,二黑也不行。扁着嘴巴,忍着眼泪,还要把鼻涕吸回来。抬起红红的眼睛,微一走神,看到神医鬓边微乱的断发。抖着喘了口气。

    神医笑道:“还记得小时候你剪我头发那次吗?”

    长着头发的陈超笑眯眯的看着三个小男孩握手言和。

    小沧海还奶声奶气的声音,道:“虽然你欺负我,但是剪你的头发是我不对,下次不了,对不起。”

    小澈道:“那我也不往你书袋里面放死老鼠了,对不起。”

    陈超欣慰的端起盖碗。

    小沧海一愣,“那是你做的?”

    小治最后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在澈的茶里放兔子尿了。”

    小澈道:“你说什么?!”

    陈超坏笑,饮茶。

    小治道:“我只放了一次,就刚才那杯。”

    小沧海一愣,“你说那杯?我端给师父……啊,他都喝完了。”

    结果陈超就把怎么看都是受害者的小沧海打了一顿。

    沧海眼睛红得更厉害。委屈的趴在自己膝头的拳头上。

    神医笑道:“说话呀,不是又失语了吧?”

    沧海抬起脸,糯糯道:“憋得慌,你坐那边去。”

    “好。”神医往后错了错。

    “再往后点。”

    “哦。”神医一直挪到床边。

    “行了。”沧海站起来,一脚把神医踹下床。

    “啊!果然还是应该把你卖了!”神医四脚朝天喊完,愤怒的爬起来往外屋走,“来人!快来人!”

    “……不要!不要!”沧海吓得从床上扑下来扣住他腰带不放,急得直跳脚。“我不打你了不咬你了不推你也不踹你了……”

    “你哭。”

    “……我不……”

    “那叫声‘容成哥哥’。”

    “……不要……”

    神医一回头,“来人!把这家伙……”

    “不!”一把抱住神医后腰,痛哭流涕。神医也不动,就任他抱着哭了自己一后背鼻涕眼泪。

    半晌。房门被敲响。

    沧海惊恐的抬起脸,紧紧紧紧抱着神医。神医略回了回头,便向外叫道:“进来。”感到背后的人僵着身体还在发抖。

    门开了。

    神医道:“放在外面桌上就行。”

    在里屋能够看到外面两个仆从端了一盆热水和一盏茶来,放下后就规矩的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沧海脸上挂着泪珠抱着神医愣愣的警惕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

    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又被耍了。赶紧背过身去擦干眼泪。

    神医似笑非笑的转过身,先抓过背后一把头发看了看,上面晶亮亮一片。撇了撇嘴,又笑道:“你哭了啊?”

    那人鼻音很重,却撒赖道:“我没在你面前哭,是在背后哭的。不算。”

    神医意料中似的叹了口气,微笑一拉他,“过来。”强拖到桌边,指着仆从送来的盖碗道:“把茶喝了。”

    “……我不。”

    “好啊。”神医猛的将他抱起腾空,走到敞开的窗子前。窗外彩蝶翩翩。

    “你、你干嘛?!”

    “把你丢出去喂蝴蝶。”两手作势一抛。

    “不要!”伸脚蹬着窗台,将神医往后撞去。

    神医往后站了站,道:“不丢也行,叫‘容成哥哥’。”

    那人可怜的抓着他的衣领,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撒娇似的趴在他肩膀上。

    神医笑了。“好吧,不叫也行,”走回桌边,“把茶喝了。”

    这回那家伙特别听话,马上端起来凑到口边,还被烫了一下。

    神医依旧打横抱着他,笑嘻嘻看着,邀功似的道:“这碗不是一般的茶,是定惊茶哦,我放了好多好多药材。”果然见那家伙漂亮的棕色眼珠瞟着自己,碗沿贴在口边,还抽嗒了一下。

    神医等他喝完了,才把他放到椅子上,沾湿帕子给他擦手、脸。看着他乖巧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道:“药膏洗下去香味也会残留一段时间,而且蝴蝶的嗅觉非常敏锐,人闻不到的气味它也能闻到,所以这段时间不要一个人跑出去了,想去外面玩就找我陪你,知不知道?”

    沧海抽嗒一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乖。”神医笑了笑,特别温柔的搌动手帕。

    小壳在门外听着,头上直冒青烟。

    虽然神医打着医病的旗号明目张胆的欺负他,而且这也算是五年未见重逢后的一个变相的下马威,但是果然很长一段时间,那个不老实的家伙都极其的老实,只要不太过分,让干什么干什么,让吃什么吃什么,这对于他的病情帮助简直太大了。

    若是过分的要求啊,嗯,那就撒娇。

    此后神医虽然威胁过几次“丢你出去喂蝴蝶”,但没有再提起过把他卖了的话,那么他到底是怎样去的拙玉馆呢?神医在这里又起着怎样的作用?神医有意无意的话语中,又究竟隐藏了多少线索?

    沧海万万也没有想到,出卖他的人竟会是“他”。

第三十五章 乌龙火漆卷(上)

    大部分性格上、心理上乃至精神上的缺陷都与幼年时期的成长环境有关。成年后所持有的价值观同人生观,或者极微小的习惯与反应,都同样是从儿时开始就从身边的任何小事学习积累而来。也许这个习惯的成因渺小得在当时都已忘却,但这良好或不良的影响,都将伴随人的一生,直至终老。

    假如这个孩子成长于小伙伴之间,却又远离父母,那么他可能很早成熟,很早独立,但他心中对亲情的渴望就会使他要么冷酷无情,要么卑微懦弱,一旦他找到可以寄托感情的对象,不论对方是谁,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去追逐,那时他的年龄只会停留在他遗失亲情的那个阶段。所以,无论是谁,只要对他有一丁点好,他都恨不能立刻将心掏出来给他。尤其是经常欺压他的人,他的亲近的渴望就将随被压迫时间的延长而翻倍增长。

    所以说,这样的人感情其实很脆弱。

    神医给沧海擦着左手的手背,忽然拽过来嗅了嗅,笑道:“橘子味的果然好好吃的样子,来,咬一口吧?”

    沧海依然伸着手,恐惧,但还没有反驳。

    感情脆弱的人就更容易恐惧。尤其恐惧身边的人会因为不满意自己而将自己抛弃。

    神医笑道:“真让我咬啊?那我不客气了。”凑过去。那家伙怕得泪光闪闪撤着身子,但依然没敢反驳。神医没有咬下去,只是叹了口气,扔下帕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看看。”

    那家伙有些害怕。这里面……是蛇?还是蝴蝶?或者是橘子?

    神医打量着他畏难的表情,忍不住轻轻笑道:“不是蝴蝶。”

    哦,那么这盒子这么小应该放不下蛇吧。又看了神医一眼,才小心翼翼的很快揭开盖子,又很快缩回手。“啊!”

    神医像看小猫一样的眼神,“不是吧?螳螂也怕?”

    翠色的小螳螂从小木盒里站直身子,扇起翅膀却没有飞动,原来有一根头发小心的绑了它的脚,拴在木盒的金合叶上。小螳螂不满的呲了呲牙,挥舞一下两把小镰刀。之后就像个泥塑一样,不动了。

    对面的家伙摇了摇头,开始和螳螂大眼瞪小眼,忽然伸手捅了捅小螳螂的头。小螳螂的小镰刀举了举,那家伙竟然乐了。

    不论有怎样的缺点,只要善良就好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善良啊?”神医忽然皱起眉头,“你这人也太单纯了吧?随便一只这种东西,”使劲杵了下小螳螂的背,“就让你那么开心?你对着它就比对着我还高兴?”说完之后,神医更无奈了,对着那家伙讲话跟对着一只猫讲话完全没有区别,他和它都会一脸纯洁无辜的看着你。

    那家伙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又捅了小螳螂的头一下。

    “唉,”神医头都大了,只好继续拿起帕子给他擦脸,还不忘嘱咐道:“别老招它了,它被关了那么久一定很不爽,小心它咬你。”

    那家伙被按住后颈以固定头脸,但还是努力的侧过脸去看小螳螂,还不忘继续杵它。或者他正在想,这是澈就好了,拍扁他。

    神医正努力扳回他的脸,他忽然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好玩的,统统拿出来。”

    神医道:“不要,那些留到以后招完了你再哄你。”

    沧海回头给了小螳螂一拳。

    神医气道:“再不把脸上的药膏擦干净脸会烂掉!”

    那家伙立马老实了。小螳螂躺在盒子里蹬了蹬腿。

    神医无奈道:“白呀白,你是白痴吗?我说把你卖了你也信,说脸会烂掉你也信?你也不想想可能么,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叹了口气,又道:“你现在跟我六岁那年认识你的时候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沧海又回头去捅螳螂出气,脸被神医掰回来,手却没收回来,被小螳螂一刀斩在食指中间,流血了。他扁了扁嘴,没有哭。

    神医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叫你别招它别招它,你偏不听!现在老实了吧?!”回头道:“螳螂大哥你大人有大量,他就一白痴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转回来又道:“白你怎么这么讨厌呀!”

    沧海猛然站起,抓了小木盒到窗边,拉扯绑着它的头发,小螳螂以为又被攻击,又一刀斩在他手上,他皱了皱眉头,还是扯断头发,将小螳螂放了。

    举着两个渗着血的大口子回来,伸到神医眼前。神医道:“我不管。谁让你把我捉了那么久的螳螂放了的?”

    晚饭时间。

    公子爷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镇定的公子爷了。

    众人见了他出来,仍然愣了一瞬。紫菂痴痴道:“好帅……”

    神医微笑道:“谢谢。”

    紫菂道:“我说公子爷呢。”

    沧海红着脸,还暗中挑衅的望了神医一眼。

    结果神医就报复性的往他碗里夹了很多他不爱吃的菜。

    沧海故意把缠着绷带的手指露出来,果然身边的石宣道:“小白你手怎么了?”

    沧海扁着嘴道:“它咬我。”

    小壳一愣,瞪着神医道:“你咬他?”

    神医无奈。“不是我,是螳螂。”

    “嗯,”小壳翻了翻眼睛,“不用问,肯定是他先欠招儿来的。”

    “哼哼,”神医夹了块肥肉挑衅的送到沧海眼前,“张嘴。”

    沧海厌恶的皱起眉头。

    神医催促道:“快点,张嘴。”

    沧海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别扭的张开嘴巴,乖乖的让神医把一大块肥肉塞进去。

    众人都愣了。

    这回沧海连脸都皱起来,含着一口难以下咽。

    神医道:“你敢吐。快点扒口饭,咽下去。”

    “……呜……”

    “少废话。”

    “……我都没说话……”虽然说着,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着饭咽了下去。

    众人都惊了。

    “乖,”神医笑了笑,“来,这次是苦瓜。”

    沧海坚定的把脸一撇,“这个不要吃。”

    “你确定?”

    “确定!”

    “好。”神医竟也不再勉强,调转筷子就往自己嘴里送。

第三十五章 乌龙火漆卷(中)

    “哎不要!”沧海忽然抱住他的手臂,可怜巴巴的仰着脸,“……那只吃一块。”神医看了他一会儿,继续往自己嘴里送。“哎哎!”沧海突然扑过去叼住那双筷子,把那块他的死对头抢过来苦着脸吞下去。

    众人都傻了。

    小壳愣愣道:“……容成大哥,你怎么做到的?”

    神医笑道:“我跟他说……”

    “不要说!”沧海立刻抓住神医的袖子。

    “我跟他说如果不好好吃饭……”

    沧海窜起来,“都叫你不要说了!”

    “哎你好烦哎,”神医反手抓着他,倒捂上他的嘴。

    “唔唔……”两手乱挥。

    神医悠闲道:“我跟他说,如果他不好好吃饭,我就嘴对嘴喂给他吃。”

    ……完了!

    手臂。无力垂落。超清晰的猪肝色从脖子一直冲到脑门,在头顶升起几缕白烟。

    完了,全完了。

    颓废的倒进椅子里,缓缓背向众人,额头磕在椅背上。

    神医笑道:“就这样。”

    想起公子爷淡粉色的唇,碧怜和黎歌的脸就红了。

    小壳端着饭碗,面肌在抽搐。半晌才无力道:“果然是只有你这种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渣才能想到的办法。”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是吧是吧,”神医没皮没脸的得意笑起来,“呐,你听到了?快点把所有的饭都吃完!”说着又坏心的夹了好几块肥肉到他碗里。

    萎靡的沧海回了回头,忽然亢奋的抱住他手臂,“够了够了!太多我会撑死的!”推开神医夹着苦瓜的筷子,神医反手就往自己嘴里送,沧海大惊扑过去劫走苦瓜吞了,眼圈就红了。抓起勺子,哽咽嚷道:“吃吃吃!吃死我算了!”舀起一大勺塞进嘴巴。

    神医道:“别把眼泪掉碗里了。”

    “……我才没有!”

    众人愣愣看着。突然都觉得自己好幸福。

    紫菂道:“神医哥哥,你把那盒会招蝴蝶的药膏送给我们吧。”

    神医笑了,“那先叫声‘容成哥哥’来听听。”

    “容成哥哥。”

    “嘿嘿,”神医捅了捅沧海,“跟你小时候的声音一模一样呢。”被沧海红着眼睛瞪,却笑嘻嘻的摸出药膏,“那紫菂你说,我帅不帅?”

    “帅。”

    “那是我帅还是你们公子爷帅?你可听好了啊,答错了就不给了。”

    紫菂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了一回,终于道:“虽然……但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神医苦笑。

    紫菂道:“虽然有时候猴子脸,但还是公子爷比较帅一点。不过猴子脸的时候也很漂亮。不过只比神医哥哥帅一点点。不过……”

    “唉,行了,”神医无力的伸出手去,“给你了给你了。”

    紫菂接过来,碧怜和黎歌都很高兴。神医嘱咐道:“别擦太多了啊,小心被蝴蝶吃掉。”沧海一哆嗦。

    紫菂点了点头,又接了一句,“公子爷猴子脸的时候只比你帅一点点。”

    众人一齐对紫菂竖起大拇指。

    神医无语了。侧头看那家伙竟然有点破涕为笑的意思,不禁又道:“白呀白,你现在跟我六岁那年认识你的时候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沧海立刻绷起脸。

    紫菂道:“神医哥哥认识公子爷的时候,他几岁?”

    “三岁。”

    沧海一拍桌子站起来,脸都黑了。

    神医道:“哎?你的饭还没吃完呢。”

    “……留到宵夜时候再吃。”

    神医想了想,“嗯,那也行。”

    沧海头都没敢抬,只想快点逃回屋里去,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半个头,垂眸道:“璥洲,吃完饭找我,有事和你说。”

    璥洲应了。沧海要走,又忽然听到“汪”的一声。

    沧海道:“澈,我是不是病得很重?我好想有幻听了。”

    神医嗤笑,“什么啊?”

    “……阿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啊!”瞠目。

    阿旺出现了。

    “……澈,幻觉了……”

    幻觉中的阿旺肥得简直都要走不动路了,还吭哧吭哧从大厅门外笔直的爬进来,蹲在沧海脚下,嗅了嗅他的衣摆。打了个喷嚏。

    “哼,”神医笑了,“都说叫你别用薄荷味的熏香了,你看狗都讨厌。”阿旺又打了个喷嚏,喷出一支鸽子羽。神医一愣,“啊!你……你不会去过鸽子栏了吧?”抓起阿旺,“说!你吃了多少只鸽子?!白!你要赔给我!”

    众人都在看着他脚下的阿旺,沧海这才定了神,狐疑的望向门口,叫道:“是不是瑾汀?”阿旺当然不会一只狗找到这里来。

    于是瑾汀就笑嘻嘻的出现了,怀里抱着一只白兔子,挥手和众人打着招呼。

    神医回过头,“啊!你、你还拐走我一只兔子?!白!都算在你头上!”

    沧海哼道:“小气,一会儿玩完了还给你。”

    神医仰天悲号,“什么?!玩儿完了才还给我?!你还想弄死它吗?!”

    沧海走过去拍拍瑾汀的肩膀,先道“辛苦了”,又问:“吃过饭么?”瑾汀摇摇头,沧海道:“璥洲,一会儿吃完了送饭到我房里,”拉起瑾汀,“走,我们进去谈。”

    路过神医身边,瑾汀略哈了哈腰算作行礼,神医笑道:“好久不见,兔子随便玩,反正我从你们公子爷身上一并讨还就是了。”沧海加快脚步,瑾汀竟然回首开心的点了点头。

    关起房门,沧海先问:“有小花的消息吗?”

    瑾汀敛了微笑,悲哀的轻轻摇了摇头。

    沧海一掌撑在门上,一掌扶腰,大叹一声,道:“……我就知道。”转回身,从瑾汀手里拎走兔子,扁着嘴扑入他怀里。兔子耳朵被拉着,两只前爪蜷在胸前,挤了下红眼睛。

    瑾汀好笑的拍了拍沧海的背,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触手一捧冰丝。沧海直起身,瑾汀打手势道:他又欺负你了?沧海扁着嘴又趴回去,兔子挣了挣。过了会儿沧海才又起来,把兔子托在臂弯。

    “来,瑾汀坐,”把兔子放到桌上,自怜的情绪还没过去,有些闷闷的语调,“唉,我沏茶给你喝。”红泥小火炉还燃着火,只将铜壶提了上去,添些水,侯着滚开。沧海在旁边坐了,问道:“进展如何了?”

    瑾汀倒是微笑的点点头,却先递过来一封信。沧海看了,一愣,道:“陈超离家?任世杰出走?”看到后面,惊道:“罗心月失踪?!”尾音都变了调儿。

    “天呐!”沧海痛苦的揪起自己的头发,哀声道:“这种时候还给我添乱!啊……”忽然一顿,看着自己拉头发的手,大悟道:“啊,陈超不会就这样变光头的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2/ 第一时间欣赏江湖咸话最新章节! 作者:尘外楼主所写的《江湖咸话》为转载作品,江湖咸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江湖咸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江湖咸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江湖咸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江湖咸话介绍:
从案件的开始,就是一个局。
请耐心品读江湖“无间道”江湖咸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咸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咸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