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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全文阅读

作者:尘外楼主     江湖咸话txt下载     江湖咸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乌龙火漆卷(下)

    小澈总是欺负小沧海,小沧海不在小澈面前哭,不代表他不会躲起来哭。小沧海五岁的时候,有一天陈超发现自己的衣柜底下整齐的摆着一对小鞋,衣柜里面有奇怪的声音。陈超拉开柜门一愣,二层里面一个长得比小女孩还漂亮的小家伙正蹲在他的衣服上,可怜巴巴的蜷在柜角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

    陈超大吼道:“你小子给我起来!没出息!他欺负你你不会打他吗?!”

    回答是“打不过”。

    陈超又吼道:“那你就长点志气!再不要和他玩了!”

    下午的时候,陈超从屋里出来,忽然发现抱着藤球的小澈正在递给小沧海一朵月季花,小沧海不情愿的接了,小澈晃了晃手里的藤球,拉着小沧海走了。过了一会儿,小沧海自己一个人哭着回来了。

    陈超冲过去一把薅住他,大怒道:“跟你说什么来着?!我看你再跟他一起玩?!我陈超发誓,要是再让你们俩一块玩就叫我的头发全掉光!”

    傍晚的时候,陈超看见小澈拿着一只小松鼠,牵着小沧海的手,两个人一起从外面回来。陈超疯了。据说从那天开始,陈超每掉一撮头发就打小沧海一顿。

    直到他变成一个光头。

    瑾汀笑了笑,打手势道:那么怎么办?

    沧海又哀声叹气了一会儿,神色忽然一敛,冷声道:“不要管他。”

    瑾汀一愣。

    沧海又道:“任世杰的话,过两天到妓院里看哪个被群殴的人,带回来看好就是了。”顿了顿,“寂疏阳那家伙在干什么?”

    瑾汀道:回昆仑了。

    “回昆仑?”沧海略一思索,“啊,回去禀明师父准备迎娶罗姑娘是吧,唉,可惜罗姑姑……这回结不成了……”呆了一会儿,“那,你们只要去找罗姑娘就可以了。”

    瑾汀还是愣着。

    沧海道:“陈超哎,那么厉害,根本不用担心,说不准他正往山海关来呢。任叔叔,虽然丧妻悲恸,但是为了女儿他不会自寻短见,‘醉风’的势力最近都在追踪回天丸,也腾不出那么多人手来报复他,何况,现在弄死他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唉,像罗姑姑这样半点武功不会还跟正道扯上这么大关系还单身碰上‘醉风’的——唉,真是倒霉透了。所以,你们只要保证罗姑娘的安全就够了,明白?”

    瑾汀道:不明白,但我会做的。

    沧海无奈,“这么容易的事情怎么会不明白?哎等等!”灵机一动,从随身携带的火漆竹筒中抽出那本卷宗,翻到后面几页,找到昆仑派的动身日期与人员名单下,手指拖动,停在一个名字上,略欢喜道:“寂疏阳也来了,就在附近,你们找到他叫他去找罗姑娘好了,他们两个总会心意相通的吧。啊,对了,我总觉得罗姑娘也就在附近似的。”

    瑾汀终于点了点头。又拿出三个竹筒递给沧海。

    “不是吧?!”沧海大呼道:“又是火漆的?!你看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竹筒,“都是机密,刻不离身的!如果我把四个都挂在身上,那不就成了打更的了吗?!”

    瑾汀摇头道:你还少个锣。

    “大哥!就不能不带火漆吗?你看看这里写的哪儿机密了?!”

    瑾汀耸了耸肩膀。

    沧海无奈的接过来,拿小匕首划开其中一个,抽出来一看,头上几乎立刻挂下一个大水滴。

    “……传言少林寺后院养着一个女人,达摩院首座隔三差五就去和她约会……?其实就连众僧都不知道,那是一个恶名昭彰的女飞贼,自从听了首座的劝说已经开始改邪归正……?”

    “……据说青城派掌门唯一的儿子不是他的亲儿子?!这个秘密除了他夫人和接生婆谁也不知道……?和接生婆有什么关系?”抬起头,“那你们怎么知道的?”垂下头,“夫人产女时血崩,救回性命却不能再次生育,因怕青城掌门纳妾而重金与产婆交换子女……但其实青城掌门非常怕老婆……”

    “……丐帮分舵的一口枯井里……闹鬼?!经常有黑色的蝙蝠从井中飞出来……后来才知道那口井其实就是个……蝙蝠窝?!”

    “……竹取新之介……竹取新之介?!”认真的看下去,“面貌不详,年龄不详,投括苍,无亲眷,与外派绝无来往,恶癖是喜欢到人多的浴堂去泡澡不去不行以及……屁股上有道疤……?!”

    “我,”沧海又去揪头发了,“靠!”卷宗一扔,“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能到浴堂去挨个盯着看嘛?!”

    瑾汀在对面嘿嘿笑:不是你让查的吗?

    沧海蹙眉道:“有点有用的没有啊?”

    水开了。

    沧海不耐道:“茶自己沏。”

    瑾汀也不生气,笑嘻嘻的在壶中注了水,道:这多机密啊,都不能跟别人说的。

    沧海气得两手去揉捏小白兔,摸到软软温温的兔耳朵,心里平静一点,摩挲了一会儿,璥洲和小壳送饭来了。

    沧海一叹,“算了,瑾汀先吃饭吧。”揪着小白兔的脸颊,道:“璥洲,明天去给我查查雪山派那三个经脉断了的家伙怎么受的伤。”

    小壳捋着白兔的背,道:“那三个家伙很可疑吗?”

    沧海摇了摇头,忽然道:“瑾汀的饭菜是给人吃的还是给兔子吃的?”众人都看着他,他又道:“这么素的?”

    小壳反问道:“你平时不就喜欢吃这些?”

    璥洲道:“容成大哥说瑾汀长途跋涉的吃太油腻了不好。”

    “……那干嘛就逼我吃肥肉,”沧海扁了扁嘴,从盘里拿了一片菜叶逗兔子,“不奇怪么,雪山派那三个是经脉断了哎,又是东瀛人伤的,你们听说过东瀛武功中有断人经脉的么?”

    三人同时一愣,小壳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是东瀛人打伤的?”

    璥洲道:“或者这东瀛人和中土的武林高手学过武功?那么就好查多了。”征求沧海的意见。

    沧海正将菜叶举到兔子头顶,引诱着它用后腿站起来。

    小壳点着兔子尾巴,忽然皱起眉头,道:“昨天你跟碧怜说那天括苍派的船上有一个东瀛人,会不会就是他干的?!”

第三十六章 无令不成酒(上)

    “竹取新之介么?”兔子靠着他的手站着,高高仰起头,长耳朵搭在背后,鼻子一耸一耸,表情是极具受虐的无辜。

    “好奇怪的名字啊。”小壳看了沧海一眼,那家伙就算发脾气都提不起劲,满脸受虐的无辜。

    沧海晃着菜叶道:“首先,我们不确定竹取新之介的不在场证明;其次,我们不知道雪山派三个弟子的经脉到底怎么断的,是刀伤?是剑伤?一招中的还是创伤满体?再有就是他们遇袭的地点和疑凶。”将菜叶拍在兔子鼻尖,又拿开,循环往复,“疑凶就是那群东瀛人,一群人总比一个人好查得多吧。这些大概就是我们不知道的事。”兔子终于无力的挂倒在他的拇指上。

    小壳叹道:“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差不多,”不许兔子落地,拉着它前爪站着,晃菜叶,兔子的身躯跟着晃了晃。沧海突然道:“喔它屁股好大。”

    璥洲左臂环胸,右手支在下颔,思考的时候眉心紧蹙,唇峰很尖。璥洲抬眼道:“验伤的话,你直接去问容成大哥不就好了?”

    沧海将两根手指堵在兔子粉红的小鼻孔上,“问是要问的,不过我要你亲自去确认一下。”说完话,兔子开始翻白眼,沧海赶紧将手指移开。“记住,查得越隐晦越好。”

    小壳机敏的盯住他,“你是怕容成大哥……”

    “嗯,”沧海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怕澈会惹上麻烦。唉——!”异常烦躁的低吼,在兔子眼前飞快的晃着菜叶,“他这人这么讨厌我干嘛还要……啊。”兔子忽然翻着眼睛望后便倒,“咣当”一声之后,开始口吐白沫,一条后腿不停抽筋。“喔!不是……真的玩完了吧?!”捅了兔子腹部一下,兔子完全不动了。

    “啊!怎么办怎么办?”小壳吓得手足无措。

    沧海擦着汗道:“不然人工呼吸试试?”

    虽然很那个,但是救兔要紧,小壳两手掰开兔子嘴,深吸一口气。

    “哎!”沧海一个没拉住,一口气已经吹了进去,小壳又努力几次,抬起头蓦然发现,三个人都膈应的看着自己。小壳愣了。

    沧海两只前爪蜷在胸前,小心问道:“……它今晚吃的什么?”

    小壳抓起菜叶撇过去,脸红似血,上前就拼命。

    沧海大叫道:“啊!啊!好痛!”一边躲闪一边喊道:“死了死了!兔子!”

    小壳这才忿忿停手,略微冷静点的怒瞪沧海,将他按到兔子跟前,“人工呼吸是吧?!该你了!”

    兔子微张着粉红色的三瓣小嘴,两颗白花花的大门牙欲隐欲现,已经气若游丝。沧海道:“其实……”

    “其什么实?!快点!”

    沧海勉强抬起脑袋,两根手指在兔子肋下一点,兔子奇迹般的翻过身来,抖了抖毛。

    瑾汀和璥洲立马退守墙角明哲保身。

    沧海直起身道:“其实,我刚刚封了它经脉——啊!又打我头?!”这手太快了!“我随便说说谁叫你就信了?!不能赖我!我本来想、啊!想拦你,谁知道你、啊!那么快!哎等等!”阻住小壳下一掌,思索。“啊啊,原来……是这样?”

    小壳暴怒道:“是哪样?!”

    “是……是……”挑起眉心,慢慢向后退,“你打我就不告诉你!”拉开门跑了出去。

    正厅上石宣和神医正在相对饮酒,紫幽瑛洛打横相陪,三个女孩子另有一张小几,也温了壶淡酒,将傍晚采的鲜花各自用瓶儿篮儿的分插起来。

    神医忽然道:“喝闷酒好生无趣,不如玩些酒戏。”

    石宣笑道:“好是好,可惜普通的酒令无非是吟诗作对,现在我却没那个心情。”

    神医与他斟上酒,碰了碰杯,浅饮一口,道:“吟诗作对不够俗,我们玩点更俗气的。”

    众人一愣,女孩子们也放低手中的活计,美目瞟来。

    石宣道:“什么?”

    “赌钱。”神医悠然举杯,邀向明月。“说是文雅的酒令,不过也是赌的诗句和才学,赌钱,现实多了。”

    石宣笑了。“牌九色子叶子戏,你想赢我可困难的很。”

    神医道:“当然不玩那些,有这么现成的活骨牌,不玩岂非是暴殄天物了?”

    瑛洛不禁道:“那你说赌什么?”

    神医神秘一笑,手指屋内,凑近悄声道:“那只兔子。”

    众人正寻思赢面多大,紫菂先道:“好。”

    神医一愣,笑道:“你们也要玩啊,也好,人多热闹,不过你们赢我们倒好了,若是我们男人赢了你们,人家要说我们欺负人了。”

    碧怜和黎歌也露出失望的神情。

    神医又道:“不如我们分开玩吧,我和小石头赌第一局,瑛洛和紫幽第二局,你们三个姑娘家算第三局,但是我们赌的又是同一件事,与一起玩便又没有分别了。”

    紫幽道:“那又怎么行得通?”

    “行得通的,”神医道:“我和小石头赌第一局,就是兔子的第一个反应,第二局就是第二个反应了,这样咱们各玩各的,既不分家又互不干涉,是不是公平得很?”

    众人想了想,便都同意。石宣道:“那么这注怎么下法?输了怎么赔法?”

    神医道:“没那许多规矩,我想咱们这也没有输了不认的,我看这赔法也是分开算吧。我和小石头一次一千两,紫幽瑛洛一次一百两,姑娘家送朵珠花就是了。”顿了顿又道:“姑娘们也不吃亏,我知道你们公子爷那儿好多漂亮首饰呢,谁若输了不甘心,就上他那儿讨去,没个不给的道理。”

    这下女孩子们都拍手赞成。

    石宣他们明白神医心里又憋坏主意呢,不过就因为太好奇太有趣,明知是计也迫不及待的配合他了。

    神医抚掌,微微笑道:“那么,开始了哦,第一局。”

    黎歌和碧怜一边听着一边插着花,只有紫菂为难的没有动作。紫幽道:“妹妹,怎么不玩了?”紫菂颦着柳眉糯声道:“不知道插个什么花样。”紫幽看了看成堆的小红花,凑到她耳边出了个主意。紫菂立刻兴奋了。

    沧海慌张的从内堂跑出来,还没见人先听喊道:“救命啊啊啊啊——!打人啦——!”

    神医一掌拍在桌上,“小石头,你输了。”

第三十六章 无令不成酒(中)

    神医道:我说他一会儿准得被打出来。

    石宣道:好,跟你赌了。我说不会,每次他们讨论正事的时候都融洽的很,何况表少爷也在,他们不敢反驳小白的。

    神医道:那是平时,今天一定会的。

    瑛洛道:紫幽,那我跟你赌公子爷一会儿出来向谁求救。

    紫幽道:好。妹妹,我问你,若是你求救的话,石大哥和容成大哥你选哪个?

    紫菂道:啊……神医哥哥。

    紫幽道:我赌容成大哥。

    瑛洛道:哈哈,这回你输定了!我说是石大哥才对。

    黎歌道:那我们赌什么?

    碧怜道:不如赌公子爷知道了我们拿他打赌什么反应吧?

    黎歌道:生气是一定的啦,干脆赌他生了气以后是回屋里去还是留下来吧?

    碧怜道:紫菂你说呢?

    紫菂道:嗯……应该红着眼睛留下来吧。

    碧怜道:我说不会,他一定发顿脾气就躲回屋里去。

    黎歌道:我想也是。

    沧海一愣,“……什么输了?”

    小壳跟着追出来,头上燃着三把火。璥洲瑾汀抱着兔子跟着。

    沧海大叫一声道:“啊!澈救我!”躲到神医身前。

    紫幽大笑道:“哈哈!瑛洛你输了!果然得听妹妹的!”

    瑛洛懊恼的伏在桌上。

    小壳气得直喘,直指沧海道:“有你这么当哥的么?!你给我出来!”

    沧海茫然一抬手,“小壳你等会儿,”环视屋中各人都玩味同期待的表情,就算被说到“输了”的人也是如此,桌上温着酒,地上铺着花,空中交织清淡酒香和浓郁花香。

    神医浅笑饮了口酒。

    沧海道:“你们在干什么?”一手还扶在神医肩上。

    神医举了举杯,笑道:“喝酒啊。”

    小壳虽气沧海,但见他认真的样子又觉蹊跷,不禁暂缓了惩罚。

    沧海伸个手指挠了挠耳背的地方,眨了眨眼睛,试探道:“……你们不会还行了酒令吧?”

    石宣不安的咳了一声,“呃,你要一定这么说的话……”

    沧海在神医和紫幽的凳子中间转了个圈,仰天叹了一声。众人都安静的望着他。

    沧海两手扶腰,垂首望着神医,“你们行的酒令……不会就是用我来打赌吧?”

    众皆愕然。

    神医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使劲拍起巴掌,痛赞道:“聪明!不愧是白啊!”

    小壳愣了。原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哎?那我应该站那边?那家伙明明这么可恶……

    沧海半晌无语。

    神医笑嘻嘻问道:“想不想知道我们赌你什么?”

    桌上熄火小炉,注入温水的酒器,内中温着细颈广口的一只青紫色绘兰的陶瓷小酒瓶,品酒用的青紫色浅平碗,碗口镀金。沧海看着,忽然扭头出厅。厅外就是蝶与花。

    神医悠悠道:“也不知道蝴蝶晚上睡不睡觉。”

    沧海脚步一顿。束发的轻绸翻转一下。

    璥洲有些茫然。瑾汀也没有微笑。

    神医又道:“你们三个男的,别站在那儿了,过来喝酒。小表弟可以么?”

    小壳回神,点了点头。回手招呼璥洲瑾汀,一起坐了。紫幽瑛洛给他们拿了酒碗,满上。

    沧海面向花丛,还在门口站着。

    小壳拽了拽神医的袖子,指指门口。

    神医笑道:“就算蝴蝶睡了也会被吵醒,谁叫橘子好吃呢。干。”和小壳璥洲瑾汀都碰了杯,一饮而尽。

    沧海往右侧挪了一步,倚在门框上,抬首望月。左脚虚点。

    小壳轻道:“不管他行么?”

    神医也轻声道:“一会儿就回来了,信么?”

    小壳不言,举杯尝了一口,一望淡金酒色,奇道:“这是什么酒?好清。”

    神医问道:“听说石兄也是个中高手,可知酒名否?”

    石宣道:“容成兄考我?这酒辛辣绵柔,五味调和,酒色清亮透明,酒香高雅纤细,温过更觉浓郁香醇,却不是中土酿造,应是硬水与去皮纯米深埋在白梅雪地中发酵而成,便是东瀛的青酒了。”

    众人一愣。

    神医唇角下顿,颔首赞许道:“果然是高手。”

    石宣微笑又道:“这酒状似温文,其实后劲绵密,小表弟不要醉了。另外我闻到黎歌她们的酒中好像有一丝甜味,当是弱水酿造的了。听说这青酒价高得很,中土十分罕见,不知容成兄如何得来的?”

    神医道:“唉,是贵得很呐,无非是更浪费些的酿酒方法罢了。不过是去东瀛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的,不是我买的。饮酒乱性,”一笑,向外嚷道:“是吧,白?”

    沧海那个姿势,动都没动过。

    紫菂忽然抱着她的小花篮站起来,兴高采烈跑到沧海身边,说了几句话,举起红花扎的,飘着两条长长草叶极可爱的花篮。沧海侧首和她说了两句话,又转头去看月亮了。

    紫菂没精打采的提着小花篮回来了,紫幽忙问:“妹妹怎么了?”

    紫菂本没事,见问了忽然红了眼睛,“哥哥,我按你说的做了这个,公子爷说他不要。”举着的小花篮仿佛一张火红的脸,两朵深紫色的蝴蝶兰像眼眸,还有粉红色的嘴和绿色的长耳朵。

    紫幽暗笑。

    紫菂委屈道:“开始公子爷哥哥还很温柔的和我说话,我跟他说送给他还很高兴,问我这是什么,然后就突然一扭脸说不要了,一点都不温柔。”

    小壳看了紫幽一眼,柔声问道:“那紫菂做的这是什么?”

    紫菂道:“猴子脸的小兔子。”

    神医拍腿爆笑。众人相顾大笑。

    小壳冷眼道:“怪不得他不要了。”

    紫菂泪光闪动,“很难看是不是?雁哥哥也这么认为?”

    小壳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紫菂把花篮往地上一丢,扑入碧怜怀里大哭,“嫂嫂,他们欺负我……呜呜……”

    “叫我名字。”碧怜拍着她的背,哄着,“乖,紫菂不哭了。”

    石宣回了回头,蹙眉悄声道:“他不会有事吧?怎么都没反应?”

    神医轻声笑道:“估计他现在正支愣耳朵听咱们说话呢。”又大声向外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人才好看。”

    小壳不悦道:“你又想欺负他?”

第三十六章 无令不成酒(下)

    “我没有。”神医手掌一摊,大声道:“你在看月亮,蝴蝶在看你,差不多要飞过来了吧?”笑见他背影一颤,又道:“看够了回来吧。”

    半晌,沧海缓缓转过身,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嘴巴还是嘟着。不高兴的扭搭扭搭跨过门槛,靠着二门远远站着。

    神医招招手,“过来呀,白。过来过来,”脸一沉,“快点!”

    沧海老大不愿意的叹了口气,放下抱着的两臂,蹭过来。贴在挺远的柱子上,不动了。

    神医指着脚前的地面,蹙眉道:“站这来。叫你站这来听见没有?”说着就要过去抓他。他赶紧前走一步,待神医坐下,他又别扭的撅着嘴低着头慢慢扭过来,停在离神医稍远的地方,多一步都不肯走了。

    神医端着酒碗,又指了指脚前的地面,“过来,这。”沧海略低着头,抬眼看了他一眼,垂眸,看向别处。神医“啧”了一声站起来,沧海立马迈到指定地点。

    “哎哟,怎么这么费劲,”神医皱着眉头又坐下,指着他,问道:“你说你讨厌不讨厌?”踢了踢身旁的凳子,“坐这。”

    为了维护尊严,而对某人的要求采取相反的态度和言行,就叫做“逆反心理”。因为被长期压迫而在某人许可的范围内以逆反行为作为抵抗——真是可怜得可悲。

    沧海将脸颊撇向一边。

    神医望着桌上的小酒瓶,又望着手中酒碗里的酒浆,当众忽然道:“原来你想坐我腿上啊。”单手拉住他,还将大腿调整好易坐的角度。

    “……呜……”沧海难堪的逃出来坐在先前指定的凳子上。

    神医道:“你哭。”

    沧海忽然背向众人,脸冲外坐了,伸手好像擦了擦眼角。

    神医道:“早听话不就好了么。”

    小壳艰难的神情。

    “……讨厌。”

    “咦?谁在说话?”神医四处看看,凑到沧海耳边,“是你吗?”

    “讨厌!”沧海撇过脸,也看到石宣艰难的表情。石宣见他眼泪汪汪的像一只失宠的小猫仔。不过石宣无能为力。

    神医没皮没脸的扽了扽他的袖子,“生气呀?”把酒碗递到他手上,“把这个摔了就好多了,你试试。”

    沧海审视他的认真程度。

    神医道:“看什么?你刚才不就想把桌子掀了么?现在我让你砸。”

    小壳石宣对望一眼。原来他刚才看这酒器是想拿它出气。

    沧海犹豫了。

    神医道:“怎么了?都砸了才三千两而已,你摔吧,我不介意。”

    沧海手中的浅平碗里,大半碗酒轻轻晃成涟漪。

    半晌。

    神医叹了口气,“转过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物件,略动一动就叮铃叮铃的响,拿过他的手,“这个给你,别难过了。”紫菂闻声也从碧怜怀里抬起头。

    透明玻璃做的风铃。像个倒扣的小茶杯,中间绘着五彩的花火,左右是碧绿的竹叶和橙红的金鱼,铃内一根小银棒,下坠细长短册,提着一句:たすけるたすける。

    很小很美。

    沧海又上当了。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吸着鼻涕问道:“这字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逢凶化吉’的意思吧。”

    “也是你在东瀛的朋友送的?”

    神医没有回答,先向石宣道:“是吧?我都说这家伙在偷听我们说话了。”石宣笑了。

    沧海嘴巴一扁。神医不屑道:“这个小东西比那一埕酒还要贵!而且很难买到!不过不是送的,是我自己定做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特意给你做的。”

    沧海拎起风铃上的短绳,一晃,“叮铃”一声。微微乐了。

    小壳鄙视他。

    神医却缓缓叠起双腿,得逞一笑,道:“小石头,你又输了。”伸出三个指头,“三千两。”

    沧海都傻了。

    小壳道:“什么啊就你赢了?还三千两?!石大哥他是不是……”

    石宣苦笑摇头,“是他赢了。我和他赌的第一、四、五局,第一局小白被打出来我输了,第四局他说小白舍不得砸碗也是我输了,第五局他说弄哭了小白还能逗他笑,又是我输了。唉,千真万确。”

    沧海听着眼珠子乱滚,石宣一说完他就腾的站起来,小脸通红,咬牙道:“容成澈你太过分了!”

    “第四五局我可以不玩的,”神医仰头看他,冷声又道:“谁让你欺负紫菂的?”

    沧海马上道:“她……”紫菂可怜巴巴的看他。他没说下去,“我……”最终也没说下去。

    石宣苦笑道:“想不到容成兄是这样的人。”

    “那当然,那声‘容成哥哥’可不是白叫的。”抬眼看沧海,“傻了吧?让你叫你不叫啊。”

    气得沧海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神医又把酒碗塞到他手里,“砸。”

    沧海扬手,半碗酒泼到神医脸上。神医愣了。

    众人忽然发觉他们俩的事不能管。所以小壳都冷眼看着。

    沧海把酒碗往桌上一扔,轻哼了声,道:“你可没说不能泼你。”走了两步,微回头歉意的望了望紫菂,又往内堂去了。

    神医脸上还淌着酒,说了句“你们自便”就赶紧追过去,“白你去哪?等我!告诉你以后也不许泼我!”

    “白——白——”

    “你放手!”

    “那你说你要干什么?”

    “睡觉行不行!你别跟过来!”

    “那,那我也睡。”

    “……你干嘛?”

    “睡觉啊,和白一起。啊——!”

    “滚!”

    呯!

    沧海进屋就把小风铃拽在床上。

    神医吊儿郎当的从内堂晃出来,左脸上一个巴掌印。众目睽睽之下,悠然坐回原位给自己倒了杯酒。

    小壳不禁揶揄道:“哼,挨打了吧?”

    神医摊开手,还耸耸肩膀,“无所谓啊。”

    石宣笑道:“可是你最终还是输给我了。”

    “是啊,”神医叹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摸着左脸道:“唉,五千两,这个巴掌可真贵啊。”

    石宣也拿出三千两给了神医,“概不赊欠。不过我还是赚了。”端起酒碗和神医一碰。

    神医微笑道:“下次再玩?”

第三十七章 玉带山庄下(上)

    石宣夸张的一抖,“他还从来没那么狠打过我呢。”

    “试试也无妨嘛。”

    “让给你了。”

    神医笑笑,又道:“唉,这回失策了,刚才的碗里若没有酒,他可能就砸了。”

    小壳蹙眉,“干什么非要他砸东西呢?”

    “发泄啊,”神医慢慢的含了一口,将酒液在舌上翻滚,凑近平碗嗅闻酒香,口中酒与鼻中香融为一气,缓缓咽下,轻轻吐出,余味清爽柔顺,“嗯,果然是好酒。”又端详着酒碗,自哀道:“碗啊碗,今天是我的脸代替了你的命啊,你以后可要死心塌地的侍奉我啊。”

    看了疑惑的小壳一眼,神医又道:“听过战国时宋国名医文挚为齐闵公医病的事么?齐闵公患的也是忧郁症,文挚就几次三番的激怒他,齐王一怒一骂,郁闷即泻,病也就痊愈。这是中医‘怒胜思’的道理。”

    众皆恍然,目光炯炯,心里均对神医又是佩服又是感激。

    神医道:“我方才一直气他,又不停鼓励他砸东西,就是希望他可以宣泄出来,唉,可惜这个人平时忒过自律,也学人家做什么圣人,不过圣人是真的不生气,他是气得要死还要硬憋在心里,自然要病的了。”

    石宣轻笑道:“那得说你不会医病,知道他小气还要拿这么贵的酒碗,他当然不肯的了。”

    神医笑叹道:“是啊。可是我以为越贵的东西摔起来越过瘾嘛,谁知道他竟爱惜瓷器到这种地步。不过我拿的也是家里挺便宜的东西啦。”众人冷眼。

    神医又道:“还好他最后总是发泄出来了,不过他怎么就不能爱惜爱惜我呢。”

    小壳道:“原来是这样,也亏你了。不过你从十五年前就开始气他,倒是为了医病呢倒是为了过瘾呢?”

    一语中的。神医被问得愣了一愣,又慢慢傻笑道:“一半一半吧。”

    石宣看了看他,轻咳一声,试探道:“小白的病……不会是你气出来的吧?”

    “……才、才不是!”神医发懵似的眨巴眨巴眼睛,“他……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不同,聪明绝顶又很能担当,这病可能是他太过早熟造成的吧。”

    早熟?!你是说那个幼稚的家伙?

    “……是么?”小壳石宣一起怀疑的望他。

    “……是吧。”神医尴尬笑了下,转眼看到紫菂,忙打岔道:“对了紫菂妹妹,容成哥哥好不好?”

    紫菂点了点头,“好。”

    神医得意笑笑,又道:“那比你们公子爷呢?”

    紫菂刚要点头,却又将臻首摇了摇,“还是公子爷哥哥好。”

    神医头上一片黑线,“……为什么啊?他欺负你哎。”

    紫菂道:“可是看样子他也被容成哥哥欺负啊。”

    “不是,我逗他玩呢……那,那你就不生他气吗?”

    “嗯……”紫菂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众人乐了。神医不甘道:“那,那,那你不生气哭什么?”

    “好玩啊,”紫菂先道,又搂住碧怜的脖子,“还想让嫂嫂抱抱我,哄我。”

    碧怜道:“叫我名字。”

    众人愣了愣。忽然有点茫然的明白沧海的心思了。

    “唉。”小壳道。

    沧海一个人郁郁的在灯下闷坐。说是睡觉,却毫无困意。大概因为下午晕了一次的缘故吧。修眉微蹙,心中思绪百转,有些事依然虑之不通。

    两手微握成拳,轻轻抵在额角。大袖子滑到支在桌面的肘部,叠成不规则的一摞。轻叹侧首,忽然发现右腕内侧有两个极小极细极微的红点,不痛也不痒,若非如此近观根本不可能察觉。

    沧海眉心蹙起,眼珠转了转。将左脚跟踩在现坐的凳面上,掀起裤管,小腿内侧踝上三寸处也有个极小的红点。沧海看着它出神,慢慢嘟起嘴巴。

    这时小壳来敲门了,说见他房里还亮着灯,想是没睡呢,就叫他出来吃宵夜。沧海心里想,还不如睡了呢。

    放下裤脚,慢悠悠开了门,随小壳出去。

    走廊里,小壳问道:“容成大哥欺负你,你生不生气?心里恨不恨他?”

    沧海竟然道:“不生气。”

    小壳侧首盯着他。他又道:“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你说他费心费力的算计我,我若是一点反应没有,他岂非很没面子?我假装生气,逗他玩呗。”

    小壳斜觊着他,心里两个字的判词:胡扯。

    后院花厅里已经摆好了宵夜,还从新烫了酒,众人正跃跃欲试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沧海。沧海的表情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众人的宵夜是江米桂花粥,蜜酿果脯,还有燕窝白糖糕。只沧海面前一碗堆满了肥肉块和苦瓜片的剩米饭。

    沧海拍桌大喊道:“凭什么呀?!”

    神医喝着小酒吃着点心,悠然道:“是你说留到宵夜吃的。”

    沧海怒道:“我是说这饭菜怎么变多了?!晚饭时候还半碗的!”

    神医道:“这是利息。”

    沧海撇着脸不肯说话。神医拿起他的勺子,“你不吃是吧?”准备舀起一勺。

    “谁说不吃了!”沧海一把抢过勺子,开始往嘴里扒饭。

    神医装模作样的吹吹已经不烫的甜粥,满足的喝了一口,嘱咐道:“眼泪别掉碗里了啊。”

    “我才没有!”沧海喊。

    全桌人颇有趣的一边吃甜丝丝的宵夜一边看那家伙受刑似的塞满一嘴,咽不下去。

    神医道:“你有什么可委屈的?那么一个小碗,黎歌她们都要吃一碗的,你个男的就这么点饭量,你看看瘦了吧唧的难看死了,怪不得没有女人喜欢、”

    沧海鼓着两腮瞪他,眼圈终于红了。

    “哦。”神医若有所得,原来这家伙怕女人不喜欢他啊。哼哼,好玩。“啊啊,所以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纯洁。”

    众人抿嘴看天。小壳低叹。紫菂很茫然。

    神医摸摸一直用眼神剜他的兔子的头发,认真道:“不过白,容成哥哥会保护你的。”说罢,拍桌痛笑。

    沧海真想把这碗剩饭扣到那家伙头上,不过想想翻倍的利息,还是算了。一边忍受讨厌的宵夜,一边忍受身边那家伙,忍耐着想吐的**将那碗对头好歹消灭了。

    站起身,内劲运于右腿,对着神医的凳子,一个帅气的扫堂腿。

    凳子碎了。

    神医仰倒,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地面,发出响亮“咚”的一声。

    神医趴过来,一手捂头一手指着潇洒离去的背影,痛叫道:“以后也不许踢我凳子!”

第三十七章 玉带山庄下(中)

    桌子收了又摆上安神茶,众人慢慢饮着等待着什么。小壳却不在。

    神医温柔与紫菂说着话,石宣不时唉声叹气。碧怜黎歌接过瑾汀抱的那只白兔,几个少年一起低叙别情。

    小壳回来了。

    他端的托盘里,一只空碗,一碟白糖糕,最上面那块少了个角。神医看了一眼,还是坏笑问了一句:“怎么样?”

    “唉,”小壳道:“山楂水倒是喝了,最喜欢吃的糖糕却只啃了一口就睡了。”

    神医满意微笑,道:“不错,想来是撑到极限了。”

    小壳不悦看他一眼,却道:“他也是欠人这么对他。”神医嘿嘿笑,小壳又道:“你也不是好东西。”

    时间不早,众人都散了歇息。

    神医独自又坐了会儿,搓搓手起身。“啊啊,时间差不多了吧。”

    月很亮,风很暖。神医大摇大摆的穿堂过户。

    正房第一间。

    伸手试了试,果然推不开。拔出一柄小匕首,轻轻悄悄挑开门闩。神医在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小心推开房门,门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回手关了,仍将门闩插好。朦胧的月光将屋内摆设照出个大概,神医踮着脚颠入卧室,轻车熟路般摸到床前,床下踏板上摆着一双浅色方舄。神医伸爪无声大笑一次,右膝跪在床沿,手向帐内探去。

    摸来,摸去。摸去,摸来。

    “……咦?”神医大半个身子都已钻入帐中,手也触到墙壁。心动回首。

    窗下一个清冷侧影。

    “啊——!”神医从床上滚下,指着清影大骂道:“大半夜不睡觉坐那儿吓人玩么?!”

    清影轻道:“大半夜不睡觉到这儿摸人玩么?”晃亮火折,点燃红蜡。清绝的人,清绝的眉眼,淡红的唇。

    神医弯着腰扑过来,“白你太吓人了!你摸,”拉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呢!”

    半途沧海就撤回手,不去证实他话的真假,“心不跳就死了。”

    “……白你不要这么冷淡嘛,”神医急切在他身侧坐下,又握住他手,牢固得沧海怎么也挣脱不开。“怎么了?不睡觉在这里坐着。睡不着么?”

    沧海轻哼一声,听不出喜怒。“睡着了不就被你摸了?”

    “这话很难听的哎……我也是关心……”

    “我早知道你会来的。你又是名正言顺,这里又是你的房间,你刚才摸的又是你的床,对不对?”

    “哈哈,”神医两手包住他一只手,笑道:“白,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坐在这里的也是我的白啊。”

    沧海白了他一眼。“那是因为这屋里屏风上的行楷字妍媚有余而端庄不足,虽有子昂笔法却无文敏古意,倒是同他一般‘无骨’,一看就是你这种人的手笔,桌上的甜白釉也是你中意的,另外被子上有你身上讨厌的中药味,我身上找到一根又黑又亮又长然而不是我的头发,大概就是下午睡在这里时粘到的你的头发。而且这间屋还是正房第一间。”

    神医苦笑着不停摇头。很久以后,只说了一句。“甜白釉像你,又甜又白。”又讨好又可怜的望着他。

    沧海呼了口气,“别想打岔,我知道你偷偷溜进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神医随口问着,低头去摆弄沧海的手指。

    沧海道:“为了偷偷拿针扎我。”

    神医忽然抬起头,他的手指还捏着沧海食指两侧。傻傻眨了下眼。

    “容成澈,这回没话说了吧?”

    神医轻轻眯起凤眸,仰了脸一股赖相儿,“证据,证据呢?说我扎你?”

    沧海捋起右袖伸到他眼前,“手腕内侧内关穴神门穴,还有腿上胫骨内侧三阴交穴,”掀起裤管,白生生的双脚也赤着,“你别想抵赖,这还有针眼呢。”

    神医撇着嘴看了他手腕上极细微的小红点,又皱起鼻子盯着他的小腿,十分为难疑惑,只不言语。

    沧海一手揪着裤脚,一手在他肩上一推,不耐道:“说话呀。”

    神医依然为难的指着他的腿,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道:“这是腿吗?哎这也能叫腿吗?”捋起自己的袖子,“你自己看看,这脚腕子还没我手腕子粗呢,还‘腿’?我天。”

    “你……”赶紧把裤腿盖下来,脸红道:“你乱说!我、我才没有!”

    神医不屑大了,“切,遮起来我就看不见了?我下午抓住你脚腕的时候就知道了,切,还给我看呢。切,切。”不让沧海说话,又道:“瘦的就剩一把骨头,怪不得没有女人喜欢你!”

    “容成澈!”沧海窜起来,“现在是你扎我哎!你别以为说这些我一生气就不记得问你了!告诉你!我才不会!”

    神医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凤眸与毫不退缩的他对视越眯越细,最后还是一叹,道:“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已经用最细的针了,别人身上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或许你太嫩了的原因吧。”伸手指他。

    沧海暴怒道:“你说什么?!”

    “说你嫩又不是骂你,”神医一把拧在他脸上,“你看,随便掐一下就红了,稍微使点劲就青了,还不是……”

    “又没问你这个!”沧海气得要跳脚,脸上还红着那块,“你扎我你还那么无辜?!”

    “哎,‘无辜’可是你的招牌了,不要随便说我,”撅起嘴巴,“我也不想大半夜溜门越户偷偷跑来扎你啊,可是你晚上会睡不着觉嘛,你也知道那三个穴位是治失眠的了,而且谁让你总是说‘求求你不要把我扎成刺猬’的,”两手放在颔下装无辜的样子真是找抽透了,“还总是怀疑我的用心,那我只好……”一愣,“对了!”薅过沧海的领子,在他面颊左右使劲嗅了嗅。

    “啊——你、你好恶心啊!放手!快放手!”脸红成猪肝还在发烧,但被拎住衣领的样子就像一只装在袋中只露出头的活兔子。

    神医若有所思的停在他颊侧咫尺的地方,清晰得可以数清他鬓边的头发,沧海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维持两人间的距离。

    神医忽然放开他,退到一边,满足的闭目叹息道:“呼,这下清醒多了。”

第三十七章 玉带山庄下(下)

    神医忽然放开他,退到一边,满足的闭目叹息道:“呼,这下清醒多了。”

    沧海又无辜隐怒的望着他,“……容成澈……你最好能给我解释一下!”

    “熏香。”神医轻蹙眉心。“你的薄荷衣香。”

    “……什么?”

    “导致你失眠的一个重要因素。”站起身,找到沧海的三口大衣箱,打开,毫不客气的将全都衣裳抖出来丢在地上。

    “喂!”沧海大喊冲过去,“你干嘛?!干嘛丢我衣服?!”被神医一把推得老远,来不及抢救所剩衣物。

    “这些以后都不许穿了。”

    “什么啊?薄荷味让我保持清醒……喂别再扔了!”又被推远,“若是熏香的话,洗一洗不就……啊你干嘛?”

    神医丢完衣服就窜过来,伸手扒他身上这件,被他一跑倒没有再追,只是道:“明天这件也换了。”

    “凭什么呀?”沧海还抓紧自己的领子,“你把我衣服都弄脏了,我只剩这件,还哪有换的。”

    “哦,”神医仿佛才想到似的望了望天,垂首又道:“唉算了,明天再说,还是先带你去个地方。来。”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沧海大叫道:“我不要喂蝴蝶!不穿就不穿,听话就是了!”使劲往下坠着不走。

    神医停下来,好笑一叹。沧海两手拽着他趁机蹲在地上。神医回头,手腕一抖,“放心。”而沧海急切的神情并无半分稍减。

    神医一把拉起他。“穿鞋。”

    “喔……”沧海被神医牵着手,带到后堂很偏僻的一间小屋的一扇颇隐蔽的小木门前。小木门很窄,仅有一人半的宽度,没有装饰没有格子,只是一张素面薄薄半旧的门板,从底下的门缝里仿佛透出丝丝热气。小屋很小,唯一一件摆设是不新的硬杂木衣架,干净而光滑。

    神医放下他的手,开始解腰带,“你也把衣服脱了吧。”指指门内,“里面热得很。”脱了外衣,正在散开中衣的带子。顿了顿,看着他,“干嘛不脱?”沧海依然犹豫。神医想了想,坏笑道:“哦,那别着急了,等我帮你。”

    沧海撅了撅嘴,也脱了外衣,局促的站着。神医好笑的在他腰间的素白腰带上看了一转,道:“这也脱了吧。”

    沧海权衡动作着,有点紧张的问道:“洗澡吗?”

    “呵呵,不是,”想了想,“不过也差不多。”

    神医最后只穿了条短裤,上身赤着。沧海剩下内衫长裤的时候,怎么也不肯再脱了,瞟了他一眼,撇嘴道:“像条被剥了皮的绵羊。”

    “呵呵,那是你。”神医拉着他手,打开了小木门。

    沧海只觉一股湿热之气扑面而来,很是舒泰。门内隐隐的有些亮光,一条颇为笔直的道路慢慢向下延伸。

    沧海道:“干嘛拉着我?”

    神医道:“怕你迷路。”

    沧海随他走着,看了看两人握住轻晃的手,懒得再费力气。道路很平坦,他试着将眼睛闭起来,

    “很有安全感吧,我?”神医走得不快,但很自得。半天没听见他说话,不禁侧了侧目。沧海睁眼瞟了他一眼,又闭上。神医轻叹,笑道:“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就是这样领着你去玩的?”

    沧海冷哼一声。

    神医笑道:“真怀念那时候和你还有治在一起的日子啊。”

    “……或许,”沧海睁开双眼,“治不喜欢呢。”

    两人都望着向下倾斜的道路前方,那一团不明的亮光,神医叹了一声。谁也没有看谁。

    神医道:“还在耿耿于怀?”

    “是你的话,你忘得了吗?”

    “不。不是我,我也没忘记啊。”

    沧海叹息。“我很想说若不是我的话,治也许就不会死,但是,我知道那是个意外。”

    “没错,”神医走近他一些,“相信我,那真的是意外。”试图揽住他的腰,他没有反应。“治从小就一直在保护你。”

    沉默一阵。沧海忽然道:“怎么不见大黑?”

    神医一愣,“呵,”笑,“不怕他了?”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放松,“你们几乎杀光了他的蛇,他现在每天带着他的小竹青到药庐去帮忙,有时捣药,有时看火,再有空了就读读医书,”嘴角向下一弯,“确实比以前快乐得多。”

    沧海问道:“大黑跟随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嗯……”神医想了想,“好像在西域那边专门驯蛇的吧,后来辗转到了中原,依然捕蛇为生,一次不小心被银环咬了,就到我这里来了——怎么忽然对他这么有兴趣?”

    沧海道:“随便问问。”

    “哼,”神医不悦的锁紧他腰,“你多关心关心我嘛。”

    沧海低头一愣,将他一推,薄愠道:“手拿开!”神医手松了松又箍紧,“我不!”夹着挣扎的沧海脚下不停。

    越往前走越是炎热,慢慢的渗出了汗,让人感觉不那么舒服。

    “你别这样!哎呀……讨、厌!啊,你……哎嗳唉……变态!”累了。

    神医轻松搂着老实的他,暗中凑近看看,还是不清楚,便笑道:“脸红了啊?嘿嘿,怕你冷嘛。”有意无意拱了拱他,“都是男的害什么羞啊。”半身重量压在他身上,改为搭住他肩膀。

    沧海努力喘了口气,推开他些,方道:“热啊,热!”

    “里头更热呢,都叫你脱了。”

    “这到底什么地方啊?”开始下台阶了。

    “山庄下面啊。”

    “这个我知道……啊!”

    “嘿嘿,”神医得意的看着惊愣的沧海,“厉害吧?”

    满室炽热烧身。

    下了台阶,沧海登时一身汗水淋漓。“我天……这也太……”

    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室里储存的不是该有的美酒,而是数不清的正燃着炭火的大铜炉,相隔两丈距离一尊,火苗红艳。

    神医赤着的上身不停流淌汗珠,发丝也滴着水。一手叉腰一手拍着沧海肩膀,笑道:“很帅是不是?你以为上面那么暖和是因为什么?虽然跟地形有关,但是这些火炉也功不可没啊。若没有这个,外面虽然也暖,但是到不了现在的温度那些花啊草啊是不会茂盛的,那么蝴蝶也就没有办法孵化了呢。”

    又过了半晌,沧海衣裳都湿透贴在身上,才合起嘴巴,“……帅你个头啊。”

第三十八章 璥洲的天分(上)

    “嘿嘿,”神医又道:“每隔一个半时辰就会有人来添炭,保持这个温度不变,等真正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将火炉撤了呢。”

    “我天……这一天……”

    “最少二百两吧,也得?”

    沧海脸颊映得橙红,双拳紧攥骂道:“败家子!每年你用我那么多钱,原来都干了这个了!”顿足就走。

    “哎白——”

    “放手!”沧海回过头,噼里啪啦一顿巴掌赏在神医光裸的肩背,“竟然花着我的钱反过来整我!你……你……”把沾到神医背后的汗水抹到神医裤子上,“哼!”甩手往外走。

    “哎……”神医回首看着后背红了一块,烦躁“啧”了一声,快步追上去,“白,白你听我说……”

    “不听!放手!你这人渣!”

    “哎呀白,我没有、我啊别打了!”抓住他两手,汗珠乱飞,“我没用你的钱……”

    “你还狡辩!”

    “我没有,”地道路口处看见沧海微红的脸颊,泪光点点,“只许你有生意,就不许我有么?我当然不会乱花方外楼的经费了!”

    汗湿的发丝黏在神医急切的脸上,沧海看着,半晌淡淡道:“……是么?”

    “唉,”神医垂首一叹,“这有什么好瞒的?你回去查查不就知道真假了?”腾出一只手,捋了把粘在后背的长发。

    沧海看了他一会儿,抽回手,还往出口走去。

    “白,白!”拉住他,“别生气了,你不喜欢我以后改还不行么?”

    沧海挣脱继续走。神医挡在他身前,“要不你还打我吧,别不跟我说话。”

    “让开。”沧海绕不过他,只得冷声道。

    “我不。”

    “让开!我……热得我喘不上来气了!”

    “那,”神医小心翼翼问着,“那你不生气了?”一边让了路。

    沧海瞪了他一眼,从他身边挤过去。

    “白……”神医忽然一愣,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沧海脚下一顿,还要再走,又被神医拽住。

    “白,你心虚什么?我有生意的事又不是什么机密,你竟会不知道?”盯着他不太清晰的面庞,“这五年,关于我的事你了解多少?”

    沧海看向一边,又低下头。

    “哼!”神医甩开他的手,“白你太让我失望了!”丢下他,迈开大步。

    沧海捂着心口撑在温热的墙壁,敞开襟怀,用衣摆扇了扇风,汗出如浴。大喘几口,又脱了外裤,只剩条贴身短裤,歇了歇,把鞋袜也脱了拎在手里,扶着墙慢慢走。

    神医走了几丈又忽然折返,毫不客气的拉起沧海使劲往外拽,沧海一个踉跄撞在他背后,他才回头,对着沧海一双又细又长的腿多看了两眼,干脆提起他扛在肩上。沧海无力的在他背后垂着头手,更加晕晕乎乎。神医汗湿的手臂托在他膝弯,触感黏腻。长裤夹在神医肩膀和他的腹间,鞋袜拎在手里。

    “啪嗒”一声。鞋掉了一只。

    神医竟还回头弯腰替他捡了,又走两步,回手把他那只鞋也夺过来替他拿着,一直快步出了地室。沧海本来就快热晕,加之大头冲下被晃了一路,简直要吐了。一出小木门,扑面一阵凉风,才感觉好些,而神医并没有放下他。

    直接绕过杂木衣架,后面竟通个小浴室,屏风内热水澡桶已备,蒸汽熏熏,旁有茶点并调温的滚水,一架子的干净浴巾,沧海只看见这些就被穿着衣服丢进洗澡水里,“扑通”一声大响,水花四溅,他被呛了一口。

    憋着气爬出水面,清理了口鼻中的水,便扒在桶边歇息,湿衣裳也懒得脱,歪七扭八的箍在身上,衣摆浮在身后。神医去了屏风那面,影子映在格架的障子纸上,也是洗澡,却没有入桶,随便舀了热水泼在身上头上,用了无患子皮填充的棉织小袋快速搓洗一番,冲了泡沫,也不耐烦擦干,就披了衣裳。

    沧海在这边缓着劲,半躺在桶里,头枕着桶沿,留海都被捋到头上,露出宽宽的光洁额头,水珠凝在鼻尖,双唇像海棠的幼瓣。听着隔壁水声,呼吸慢慢顺畅,抬手抹了把脸。想跟神医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终于鼓起勇气想喊他了,刚出了不到半声儿,神医已经摔了门出去。

    沧海愣了愣,房间里只听见水滚的声音,他叹一声,尾随一段回音,“……不理我了……”澡桶稍远的矮几上放着一摞多是银灰色的衣物,沧海懒懒眨了眨眼睛,露出无辜的表情低头和了和水。水中加了各种花碎和珍珠玉屑同大豆研成的末,却是一剂孙思邈的洗浴药方,用之,则“其面如玉,光净润泽”。

    沧海嘟了嘟嘴巴。脱了湿衣裤扔在地上,舒舒服服泡了好一阵,喝了茶,吃了些蜜饯,直到水温冷了,懒得添水,才出来清洗,不过最后还是舀了热水冲净无患子的泡沫,擦干身子穿衣服。嗅一嗅,衣上却熏了安神香。

    从内到外的衣裳尺寸都和自己现着的相同,只不过自从他清减了,这些衣物都宽大许多。因为他懒得从新丈量,最近新裁的也只得按着原先的尺寸。这样穿来,倒也更显得潇洒出尘一些。

    沧海穿戴好了,将头发擦到八成干,也不找神医,自顾从进来的路回到卧室去,翻出一把铜锁在内锁了卧室门,才熄灯睡了。一宿安眠。

    次日清晨开了门,见外间已备好了洗漱物品,却不见一人。每天必来烦他的神医不知现在何处。窗外檐下挂着两只雪白的鹦哥,脚拴着细银链系在笼架上,见有人来了便叫道:“本草言明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是中医的“十八反歌”。沧海觉得甚是有趣,不禁倚在窗口继续听。第二只鹦哥唱了“十九畏歌”道:“硫黄本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水银莫与砒霜见;狼毒最怕密陀僧;巴豆性烈最为上,偏与牵牛不顺情;丁香莫与郁金见;牙硝难合京三棱;川乌、草乌不顺犀;人参最怕五灵脂;官桂善能调冷气,若逢石脂便相欺。”

第三十八章 璥洲的天分(中)

    沧海不觉粉面含笑。等了会儿,见它们不开口了便欲出门,却听那第一只鹦哥忽然道:“白,你这个大笨蛋!大笨蛋!”沧海一愣。第二只鹦哥又道:“白痴啊!白痴!怪不得要叫‘白’,嘿嘿嘿嘿!”那语气简直跟神医一个样,半分不带差错。

    沧海小白脸当时就挂下来,踩了凳子就将笼架摘进,两只鹦哥受了惊,扑翅齐叫道:“白!我最讨厌你了!”沧海气得高高举起手臂。忽有一只手从窗外伸入牢牢抓住他双臂,神医怒道:“你想怎么样?!”

    沧海挣不开,也气道:“这鹦哥脏了嘴,原该摔死的!现在我不过要教训教训它们,看来需要教训的人应该是你!”

    “胡说什么!”神医一把抢过笼架,鹦哥扑腾乱飞,呱呱大叫。神医道:“你自己有气倒向着它们发,你就是好人了?!”

    沧海叫道:“还不是你教的!你把它们挂在这里还不是为了气我?!”

    神医绷着脸瞪了他一会儿,“哼。”抱着鹦哥架走了。

    转过了屋角,神医在葡萄架下坐了,将笼架放在石桌上,垮着肩膀叹了口气。两只鹦哥渐渐平复,向那银盅里饮水吃食。神医闷闷的抚了抚鹦哥的背羽,鹦哥忽然低声叫道:“唉,白,我们到底多少日子没见了,你记不记得?白……”

    神医两手支在唇前,叹息。

    沧海肩上银灰色的衣带随着他的怒气起伏,然而他看着那同样银灰色的孑然背影,像突然凋零在冰天雪地,苍白得一片茫然。沧海张了张口,蹙着眉,终究什么也没说。

    早餐。

    沧海到得很早。所有进厅的人们见他一身银灰色团领长衫,都愣了一愣。他们以为,至少他不会就范才对。

    看着石宣像被兔子打了一拳的呆样,沧海幽幽道:“昨天衣服都脏了。”

    “……哦,哦。”石宣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过会儿又道:“这么合身,特意给你做的吧。”极随意的一句话,竟令表面平静的沧海震惊了一瞬。

    仆从已摆上了早餐,又给每人添了豆浆,只沧海面前一碗包得极精致的馄饨,正可一口一个的大小。

    紫菂奇道:“公子爷哥哥为什么没有豆浆?”

    沧海还尴尬昨晚的事,却不得不回道:“因为我不喜欢喝。”

    紫菂道:“可是那天吃面的时候不是说喜欢豆味的吗?”

    沧海抬了抬眼,道:“吃面的时候喜欢,豆浆不喜欢。”

    紫菂愣了愣,摇头道:“不明白。”

    一个仆从垂手恭谨道:“厨房还有馄饨,众位若是想用,喊人添来就是。”

    紫菂立即道:“那我也吃。”

    “稍候。”仆从躬身退下。不多时,便为紫菂端上。

    沧海仍没起筷,众人也不敢动。沧海望了望右手边还空着的位置,不可闻的叹了叹,只得道:“璥洲,去看看他。”

    神医依然坐在石凳上,对着那两只鹦哥发呆。

    璥洲跑得有些气促,“容成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快去吃饭吧。”

    神医眼也没错,就道:“不饿。”

    璥洲又道:“公子爷叫我来找你的,大家都等着呢。”

    神医这才看了他一眼,心情好像没那么低落。盯着石桌,忽又问道:“这五年来,他……”想了想,“……方外楼有没有关于我的卷宗?”

    “有啊,”璥洲一愣,即便了然,不禁笑道:“不多,也不少,不过公子爷从来没看过,”见神医一瞪眼,忙道:“不过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问你的情况。”

    神医来了精神,“……怎么问的?”

    “嗯……‘容成大哥最近好吗?’这样。”

    神医盯着他道:“骗人。”

    “那……‘澈他都在做些什么?’这样。”

    “瞎扯。”

    “唔……”

    “直说。”

    “‘容成澈他……’”

    “不对。”

    “唉,”璥洲终于叹了口气,清清嗓子,一脚猛蹬石凳上,一手叉腰,一手狠拍桌面,大叫道:“那个人渣又做了什么坏事没有?!”放下手脚,“这回是真的了。”

    神医竟然扑哧一声乐了。好似还挺开心的,说道:“我知道。那你们怎么回答?”

    “我们就说‘当然没有’。”

    “嗯,那他说什么?”

    “他说,”又张牙舞爪的蹬着凳子,“‘我!不!信!’”

    “呵,”神医大笑,“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说‘容成大哥他其实……’他就这样,”璥洲装作又无辜又暴怒的样子,一挥手,一扭头,“‘我才不要听!’”放下脚,也笑了,“就这样。”璥洲笑起来的样子很坏。

    “哈!”神医拍手大笑,半天才道:“想不到璥洲有这样的天分,学得真像!一点儿都不带差的!哈哈!”又笑一会儿,起身整整衣裳,“走,吃饭去。”

    两人走着,璥洲问道:“容成大哥是和公子爷闹别扭了吗?”

    神医故意将笑容一敛,反问道:“这是什么话,我们俩这样不才正常么?”

    “……也对,”璥洲笑笑,“不过,刚才看公子爷穿了和容成大哥一样的衣裳,还以为你们俩感情增进了呢。”

    “哼,你们不懂的,”神医极度不屑的皱了皱鼻子,又享受似的摇头晃脑道:“他恨我呢,一直。不管我做什么。”想了想,又加重语气道:“非常、非常、恨我。”

    一路上和璥洲说说笑笑,进了正厅却马上绷起脸,一言不发的在空位上坐下,道:“吃吧。”就自顾拿起筷子。

    沧海一直瞧着他,他却不看沧海一眼。沧海只得拿起调羹,默默的吃起来。馄饨的味道非常鲜美,略带一点甜味,很是合口。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众人每天吃饭时多少还讲几句话的,不知为何,今日谁也不说,只让轻微吞咽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和尴尬。

    沧海吃了几口,忽然无趣的嘟了嘟嘴,放下调羹。神医的视线立马瞪过来,见他拿了一只熟鸡蛋,磕破了开始剥皮,才又低头吃饭。

    瑛洛用手肘撞了璥洲一下,璥洲抬头,发现紫幽瑾汀小壳石宣、黎歌碧怜,都眼睁睁看着他,只有紫菂正一勺馄饨一勺豆浆的吃得专心。瑛洛用下巴点了下对面那两人,又看向璥洲,璥洲耸了耸肩膀。

第三十八章 璥洲的天分(下)

    紫菂将一个馄饨丢进了豆浆。

    沧海小心翼翼的剥着蛋壳,不在蛋白上留下半点指痕。

    紫菂又把豆浆里的馄饨捞出来,吃掉。

    小壳捏着一根油炸桧,石宣夹着一个小窝头,两人开始隔着桌子使眼色,最后,小壳为难的叹了一声,只得凑近神医,低声道:“容成大哥又跟他生气了?”

    神医侧首看着小壳,半晌才道:“你说呢?”

    小壳坐正身子,对关注的众人耸了耸肩膀。

    神医刚要低头喝豆浆,忽然一只仔细剥掉皮的光滑鸡蛋出现在眼前,蛋底一小片未剥的蛋皮正捏在一只皙白修长又伶仃的手上,手腕搭着银灰色的大袖子。沧海的脸扭向相反方向。

    神医冷冷的眼神,没有接。

    众人吃惊的看着。

    感觉半天没有动静,沧海老大不愿意的回过头,对上神医的视线,又撇开脸,飞快道:“拿着。”

    神医冷笑一声。就让他那么举着,自己低头几口喝干了豆浆。抬起头,轻蔑的望着,忽然抓起那颗蛋,离席走了。沧海托着一小片蛋壳,眼光随着,慢慢无辜的挑起眉心。动一动手指,将蛋壳捏碎。嘟着嘴巴回过头,一小块一小块的把蛋皮从凤凰衣上撕下来,丢到神医的空碗里。一愣,抬眼。所有人一齐低下头去喝豆浆,除了紫菂。

    紫菂正将蛋皮一小块一小块的从凤凰衣上撕下来。

    神医双手捧着那颗蛋回了房间,紧紧锁上门窗,生怕鸡蛋长了脚逃跑生了翅飞走。靠着房门,颤抖着抚摩又不敢触碰,想马上品尝又舍不得吃掉,像三天三夜戈壁滩中仅剩的一颗苹果,又像三步一跪九步一叩远隔万里终于求得的圣水——神医要哭了。

    终于下定决心一小口一小口的享受的舔噬,连口水也舍不得喝。

    没过多久,就被咽得大翻白眼。

    沧海鼓着腮帮子不高兴的把馄饨吃完。“瑾汀,你去过消息站就和阿旺住下来,我还要想一想。另外帮我带……”走去瑾汀耳边,密语一番,瑾汀愣了愣,点点头。

    沧海直起身,唤道:“璥洲。”指了指内堂。

    璥洲用好了饭就到沧海屋里喝茶。沧海道:“就启程么?”

    “嗯。”璥洲点点头。

    “那么也顺便找一找寂疏阳和罗姑娘。”

    璥洲一愣,“寂大哥和罗姑娘也来了吗?”

    “唉,”沧海叹气,精神不怎么健旺,按了按留海下的额头,道:“寂小羊是来了。你若见到他就叫他去找罗姑娘,见不到就算了,正事要紧。另外,”深深蹙了下眉心,“帮我查一查大黑。”

    “……你怀疑大黑什么?”

    沧海轻轻摇头,“不知道。找人守着雪山派那三个受伤的吧,他们现在,可是最靠近回天丸的人了。”端起甜白釉的小瓷盏。浅碧色的茶汤涟漪不断,香凉未饮。

    “璥洲,你知道容成有生意的事吗?”

    “知道啊,”璥洲的背挺的很直,一向如此。忽然一笑,道:“你不是从来都不想知道的么?”

    沧海抬了抬眼,又垂下。

    璥洲走了。沧海一个人在屋里闷闷的坐着,忽然瞥见床角里一个小小的玻璃风铃。

    沧海弯着身子扭过去,抓过来,晃了晃。

    “叮铃铃。”

    “唉。”

    沧海找到紫菂的时候,紫菂正在花丛里被蝴蝶绕着飞。她,黎歌,还有碧怜。沧海站在远远的游廊底下,从花间吹过的风吹到他身上,除了头顶有瓦身侧有柱,他已然在自然之中,可就是不敢出来。

    “紫——菂——!紫……唉。”太远了,根本听不到。身旁忽然出现个二等仆从,躬身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啊,你来得正好,”沧海指着遥远的那头,“帮我把紫菂找过来。”

    “紫小姐么?”仆从手搭凉棚望了望,回头又道:“天气这么好,您不想出去散散步吗?”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对您身体有益。”

    沧海瞪着他,“……不想。”

    “那好吧。”仆从弯了弯腰,一溜小跑出了游廊。

    紫菂也一溜小跑到了廊下,隔着矮栏杆道:“公子爷哥哥有什么事?我还要去玩呢。”十几只蝴蝶被药膏的香味带过来,在沧海面前飞。

    沧海往后错了错,撇嘴蹙眉道:“……紫菂,你是不是擦太多了?你看这……”手指头在颤抖。

    “嗯?”紫菂四周看了看,颇为失望道:“这还多?我擦了那么多也没有像昨天公子爷那样,那——么多的蝴蝶。”两手画了一个极限圆圈。

    蝴蝶已有靠近他的趋势,他赶紧道:“……紫菂呀,昨晚我心情不好,让你不高兴了,对不起,”温柔的笑了笑,拿出玻璃小风铃,“这个送给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哇!”紫菂开心的接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太谢谢你了公子爷哥哥!”扒住栏杆凑上来,揪着沧海亲了一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天你怎么做到的?”蝴蝶越飞越近。

    “啊……倒霉吧……”

    “哦。那没事我就去玩了猴子脸的公子爷哥哥!”率领着蝴蝶飞走。

    沧海又一个人在回廊下游荡了。身上挂着四个竹筒,时不时碰在一起闷闷的响。艳阳大好,他却一片蝴蝶笼罩心尖。

    各大帮派聚焦关外,为得回天,有能者几欲倾巢。“醉风”神策行踪不明,多半逡巡山海;东厂虽仰“醉风”,实则顾忌黑白;朝廷收风,密探离京,不知是监察或是剿灭;尚有西域明教东瀛贼寇虎视眈眈;然而中原空虚,此五势力不论哪方放弃灵药,反手进攻中原,都将是弥天之祸。然而此药盛传百年,诱惑奇大,各方势力哪怕蝼蚁之辈都心存侥幸妄想得筹,得之便立地而服,亦无后顾之忧,是以目今无人后顾,中原乃安,却绝不可轻心。

    卷宗载,“醉风”杀手银朱单身离部,沿途不查回天线索,后失其踪迹,当不为灵药而来,却又何为?

    多事之秋,却被困于玉带山庄,连门都不敢出更遑论匡扶正义,方外楼致力除魔卫道,如今却连容成澈生气了我都无能为力。

    “啊……”沧海双手抱住脑袋,两肘支在大腿,坐于栏杆之上,腿脚后弯蹬着垂直的镂花立面,腰背高高拱起。银线压脚的银灰色衣摆,遮盖住一双淡青镶边的云头鞋,和两只浅灰的细绫裤脚。他的暖棕色略长的留海,有些弧度的指向地面。

第三十九章 谁比谁着急(上)

    “哎?公子爷呀!”

    沧海抱着头抬起眼,挎着一篮子胡萝卜的二黑心情异常的晴朗,沧海有多郁闷,他就有多高兴。当然他的快乐并非建立于公子爷的痛苦之上。

    二黑甩着篮子走近,打趣道:“哟,刚吃过早饭就饿了?来,”抽出一根还带着泥的胡萝卜,“啃一口?”

    沧海看了看胡萝卜,撩起眼睛看了看二黑,夹了他一眼又望向花丛。“……不好意思,我没有心情。”

    “是没心情,还是没胃口啊?”二黑也不恼,笑嘻嘻的在沧海身旁坐了,把篮子放在腿上,“没关系,给你留着。”

    沧海托腮又瞟着他,懒懒道:“你不用去喂兔子么?”

    二黑一顿,大笑。笑完又道:“唉,你可真是个活宝啊。怪不得神医对你朝思夜想的。”

    “……你来替他说情?”沧海眯起眸子,望着远方的橘树,花椒树,“我都给他剥鸡蛋了,他不领情。”

    二黑捂着嘴吭吭的笑。

    沧海懒侧首,鄙视道:“你的病不是好了么?”

    二黑又笑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俩可真逗。”

    沧海道:“我哄过他了,他不理我,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我面子,我没理由还去求他吧?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拍了拍腿,“现在我一天要洗三次澡,等我身上的香味消失了,我就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回来。”

    “哟,哟,”二黑极度不屑的样子,沧海嘟起嘴巴。二黑笑道:“你把计划都告诉我了,就不怕我告诉他?”

    沧海立刻望向他,“……你不会吧?要不,要不……”用力点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带上所有兔子,一只都不给他留。我救你出魔爪!”握住二黑的手掌,像郑重承诺。

    二黑撇嘴。“他不是拿走那个鸡蛋了么?”

    “……那又怎么样?”

    “就是他领情了啊。”

    “切。”

    “喂,”手肘碰碰沧海,“神医对我不错……”

    沧海忽然窜起来,“他对你们都好!就对我不好!整天欺负我,还要我哄他!”伸直手臂指着一个神医不一定在的方向,“他是好人!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坏人!”挥舞两个拳头,像团起镰刀的小螳螂。

    “哇,哇,”二黑仰头有些发愣,“你可别哭啊。”

    “我才没有!”

    没有你眼睛红什么。二黑哼一声,又笑道:“你坐,哎你坐下嘛。”拉他到自己身边,“其实我不是来给他说情的。”

    沧海平了平气,“那你干嘛来的?”

    二黑理所当然道:“来给你讲故事啊。”

    “……啊?可是我现在没心情听故事啊。”

    “不行!”二黑气道:“上次我有心情啊?你还不是一定要我听!”

    “唉……好好好,你讲。不过我可不一定听啊。”

    二黑瞪他,又转头望向天空,虽然双眼使劲眯起。“你觉得太阳和月亮哪个比较重要?”

    “嗯?”沧海交替晃荡的双脚停顿,随意垂落,半晌道:“不知道,没想过。”

    二黑又道:“有一天,有个人就这样问一位老先生,‘太阳和月亮哪个比较重要啊?’老先生想了半天,回答说‘是月亮比较重要。’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月亮是在夜晚发光,那是我们最需要光亮的时候,而白天已经够亮了,太阳却在那时候照耀。’”

    沧海等了一会儿,见二黑不说了,便道:“讲啊。”

    二黑^道:“讲完了。”

    沧海无语。半晌,道:“那你是想让我找到那个老先生凑他一顿呢,还是想让我把太阳送到晚上去?”

    二黑无语。半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沧海道:“别跟我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二黑点头,“我只是想到这个故事,就过来讲给你听,没什么其他想法。”见沧海无奈,又补了两句,“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了?知道自己有多讨厌了?”抱着篮子看着他笑。

    沧海略背转了身子,踢蹬着两腿。“我才不讨厌。”

    二黑忽然觉得和这家伙在一起不说话都很有趣,但他还是学着沧海上次的样子伸一个指头,瞠大双眼,捏住嗓子用纤细的声音说道:“等等!我想到了!”

    沧海蹙眉道:“我才不是那样的!”

    “那你再做一遍,”二黑^道。

    “……我不要。”

    “那好吧。”二黑耸了耸肩膀,“其实我觉得你就像那个老先生。有些事太理所当然了你就不觉得他珍贵。”

    沧海撅着嘴巴,“……什么啊?”

    二黑意味深长一笑,道:“譬如说神医啦。你也知道自己很讨厌……呃,奇怪,‘奇怪’总行了吧?但是神医有时候真的很迁就你,你凭良心说,他不欺负你的时候对你好不好?”

    沧海不甘的眨了眨眼睛,道:“他有不欺负我的时候吗?”

    二黑晕倒。“唉,算了算了,跟你这人没办法说话。”抱着篮子站起来,“反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呢。”那是因为你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啊。

    “啊,”沧海皱起半张小脸,“我上辈子也不知道欠了他什么。”

    二黑狂晕。“最后一句,你知不知道教会一只鸟说话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说明他心心念念的人只有你一个啊。

    “嗯,”沧海皱起整张小脸,“他教鹦哥说话都不忘骂我。我讨厌死他了!”

    “最后最后一句,他突然不烦你了你心里不觉得空落落的吗?”

    沧海摸着心口想了一会儿,“……不觉得。”只是有些无聊而已。不,是非常无聊。

    二黑愠了半天气,“最后最后最后一句了,他在你心里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么?”也不听答案,扭头就走。

    沧海望了会儿二黑的背影,又托起两腮,喃喃道:“‘价值’啊……”瞟了瞟左上角,眸子忽然一亮,“来人啊!帮我把黎歌叫来!”

    黎歌也绕着一圈蝴蝶小跑着过来,香汗淋漓,“公子爷什么事?”

    沧海往后撤着身子,“那什么,你把这、这玩意儿弄干净,跟我进来。”

第三十九章 谁比谁着急(中)

    黎歌美目转了转,“什么事啊你先告诉我。”

    “……帮我找点东西。”沧海忽然有些扭捏。

    “找什么?”

    “……洞庭茶。”

    黎歌一愣,“咱们带的那个?你在容成大哥这喝不就是了,我看见他柜子里有。”

    “……唉,那不一样嘛,”沧海面庞忽然有些发红,“我那个好贵好贵呢,比他柜子里的好喝多了。”

    黎歌道:“为什么啊?你不是一直舍不得喝么?”

    “唉你别问了,快点帮我去找。”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蝴蝶有无特殊举动,有一只蝴蝶冲着他飞过来被他一巴掌扇开。

    黎歌抓住他的手,黛眉微蹙,“小心打坏了它,”撅了撅小嘴,又道:“就在红木箱子里呢,你自己找罢。”松开他,脸红了一红,“那我去玩了。”跑了几步,又回头温柔一笑。彩蝶围绕的朱裙女子连衣角都带起一段风韵,柔得你的心都溶了。有那么一瞬,沧海忽然很羡慕她鬓边的蝴蝶。

    他也对着她温柔的笑,极尽风华。黎歌也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应该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世间最大最美的诱惑除了他还有什么?然而紫菂碧怜远远的笑声,忽然唤回了她的神思,她竟忽然记不起方才自己在想什么。挥了挥手,轻轻一叹。

    沧海侯她走远,清雅的笑容毫无征兆的垮下来,“……什么嘛,有了蝴蝶连公子爷都不要了……”又望了望刚才她握过的手掌,淡淡笑了笑,忽然敛容,道:“可惜有橘子味。”

    石宣站在游廊的拐角处,刚好什么都看见了。唉,我果然没有错怪小白……可是石宣现在不敢明目张胆的跑出去兴师问罪,因为他做了对不起小白的事情。

    沧海走过来却看到了石宣,立马欢快的跑过来,“小石头你在就好了!走,陪我找点东西。”自然的拉起他手腕。没拉动。

    石宣悲伤而又坚定的神情,“小白,你知不知道人的勇气是有限的,蓄积太久而不能爆发就会永远失去了。我……”

    沧海瞪大了眸子,“你终于决定要向我提亲了吗?”

    石宣懵了得有半分钟,“……啊?!”

    沧海无辜道:“你不是想娶黎歌吗?现在能决定她婚事的人就只有我了啊。”

    石宣望着他的双眼眼珠不停措动,突然一头撞在廊柱上。柱子在冒烟。

    沧海脸红了,挠了挠后脑勺,“不是啊?呵呵,我猜错了。那你什么事?”

    “……小石头?”

    “……啊……”石宣额头痛苦的在柱子上不停撞击,半晌,脱力的抬起头,“没事了。”

    沧海眸子反映着光点,眨巴眨巴。

    石宣悲声道:“小白,失去了。勇气失去了。”

    “……哦,”沧海点了下头,“等你再有的时候再说吧。啊,额头红了哎。”伸手替他揉揉。“你看起来好累的样子啊,快回房歇着吧,不用陪我了。”

    石宣耷拉着两臂转身回房,像个僵尸。向你提亲?哼,真是向你“提亲”就好了。不过我想那需要更大的勇气。

    沧海嘟了嘟嘴巴。

    挥了挥大袖子。去找黎歌说的红木箱子,到了储物室才发现,二十几个大箱子都是红木的。

    沧海只好一个一个的找,找到倒数第二个箱子的时候,终于揪出了那个镶金大腹陶瓷茶叶罐。

    兴冲冲的跑回自己屋里,对门口值班的小厮道:“去请你们爷来。”

    神医正在屋里喝茶,被鸡蛋咽得还没缓过劲,嗓子有些发疼。小厮进来,陪笑道:“爷,公子请您呢。”

    神医咳了咳,道:“说没看见我。”

    小厮一愣,“……那不是说谎么?”

    神医吸了口气,侧首看他,老大不耐烦道:“过来,蹲下,”两手将小厮眼睛一捂,“看见我了吗?”

    “没有。”

    “行了,”神医放开手,“去跟他说吧。”

    小厮回来,陪笑道:“公子,没看见我们爷。”

    沧海仍处于兴奋中,抱着茶叶罐子,小脸一扬,道:“麻烦你帮我找找他。”

    小厮过去,“爷,公子让我找您。”

    神医的坏劲儿一直从心里笑到脸上,眼也没抬就道:“说没找着我。”

    小厮踌躇,“……又说谎啊?”

    神医拿起茶壶,“哎你过来,”掀起茶壶盖子,指着壶内道:“这里,找着我了吗?”

    小厮谄笑,道:“您看这,怎么可能?”

    神医不耐道:“你就告诉我这里找着我了吗?”

    “没有,”小厮摇头,“您离那么远,连个倒影儿都没有。”

    “行了,”神医放下茶壶,“去跟他说吧。”

    小厮磨磨唧唧又出来,为难的挠了挠头。回来报信道:“公子,没找着,连个倒影儿都没有。”

    沧海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了。“跟他说我有礼物送给他。”

    小厮撇了撇嘴,过去回话道:“爷,公子说了有礼物给你。”

    “呵,”神医笑了,“也不笨嘛,白。”不过我就要你知道知道找不着人的心情。给你个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理我。“哎你,去跟他说……”

    小厮道:“爷您有什么话能一次说了么?我这腿实在是累得慌。”

    神医斜眼瞪着他,“你事儿还不少,这才跑几趟啊就喊累。得了,”指指对面的椅子,“坐那,这茶也给你喝。”把壶端过去。

    “哟,爷,您别……这我可不敢。”

    “你怎么那么贫啊?再废话不用你了。”神医见他坐了,才坏笑指着一旁的铜壶滴漏,道:“到这里的时候,你再去告诉他我在后院。之前就在这里歇着,喝茶,什么都不用做,行么?”

    “行。”

    一个时辰之后。

    小厮尿了泡尿,心想那公子不定急成什么样呢。暗笑一声,浑身舒坦的进了屋,一愣。

    沧海正在书案前写字。一笔一划的蝇头小楷,案上搁着一杯缓慢飘着热气的茶,茶香缕散。他的留海静静弯在眉上,不时轻眨的羽睫下,棕色的眼珠微动调整了光点的走位,唇角挑起略微悠然的弧度,左手大袖伸展平铺,右腕枕着一段青竹刻花的臂搁。

    #####楼主闲话#####

    洞庭茶:始于明朝,一说盛于隋唐。民间称为“洞庭茶”、“吓煞人香”,清乾隆赐名“碧螺春”。

第三十九章 谁比谁着急(下)

    沧海左手揽袖,右臂微伸,将笔在砚上舔了舔。

    小厮一激灵,忙唤道:“公子。”

    沧海没有抬头,低缓而又清亮的语声道:“找着了?”

    “……嗯啊。”小厮有点回不了神,“那个,爷在……”

    沧海道:“你念过书吗?”

    “啊?这……识两个字儿,不过管管账,做学问就不行了。”小厮两手攥着衣角。

    沧海写了两个字,才缓缓道:“站近点。”

    小厮不知怎么脸都红了。往前走了两步。见沧海没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案后。只是一个劲盯着他瞧,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沧海道:“那你听过三国时的诸葛武侯吗?”

    “……听过,那听过,”小厮挤挤眼睛,“以前常听说书的说,我可崇拜他了!不过自从到了山庄就很久没听了。”

    沧海道:“你是崇拜武侯呢,还是崇拜那个说书的?”

    “当、当然是武侯了!”小厮等了等,笑了。“公子你可真逗。”忙又住口,见他好像没有生气,又乐。“那什么,公子啊,您不是想找我们爷么,他在……”

    “不。现在不想找了。”

    “……啊?那您……”

    “不好意思,累着你了。”

    “啊不!绝对没有!”小厮一摆手,“为了您,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二话没有!”

    沧海终于抬起头看他,抿嘴一笑。小厮都傻了。沧海捏着笔,笑道:“你认识珩川吗?”

    小厮一愣,拨拉着脑袋道:“……不认识。那是谁?”

    “我的一个书童。如果不是我派了他出去做事,我还以为你是他易容假扮的呢。”笑。

    小厮愣了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沧海道:“刀山火海倒不用,你帮我磨墨吧。”

    “哎!”小厮特开心的应了一声,在衣摆上蹭蹭手,拿起墨块。想了想,“哎不对呀,公子,我们爷还等着您呐?”

    “我知道啊。”

    “那您……”

    “我不着急啊。”

    “可是……”

    “不用担心,我写完了就去找他。”

    “那您什么时候写完?”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诸葛武侯的《出师表》,分前后两篇呢,我前篇还没有写完。其实我也很崇拜诸葛武侯啊。”

    小厮有点冒汗。

    沧海忽又抬起头,“你很急吗?那就去忙吧,不用替我磨墨了。”

    “不不不,”小厮连忙摇头,“我陪着您,我愿意陪着您。”那我们爷那边可怎么办啊……眼望门口。

    沧海瞟了他一眼,心中暗笑。

    一个半时辰之后。

    沧海笑道:“啊,快好了,就差一个字了。”

    小厮立刻精神抖擞。

    写完了,沧海忽然皱眉道:“哎呀,挺好一篇书法,可惜最后一个字写坏了,不行,我要重写一遍。”说着就要把纸团了。

    “哎别!”小厮忙拉住他,一看,道:“挺好的啊,哪坏了?”

    “唉,你不懂,这个字的结构不好看,用笔也不精道。还是重写的好。”又要团纸。

    “哎哎哎,公子!”小厮快哭了,“我们爷等了您一个半时辰多了!”

    “啊,”沧海一愣,“对了喔,差点忘了。”把方才写好的一大张宣纸放到小厮手里,“那你帮我把这个裱了吧。”抱起茶叶罐子,要走,又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你们爷在哪?”

    “……后院。”

    “谢谢。”

    小厮抹了把汗。

    后院。

    神医大怒道:“怎么还不来?!”在地上来回踱步。

    身边一个仆从垂首道:“字还没写完呢。”

    “写什么啊一个半时辰了还没完?!”

    “前后《出师表》。”

    “……我去。”神医又坐倒,捂着脑袋。“再探。”

    “爷……都第十三趟了……”

    “去!”

    “……是。”这回没走多一会儿就跑回来,“爷,爷,来了。”

    忽闻喜讯,神医都懵了。腾的站起来,“来了,来了,怎么办?”来回走两步,见仆从还在一旁,忙道:“你快下去,下去下去下去!别让他看见你!嗯……走后门!”

    沧海抱着他那个镶金大腹陶瓷茶叶罐,悠悠然然的从游廊一路跳过来。转过一个月亮门,景致忽然一变。山庄后院其实便是谷后,左右两条碎石甬路通向谷前,只因房屋相隔,遂就叫做后院了。

    谷前是春夏,谷后却是秋冬。远方的甬路旁,植着五棵六七丈高的红叶槭,火烧云一般铺天的鲜红叶片,密密麻麻在日光下睡在风中,泛起平滑温柔的口脂反射金乌,间或几片橙黄叶同着逆光油黑的枝干一起曝露出身,像在梦境中美妙晕眩时才见得的叶的重影,荫着桧木皮铺设的屋顶小飞檐,檐下的格子门,只露着一角湛蓝色的天空。木屋左侧栽一株橘,右侧种一棵樱。

    神医背坐廊外一二丈处几人合抱的黄叶槭树下,树藤的椅,树瘿的几,老黄花梨的提梁,并紫檀的碗。树上的叶片片相同的杏色,没有一脉一梗的斑杂,神医靠在藤椅内,支着额角,远远向着对面的朱色鸟居。身边紧挨着一架无人的秋千,红木的蹬板用两条长长的赤绸就系在槭树的横干。

    湿润的土地上,不规则的散满落叶。

    沧海站在廊内,微微启着口唇,望那一角天空。垂下首。后院没有危险,放心的轻轻走向他背后,屏住因蹦跳而略急的呼吸。脚下的土地柔软,庭院阴凉。站在藤椅的左边,垂低眼帘。最先映入的是过腰的漆黑长发,缱绻在衫前。同自己一样银灰色的衫子。上面放着一只指尖浑圆的长长手指的手。顺而往上,有力的臂,宽宽的肩,一小截锁骨,颈。沉睡的容颜。五年了,不,从以前起,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因为他总是死皮赖脸的缠在自己身边,所以变成了“太阳”。太阳是多余在白天出现,还是因为有了太阳才是晴天?

    神医长睫微颤,缓缓上扬。幽深的凤眸准确定在他的脸上,望着那又迷茫又沉醉的难得表情,似笑非笑。睡眼清明,不惺忪。“你来了?”放下支头的右手,“坐啊。”

第四十章 我心里的话

    沧海放出忍耐了一会儿的急促呼吸,不去往几后的另一把藤椅,而绕过神医面前,坐到那架红木的秋千上。抱着陶瓷的茶叶罐。

    神医把住秋千的红索,慢慢倾近身来,轻笑道:“终于发现我很帅了?”

    沧海往右侧挪了挪,呼吸不那么急促。“原来你在这啊,叫我好找。”

    “是么,”神医望望他修长的颈项,道:“跑着来的?”

    “不是。”

    “哦。”看着沧海的侧脸,沧海看着红叶槭树。“白,是不是腿太细了的缘故?”从红叶槭树上收回视线,又望向沧海,“走两步都喘。”

    沧海眉心极轻的蹙起。果然夏天太烈冬天不出现的时候,太阳都很讨厌。“等太久,所以无聊得睡过去了?”还好你也有把柄。

    神医凝视他,良久,“不是。本来就在睡觉。倒是你,见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着急?”

    沧海望进他的眼睛,肯定道:“不会。”

    “你说谎。”

    神医撤离身子,提起几上的老黄花梨水壶,斟入紫檀木碗。“你越是寻求视线的接触说明你越是想让我相信。所以,谎话。”

    挑起眉心,却没有说话,沧海将陶瓷罐子放到瘿木几上,才见那雪白鹦哥的笼架就摆在一边,两只鹦哥不算安分的动来动去。“澈,我沏洞庭茶给你喝吧。”

    “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的了?”

    神医递一只小木碗给他,“尝尝这个。”紫檀木发出幽幽的香味,看不出茶水的颜色,却散发另种香甜。

    沧海犹豫一下,没有接。“……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相视一会儿,神医忽然送往自己口边。“不喝算了。”

    沧海一愣,忙挨过去拖住碗沿,“问问也不行么?”低头就着神医的手喝了一大口,眼睛立马亮了,“……蜂蜜?”

    “好不好喝?”神医放了手,看他一气慢慢饮干。

    “嗯,再来一碗。”

    神医看着他,觉得十分惆怅。输了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或者,他就从来都没有赢过。“为什么不问我蝴蝶为什么不到这里来?”

    “蝴蝶为什么不到这里来?”

    “你冷不冷?”神医握了握他的手,不很凉,“这下面是个冰窖。”

    沧海不禁望了望地面,“……和那地室里的火炉一样都是你造的?”

    “这边很冷,而且没有花香和花椒树,所以蝴蝶不喜欢这里。”

    “……为什么要弄这些?”看看他,“其实后院很漂亮。我……”顿了顿,又轻轻道:“很喜欢。”

    神医两手叠在扶手上,望着他被皙白脸颊衬成漆黑的棕色眸子,瞳孔中的自己,认真说道:“想老死在这里。”和白一起。

    沧海的眸子忽然湿润。这是第一次不是被气哭的吧。

    沧海低下眼睛,去看碗中的蜂蜜水。“那个罐子,送给你的。洞庭香煞人。”

    “谢谢。”

    “不用客气。”抬眸看他一眼,又飞快垂低,“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有时候却发现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就不要管了,什么都不要管了,我们走吧。”

    “去哪里?”

    “哪里都好,远走高飞。或者去东瀛?或者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语声急促起来,“或者就我们两个人到深山老林,结庐而居?就我们两个。”

    手中香甜的蜂蜜已冷。大概是地下冰窖的缘故吧,造成这秋。

    沧海道:“……不,我不能。”

    说这话的时候,心却比蜂蜜还冷。

    神医叹了口气。垂下头。“我知道。你有你舍不下的一切。”

    澈……你明知道会伤心为什么还要问?

    神医忽然很快笑了下。转回头看看风景,“你知不知道,这蜂蜜也是我养的蜂采来的呢。”

    “是么?”沧海抬起头来看他,试着微笑。

    “这山谷后面有一大片椴树林,”神医拎过鹦哥架,食指抚着鸟首的白羽,“我把蜜蜂就养在那里。”

    “椴树蜜?”

    “对。改天,我带你去看?”依然垂着头。

    “好。”

    “你试过让鹦鹉在手上走吗?”

    沧海摇摇头,“那是怎么样?”将紫檀木碗递过。

    “试试就知道了。”神医接过碗,放在几上,解下一只鹦哥脚上的细银链,抓住它放在沧海的手背上。颇尖利的鸟爪立时在皮肤上划出细小的白痕,神医拿开它,皱起眉头,“痛么?还是不要试了。”

    “不,很好玩。”沧海接过鹦哥,放在手心里,有点痒有点怕,不过很有趣。“怕它飞走吗?”

    “不怕。它喜欢跟着我。”神医拿起一颗花生,剥皮,“名医老师把它们送给我时,它们还很小。”

    沧海笑容一僵。他不提的时候,谁也不忍说起。

    “现在它们都这么大了。名医老师曾说要看着它们长大的,可是他却先走了。也许等我死了,它们也还活着。”将剥好皮的花生放在沧海手里,沧海愣着。

    “啊……”鹦哥抓痛了他,他才回过神来,拈起花生喂给它吃。“澈你别瞎说,你会长命百岁的。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是它们会比你先死的。”

    “白。”

    “嗯?”

    “答应我好吗?假如我比你先死,替我照顾它们。”

    “……好。”

    “呵,”神医轻笑一声,“白,我也有舍不下的东西啊。”抬起眼,沧海却垂眸。

    “世上对我最好的就是名医老师了。他教我医术,教我做紫砂,袖炉,臂搁,教我养蜂,养花,养蝴蝶,还送这对鹦鹉给我……我把做的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了你,可是你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沧海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上有茧。那是为了做最好的东西而遗留下来的。

    “名医老师年纪大了,走了,可是治还那么年轻……我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那么我……”

    “你讨厌我,一直。我知道。”

    “……其实……”沧海只敢看到他的衣领。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神医也没有开口。两人对着沧海手腕上的白鹦哥,沉默。沧海将手指埋在它丰满的翅羽中,它的身体很暖,血脉在流动。

    “澈,八岁以后就很少看见你,你到了关外去和名医老师学医。我直到现在还想不懂,你那么怕冷为什么还要去?”

    “没有关系。名医老师的地底也埋着火炉。”

    “可是后来我每次见到你,都会想问‘你冷不冷?’”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问?”

    “见到你就被你气到快吐血。”

    “白,你知不知道,没有你们的地方到处都是冬天。”

    “其实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习惯了好久。”

    “是么?”

    “嗯。等我好不容易习惯了,你又出现了。”

    “五年。你用了五年的时间来习惯?”

    “也许更久。从第一天早晨没有看见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那次明明是你不对,为什么第二天你却忽然不见了。”

    “之前我就很喜欢名医老师,但是我怕冷。后来那次之后,我想你可能不想再见到我了,就下定决心和名医老师到关外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等着你用月季花和小松鼠来哄我呢,可是你没有来,为什么也不让我去送你?”

    “其实我是当天晚上走的,不是第二天。”

    “为什么那么急?”

    “就是那么急。”

    沧海抬眼看看他,“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问。”与他几乎额头相抵,但是没有刻意拉开距离。神医身上百合花熏香掩盖下淡淡的中药味道,没有那么讨厌,反而变成一种特殊的心思。

    “对了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去当大夫的啊?”

    神医忽然抬头看着他,郑重得有些发狠。

    “白,为了你啊,白!为了你!”猛然抱住他。冲力大得让沧海向后一仰。秋千急晃。“白,鬼医说他医不好你啊!我以为只要我用心学,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你医好你!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白……对不起……”

    啊,怪不得这些年你都对鬼医爱搭不理的……

    “澈……唉抱太紧了……痛啊……”那就这样吧,倒是温暖许多。香甜蜂蜜的味道是你身上的,还是我身上的?或是风吹过的山谷那边的气息。

    “……澈?你哭了啊。”

    他忽然感到腹肌收紧支撑他们两人体重的酸痛,挺起胸膛将重心压在腰后,没过多久,也同样无法坚持下去。他只好抬手尝试搂住神医的背,像吊在悬崖下脚踩着凸出的石壁却还要抓紧壁间的小树一样谨慎。果然好过很多。神医也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结实,他其实有些单薄。假如他不用蛇和蝴蝶来吓我……

    那也会用别的方法来欺负我。

    一手小幅度的摸着神医背上长长的头发,一手抚了抚鹦哥的背羽。

    鹦哥忽然低叫道:“唉,白,我们到底多少日子没见了,你记不记得?白……”

    “白,我好想你……”

    “我也是。”

    神医身体轻抖。他颈间熏热的体温像地下的铜炉,而长发似冰。沧海的手如同蚯蚓蠕动伸入他发内,贴在他背上,他的长发像一张捂热了的被。

第四十一章 地藏本愿经(上)

    鹦哥扇扇翅膀,飞到瘿木几上,和另一只鹦哥招呼,一起饮水。

    沧海道:“澈,你看它去会佳人了呢。”

    神医趴在他肩上,轻轻颤抖,懒懒道:“两只都是公的。”

    “……啊?”

    “啊什么啊?不然我就有一群小鹦鹉了,你以为我不想。”

    “那、那……”

    “那什么那?名医老师送给我的嘛,他说一只是白,一只是我嘛。”

    “可……”

    “可什么可?名医老师没有找到灰色的鹦鹉嘛。我曾经把它涂成过灰色,可是太难洗了。便宜你了,白。”

    “什么啊?说我是鸟还便宜我了?!”

    “所以我又养了兔子嘛。”

    “你!”沧海使劲一推,神医突然大咳起来,满面通红。

    “澈?!澈你怎么了?!”沧海只懂抓住他手,一瞬间不知所措。

    神医喘了口气,摆了摆手,“没事……岔气了……”继续咳。

    沧海眉心一蹙,解开他的绑腕,腕内有两点淡色的疤痕,沧海看了,搭脉。神医动了动,却无力阻止,过会儿平了气,瘫在椅内轻喘。

    “遭了,白。被发现了……”两颊异样红晕,唇色苍白。

    “闭嘴。”换手。

    “我……咳,我只是激动了一点而已嘛,本来没事,谁让你推我的。”手指无力卷着沧海的发尾,“……白,你根本就不想我,你若是想我昨晚就应该去找我才对,我就在那扇门后面等你呢。你却不愿意推开。睡觉还锁门。”

    “果然又来骚扰我么——你闭嘴澈。还说对不起我呢,昨晚还不是不让我吃白糖糕。”脉象细数无力,确是中毒症候。

    “那是你自己吃不下。”

    “你闭嘴!”沧海执起他手腕到他眼前,“这是不是蛇咬的?”

    神医浅笑道:“白你眼睛红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你真的担心我吗?”瞟了眼疤痕,苦恼道:“唉唉,早该用药膏擦掉它啊。”

    “你还有哪里有伤?”沧海忽然拽开神医肩上的带子,敞开他衣领,“给我看看。”

    神医眼珠转了转,“白你想看我不穿衣服的样子,不用找这种借口吧?”

    “你胡说什么?!”

    “你不是想剥光我检查一下么?或者再干点别的事。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力气反抗,那你要温柔一点哦。”

    “你闭嘴!都没力气了还贫!”急促低声掩饰尴尬同哽咽,不敢抬眼,快速替他拢上领口,系好衣带。完美的蝴蝶扣结。拿过绑腕,仔细的缠好。

    神医道:“只有这一处。”

    沧海两手撑住椅圈,倾身向前,“澈,看着我。”眼眸深沉的红着。

    “不看。”

    “看着我!”

    “你好看就非得看着你啊,我想看的时候你不让我看,”神医转过头,看了沧海一眼,又垂下眼帘,“现在不想看了。”

    沧海压抑得咽喉疼痛。

    “容成澈,你告诉我,你‘没有’在替我试药。”

    神医愣了愣,注视他,又撇开脸。

    “转过来,”扳正他对着自己,声音明显颤抖。“容成澈,你养蛇就是为了用你自己替我试药?!”

    神医垂眸看着点在自己胸口的手指,无法转动面庞,只得瞥开眼光。

    “切,自作多情。”

    捏着神医下颔的手在轻轻痉挛,沧海猛然扑下。

    神医呻吟一声,喃喃道:“什么啊,还以为你会亲我呢,那种姿势……”望着怀中人轻耸的肩膀,忽然叫了一声,急道:“白别使那么大劲,疼、头疼……”

    沧海移开一些重量,脸还埋在他肩膀,伸出手来摸索到他枕着椅背的头颅。“头怎么会疼的?”

    “昨天你踢我凳子磕的,一个包,巨大的包。在后脑勺上。”

    沧海动了动。

    神医道:“你在笑啊?切,又哭又笑的。”

    “澈……很严重啊……”

    “嗯。不过我是神医嘛,不会死的,死了就没有办法保护你了。”

    “治也这么说过。”

    “啧,那你是盼着我死了?我死了你好改嫁是不是?白,你真是一点都不懂我。你个大笨蛋。”

    “你要是只鹦鹉我就摔死你,半分都不会手软。”

    “唉。看来,我得尽快找到第三颗回天丸才行。”

    “……干什么?”

    “医好你啊。那时候你想怎么样我都行。卖了也行。”

    “真的?”停了停,“假如真的有第三颗,我一定替你找到,澈。”

    “嗯嗯,还是你吃吧。我没事。”

    沧海努力去想些别的事情,可是泪水止不住的模糊着双眼。好容易得到些微的控制,又忽然无法面对。“澈,你说,你是讨厌呢,还是……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还总要欺负我?”

    “呵呵,知道我对你好了?”神医手脚恢复了些力气,稍抬一抬,却落在沧海腿上,“白你果然还是好软,像小时候一样,瘦成这样还是软绵绵的呢,像只兔子。昨天抱起你的时候就觉得了。”

    “澈,你果然还是讨厌。”擦了擦泪痕,“不要再对我好了,不然讨厌你的时候会很矛盾。”

    “哼,那就不要讨厌我了。白,我不想……你讨厌我。不过许我对你好就得许我欺负你,这样才能证明我的所属权。”攥住他衣角。

    沧海心里不愿意,可是没有出声反驳。身下的秋千蹬随前扑而大幅倾斜,赤红的绸索绷得笔直。沧海起身。

    神医蹙眉道:“过来,过来,谁让你走的。”

    “手不是能动了么。”沧海说着,还是撅着嘴趴回去。

    神医幽幽道:“假如我真的动不了了,能让你一直陪着我,照顾我,那也值得……”

    “不要乱说!”忽又哽咽,“我陪着你比得上你自己有手有脚欢蹦乱跳么?”

    “嗯。”神医道。不知肯定的是什么。静默了一会儿,笑道:“不过白,你若想把我卖了,我可只接女客不接男客啊,女客还得是美女,身材也要好,我可是很挑的。”

    “你有病吧?!”沧海再想起却已起不来,神医扣住他后腰,他嚷道:“刚才还一副虚弱的样子,现在哪来这么大劲啊?!”

    “你别乱动我就不使劲。”等沧海挣扎累了,果然放松力道。

    沧海眼珠转了转,“那我不动,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行吗?”

    “你说。”

    “小石头到底受的什么伤啊?”

    “这个……这个我不能回答。我答应了他们不说。”又开始坏笑。

    他们?沧海想了想,“那,换一个问题,你在东瀛的是什么朋友啊?”

    “嗯,一个中国人。”轻按着沧海的椎骨,向上数着节数,“懂很多特殊的医术,我们偶尔在一起探讨你的病。”

    有些麻痒,沧海蹙蹙眉心,“怎么认识的?”

    “师兄。名医老师的徒弟。”

    “那,他是不是对那边很熟?”

    神医手下停了停,“……还好。”虎口掐住他后颈,像捏一只柔软的小兔子。心情忽然很好。

    沧海忍耐着,仍道:“那请他帮忙查查渤海上的东瀛人,可不可以呢?”

    “尽量吧。毕竟他不是东瀛人,也离开中国很久了。”

    “那就是答应了?”

    “嗯。算吧。”

    沧海了了件心事,安静了一小会儿,忽又侧过头,看着神医,道:“那关于小石头的伤,你的医书上有没有写?”

    “嘿嘿……”神医笑了一声,却没有答话。过会儿又道:“白,其实这样被我抱着也很好吧,像蜂蜜一样的感觉吧?”

    沧海眼眸瞬间冰冷。果然神医后话道:“不如我卖给你一个人算了。”

    半晌。

    “白?”

    沧海笑了笑,“澈,我忘了告诉你,刚才仔细看了才发觉你长得像女人。”

    神医立刻敛容,顿了顿,“不想活了吧你?!”猛力一推。

    “啊!”沧海大头冲下仰在秋千外,膝弯还挂在蹬板上。

    秋千拖着他晃。

    神医旁观着,大笑道:“咦?白原来你腰也很软呐,这样都摔不到?哈哈,那你能坚持多久?”

    沧海在下面喊道:“你这人渣!快把我拉起来!”

    早饭后,沧海在忙,余人也并未闲着。小壳叫了紫幽瑛洛到石宣房里,说要商量一件非常重要并且与所有人的命运都息息相关的事。

    可是坐了下来,他却又愁眉不语。石宣也是如此。

    瑛洛百无聊赖的架着腿坐着,两手缩在袖里。紫幽陶醉的望着窗外碧怜远远的身影,抽空回了回头,略有些不耐烦,“表少爷快说吧。”

    小壳张了张嘴,最终是一声叹息。

    瑛洛笑道:“怎么?快说完了好去陪女孩子扑蝴蝶吗?你也好这个啊,我都不知道。”

    “什么,”紫幽白他一眼,“我要找个视角更好的地方。”

    “看蝴蝶?”

    “看碧怜!”

    瑛洛懒懒的挺起腰放了一眼,道:“哪有人啊都是梁祝……啊,有条白裙边。”

    “是嘛。”

    小壳终于叹息道:“看来你们两个心情还不错,不知道大难临头了么?”

    紫幽道:“知道你想说什么啦,不就是那家伙的事嘛。我也是为了兄弟,连女人都不顾了。”立遭三人白眼。

    小壳道:“来了山海关都三天了,我们也该主动告诉他的,若是先被他想明白,我们就彻底完了。况且陈超师父还有别的事要他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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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介绍:
从案件的开始,就是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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