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地藏本愿经(下)
瑛洛轻笑道:“哼哼,他那么聪明,瞒不了多久了。离行刑的日子也不远了啊。”伸手在颈间一划,翻起眼睛吐了吐舌头。
小壳道:“你就一点都不怕么?”
瑛洛嗤笑,“你应该问后悔么。”又自己回答道:“反正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的。璥洲也是。”
“就算为难我?”石宣抬起眼,颇为无奈的神情,“不过我也不介意。”
紫幽也道:“虽然我不算直接参与,但是……”耸了耸肩膀,没有说完。
小壳又忽然很疑惑了。看看他们三个,蹙眉叹了第三次气,“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跟他说比较好吧?”
石宣道:“现在不是怎么说的问题……”痛苦的皱起眉头,“小白他根本就不想听!”拍了拍桌面,又抵住下颔。
四人齐声道:“唉。”
午膳。
沧海和神医高调的成双入席,穿着同款的团领衫。璥洲和瑾汀出勤,剩下紫幽瑛洛小壳石宣,都毫不意外的归座。
三个女孩子却不见来。沧海叫人去催,说是还在园子里玩,就来。
众人也不急,便闲坐相侯。
小壳他们装作没有幕后交易一样,谁的视线也不相撞,四个人分看着四个方向,却默契的谁也不出声。
沧海向右侧探着身子,隔过神医,够着小壳道:“闷不闷?他这里穷得就剩蝴蝶了,是不是觉得没有事做?”扶了扶背。
“……还好。”没想到他会向自己说话,小壳愣了下才答。
沧海扭了扭身体,又道:“那么,下午我好好陪你?”
小壳敏感的注意到那两个小动作,“那倒不用——你腰怎么了?”
沧海忽然来劲的一拍桌子,指着神医气愤道:“还不是他!弄得我腰都快断了!”
神医喷饭。虽然还没吃。
众人全傻了。
沧海又接了一句:“不过比小石头那次好点。”
神医傻了。“……哇小石头你好过分,竟然抢在我前面!”隔过沧海大吼。
石宣都懵了,“我、我没……”
小壳拍桌怒道:“到底怎么了?!”
沧海大声道:“他!他把我从秋千上推下来!还在旁边看着不帮我!”告状的时候都是理直气壮,说完还冲神医嚷道:“讨厌!”
小壳抹了把冷汗。
石宣忙道:“他说的是我帮他散瘀那次……呃,后腰上。”
沧海奇怪道:“那么紧张干嘛?你们。紫幽瑛洛你俩笑什么?”
小壳大叹望向一边。
神医坏笑着在沧海耳边说了两句,沧海立刻面红耳赤,气得喘了半天气,才吼道:“你们一个个都好龌龊!”
小壳冷漠道:“你真给我丢人。”
“什、什么?!”沧海瞪大了眼睛,“我可是你哥哎!你哥!”又推着笑趴了的神医,恨道:“笑什么笑?!就你最可恶!”
石宣也忍不住背过身去。
沧海叫道:“小石头!连你也……”
这时,三个女孩子进了厅。远远的,沧海见了立刻道:“站住!”倒抽一口凉气,旁的事都忽略了。“……你、你们三个!”看了看紫菂,看了看黎歌,语重心长道:“我以为你和她们不同的,是非常独特的,碧怜。”
三个女仔互望了一眼,碧怜似笑非笑道:“不要忽视我,公子爷。我也是个女人,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我知道,可是你也……”沧海顿住,用力叹息,余光瞥见茫然看戏的众人和闷笑的神医,“可是你也不要忽视我嘛碧怜,你是我的暗卫,现在却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你在抱怨么公子爷?”碧怜笑了笑,“在这里你很安全。”
“什么?你竟然说……”沧海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指着神医,“在这么危险的人身边你竟然说我安全?!哈!”
神医道:“碧怜跟着你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不过多个人看你出糗。”
沧海完全无视他,“碧怜……”
紫菂忽然道:“我好饿哦……”
沧海积攒的气焰瞬间熄灭,无力的挥挥手,“……弄干净再过来。”
“知道了。”三个女仔站在厅门口,摆弄着。
碧怜道:“果然不应该绑在头发上呢。”
黎歌道:“是啊,好难解。”
紫菂道:“可是蝴蝶绕着脑袋飞,很好玩啊。”
“是啊是啊。”三个人一起笑。
沧海晕眩。
紫菂道:“男生的想法真的和我们不同吗?”
黎歌道:“是啊。不过温柔的男生不会当众反驳女生的。”
紫菂道:“可是公子爷也很温柔啊……”
碧怜黎歌同声道:“因为他怕嘛。”
沧海立刻道:“那是因为不干净!”
“不会呀,”紫菂眨眨眼,“很漂亮啊。”三人一齐点头。
沧海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终于低声道:“跟三个女妖怪似的。”
神医爆笑。
碧怜道:“那这样,下午你去园子,我保护你。”
“不要,”沧海马上道:“那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啊?不过我想了想,反正也难得出来一次,放你们假好了。”
众人窃笑。
“是么?”碧怜挑眉,“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
饭时,神医又夹了很多菜给沧海,包括不少的肉皮,沧海却道:“澈,我可不可以向你要件礼物?”
神医来了兴趣,“你说。”
沧海道:“我要你的厨子。”
“……啊?”
“今天的锅烧、冰糖、水晶三样肘花做得很好吃啊。”
众人全都愣了愣。
神医慢慢微笑,“不给。你想吃就得来找我。”
“哼,”沧海撅嘴,“小器。”想了想,又凑近小声道:“不然你下次欺负我哄我的时候送我?”
神医大笑。沧海瞄了细听的众人一眼,脸红轻声道:“我说真的呢。”
神医斜觊他,勾勾手指,在他耳边忽然大声道:“不给啊!我说不给啊!”
“啊!吵死了!”
小壳忽然欣慰一笑。看来,是对的吧。骗他来。
沧海撅着嘴巴很快用好离席。
神医问:“去哪?”
沧海答:“洗澡。”
璥洲在中午时分抵达了药庐。药童们还未用餐,却正在喂饭给病人,悉心照料,灿烂的笑容,使每个病人感觉最大限度的幸福,对未来同自己都充满崭新的希望。
璥洲没有现身。
他绕到雪山派三个伤者的窗外。药童刚刚给他们喂过稀饭,将盘碗撤了下去。三个伤者的表情不怎么幸福,或许是被包成粽子的缘故吧,颇有些烦躁。虽已独处一室,彼此之间却不交谈。
之后送药来的,是小黑。小黑笑眯眯的将不断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桌子上,道:“又到吃药的时间了,孩子们。”
伤者却将眼光瞥远,露出厌恶的神情。
小黑在伤者面前坐下,微笑着拿出一本书,“那么,同样的,在药凉之前,来听一段《地藏菩萨本愿经》吧。保佑咱们死后不坠地狱。”
“读经的多少嘛,取决于这药凉的速度,不过你们若愿意,可以拼命的吹气,虽然远了点,但也可以让药凉的快点。”
桌侧一丈外的左床伤者听了马上深吸一口气,中床伤者立时瞪过去,左床伤者一憋,那口气轻轻缓缓的呼出来。
小黑一乐,说道:“那就开始了,孩子们。”说罢念起了经文。
璥洲轻身跃开,潜入药室。浓郁混合的药味,因刚刚歇灶而温湿的扑鼻而来,只是闻到都觉得口中苦涩。璥洲皱了皱眉。屋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小药童正在内室的百宝斗柜下,坐着小板凳,背身吃面条。
璥洲佩服这孩子在这种苦味里还能吃得下去的时候,那吸哩呼噜的声音令空腹的璥洲咽了口口水。璥洲进入外室,蹲在最外的长条桌后,打量了下偌大的药室。璥洲不怕那药童发觉,因为那孩子吸面条的声音可以掩盖任何一种脚步声。
长条桌上分堆摆满了各种未经处理的药材,有的垫着桑皮纸,有的正打了一半的捆,桌旁摆着戥称,药刨,药杵臼,博山炉;虽不用游方,但还是在较显眼的位置放了个虎撑串铃;桌下蹲着药碾,墙上挂着经脉图;还有标注穴位的小铜人。
那一边的一排炉灶,大多安着漆黑黑的煎药小砂锅,有的敞着盖,有的歪斜着,灶旁守着接着木盆的大竹筐,里面存着药渣,多余的药汁漏在盆中。小砂锅下贴着黄纸,记录了汤药饮用者的姓名。
靠窗的室角有一张单独的半丈方桌,上面却放着焦大方献的那一斛南海黑珍珠,颗颗光润,反着青紫不同的光芒。
璥洲看了会儿,实在受不得浓重的药味,屏了息出去,在清新的空气中喘了好久。不过璥洲觉得,与久不打扫的茅厕相比,还是药庐中的气味比较能够忍耐,因为茅厕内不仅味儿大,有时还辣眼睛。
璥洲严肃的又回到雪山派伤者的窗外,小黑正合起经书,笑眯眯的又道:“哎哎,你们三个臭孩子,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一个撇着嘴,”指着左床伤者,又点向中床,“一个闭着眼,最后那个臭着脸……咦?还挺押韵的哎。”
翘起二郎腿,皱眉大叹道:“做坏事很刺激,很过瘾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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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说你是兔子(上)
三人忽然一齐望向总角的少年。
少年嘿嘿笑道:“同意?唉。谁也不想做坏人的嘛,不过有时候会‘身不由己’的嘛,有时候为生活所迫,有时候被**所驱使,你们无能为力嘛,我知道。”摊摊手掌,“‘假如我不这样去做,就会死,死了呢就没有命再做好事了’,对不对?唉,人呐,人呐。”
“不过是多活些时日,积攒更多的罪业。”
“不过也还是身不由己嘛。”
想了想,很是迷糊的表情。“啊……嗯……这样说吧,认为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吗?”
三人疑惑的望向他。
“错了。你看,现在你们全身都动不了,那我用一根细小的针就可以戳死你们,对不对?”璥洲一激灵,细听,小黑却连姿势都没变,“这样看来,你们的命运是掌握在我手中的了。但是,假如你们在下次听经的时候能够摆出一副——哪怕装出一副专心的样子,那么我一高兴就不会弄死你们了,对不对?这样说来命运又是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的。唉。”小黑笑叹了叹,璥洲略放了心。
小黑又道:“呐,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我们的命运掌握在老天爷手中,假如你能够尊重祂——也就是不管做什么都符合天道,也就是正道——这个不用解释了吧?那么你终将去到光明的所在,你的命运是你的选择;假如你逆天而行,最终堕入无尽的黑暗,那也是你自己的意愿。”
“明白了吗?这才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真正涵义啊。”
璥洲听了也暗暗点头,虽不知那三人的反应,却听小黑满意道:“这才对嘛,这么受教的表情。那么我叫人进来给你们喂药吧。”
璥洲又严肃的绕到药庐门首,大大方方的从正门入来,一路招摇过市,拉住一个小药童微笑问道:“你知不知道小黑在哪儿?”
小药童也微笑答道:“总管在玄道第三间。”
“总管——”璥洲微微拖长了声音,笑嘻嘻接道:“大人。”
小黑回过头,也嘻嘻的笑,“你怎么来了?还这么客气。我管的是中药而已。”身后雪山派那三个伤者,正被喂着药。
璥洲看了看他,道:“容成大哥放心把药交给你,你这总管也做得应当。不过,你几岁了啊?”
“现在除了大黑哥,我是这里最大的了,差几个月就该束发了,”小黑很是兴奋,“我们爷说到时候就给我说亲!”
“哼哼,”璥洲忍不住笑道:“说这话也不害羞。对了,我从这里路过,顺道包一点黑珍珠粉回去,麻烦总管大人了?不过我可不要那次货啊,焦大方那天送来的我看不错。”
小黑笑叹一声,“哎,真是的,偷会儿懒都不行。我们爷让我磨成粉我还一颗都没动呢,那你得等会儿了。要多少?”
“三两。”
“这么多?”小黑瞠了瞠眼睛,又仔细看看他,“胸痹?头痛?耳鸣?失眠?都不像啊。啊!难道?”凑近璥洲小声道:“你肾不好啊?”
璥洲攥起的拳头喀喀作响。
小黑哈哈笑着跑走了。
屋内雪山派三个伤者的药也吃好了。
药童微笑道:“还有什么需要吗?那好,等下总管就回来陪你们了。”说完,就对璥洲点点头,端着空碗出去了。
璥洲一人打量着三人的伤势:除了脸,全身包满了绷带,就连脑袋也被裹上;四肢用白布固定了,伸展开吊在专用的木架上,只露出短短的一截手指和脚趾。像白熊的掌。六对眼睛颇疑惑颇恐惧的望着璥洲。
璥洲两臂抱胸,轻蔑一笑道:“哈,‘雪山三雄’是么?现在多威风,‘雪山三废’了!你们雪山派威名长存啊,焦大方教的好徒弟!”
三人忽显怒态,吊住手脚的白布条不停颤抖,左床人牙关紧咬,右床人口鼻粗喘,中床人双目如刀。却没有一个人开声辩驳。
璥洲笑了笑,“别生气,随便说说的。”顿了顿,又道:“哎,你们到底在哪里受的伤啊?”细看三人表情,想来转圜太大有点反应不过来,所以愣了愣。
璥洲又道:“经脉断了?可是相当奇怪的伤啊。会很痛吗?”三人保留的看着他,右床人忽然同中床人使了个眼色,中床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璥洲一愣,猜道:“……是开始很痛,后来不痛了?”
三人一齐轻微的点头。
璥洲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同口腔,又摆了摆手。
三人点头。
璥洲道:“毒药?”
摇头。
“……不知道?”
中床人犹豫了一下,点头。又尽力的翻了个白眼。
“……什么意思?”
忽然,中床人向右床人望过去,左床人和右床人向中床人望过去,全部盯着对方额上的绷带。用力抻着脖子,非常急切热烈的眼神。
璥洲蹙着眉,缓慢的指了指自己的头。三人惊愣点头。
璥洲一愕,思索半晌,又道:“那么经脉是什么割断的?刀?剑?斧?钩?”每说一种,三人都使劲摇头,直到璥洲停口,还在努力的摆动头颈。
璥洲道:“你们的意思是说……不是——常见的兵器?”
三人猛点头。中床人急得空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头脸的绷带被汗水稍微濡湿。
“那……”璥洲只说了一个字就立刻顿住,听了听,皱起眉,将食指竖在唇前一比。
房外脚步声铿锵靠近,不一会儿,小黑拿着个药包蹦进来。“给你的,上等的黑珍珠粉,他们师父给……咦?”小黑眨眨眼,愣道:“他们三个干嘛急成这样?哇,啧啧啧,看这汗出的。”
璥洲无意回头,发现那三人隐匿的恐惧和乞求的眼神,愣了愣,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他们会不会残废而已。倒是你,怎么一进来就把他们吓成这样?”三个伤者听了璥洲的话,都会意的冷静下来。
小黑笑道:“可能是这些天老守着他们的缘故吧,我自言自语或者念经给他们听都让他们很讨厌,呵呵,可是没办法啊,我也会闷啊。”
璥洲道:“闷就不要守着他们了,自己去玩不是更好?”
“不行的,”小黑撅撅嘴,“我也想啊,可是我们爷说要看着他们的伤势嘛,不许他们乱动。”
璥洲点点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三两,不是得磨一会儿呢?”
小黑调皮的挤挤眼睛,“这个不是磨的,是我叫大黑用手掌碾碎的!嘿嘿,聪明吧?我说你急着用他就帮我了。”
“那是你偷懒的借口。早知这样,我自己碾碎就好了。”
“啊,我竟然忘了,大黑也没有想到哎。”小黑递过药包。
璥洲笑笑,右手拈住小黑的手腕,“你诋毁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隐疾。”在他脉上一搭。
小黑笑:“随便看,我们爷说我健康得很。”
璥洲左手接过药包,右手放开小黑,“既然你不怕,我就用不着看了。对了,这三个人明明对我那么生气,为什么也不出声呢?一个人说话实在是闷得很。”
小黑看看他,淡淡一笑。
璥洲趁饭时未过,又回到药室中去。那吸哩呼噜的小药童仍然一个人在那里吸哩呼噜,间或一声清脆的啃黄瓜声和轻微的咬声。璥洲都忍不住叹气了。刚潜到灶下,小药童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手中端着一只巨型瓷碗,碗沿儿上一圈儿酱料,从身旁走过带起的风中卷着一股浓重药味里都闻得出的浓重蒜味儿。
璥洲翻了翻眼睛。他隐藏得很好,并没被发现。他刚找到黄纸上写着“雪山派”字样的药锅,那小药童就手持盛满面条的巨碗回转,坐在小板凳上,又开始吸哩呼噜。璥洲头疼了,他想到神医要养活这样的孩子其实也很辛苦。
璥洲拿了几张桑皮纸,将锅内幸好未及清理的药渣包了一些,准备走,那小药童第二次站了起来,把巨碗放在外屋方桌上黑珍珠的旁边,大刀阔斧走了出去。
璥洲蹑足出来,还没到药室门口又赶快躲藏。小药童只是到门边挂的药用辫子蒜上取了一把狗牙瓣,一边嚼着一边就往屋里走。
璥洲彻底无奈了。
终于避过小药童出了药室。璥洲将药渣包藏在一棵高树上的鸟窝里,才按照小黑的指示去病房后面找到大黑。
大黑也正在吃饭。他见到璥洲很是高兴,第一句话先问:“咱们公子爷怎么样?”
璥洲答很好,他就异常的高兴。璥洲便感谢他用内功碾碎黑珍珠的事,他也笑哈哈的接受,问道:“用过午饭吗?”璥洲摇头,大黑指着自己的碗神秘道:“抻面,我自己开的小灶,每天吃的都比他们好。”说着就从锅里给璥洲盛面。
璥洲忍不住笑了,接过碗,道:“今天他们也吃抻面。”
“啊?!”大黑十分吃惊不甘的样子,却没有问璥洲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很快又神秘的摊开掌心,开心道:“看,我还有大蒜!”
璥洲笑。没有再吐槽。
吃着,大黑忽然道:“咦?你身上很大药味哦,去过药室?”
璥洲道:“刚才在病房里等小黑,正赶上他们吃药。”
“哦,”大**。“——要蒜吗?”
“不,谢谢。”
第四十二章 说你是兔子(下)
午后,沧海泡在书房里研读医书。
房门被用力踹开,神医沉着脸走进来。
“啊,澈,”沧海连忙放下《千金方》,迎上来,道:“洗完澡忘记去找你了,你来,我沏洞庭茶给你喝。”拉神医到窗下,按了他双肩让他坐。几上摆着全套的甜白釉茶具,铜壶内烧得滚开的泉水只剩了一半,沧海揭开盖子又添些冷水,扭过脸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神医。
神医撇脸看向一边。
沧海微微嘟嘴,半晌轻声道:“你生我气就不会来找我了。”
神医站起来就走。
快到门边时,沧海道:“站住。”
神医就站住。
沧海叹了口气,慢慢扭过来,站在他身后,右手拉住他左边的袖子,轻轻拽了拽。忽然一笑。
神医瞄了他一眼,终于道:“你放手,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神医不答。
沧海想了想,忽然半弯身两手握住神医的左手来回甩起来,像大象的鼻子。沧海乐个不停,腰也跟着扭来扭去。
神医后脑勺对着他。
沧海停下来,腼腆笑道:“好了啊,极限了。”
神医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陪我喝茶吧,澈。”
“是你求我留下来的?”
“……是啊。”抿嘴,笑。
“那我生不生你气?”
“生。”眼眸一抬。
“那凭什么我就不生气了?”
“……你说呢?”
“你说。”
“哎……”沧海一直在笑。又像大象鼻子一样晃了晃他手。
“好吧。”神医转过一张灿笑的脸。“看在你这样哀求我的份上。”
“不过我站累了,走不动。”
沧海轻叹,“那没办法了,我只能来扶你了。”闪亮亮的眸子盯了他一眼,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手绕过他的背揽住腰骨,忽然,几乎神医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沧海身上,沧海膝弯一软。
放开他,“澈,这样太不舒服了。”
“谁不舒服?我?还是你?”神医仿佛话也说不利索了。迷离着双眼,忽然被沧海拦腰抱起。
沧海毫不费力笑道:“都不舒服。”
神医惊讶。直到被放在凳子上,才担忧问道:“可以……用内功了吗?”
“可以。”沧海笑,“一直都可以。啊,水开了。”随意翻过茶碗,拈开壶盖,提起铜壶。
神医见了,马上撅着嘴扭着身子跺着脚道:“啊啊——白果然对我不好!白就会敷衍我!我太可怜了!呜呜……”
沧海柔声道:“我会对澈好的啊。”
“那你好好沏茶给我看。”高高撅起的嘴巴上可以拴一个油瓶子。
沧海叹,“可是没有香炉啊。”
神医晃着肩膀,“有是有,可是我懒得叫人去拿,你从‘仙子沐浴’开始。”
沧海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好。”铜壶倾水,漫过薄透的甜白釉盖碗。
神医静静望着他的手,目不转睛。仿佛雾一般的光和汽,颀秀的十指出没其间,有时分不清甜白釉和他的手,有时又莹润甜净得胜过上好的瓷胎,指上关节同细腻纹理就是最工细的暗花。
神医忽然盲目的轻叹。
“白,像梦啊。这样。”
沧海敞开壶盖,壶口氤氲仿若含烟。
“噩梦?”
“不。我怕我会醒来。”
“谁也不能永生沉睡。那你想怎样?”茶荷移到神医眼前,茶叶条索纤细,满身披毫。
“我想让你……”
“等等,”沧海垂眸望着茶船内温水,淡淡道:“我若生气茶就会变味。”手指搭在铜壶上,“还要说吗?”
“嗯嗯,”神医摇头,“不了。”
沧海向盖碗内注水,只得七分满。
“剩下三分情,”神医轻声念道,“希望你永远对我。”
“你在下咒?”
“我在许愿。”
沧海靠近银白隐翠的茶匙顿了顿,抬眸一望又垂下,雪花纷落,沾水翻飞,虚静而潜沉。“说说看。”
“还是不了。”神医望色,又道:“省得糟蹋了好茶。”
无动于衷。沧海就像没听到一样,随呼吸纳入茶味,浅笑,道:“果然是香得吓煞人。”
神医轻轻撇一下嘴,“这名忒难听。”
“那么依你?”
“碧螺。”
“嗯,形似,不过少味。”
“请教?”
“碧螺春。”
神医眼光一亮,慢慢微笑。“好名字。”
沧海将盖碗捧奉,“趁热。”
“多谢。”
神医观茶闻香,凤眸沾染水气,像薄衣浅笑江南的春。玄玉之膏,云华之液,色淡香幽。初尝鲜雅。
烫嘴。
“唔……!果然不适合我!”神医用力捏住上唇,“太斯文了!”使劲吹皱一杯琼浆。“受不了受不了!”
沧海唇角微扬,瞥开眼光。“你小时候不是就喜欢和我比斯文吗?”
“是啊,怕你输给我会哭鼻子嘛,改了。”端起茶碗,吸了一口,“你怎么不喝?”
沧海便也啜了一口,笑道:“这样也称得‘斯文’?你要是不被烫就会喜欢的了。”
神医嘴角顿了顿,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顿了顿嘴角。“喜欢我给你衣服熏的香么?”
“不喜欢。”沧海认真道:“老是想睡觉。”
神医喘了好几口气,没说出来一句话。半晌道:“太煞风景了白!你应该说,”捏起嗓子半眯凤眸,“‘我好喜欢,以后都这样,和容成哥哥在一起。’”仰首憧憬状。
沧海腮侧动了动,因为用力咬牙而牵扯肌肉。
“‘容成哥哥,谢谢你,唔啊,’”撅起嘴巴一啵又松开,“‘那容成哥哥也亲我一下……’”
“你有病吧?!”沧海暴怒拍桌而起。“容成澈你根本就是死性不改!我今天真是吃错药了对你好!我要是再……”
神医忽然神色正经的拿出一个六角小漆盒,打开盖子,里面满满一盒各色糖果。神医眼神纯洁,微抬首看他,“你要是再什么?”
沧海眼光盯着漆盒,始终未曾移开。桃色的口唇微启。
神医懒懒道:“说啊,再什么?”边晃着诱人的饵食,发出缓慢捻动摇鼓的声音。
“不说话啊。”准备盖起盖子,“当你什么也没看见好了。”
沧海马上道:“我要是再生气容成澈就送糖给我吃。”
神医对着漆盒挑眉。腹肌正在努力抽搐忍耐大笑的**。“哼。”
“哼。”神医道。“太没骨气了白。”
沧海终于看向神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不会斤斤计较没紧要的事。但是你得学会自责,做了错事就要弥补道歉。”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把糖给你,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
“是的。”
神医嗤笑。没看错吧,在咽口水啊他。“说你是兔子。”
沧海急喘两次,眉心似蹙非蹙,试图说服。“别这么幼稚嘛澈。”
“谁幼稚呢为了这种东西?”
“唉。”抖着膝盖发出类似叹气的声音。“不说是兔子,怎样才能给我?”
神医百无聊赖的想了一会儿,看看他,说道:“一定要?”
“一定。”
“不给呢?”
“不行。”
神医乐了,“真霸道啊。”
沧海认真急切并且郑重的说道:“都快一个月了,没有碰过。”
“哈。那怎么还一身甜了吧唧的味道?”
“随你怎么说,我不生气。”
神医站起来,“好吧,看你这么虔诚的份上。跟我来。”
“干什么?”
“解决一下你的穿戴问题。”回回头,“怎么不走?”
沧海跟上来两步,挑着眉心伸出一个指头,“先吃一颗。定金。”
“哼哼,”神医不算短暂的欣赏了下兔子的无辜,打开盒盖,任他挑选,“白,一块糖就把自己卖了。”
“不,是一盒。这只是定金而已。”眼光在盒内逡巡,拿不定主意,“我没有卖给你,是‘租’的。”
“哦?什么时候到期?”
“视情况。”
神医终于不耐烦了,“挑好没有?你。”
“快了快了。”多番催促下才拣了颗淡绿色透明的糖球。放到口中,还舔了舔手指,满足的瞠起眼睛,“唔!中了!薄荷味的!”尚有些桂枝,甘松,蜂蜜,丁香,麝香,藿香同香附等等气味,煞是特别。“好吃哎,哪买的?”
“我做的。”
“哈?!”沧海愣得像被抽走了魂魄。
被神医拉着走了好久,突然道:“我想可以反复出租的。”
“那以后别用内功了,你和我不一样。”
“尽量。”
神医带他来到一间敞亮的房内,屋中摆设极为简单,不过一桌两椅,贴墙却有两个巨大的木柜,每个柜子都分好几扇门,却都分别上着锁。熏炉内三匀香的气味清纯而富贵。
沧海还是惊讶了下。神医将漆盒靠近桌面,未放落又提起,收入怀里。沧海撅了撅嘴,道:“我帮你拿吧。”
“用不着。”神医说着,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第一个柜子第一、二扇门的两把锁,拉启。一愣。忙又掩上。“……开错了。”
“等等,”沧海眼睛都直了,“打开我看。”
“既然被你发现了……”神医嗫嚅着还是从新拉启。
沧海走近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裙装,依然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这、这么些,都是女人的衣服?”
第四十三章 生后逢百罹(上)
“……啊……呃……嗯……”
“行了不用说了,你个……”
神医挑眉,“什么?”
“没事。”把话咽回去,还努力的笑笑。
“送衣服给女人,她们会开心的。唉,又教了你一招。”神医走向第二个柜子,“这个是你的。”打开最中间的门,却不让沧海看到内中乾坤,只是把双手伸进去。
沧海冷眼道:“你保证是男人的衣服?”
“保证。”神医十分正经的承诺,郑重的捧出一套冠服。
沧海惊煞的张大口眼,“这、这、这……”伸出的食指不住颤抖。
“——状元朝服?!”
“不错。”
沧海又愕了一瞬,忽然神色清明,沉声道:“哪来的?”
神医笑了。“你家顺来的。”
“……啊?!”吃惊的表情更胜方才。“你……”
“嘻嘻,你真信啊,”神医左右打量手中的衣饰,抬眼笑道:“去你家拿了你以前衣服的尺寸,回来找人做的。”
沧海松了口气,又立刻紧张道:“你有没有吓到我爹娘?”
神医颇专注的看看他,一抹淡笑,道:“怎么?还记挂他们?”
“当然。”沧海微微不悦。“你到底有没有惊动他们?”
“当然没有。多久没回去了?”
“……一年?多。”
神医没有再问,将衣冠交到沧海手上,“想要的话,就穿给我看。”
沧海端着衣冠,犹豫。
“想反悔?”
沧海欲摇头,又注视他道:“不按制度冠服可是犯法的啊。”
神医道:“在这里没人告发你,笨蛋。快换,除非你不想要了。”
沧海垂首望着楠木托内,忽觉这梁冠的尺寸与制度并不相同,说不上是大是小,后山却是略低,颜题也稍稍窄了些,缨带易为玄色,帽簪倒是纯金细细的打造,连后山颜题的金花也像是十足的赤金。
沧海将托盘置于桌上,抖开赤罗上衣一比,衣长过腰只得三寸,不是制中七寸,想来余下裳、绶、带、履亦不按章。
沧海微微一笑。
神医道:“怎样?我又不会笨得和你一样。快点,别磨蹭了。”
沧海便也无奈,道:“那你出去。”
“不出去行不行?”
“不行。”
“那用不用我找人来帮你?”
“不用。”
神医又将第二个衣柜锁了,道:“那你去里间换,我到穿堂外面花厅等你。”说罢带上门出去。
罗衫被一件件取出,空置的楠木托盘一角,镌着一朵盛放的牡丹。
着毕,行四方官步迈入花厅。
金梁冠,玉明颜,赤罗青缘好进贤。带耳双,襞积三。练鹊锦绶,素革带后。素革带后,下结青丝网,二环烂银光。蔽膝掩下裳,药玉鸡舌香。皂底靴,弹墨云头;槐木笏,镂刻螭尾。端革带,清疏轩举。秉中正,威严要畏。居于庙堂,必为忠臣良将;恩泽广被,亦难得此等栋梁。崑山之片玉,斗南之一人,顿觉文思之空乏,不得描画其万一。
花厅中,另有小壳石宣,并紫幽瑛洛,紫菂碧怜黎歌,与公子相顾同愕。众人只觉一股坦荡之气从胸臆而抒,情结因之磊落而崇高。神医见正大华容,宛如灵魂出窍,依稀间竟似听得净鞭三响,若呼陛下升殿,满庭仿佛御炉之香,文武同列,新科头名上殿谢恩,三拜九叩之后,口称……
“对不起走错了。”沧海提起衣摆,扭头就走。腋下夹着槐木笏,玉环相碰叮当的响。
神医起身紧追而来。尤是他心有所备,仍是缓不过神。厅上众人一律瞠目发傻,寰游太虚,口脂零落而不自知。
不知过了多久,小壳忽然问道:“刚才那个……谁呀?”
石宣愣道:“是……是……你哥么?”
“像,”小壳想了半天,过会儿又道:“但好像又不是。”
紫幽道:“瑛洛,今天不是哪位神仙的生日吧?”
瑛洛道:“不是。紫幽,我刚才睡着了吗?”
紫幽道:“没注意,不过应该没有吧。”
瑛洛道:“难不成,刚才那个……真的是……”
二人同声道:“公子爷?”
碧怜难得一直在发呆,之后忽然嗔道:“他干嘛穿成那样?!”两颊赧然生晕。
黎歌似惆似怅,一面欢喜,一面心意难言。
神医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牵唇。很容易追上他,拉住,又被挣脱。
神医抓住他,他回头怒道:“别跟着我!放手!”
“怎么了,白?”神医装作可怜的样子,望着他。
沧海使劲甩着神医抓住他的手,“讨厌!”甩不脱,只得又道:“怎么他们都在?!”
“因为我说有事要和他们说啊。”神医无辜轻声道。
沧海怒气冲冲的举起笏板要打,神医畏缩的眨了下眼,却没有躲,沧海将笏板塞到神医手里,又解了梁冠扔给他,甩开大袖子自己走了。神医一直追到放柜子的房间,见沧海一样一样的将佩带除下来,便道:“白,我觉得你穿这个特别特别帅,是帅,不是漂亮啊。早知这样,就算犯法我也一定要做一套一模一样的朝服给你。不过没有这个机会了。”
沧海怒吼道:“用不着!”衣裳也脱不下去,坐到椅子里猛喘。“就算你愿意犯法我也不会穿。”
神医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坐到另一把椅上,轻声道:“白,气什么呢?”
沧海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圈是红的。望到神医的一刹,眼泪忽然蓄积,他又垂下眼帘。
神医心里像被塞满了棉花,又软又痛。慢慢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你不说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呀。”
“白,你不会打算一辈子不理我吧?”
“白,我也不想下次还惹你生气啊。”
沧海终于看向他,哽咽说道:“他们会怎么想?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因为你想看,”轻咬下唇,微微颤抖,最后仍然道:“我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神医完全愣住。
“……是因为这样?”我竟不知道穿这身衣服给我看对你来说是这样没有尊严的行为,但是我知道只是为了那盒糖你绝不会这么做。“白……”神医也哽咽了。
这时紫菂才忽然道:“无以复加了。”
黎歌问她:“什么?”
答道:“变态。”
第四十三章 生后逢百罹(中)
神医道:“白,他们绝不会这么想你的,你该知道。”
“但是我会这样想自己。”
相对沉默。
淡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沧海眼睛以下的地方,粉橘色的嘴唇微微下弯,虽有滑腻的高光却依然严峻得有如冰封。神医看着的时候,心里十分平静。可是心头柔软处总有些不可名状的缺刻。
沧海舔咬下下唇,垂眸道:“你出去,我换衣服。”
神医道:“还穿别的给我看吗?”
沧海没有瞪他,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生气,“不了。”
神医看了看他,低声道:“白,你是不是已经厌倦我了?”
“为什么这样说?”语气冷淡,却似有些须悔意。抬眼一望,又转向别处。
“刚才对我太好太好,可是我还是惹你生气,你会不会觉得那样对待我不值得?”
沧海眉心蹙了蹙,没有看他。“你那是什么眼神?受伤害的是我好不好?为什么每次弄得倒像我欺负你似的。”
神医搬着椅子挨近他,手足无措道:“白,这次是我错了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不会有下次了,原谅我好不好?你别讨厌我,我给你斟茶认错好不好?”
沧海转回视线,说道:“每次都那么理直气壮,今天干嘛低声下气?”
神医站起来,缓慢的他身前蹲低,握住他双手,沧海眼神跟着他仰起又垂落,望住他因低首而清晰的顶发,一直长顺过腰。
神医轻声道:“刚才你在这里的时候,我出门碰上黎歌,她说他们找我去商量你的事,我便说和你约好在花厅等,黎歌问什么事,我其实没有告诉她,但是后来他们就一起来了。白,黎歌碧怜紫菂那么喜欢园子里的蝴蝶,为了你竟然没有出去。”说完时,脸颊已枕在他腿上。
“黎歌她们对我好,我自然也对她们好。”
“白,我也可以。我为了你……”
“为了吓我养兔子、毒蛇和蝴蝶?一点新意都没有,每次都是大阵仗,包围战,可是……真的好恐怖。那个蛇阵,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说完这些,立刻道:“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我不。你还没有原谅我。”
沧海将他双肩一推,抽出一只手,道:“你闭上眼睛。”
神医微微扬着脸,轻轻闭住眼睛,等待巴掌的时间越长,眼睛闭得越紧。很久之后,却忽然觉得怀内一空。睁开凤眸,却见沧海手中拿着盛放糖果的那个小漆盒。
“白……那个还是不要吃……”
沧海立刻抱着糖盒躲进里间,闩上门。“你走,我要换衣服。”
“那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
神医蔫蔫的从外面进来,花厅的众人马上问道:“怎么样?”
神医气馁的坐下,低落道:“生我气了。而且不打算原谅我。”
“那怎么办?”
“不知道。”神医抬头看了看众人,说道:“妨碍你们的计划了。”
众人一起大叹。却没有十分沮丧。
默默喝了口茶,神医忽然道:“你们知道白到底怎么受的伤吗?”
众人立刻抬首,小壳急切道:“你肯说?”
神医点点头,“怎么讲?”
小壳道:“师父们都不肯说,我们都不知道。”
神医叹了口气,“确实,他们一直都说不出口,因为他们个个都有责任。你们认为那天的蛇阵怎么样?”
所有人一起一哆嗦,石宣咧嘴道:“非常恐怖。真的。”
“那还叫恐怖?”神医轻哼。“那么被蛇咬又怎么算?”
瑛洛道:“反正是听过‘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一定是想起来就难过一回吧。”
“是么?”
紫幽道:“瑛洛你瞎说,怎么是‘难过’?那是‘痛苦’!”
黎歌啮起手指,道:“公子爷是被蛇……?”
碧怜淡淡的表情,语声却在轻颤,“看他那天的情形,我们已经猜到了。”
“不,你们猜不到。”神医凄凉的笑笑,没有归属感的去紧紧攥住烫手的茶杯,疼痛。茶水波动得厉害。
神医低声道:“记得蛇阵那天有多少条蛇?”
紫菂蹙眉缩起肩膀,想起当日的满地蛇尸,不停的轻颤发冷,“那么多蛇,最少也几百条了。”
“那么多蛇咬他一个人,”神医咬牙,“那年他只有八岁。”
五雷轰顶,七个人的眼泪同时夺眶而出。
神医凤眸干涩,一直低垂着头,“从那时起,不管怎样我都可以满足他,可是他除了会生气,已经没有其他表情。甚至一段时间他什么都无法听到,每天只在老竹屋后面的河边,趟着那些青草,望着蓝天,清水,一句话都不说。只有身上的那件白衣裳,永远苍白得刺目,就像他的脸。”
神医呼了口气,耳边听到众人抽噎低泣的声音。
“那还是在江南的老竹屋,鬼医他们养了几百条蛇,用来研究它们的毒性,解法同以毒攻毒的治法。平时都用铁笼牢牢的锁住,不知为何那天,铁笼全部没有上锁,毒蛇游动到白经常一个人去的小后院。当时根本没有人发觉,只有治,一直暗中保护着白,只有治冲上去试图赶走那些毒蛇,但是,太多了,十岁的治根本不可能做到。”
“白在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踏着毒蛇而来的鬼医,从此以后,在白的记忆中,他和鬼医仿佛就是在毒蛇中第一次相识,之前所有的经历已经化为飞灰。所以他每次见到鬼医,都是折磨。”
请鬼医。
小石头怎么样?
“最后,治为了救白而死去了。白却活了下来。”
是你的话,你忘得了吗?
我很想说若不是我的话,治也许就不会死,但是,我知道那是个意外。
神医忽然掩唇,双肩抖动着流下眼泪。一时间屋内的哭声扩大。
神医用力忍耐了下,继续开口道:“鬼医说他医不好白……”只一句又痛哭流涕,好半晌,才无力的抑制,双目不干。
“我想过很多次,假如那天看到白遇险的人是我,我绝不可能做到像治一样。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白,心里却一直只有他一个。我只能每天做让他生气的事,我自私的只想看到他以外的表情,直到现在,我还一度自豪能让白气成那样的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
第四十三章 生后逢百罹(下)
为了吓我养兔子、毒蛇和蝴蝶?
那个蛇阵,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
“他们医不好白,正好名医老师到关内办事,我以前见过他很崇拜他,但是没有下定决心跟他去关外学医。白命大,名医老师被他们请回来医治白,竟被老师想出了一个办法。”
“就是回天丸。高深的内功可以化解体内少量的毒素,而那种量的蛇毒必须得有一百八十年的内功才可以化解,那就必须得服用三颗回天丸。回天丸本来就是一个传说,而盛传它的功用是长生不老,发现它能增长一甲子功力的人是名医老师,可从来没有试验过。”
回天丸对普通人来说只能补气养血,但对练武的人来说,一颗回天丸却相当于一甲子的功力。功力越高,回天丸的效力越大。
“当时仅有的两颗,一颗在皇甫绿石手里,一颗在温雅手里,他们毫不犹豫的拿出来,喂给只练过一个月内功的白。”
在我刚练了一个月内功的时候,就吃了两颗那个东西,所以,我的内功准确的来说是一百二十年零一个月。
“白八岁才开始练武,原因是他们不想让白踏入江湖。他们一直想让白考中状元,在朝做高官,为他们探听朝廷的消息。白也一直安于每天读书写字,但是那年,白无意中发现了一本粗浅的拳谱,觉得很有趣,就私下里练起来,练到三个月的时候,终于被陈超发现了。”
会啊,这么弱智的拳谁不会。
若不是那天我不舒服,哼,他休想在我手中走过五招!
“陈超要罚他,他便提出和陈超过招的想法,假如他能走过陈超三招,陈超就不能打他,但规则是陈超不能使用内功。陈超又好气又好笑的答应了,没想到的是,虽然那天白拉肚子却还是接了陈超三招半,所有的师父们才意识到白不仅是状元的料,还是个武学奇才。从那天起,他们便开始从新规划白的人生。”
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有时候却发现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扎马练气,学得稍有不对就会挨打,下午就算屁股再痛也要坐在椅子上念书,都要入夜很久了才能睡觉,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的睡眠时间。这样过了一个月。”
被烫了还要被陈超打,屁股那么痛还要被按在椅子上念一下午书,唉,那个时候我以为屁股早晚有一天会烂掉。
“白就受了重伤。”
“对于你们来说,公子爷只是失踪了一小段时间,几个月后回来依然是欢蹦乱跳的,在你们的记忆中基本没有断层。我也是。结果就发生了白直到现在还依然恨我的事。”
“两颗回天丸只能用强大的内功压制蛇毒,并不能完全化解,但是让毒素长期停留在五脏六腑也十分危险,名医老师和鬼医就用针灸将大部分毒素抑压在白的耳内,是以他的听力好到异常。但是,这也决定白从此以后不能轻易使用内功,否则蛇毒就会蔓延全身导致死亡。”
可惜,内功我只练了一个月,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控制不好过于强大的力量,像上午那样使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不然……唉,可惜呀。
而且,因为我不能收放自如,所以当年他们不敢教我武功,怕我急了把人打死……
“白却到处跟人说他不能学武是因为内功太强会把人打死,其实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就算睡着了也不停的在运行内功一面压制毒性,一面控制强大到可以随时反噬的内力,所以他的内功不归丹田,不入膻中,除非他分出一小部分故意流进那里,这多是别人替他摸脉的时候。”
“由于一开始不能控制内功,名医老师和鬼医就想尽了办法又是压制毒性又是压制内力,就使白有一段时间听不到东西,听不到自然也不知该说什么,所以那段时间白完全是自闭的。”
“那段时间,是楼主每晚陪着白,明知他听不到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讲着故事哄他睡觉,白也会特别踏实,特别乖。”
“师父们到处求人将本门独特的内功传授给白,使他能两方兼顾,各派高人一方面惊讶白的求生意志,一方面欣赏他的骨骼清奇同兰薰桂馥,再来是师父们的旧相识,便一齐寻找方法让白最快速最容易自主内力,没多久,作为奇才的白最终没有让他们失望。”
一开始是陈超教的,后来皇甫绿石也教过,唐门唐新我也教过,武当清风道长也教过,还有昆仑派、少林派、峨眉派……
“但是,白恢复听力以前,就被我在老竹屋后面的河边遇见了,千不该万不该,我竟要做什么‘久别后的重温’。我并不知道白到底受过多重的伤,也不知道他承受的是多大的压力,我更加不知道原来他是听不见的。”
“我走上去和他说话,他看着河水不理我,我便上前抓过他,跟他说‘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裤子脱下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男的,’他看着我,有点难过,却依然什么也没说,我把手放在他腰带上,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神医忽然住了口,只有眼泪一直不停的流。
很久,瑛洛忽然哑声道:“后来呢?”
神医终于抬眼望了望紫幽和瑛洛,叹道:“果然都不记得么?当时你们全都在场啊。包括碧怜和黎歌。”
叹息。“白给你们做了催眠,他不希望你们记得,也不希望你们提起治,所以他把他自己从你们那段生命中抹掉了。”
“虽然他的外袍很长,什么也不会被看到,但是当时的心境,又被当众——还有女孩子面前做了那种事,足够他恨我一辈子了。”
神医望望他们几个泪流满脸却苦痛茫然的表情,说道:“不要再想了,怎么想都不会想得起来的,白的催眠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我一直在想,那次明明是你不对,为什么第二天你却忽然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等着你用月季花和小松鼠来哄我呢,可是你没有来,为什么也不让我去送你?
“后来咱们才知道白受伤的事,也才知道原来和白一起失踪的治已经夭折。我以为白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了,就下定决心和名医老师到了关外,学习医术,研究医好白的方法。虽然我怕白恨我,但是每年都会回来中原一两次,看望白,因为以后见面少的缘故,白没有找到适合的时机对我催眠,我才能记到现在。”
几人哭得心痛欲裂,黎歌却道:“容成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因哭泣而语不成声,神医也不开口,等她很久以后接道:“当时……我们是怎样的反应?有没有笑他?有没有欺负他?有没有瞧不起他?有没有……”湮没在哭声里。
神医流了很久很久的泪,才涩声道:“我忘了。”
“当时只听说白受了那么多苦,后来有一天见到从新笑逐颜开的白,我才突然想问,他到底是怎样活下来的?!据说他就连搽抹最有效的去疤药膏都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彻底清除全身的毒蛇齿痕。”
“然而他不仅活下来了,还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有这么多人爱护他,想保护他,这么多人前呼后拥叫着‘公子爷’,有那么多黑白两道的生杀大权握在他一个人手里,他还中了进士,做了贡生,拥有那么多的财富,那么多其实非常疼爱他的师父,每个师父都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所以他有那么多个名字,那么多个姓氏,‘沧海’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你们都想不到,这是陈超帮他取的。”
“我去了关外没多久,师父们就一把火烧了老竹屋,带着你们和其他孩子去了方外楼。皇甫绿石也在那时失了踪。陈超为了训练白,就带着他开始浪迹江湖,那时候罗姑姑虽在家中,可是白所有的衣服,鞋袜,还有绣帕香囊之类基本上都是罗姑姑做给他的。”
“之前师父们教的东西竟然被白很快融会贯通,还变成一个乐观正直,极度善良的翩翩公子。”
“他今年,才只有二十岁。”
“因为他幼年的遭遇,使得他现在的性格严重扭曲,他对危险没有概念,因为他不止一次徘徊在那个边缘却永远失之交臂。他好像永远都不会长大,永远停留在他认为最幸福的那个年纪,或许就是八岁以前。”
“也是治还活着的那个时候。”
“不管白怎样的热衷于撒娇和哭鼻子,并且对自己的生活不太能自理,但是他还能冲着我发脾气,对着我红着眼睛说‘不要把我扎成刺猬’,‘不要丢我出去喂蝴蝶’,有时还会大声叫我的名字,骂我是‘人渣’、‘变态’,就足够我每天都感谢上苍了。”
“现在白身体虚弱,又因为刚被放了毒血,少量毒素运转全身,他正用内功将这些毒素压回耳内,是以这段时间听力会退同常人。”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觉得白不论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神医急急忙忙穿过游廊,奔向火烧云般的红叶槭树与桧木皮屋顶的小木屋处,惶如催命。顿足,月亮门外,清癯背影坐在几人合抱的黄叶槭树下,那赤索的红木秋千上,面对空置的朱色鸟居,臻首略垂。一旁的瘿木几设着敞盖的糖果盒,盒内五颜六色的糖球像无数炫彩缤纷的梦境。落叶铺满一地,牵起霉腐清香的湿冷气息。
银灰色的清影,嶙峋指骨的纤白左手揽把着赤绸,暖栗色丝发垂悬如瀑。虚右位的秋千以云头鞋尖为心,无规则的轻轻画着圆圈。
神医直着双眼站到秋千之右,大梦恍似未觉。
#####楼主闲话#####
尘外请各位读者耐心一些些,就要到‘小推理’的时间了!虽然如今文化快餐,但尘外依然精心的铺垫了前二十几章,下一章就要开始揭秘了。其实从神医出现以后也一直是在埋线,那总会有爆炸的一天。还有系列一中的明索暗索,稍后也会一一解锁。
现如今,找一本这样的小说实在很难了。尘外祝愿大家阅读愉快!
第四十四章 最终的审判(一)
“呼,呼……你真的在这。”神医痴痴望着。“呼……”
沧海合上医书,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清澈睿智。“跑着来的?”唇边飞起极浅的一弧促狭。
“……不是。”
“你说谎。”
“呼,我又没看着你的眼睛。”神医吸回目光,半眯的凤眸立时盛满痴缠。
那对分明的眼珠一转一夹,咕哝道:“都喘成这样了还说不是。”
“白……”神医试探着走近,“那个很贫的小厮告诉我你在这里……”
“我知道。我叫他告诉你的,”避讳似的快速望了神医一眼。“假如你回去找我的话。”皙白的双颊透出极淡血色。
“白……”神医喃喃唤着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心还在怦怦乱跳。仿佛那个死了一回的人就是他自己。
沧海因仰望他而微微挑起眉心,却被阳光晃得似蹙非蹙,眸光迷离,好像有点失神,又像旖旎的春困,两人对望着若有所思。沧海忽然挤起双眼吐出舌尖,扮了个鬼脸。
神医的心像被狠狠击了一拳,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沧海吓了一跳。“澈你怎么了?又哪里痛啊?毒发了?还是……?”
神医看着他紧张的小脸,慢慢皱起眉心。伸出手。
沧海踌躇着接触,两人只有指尖握在一起。沧海的心忽然定了定。
神医道:“我没事。”看了看虚位的秋千,“打算原谅我了吗?”
沧海收回手。“不打算。”
“我要坐这里。”神医低眉一指。
沧海不悦的嘟起嘴巴。
横宽的红木秋千仿佛定制一样刚好容纳下两人的连坐。神医没睡醒一样,从两人身后将秋千蹬看来看去,愣愣道:“嗯……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一样?”沧海懒得理他,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要问。
“你的尺寸啊……”懒懒道。
“什么尺寸?”
神医闪避着他的眼神,垂首,“……鞋码。”
“白,能看见你真好。”
“嗯。”沧海随口应着,微蹙着眉在医书中逡巡,半晌,忽然抬起头,惊讶道:“澈你不是患了什么不能治愈的眼疾吧?!”
神医愣了愣。“没呀。”
“不会吧?你骗我呢吧?”沧海尽可能的侧过身正对他,“不是说‘看见’我真好么?那不成有一天会‘看不见’我么?”
神医像一跟头栽进棉花堆里。无语了很久。
“白,我是说我们能活着真好。”顿了顿,赶紧补充一句,“当然我还不想死。”见沧海瞠目,又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没病,真的。”想了想,再次道:“我是说我暂时还不会死……唉。”神医甩甩头。
“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沧海面无表情看了他半天,忽然道:“澈你不是失恋了吧?”
璥洲负着右手从山庄外入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来任务完成得不错。问了众人的所在,便往花厅中来。但是那指路仆人吞吐的神情很让人在意。
“你们都怎么了?!”
璥洲惊愕的杵在门口,望着七个泪流满面的人,眉心一蹙,急道:“公子爷呢?!”
小壳无力招了招手,“你回来了?我哥他没事。过来坐吧。”
璥洲听了稍稍放心,“那你们都干嘛呢?”蹙眉落座。
众人一边流泪,一边又将神医的话重复了一遍,好几次由于激动而说不下去。之后很久,众人依然陪同璥洲垂泪不止。
神医气苦的看着真的很无辜的沧海,半天,才道:“不要乱想,都说了我没事。”若是非要说的话,刚才心很痛。
沧海又望了他一会儿,眨眨眼睛,低头看书。
神医瞥见几上的糖果,又道:“白,你原谅我吧。”
“我不。”
“唉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嘛。”
“就不。”
没声了。沧海抬头顺着神医的目光看去,大惊,连忙窜起把糖盒抓过来紧紧抱在怀中。“你可不能拿走,这是我的租金。”
“那你原谅我吗?”
又紧了紧怀抱。“……不。”
璥洲的虎口处已被咬上牙印,他抹了抹泪,平复了很久,才略微哽咽的开口。
“你们记不记得,珩川小时候,特别爱哭,经常整天的挂着鼻涕眼泪,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变成现在这样刚毅的性格。”
紫幽悲声道:“你是说因为……?”
“嗯,”璥洲点头,泪又落,“也许,他看过那样惨境下的公子爷,所以认为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他哭的了……”
瑛洛哑声接道:“他看见那样的公子爷还可以活下去,便也认为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以难倒他的了。”
沧海蹙眉研究疑难药方,神医臊眉搭眼的在一旁坐着,有一下没一下轻一下重一下的晃着秋千,看着沧海的头和颈由于低垂放松的姿势和出乎意料的巨动而滴哩当啷,看起来有点不结实的样子。
神医慢慢的将手探到沧海身后,在他左肩附近徘徊了一阵,最后只攥住他肩左的赤索,他好像没有发现。
神医道:“白,也许这是我们一起生活的最后一段时间了,你打算以‘不原谅’我作为我们最后的回忆吗?”
沧海手指在书页上滑动,内伤,内伤……还是没有写嘛……猛然抬头,神医在痛苦微笑。
“白,你会后悔的。”
沧海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你在说什么啊?我都不知道。”
“不是打算离开么?”神医望向那一角湛蓝的天空,“也许就不回来了。”眼眸轻动,泪光澄然。
沧海又垂首。半晌,道:“我又没说,你怎么知道?是二黑告诉你的?”
神医摇摇头。“一天洗那么多次澡,不就是为了摆脱我,独自出谷么。还对我那么好,容忍我,穿朝服给我看,不就是不想留下遗憾吗?”
沧海含泪,轻声道:“澈……我必须得走。”
神医不答。
“外面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神医道:“不就是那个药么?你让他们打,完了我给你拿回来就是了。”
沧海愣了半天,“……就是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神医气哼哼的瞪他。
“……怎么跟我没关系啊?!”蹙起眉心,语声激烈。过会儿又叹气,放柔声音道:“我会回来的。”
神医抽回左手,看了看他,不屑道:“切,他们都重要。都比我重要!你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吗?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会?我就是为了和你再见面才去找那颗药的啊!”
神医澎湃的心情猛然平静。默默坐了一会儿。
“……可是很危险啊外面,听说神策也来了,那个人心狠手辣,武功深不可测,这些年你又一直和他作对……我怕……”
沧海微微笑了笑,“原来是担心我啊,却吓了我一跳。你放心吧,我说过会回来的嘛。”
“……真的?”
“嗯。”望着小木屋前的橘和樱,“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白……”神医感动的拉起他的手,低头,“……手怎么了?”
“……洗脱皮了。”
“……吃糖吧你就!”
“生什么气呀?手破的人是我。”
“那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风铃送给紫菂啊?!”
“送了就是送了啊,已经送了——哎别生气别生气,下次不了。”
“白你个大笨蛋!吃糖吧你就!吃到你死!”
“哎怎么说话呢你?!”
“怎么了?你还不是不肯原谅我?!”
“你……我……我要是不肯原谅你干嘛告诉你我在这里啊!”
“你个……什么?”神医愣住。
沧海站起来就走,神医一把拉住,愣了好半天,吭叽了好半天,又软语温言的哄他,他总不说话,神医只得赔笑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名医老师留下一本医书,我们叫《老神医志》,就放在书房最南边的书柜下的抽屉里,小木盒子盛着的。”
沧海立在书房的窗边,就着日昳的昏黄辉光展看那本《医志》,颇逆光的位置看不太清面容,但那双眸子中分明闪烁着欣喜。
神医拖过把椅子在他身边倒骑着坐下,两臂平放于窗台。沧海眼珠盯着书本,却及时将神医靠近的糖盒换到右手边,顺便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神医叹道:“白,别吃那么多糖。”
“……唔。”
神医又叹了一声,看看这,摸摸那,忽然发现沧海左边带下挂着的荷包,拉过来,掏了掏,怒道:“我给你黑珍珠呢?!”
沧海眼都没措,转了个身,腰靠在窗台上,腰带的右边也挂着个小小的锦袋,神医只是隔着袋子捻了捻,就沮丧的垂下头去。“……白,好无聊……”
“……唔。”沧海翻了一页书,手又向糖盒中伸去。愣了愣,拿起小漆盒举到神医面前,认真道:“只许拿一颗。”
神医撇开脸。“我才不要!”
“那太好了。”
神医翻了翻眼睛,又拽起沧海的衣摆。“白,看那么慢……不过你可别跟小石头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唔——嗯?出卖了兄弟还叫我不说?”
第四十四章 最终的审判(二)
“……那不也是为了你嘛——没准他们还会感谢我呢。再说了,小石头还是你的好兄弟呢。”
“我只是想自己知道答案,又没说不原谅他们。”
“那你原谅他们就不原谅我?!”
蹙眉研究一种可以治蛊的胡蔓草。“……唔。”
神医气道:“唔唔唔,就知道唔,答案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唔!”沧海展眉叫道:“名医老师的医书真是太棒了!”
“……切。”
神医起身去开门,璥洲低声道:“公子爷在么?我找他有事。”
神医道:“在,但是他现在不想被打扰。”
璥洲一愣,“他在干什么?”
“看老神医的医书。”
璥洲双目一睁。神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节哀顺变的语气道:“让兄弟们有个心理准备吧。”
璥洲大义凛然的离去。神医掉头进了屋,沧海道:“谁呀?”
“你猜。”
“不猜。”
“璥洲。”
“……唔。”
「百药储心行血丹
如名,由百种灵药合天地之露雾、雨雪、冰霰,于至阳至刚之时日始,精炼八十一日而成,行气补血,凝聚内息,医当胸内伤之上上灵药。服用可使内息厚积纯粹,不增其深而增其浑也。内息修行,学武之人多愿求其深而后求其纯,实乃谬误,不知纯白之气,方可事半功倍,直达正果。」
沧海看得连连点头,忽问道:“哎?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璥洲来过了,”神医答,“我跟他说你不想见他,轰走了。”
沧海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又低下头去。“澈,帮我点蜡烛过来。”
神医梗了梗颈,又不耐烦的划亮灯烛。却没有端过去的打算。
沧海自觉的抱着小漆盒过来,坐在桌前。神医咬牙。
「百药储心行血丹,乃回天丸之第一复制……」
沧海心头猛震,不觉喜形于色,紧跟看去——
「败品。」
沧海笑容顿僵。神医乐了。
“看哪了?白。”
沧海被打击得万分无力,充耳不闻,随后又想到神医的毒和自己的伤,这本书神医应该早就看过,若真的可以替代,他二人就不用如此辛苦了。沧海顿了顿嘴角。
神医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想当初,我的反应该和你一样吧。”
「虽为败品,不及回天之万一,然药效奇巨,胜平常伤药百倍。价千金,尤不得。观书者切记,此药只可内伤者服,康健者只致昏睡别无他效。药方如下……」
沧海无心再看,欲翻页时,却见方下另有一行小字。
「服后即嗜睡,如昏厥之兆;不醒,如气绝之貌,因心胸腑肺疗伤,须最佳状态,故使入睡衍练,方可事半功倍。醒后神清无力,实为副效。」
忙将药方睇下,一味中药赫然入目。
沧海放低医书。望着封面“老神医”三字深缓吸气,呼气却似轻叹。只是沉默。
神医呆呆的端详他,一手托腮,两人难得和平恬淡。
沧海垂目,眸子轻转,往事历历。
许久之后,沧海才轻轻道:“我知道了。”
“……唔。”神医一愣,两人相视而笑。
神医道:“你知道什么了?”
沧海微笑摇头,道:“我是不是不是个好公子爷呀?”
“此话怎讲?”
“我根本不关心他们,连紫幽妹妹的师父是谁都不知道。”顿了顿,又垂眸小声道:“也不关心澈。”
神医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那,我是不是很讨厌?”语带哭声。
神医愣住,忙道:“也不是一点都不关心……其实,我们都知道的,你是办大事的人,平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们又怎会和你计较这些小事……嗯……没有人讨厌你的,你以后多关心我们就是了。”
“真的?”眼珠发出期待的星星点点的幽光。
“真的。”
“那你帮我把紫菂叫来。”
神医被理智的语声咽得喘不过气。“说这么多就为了使唤我是吧?不管。”
沧海端起糖盒,“大不了给你吃两颗。”
“不吃!”神医气闷,房门又被敲响。瞪了眼沧海,只得亲身去看,却恰是紫菂。
“容成哥哥,这个送给你。”紫菂抱着一大捧各式鲜花,眼珠发出期待的星星点点的幽光。“大家叫我来给你的,是我们一起亲手摘的哦。”
神医没有接,问道:“为什么要送给我?”
紫菂道:“因为要感谢容成哥哥,一直以来只有你一个人在陪着公子爷受苦。”
神医一瞬间热泪盈眶。小心翼翼接过,道:“谢谢。”
“还有哦,”紫菂神秘的伸出纤纤玉指,指间夹着一只美丽的凤蝶,“这是我一个人送给你的。”说着,绑在神医的头发上。
神医撇着嘴忍耐蝴蝶的蹁跹,僵笑道:“……谢谢。啊,你等一下啊。”调整成灿烂的笑脸,抱着一大捧鲜花进屋道:“白,你看,漂不漂亮?”
沧海看见蝴蝶吓一跳,又愣了愣,道:“哪来的?”
“大家感谢我,送的。都是他们亲手摘的哦。”
沧海了然的看了看神医的表情,道:“蝴蝶很适合你。”
神医道:“紫菂来了。”说完冷着脸走了。
沧海忙把糖盒收起。被小妹妹看见就太丢人不过了。
紫菂进来,先道:“……好香。”
“……哪、哪有。”
“有,像糖和花混合的味道。”
沧海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紫菂忽然受惊般的一愣,可怜巴巴的望了沧海一瞬,又忽然福身行了个礼,立直了糯声道:“公子爷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你不喜欢听我以后不说了。”
倒让沧海愣了。沧海温柔的笑笑,“我没有生气,以后你想说什么还是直说就好。”
“真的?”
“嗯。”
“……那,糖和花的香味都是从公子爷哥哥身上传出来的。”
沧海清咳一声,“紫菂你坐,我有些事要问你。”看她坐了,柔声又道:“你记不记得,咱们来山海关途中,由陆路换水路之前,曾在码头上停了一阵,吃过中饭才登船起行?”
他说话,紫菂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等他说完了,立刻点了点头。
“那么,你记不记得,那天中午石大哥在马车上喝的药,是谁给他送去的?”
紫菂道:“是我啊,当时公子爷也在车上的啊,你不记得吗?”
“记得。那么那碗药是谁煎的?”
紫菂想了想,道:“开始是雁哥哥,后来瑛洛哥哥过去想要帮手,雁哥哥没让,瑛洛哥哥又很想帮忙的样子,我便过去说让我来吧,直到我把他们两个推出厨房,他们还都很担心的样子呢。”
沧海修眉一轩,“担心什么?”
“担心我会做不来啊。”
“真的?”
紫菂愣了愣,“是啊,不然还有什么?”
沧海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接手之前,他们两个的对话?”
“对话啊……”紫菂嘟了嘟嘴巴,“记不太清,不过……好像是……瑛洛哥哥叫雁哥哥去吃饭,说他来看药,雁哥哥就说不用,天天麻烦你和璥洲,很过意不去,璥洲哥哥就说……就说……不用分彼此之类的……”
沧海忙问道:“不是小壳每天煎药的么?怎么还要天天麻烦瑛洛和璥洲?”
紫菂道:“嗯,咱们出来之前,有几天好像是瑛洛哥哥和璥洲哥哥负责煎药然后端过去的。”
沧海眸光一垂。半晌,又道:“那你帮石大哥煎了几次药啊?”
“……就那一次……”紫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不是紫菂偷懒啊,是他们怎样都不用我了,连嫂嫂和黎歌姐姐也都这样说。”
“啊,是这样。”唇角扬起一丝梨膏糖般的微笑,略略收起,又道:“那你记不记得,你送药给石大哥的那天,他喝过以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紫菂被他的笑迷住了一瞬,又马上点头,“有啊,记得很清楚,石大哥一下午都精神得很,还说不想吃药了呢,公子爷就说再吃一次,如果没事了就不去神医家了,可是晚上吃完药以后石大哥又开始睡了,直到见了神医,停了药,这才不昏睡了。”
“好了,我明白了。”沧海浅笑缓缓道。“多谢你了。”
“紫菂,再帮我个忙。”
紫菂传过话,将一干人犯同神医带到沧海的房间,站成一排。沧海正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手边摆着热茶,鞋底蹬住脚踏,笑得像一颗又甜又凉的梨膏糖。
“都来了?”他友好开声。
神医愣了愣,从排列里站出来,坐到沧海身侧。沧海微侧首瞄了他一会儿,神医忙挪到一旁的椅子上,见沧海还盯着他不放,只好又换到后面的小春凳上,这才松了口气。
沧海转回首,笑容一冷,拍桌道:“你们做的好事!”
随声跪倒一片。
石宣吓得腿一弯,沧海立刻道:“石宣,回头跟你算账。那边呆着去。”免了跪,却有些不知所措,沧海手一抬,又道:“墙角。”立即被执行。
紫菂看了看众人,顿时就红了眼睛,跟着在紫幽身旁跪倒。
第四十四章 最终的审判(三)
沧海道:“紫菂,你起来,没你事。过来这边坐。”紫菂过去,看了看她哥,道:“……我还是站着吧。”说着就要哭,“公子爷哥哥,那嫂嫂她……”
沧海道:“你别管她,他们几个一起串通的。”
神医都傻了。
小壳抬头道:“哥,我们不是……”
“你闭嘴,让你说话了么。”沧海怒道:“一到这种时候就叫我哥,平时都干嘛去了!”
紫幽璥洲瑛洛,小壳,碧怜黎歌,依次垂首,噤若寒蝉。
半晌,沧海消了消气,低声道:“紫幽,你起来。”
“你知道以后虽然没有告诉我,但是最初预谋的人,不是你。”
紫幽起了身。璥洲瑛洛相视一眼,凉到心底。
石宣在墙角忽然举手道:“小白,我是受害者……”
沧海道:“现在还想骗我,最初或许是,可后来明知药中有药,你不还是喝了?!”
石宣急道:“我们也是怕你半途而废……”被沧海一眼瞪回。
黎歌已低泣起来。
沧海蹙了蹙眉,“……小石头,你坐吧。”
“我知道你受苦了。”
石宣满心愁苦坐在墙角的小凳上。
沧海看着面前俯就的五人,叹了口气,道:“碧怜黎歌你们俩也起来。”
璥洲瑛洛小壳一听,心知彻底完了。
小壳忙道:“哥,我、哥你听我说……”
“你别说了,听我说吧。”沧海眼底怒红,“不然你们以为我傻的!”
“小壳,错就错在我太相信你了。”右拳握紧,又松开。“有些事过去也就算了我不想再提……”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好好算算总账。”
小壳嗫嚅道:“哥你说什么啊,我不就这一件错事么,哪还有……”
沧海拍桌怒道:“你们全忘了么?!”
“咱们下船换车那天,石宣趁我睡着编了我一头的辫子……”
神医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
小壳道:“睡着?你不是晕了……”
“闭嘴!没让你说话!那件事根本不是洪伯授意,而是你策划的!”
小壳眼珠乱转,“……我、我不是被洪伯绑住了?”
沧海咬牙道:“那也是你的阴谋!为了洗脱你的嫌疑故意让洪伯把你绑起来!”
小壳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的?”
瑛洛:公子爷?
璥洲:公子爷。
紫幽大叫:公子爷?!
三个女孩子躲得远远的。
“我怎么知道的?!”沧海气得面红手颤,指着紫幽璥洲瑛洛道:“有他们三个‘公子爷’长‘公子爷’短的给你报信,你当然知道我来了,我进门以前你才让洪伯绑的你!还有,不是你授意的谁敢给我吃白糖糕和燕窝粥?!分明是你心内对我有愧才让黎歌做给我的!对了!这一路你都管着我不让我吃白糖糕!真是气死我了!”将炕桌连拍三下。
表少爷好计谋!
锁神好快的手!
还是多亏大家的暗号。
可惜这次只有石大哥一个人看到他那样子。
要是公子爷知道了……
三人惊恐齐声道:不会的!
小壳道:“哥你别生气,你现在不是伤还没好,不能激动的么……”
沧海道:“你还知道关心我?!再这样下去,我伤还没好就让你们气死了!”侧首看到紫菂,又道:“对了!我还说没你的事!紫菂,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
“……唔……”紫菂撇着小嘴,眼泪越积越多,“哇”的一声哭了。
沧海蹙起眉心。
“……紫菂……干什么哭这么大声?”
“呜呜……公子爷好凶……”
沧海叹气。“我不是故意要大声骂你,可是你确实做了错事……”给紫幽使个眼色,叫他帮忙哄紫菂。
紫幽上前一拉她胳膊,紫菂猛将沧海抱住,哭道:“是哥哥嫂嫂还有雁哥哥他们不让我说的,紫菂下次不敢了,公子爷不要赶我走……”吓得头也不敢抬,只一直嘤嘤的哭。
沧海眉心紧蹙,被紫菂哭得衣上沾满了红泪,最后只得又气又叹道:“……我不赶你走,你可不可以起来?”
“不,你骗我!等我一起来你就叫我哥哥带我走……我不要……”
“……我不会的,相信我。”沧海轻轻推开她,见她一脸珠泪,楚楚可怜,额间一颗晶莹的水晶花钿还是自己亲手帮她贴过的,不禁又心软几分,替她擦了擦泪,道:“你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紫菂想了想,摇了摇头。
沧海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袖子塞到她手里,道:“你这样拉着我就不怕了,好不好?”
紫菂扁扁嘴,点了点头,乖乖的在沧海身边坐着。
沧海叹了口气,所有怒火几乎烟消云散。摆了摆手,“你们都起来。”按了按额角。
三人起身。
小壳忙道:“哥你不舒服?”
“没有,”沧海无力回答,“只是有些头痛。”
“那我扶你歇歇?”
“用不着。你的事我还没有说完。”又转向璥洲瑛洛,“你们俩也还没完。”顿了顿,再次开口。“听我从头给你们说。你们个个都跑不了!”
“在方外楼的时候,我去七星斋看石宣,他先是数落我拔璥洲的发簪,涂瑛洛的指甲,再指控我在他的药里加黄连。因为我看过他的药方,肯定其中并无‘黄连’一味,便认为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并说过:‘你的药都是小壳亲自煎的!’每次也都是小壳亲自端送。”
直指小壳,“——就因为你是离那碗药最近的人,才最有可能在药里下药!你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你下的药里的确有黄连一味,之后我第二次尝药的时候也喝了出来。”
“之后,便是我让黎歌修理门轴那日,石宣无力得连剃须这种事都无法自行解决,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只说了一个‘困’字往后便倒,兆如昏厥。这,就是那种药丸的负效用。石宣晕了以后,我第一次请来鬼医,”
鬼医切诊,还露出那两个黑咕隆咚的牙洞,笑着说:‘我才是大夫不是么?不要随便拿你看的那些医书生搬硬套!我不否认你有成为神医的潜质,但是,你毕竟经验不足。’
‘那不过是那种药的小小副作用,何况睡眠中恢复能力也会增强。不过我还在观察阶段。’
“——鬼医也说昏睡是‘这种药’的负效用,不过那时,我们都以为他说的是他开给石宣的药,然而,鬼医当时便已知道,‘这种药’其实是——”翻开《老神医志》。
#####楼主闲话#####
万分抱歉,揭秘的时候断了……
昨天把左手小指杵厕所的铁架子上了,竟然还抠下一块漆来,然后手就杵哪哪疼了。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小指是这么有用的啊,现在码字的时候小指都不能用了,甚至挖鼻屎都会痛。
有时候觉得特别用不着的器官,偶尔划一个小口子,就会总是用疼痛来提醒你,你平时忽略它太甚了。
第四十四章 最终的审判(四)
“——百药储心行血丹。”
小壳一愣,“……百药——‘杵’心?!”那得多难受啊。
沧海哼笑半下,道:“小壳,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陈超给你的这药丸是什么东西吧?”
小壳点头,又瞠目,“你怎么知道是他?!”
沧海道:“——这种药,你肯定连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自行到手,更更不可能想到用这种办法威胁我。而唯一能令你这么听话而肆无忌惮,且是这一事件真正主谋的人,就是——陈超!”
“小壳,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若是去了,对大家都好,省得无辜的人跟着你受罪’。”
小壳点头。那是自己劝他去神医家的时候说的。
沧海道:“你说的‘无辜的人’,不是他们,不是你自己,而是石宣。不只是你,鬼医、楼主都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鬼医:因为臭小子的伤我治不了。早去早脱身,省得臭小子熬得那么辛苦。
楼主:你不担心小石头的伤么?
“——鬼医知情而不报,自然就是同谋。楼主虽不是最初就参与,但是知晓以后秘而不宣,便是包庇,视同同谋!”
沧海第三次拍桌。雷霆震怒。
小壳惊愣。
那次鬼医同陈超的定计中,小壳走后鬼医曾经说过:你利用‘那小子’弄他去神医那儿、而我是帮凶的事若被发现了,我们两个就肯定完蛋了!这句话中的“那小子”,其实指的也是石宣。
沧海急喘了几次气,平了平怒火。将那本《老神医志》递给小壳,让他们传看了“百药储心行血丹”的记载。众人皆惊。
沧海又道:“此后,你便一直向石宣的药里加这种一直使他昏睡的药丸,直到璥洲和瑛洛接手,替你下药。”
“——当时他们两个并不知道你在石宣的药里加东西,只是利用了石宣的昏睡,使他继续昏睡下去。”
顿了顿,道:“璥洲瑛洛,你们俩自己说,往小石头药里放的什么?”
二人垂首低声道:“……蒙汗药。”
神医一愣。更加觉得案情扑朔迷离,精彩非常。
沧海哼了一声,道:“不错。但是你们两个第一次却加过了量,导致石宣第二天昏睡如死——便就是紫菂入方外楼那日。”也是他猴子脸被围观那日。
“若从一般情况来说,你二人所下药量适中,但因行血丹本身也致昏睡,是以平时的‘适中’便已成为‘过量’。”
“小壳叫石宣不醒,便来找我,我叫紫幽请鬼医——这是鬼医第二次来——自告奋勇的人却是瑛洛,稍后我又让紫幽去催,挺身而出的人却是璥洲,当时我以为你们俩是和石宣情同手足故而心焦如焚,谁知,”
“——你们俩是怕阴谋泄露!因为你二人认为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那时紫幽和小壳都还不知。你二人定然在路上便与鬼医谋定,请他不要说出你俩下药之事,而鬼医诊断过后开药之前,曾望了守在床前的你二人一眼,才说是‘正常反应’。”
“——而这‘正常反应’指的恰是服用过量蒙汗药的正常反应。”
沧海缓了口气,望望各人表情,向璥洲瑛洛道:“我说的是也不是?”
二人只好垂头丧气道:“是。”
沧海哼道:“目前为止,我有没有说错?”见众人摇头,又道:“你们可有申辩?”
众人摇头,小壳忙道:“哥我……”
“你就不用了。”沧海打断他,啜了口茶,似乎还在盖碗遮挡之下轻声一叹。
“继续。”眉目间一股狠绝,放了茶碗。
“之后,出方外楼,奔山海关,由陆路换水路之前,在马车上,我吃过白糖糕小憩一时,却被梦中‘老虎’惊醒,不久,恰逢石宣服药,他竟说‘今天的药比每天好喝’。”
“——只因那天中午汤药不够火候的时候,紫菂忽然在你们意料之外出现,当时你二人担心的表情虽不是假装,但顾虑的不是紫菂做不好事,而是,那碗药中,你们谁也来不及下药!”
神医唯唯点头,一手搭在石宣肩膀,被石宣哀怨的瞄了一眼。
“听石宣说汤药好喝,我好奇之下初次尝药,只觉奇苦无比,却无黄连之味,除了认定他故意骗我之外,还有些高兴他味觉终于正常。后来我险些跌下马车,是石宣伤后初次动用内功扶我,事后他除了略有头晕外没有其他不妥,我想他头晕的原因,该是内伤还未痊愈。可是他却一再强调那碗药真的很好喝,并且整个下午精神异常,绝无昏睡。”
“——这是他喝了没有行血丹和蒙汗药汤药的缘故。然而,”双眸寒刃一般割向石宣,“当时你喝过汤药用了内功之后,便已然心中有数,可是当时并未说破,我知你有所顾忌……”
石宣听时眸亮如星,后来他却不说下去,渐渐眸星黯淡。
沧海垂了眼,接道:“至晚在船上,石宣提出不再喝药时,遭到所有人一致反对。我是担心,你们嘛,自然是心怀鬼胎。”
“当晚石宣又喝了瑛洛端来的下过药的药,那时至少小壳已经知道真相,所以汤药内下的是行血丹,不是蒙汗药。石宣喝过以后又开始昏睡,他便已经肯定有诈,但是依然不说。”
神医向着石宣挑起拇指,悄声道:“有骨气啊兄弟。”
沧海就像刚发现这屋里还有那么个人一样,瞟了神医一眼。略有些疲态的住了住口,又缓声道:“那天晚饭时,我无意中错喝了石宣那碗药,便是第二次尝他的药,当时那么多‘知情’人在场,但是当紫菂想提醒我时,只有紫幽一个阻拦。”
“——说明紫幽当时尚不知晓药中有药之事,只认为一般的伤药才敢‘放心’的让我喝,而其他人要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眯眸冷笑,道:“紫幽,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
紫幽瞬时一身冷汗。
“感谢你让我尝出两种不同的药?按说加过行血丹的药,内中多了黄连,该比未下药的药苦。可奇怪的是,我第二次尝的下药的药,同初次尝的未下药的药,苦涩之感却是相同。”
说到这时,所有知情人也全部愣住。
沧海冷笑道:“这样说来还得感谢小壳和黎歌,是小壳内疚才让黎歌做白糖糕和蜜饯燕窝粥给我吃,我才知道内中的关键。”
“黎歌,你记不记得,那天我曾经问过你,那天的糖糕为什么不甜?”
黎歌含泪点头。
“那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黎歌道:“我说是因为你刚吃过特别甜的蜜饯粥,所以才觉得这糕不甜。”
“不错,”沧海道:“这就是两碗药苦涩相同的原因。”
“第一次尝药是在我小睡之后,而睡前,我有吃过糖糕。正因口中残留了甜味,是以那碗未下药的药,苦涩之感便强烈许多,便同二次加过黄连的药不相上下。就算略有差异,也绝难分辨了。”
“第二次喝了石宣的药,当晚我竟睡得踏实,一宿无梦,当时不知原委,现在才知,原来是行血丹的作用。”
众人犹如醍醐灌顶,可是惧怕的心理不仅没有加强,反因崇拜之心而减弱少许。又想起他的经历,一时间心内悲困交加。
神医在一旁听得两眼放光,拍着石宣肩膀悄声道:“输给这样的家伙,服不服?”
石宣侧过头来,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药中有药还要吃下去,为什么大家都知道他会生气还是要这样做?”
神医愣了愣,问道:“你说为什么?”
石宣道:“因为我们一定要用这种办法让他来你家。这是唯一的办法。”
神医脸色难看,却还是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石宣冷笑道:“因为他不想来。”
神医的脸黑了。又红了。
沧海道:“自从我第二次喝了石宣的药,不知药性的你们怕对我有害,便也告知了紫幽和其他的也许还不知道的人,是也不是?”所有人垂首默认。
沧海又道:“这件事中,唯一不知情的就是紫菂,所以你们都不敢让她靠近那碗药,又因为是陈超给的,便无所顾忌的喂给石宣喝!”大力拍桌,吓得众人一缩。
“还好这是疗伤助功的灵药,不然石宣岂非冤枉得很?!现在他是因祸得福,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震怒之下言辞不达,过会儿又道:“后来到了药庐,石宣就一直想告诉我真相,可惜,太晚了。”
略垂首喘息两口,道:“容成澈,你见石宣第一眼就应该知道了,你停了他的药,可是也没有告诉我。”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半晌,沧海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但是合起伙来欺骗我,真的让我很生气。”顿了顿,有意无意的按了按怀中的小糖盒,“有时候我也有瞒着你们的事,但是我想没有害到人就好。假如有一天被你们发现了,你们可不可以也发顿脾气就原谅我?”
众人包括神医,全都愣住。
沧海疲惫得笑不出来,“不原谅?”
众人包括神医,全都摇头。
“那就是原谅?”
使劲点头。
“那就好。”沧海站起身。
小壳忙道:“你去哪?”
第四十五章 证据小总结(上)
“累了,歇歇,行么?”
石宣窜起来,“小白我陪你……”
沧海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瞪,只是看,眼神也不冷漠,之后便转身进了卧室,闩了门。
石宣仍然觉得,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沧海离开很久,每个人都以他关门时候的姿势表情维系着身体,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才解了禁忌,各人找了个旮旯坐了。
又不知多久,瑛洛忽然道:“那到底怎么算啊?”
神医无力道:“还没明白么,就是他气消了以后就会原谅你们了。”
紫菂道:“真的吗?”
小壳叹道:“应该是了。可是他这气几时才消?”
“唉,那可说不准,”神医伸了伸手脚,可是心情依然低落,“你们还不了解他么,没准他就是闷得慌了拿你们出气玩呢。”
小壳道:“……你觉得这次像吗?”
神医道:“不像。”顿了顿,又道:“也许他的目的就是向你们证明他不是个傻瓜。”
石宣道:“容成兄,你说我的伤已好了么?可是我怎么还是觉得内息不畅似的?”
神医瞟了瞟他,懒道:“很久没运行过周天了吧?”
“嗯,不太敢。”
神医哼道:“那就是了,后山跑两圈就没事了。唉,你倒好了,内功又增进了一大大大截啊,白还为了你跟我们发脾气。”住了口,又十分郁闷的诘问道:“哎你们干嘛就非得招他呢?!”
所有人一齐回瞪道:“你问谁呢?”
当晚谁也没有胃口吃饭,连紫菂都水米未沾。众人又担心沧海,又想讨好他,便一齐做了许多甜饼甜糕并甜水甜粥,却没人敢送去给他,只好恳求神医。神医虽也想念他了,但一样没有足够的胆量,最后被央告不过,问道:“为什么偏要我去?难道白真的对我特别不一样?”
众人道:“因为你脸皮最厚。”
神医端着一大托盘甜食来敲沧海卧室的门。很久未有人应。神医用力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沧海正在门槛内不远的桌前坐着,两眼发慌。“是你啊澈。快点进来。”
神医冷着脸将宵夜蹲在桌上,沧海搓搓两手,眼也不抬道:“关门。”神医关了门再回头,那家伙已经开吃,边吃边道:“等你们好久了,现在才来。唔!这竹叶粽好好吃!”忽然对着那碗山楂水愣了愣。
神医臭着脸在桌边坐下,嘴巴扁了扁,最终还是忍不住道:“粽子是我包的。”
沧海塞着一嘴的食物,忽然停了停,才继续咀嚼道:“嗯哼呢喔?”
神医道:“我们都没吃。”
沧海愣了愣,咽下口中所有食物,呷了口杏仁茶,才道:“这样都听得懂?”
神医气哼。
“那你陪我吃点好不好?”挑块白云片递到神医面前,“又香又甜又脆。不是吧?难不成要我喂你?”送在神医口边。
神医将头一摆,“不吃。难不成你看不出我不高兴么?”
沧海嗅了嗅百果糕的香味,“看出来了啊。”咬。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他们说我厚脸皮。”
沧海大惊,眼睛瞪得圆圆的。“他们真这么说你?!”
“嗯!”终于找到可以撑腰的人,不觉精神百倍。
沧海垂下头,默默啃着青团,喃喃道:“可以考虑原谅他们了。”
神医一巴掌搧在他脑后,打得他差点扎进桂圆莲子羹里,神医有些心虚,沧海抬起头,忽然对他笑了笑。双颊又忽然升起两团粉艳。
神医无奈道:“白你可真讨厌。”
沧海又递了一块糖糕给神医,神医接了,沧海笑道:“你快点帮我吃光它,他们就会吃饭的了。”
神医疑惑道:“真的可以?”
“嗯,”沧海点头,如数家珍,“这个白云片是黎歌做的;莲子羹是碧怜做的;糖糕呢,就是紫菂做的,这是她到方外楼以后才刚刚跟黎歌学的,说我吃糖糕的时候样子像猫,还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她在背后这样说我……”笑,脸又红了几分,“啊,杏仁茶是璥洲做的,别看他平时一副严肃的样子,其实心就和这杏仁粉一样细;”
“青团呢就是小壳做的,他用的是薄荷汁哦;瑛洛的手长得像女人,灵巧得也像女人,这放橙丁的百果糕就是他做的,因为世人都觉得不放橙丁好吃,他就偏偏喜欢吃里面的橙丁;这些人里面啊,就是紫幽最迟钝,但是我知道这些糕饼外面的糖渣啊什么的都是紫幽撒上去的,因为这些人里面只有他迟钝得不知道我不喜欢吃芝麻。”
又端起那碗山楂水,“这个就一定是小石头的手笔了,因为紫幽那么懒不可能会做这么‘麻烦’的事,而小石头根本就没有下过厨,所以只能做这种简单的东西,还不知道这山楂是要去核的,”笑了笑,“小石头竟然下厨了哎,真想看看他系围裙的样子。”
“所以,只要我们吃光这些,他们就会高兴的了,”抬起眼灼灼的望着凤眸水润的神医。“我说得对不对?”
神医叹道:“白你真是讨厌得不能再讨厌了。”
沧海但笑不语。
神医又道:“可是你都不知道哪个是我做的!我最讨厌你了白!”
沧海悄声道:“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澈啊。就因为我知道那个是澈做的,所以才第一个吃的啊。”
神医忍不住笑了。“真的?”
“嗯。”饮干了山楂水。
当神医端着空空如也的托盘返回的时候,众人果然喜形于色,神医便将沧海的话重讲了一遍,又惹得众人涕泣涟涟,哭了一顿,之后便觉饥饿,多少都吃了些饭菜。用毕,众人相约要去探望的时候,神医又将沧海的话带到:“吃过糕点是因为饿,不是不生气了。”众人从又裹足。
子夜半,月不见。鹧鸪三两声,愁绪频添,怎生得遣!
脚步悄慢。一盏灯笼火心如豆。火心轻摇,怕惊碎了一场酣梦。小壳蹑手推门,卧室的花梨木门并未想象中应手而开。小壳忧心忡忡。颦眉数了门上四君子好久,终从靴内拔出短刃。挑拨不长,门开一线。却原来,门闩只插了一半。
第四十五章 证据小总结(中)
小壳更忧。回手关门,蹑足前来。罗帐低垂,香风若送。小壳撩起半展,朦胧中那人趴卧在枕,身畔另有一枕一被。举灯照时,睡颜如玉。丝被盖至肩处,丝发四散,掌下枕上却好似压着一张字条。
小壳从中牵出,纸边锋利,沧海眉心一蹙。小壳拉过他手近看,见他三四指上两条连伤微卷,渗了血珠。将伤口吸吮,倒像他抚着自己的脸。看那字条时,不禁泪如雨下。
挤眼吐舌的鬼脸后,写道:小壳是笨蛋。
第二日晨,沧海醒来,即刻回身一看,另一套枕被整齐的码放,同昨晚自己亲手铺设的一样。没有人动过。茫然起身,忽见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被一块小手绢紧紧缠绑在一起,沧海头脑发懵。手绢的一角绣着一只亮黑的大雁,枕上的字条不见了。
应是插了一半的门闩完全没有插上。
沧海将两根无端被绑上的手指伸到眼前,无辜的琢磨了一下。
外室中依然准备了热水和新衣。一件月白深衣,领口和袖口都镶着淡淡粉紫色和粉绿色碎花的宽边。沧海龇着牙挣扎了半天。
拉开房门,门口一大束鲜花,和一块系着粉红缎带的小石头。沧海将鲜花捧起,回房用耳瓶插好。将石头踢到一边。
隐在墙角的石宣很低颓。
也许是那件衣服的关系,沧海的底气不很足。月白色的绸腰带下一个崭新的粉紫色梅花香囊,散发着“芳菲醉”的香气,在小壳眼前晃啊晃。沧海略垂着首,将左手的两根绑在一起的手指伸在小壳眼前,说道:“你干的好事吧?!”
小壳愣了。所有人都愣了。神医自得的饮茶。
所有人一起把沧海看得脸都红了的时候,小壳终于道:“这手势什么意思?”
“让你看呢。”
“……我以为你要杵瞎了我呢。”顿了顿,又道:“你自己解开了吧?谁让你解的?昨天绑得好好的。”
沧海扬脸道:“哦!承认了吧?!昨天谁让你进我房偷看我睡觉的?!谁让你动我东西了?!谁让你拿字条还把我手划破了的?!”
众人心有余悸的远远望着。石宣缩得很小。
小壳翻了下眼睛,“没人让,自己想去。”哼,死要面子的家伙。
沧海一口气噎得喘不过来。“你、你……”全屋人都坐着,就他一人站着,“哼!”在榻上坐下,瞪着炕几那头的小壳一拍桌子。“那我准备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用?!”
“什么啊?”
沧海唇动了动,瞄了瞄众人没有说。
“什么东西啊?”小壳又问,茫然装傻的表情很找抽。
“被子啊被子!”沧海终于大叫道:“你不是想偷偷挤到我的床上去睡吗?!昨天明明来了为什么又走?!”
小壳茫然看天。
“喂你!”沧海无辜的发着脾气。
小壳恍然道:“哦哦,想起来了。就是不服你什么都猜到,所以故意让你估不到啊。”
……哼。
“感觉怎样?”小壳问。
沧海嘴巴撅得老高,蚊声道:“……一点也不好玩。”
小壳慢慢笑开,向提心的众人点了点头。众人欣慰,唯石宣大叹。
沧海红着面低头疾走。神医追上,悄声笑道:“白,这颜色很适合你啊。”
沧海大叫道:“适合你个头啊?!像个轻薄的浪荡子!我告诉你容成澈!你敢再给我挑这样的衣服我就……”
“怎样?”
“……你不会这么绝的,吧?”
璥洲严肃的望着对面的沧海。两手平放在腿上。
沧海忽然笑了,“这么紧张干嘛?怕我?”
璥洲握了握拳。“我是来向你报告进展的。”
“所以我让你进来了啊。”
“那就前嫌不计,公事公办。”
“好啊,公事公办。”
“那‘前嫌不计’呢?”
沧海笑。
璥洲道:“昨天我刚到的时候,悄悄躲在雪山派三个伤者的窗外,他们正在吃饭,等到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的时候,我以为会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些什么,但是,在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里,他们一句话也没有交谈。”
沧海道:“凭他们的武功,绝听不出你在窗外。”
“不错。之后小黑来了,人小鬼大的给他们读《地藏经》,还对他们说教,头头是道的大道理,差点将我一齐折服。”睇下沧海专注的面色。若不是常跟在你身边的话。
那样羊脂白玉般精雕出来的人,真难想象满身伤痕的样子。想着,不禁望向袖外蜷起的皙白手指,领上含低的修长颈项。对了,说起来,自己还没同他一起洗过澡呢。
“不如下次一起洗澡吧。”璥洲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沧海笑了。“思维这样跳跃,因为刚刚查过案的关系么?”
璥洲低咳了一声,“你不认为才十四岁过几个月的孩子竟然如此老成很值得怀疑吗?”
沧海浅笑,“那你查出了什么?”
“你也听过‘缩骨功’吧?”
“是,通过将自己的骨骼肌肉缩小而改变身材和年龄,有些高深的功法的确可以做到。”
“那么‘矮小症’?”
“嗯,”沧海点头,“就是头脑没有问题,但是身体一直不能长大。不过普通的矮小症是身长腿短,若是照小黑的正常比例来看,他是那种原始的矮小症,也叫‘不老症’。”
“璥洲大侠认为是第一、第二,”叉手倾向桌前,“或是第三种呢?”
“第三种,”璥洲答。
“确实那两种情况的人都可以有远超于外表的经历和思维,说出那样的话也不足为奇,但是我有证据证明他属于第三种。”
沧海接口问道:“什么证据?”粉紫色的碎花衣领衬着白得透明的脸颊,多了十分粉嫩。说到“据”字的时候,双唇微微嘟起。
你,该是那第四种吧。身体跟着经历长,只有容颜不长。
璥洲看了他很久,道:“一会儿告诉你。”
“我趁着小黑读经的时候,去了趟药房,”忽然想起那个吸哩呼噜的小药童,不禁无奈了一下,“我看到那日焦大方送来的黑珍珠还颗粒未动,便出了药庐,光明正大的从外面进来,找到小黑,跟他要黑珍珠粉。”
第四十五章 证据小总结(下)
沧海赞许一笑,道:“做得好,这样他就必须得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果然查得隐秘。”
璥洲微微摇了摇头,又道:“可是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好像又变回了一个正常的十四岁小孩,无顾无忌,口没遮拦的。”
“药童喂过药退下之后,屋里就剩了我们四个。我看到他们除了脸,全身都被包满了绷带,就连脑袋也给裹上,四肢用白布条吊起来,不能移动,很像接续经脉的样子。也许是在无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和陌生的我独处,看起来有些害怕。不过我不敢给他们验伤,碰都不敢碰他们一下,也没有搭脉。所以你还是得去问容成大哥。”
沧海点点头。“可是为什么头也包起来?经脉能断到那里去么?”
璥洲同情的摇了摇头,“结果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我只好用不带脏字的最恶毒的话骂他们、骂雪山派还骂他们师父……”
沧海咧嘴,露出两颗半牙齿。
“照这样说来,即使手脚不能动,也应该开声骂我至少阻止我才对吧?但他们只是愤怒的瞪着我,之后我随便道了个歉就马上问他们在哪里受的伤,又问他们的伤会不会痛。假如是你的话,我刚刚骂完了你你会不会立刻就跟我合作?”
沧海避忌的侧目望他,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就是嘛。但他们其中两人只是以眼神交流了一下就立刻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还一直很合作。”见沧海不答,便道:“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沧海道:“我刚才都问了,你都说一会儿告诉我……好了好了,那为什么会那么合作?”
“一会儿告诉你。”
璥洲接道:“他们说开始很痛,后来不痛了。我又问他们是不是不能说话了,他们一起点头,又问是不是被人下毒,他们不知道,却用眼神互相望对方的头给我看。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沧海眼眸一亮,道:“这就是我刚才问题的答案了。很明显啊,他们想告诉你他们认为是头受了伤导致不能讲话了。”
璥洲道:“我也这么认为。”
“然后问他们经脉被什么兵器割断的,他们只同意不是常见兵器这一种猜测,急得张着嘴猛流汗……”
沧海问道:“什么口型?”
璥洲一愣,又喜动颜色,道:“是了,是说的时候可以露出牙齿的字,但齿缝不大,嘴巴向两边咧开,好像微笑一样,”想了想,“没错,只有一个字的兵器。”
沧海眼珠微转,颔首道:“很有用的线索。后来呢?”
“后来,小黑就回来了。”
“这么快?!”水眸瞪圆。
“不错,就这么快。”璥洲顿了顿,又道:“听脚步声,小黑没有练过武功,而且是像个孩子一样跑跳着回来,那三个伤者一见好像又很害怕的样子,好像还在求我不要把我问话的事情告诉小黑。”
“我直接问了小黑为什么他们会怕他,小黑说是因为他经常读经给他们听,还对着他们自言自语所以令他们讨厌。”
“讨厌?你确定你看到的他们是在‘害怕’么?”
“确定。我也在注意这个问题,紧跟着我就问他干什么不自己去玩定要守住他们,小黑说是容成大哥叫他看着他们不能移动伤势,一个十四岁小孩忍得住闷——这个解释也说得通。”
沧海颔首。
璥洲继续道:“你猜小黑为什么这么快回来?”
沧海要答,却先转转眼珠,才道:“一会儿告诉你。”
璥洲严肃道:“我现在告诉你。因为黑珍珠不是他磨的,而是大黑用手掌碾碎的。”观察一下,道:“一点都不意外?”
沧海摊摊手,“因为我根本就没猜。”
璥洲道:“回头你也问问容成大哥,大黑到底会不会武功。”
“嗯。不过珍珠而已嘛,又不很硬,只要会点内功的都碾得碎嘛。”停了停,又加一句,“我都行的。”
就你还算会“点”内功?!璥洲沉默一下,说道:“小黑说怕我急着用才叫大黑帮忙的,他若为偷懒而找这样的借口,也不算可疑。”
沧海道:“可是也不排除他为了争取时间而故意这样做啊。或许他是为了守住那‘雪山三伤’嘛——喔,‘雪、山、三、伤’,好绕口哎,你说说看。”
“啧,别玩了,说正事呢,”璥洲含笑,“若是怕他们伤势有变,小黑也算尽职尽责了。若是‘怕我查问’这方面,他又好像完全没有可疑,因为除了‘看护’之外,我想不出他跟这些人这件事有半分关系。”
“他说找了大黑帮忙,我就说早知道我自己碾了,他说他忘了这回事了,大黑也没想起来——看来又像个小冒失鬼,而以大黑的性格,想不到这点也很合理。”
“你知不知道我然后做了什么?”
沧海头摇了一半,又忽然兴奋道:“你把珍珠粉丢还给他,说你不要了!”
璥洲叹气,“不是。我摸了他的脉和看了他的掌纹。”
“开个玩笑嘛,干嘛那么认真。”沧海道:“一个人可以用缩骨功改变骨骼和面相,但是掌纹却做不了假,真实年龄怎样一看便知。结果?”
“结果他真的只有十四岁多、半点武功都不会,而且真的健康得很。这世上少年老成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说正经时候的你。“这就是那‘第三种’。”
“所以我认为小黑都没可疑。”
沧海思索着,点了点头。
璥洲道:“最后,我问小黑为什么那三个人都不说话,你猜答案是什么?”
沧海想了想,道:“给点提示?”
“跟你刚才问的问题有关。”
“我问的问题……难不成真的跟‘头’有关?”睁大眼睛,追道:“难不成跟小黑有关?!”
“不错。”璥洲惋惜一笑,道:“他们头上的伤是小黑造成的。”
“哈?!”
“而且受伤之后就不会说话了。神医说是‘严重颅脑损伤’,压迫或者切断了语言神经。”
沧海半晌无语。缓了缓,问道:“小黑是怎样使他们受的伤?”
#####楼主闲话#####
严重颅脑损伤,导致语言中枢受损,的确可使终生失语。这种伤患大多由车祸造成,但现在临床医学已有治愈病例。
第四十六章 为公事而来(上)
“有没有听过‘人若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他们就是的。那天小黑叫人抬了他们进来,还未经容成大哥诊治,因为要收拾病房所以暂时将他们放在临时搭起的平台上,结果以旧椅子做成的支架塌了……”
沧海撇嘴道:“不是这么倒霉吧?台面倾斜致使脑袋磕在地板上?还给磕失语了?”
璥洲点头道:“就是这么倒霉。”
二人同声道:“报应。”
沧海道:“照这样说来,那三个伤者害怕小黑也不无道理,或许他们认为小黑是为了让他们说不出话而故意弄塌那张台……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支架?”
“那把旧椅子么?”璥洲看着他怀疑的容颜,说道:“没有。我怕问得太仔细惹人怀疑,不过小黑倒是说那把椅子是断了一条腿,已经扔掉了。”
沧海道:“很可疑。不过不一定是小黑,也许是怕他们泄密的人暗中做的。小黑他们也许察觉不到,但可以问容成澈。你说,那个雪山三伤,是不是也感觉到有人要害他们,所以才跟你合作的?”
璥洲望着他轻蹙的眉心,道:“我也这么认为。可能除了我,他们没有接触到任何外人,所以,虽不了解我但还是选择求助于我,我想,他们自己都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沧海道:“那他们为什么这么相信你?不怕你对他们不利么?”
璥洲道:“我就怕他们认为我会对他们不利,所以‘回天丸’三个字我从头到尾只字未提,而是一直在问他们的伤势,也许他们就这样选择相信我了。”耸耸肩膀,又道:“反正好容易见回外人,不赌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沧海沉吟一阵,问道:“他们失语的消息已经派人传出去了么?”
璥洲道:“嗯,也叫了兄弟暗中看守。”
沧海点点头,道:“在你之前还没有人找过他们,原因之一可能是焦大方封锁了送他们去神医家的消息;之二可能是有些人虽收了风,却不敢得罪神医;之三嘛,也是最有可能的,就是认为雪山派三人一定将有关‘回天丸’的所有线索都告诉了他们掌门,只要盯住焦大方的动静也就够了。”
璥洲道:“但是现在焦大方还没有动静。或许有的人等不及或信不过定要找他们问个清楚呢?”
沧海微微一笑,“之前的所有原因,再加上失语的消息同看守的兄弟,我想他们三个人渣的命也可以保得住了。”唇角再次勾起。
璥洲恍了恍神,又道:“……那为什么焦大方现在还没有动静?”
沧海道:“我想他们三个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若想独吞,那时已难痊愈,那就肯定不会便宜了外人。焦大方么,我不认为他是那种直到现在还沉得住气的人。”
璥洲点了点头,掏出那包药渣。
沧海接过嗅了嗅,眉心顿蹙,又舒开。
璥洲忙道:“有什么发现?”
沧海将药渣拿开,撇嘴道:“……好难闻。”
璥洲盯了他一眼,顿了顿唇角。
“别那么无奈嘛璥洲大侠。还有什么?”
璥洲道:“后来我又找了大黑,感谢他为我碾碎珍珠粉,他也没有疑惑或者否认。但是我从他那里问到的他的背景和你知道的差不多,他家里世代驯蛇,到他这代,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后来父母生病相继死去,他就一个人到了中原。”拿出一个碧绿的竹哨子,“我给你从他那儿要过来了。”
沧海接过看了看,只是普通的翠竹,由于时日过久,有些微微发黄。
璥洲道:“这哨子是他家祖传的,以前是铁打的,他到了中原以后就改用竹子自己削了。”
“知不知道他几岁来的中原?”
“二十三。”
沧海点点头,沉默。
璥洲道:“你到底要这东西干什么?”
“不干什么。”沧海将竹哨在掌中掂了掂,垂着眼眸,看不出表情。“讨厌这个。”顿了顿,加重语气道:“非常讨厌。”
“璥洲,帮我把这东西洗洗干净,用开水煮一煮。”
“……这是酷刑么?”
“当然不是了!”
穿着大黑斗篷的神策,看不到脸,坐在掩起一半的窗前,帘幕遮挡的黑暗中。身侧就是阳光。阳光下摆着一碗热气蒸蒸的清茶。
原来神策都要饮水的。
黑色的篷帽动也不动,神策安然道:“还没找到他?”
左侍者站的不远,只在三步开外的黑暗中。“莫非他没有来?”
神策仿佛微微笑了笑,“都离了方外楼那么久,不在山海关能去哪里?‘回天丸’的消息早让咱们传扬天下,以他的个性,不可能坐山观虎。”
左侍者没有马上回答,仿佛权衡了一会儿,才踌躇道:“为什么一定要找他?现在的情势,不论哪个门派先得手,我们都可以立刻知晓马上夺取,就算我们做不到,凭您的武功……”
神策低笑起来。半晌,明快道:“若是先得手的人是他呢?就算雪山派那三个人就伤在‘醉风’眼前,我们知道的都不一定比他多。”顿了顿,笑叹一声,道:“只有他身边,才是离回天丸最近的地方。”
左侍者道:“那用不用彻底解决那三个人渣?”
神策缓缓道:“不用,我自有办法。现在不要节外生枝。”
左侍者点点头,“虽然他身边有我们的人,可是最近好像都不太听话。听说他们也在查渤海上的东瀛人。”
“让他查。”神策一袖搭在扶手。
左侍者嗫嚅道:“……您好像并不急着找他?还是……您已经知道他身在何处?”
神策不答,却似微笑。左侍者陪侍了一会儿,神策才道:“你们真笨。”顿了顿,又道:“他也笨得很。”说着,却有一只白鸽从敞开的窗外飞入,一脚踏进神策的茶碗,烫得跳起来直扇翅膀。
神策一把抓住,解下它脚上的信筒,抽出一看,哼了两声。“你们啊,还是不行。”白鸽在他手中不停乱叫乱扭,忽然脖子一歪,没了声息。
左侍者声音更冷,低声道:“有消息了?”
神策沉默了很久,才道:“太慢了。”
“可是总部的人马还未调动……”左侍者似乎要为同僚辩解。
神策哼了一声,缓缓道:“人都走了,唱‘空城计’啊,他又不是司马懿,一准儿照打不误,到时候巢都覆了,焉有完卵。虽说咱们那边有人,可是也不得不防。”
第四十六章 为公事而来(中)
“也许他就是成心调虎离山呢?您虽不长在部,但行踪尚算隐秘,这次被引去关外,不管是虎还是山,都同样危险。”
“哼,谅他现在还没这个本事。”
“……还是让我和右使替您去,您回总部吧。”
神策的篷帽终于摇了摇,“靠你们,还不如靠我自己。”视线穿过金色的阳光望向窗外的大千世界。“此行我势在必得。”
左侍者沉吟半晌,道:“那您准备……”
打翻的茶碗边,扭曲着那只呕血的白鸽。神策将一只泥捏的指节大小的鸭子放在白鸽还温热的翅上。
“在他面前,我有另一个身份。”
沧海踌躇着找到神医。
“澈,一大早你去哪了啊?全山庄都找不到你。”
“花丛里找了么?”
“……没有。”
神医一哼,“不敢去吧?”又欣赏一番,悠然道:“心情很好么穿这衣服?”
沧海眉蹙脸红,“才不是!恶心死了!”
“那干嘛还穿着它到处逛?”凑近看看面色,笑容一沉。“你背着我去查那三个人渣的伤了?”
沧海愣了愣,嗅嗅自己身上,“……药渣味那么大吗?”
“哼!白我讨厌你!”
“喂喂喂,别走啊。”沧海使劲拉住他,“你生什么气啊?”
“……说话呀澈。”
神医冷着脸看向一边。
“……别这么幼稚嘛澈。”
神医凶狠瞪他。
沧海眯着双眸勾勾唇角,柔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三个人的身份了,他们留在你那里你也会有危险的嘛。我不希望你有事啊。”
神医转转眼珠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是担心你嘛。”
“是担心我还是趁机查我?白你根本就不信我。”甩开他手马上又被抓住袖子。
沧海眉心挑起,“我不是查你,我是怕你惹上麻烦在帮你……”
“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啊?你傻乎乎的,万一被人骗呢?”
神医立马急了,“你说谁傻啊?!你才傻呢!最傻最傻的就是你了!白是大笨蛋!”
“哎……”沧海微微撅了撅嘴,“现在是你不信我啊澈。”琥珀色的眸子水汪汪的仰视他。
神医瞟了他一眼,“……切。该查的不查,不该查的瞎查。”又忍不住觊着他。“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生气了。”
“什么?”
“每天穿漂亮衣服给我看。”
沧海垂下头,拉住他袖子的手也放落。
神医环起两臂。“不答应?”
“……我现在不就穿着呢么。”脸红了半天才轻轻道。
神医忽然笑开,挽起沧海的手。“走,去吃早饭。”
“等等。”沧海忽然瞠目,“容成澈,别跟我说那三个人药里的‘半夏’是放的?!”
神医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你……”沧海微微激动,“半夏是毒药啊澈,吃多了就终生失语……”猛省,蹙眉,“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神医道:“我会再医好他们的。这种情况,他们说不了话对谁都好,何况,他们又不是什么好人。”
沧海想了想,轻喘一阵,又无可奈何。“……那他们的头也是你让小黑弄伤的?”
“查得还真不少啊,”神医冷笑一声,“不是我。那是意外。他们撞伤了头之后就不能说话了,我认为这样最好,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说要亲自配药给他们,就在每副药里都加了点半夏。”顿了顿,又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沧海看了看他,微微不悦。“只有我。”
“那不就行了,继续保密。”又拉起他。“先去吃饭。”
沧海跟着走了两步,“我叫楼里的兄弟守着他们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切。白,你还真是自大啊。”神医忍了忍,还是微微笑了。
沧海沉吟一会儿,“……容成澈,这事你不也没告诉我么?!”
神医嘿嘿一笑,“吃饭吃饭。别想太多了,啊。”
沧海冷声道:“容成澈我也讨厌你。”
“什么啊,不觉得容成哥哥我很帅吗?”
饭时。
石宣竟然没有出现。
沧海装作漠不关心似的,什么也没有问。紫幽瑛洛,紫菂碧怜黎歌,都提心吊胆的连菜也不敢夹。
算上璥洲和小壳,七个人都差不多目不转睛的盯着沧海了。时而出神,时而轻叹。想的却都是他的经历。
只有沧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已被看得心里发毛,连头也不敢抬。神医倒是逍遥自在的继续找机会欺负他。
饭后。小壳被叫到沧海房间,看到他的一瞬仍觉眼亮。
兰桂葳葳,月华澹澹,纵春秋之休休,故伊眸光之滟滟。
他侧坐在窗台,曲起一膝。留海向后拢起,丰额光洁,修眉疏朗。
“来了?”
他转过头来看他,明亮的阳光洒在右一半脸上,琥珀右眼内一点闪金。左脸柔和,褐色的眼眸。
“……嗯,来了。”
沧海从窗台上下来,小壳道:“穿新衣服还爬到上面去,太淘气了。”
“我讨厌这衣服。”沧海嘟着嘴巴在桌前坐下。桌上立放着四个火漆被划开的竹筒。“想个什么法子弄破它,还能让那人渣不骂我……”
小壳心内波澜,又暗笑,却淡淡道:“你穿这个比以前青了吧唧的颜色好看多了,这个……很温暖。”
“温暖你个头啊!你看看这颜色,这花,”扽着领子,嗤之以鼻,“变态死了!”
“别人或许,但是你……”
“什么?”
小壳垂下目光,依然说道:“兰薰桂馥。”
“切。”沧海道。摆了摆手,“你过来,跟你商量个事。”
小壳在他身旁坐下,沧海道:“你帮我背着这竹筒吧。”
“啊?!”
“啧,啊什么啊呀,”两指一捋耳后垂髫,蹙眉撑桌道:“放在哪里我都觉得不安全,自己背着吧又太不方便,你是方外楼接班嘛,所以我觉得你可以担当这个重任!”一手搭在他肩,抿唇用力点头。
小壳推落自己肩上的手,不悦道:“我不,这是你的活,干嘛让我做。再说了,挂着四个竹筒那不成了打更的了?”
“什么啊,打更的还有个锣呢。哎,你想啊,以后你做了楼主,不一样要背着竹筒,我提前让你适应一下嘛。还有,严格来说,我呢,”手背叉腰,挺起胸膛扬了扬下巴,“也算是你的上级,现在我吩咐你做事,严格来说呢,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转了转眼珠,飞快的拎起竹筒套在小壳脖子上,“呐,呐,这可是多少条人命啊,若是有什么损失为唯你是问!”直指他瞪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