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故友的遗物(上)
“唉,”一闻此言,小沧海不禁托腮苦叹,半晌才道:“也许师父有些习惯了吧……”撅着嘴巴出了会儿神,忿忿道:“我有时候觉得师父甚至是故意的!当时……”
一对水汪汪眼珠被赤黄铁水映照,机灵乱滚,小眉头轻蹙,“……其中周折实在一言难尽,我自己也有些不记得了,好像……当时……师父带我去参加武林大会,路上师父和皇甫绿石盟主讨论事情走不开身,我就一个人跑到街角去上茅厕,结果就这样了。”
姬梁固忍不住掩口偷笑,道:“大爷,武林大会哎,离现在都一年半载了吧?”
“可说呢,”小沧海甚是纳闷,“本来我还在武林大会附近转悠呢,谁知道一下就跑这么远来了,唉,害我连十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都没去成。”
姬梁固于是又笑。“那么你跑到藏剑老糊涂那里去,孙玄静和星云丫头就不找你吗?”
小沧海道:“找啊。可是我被藏剑伯伯锁在柜子里,被放出来时藏剑伯伯说已经打发了他们,”耸了耸肩膀,“我也不清楚。”
于是姬梁固不停在笑。二人谈谈讲讲不觉又到吃饭时候,姬梁固听他说给陈超做饭,于是也央求他施展厨艺,小沧海虽不愿意,也只得半推半就。
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慕容笑道:“原来是你主动烧饭给姬老前辈吃的,他吃了以后怎么说?”
沧海面现羞sè。当是说谎所致。“姬老前辈说饭菜烧得不错。可就是费时太长了。”说罢,笑望慕容花枝乱颤,忍不住目光温柔。
“后来我很长时间都留在云门山上,”沧海不觉柔声低笑,“每天就是看姬老前辈打剑、磨剑,那石槽里的铁水果然一年四季都滚开着。姬老前辈空了就和我聊天说故事,讲讲打造刀剑的要领。工作起来却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更别说搭理我了。我呢,每天早上起来就用姬老前辈放在瓦缸里的钱……”
慕容笑道:“怎么姬老前辈的钱都放在瓦缸里吗?”
“对啊。有一大——缸呢,”沧海将两臂张开比划,直伸到慕容身后去。“我就用这些钱下山去买米买面。买菜买酒,有时候买些煮熟了的鸡鸭牛羊,又到山后泉眼去挑水,回来倒在另一口大缸里,生火做饭、打扫石洞,姬老前辈从来不挑食,我烧什么他吃什么,也从来不管我。”
慕容笑道:“忘情大公子,我实在不想打断你,可是我实在太想知道那两柄宝剑是怎么打磨出来的。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再继续你的回忆?我保证你说多少我就乖乖听多少。”
沧海佯作不悦,哼了一声。“我正要说呢,你却没有耐心再多等一等。我住下来不久便在石洞后面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褐sè圆形,摸起来很软,又不是很软。摸起来很脆,又不是很脆,我就想方设法要把它全部启出来看看,谁知挖了半天那却是一张箍在一只很大瓦罐口上的皮纸,那瓦罐口就有这么大,”伸手一比。“底下还不知有多广,除了罐口附近不到一寸露在外面,其余的都埋在地下,你猜罐子里满满的都是什么?”
“是什么?”慕容不禁好奇追问,听故事听的入迷,什么正事也不顾了。或许听故事本身才是慕容今晚的正事。
沧海得意笑道:“是酒哦,香喷喷的一埕酒!我当时觉得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也没有和姬老前辈说,仍旧蒙好了皮纸,把罐子周围的土拍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突然叹了一叹,苦笑道:“谁知道倒霉就倒霉在这埕酒上。”
帐内昏暗幽香,慕容被夜明珠照亮的如丝媚眼睁得大大的,圆圆的,神情甚是专注,连偶尔抽痛的右手臂也如完好无损一样轻松自如,两腿后舒侧坐,靛蓝夜空般靛蓝罩纱轻覆白罗袜。
长夜漫漫,沧海既盼天明,又似暗戒时光莫要贪心多走,只得低笑接道:“那天傍晚我实在懒得动了,本以为姬老前辈会彻夜工作,谁知他却忽然放下那六十多斤的大铁锤,叫我下山打酒给他喝。”
慕容立刻笑道:“啊,我现在猜得出了,一定是你偷偷绕到石洞后面舀了瓦罐里的酒,又在山上别的地方玩了一会儿,时候差不多了就回去对姬老前辈说酒已打回来了,是不是?”
沧海粲笑摇头,道:“那岂非是说谎么?我只将酒葫芦递给他,什么也没有说,姬老前辈就拔开塞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看起来非常高兴,也没有发现酒的问题。我当时还在想,是不是石洞后面埋的酒和姬老前辈经常喝的那种烧酒味道差不多他才没有发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姬老前辈年纪大了,已经吃不太出食物的味道,只是吃过以后会饱,吃了太多会撑,喝多了酒会醉而已。”
慕容道:“所以他喝不出两种酒的区别?”忽然愣了愣。因为她不知是否自己错觉,她看见沧海的眼中有泪。
“嗯,”沧海轻轻点了点头,“姬老前辈之所以喜欢那家店的烧酒,只是因为那家店里的烧酒比别的地方的别的酒更容易喝醉。”
“我实在应该多陪陪他的。”
不知多久过后,沧海低声接口,才发现慕容也一直沉默,沉默而又悲伤的望着自己。或许慕容并不想表露悲伤,只是情之所至,情非得已。
“呵……”沧海笑了笑,道:“干什么?姬老前辈现在还好好活在云门山上,已经比这世上的很多人赚到了。”
慕容轻轻扯了下唇角微笑,垂美目半晌,又抬眸一笑,“只是忽然想到一些别的事情。”柔胰慢伸缓抬。
或许并不期待任何事物的牵绊,沧海却忍不住将她握起。或许沧海本不想这么做。
两只手轻轻而又温暖握在一起。
沧海望着这两只手,轻笑道:“结果姬老前辈就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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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章 故友的遗物(中)
说罢便将交握之手放松,收回。金戒所镶墨蓝宝石在皙白指尖光闪而没。
慕容垂首娇羞,也不甚窘迫,心中感激无以言表,抬起美目不由将沧海一望,却被那光明态度冲得呆愕,视线如胶着难离。轻轻的握手便如低谷时真诚的提携,教人心内好是满足充实。
慕容痴痴道:“后来怎样?”
沧海笑了笑,才道:“后来我就无聊透了啊。发现藏剑前辈拿来的两块好料已经打造成型,于是干脆取来学姬老前辈的样子在磨刀石上打磨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吃不喝不歇不睡磨了三天三夜,把一黑一白两把小剑磨了出来,刚刚完工,便在石洞里面试来玩,正巧藏剑前辈前来取剑,眼看见我轻轻一划就把石桌子削下一个角来,立马吓得窜了上来。”掩口又笑。
笑完又道:“突然进来个人也把我吓一跳,我回过神来这才开始害怕。”
慕容笑道:“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要害怕?”
沧海瞠眸道:“你知道什么,原来那两柄剑和甘蔗一样长,却被我磨成了两根萝卜,又听他两个说什么绝世神兵,就这么被我毁了我能不害怕么?”
慕容听他将绝世神兵与震惊江湖的昆吾漏影如此形容,不由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沧海不由焦急轻嘘,慕容忍笑道:“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沧海无奈撇嘴,道:“不许笑了。听着,马上说完了。藏剑前辈这一嚷,姬老前辈也醒了过来,看见我一手拿着一根……啊不,是一柄萝卜长的小剑,愣了一愣,咣当就晕死过去了。”瞥了一眼掩口抖肩的慕容。接道:“之后藏剑前辈就跟你似的笑成这样,之后跟我说‘我们拿着这两柄绝世神兵快走吧,不然姬梁子醒来了定要掐死你的!’结果我就一手攥着一柄小剑蹲回筐里。由藏剑前辈背回满寿山了。”
“后来藏剑前辈不仅没有扔掉它们,还从新配了柄鞘,刻了花纹。给黑sè的这柄取名叫做‘青腰’,白sè的那柄取名‘白齿’,在第二年我生rì的时候送了给我。因为当时治恰巧也在,于是藏剑前辈就说把白齿送给我,把青腰送给治,是我说‘白齿’听起来好像‘白痴’,硬抢了黑sè的这柄,于是治就要了白sè的,藏剑前辈就把‘白齿’又叫做‘白翟’,‘青腰’又叫做‘青眉’。”
慕容目光由诙谐渐渐换为悲哀。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故事的结尾竟会是悲剧。沧海的语声从平淡转低幽,顿了一顿,未停。
“治过世以后,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柄白齿了,就算想为他陪葬也没有办法。我磨剑的事情只有楼主、陈超、姬老前辈、藏剑前辈、治和我六个人知道。于是后来我便只说这柄黑黝黝的小剑是藏剑前辈在我哪年生rì的时候送给我的,也不算说谎。可我竟不知道,治的遗物居然落在了左侍者手中。”
眼珠滚动,于夜明珠光下似有水光荡漾。
慕容忙道:“你可不要哭啊。”
“呵……”沧海忽然乐了出来,道:“我哪里要哭了,以为我和你似的呢。”又道:“你可不要跟澈说啊。他要知道我和治的小剑是一对,一定没完没了的跟我闹。”
慕容笑笑,点点头。“可是有一件事你好像说错了。”美目含笑望着沧海,“我倒是听楼主说过你因为在姬老前辈家淘气把他老人家吓得晕死过去,”又笑了笑,“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件事了。不过楼主说藏剑前辈赶忙把你带走并不是怕姬老前辈掐死你,而是怕姬老前辈和他抢传人。”
沧海立刻侧目望她,半晌才道:“真的?”见慕容点头,又忿忿自语道:“真是的,害我到现在还怕得要命,有种罪恶感……”顿了顿,“不过青腰还真是使得挺顺手的。”
慕容不屑撇了撇嘴,“你才真是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二位都是当今江湖了不得的人物,不管继承哪位都是千万人抛头颅洒热血都求之不得的。”
“切,要那东西有什么用啊?每天连家门都不敢出守着一堆破铜烂铁,生怕被人偷去,我才不要那劳什子呢!谁爱要谁要!”沧海极端不屑高高撅起嘴巴低嚷一通,起身掀罗帐探看,回头道:“行了说完了,赶紧回你的小木屋去。”
慕容似乎嘟了嘟唇,却不起身。面红道:“还没有说完。你方才还说左侍者手下留情,还说叫我不要害怕,”仰视沧海,“我怕什么?”
“非要我说?”沧海立在小壳榻前,罗帐轻覆半肩,低声叹道:“好吧,你若不怕我就告诉你。我说了这对匕首甚是锋利,我六岁的时候轻轻一划就削掉了石桌一角,左侍者若不留情你这条膀子还保得住么?”拉起慕容,“行了真的说完了,你必须得走了。”
慕容果真吓得脸sè发白,痴痴愣愣坐到床边,伸手拾鞋。
却听走廊脚步轻响,慕容一怔间抬头观望,沧海还未反应便听脚步在门前停驻,顿了一顿,忽的奔入,向外间榻上叫道:“璥洲!璥洲!”
沧海一听这语声吓得简直魂飞魄散,低头一看慕容亦是小脸煞白。此时公子爷突然破天荒强硬霸道,一把将慕容掀倒床内,拉起棉被从头到脚将她覆盖,拾起靛蓝绣鞋丢入被中,放下床帐。
又撩起帐与被,将夜明珠塞入慕容手心,低声道:“从哪拿的放哪去!”又道:“我一把他弄走你就赶紧走!”
说来话长,不过是电光火石。门外人叫了两声璥洲已冲进内室,吓得声嘶力竭叫道:“白!”
仓促之间沧海居然有时间又道一句:“我信你!”
慕容居然还有时间回了一句:“好刺激!”
“白!”神医冲入室内,大惊失sè,隐约见床前蹲着一人,将手往床下伸着,听他一嚷忙站起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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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章 故友的遗物(下)
皙白容颜在窗前月光下略显苍白,单裤单褂,慌张而畏惧。将神医望了一望,身侧两拳紧握低吼:“别嚷了!一会儿他们都醒了!”
一见这人一听这话神医整个人立刻放松。又隐怒上前抓住沧海右臂,另一手指向床下,愠气道:“藏什么呢?”
“没……”沧海愣了一愣,摇了摇头,“没藏什么。”怯怯望着神医,四肢禁不住颤抖。
“没有?”神医凤眸眯起,咬牙切齿,狠狠握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沧海鼻尖,冷笑道:“陈沧海,你越来越有种了,居然敢背着我……”戛然而止,又道:“老实说,是宫三还是薛昊?”
沧海心中着实一惊。却见他又指着床下,一时只有发愣。帐内慕容却猛然面似鲜血,两泪如倾。因为这话实在便如当众打脸,简直比刀割还令人心痛,就像掉进粪坑满身满头满口是粪一般肮脏。
“……啊?”沧海只是小小声感叹了下,忽然嗤笑。“哎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那有什么好藏?”
凤眸依旧yīn冷。神医皮笑肉不笑道:“那什么好藏?”
“当然是女人了。”沧海咕哝完了,转着眼珠望天。
神医哼笑。看来不再气愤。“哦。原来还在发烧。”
沧海奇道:“你都没摸过脉象和脑门,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发烧。”
“哼。”
神医立刻张口,又顿住。终是未讲,只哼了一声,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沧海挑起眉心。
神医将抓他右臂的手下移,同他两掌相握,道:“所以你就是为了藏女人才把小表弟他们迷晕的?”
沧海望着相握两手似是不乐,便随口道:“才不是我。是采花贼要非礼我才吹的迷香,我也被他迷晕了。”撩了神医一眼。“后来又被他弄醒了。”
“哦?”神医只挑起一边眉梢,似笑非笑。“采花贼呢?”
沧海略一嗫嚅,便无辜望天。“唔。”
神医哼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沧海用力点了个头。望天道:“采花贼是个女的。”
神医道:“切!”大翻白眼。
又道:“采了吗?”
“没有。”沧海眉尖蹙起不耐道:“你不就来了么。”将袖一挥,便从神医掌中抽回右手,不动声sè。
神医眯眸道:“你想被采?”
沧海望天左右摇晃就是不语。
神医又道:“打扰你们了?”
沧海大声道:“就是!”
于是神医便道:“好。我走。”说罢,从屏架取了件披风,转身就走。
沧海大哼一声,从床下拉出无盖食盒,抱了肥兔子甩着袖子出门。神医臂上搭着披风闪在门边,又尾随他一路穿过走廊,迈入庭院。将披风裹在他身上,伸臂揽住他肩。
月sè正好。
神医笑问:“去哪?”
沧海不悦。
神医又问:“小表弟他们不叫你去?”
沧海愣了一愣,垂眸道:“没问过他们。”
“哦——”神医拖长声音,“明白。上等迷香‘江浸月’。”挑起拇指,“好汉,真利落!”
沧海不禁笑了一笑,又敛容望着神医。“你不骂我吗?”
“我为什么要骂你?”神医边行边轻快回望,“花花。你方才差点被女贼采了啊。”
沧海又气又觉得好笑,玉面飞霞,上齿轻将下唇一咬,水眸流盼。
神医一见捧心忙道:“哎哟,我要变采花贼了!”由侧将沧海双肩抱紧。因不知目地,胡乱随行。时而与沧海腰胯相碰,腿脚相绊,梢头月sè,暗夜林荫,却令二人心似雀跃。
荼蘼花香。花架之下。
神医从后将沧海轻拥,头枕瘦肩,轻声呢喃。
“白,我爱你。”
银月在天。鸣虫如唱。
“你说什么?”沧海迷茫侧首。
“我爱你。现在知道,病好以后就忘了吧。”
凤眸微闭,清香满鼻。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沧海强挣不脱,心始狂跳。泪盈于睫。怒含于胸。“你叫我怎么办?我又不是木头,我天天对着你……我……”长叹一声,怒道:“我又不能……”
“我知道啊,”背后语声极强烈轻快悠扬。“所以叫你病好以后就忘了呀。”
“你……”沧海仰天长吁,神医突然起身,冷声道:“你现在非常清醒是不是?”拉沧海转身未遂,又道:“你根本没有发烧是不是?”
沧海大惊收泪,而情之所至又如何能已,拉扯中只佯作站立不稳,背撞花架,方抬目相视。
神医一愣,忙道:“很痛吗?对不起……”温柔拭泪,轻揉腰伤。
沧海将他一推,气道:“容成澈!我病好了就不是我了吗?你为什么现在要我知道,病好了又不叫我知道?”
神医内疚把他拉回怀里,为难道:“唉……也不是啦……只是,唉你生病和不生病有点不同嘛。”
沧海撇嘴抹泪,心略平静。直想起那青年所说,又感自己所为低劣,再觉此事实在天理不容,不由正气溢渐填胸,头脑忽的空白一瞬,随口便道:“哼,你果然只喜欢我的外表!”
神医不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开怀道:“白还是那么可爱!怎么会呢?容成哥哥都喜欢。”
沧海弃了情yù,但觉满天星斗寥廓无涯,北斗七星中最后一颗似乎在他仰望之时耀眼的闪了一闪。沧海挑起眉心。望着夜空。北斗七星又和天上所有星星一样眨眼,却再未如彼时光耀。
神医见他看繁星出神,不禁在背后贴身而立,垂首环抱同望。
半晌,沧海抚颈垂首,又侧目道:“傻了吧唧的,看什么呢?”
神医收回视线,见始作俑者一脸鄙视,不由无奈哼笑。
沧海脱身去望花架,漫绕四周,闲步赏玩。此架乃夜绽之花集结之置所,不与艳阳比娇,不入俗人之目,只在月光之下伴清影静放。
神医倚架望他一会儿,上前将披风从系,沧海正立昙花之侧,见绿叶茂盛,花苞低垂,不由托起细看。可谁知方一触手便被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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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六章 无罪也该杀(上)
)
沧海正是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这突来变故打得他顿时吓出一身热汗,不由急眼道:“干嘛?!”肥兔子亦被那一跳吓得一跳。
昙花含苞轻颤。
神医被吼得瞪了他一眼,垂眸将衣带打结。“老实点,别瞎动。”
沧海又气又吓甚是委屈,心中不甘偏要托花赏玩,可甫一动手又挨了下打。沧海叫道:“嘛呀?!”
神医眉头顿蹙,“那花儿本来受不了热,你发烧体温更烫,一摸它就开不了花了!”说着有些动气,手劲也不温柔。
“就不。”沧海挣脱将他一推,口中道:“才不会呢,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娇气?”存心又将花苞摸了一把,挑衅望着神医。
僵持半晌,沧海忽被拽近,后臀上一连几巴掌狠力拍落,打得他惨叫漾泪。
神医凤眸陡然一深。“哎你是不是根本没发烧啊?你怎么不傻笑了?”
“笑你个头啊!”沧海捂着屁股高声哭嚷:“容成澈你骗人!方才还说爱我,现在为了个破花就打我!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了!”说着伤心大哭。
“哎哎别嚷!”神医吓得一惊,上前低声道:“谁叫你讨厌的,打你打不死,你摸那花儿就摸死了!”
沧海哇哇大哭道:“你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不爱……!”
“哎哟祖宗别喊了!一会儿人全让你喊来了!”神医慌忙掩其口揽其腰,“你烧得太厉害了。我们回去再说。”热泪顺神医手背而下。
沧海虽说不清楚却仍在掌心内道:“好!回去就回去!让璥洲和小壳评评这个理!”
“不行!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他们知道?!”
“容成澈你也要脸么?”
脚步猛然一顿。
“你再胡说还挨打!”
哭声至此幽幽而止,半晌忽而长喘嚷道:“你根本就不爱我——!”
简直响彻云天。
紧跟一声哀嚎道:“祖宗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翌rì晨。
小壳被璥洲推醒,揉眼起身,茫然望着空帐冷被。
“……嗯?什么事啊?”
“什么事?”璥洲严肃道:“大事了!你没看公子爷不见了么?!”回手指着冷被空帐。
“啊?”小壳侧了侧脑袋,噌的窜了起来,jīng神无比。“人呢?会不会被容成大哥带走了?”
璥洲摇了摇头。“找过了,哪都找不到。容成大哥也急得满庄乱走呢,表少爷也赶紧起来帮忙吧。”
璥洲话还未完,小壳早已穿衣着屡。急问:“还烧不烧了?就这么瞎跑,你也不拦着?”外衫仍未系扣,便蹲床前拉出食盒。“兔子也不见了,说明他走时清醒得很,不然他那白痴劲儿怎会想得起同类?”
璥洲严肃道:“哎哟表少爷,你说我不拦着可冤枉死了。容成大哥说公子爷就怕咱俩拦着他,昨晚拿‘江浸月’把咱俩熏晕了,要偷偷溜出去看花,幸好容成大哥不放心半夜来时赶上,也被吓一大跳,问时公子爷还死不承认,非说是女采花贼要采他放的迷烟。”
小壳半蹲床前愣了愣。突然就乐了,点头笑道:“没错,是那家伙干的事。”扶膝起身时长吸口气,猛然眉头一皱。
黑眸滚动斟酌,回过身来。向璥洲笑道:“对了,你有头油没有?我最近总有一缕头发梳不上去。”
璥洲不由浅笑,道:“我是不用那个的,不过你哥却喜欢今天把留海放下来,明天把留海梳上去的,我知道他藏在哪里。等会儿给你找出来。”
小壳挤眼撇嘴,“哎我可是逼不得已的,我可不要什么牡丹花香的头油啊,一个大男人,恶心死了!”
璥洲不得不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公子爷才不用那种味道的,他什么都是薄荷味的。”
“唔,那就好。”小壳随口搭话,黑眸转深。待璥洲出门,即执起床上茶叶绣枕向鼻端一嗅,眉头轻蹙。不过一会儿,璥洲便转回喜道:“表少爷,小厮回说菜园小尹看见公子爷去了后头小树林,怀里还抱着三个泥瓦盆。”
“哈?!”小壳皱起整张脸。
“什么泥瓦盆?!”沧海叫道:“这明明是花盆嘛!”眉心挑起。
薛昊居高临下指着他怀中一盆泥土掩口笑道:“哪里有花?连根草都没有。”
“谁说没有?”沧海立在门槛之外,脸上沾着几块泥土,认真仰视道:“现在虽然没有,但是你从今以后只要勤给它浇水,它总有一天会长出一棵小草的!”
薛昊扶门更是忍笑,道:“所以还是草,不是花么。”
沧海气愤一歪头,张口要说,又忽的放平双肩,风凉道:“哦,原来你不喜欢草,我本来要送给你当做那天你猜中我心事的彩头呢,现在看来……”眉心一挑扭头就走,“哼,算了。”
“哎哎!”薛昊连忙拉住他,陪笑道:“别,别,我喜欢,我以后一定会勤给它浇水,让它早rì长出小草的。”
沧海回过身,似是不情不愿将花盆往前一递,薛昊忙猫腰接了,见沧海还是要走,着急又道:“小唐!你、你别走……”
“干嘛?”沧海淡然回首,细腰略拧。“有事?”
薛昊浓眉一皱,暗怨自己笨嘴拙腮,嗫嚅捧了半天花盆,才羞涩道:“好久不见你了,进来坐坐。”
沧海绷了绷脸,仍禁不住一笑。点了点头,随薛昊进屋。
薛昊立刻喜上眉梢,先将花盆小心翼翼摆在窗台通风受光处,才陪坐沧海下首,为他斟上盏茶,道:“你病好了吗?”
沧海执杯浅啜,想了一想,却耸耸肩膀。“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又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
薛昊不禁轻轻一笑,见沧海穿着件半立领银白缺袴,腰间白玉带略为宽大,直挂到胯上,与衫同sè应龙暗花耀武晨曦,剑袖外露着左手墨蓝金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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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六章 无罪也该杀(中)
底摆处与脸颊同样泥土稍渍。\仪表天然,难得脱略。
薛昊不由想起在怡兰苑同他的初相逢,那时他看来只似个长了副好皮囊的纨绔倒霉小骗子,还是财sè双骗那种。再相逢是滴水无有何况江河的参天崖临江仙。
这男人就如云与海般变化多端,更令人可恼的天生般契合变化。
薛昊望着他笑。
沧海也不气恼,只好笑叹气,道:“你怎么穿着官服?不私访了么?还是突然羡慕黄辉虎想威风一把?”
薛昊拎起胸前衣衫,笑道:“帅么?”
沧海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喂,这种问题不要问我好吧?”
薛昊诧异道:“为什么?别人怎好意思问?”
沧海气道:“你就好意思问我?”
薛昊道:“是呀因为只有你喜欢这么问。”
沧海定定盯着薛昊。
薛昊道:“永平镇上的连环爆炸案,我去衙门问问有什么线索。”
沧海又盯他一会儿,才有些笑意。手捏茶盏把玩,眼珠一撩,“你们这些捕快真是职业病的爱管闲事啊,你不是只要抓到竹取新之介就好了么?”
薛昊将他的脸颊望着,目光略有呆滞,视线对焦时又觉犹豫,半晌方轻缓道:“连环爆炸案炸的都是你的铺子,我想看看官府里有没有消息。”
墨蓝金戒指的反光一顿。沧海抬眸而视。
“……你是想帮我?”
薛昊望着他仍是顾虑。点了点头。
沧海垂下头去观察茶盏。颇厚的直口rǔ白sè瓷杯。圈足短小,赭sè茶汤,杯底飘着两根茶叶。细想该是武夷晚甘侯,从宋朝就贵为贡茶的大红袍居然让他泡出这种味道,沧海无奈点了点头,又苦笑摇了摇头。
“还去……”沧海抬首方讲二字便不由一愣。薛昊恰时伸过手来替他抹掉脸上泥土,听他开口也是一愣。稍一犹豫,仍是认真擦了干净才罢。
沧海笑道:“还去洗澡?”
“嗯,”薛昊见他不急不气,终于又笑起来。道:“你出这主意虽然有点烂,不过也是唯一的办法,而且还能一举几得。”
“哈?”沧海笑蹙眉,“你不是想说因为这个所以喜欢上洗澡了吧?”
薛昊撇了撇嘴。道:“讨厌。越来越讨厌洗澡了,”掀起袖子将手臂横在沧海眼前,“你看看,越洗越白,生生泡掉我一层皮!”看沧海大笑了会儿,接道:“我说一举几得当然是有道理的。首先,我在澡堂里能听到很多武林人士的对话。”
沧海愣了愣。
薛昊道:“池子里的热水不仅松弛人的身体,还能松弛人的意志。”
沧海点了点头,“这话不错,有些平时不为外人道的秘密反而易在这种地方泄露。”
薛昊笑了。笑得有些得意。“我就在这种地方听到了很多这样的秘密。你想听吗?”
沧海笑了笑。道:“看你想不想说,又说些什么了。除非特殊原因,我从不勉强别人做他们不愿做的事情。”
薛昊也笑了笑,道:“一时之间想不起许多。倒是在永平的门派几乎都遇上过,他们的秘密多少都知道些。”
沧海笑道:“都有什么门派,说来听听?”
薛昊想了想,伸指头数算,“遇上最多的是丐帮的,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又十分干净的衣裳来洗澡的乞丐,他们背上都背着小口袋。最少的都有五个。”
沧海点了点头。认真听着。
薛昊接道:“他们反而是泄露秘密最少的人,只听说他们帮主已来永平多时,除偶尔现身之外,行踪却连他们丐帮人自己都不晓得。现在江湖秘传的打狗棒丢失一事议论的人很多,唯独丐帮只字不谈。”
沧海道:“你认为呢?打狗棒丢没丢?”
薛昊沉吟。很快便道:“我觉得这丐帮圣物肯定出了问题。因为在这个更应该站出来澄清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沉默,倒让人想到他们是不是没有证据证明打狗棒还在他们手里。”
沧海笑盈盈点了点头。小臂支起,捏着茶杯的手指中腾出食指将薛昊一点,笑道:“同感。”
薛昊也笑一笑,接道:“另外就是这些武林人士在同一个热水池子里都要扎堆,四个角站四个门派,基本上一个池子也就满了。”抿嘴又笑了笑,却慢慢敛容,叹道:“这可和原来的江湖相差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大家不分彼此的侠义样子。”
“那也不一定。”
沉默半晌,沧海轻轻接口。“侠义永远在江湖人的心中,只是有时难以发挥。想要回天丸的有几个?只是凑热闹的有多少?保护江湖正义不落黑手的又有多少?”摇了摇头,浅笑。“不要那么悲观嘛。”
薛昊点了点头。笑道:“最近大事都出永平,官府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磨拳擦掌的热血汉子多的是,说不定哪天就得打上一架大的。”
“唔……”沧海眉心微蹙。点了点头,喃喃道:“这件事我记下了。”抬首道:“还有什么?”
薛昊道:“最让人好奇的当然是那些平rì不怎么在江湖走动,又名气颇大的门派了,”伸出指头,“有两个。”
沧海眼珠转了转,心头不禁一动。“波斯明教和五毒派?”
薛昊一愣,惊喜道:“你怎么知道?”
“有男教众,”沧海冷眼,“不太讲究。这两个因素同时存在才能让你在热水池子里碰见他们。像万花派那种自诩风流又有大把银子的门派才不会到那种地方洗澡。”
“嘿嘿,”薛昊眯起眼睛来笑,“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你能猜出来我才服你。”
一提起波斯明教沧海就忍不住心cháo澎湃,两手握着茶杯调息好一阵子,才道:“发生在哪里的奇特现象?”
薛昊道:“当然是热水池子。”
沧海道:“关于这两个门派?”
薛昊点头,笑嘻嘻道:“关于这两个门派的。”
“唔。”沧海长舒口气,颔首道:“我猜到了。”抬眸。
,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二六章 无罪也该杀(下)
薛昊并不惊讶,只笑道:“我听,你说。”
沧海道:“五毒教的‘毒’虽在中土十分出名,但在波斯却大都孤陋寡闻,如果五毒教的人也去池子里洗澡的话,中原人自然不愿同浑身是毒的人泡在一起,纵使这些人身上连藏毒的地方都没有。”
薛昊笑道:“有道理。”
沧海接道:“按你方才所说四个门派就要占一个池子,浴堂里面一定很是拥挤,而只有五毒教的池子比较宽敞,所以只有波斯明教的人敢和五毒教的人一起洗澡,这就是你说的奇特现象。”耸了耸肩膀。“没什么啊。”
于是薛昊笑了半天。
沧海也笑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面上虽笑,心中却颇为激动期盼。“你探听到了波斯明教的什么秘密?”
“正好相反。”薛昊笑得jiān诈和一点邪恶,“他们虽是中原人,却讲波斯话,我听不懂。我只能听懂点五毒教的方言。”
“听懂苗疆方言就让你这么兴奋?”沧海不禁微笑,“你也敢和五毒教一起洗澡?”
“我才没有那么笨呢,”薛昊缩了缩脖子,“我可以在他们隔壁。”说罢又坏笑起来,“你不想知道五毒教的秘密?”
沧海将他望了一会儿,茫然而又无奈。
“不想。”沧海道。
“但是我想说。你让我说罢。”
沧海道:“不让你说又怎样?”
薛昊兴奋得差点伸出舌头,趴近桌面忍笑道:“五毒教主说武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方外楼公子爷也一定会来。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把公子爷抓回去……”
“等等,”沧海淡然开声,打断道:“五毒教的教主好像都得是处子吧?抓我有什么用?若是黛chūn阁还有情可原……你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有这么可笑吗?!”短短一句话,公子爷从心不在焉的淡然瞬间满面通红。
薛昊趴在桌上直不起腰,直笑到喉咙哑了眼泪也出来才勉强止住,清了清嗓子忍笑道:“想不到你胃口还真大……呵呵……黛chūn阁哎……哈哈哈哈……!”终又放声大笑。
沧海冷眼:“……我都说了我不想听。”
晨光从敞开的窗子照得屋内每一样东西反白。
黎歌端着早饭将房门轻敲,不等回答便走了进来。
房门本就未关。
“黛chūn阁?谁在说那群yín娃荡妇?”
黎歌将托盘撂了。蹙眉竖目。
薛昊将脑袋埋在桌上抖着肩膀大笑,却立刻直直伸出一条胳膊指着沧海。
沧海道:“我、我、只是、只是打个比方……”脸红如血。
黎歌瞪了他一眼,吴侬软语生气起来也温柔好听。道:“一大早晨就不见人影,全庄的人都在找你,你却在这里想什么黛chūn阁?”
沧海只觉脸颊烫辣。也不敢还嘴,只垂首咕哝道:“找我干嘛……”
“你说找你干嘛?”黎歌气得两手叉腰,美目生嗔。“知道在找你还不赶紧回去?”
伴着薛昊断断续续笑声,沧海慢慢垮下双肩,只坐着不动。偷偷望了黎歌一眼,道:“全庄人在找我,你为什么还有空给小驴送早饭?”
黎歌气得一愣,也不由面红。“薛大哥说今天要早早儿出门,我替你照顾他也不对了?你还让我帮你照顾石大哥呢?何况,我若不来。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想这些东西?”说着不由委屈,又道一句:“你若说不要我管,我才不愿受这个累受这个气呢!”
薛昊不禁接口道:“不是啊,我很感激你啊……”
“对了,我还没有说你。”黎歌半转了身向薛昊蹙眉道:“我家公子那么单纯个人,都叫你们这些‘车船店脚衙’教唆坏了!”
“啊?”薛昊望向沧海,掩口小声道:“什么叫‘车船店脚衙’?”
沧海也小声接道:“就是‘无罪也该杀’。”
黎歌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二人立刻同声道:“有啊。”
黎歌脸红红居高临下望了二人一会儿,似是要笑又似气恼又似羞赧,忽然裙摆一旋跑出门槛,娇声道:“不要和你们讲话了!”
屋内二人不禁都笑。
沧海道:“既然你赶着出门我们就下次再聊。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
薛昊道:“什么事?”
沧海张了张口。又迟了一会儿,才指着窗前泥瓦盆里的土,微笑道:“我觉得那盆花……”
薛昊笑道:“是那盆草。”
沧海咬牙笑道:“我送对了。”
薛昊颇为畏惧。“……小唐,我又说错话了?”
“你没有。”沧海笑得像一颗又香又凉的梨膏糖。
“那……那你说要告诉我的事就是这个?”
“不是。”沧海笑得像一颗又香又凉的梨膏糖。“我想告诉你爆炸案的事情不用你插手了。”
薛昊急忙道:“小唐你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沧海笑得像一颗又香又凉的梨膏糖。“只是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
薛昊愣了愣。笑了。“哦,那就好。那我就不着急出门了。嘻。”笑得眼睛眯起,露出一口白牙。
沧海不禁哼了一声。“那你就再去热水池子里查点有用的消息回来。”
“我有啊。”薛昊认真道:“我查到东瀛人在监视括苍派。”
沧海猛抬眸。眸奇亮。
薛昊道:“括苍派的人说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们似的,又看不到人,陈掌门说那是东瀛忍术,但是括苍人其身自正,管他们什么旁门左道呢。”
沧海蹙眉,立刻道:“陈嘉城到底知不知道东瀛人为什么要监视他们啊?”
薛昊耸了耸肩膀。“他们说,陈掌门说江湖上有些人对括苍派有点误会,但是rì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只要有一颗正义的心,不管是谁、去到哪里,都值得别人尊敬。”
沧海愣了一愣。又道:“他们有没有说什么误会?”
“那倒没有了。”薛昊想了想,摇了摇头。
沧海眉心低蹙。
“少爷少爷!你果然说中了!”识chūn欢叫着奔入。
,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二七章 我舞影零乱(上)
“花间一壶酒,行乐须及chūn。”
“永结无情游,对影成三人……”
宫三举杯漫吟,像生在脸上五官般的微笑满含惆怅,提酒壶斟上一杯,浅啜叹息。目光迷离仰望手中酒盏,喃喃道:“我的第三人啊,你为何还不来……?”
话音未落,便听院外宰猪似的喊道:“少爷少爷!”
宫三眉头紧皱方要呵斥,却听后话道:“你果然说中了!”识chūn已满头大汗跳过门槛,嚷道:“你等的人果然来了!”,
宫三一听慌忙放杯起身,快步外行,边整衣正冠。
沧海搬着只盛满泥土且只有泥土的泥瓦盆跨进院门。腋下夹着肥兔子。宫三迎面而来,向身边小圆脸少年不悦道:“什么你啊我的,还我等的人,连白公子都不会叫了!”抬头看见沧海立刻又道:“你白公子拿着这么重的东西也不知道接过来!”
识chūn赶忙跑去搬过花盆,沧海松劲时他两手不禁一坠,颇惊讶往屋内而去。
宫三欢喜上前携手一打量,立刻皱眉道:“哎哟,瞧这一身的土!”弯腰替沧海掸衣摆,沧海却忽然大叫一声。
宫三抬头看见沧海目戾眉蹙,颌骨处绷紧抽动,又觉他衣摆下双腿轻颤,不禁愣道:“怎么了?”
沧海咬牙半晌,才松口淡淡道:“没事。”将宫三肩头一推便走,“我们到里面……”手臂被宫三捞住拽一个踉跄。
宫三握着他右臂慢慢直起身,盯住他偏开视线的眸子严肃道:“腿怎么了?”又不由往他下盘盯了一眼。
“没事儿。”沧海又道。右臂从宫三手中脱出。
宫三再将他抓住,隐忍仍道:“腿。怎么了?”
沧海不答。
宫三弯腰提起他右脚脱靴。“让我看看……”
“哎……!”沧海忙猫腰阻止,按住他双肩退了一步。道:“说了没事,小伤而已。”
宫三道:“腿上怎会有伤?”
“……自己在台阶上磕的。”
“胳膊呢?”
沧海抬眸一愣。“……啊?别……!”
剑袖稍被拉起,露出腕上黑衣绑架者的指痕。
沧海痛得倒抽冷气。
识chūn站在门口,扒头往外看。
沧海右臂高扬回撤,淡淡道:“知道我疼就别动手动脚了,到里面说话罢,我又累了。”
宫三扯住他衣角,“你哪里痛?我不动就是了。”
沧海回眸盯着他。“我浑身都痛。”
雪白的rì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宫三眼里沧海只是白花花的一片。
宫三微笑了。有阳光的地方心情总会更好一些。
“对不起嘛。”宫三将沧海肩头一搭,微笑往屋内走去。“我拿药酒帮你揉啊,我有神医的灵药。”
沧海忽然在屋门口停步。
宫三笑容一僵。看沧海回身将肥兔子抛在地上,道:“你自己在这啃草玩罢。”又向前迈步。
宫三这才又笑起来,回头朝肥兔子道:“多多的啃,把院子里的草都啃光,反正又不是我家。”
沧海心中轻哼,也道:“小心撑死你了。”不管旁人,自己进屋去了。
宫三将识chūn佯踢一脚,斥道:“别给少爷捣乱。自己外边玩去吧。”
识chūn似高兴似不高兴嘟嘟囔囔走了。
宫三进屋果然拿了个瓶子坐在沧海身边,拉起他左右袖子看看,连连摇头咂嘴道:“真过分,真过分……”拔开瓶塞。
沧海道:“不用了。一点小伤还受得起。”
“嗯嗯……要的,要的……”宫三拉长了声音,将药酒倒在搓热掌中。拽过沧海胳膊,忽然一顿。凑上嗅了一嗅,道:“哦。原来已经擦过药了。不过没关系,多揉一揉好得快,你让我也过过瘾。”
“这有什么……”沧海顿时呲牙咧嘴,手又抽不回来,一脑门薄汗接道:“好……过……瘾……?”
宫三微笑欣赏一会儿,沧海咬牙半声不吭。
宫三笑道:“老弟啊,你拿来那盆土是干什么用的?送给我的?”
沧海脸憋得发红,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不是土……是……草。”
“草?”温暖阳光照着院外草尖的露水,宫三笑道:“什么草?哪里有草?你不会骗我呢吧?”
沧海道:“……只要你每天……给它浇水,它总有一天……”忽然闭口不答。宫三忽然使力。沧海只觉眼前发白。
“喂喂……你不至于吧?”宫三连忙停手,“脸sè这么难看?要不……要不不揉了吧。”说着,果真收了药瓶洗手。
沧海撂下袖子擦汗,喃喃道:“这都是什么毛病,都爱给我揉药酒……”
“都?”宫三好奇挨着坐了,道:“还有谁?”
沧海不答,只道:“那盆草是送给你猜对我心事的彩头,你一定要勤给它浇水,若是养死了我可不饶你。”
宫三笑嘻嘻抻长脖子望着窗台的泥瓦盆,眼珠子一转。
沧海又道:“你可别想偷偷把它抠出来看看,那种子一见光可就死了,它要死了我可不饶你。”伸指头点了点宫三,“你可看着办。”
宫三撇嘴耸了耸肩膀。“不看就不看。”目光一垂,便欢欣执起酒杯酒壶,斟了一杯塞在沧海手里,又自斟一杯,笑道:“来,我们喝酒。”
沧海摇头。“这大早晨喝什么酒,再说我平生从不饮酒。”
宫三笑道:“你听了我的诗便忍不住要喝了!”说着昂首吟道:“花间一壶酒,行乐须及chūn。永结无情游,对影成三人!哈哈哈哈,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自顾干了这杯,也不劝诱,指着沧海笑道:“你就是那第三人!”
沧海实在忍不住笑了。笑道:“先不说你这剽窃的七零八落的歪诗,既然是对影,那咱们当是四人呀,哪里有三人之说?”
宫三佯醉笑道:“因为我没有影子。”
沧海笑。“鬼才没有影子。”
宫三道:“我就是鬼。”
沧海笑容减淡,未断。
“我是一只寂寞的鬼。”宫三轻声接道,“连影子都没有的寂寞的鬼。”
沧海在心底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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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章 我舞影零乱(中)
却笑道:“你若这么说,方才的话可又不对了。”
宫三道:“哪句错了?”
“对影成三人。”沧海浅笑,“如果这三人是指你、我和我的影子,我该是第二人啊,岂是第三人?”
宫三捏着空酒杯微笑一会儿,点了个头。“二。”
“可是我是先和你的影子做朋友的,所以该是我、你的影子和你。所以你是第三人。”宫三说罢,指着沧海嘿嘿笑了起来。“上当了吧?”,
沧海哼笑。望了望天。“我不来找你你就一直捣乱下去吗?”
“哎呀,不喝酒就不喝酒嘛。”宫三端起沧海面前酒杯随手往地上一泼,仍旧执倒酒之壶斟了一杯,道:“请你喝杯茶吧。”平举面前。
沧海望着犹豫。
宫三往起一站沧海便接过嗅了一嗅,啜了一小口。
“没骗你吧?”宫三晃晃酒壶温厚微笑,“这是一把神壶,你想喝茶它便倒茶,我想喝酒它便倒酒。”向自己杯内斟满。未饮。
沧海微笑夺过道:“我尝尝到底是不是酒。”杯到即干,撂在桌上道:“你就是个骗子。”
宫三仰首瞠目道:“我喝过了你也敢喝?”
沧海俯视微笑,“你是当我傻的吗?”
宫三道:“对。”
沧海瞪眼吸气。宫三接道:“对,都是我干的。荷塘里的花是我不小心滑了个跟头压扁的,金嫂洗干净的衣服是我不小心甩上泥巴的,二黑哥的兔毛筐是我追兔子的时候不小心撞翻的。厨房后面的污水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堵了但是我有去过那边,八成也是我干的。”
沧海眯着眼珠轻轻笑得像一颗阳光下白花花的梨膏糖。
宫三垂头道:“对不起嘛。”拉着沧海让座。沧海立着不动。
“你做这些事到底想干嘛呀?”沧海暗咬牙连笑都笑不出来。
“我说了是不小心的。”宫三望着沧海只一个劲温厚的笑,“你知道寂寞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沧海哼道:“你最多是寂寞的鬼。”
宫三微笑道:“我大老远好容易找到你。见到你,和你结交,你也稍微体谅我一下啊。”
沧海道:“你承认你是有预谋的了?”
“承认,”宫三认真道:“我承认啊,我从一开始就没想不承认啊。我盯了你很久了。唉跟你说这干嘛,”宫三微笑又道:“你送我的那棵草到底是什么草啊?”
沧海望了望宫三,望了望天。低叹不语。
宫三又道:“你只送了一盆草给我吗?”
“当然不是。”沧海本想不答,又觉实在不能助长他气焰,不由淡淡道:“我刚去送了一盆给薛捕头。”沧海想如果他问那天都有谁猜中了自己心事、自己又送不送这草去给神医。自己便回答他:你管得着么。就算得罪人也无法了。
宫三微笑一会儿,道:“所以说薛捕头也给你伤口揉过药酒了?”
沧海狠狠愣住。
虽然咬牙未语,但是宫三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
宫三微笑了。虽然他一直笑着。宫三道:“我有回天丸的消息。”
沧海淡淡道:“你大老远找来,是为了和我结交,还是为了回天丸?”
宫三微笑道:“我这辈子还没对别人说过‘对不起’呢。”
沧海立刻张口,又忍住,又张口,双肩起伏终于只叹了口气。
宫三微笑望了他一会儿,仰着头看他微微发光的脸顺光时白花花中两颗闪亮的眼珠。“你能坐下吗?我脖子有点累了。”
沧海道:“你累了,我不累。我不坐,你可以站起来。”
宫三只好站了起来。微笑道:“回天丸很值钱。”戴着白玉扳指的左手拇指指着自己胸口,“我是个生意人。我找得到你。自然也找得到回天丸。”顿了顿,“最重要的是我愿意和你合作。”
沧海笑了笑,眯眸摇头。“三儿啊。我送你的那盆草是我自己种的新种薄荷,只不知道你能不能让它发芽。种子只要留在土里就不会死。等它遇到合适的主人,不管千年万年都能成活。”
宫三略微惊异。微笑道:“什么样的人才是合适的主人?”
“像三儿你这么笨的人或许能让它见光。”沧海轻轻笑了起来。坐回绣墩。“你不坐?”
宫三又只好坐了下来。微笑,耷下眉梢,忽然便有种无奈的孩子气。“哎呀……敝人其实很聪明的,你不觉得吗?”挪到沧海身边,悄声笑道:“你是寂寞的人,我也是寂寞的人……”
沧海截口道:“你是寂寞的鬼,我是不会寂寞的人。”
“我们两个在一起就谁都不会寂寞了。”
宫三似没有听见那盆冷水当头浇落一般微笑,定定望着沧海。
沧海耸了耸肩膀,“我没意见啊。只要你能搞定容成澈。”又耸了耸肩膀,风凉而视,“不过我觉得你一定搞不定容成澈。所以你没戏。”晃了晃食指,挑起眉梢。
宫三道:“打赌?”
“哈,”沧海肩膀一抖,“我平生最讨厌三件事情,piáo、赌,和酒。”
宫三垂下头去。深深的。小臂支在桌沿轻举,五指似爪似随意而指,抬眼语重心长道:“皇甫老弟,你这人可真没劲。”
“如果我能成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之一那就有意思了,”宫三微笑,掰着手指头向沧海演算。“你看,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第一,神医piáo;第二,石宣赌;第三,我”摊开温厚手掌朝天晃了晃,微笑道:“你岂非一辈子要和最讨厌的人成为最好的朋友?”
沧海哂笑。哂笑半rì。头摇了半rì,面sè颇沉。斜觊宫三忽然笑得前所未有的风流。“三儿,这你可就错了。我生命中没有重要的人。那是最致命的弱点。”
“弱点,懂吗?”
沧海认真望着宫三的眼睛,认真道。
宫三温厚微笑,“虽然我是寂寞的鬼,但是你也用不着骗鬼啊?”
沧海微微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宫三挑了挑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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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章 我舞影零乱(下)
“说服神医其实很简单。”宫三道。
沧海点了点头。“好,我等着看。”浅浅露出些须笑意,淡淡问道:“知道为什么不喜欢酒吗?”
宫三赶忙摇头。
沧海微笑道:“人有时候越是接近答案越是莫名其妙的止步不前了,多么遗憾。就像我弟一样。”
宫三稍稍皱起眉头,道:“至少给敝人个提示吧?”,
沧海道:“答案就在方才那首诗中。”
宫三道:“是敝人的诗?还是李太白的诗?”
沧海道:“当然李白的诗了。”顿了顿,又道:“有人说李白便是太白金星转世,你信吗?”
“信啊。”宫三认真道。之后便低下眼皮思索。
短短的一段时间,沧海没有望着他,没有望着地板,甚至没有望一眼这屋里任何一样东西。沧海回过头去顺窗台上没有一根绿草的泥瓦盆满满的土望出去,小院有土的地方生着嫩嫩鲜绿的小草。浓烈的阳光下没有影子一般忘我绽放。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敝人想到了!”宫三猛抬头,望见沧海慢慢转首,沧海的眼角瞥见一抹白花花毛茸茸的影子在草尖飞过。宫三紧握沧海右臂,如同将心中的决心传给他听。
“敝人决定戒酒了。”宫三郑重道:“逃避现实的人才爱喝醉,敝人不需要。”
沧海摇了摇头。“真是痛苦的决定。”
宫三郑重道:“对敝人来说不太痛苦。”
沧海点了点头。“我痛。你捏疼我了。”
逃避现实的人才爱喝醉。就像小胡子加藤那样。
现在他就算想现实,也再现实不了了。
他的现实就是拿张号牌等着阎王安排投胎。他曾想过很多很多的未来。虽然也不现实,但现在他再也不能尝试去实现了。
他甚至不知道那句“中村君你这个老混蛋!”是他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这句话正是他付出整个生命来诠释和证明的真理。
中村笑嘻嘻坐在乾老板身边。
乾老板笑嘻嘻坐在中村身边。
这间房门紧闭的屋子里面就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嘻嘻的只是笑。
乾老板眼望前方。
中村嘻嘻望着乾老板侧面。
记得那个约定吧?
谨记每一个人的行为细节。这将成为案发的关键。
加藤就是这样。死掉了。
中村望着乾老板侧面笑道:“乾君,我们好久不见。”
乾老板眼望前方。也笑。“不是我故意不同意中村君的观点,而是我们不见面只有七天。”
“哈哈哈哈……”中村仰天大笑,笑得像一个很有身份的贵人。这位贵人穿着崭新气派的和服,就像要去参加拜师仪式一般郑重。别人拜他为师。
像中村这种人,目前是绝不会再去拜师的。
比他有本事的人,不能拉拢,就只能灭口。
“可惜加藤君不是比在下有本事的人,”中村笑道,“他只是在下同乾君同‘醉风’之间的一块绊脚石。行路的时候。如果脚下踩着一块石头,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被硌痛,那么就算被这块石头硌痛的rì子只有短短七天,但是已足够漫长。何况在下憧憬的rì子并非只有短短七天。”
“哦……”乾老板点了点头。仍然望着前方白光从缝隙透过的房门,如同一个瞎子一样只将两手侧向中村拱了一拱,道:“好久不见。”
中村微笑。像一个有身份的贵人一样。
“在下再也不用假装乌龟了。”中村微笑道。“在下的眼睛里也再也没有乌龟。”
乾老板立刻非常赞同的用力撇嘴点头。眼球干涩望着透出白光的房门却因干涩而难以眨动。乾老板撇嘴道:“真感谢中村君看着在下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中村于是哈哈大笑。
乾老板又道:“中村君,在下能不能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
中村笑道:“可以。”
乾老板道:“当你想杀死加藤君的时候,他在你的眼里是不是已经不是乌龟了?”
中村第三次哈哈大笑。
“你说的没错乾君。”
乾老板终于垂首点了点头。“在下明白,是死乌龟。”
中村第四次哈哈大笑。
乾老板望着脚下的踏板道:“所以中村君。在下能不能再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
中村笑道:“可以。”
乾老板道:“所以说中村君已经承认加藤君是你亲手杀死的了?”乾老板终于抬起头漠然的望向中村。“所以说根本没有什么方外楼的刺客?”
中村微笑。
乾老板就近盯了他一会儿,眼神认真而又茫然,轻声道:“那么在下……对于中村君来说,在下算不算死乌龟?”
中村微笑。“乾君说呢?”
乾老板一直望着中村友好的yīn狠笑容。迷茫眨了眨眼。坐直身体,仍旧望着房门。“对不起,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太冒昧了。”
中村笑得露出牙齿。“乾君。不是方外楼的刺客哦,是他们误传的。当时在下可是和他们说的‘中国的爱国武士’。谁知道他们就自行猜测是方外楼的人了。”中村又笑了笑,“在下想和‘醉风’合作。前提一定是不能得罪方外楼。如果这件事被方外楼的人插手了,一定会水落石出,在下一倒,东瀛流寇也一定不买‘醉风’的面子。”
乾老板道:“方才那段话,中村君一共用了三个‘一定’。”
中村笑道:“在下知道乾君讨厌在下,而在下也不怎么喜欢乾君。”
“是的,在下知道。”乾老板撇嘴点了个头,“但是这并不影响合作。”转头望着中村。
中村道:“这样反倒更好。我们既然从来没有信任,自然也不会存在背叛。”
“啧。”乾老板不禁咂了咂嘴,“在下要帮你添一个好成双,”诚恳望着中村。“一定。”
中村笑了。虽然他一直在笑。一直望着乾老板。
乾老板道:“可是那个刺客始终是个祸患。”无奈皱起眉头。因为他看见中村忽然掩口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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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天意真难懂(上)
乾老板不解道:“中村君,在下的忠告如此可笑吗?”
“不,不,”中村又笑一会儿才摆手应声,边笑边道:“在下只是在笑那个刺客。真是不折不扣的好人选啊。”
乾老板道:“此话怎讲?”
中村慢慢收敛笑意。第一次将目光从乾老板脸上移开,仿佛穿透了房门,望向不尽的远方。
,
“他是个热爱大海的人。”中村悠悠开口。如远方一般不尽的悲悯,缅怀,如不尽的远方。“唉!”中村大声叹了口气。“现在好了,他再也不会与深爱的大海分离。因为我亲手把他的骨灰撒入大海,埋葬了他。”中村闭口。沉默。
低落半晌。
中村又幽幽道:“你知道,有些事需要亲手完成才能放心。”
“的确。”乾老板不得不承认。“但是因此他可笑?”
“不。”中村摇了摇头。“抱歉,我实在笑不出来。”顿了顿,仍旧望着远方。“那天我叫他听见小林大叫就往山上跑,不许回头,跑出一百里才许停下。小林大叫之后引来加藤那死乌龟的手下,他们都亲眼看见一个人往后面跑掉了。”
乾老板道:“这个人无疑就是刺客。因为在那个时候,有理由逃跑的就只有刺客。但是中村君不怕加藤手下追到那个刺客识破你的计划吗?据在下所知,加藤手下还有高手。”
中村道:“不怕。”贵人一般的高傲笑到中村脸上,中村眯起瞳孔接道:“因为在下的计划万无一失。别忘了当时在下还在场,只要在下大喊一声、再喊一声‘加藤君’。那么所有人都会被我喊进茅草屋里,没有人有心思、有时间去追赶刺客。”
说罢。那方才因实在笑不出来而道歉的中村猛然间大笑起来。
乾老板毫不介意半垂眼皮点了个头。“哦。”眼光放远。
中村笑了一会儿才慢慢停止。虽然停止,但仍在微笑。
“乾君。你知道么?”中村又如乾老板一般诚恳望着乾老板,他们两个像坐在这两张凳子上死去的冤鬼,在外面阳光大炽里边房门紧闭的温暖yīn影中,现身聊天。魂魄永远禁锢凳上,移不动脚步,见不得天rì。
中村道:“在下越来越觉得这‘天意’是奇妙的东西。祂想让你成功,不论怎样都会成功;你想胜利而与祂的意愿相反,那不论你付出怎样努力也对你的失败于事无补。现在,是祂要我胜。”
“哦?”乾老板淡然而视。
中村道:“因为那个刺客居然自己跑了回来。因为我想害后藤君却不得。你知道吗?”中村忽然像望着一个多年老友一般坦诚。像一段随意交谈般放松,对乾老板接道:“那个刺客的确非常听话跑了一百里,然而他却是向着海边我的小木屋跑过去的。当时他还笑着对我说,虽然没有测量,但是他认为从加藤的茅草棚到我的小木屋刚好一百里。”
“等我料理完加藤的事回去的时候,他已在那里等我。等着被杀。”中村遗憾挑了挑眉梢,“其实我以为他会躲起来,这样我就象征xìng派加藤的手下出去找,之后自己找到他。灭口。没想到他会自己出现,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认真望着乾老板,自己回答道:“他说他没地方可去。哈,他居然说他没地方可去。”
乾老板将两边嘴角用力向下撇去。“于是你就送他去了他深爱的地方?”
“亲手。”中村点了点头。“其实我当时心里很难过,因为他那句没地方可去。之后我心里就越来越觉得我们的合作是必要的,因为我想让远渡重洋的那些同胞在这里有地方可去。我想他的牺牲也是有价值的。而且我必须让他的牺牲变成价值。”
乾老板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的正确,当然不是用在你和你的刺客身上。而是我单纯的认为。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在我们这一代必须要做出正确选择。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麻木和恐惧让黑暗横行,因为我们的子孙世代都可能会像我们一样承受这种麻木和恐惧。但很多人就是不愿迈出这一步。真悲哀。”
中村附和:“真悲哀。”
乾老板道:“我们的正确选择其实是赶走倭寇。”
中村点头。“但你们就是不愿迈出这一步。”
这次乾老板没有说话。
中村道:“我本来要陷害后藤的。就算我的能力杀不了他,但也决不让他好过。如果对象是后藤君,我的计划又要变更了。我会昭告天下,刺客就是后藤。”
乾老板适时接口道:“好一招‘借刀杀人’。”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而且我和他之间根本没有利益关系,没有合作。”中村两手交叉,又向外挥去,赶忙补了后头一句。
乾老板撇着嘴,点头道:“我明白。”
中村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天意会放过他。他已经不知道因为什么离开了,而且在我计划成型之前就离开了。”
乾老板虽然不知道是后藤的正义和善良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但乾老板还是接道:“这就是‘天意’。”
中村点头。“虽然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和艰难,但是最终我胜了。”
“天意,真是难懂。”
中村随乾老板站起身,微笑握住乾老板伸来的右手。
“的确。天意难懂。”乾老板笑。“请吧,我想酒宴已准备好了。”
“你……你方才为什么不来找我?”沧海垂眸轻轻道。
白sè阳光充沛的林间小道。前方不远有棵梨花盛开的大树。
脚下落叶湿润而柔软。热气一熏霉腐味清香。
沧海拉着神医的袖子慢慢散步。却尽可能的远离着他。垂首淡淡道:“我送你的草你一定要每天定时给它浇水,虽然它长得很慢,但绝不是死了,所以你千万不要忘了。”说着,右手伸入怀内摸糖,继而左手也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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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天意真难懂(中)
神医长久眼望前方,却不似乾老板同中村一般辽远,唯有不耐与气闷。一眼也未向身边人望上一望。神医但觉袖子一轻,便立刻转身,往来路而回。
沧海左手捏着衣襟,右手还在怀里,已着忙叫道:“哎你怎么又走了?我……”追上前仍扯住衣袖道:“我只是拿点东西。”
神医被他拉住便止步不前,待他手一退开又立刻疾走,沧海只觉头痛无比。只好将神医左臂抱在怀里,腾出两手从小漆盒内拈了颗薄荷糖含了,又拈出一颗举在神医面前,轻道:“吃吗?”,
见他看都不看便向他口边探去,又yù直接塞入齿间,神医将头一偏,糖未拿稳便落入枯叶。
“啧!”沧海蹙眉跺脚,却也只是低低道了句:“浪费了。”收起小漆盒,拉着神医袖子仰头道:“还给我做。”半晌,拽着神医仍旧慢慢散步。
“我送你的那个草啊……”沧海又轻轻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低着头错过多少美好瞬间,就如他再续前言时神医半笑半嗔万分无奈望天翻了个白眼被他错过一般。他若知道,想必追悔莫及。
“那个草……虽然你们三个都算猜中了……当然你连话都没说就知道我的意思……”忽的自然住口,低头好似脸红了一红,接道:“但是我送你的和送他们的不一样……唔……还是有分别的。”
眼珠暗暗转了半晌,抬眼观察神医神sè,道:“宫三找过你?”
他一停步。神医自然立定不动。
沧海叹了叹,拔足又行。淡淡道:“我送你的那个草啊……的确和他们的有所差别。送你的是两棵,他们一人一棵。”
神医面sè猛然涨红。笑声几乎忍不住喷薄而出。随之驻足。
沧海已捏着他袖子立在梨花树下。仰头观望。沧海忽然想起那rì在方外楼无妖院落的清明临雪。想起那rì自己穿着一件灰蓝sè长衫,其上暗绣冰绡晴竹,外面罩着什么,却是有点不记得了。恍惚间忙向自己肩后望去,也望不见衣领上有没有什么虫子。
沧海居然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骗局对他心灵的打击如此沉重。往后只要一立花树之下,便总觉有后领有虫。
“咳……”沧海仰首清了清嗓子,拉着神医袖沿口拈一绝,眼望梨花低声吟道:
“临雪余香在,清明不老神。
无妖花树下。不见并肩人。”
“唉……”沧海念完不禁垂首叹了一叹,轻声道:“我送你的那个草啊……”抬起头望见神医正一脸铁青的瞪着自己,愣了一愣,方想起自己在并肩而立的神医身边念了一首怎样的歪诗。
沧海一把攥住神医手腕,恳切望着神医凤眸,低低道:“我又错了……”
酒宴的确已备好。
不到晌午便已始觥筹交错。
乾老板看着眼前局面,直到此时仍回不了神,仍旧以为自己是个旁观者,只是为了追一只奇怪的兔子偶然落入树洞。之后梦游一般浏览了不实的他国征战,自己好像是他国重要的外援武士,其实自己早晚要从梦中苏醒,他国的事儿里根本没自己什么事儿。
中国人同东瀛人。“醉风”和倭寇,百多人正亲密无间的坐在一处,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虽然对方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老贴身儿正贴在乾老板耳边道:“大哥,少喝点。今天外人在,这摆设啥的还来不及换……”
话还未完。中村已一把搭住乾老板肩膀。乾老板回头,亲昵得脸差点和中村贴上。乾老板忽然想到其实这中村也能叫做贴身儿,只不过是“穷贴身儿”。
中村端着酒碗笑道:“乾君,你难道不开心吗?今天难得大家齐聚一堂,你那位神秘的上司大人也因我们的结盟而夸奖了你,你又为何愁眉苦脸?”
顿了顿,又拍着乾老板后背大笑:“哈哈!在下知道了!乾君不要怪在下心直口快,为了我们的长远合作,有什么事我们还是摊开说的好!乾君难道是为在下昨夜将你吵醒的事情在怨恨在下?可是你今早也让在下苦苦等了你几个时辰啊!我们算扯平了还不行么?”末了一句简直如撒娇一般咕咕哝哝,加之拍在乾老板后背的巴掌未停,差点让乾老板将昨天中午的饭都吐了出来。
乾老板举碗与中村碰了一碰,端到嘴边却一口没喝。乾老板忽然想到其实可以让中村去帮他收赵三孙子的税钱,不交?不交就拍你后背;还不交?那你就等着把隔天中饭吐出来吧。
乾老板这是不知道公子爷不动兵刃不动手的绝招,不然怎么也得想方设法让中村这个真小人尝上一尝。即使没有公子爷同神医之间打得热火朝天没事儿都能插对方两刀终又肝胆相照的手足情谊。虽然写到这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中村忽然高高举起酒碗,直举过头顶,用蹩脚的中文高声叫道:“干杯!”谁知众倭寇竟也跟着举碗,碗沿同“醉风”人相碰,中文高叫道:“干杯!”
乾老板被干了杯后的所有人望着,不得不起身,亲手为中村满上。众人一见也忙注满醇酒,等老板发话。
乾老板将酒碗慢慢举起当胸,先望中村道了句东瀛话,再又朗声道:“为了那闹不懂的天意!”说罢仰脖碗干。中村愣了愣,立刻大笑附和,众人痛饮,一时其乐融融。
只有老贴身儿在一旁干着急。忽听乾老板随口问了一句:“左侍者回来了吗?”
老贴身儿愣了愣,方猫腰答道:“还没。”
乾老板点了点头,中村又缠了上来。
马炎坐在乾老板斜前方不太远也不太近的位置。默默喝着酒,一小口,一小口。马炎的酒量不太好,可也不太差。只是今天这么重要的rì子,喝醉了总是麻烦。
乾老板一喝醉便晕晕乎乎,除了喜欢砸东西的毛病之外,马炎还知道老板手无缚鸡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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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天意真难懂(下)
上回马炎曾就这个问题与管事二哥老贴身儿议员展开热烈讨论,老贴身儿也欣喜的回应道:你看大哥现在的处境,就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凡人都能相当容易给他一刀。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rì子里,下手的话岂非比平常更加容易?
纵使中村在场,亦绝对不会出手相助。即使中村或会觉得再同下一任部长混熟是件有些麻烦的事情。不过好主意,永远不怕迟。,
马炎现在却并没有什么好主意。所以他在旁观。默默喝着酒,一小口,一小口。马炎又瞥见了那个鬼鬼祟祟好似心脏病犯了似的瓷器铺老伙计。乾老板所砸所有廉价瓷器全都出自他手,虽然廉价,但那就像他的孩子,再丑也是自个儿的骨血。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rì子里,得手逃跑的话岂非也比平常更加容易?
瓷器铺的老伙计腰间总是挎个皮鞘短剑。
上次在边门望见他时,老贴身儿又倒回来问道:“你会武功?”
老伙计摇了摇头。
老贴身儿又问:“那你挎个短剑干什么?”
老伙计道:“在家乡,男人身上总是要佩刀剑的。”
老贴身儿点了点头,“家乡在哪?”
老伙计道:“蒙古。”
“蒙古人猛。”
老贴身儿愣了愣,笑了。“仇视汉人?”
老伙计没吱声。
老贴身儿笑道:“我们大哥,地道的汉人!”
想至此,马炎不禁微微笑了一笑。
瓷器铺老伙计趁着热闹也混了进来。立在门边时有人递给他一碗酒。他便接着。端了一会儿,便就喝了。有人问添不添酒。他便把空碗伸了过去。“醉风”人以为他是倭寇,倭寇以为他是“醉风”人。有认得他的都在忙着。比如老贴身儿。就在看顾乾老板。
只有马炎不开心,也不失落的偶尔向着他看。老伙计没有发现。
老伙计立在门边。门边有几个倭寇。几个倭寇正在喝酒聊天。在马炎以为,这里除了自己和老贴身儿不开心也不失落、乾老板和老伙计不开心和有点失落之外,所有人都很开心。可马炎忽然看见,门边的几个倭寇也不开心。甚至有点愤怒。
“喂,你认为中村大人会实现他的诺言吗?”
“嗯?哪个?是让所有流浪中国的东瀛武士都有地方可去?有衣可穿?有粮可食?”
“还是……”
“嗯。中村说会像对待自己兄弟一样对待我们。”
“可是,这不是明摆着有分别吗?”
“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嘿。”
“这还听不懂?中村的意思就是说虽然我们是加藤大人的残部,但是他会好好对待我们。这不就分出来了?我们是加藤大人的人,他的兄弟是他的人。”
“……哦。可是……这也是正常的事嘛。就算我们不想,也没有办法。别说中村说的让流浪武士有地方可去的规划还没实现,就算实现了,我们不也是要在他这里住下么?既是寄人篱下,便没有差别。”
“唉,在下想说的是,你们难道不觉得加藤大人死得蹊跷吗?”
“……哎?你这么说的话……”
“你难不成怀疑中村……”
“哼,所以说你们也都觉得这件事是中村干的?”
“哎?!在下可没有说过!可是……细想起来……”
“在下虽不知这件事具体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做的,但是在下敢笃定的说一定和中村大人告诉我们的不同!一定还有内幕!嗯……当然大家也不要把在下的话泄露出去……”
“放心。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方才在下的意思就是这个。虽然加藤死了。说老实话对咱们也没有什么影响,物伤其类的眼泪既已掉过,也就再无什么瓜葛。说起来咱们不过是偶然因利而聚,加藤也对咱们没有什么恩情。就算有,咱们这些载当牛做马也够还了。在下只是怕……”
“唔说的非常有道理啊!请继续说下去吧。”
“是呀,我们非常赞同。也发誓保密。”
“嗯,既然这样。在下便直说了。在下只是担心中村不认为咱们是真心归顺,又觉得咱们或许想为加藤报仇。又或许,他也认为他与咱们并无瓜葛,凭什么要分羹与我们?”
“啊!你的意思是说……”
“喂不、不、不会吧?”
“通常不相信的结果只会有一种。”
“而且我们还是少数人。”
“喂中村真会杀我们灭口?”
“不然我们干脆逃跑就算了!不要他那一杯羹。”
“不。中村不会放过我们。如果我们到处去和流浪武士说中村为了利益杀害了同胞,便不会有人再归顺他。他之所以暗杀加藤,不正是为此?”
“啊?我们不到处去说还不行吗?!”
“哈,天真,你认为中村会冒这个险?”
“喂喂喂,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必死无疑?”
“嗯!为今之计……只有……”
马炎见加藤手下交谈半晌,忽然目光yīn狠望向中村,不禁稍抿口酒,兴味而笑。
“哈哈哈哈!乾君!在下唱和歌给你听吧!”中村今rì果然欢喜异常,就如那rì同加藤欢聚一样。
乾老板淡淡笑了笑,与中村碰碗不饮,却低笑道:“中村君,这回是真的诚心与在下合作吗?”眉毛挑了一挑。
中村眯眼大笑道:“乾君何出此言?在下当然是诚心。”
乾老板点了点头,“那么中村君今rì唱歌……就只是唱歌?不做别的?”
中村因想起加藤之死不由放声大笑,又低对乾老板道:“乾君今rì无需担忧吧?此处是乾君家里,吃喝出自乾君厨下,四处都是乾君家人,在下就算想怎样也动不了手。”哈哈笑了几声,接道:“当然在下并不想怎样。因为那实在太费脑子了。”
认真望着微笑的乾老板,又大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今天只唱歌,不做别的!”
“好啊。”乾老板终于微笑点了点头。
乾老板仍没有醉。
中村亦没有醉。
老贴身儿贴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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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铁笛门中人(上)
瓷器铺充满仇恨的老伙计立在门前瞪着乾老板。
加藤手下坐在门边瞪着中村。
马炎坐在乾老板斜前方端着酒盘算。
乾老板提防着中村。
中村唱着歌。
皓皓残雪中,不觉历上chūn已临。待chūn谷中莺,寒中冻泪今将溶,鸟啭出谷可闻乎?,
皓皓残雪。
永平镇上。
午时的炊烟慢慢虚无入晴空艳阳。街上行人略少。
行人不是进饭庄,便是回自家。因为正是饭时。
街边的馄饨摊在冷风灰瓦间忽然说不出的亲切温暖。平凡的小人物包着头巾晒着太阳坐在露天桌后木头板凳上,喝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热气熏过面上似乎残留一层油光。空气中飘着咸鲜的煮肉馅的气味,系着洁白围裙的小贩乐呵呵的和了和柴锅里的馄饨。
馄饨摊斜对面是间铁铺。每rì里几乎从早到晚都传出叮叮当当敲打的声音,这个时候铁匠也应该在吃饭。只不过铁匠每rì中饭时都会一边捧着饭碗一边同馄饨摊老板闲讲几句,可今rì没有。
馄饨摊老板不禁扒头往铁铺门内探了一探。街头白光耀目,铁铺门内倒显漆黑一片。一个束冠黑袍的男子由铁铺内走了出来。
猛然一道比rì光更炽烈的白光刺入馄饨摊老板眼中,眨了眨眼眯起细看,却是那黑袍男子手中握着一根银白sè棍子的反光。
馄饨摊老板愣了愣,视线不由随男子而转,却被那根银白sè细棍频频晃得双眼发花。
“喂老板!我的馄饨好没好?”
馄饨摊老板这才回神。连忙将煮熟的馄饨捞入碗内,添了汤。抓了把香菜。碗底早放了油盐酱醋同冬菜虾皮,热汤一沏香味四溢。
黑袍男子本将由馄饨摊前行过。无意中吸了口气便折了回来,望也不望余下两张空桌,只径直拣那张贴墙而立的空桌面壁而坐,淡淡唤道:“老板,一碗馄饨,不要葱姜。”
“哎好嘞!一碗馄饨,不要葱姜!”馄饨摊老板送了饮食向先头吆喝的食客,立时便回头招呼黑袍男子。却见他面对灰土墙壁正襟危坐,轻轻垂着眼皮。不像用饭,倒像默哀。
馄饨摊老板生怕耽搁不敢细看,煮了馄饨送上桌时方才暗暗瞟了一眼,这男子三十上下,面白无须,模样生得不怎样惊世骇俗般俊朗,唯止端正而已,但那沉静庄重的xìng情却叫人忍不住多端详几眼。只觉望着这男子时仿佛初夏执扇纳凉一般清闲,回过神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握着手中活计已愣了许久。
只是这人周身冷冽之气不觉中已拒人千里。
馄饨摊老板见他头束紫檀木小冠。身穿纯素面黒绸道袍,只领袖摆三处绣了暗紫的花纹,那手中银白细棍却原来是支毫无装饰的七孔铁笛。
黑袍男子将铁笛上供一般恭敬横置膝头,取筷用饭。十根手指头修短合度,干净整洁。执筷夹起一只馄饨,沉静而待。待悬空馄饨热气嘘冒殆尽,贴唇皮试了一试。方张口吞入,细嚼慢咽。绝不似其他食客般唾沫星子乱飞着撮唇吹凉。
馄饨摊老板立在身边看得正是新奇。忽见这男子撂下竹筷,伸手入袖取出一块一两轻重的银子搁在桌上,不禁愣了一愣,抬眼见他仍旧不急不躁执筷用饭,沉静垂着眼皮,没有向周遭望上哪怕一眼,肃穆如同他不是在吃饭,而是在默哀。
馄饨摊老板这才猛然一愣,忙摆手赔笑道:“啊不忙,不忙,客人你用好再付不迟。”
黑袍男子也不开言,也不抬眼,仍肃穆等待馄饨自然晾凉。
馄饨摊老板又是一愣,突然发现原来这黑袍男子碗内的馄饨已少了一小半,自己站在一旁竟望着客人吃了小半碗的馄饨。馄饨摊老板连忙回身看顾生意,心中庆幸这位客人真是好脾气好涵养,也不发火,被人盯着却也不拘束。
黑袍男子终于用完一碗馄饨,将未剩一滴的空碗并用过的筷子送至馄饨摊老板处,一手握着铁笛,另一手拈着那块一两轻重的银子付账,待馄饨摊老板接过便垂目淡淡道:“找零。”
揣起一把铜钱,缓缓步入下一间铁铺。
午时早过,大部分人已用完中饭重开生意。这间铁铺自也重新敲打起来。男子将铁笛稍打门帘,便觉暖气扑面,一眼望见寒冬时守着火炉打剑的铁匠赤着上身仍汗流浃背。
“这位相公有礼。”
男子目光微措,即见门边坐着板凳抽袋烟的单衣汉子。
“老板?”黑袍男子道。
汉子不置可否,也不起身,眯眼吐出一口白烟儿,呲一嘴被烟熏的半黄不白的芝麻粒儿牙齿,笑道:“相公是要做什么活儿?”
黑袍男子道:“容易,打一袋子流星镖。”
汉子点头笑道:“的确容易,何时要?”
黑袍男子道:“不急。何时完工?”
汉子想了想,“最快三rì。”
黑袍男子不禁嗤笑,笑时眼睛轻眯,如默哀时见到熟人打个招呼一般笑得轻微。
“生意多得忙不过来?”黑袍男子肃穆而又客气。“无妨,待我帮你剿灭一些门派,你便可安享清闲了。此时正是时机,不是吗?”
抽烟汉子望着男子正笑得悠闲,笑容忽然僵住。就像黑袍男子说的不是让他“安享清闲”,而是“安度晚年”。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反而从某种意义来说还算祝福,可抽烟汉子却觉得他的本意是让自己“没有晚年”。
“怎么,你并不想清闲?”黑袍男子又道:“或是说,让我干脆解决了你,让你永远清闲?”
抽烟汉子浑身肌肉又紧又僵,他绝对比黑袍男子年长,也绝对比黑袍男子壮硕,甚至脾气也比这肃穆沉静的男子暴躁得多。
但他只是捏着木头烟杆任由不太便宜的烟草在小铜锅儿里焚烧,任灰白sè细烟熏着他不断挤眨仍旧酸涩的眼睛,由下而上盯着这男子。打铁声忽然顿了一顿,铁匠回头随意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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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铁笛门中人(中)
黑袍男子握着铁笛垂着眼皮静静立着。
强烈rì光穿透门帘缝隙恰好轻擦颌骨,斜顺胸口而下,亮闪闪一线白光由左颈直贯右肋。竟像一道晴天霹雳将这男子劈中尚未劈开的刹那。
铁匠愣了愣,忽然哧的一声笑了。
黑袍男子并未抬眼,望着地下淡淡道:“我的笑话好笑吗?”
铁匠又愣了愣,才笑答:“你方才说了笑话?抱歉,我在打铁,什么也没有听见。”举起榔头叮、叮敲了两下,又回头笑道:“不过你挺好笑的。”,
抽烟汉子立时一惊,望向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仍旧只是垂首默哀。肃穆而又客气。忽然将手伸入怀内。
抽烟汉子猛然一惊。惊又动弹不得。
黑袍男子只是从怀内取出一面黑乎乎巴掌大小的金属牌,捏在弓起的五指中呈给汉子看,眼皮轻撩望着他,淡淡道:“有没有我门中人来打这个令牌?”
抽烟汉子愣望他。
黑袍男子又道:“我和他走散了,觉着兴许能从这个线索找到他。能帮帮忙吗?”
抽烟汉子直要将他的脸盯穿一个洞,才愣将眼光移向金属牌。金属牌随男子指尖末梢神经跳动而微颤。抽烟汉子看见近在眼前黑乎乎的金属牌似是铁器,上大下小的梯形形状,上头那条边却鼓出方正一角,下头这条边微微上弯。
铁牌正中刻着一个变体“左”字,四周围着一圈同于牌廓形状的繁复花纹,一时间观不仔细。
不过半晌。抽烟汉子盯着铁牌发愣,肃穆沉静一点也不着急的黑袍男子却忍不住开口问道:“见过吗?”
抽烟汉子抬眼对上黑袍男子的眼。手中烟袋因久未抽吸而渐渐熄灭。不怎么冒烟。抽烟汉子摇了摇头,分明望见黑袍男子眼中的失望。
抽烟汉子吸了口气。缓了一缓,见黑袍男子已将铁牌收起,犹豫一下又道:“这位大侠若不着急,可等老板回来问上一问,我们老板认得的铁匠不少,或许知道有谁见过。”
黑袍男子垂目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几是立刻,老板便带着一身酒气哼着小调打帘入铺。就仿佛知道有人在等他一般及时。铁铺老板进门仰头,望见黑袍男子。歌声一顿。
抽烟汉子起身道:“老板,这位大侠正在等你。”
铁铺老板诧道:“等我作甚?虽然我是老板,却实在不懂得打铁。”
黑袍男子从又摸出铁牌,难得望着铁铺老板的眼睛,道:“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令牌?”
铁铺老板望着令牌愣了愣,眉眼忽然一跳,仰头向黑袍男子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是他走散的门人,”抽烟汉子也看出点意思,接口道:“您若知道便指给他吧。”
铁铺老板凝目不知思索何事。黑袍男子已握着铁笛抱拳道:“在下余音,恳请老板行个方便。”
“啊,大侠客气,”老板赶忙还礼。“不是我不愿说,方才只是想起一点事情有点心不在焉,”回手掀起门帘。雪白的阳光一下子照shè入来,晃得铁铺老板一身虚无。“跟我来吧。”
黑袍男子道了句“多谢”便一路相随。
铁铺老板回头看了他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大侠啊,你……我纯粹是好奇啊。我也不是你们江湖中人,也不懂得你们门派纷争什么的,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愿回答就当我没说过。”
黑袍男子点了点头,“请讲。”
铁铺老板道:“你走散的门人到底有多少个啊?”
黑袍男子立刻沉默。脚步仍紧跟领路者。
铁铺老板一望他垂首默哀神sè,立刻道:“好吧,我没说过。”
黑袍男子却道:“老板你为何要说‘多少’个,而不是‘几’个?希望你只是习惯这样用词遣句而已。不过如果我告诉你,我走散的门人只有一个呢?”
铁铺老板忽然站住脚。因为他忽然愣得忘了走路。
黑袍男子也不催促,沉静而立。
铁铺老板道:“大侠,那你的门人可真是个易容高手。”
“哦?”黑袍男子强光下眯起眼望着他,嘴角浮起淡淡笑意,淡淡道:“此话怎讲?”
“因为打这铁牌的人实在有很多。”铁铺老板道,抬腿迈步,“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耸了耸肩膀,“而且每面铁牌的形状都不一样,方的圆的,棱儿的三角儿的,只有中间那个‘左’字完全相同,只不过又和你这牌子上的‘左’字有些出入。”
铁铺老板突又站住,回头道:“那个人当真是你门人?”未等回答,忙又道:“啊我不是探听你们门派私事,只是……只是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听说江湖上因为多一句嘴就死全家的事可真不少!”
黑袍男子道:“你这最后一句是说你自己,还是在jǐng告我不要多嘴?”
“哎哟哪敢啊!”铁铺老板急得抓耳挠腮,半晌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黑袍男子忽然眯眸笑了。笑得如阳光一般刺目。“你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你说,或许过几天被别人杀你全家,你不说,现在就会被我杀了。你到底说是不说?”
铁铺老板居然没有害怕,眨了眨眼睛,道:“……我现在才发现这件事原来这么复杂。”
黑袍男子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我发誓绝不告诉别人。”
铁铺老板望了他一会儿才从又迈步,冷汗此时才姗姗来迟。喃喃道:“想不到那些混混居然是你门人假扮的。”
黑袍男子立刻道:“你说什么?”
铁铺老板道:“跟你这牌子类似的花样我在好几个朋友那里见过,都是本地有名的混混上门打造的,起初铁匠们都不愿意,生怕他们不给钱,可这些混混却是先付钱后取牌,”摇了摇头,“我们都觉得奇怪。现在想来,许是你那位门人也想找你,才故意扮作不同人到不同铺子打不一样的牌子吧。你这门人倒是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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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铁笛门中人(下)
黑袍男子道:“此话怎讲?”
铁铺老板回头笑了笑,“当然了,看你不是本地人士,想必你那门人也不是这里的地头蛇,他却能将这里土生土长的混混爷们模仿得惟妙惟肖,怎能不说他好本事呢?”
黎歌执扇,见沧海剑袖白靴拉着神医一路而来,近前时不由纨扇掩口,面颊微红,衬得一对美目柔情似水,吴侬软语轻笑道:“忘情,我看你近来越发清减了,腰带余出那样宽,都挂到腰下去了,赶明儿我得空帮你改一改罢。”,
沧海本因那句“忘情”羞得面上一红,忙偷望神医,却见神医眼光正不怀好意在自己腰胯处打转,还歪嘴哼笑一声,不由更是脸红,不敢稍责神医,脚步不停,只回首撩了黎歌一眼,道:“你家公子就爱这长腰带,还显得腰粗一点。”本是不悦,但见黎歌含情脉脉分明倾倒,不禁语声也软了下来,且还温柔一笑。
转头却见神医脸又青了。
“哼,”神医道,“腰是粗了,腿却短了。”
沧海挑眉心无言以对,身后黎歌咯咯笑道:“容成大哥可是妒忌心起?我家公子那腿你还想他怎么长啊?”
神医忍不住乐了一声。正当沧海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不再生气时,神医转脸儿一见他,面皮陡沉。
午时三刻。
正是行刑的吉时。
中村仍旧唱着歌。
乾老板仍旧提防着中村。
马炎坐在乾老板斜前方仍旧端着酒盘算。
加藤手下坐在门边仍旧瞪着中村。
瓷器铺充满仇恨的老伙计立在门前仍旧瞪着乾老板。
老贴身儿仍旧贴在乾老板身侧。
中村却已有些醉了。
乾老板亦有了些醉意。
“乾、乾君……”中村满面通红满身酒气打着酒嗝,拍着乾老板后背大声道:“在下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什么秘密?”乾老板晃晃悠悠站起身,哈哈大笑。伸臂越过大圆桌,取来未开封一埕老酒。
门前充满仇恨的瓷器铺老伙计忽然慢慢抽出腰间短剑。
利刃雪亮的银光十万八千里刚好晃在马炎的眼内。至令马炎眼内忽闪的jīng光亮如利刃。马炎慢慢放下遮面酒碗。
中村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笑得将身体挡在乾老板面前。扶着乾老板双肩。乾老板站不安稳笑嘻嘻的捧着酒罐。老贴身儿忙将他搀住。
老伙计迈出半步的脚中途一顿。又轻轻放在地上。
中村一直在笑,断续说道:“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不能保守它的人……哈哈……”
乾老板醉笑道:“不能保守的人……怎样?”
“不能保守的人……不能保守的人……”中村与乾老板身体微微措开。伸指指点道:“哈哈,在下知道你……你想骗在下说出来……嘿嘿……在下偏不上当……”
“哈哈哈哈……”乾老板拍开封泥,仰头灌酒。
瓷器铺老伙计向前迈步。轻轻的,虽然屋内吵杂喧天。
慢慢的,虽然除了马炎没人注意到他。
当然他也不知道马炎正在注视着他。
老贴身儿在乾老板耳边轻声急道:“哎呀大哥,别喝了……”抬眼忽有一道白芒割过眼球,是凶器!
老贴身儿一眼望见老伙计紧攥短剑狠瞪乾老板,沉重脚步一步一步逼近。
“不过秘密在下可以告诉乾君!”
老贴身儿当机立断撇下乾老板,大步向老伙计迎上。
马炎从凳上慢慢站了起来。
“秘密是什么?”乾老板大笑。
中村不顾一切高喊:“加藤是在下杀的!哈哈哈哈……!”
加藤手下顿时齐起。腰间打刀寸寸抽出。在奔向中村途中。
加藤手下有人脚下忽绊,回头见一人手握短剑满目恨意。
老贴身儿向老伙计伸手,忽见一群东瀛人抽刀起立。
“你们干什么?!”老贴身儿一嗓怒喝引倭寇注目,众人见有人拔刀不禁紧攥兵刃。
“没错!加藤那老乌龟就是在下杀的!”
众倭寇视加藤手下恍然大悟,抽刀之声此起彼伏。
老伙计仍要前冲。
老贴身儿慌忙阻止。
“哈哈哈哈!在下知道!”
马炎目光紧盯一只粗陶酒罐。粗陶酒罐正被乾老板高举过头。
“哈……!”
中村大笑半声,猛然一挫。
乾老板双手力掼。
众人抽刀动手。
中村醉倒桌下。
震天“啪嚓”一响!
静谧海啸般扩散!由乾老板身畔。
“什么?!”
“怎会?!”
“啊!”
倭寇握刀只看不动。
老贴身儿攥老伙计回头。
粗陶酒罐碎裂一地。碎在中村头侧。片片带血。
乾老板两脚踉跄。
中村脑门赤sè蜿蜒。
慢慢的,在头下流成一小滩。鲜红的,不断扩大。
乾老板猛然仰天大笑。
老贴身儿渐渐松开老伙计衣襟。
老伙计一把推开他,飞奔出门。
百多人聚集会场鸦雀无声。
唯有乾老板撕破喉咙穿破屋顶的狂笑盘旋回荡。
晴天烈rì。yīn森骨寒。
夕阳余晖。浑洒大地。
永平西郊有一座破庙。牌匾旧得只能看清一个字:庙。
这块牌匾被人恭恭敬敬放在地下,倚着灰墙,左右脚一边垫着一块完好青砖。可见是恭恭敬敬,俗世中庙不沾尘。
因为挂这块匾额的大殿连房梁都已没了。只有这块匾。记着他的名姓,留在他的生地。
匾后是几十间平顶瓦房。只有头十几间半新不旧。
其余房子,连瓦都烂了。
正房一间尤其恢弘。虽是后天修葺,却也想得出当rì香火鼎盛。
正房肃静。
却从旁边一屋中传出饮酒豁拳的声音。皆为男子。
“就……就是这里……”
有气无力一句男声方落。庙前踏下一对黑靴。微尘纤扬。
余音左手握着铁笛。右手提着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
不过望着牌匾略站了一站,便仍旧提着腰带向内行去。仿若无物。
夕阳照着土地上的沙砾。青年被轻轻抛在正房门前的沙砾中,却重重跌在地上。跌得吧唧一声巨响,跌得胸闷头晕,根本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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