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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外楼主     江湖咸话txt下载     江湖咸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三零章 无名庙对战(上)

    巨响一过,饮酒豁拳之声戛然而止。

    余音望着敞着门却未点灯烛的黑暗正房内,眼光猛然锋利,向地上青年道:“不是说没有女人?”

    正房旁边一屋房门大力拉开,人还不见先听一声喝道:“谁呀?!”

    正房内背门坐着一人身着白衣,右手执杯,微向屋外转身。

    青年趴在地下痛苦捂着胸腹,一句呻吟都哼不出口,更遑论开言。眼见那黑袍男子提脚便要踹落,忙道:“别……!我说!我……说……”,

    “咦?”开门者出得门槛立时一愣,望地上慌叫道:“老大!”又指黑袍男子大叫道:“你是什么人?”话音一落,便有二十几个男人由屋内冲出,望见二人全都大声呼喝,却无一人近前。

    余音淡淡望着地面默哀,夕阳又坠几分。

    白衣人慢慢的,似从正房黑暗中浮现出来一般,轻轻跨出门槛,立在台阶尽头。身量不高,英眸粉面,乍看乃是清华绝艳一位翩美少年,定睛细观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佳人。

    二十几个男人一见这姑娘出门,立时噤声肃立。

    地上青年哀声道:“是、是没有掳来的女人……这个、这个……是、我们……大姐……大……”

    余音抬眼。

    那佳人早已将他上下打量,缓抬臂露腕上银丝珍珠,稍抚青丝,微笑先道:“阁下好尖的眼力。在下一身男装背坐暗中,阁下方至便一语点破,在下着实佩服。若是来寻亲眷。在下已令他们将所有女子放归家中,阁下回去一看便知。或是正与阁下擦身而过也未可知,如若还无。再来问罪也是不迟。”

    余音摇了摇头道:“不为此事。”

    “哦?”佳人玉冠珠钗,雪白狐裘,甚是黑白分明的眼珠垂低转了一转,微微笑道:“原来阁下却是除暴安良那一类的侠客。既是不为此事,难不成被你擒来的这王大王立原得罪了你?若果真如此,我叫他好生给你赔礼道歉,你也已经把他打得半残,看在在下的面子上,饶他这回吧。”

    余音望着这佳人心里道了句好厉害。不禁面带浅笑,道:“姑娘也不问他到底怎样得罪了我就来护短?”将那二十几名男子看了一过,哼笑道:“看来这确是一个土匪窝,姑娘打扮虽不像恶人,但他们既称你一声‘大姐大’,你就是这里的管事人,则这王立原所做一切都是受你指使了?”

    佳人冷笑道:“在下尊你一声‘阁下’,客气对答,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不问青红皂白口出不逊,夹枪带棒?”

    余音笑道:“愿闻其详。”

    佳人道:“在下盘旋此处久不过十rì,”将袖展向众人,“他们原是本地地头强蛇却是不错。不过自从在下在此落脚,已对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不仅愿意改邪归正。还自愿尊我一声‘大姐大’,这也是人心所向。”

    话至此处。余音分明看见原本老实的一干男子忽然侧目斜眼瞪向佳人,暗中全都呲牙咧嘴不甘不服。就连跌在地上仍旧爬不起来的王立原也抬眼哼了一声。

    余音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点了点头,“的确人心所向”。

    佳人却毫不介意接道:“他们之前是无恶不作,不过自从在下来了,他们可再也不敢打砸抢掠,有那不听话背着我作乱的,也被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得人心所向,所以他们不可能做大坏事得罪你的。”

    余音点了点头,“看来阁下的道理太过管用。街上熟悉他们的人都说他们最近像变了一群人一样,说不上忠义孝悌,但是也差不多了。喏,就拿这王立原来说,”随意踢了地上人肋骨一脚,却也够他痛得扭曲,“居然给乞丐铜板而不是从乞丐的要饭碗里拿取铜板,居然将老nǎinǎi送回家去而不是将老nǎinǎi带得离家更远,居然替小孩子赶走流浪恶犬而不是放狗追小孩。”耸了耸肩膀。

    佳人道:“如此便好,那又得罪了阁下什么?”

    余音又耸了耸肩膀,“我只问他他的老巢和他的老大在哪里,他却嘴硬的不肯对我说,我只好稍微用一点道理了。”

    王立原扑在沙砾中挣扎道:“大姐大,他、他要……他要寻你晦气……!不要跟他……废话……!”

    佳人闻听不由得微微一笑,颔首道:“苦了你了。不过的确够义气,纵使此间事了我功成身退,相信你这老大也有能力让众位兄弟正正当当过上安稳rì子。”

    “什么?要走?”众男人哪一个不比这妙龄佳人年长仈jiǔ岁,一听这话却居然都惊讶不舍。

    佳人不答,向余音道:“话不多说,在下等人与阁下均素不相识,阁下此举倒是所为何事?”

    “我不是什么好人,”余音盯着地面淡淡开口,“除暴安良这种事只是看我心情,所以他们怎样与我无关,”慢慢探手入怀,摸出一面黑乎乎的铁牌,当中一个变体“左”字赫然深刻。“我专程来寻你。”

    佳人一见铁牌美目陡瞠。内中却是jīng光流转,喜不自胜。按捺兴奋,佳人道:“在下知道阁下有想问的问题,阁下也该知道在下有yù知的事情,既然双方都不肯轻易吐露,那就只有手下见真章了。”

    余音点了点头。

    佳人立刻吩咐:“老三老四带人点火!老二快把老大扶进去从后门请医延药,门窗紧闭,谁也不要出来!小心刀剑无眼!”

    话音未落,正房门首已有火把点燃,橘红sè火苗映得佳人英气凛然。

    “好。”余音不禁颔首一赞,收令牌,握铁笛,抱拳通名。

    佳人振衣还礼道:“唐理。”

    余音淡淡道:“姓的好,名字更好。怪不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恁样管用。”眼见空地四周火把通明,众男子退回屋内紧闭门窗,“姑娘动手不用款下大衣?”

    唐理道:“怎么?趁我不备?对付你根本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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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零章 无名庙对战(中)

    “好。”余音再怎么默哀治丧,也禁不住笑了一笑,又赞声好,右手将铁笛挽个银花虚抱怀中,但听宫商之声夹风鸣响,却是风掠笛孔为客而奏。

    余音这一起手招式便就叫做“待客鸣笛”,既是问好,亦是初式,一招亮出即是门派分明。余音此举乃是听说这姑娘姓“唐”,未免与蜀中唐门冲突,是以起手试探。若这姑娘一见此招明了利害,双方讲和好言相商,自然最好。

    ,

    谁知唐理虽练成唐门绝技却无缘施展实在手心痒痒,好容易碰上这么个貌似高手自然要显显本领,将来传至沧海耳中,也好叫他知道自己武功高强,他不让自己追随保护是他看走了眼睛。然而沧海担心的极是,唐理虽位列江湖一流高手,但因镇rì圈在家中捧为至宝,阅历经验实在太浅,见了这招只是发笑,居然没看出来门道。

    “哼哼,这曲儿倒也有点意思,”唐理笑道,“虽然不如我唐颖哥哥吹的好听,也还过得去,等下我来帮你打个拍子便好的多了。”

    余音见她毫不在意,想来不是存心装作不知便是真的不知,若是前者则此架非打不可,若是后者则说明她不是唐门中人,打也无妨。

    唐理笑说着,慢慢将两手缩入狐裘,伸向腰后,就似负手一般轻松,又道:“准备好了?让我先试试你的功夫,省得一上来出绝招你就吃不了,我也好没意思。”顿了一顿,突道:“小心!”

    话音落后。这才展动狐裘,瞬间七颗暗器破空打来。两颗指目,一颗天突。一颗膻中,一颗气海,一颗左膝梁丘,最后一颗居然拐了个弯钉向腰后命门。

    及至眼前,方听风声。

    余音冷声道:“好快的暗器。”却也不急,铁笛横目挡了两颗,顺势直拨当胸三颗,长臂打偏左下一颗,铁笛背身接了一颗。

    七颗暗器。脚不移位,一颗不少。

    说时慢,那时快,只见唐理白衣一展,便有七点白芒破风而出,映为橘红。余音挥笛而舞,闪亮夺目。

    铁笛运劲,风中但听宫商之声,而每音只响半下。便有叮的一声。叮响音止,而高音再响,响而又叮,连续七回。便是“叮叮、叮、叮、叮、叮……叮……”七响,因距离远近而节奏不同,真如打拍子一般。笛声七音倒像伴奏。

    音乐奏鸣,银笛乱目。打得着实花哨好看。

    叮声一停,唐理便莺声笑道:“你这人疑心倒重。怕我这暗器有毒不敢手接,这样倒好,上了我的当。你看。”下颌一扬,点向铁笛。

    铁笛七孔恰好插着七朵四角银花,银花角度居然一模一样整整齐齐,就如用手指一朵一朵小心摆插一般。

    方才笛音只响半声,便是被这银花插入堵截故也。

    而一手七花,却只因笛孔有七。

    余音心知这一手暗劲高明,不仅被铁笛磕开仍能粘覆,竟还算准铁笛方位,虽是赞赏,也颇为无语。

    唐理却满意背手,点头道:“唔,不错,不错,这是姑nǎinǎi的独门记号,自从逃离家门还是头一回用上。看你这笛子太素,这七朵‘糖花’便送给你罢,不用谢了。”

    余音将银花细看了一看,纤细掐丝,玲珑剔透,又将唐理面颊望了一眼,心中只觉果然物如其人。衣袖稍覆劲力微吐,便将七朵银花吸入袖中,道:“rì后正好睹物思人。”

    又道:“唐门分支?”

    唐理点了点头,“所有暗器全未淬毒。”忽然慧黠笑了一笑,道:“哈哈,现在你反悔也无用了,你已和唐门的人过了一招,就算天涯海角,没分出胜负我都要追着你打败你!”

    余音淡淡道:“这么说,你一早便知道我是什么人,还敢和我动手?”

    唐理乖巧眨了眨眼睛。

    余音不禁心内有气,语声却更为淡薄,道:“小姑娘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问你得罪的是谁便敢出手?哼,当真是初生牛犊。”

    “哈,”唐理负手仰脸,美目一撩,“好像你今天就是找我来兴师问罪的吧?就算我不出手也已得罪了你,就算打上一架,你若赢了我也是扳回一局。何况就算我惹了祸,还有我爹可以给我撑腰,就算我爹罩不住了,也还有我唐颖哥哥呢!”

    余音道:“我倒想见见你这位‘唐颖哥哥’。”

    唐理认真道:“你现在是不是认为我很可气?”

    余音道:“是。”

    唐理道:“你现在是不是气得很想和我打上一架?”

    余音吸了口气,道:“是。”

    “那我就绝对不会让你见唐颖哥哥的。”唐理耸了耸肩膀。

    余音道:“为什么?”

    唐理道:“因为你若见了他一定会把他打成残废。”

    话音一落,余音忽然握笛前冲。

    “废话太多。”

    语气虽淡,攻势却强。铁笛尖鸣,直点唐理肩头。

    唐理叫道:“哎呀!你怎不提前……”

    相隔丈外,劲气已然激荡。唐理青丝白衣向后直飞,但觉胸喉憋闷,忙足尖点地飞退一丈,青丝白衣又转前飞,而后突然垂坠,笔直如一杆银枪箭头冲上夜空,地火如昼,唐理腾于月前。

    满月。

    余音猛抬头,撤笛变招。紧盯对手,没空默哀。

    唐理上冲之势渐减,势衰之时当空一把暗器撒下,余音剑气破笛,使一招“徵”字诀,便只守不攻。唐理忽如一片纯白羽毛,轻轻飘飘毫不着力,空中拧身躲过此击,悠扬落地。

    落于余音身后。

    脚未沾地又是两手齐挥,虽是普通钢镖,而百二十支接连不断,速比流星,飘忽左右,前后夹击,若非高手实难全身。

    但听叮叮叮叮不绝于耳,不管唐理这百多枚钢镖间隔几许,又几支连环,余音以笛相击一刻钟内只是一叮接着一叮,从未有一声快了半拍,亦从未有一声慢过半拍。

    唐理不禁笑赞一句:“好功夫!”手下不停,十指连扬,却通共才打出五枚钢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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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零章 无名庙对战(下)

    钢钉先后离手,却横贯一线,齐头并进。

    先前百二十镖未曾全落,叮叮之声依然不绝,余音见钉却不由眉头一皱。原想将百二十镖连续拨开,让这姑娘见好就收知难而退,在真正得罪唐门之前悬崖勒马,岂料这姑娘当真手硬。

    余音当下不敢托大,移动身形尽快闪避,击落钢镖时也顾不得节拍均匀,只yù专心对付五钉。但余音以铁笛为刀兵,所习武功皆与音乐有关,则所有招式讲求板眼,铁笛随意打拨亦与钢镖擦出清音,仍俱节奏,煞为好听。,

    唐理也不再出招,只负手笑看,道:“这位大哥果然好眼力!”

    唐理行云流水翩然风流,出招负手开口不过瞬间,钢钉原是齐进,忽张五方,如无形大网当头罩下。

    天罗地网?余音看着此招心念频转,但觉这五枚钢钉方位刁钻,凭自己武功,不管如何闪避,总要着上三支;若以手接,不是手破皮就是着上两支;若用笛迎,恐怕也得手忙脚乱再挨上一钉。说来道去,唐姑娘此招实在比“天罗地网”棘手得紧,倒不知什么名堂。

    电光火石之间念头百转,余音突将铁笛抵唇,运力疾吹,宫调一响如凭空生盾,钢钉悬在一尺开外,不进不退,定于半天。余音十指点笛轻吹,衣摆四方翻飞。

    唐理笑嘻嘻道:“大哥你也用不着这样让着我,我与你过了三招,你只初时虚晃一招。我在半空时你还了半招,实际一招也没同我交手。我算报答你,也用了半招正正宗宗的‘天罗地网’。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五支钢钉里有一支上巧劲附了一根牛毛针,实际它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小心吧!”

    忽然愣了一愣,惊讶道:“哎,呀,还有空瞪我?”竖起拇指道:“你厉害!来,咱们动真格的!”

    余音将眼前暗器仔细审视,果见当头一支钢钉底下附着一根小小银针,夜里若非细瞧绝难发现。银针小到轻似柳絮毫不着力。虽有音盾,也只挡钢钉,牛毛针虽无法穿透薄幕,却因唐理之力渐越钢钉继续向前,轻擦音盾而上。

    音盾见缝而出,遇阻即抗。寻常情形阻力越大则抗力越强,牛毛针虽细,应也穿不过去,却不知唐理使了什么力道。竟使这小小一物彷如随遇而安,却又勇往直前。

    余音此时已能清晰感受周身八尺一切有形之物,牛毛针如同一条浑身上下长满揦人尖刺的毛虫身上的汗毛,却相隔千分之一寸在罡气圆形的外罩上面轻轻刮扫。

    余音感受的到。

    他本应早就感受到了。但此时这令人毛骨悚然而又灵敏异常的感受却姗姗来迟!只因他相信了眼前这美若少年的小姑娘的无害!他相信这小姑娘所有威胁都只是在撒娇似的讲大话!

    某种程度上说还讲得十分可爱。

    武力驯服一干地痞是相当容易之事。任何一个习武有rì的入门人都轻易达成得到。何况她年纪轻轻。何况她颇有些武者霸气。从她眼角眉梢笑与不笑微笑时节体察得出。何况她绝美。

    牛毛细针仍旧轻快刮搔罡气,五支钢钉悬停,唐理话落连出六手。六支钢钉仍旧并进。

    唐理笑道:“给你补齐这一招罢!”

    六支钢钉忽坠一截,上下参差。瞄准下三路散而为网。余音立时感到钢钉所附仍有二针,遥指左右梁丘。牛毛针之恐怖并非伤痛与伤害。而是此针细小可没肉中,顺流入脉,不知何时戳上重经要穴,此为大伤。

    四十八颗铁蒺藜出手,唐理边笑道:“你这兵刃有个最大弱点,你可知道?你又知道我这兵刃最大优点是什么?”翻腕二颗弹丸打余音双臂,接道:“就是我可以说话,你说不了话!”

    宫调响不半晌,忽转商调,音波同涨,第一音后钢钉十一同时坠地,三根牛毛细针分左右身后三方轻飞,顷刻不见踪影。

    余音并不听她玩笑,只专心应敌。

    费尽心思胜一个年幼自己许多的小姑娘,总比轻敌败在一个年幼自己许多小姑娘的手中来的脸面好看。

    余音提足慢慢走向唐理,第二拍起。四十八颗铁蒺藜应声而止,又忽调头,四颗打偏二颗弹丸,四十四颗铁蒺藜反噬唐理。

    唐理飞接暗器回击,笑嘻嘻道:“四十四?好拗口的数字呀!大哥你是哪里人?你说不说的准四十四?绕口令呢?”半句话间将四十四颗铁蒺藜全部击回,又抛出三十二块飞蝗石。

    余音轻按商调,徐徐而进,音波封住四十四颗铁蒺藜,阻住三十二块飞蝗石,七十六枚暗器回敬唐理。又是二十枚整迎面而来。

    唐理两手连抓,抓过反击,击过之后又是暗器几十,半空中铁花往回,映橘焰点点,仿佛流星火镰串为一线,似轻若飞絮又似朵朵化劲。

    余音吹笛笛声悠缓,面柔如风,步和曲乐,文冠武袖,点滴前行。

    不过几个来回,余音所挡唐理所续,二人之间飞旋往复共有三百零七支五种不同暗器,每循环一次,力道相应增加一成。

    而唐理暗器仍旧不断出手。

    而唐理笑着。

    就如余音唯是月下遣兴,顺手拈来,唐理乃是闺房寂寞,对星起舞,不知是乐和清舞,还是舞助笛声,不过chūn花秋月,偶然相识,只道是笛上凌霄,云为之止,舞下繁火,雪为之溶。

    九天之下,哀尘之上,悠扬婉转,纤腰不胜。悠扬婉转笛诉衷肠,纤腰不胜舞褪琼钗,梅针袖箭,结阵翩飞,流星火镰,落花飘絮。虽是不打难成知己,可惜无情风刀。

    唐理额间香汗薄透,美目反而熠熠生光,但见余音沉静停步,相距丈外,只道他功力深厚,连汗也不曾出得一滴,却不知余音背后汗湿一片。猛听商调又涨,“角”声介之于清浊。

    三百九十八枚暗器一枚不多,一枚不少,轮回周转唐理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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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五重希音书(上)

    唐理如同一个将账面整治得漂漂亮亮的大掌柜,有限的资源无限的商机在手中灵活周转,纵使面对的是金融风暴。

    商机总孕育于危机之中。且无时不刻不伴有危机。

    唐理不再手接暗器。

    并非力不从心。虽是略感吃力,但仍游刃有余。

    唐理只将身前暗器以推、拨、转、弹等法击回,只因她心知余音未出全力,且固执忍让。自己也便存下五成,看他如何。,

    转眼角调又拔高一度,“徵”音更高更短更清。

    暗器运转加速,凡眼难辨个体,只见片片线线光点游转二人身间,如同一群银橘相间的鱼苗儿在透明圆缸内恣意驰骋,又如被天敌穷追,上冲下突,又误入网中,彷徨失措,纷繁可爱。

    唐理向他微微笑了一笑,半rì应对,掌中三百九十八枚暗器并未走脱一枚,余音甚至觉得,她是故意将暗器顺音流而转,如同yīn阳八卦。

    余音不禁一愕,又立刻专心,应付这广博浅海中随处暗礁时刻陷阱。越是顺遂的浪涛,越是隐藏漩涡,就如唐理暗器顺遂的流转,却不知何时突有一支脱离轨道刺向自己!

    唐理也觉这对手着实厉害,看似只守不攻,但强烈音波中自己但有一分疏忽,便是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己的暗器有多厉害,就算唐理自己不甚了解,也一定比他人清楚得多!

    唐理见他涨调,知是又增一分功力,不禁微微向他一笑。手中加速推开原有暗器,居然腾出手来又撒下一把霹雳弹。

    余音眉头立皱。一曲“鹧鸪飞”已然婉转将尽。却在一曲之内频涨四调,这在余音平生对战中从未有过。原本清愁的曲调竟叫他内功催得荡气回肠。多为低音却叫他徵调涨得高亢嘹亮,后半段快板简直具响遏行云之势。又见霹雳弹出手,半惊半吓又涨一调,是为羽调。

    余音心中虽有庆幸不是一把牛毛针,但这霹雳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玩意。江南霹雳堂火药雄霸江湖,蜀中唐门所造虽不及霹雳堂王道,但这专门钻研暗器的门派却又比霹雳堂jīng巧。何况这七颗霹雳弹又乃唐门分支研造,又被唐门分支子弟甩出唐门分支暗器不淬毒药,自然将心思用在暗器制造同手法应用上。便从百多年来唐门分支屹立不倒此况看来,即知这暗器制造同手法应用王道到何种地步。

    何况这丫头还是唐门分支高手!

    余音不愿腹诽唐理,只暗讽一句南方人就是爱钻牛角尖,做什么霹雳弹么,虽与自己同唐姑娘分毫无碍,但这爆炸起来也着实烦人。

    本想先一举将霹雳弹推远爆炸再从长计议,却忽听唐理笑嘻嘻甚是轻松道:“咦?没想到你们‘醉风’左侍者还挺有料的!”

    话音声中猛听一声凄厉笛鸣,七颗霹雳弹飞速疾退,唐理身似落叶随意闪过。便听“啪!啪!”七声炸响,不用回头也知烟雾四shè,唐理话音正落。

    余音一听立时全部明了,但高手过招胜负不过一瞬。这一愣间笛声稍顿,音波之中破一豁口,十四枚暗器立刻趁虚而入。

    唐理忙道:“你怎么了?”身法快过暗器。追上十四枚暗器第一枚,伸指一抄如摘花拂叶般轻柔便接在手中。

    余音侧身闪避。趁时道:“住手!我有话说!”

    六字之间唐理已手接十四枚暗器,仍笑嘻嘻道:“你说罢。我听着。”六字之间又是十四枚暗器收回掌中,因唐理手小拿捏不住接了便丢在地下,但余音笛声已停,唐理只得回收暗器保他平安。

    余音心中自是大为佩服,边闪避边用铁笛将暗器拨至唐理身前,方便她收取,一边道:“唐姑娘,这实在是个误会,在下不是你要找的人,而在下也知道唐姑娘对在下的教派没有一丁点敌意,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此收手吧!”

    唐理道:“为什么?”

    为什么?余音不禁又是一愣,“既然是场误会,再打下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在下请姑娘吃宵夜权当赔罪!”

    “咦?”唐理美目微瞠,手下不停,道:“什么没有意义?我们胜负未分自然要打下去了?”

    余音道:“唐姑娘,你虽武功高强,可毕竟出入江湖,你认不出在下身份无妨,但你该知道江湖上有些架纵然打起来还是不分胜负的好。”语罢身停,仍在唐理丈外。

    “哼!”唐理不悦撒了两手暗器,破风之声瞬止,二人沉静对立,若非满地银星,方才生死之间只当是梦境一场。

    唐理道:“你什么意思啊?既然动了手怎么还不让打了?我现在一点也不关心你是不是左侍者……这个问题我们待会再说,你先陪我把这架打完了!大不了你输了我不出去乱说就是了!那么小气做什么!”

    “在下……!”两字之后猛然一顿,余音忽然觉得自己身体yīn面中间偏下靠左的位置有些异样,就在说那两字之时突有轻痒之感,如同被小小一只蚊虫叮咬,又像被一条浑身上下长满揦人尖刺的毛虫身上的汗毛,相隔千分之一寸在左半边臀部上轻轻刮搔。

    糟了!余音不禁满身大汗倏忽淋漓,因为他突然记起方才飞开的三根牛毛针中有一根便是像自己身后飞去!而唐理那不刚不柔还会拐弯的暗器手法自然能让那根该死的牛毛针再飞回来!就算死不了,叫老子怎么好意思去找郎中医治这个毛病?!

    且你该知道,医治这个内伤唯一的办法便是用磁石将它从哪进去的从哪吸出来。而余音这个伤最麻烦的和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个伤处他自己看不见。

    唐理不知这位忽然深痛默哀的大哥出了什么糗事,见他闭口不说,不由催道:“你怎么了?”

    余音垂眸道:“唐门还没放在眼里,但姑娘你轻功同太极出自武当,得罪不起,也不想得罪,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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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五重希音书(中)

    说罢连抱拳客套也免了,直接十成内息沉于双足,飞掠而去,急如迅雷。

    唐理一愣,“哎跑那么快做什么?不还请我吃宵夜呢吗?”立在原处呆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屋内众男子听外间沉寂多时,才有人推窗一视,继而出门叫道:“大姐大,那人被你击败了?”又见满地暗器,不由心生敬服。

    唐理回头一笑,摇了摇头,“不分胜负。”又道:“你们老大怎样了?”,

    众人道:“大夫看过了,接了骨,开了药,说老大身子骨好,没什么大事,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是免不了的。”

    唐理点了点头,道:“那人走了,你们出来帮我捡回暗器吧,小心那三根牛毛针,若找不见便算了吧。”

    顿了顿,望天想了想,“……铁笛?左字令牌?音波?啊,”美目一亮,“我好想知道他是谁了,哎呀,糟了,好像又闯祸了……”

    嘟了嘟唇,不禁轻声一叹。

    老三道:“大姐大,你怎么了?还有,你当真要走?”

    唐理又摇了摇头。“你们男人的确胸襟广阔,能屈能伸,女子中能够比肩的鲜少,我当众打了唐颖哥哥,他却还在惦念我的安危。不过,”话音一转,叉腰道:“哼,可是他敢得罪小姑nǎinǎi,小姑nǎinǎi的话也是驷马难追的!”

    老三捏着一手飞叉,冷眼道:“小姑nǎinǎi,你什么时候走?”

    余音握紧铁笛一路狂奔。不敢耽搁救治,也不敢勉力运功。生怕血脉越行针入越深,一边赶路一边周天暗转。居然体察不到针在何处,不由又惊一身大汗。

    不多时,奔入永平郊外一座野山,也不攀岩,只绕着山麓前行,越走越是荒寒,山峰峭壁夹道,仅容一人,仰头但见一线星空。四下漆黑不见五指,并无光源,却时有绿黄荧光闪烁,野兽嘶吼,白雪映着微光一片幽蓝。

    顿饭工夫,一轮明月移至天中,由一线天顶倾泻而下,白雪反映,照亮前路。余音奔行更急。又过顿饭时候,山路渐次平缓,悬崖退开,让出整片夜空。圆月如轮,皎洁明净。转过突出石体,猛见两山壁间夹着几盏灯火。星斗明灭,而这灯火在余音心中却彷如天上明月一般亘古永恒。

    奔行更近。见那两山壁间却是夹缝而建一座茅草小屋,灯火便由窗内透出。山风猎猎。吹得荒草簌簌,茅草小屋却因背抵山壁,藏于凹处,屋顶之上茅草平静,纤毫不乱。

    余音单薄黑袍顶风由袴四分,虽已扎腕,而寒风如龙冲入袍袖,盘旋两腿内外,风割鼻红,真有几分默哀伤痛。生死未卜,天寒地冻,夹缝之中茅草小屋却暖进人心坎里去。

    每个像余音这样的人,都难免一边疾速奔近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构建:那屋子里面可以不十分奢华,但一定十分温暖,可以没有桌椅板凳,但一定要有一张床铺,可以不铺设锦褥丝被,但一定要柔软舒适。也许里面还有一坛好酒。虽然这已足够,但里面最好还有个温柔美丽善解人意的小姑娘。

    但对余音来说,里面最好有个又聋又哑却善解人意的妙手郎中。

    不过若是那小姑娘懂得医术的话,我倒不甚介意。余音这么想着,已奔至茅屋门前。

    门前没有花,没有草,虽然简陋,但有一个人。

    这个人并不温柔美丽,看来也不善解人意,而且不是个小姑娘,甚至不是个女人。

    但余音望见他的刹那,提悬多时的心忽然稳稳的落回了肚里。

    立在门前风中的是一个男人。

    和余音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只不过这男人一直在扬着脸微笑,不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值得笑成这样。余音一直在低着头默哀,不知有什么倍受打击的事情值得他面无表情成这样。

    那男人一望见余音,微笑的脸庞立刻僵了一僵。

    余音站定抬起眼来,淡淡唤道:“余声。”

    余声立刻又高兴的微笑起来,上前拉住余音双手握了一握,便拉着他进屋,笑道:“好弟弟,你不是说这里山野荒郊的,死也不肯来么?怎么今天没回客栈?”

    小茅屋里果然不十分奢华,但绝对十分温暖。而这里不仅同构建中一样有一张虽无锦褥丝被但一定十分柔软舒适的床,也有桌椅板凳,而桌子上竟然真的放着一坛好酒,一只粗碗。

    余音来前,余声一定在喝酒。

    余音不语,余声又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找得到这里。”关门一指桌后,笑道:“坐啊。”

    余音立着不动。

    余声的笑容终于又僵住,“……因为我不肯陪你去住客栈,还在生哥哥的气?”

    余音淡淡道:“你地图画的详细,不太难找。”

    余声愣了愣,笑了。笑容很淡。

    “哪个高手能逼你用到第五重‘希音书’?”

    “是你也得用到四重。”余音忽然沉下脸,盯着余声,“重点不是这个吧?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你的好弟弟为什么不能坐在凳子上?”

    余声笑容加深,“因为你想直接躺到床上去?”

    余音垂目不答,迟了一会儿,脸孔忽然涨红。语气仍淡淡的,却有丝颤抖:“我屁股上中了个暗器。”

    “噗!”余声连忙捂紧嘴巴,脸涨得比余音还红。却强忍笑意道:“哪边?”对于一个爱笑的人来说,忍住不笑实在艰难。

    余音道:“左边。”

    余声道:“什么暗器?”

    “牛毛针。”

    余声笑意猛收,紧张道:“怎么回事?趴下我看看。”执起蜡烛。

    余音顿了顿,僵硬扶住桌沿,弯腰。解带。

    “别动。”余声举烛一照,便将余音按在桌上,憋了两声,哼了两声,猛然放声大笑。

    余音扭过头从下往上瞪着余声。

    余声哈哈大笑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笑得手中烛火左右乱晃。被自己孪生哥哥笑,总比被外人笑好。余音此时只是非常羡慕余声,想坐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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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五重希音书(下)

    “你笑什么?”余音直起腰,语声冰冷。

    余声只笑得烛泪掉在手上,流到褥子上,笑得眼泪都飚落,只开不了口。

    余音冷声又道:“我问你笑什么?过招比试当然是九死一生,挨刀中箭更不过家常便饭,这一回我技不如人输了半招,受了重伤也怨不得别人。刀剑无眼,有多少人在刀下绝子绝孙,老子屁股上中了一针至于你笑成这样吗?!”,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余声!”

    “好,好,哈哈哈,我不笑、不笑就是哈哈哈哈……”

    余音怒极。

    余声不得不断续憋住,断续解释道:“你……哈……我不是笑你受伤……而是笑你太紧张……”

    余音皱眉道:“紧张不对吗?那可是一流高手!”

    “不是不对……”余声举着蜡烛下床,坐在余音身畔,笑道:“而是……唉,这么说吧,你屁股和牛毛针之间那片叶子是怎么回事?”话未说完,又是爆笑不止。

    “啊?”余音瞪起眼睛,“……你、你看得见那根针?”

    “哈哈……不止我看得见,你自己一定还摸得着!”

    余音顿时脸sè几变,终于咬着牙往身后摸去。余声故意低头喝酒,掩饰笑容,半晌才又抬头,见余音捏着一根穿着一片枯叶的牛毛针嘴唇紧抿。

    老三道:“大姐大,只找到两根牛毛针。”

    “唔,那一根就算了。”唐理负手转身,“我们回去吧。不知道它自己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小姑nǎinǎi才不稀罕。”

    唐理若是知道从她小姑nǎinǎi手中丢出去的牛毛针穿着一片枯叶扎在一个男人左边臀部上,不知作何感想。

    余声道:“现在能坐了?”

    余音不语。紧盯牛毛针慢慢在桌边坐了。右手将铁笛轻按桌面。余声又拿个碗倒满了酒,笑眯眯放在余音面前。瞥见那支铁笛。

    笛身伤痕累累。

    余音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

    余声微笑道:“哪个小子把你的笛子刮成这样?咱哥俩去杀了他满门,给笛子报仇?”

    余音终于放下银针,从袖内摸出一朵糖花轻轻放在桌角,淡淡道:“是个姑娘。”

    “啊?”

    余声望着糖花愣了半天,又笑。“江湖上哪个小娘子有这个本事?多大?”

    余音道:“超不过二十。”

    “哦?”余声眼睛立刻亮了,“漂亮?”

    余音道:“绝sè。”

    余声抹了抹下巴,sè咪咪笑道:“峨眉?崆峒?衡山?还是华山?哈哈。最好是‘黛chūn阁’的等等,”余声笑容一顿,jǐng告望向余音,“别告诉我是个绝sè尼姑。”

    余音道:“不是。”

    “呼。”余声松了口气,从新笑起来。“看你笛子上伤痕短小,密密麻麻,该是暗器所为,又没淬毒,嗯……唐门分支?”斜眼瞟着桌角糖花。慢慢伸过手去。

    却有另一只手,慢慢的将手边糖花握住,慢慢的,收回黑袍襟内。

    “嗯。”余音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小气。”余声咕哝了一句。又笑道:“唐门而已,老规矩,抓回来咱哥俩一起乐乐。你不觉得这屋子荒山野岭的有酒有床,唯独缺一个小姑娘吗?”

    余音道:“她就是大量复制护法令牌的人。”

    “什么?”余声眼一瞪。“你怎么不早说?”

    “但好像‘醉风’也有个左侍者。”余音道。

    “哼哼,”余声轻蔑。“‘醉风’就是有个左侍者。”

    余音淡淡道:“所以左侍者有‘左’字令牌也不奇怪。”

    余声猛然张大了眼睛。“你说那‘左’字令牌之所以和你的不同,是因为它其实是左侍者的令牌?那……”顿了一顿,“那这女的干嘛大量复制左侍者的令牌啊?真有这种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用在‘醉风’内部的那个?”

    余音淡淡道:“余声你好啰嗦。”

    余声道:“你喜欢她?”

    余音摇摇头。“武当轻功,太极。”

    余声道:“太极也是武当的。”

    余音道:“唐姑娘懂得用,你有本事你去吧。”

    余声又愣了愣。“……唐门分支……和武当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的姘夫就是武当的?嘿,名门正派。”

    余音忽然叹了口气。“既然这件事和我们无关,那就从明天起专心寻找回天丸。”

    余声盯着他,肯定道:“余音你有事瞒我。”

    这rì一早璥瑛紫三名近侍便将沧海由神医窗台旁抬回房间卧室。一抬左边一抬右边还一个抬腿。沧海说我自己会走,没有人理他,沧海想了想,说,其实我只是来浇那盆草的,容成澈肯定不浇我要不浇那草就死定了,没有人答话。沧海说我以后都不理容成澈了,便听见三声:“切!”

    沧海只好闭口。回到房间见瑾汀同三女站在床前候着,被褥安放。沧海开始挣扎,说我都好了不要躺回床上,你们有事就说我保证不跑,床上太冷。

    瑛洛道:“瑾汀刚刚给你焐热。”

    于是沧海哑口无言,黎歌紫菂帮他脱衣脱鞋他都愣愣的没有反应。塞到被子里裹紧,额头上贴上一块凉帕。

    沧海道:“碧怜这个就不用了吧?”

    璥洲道:“容成大哥说你还烧着。”

    紫菂将洗干净喂饱了的肥兔子放到沧海手里,沧海靠着身后引枕,心情失落。

    “人这么齐,小壳嘛去了?”

    瑛洛道:“表少爷刚被劝回去抄经,是你说不想让他太早知道。”

    沧海点了点头,“那就快着吧,估计他一会儿就得来找我算账。”

    七人在地下站成一排,一齐恭谨下拜道:“请公子爷安。”

    沧海摸着兔子嗯了一声,垂眸轻轻笑了。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有事就回吧。”

    七人起身,璥洲又单膝点地道:“跟爷回,上回爷让找的周大哥找到了,阻在太湖船帮脱不开身,请爷示下。”

    沧海苦笑。低头看了看兔子,道:“一个月就这么一回正经回事,你们说我该不该要求你们天天这么守规矩?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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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公子爷英明(上)

    璥洲严肃垂目道:“周棠周大哥阻在太湖船帮,请爷示下。”

    沧海轻笑道:“这大冬天的,那群打鱼的什么原因不让他走?”

    璥洲道:“太湖船帮帮主虞亨,因周大哥涉嫌帮内派系斗争案,所以留他做客。周大哥被软禁多rì,并无逃走意向,他说他走不打紧,怕方外楼落人口实,还是等船帮查出真凶再走不迟。”

    “愚钝。”沧海面寒清霜,沉默半晌。道:“去年十一月末东吴货舱漏底,三分之二的货物泡了水,这些还是次要,主要是那些上好私盐又重归了海里。据东吴系堂主钟震豪所查,船舱漏底乃是人为,上报了同是东吴系的副帮主金涛之后,金涛带人与另两个派系‘中吴’和‘西吴’发生争执,惊动了官府。”,

    “于是官府下令可以不追究私运煮海之事,但要上缴这几年的盐税……这个帮内派系斗争案不会是指这个吧?”

    人皆暗服。

    璥洲不禁嘴角上扬,道:“公子爷英明。”

    “这事儿还没完啊?”沧海眉心微蹙,道:“那么久没报过这个事,我以为完了呢。不过也是,太湖帮这东、中、西三吴之争为时已久,但‘损失’重大还是头一回,难怪虞亨非要水落石出。”话音一转,“案发时周棠在附近?”

    璥洲道:“岂止是附近,周大哥说他当时就在漏水那条货船上。”

    沧海道:“他在船上做什么?”

    璥洲道:“代步。”

    “靠。”沧海大翻白眼,“懒死他就得了。就因为这个?”

    璥洲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官府中将这事捅到‘盐课提举司’收盐税的那位府尹。正是周棠的好朋友。”

    沧海从引枕上坐了起来,凉帕掉在被上。“柳绍岩?”

    璥洲笑了。“是。”

    黎歌上前捡起凉帕,从新拧了搭在沧海额间。往上拽了拽被子,站回原处。

    沧海不悦道:“这周棠不会是趁机搭船跑苏州看柳绍岩去了吧?”

    璥洲笑道:“公子爷英明。”

    “切。”沧海沉默半晌,又道:“就不该管他。”

    璥洲道:“说的是,该叫他长长记xìng,工作时间不能乱开小差。依属下说,干脆叫他等虞亨查出真相再回来算了。”

    沧海蹙眉道:“虞亨那个弱智,武功算是一般,要说脑子,简直比紫幽还不如。等他查?嘿。”忽然一愣,“董璥洲你成心是不是?”满床找了半天,抓下脑门凉帕拽了过去。

    璥洲改为双膝跪地,往前一趴,凉帕便从头顶飞过。

    紫幽撩眼皮疑惑望了沧海一眼。

    璥洲埋头忍笑道:“属下知错,属下请将功赎罪。”

    “准。”

    黎歌将凉帕拾起,又换条干净的敷额。

    璥洲道:“属下认为,陈皮老祖的‘匿行潜踪术’太过厉害,所以以后咱们内部人员应将行踪上报。等您批示才可执行。省得咱百晓生晓得天下秘闻,唯独不知道自己人的行踪。”

    沧海气得咬牙,眯眸瞪着他道:“董璥洲,用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突发事件怎么办?邻县命案不等批示不能救人?荒谬!”

    璥洲道:“公子爷说的极是。想必公子爷已想到打救周棠的办法了,请爷明示。”

    “唔。”沧海眨了眨眼睛,呆了一会儿。道:“常州有个练武的叫‘链子飚’潘伯飚。拳脚功夫不怎样过人,但一条双头链子镖在当地还是技压群雄。”

    璥洲道:“所以呢?”

    沧海道:“没有所以呀?”耸了耸肩膀。“只不过他刚好是中吴副帮主邹林的连襟。”

    璥洲道:“然后呢?”

    沧海道:“没有然后呀?”摊了摊手心,“只不过去年十月苏州‘锦屏狮王’万山盛摆寿酒的时候。同他从未有往来的常州潘伯飚和邹林却一同前往祝寿。唔……”斟酌半晌,“他们三个的共同点倒有一个。”

    璥洲道:“是什么?”

    沧海道:“都和东吴副帮主金涛有些过节。”

    璥洲神情一凛,“公子爷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他们三个串谋做的?”

    沧海摇了摇头,“十一月初的时候,潘伯飚去了一次湖州。”

    璥洲一头黑线。“公子爷,人说‘太湖跨三州’,东吴苏州,中吴常州,西吴湖州,你方才把这仨地儿都涵盖了,你叫属下……”

    “唉唉,别着急听我说完嘛,”沧海想了一想,又道:“你说潘伯飚去湖州做什么去了?他说去看望一个朋友,结果人搬家了。先不说他在湖州到底有没有朋友,只是他落脚的客栈却离西吴湖州副帮主石信有的家极近,这点就很可疑了。”

    璥洲道:“难不成是‘中吴常州’副帮邹林和‘西吴湖州’副帮石信有合谋,害了‘东吴苏州’副帮金涛?”

    沧海垂首望了他一会儿,撇了撇嘴,道:“璥洲,舌头比脑子还利落。”

    六人窃笑。

    沧海笑道:“仈jiǔ不离十。不过我倒觉得邹林的连襟潘伯飚的确是去找石信有密谋了,但照石信有的xìng格不太会同意,可也绝对不敢声张,这样一来‘西吴湖州’石信有也会变成同谋。而且苏州‘锦屏狮王’万山盛有一家船行,太湖帮与他有生意往来。”

    顿了顿,接道:“这么说吧,看来是中吴起意黑东吴,问过了西吴没意见,就用了‘锦屏狮王’船行保修的便利,而中吴连襟就是个跑腿联系人,懂了?”

    璥洲点头。“懂了。所以叫周棠去查中吴。”

    “哎呀错了,”沧海望天叹了口气,“中吴密谋肯定难有破绽,你叫人写匿名信告发西吴副帮石信有。”

    “可是……西吴什么都没做啊?”

    “所以呀,”沧海拍了拍床沿,“西吴肯定害怕连累自己呀,明明什么都没做干嘛要帮人家背黑锅?吓唬吓唬就都说了。”

    “是,属下明白。”

    “下一个。哎?”沧海见璥洲仍旧跪着,诧异道:“还有事?”

    璥洲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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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公子爷英明(中)

    “一事不明?”沧海耷下半边眉梢,“还有你不明白的?就你这绕口令这么溜?”

    众人忍笑。

    璥洲也笑道:“属下不是公子爷,自然有不明白的事情。”

    沧海轻笑道:“你说罢,看我知不知道。”

    于是璥洲道:“就公子爷方才所说,‘明明什么都没做干嘛要帮人家背黑锅’……”偷望沧海一眼,“这个……兴许石信有就和‘有的人’似的……他就愿意呢?”,

    众人知是暗讽沧海过往所为,都不禁肚里大乐。

    沧海转了转眼珠。

    “唔,有理。”

    璥洲一愣。“属下是说……”

    “我知道。”沧海点了点头,并不动气,“若是石信有跟我似的帮人家背黑锅背上瘾了,”尾音上挑,顿了顿道:“那兴许这匿名告发就不管用。”

    璥洲碰了个软钉子,抿嘴干笑道:“哈,这世上做这行上瘾的可也不多,兴许这法子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哼。”沧海又叹一声,道:“还没跪累?还有什么废话?”

    “有一句。”

    “讲。”

    璥洲严肃道:“属下认为自己平时回事的时候,除了公子爷体恤下属免跪以外,属下已足够正经。”

    沧海点了点头,回道:“边儿呆着去。”

    于是璥洲起身。

    瑛洛单膝触地报道:“跟爷回,今rì需等爷裁决的江湖事就那一件,剩下的都算是爷的私事。”

    沧海应了一声。

    瑛洛微微笑道:“头一件。夏言夏大人来信,叫爷明年chūn闱回去主考判卷子去。”

    沧海想了想。“明年什么年?”

    “丙午。”

    “哦,”沧海将兔子摸了一会儿。“倒是考试的年头。”又是一阵沉默,眼珠轻轻滚动,不知思索什么,忽然坏坏笑了,道:“哎,小壳什么时候考?”

    瑛洛不禁也笑,“表少爷本定前年考,不就让爷带出来了么。”

    沧海笑道:“什么叫我带出来的,那是他偏要跟着。”又坏笑一会儿。道:“先别告诉他,等他哪年考我再哪年回去主考,叫他拜老师时吓一大跳。”

    瑛洛道:“爷要不怕人家参你一本‘不避嫌’大可这么着。”

    沧海面皮瞬间挂耷下来,“我随便说说不行么。”

    瑛洛道:“行,太行了。”

    沧海道:“明年估计没空,跟夏老师那儿拖着吧。”

    瑛洛应了,沧海又道:“老师近rì可好?”

    瑛洛取出一封信件上前一步屈膝交了,跪回原处道:“夏大人说还是老样子,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叫爷不用担心他,有空多回去看他就是了。剩下的爷自己看吧。”

    沧海将封皮之上“吾儿”二字端详良久,才把信放入枕下。

    “还有什么事?”

    瑛洛笑道:“仇英仇实父,仇相公来信求爷的画。”

    “我的画?”沧海愣了半天。忽然仰在身后引枕上,以手加额道:“我看我是发烧了……”斜睨瑛洛道:“仇先生又是要我替他画?”

    “是,仇先生说最近求画的人太多。画不过来,若是爷得空。就帮忙画两张工笔仕女……”瑛洛犹豫,又道:“仇先生说爷身边美人儿多。随便画两个就足够看了。”

    沧海垂眸,眼皮一夹,道:“仇先生的印在我这呢?”

    “是,”瑛洛偷笑,“收信之后属下去找了找,仇相公的印还是公子爷您自己收到箱子里带出来的呢。”

    “找出来给他送回去。”

    “仇相公说若是爷要把印给他送回去,那他就不要画儿了,印就爷您自己留着吧。”

    七人又笑。

    沧海道:“知道了,回头我画就是了。”叹了口气,“真是的,又要我造假,回头我画一辈子画都盖仇英的印,后世谁知道我是个屁啊。哎哟……我头更疼了……”抓下凉帕,“黎歌你过来给我揉揉。”望黎歌面轻红在床沿坐了,与她微微一笑。恰似眉目传情。

    紫幽咳了一声。

    沧海道:“紫幽你给我跪下。”

    于是紫幽毫不介意一矮。接着笑。

    瑛洛道:“还有一事。文徵明文大人也来信了……”

    沧海立刻坐直,黎歌指内一空。

    沧海讶道:“我还有文大人的印?!”

    瑛洛道:“没有。”

    沧海方松口气,便听瑛洛又道:“文大人说公子爷只管写了送去,印的问题他自己会解决。”

    沧海木然躺回引枕,黎歌继续帮他按揉。

    “……书画界这些名人,我到底认得多少啊?”

    “不多不少,全都认得。”瑛洛笑了笑,“爷果然是病了,以前求字画的来了,爷可都是一挥而就,从没让人家多等过一会儿。”

    沧海道:“以前是多久?”

    “三五年前吧。”

    “哦……真有这么回事儿?”

    “有。”

    “噢,明白了。人都说‘天妒英才’,看来不是,是上天都觉得这‘英才’累得慌,赶紧招上去享两年轻福。”

    碧怜忽然道:“爷这身子骨就是应了这句……”腿上便被人撞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紫幽。

    沧海笑道:“没那么严重。我这条命正是上天给的,祂还留着我替祂做事呢,没这么快死的。”

    黎歌也道:“这么说,爷成事之rì就是你归去之时么,我倒盼着你这事成不了呢。”说到后来,已略有哽咽。

    沧海侧首望着黎歌收回柔胰,背身拿帕子擦眼睛,又见地下众人都默默低着头,便道:“紫幽,跪够了么?够了就起来。”

    紫幽起身,仍旧垂首。

    沧海笑道:“每个月一到这rì子你们就这么着,倒让我这常年的病人反过来劝你们,唉,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啊……”

    七人之中唯独瑾汀最是堵心,一句话说不出来,噗通就跪下了。

    他这一跪,璥瑛紫、碧怜紫菂也跟着跪下,黎歌也从床沿立起。

    “哎,”沧海一把攥住黎歌手,笑道:“你们这是干嘛呀,说有规矩怎么这规矩就这么大了?我有那么可怕?”直给黎歌使眼sè。

    黎歌会意,只得强颜笑道:“这是好久没站脚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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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公子爷英明(下)

    “哦,原来是这样,”沧海笑了笑,“既是脚软,就都坐着回话吧。”见众人悲戚不动,又道:“璥洲,方才还知道逗着我玩呢,现在就给我添堵?”

    璥洲听说忙收泪起身。众人也只得立起。

    沧海笑道:“我记得小壳头几年临过文老师的字,几乎一模一样,不如叫他用这个字体抄个经送去吧?”

    “爷……”,

    “唉我知道,”沧海苦笑,“不是我托大不愿意,你看我这些rì子哪有这个心情?‘五乖’之中我能占‘六乖’,回天丸的事情也没个进展,我这脑子一天到晚闲不住……”

    “行,”瑛洛赶忙截断,“人家文大人说不着急,您就等您什么时候‘五合’、‘**’了再写不迟。另外,爷心情不好归不好,说‘回天丸的事情没进展’您心不虚吗?”将仇英、文徵明两封亲笔呈上。

    沧海接过,看了看瑛洛,撇嘴道:“还真虚。”

    众人这才微微笑了一笑。

    沧海道:“还有事吗?”

    “没了。”

    “有啊。”忽有一个怯怯的声音轻声道。

    沧海蹙眉笑道:“紫菂有什么事?”

    紫菂提过一只让沧海一看就叹气的小食盒,打开盖子双手捧出,道:“公子爷哥哥该吃药了。”

    沧海啜了一口,咂了咂滋味,整张脸都皱起来。“他换药方了?存心报复我……”仰头灌了半碗便递给紫菂。又道:“拿上来吧,我这就看。”说着,掀被下地。被众人阻住。

    璥洲恭敬呈上一本卷宗,低声道:“爷病着。这回就在床上看罢。”

    沧海犹豫一下,也便听了。将卷宗捏在手里盯了良久。这才翻开,向众人道:“你们都去忙吧。”

    众人虽是听闻,却无一退出,都立在原处不动,神情紧张。

    卷宗上不知写了什么,沧海面sè从未有过的凝重。一页一页翻查,额头细汗渐生,周身气焰冷绝,坐在床沿的黎歌不安望了众人一眼。

    沧海眉心缓蹙。面寒如霜,却似是字字过心,看得极慢,翻过几页忽将心口衣衫一抓,脸sè陡白。

    “公子爷!”

    众人一拥而上,耽惊受怕,忙而不乱,显见非是初次。

    虽是包围,却又留有片地不致窒息。紫幽执扇扇风。碧怜倒水,黎歌抹汗,瑾汀取药,璥洲解开沧海衣襟。瑛洛在心口轻揉,紫菂眼泪汪汪站在床前。

    扇着风,倒了水。抹干汗,取来药。瑾汀发现沧海正一脸茫然的望着他们。似是望了很久。

    众人一时全停。

    “……爷?”

    良久,瑛洛方才唤了一声。

    沧海躺在黎歌怀里。眨了眨眼睛,轻轻道:“你们……干嘛呢?”

    “你说干嘛呢?这不照顾你呢么!”瑛洛轻嚷,心急,又不敢对他大吼。“每次不都这样的吗?!”向瑾汀手中接过药丸塞入他口中,碧怜赶紧端上温水。

    沧海推阻水杯,含着药丸诧异道:“我每次有这么严重?”又皱起整张脸,“这什么药啊这么苦?!”望了眼碧怜,忙将药丸和水吞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瑛洛讶道:“爷你心不疼了么?”

    “心?”沧海想了想,“哦,方才是疼了一下……咦?”忽然瞪大双眸,“咦?!我心不疼了哎!居然不疼哎!为什么?”

    众人愣了愣。璥洲将他额头一探,严肃道:“是不是因为发烧?”

    “不会吧?”瑛洛道,“越是不舒服越是难以忍受才对啊?”

    沉默。肃静。

    沧海慢慢坐起身,挠了挠耳背。忽然面sè微沉,淡淡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个‘神医’……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叹了一声,从将卷宗执起,眉心顿时缓蹙,心头又隐隐作痛。

    睁开双眼,浅紫罗帐。眸子滚了几滚,又见水红被面雪白绷边,床前空无一人,想了想,叹了一声。再觉身后又暖又软,鼻中所嗅幽香阵阵,不由抬手揪住床帐,低低道:“真讨厌这颜sè。”

    黎歌笑道:“被子呢?”

    “也讨厌。”沧海轻笑,慢从黎歌肩头坐起,道:“我怎么睡着了?卷宗呢?”

    “你不都看完了么?”黎歌轻揉肩臂,笑叹道:“忘情真是好记xìng。卷宗早就收了,省得表少爷来了看见。”

    沧海回身看着黎歌笑,柔声道:“累不累?我帮你揉揉?”

    黎歌面红摇了摇头,望他胸口撩了一眼。沧海垂首看了看,又将黎歌笑望,方红着脸掩好衣襟,系上纽子。又笑一会儿,才幽幽道:“趁着这会儿没有别人,我们两个说说话。”

    黎歌垂首羞道:“说什么?”

    沧海想了半晌,淡淡道:“上次你说从新打条络子给我,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见着?你再不给我,回头紫菂那条打完了非要我带着,你就让我这么出门让人笑话吗?”

    黎歌不由轻笑出声,道:“紫菂妹妹打的也没有那么难看,不过是多用了几种颜sè而已。”

    沧海叹了叹,半晌又道:“哎,看在咱俩的交情份上,你想个法儿咱们赶紧逃出庄子去罢。”

    黎歌将他望了一会儿,却着实看不出喜怒,只得强笑道:“你要走便自己走罢,这庄里可有我舍不得的东西。”

    沧海回身将引枕一抱,半倚半卧,静静呆了一阵,忽然道:“你不是真喜欢上容成澈了吧?”

    黎歌愣了愣,立刻娇靥飞红,颦眉道:“忘情你这说的什么话?漫说是容成大哥心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就是我……”说至此处,面颊忽又更烫,撅着嘴不言语了。

    沧海追问道:“你怎么样?你心里若有我干什么还天天去找薛昊?”

    黎歌轻抚发端,扭脸儿望着楣板,也不生气,软软咕哝道:“醋匣子。”

    沧海忽然笑了一声。低低道:“黎歌你们家醋都用匣子装,你也不怕洒了。”话音方落,却听门首有人咳了一声。

    沧海抬眼见小壳负手立在门外,假作观天。黎歌心底暗叹,又将沧海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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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目击者证言(上)

    黎歌似有千言万语,千万不舍,也只是绣鞋转向门口时慢了一慢,垂眸而去。

    小壳这才携一缕香风迈过门槛,不屑哼道:“大白天的,够风流的啊?连门都不关。”转身闩门,却见身后捏着一只纱枕。

    沧海愣了愣,便见纱枕凌空飞来,连忙一把抄住,花香扑鼻。银红sè霞影纱内影影绰绰填满了粉瓣,沧海坐在床上抱着如同抱着一只女孩子的布娃娃,茫然无助,失魂落魄。,

    小壳笑容一僵。“……你怎么了?心还疼?”

    “……谁跟你说我心又疼来着?”琥珀眼珠暗暗滚动,心中对小壳用意再明了不过。却不知为何,心口又轻轻抽痛。紧跟一酸,似有热泪不甘蛰伏。沧海分了分神,将眸中暖意压下。

    小壳愣了愣,“……‘又’是什么意思?”走近了往沧海身边一坐,劈手便将他抓过来探了探额头。

    沧海不耐一躲。“什么手啊?别乱摸我。”将纱枕丢到一边,抱起热乎乎的肥兔子,身体蜷成一团。

    小壳难得没发脾气,只将棉被往上拉拽,将沧海裹紧,道:“还装?方才我都听见了,瑛洛他们说你上午看卷宗时候心又疼来着,虽然只疼了一下,但他们也喂药给你了,结果不知道是药啊还是你自己啊,反正你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哼了两哼,眯眸道:“我看啊,你是为了跟黎歌套近乎吧?方才你没醒,黎歌动都不敢动一下。你真是好艳福。”

    沧海静静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大大笑了一个。

    小壳没绷住。也乐了。“唉,我怎么有这么弱智一哥啊……”顿了顿。仍是轻蔑道:“下回再有女孩子睡你的枕头,想着换成百花瓣的,这样不管她们用的是什么香味的头油,都一点破绽没有,啊。鉴于你的近况,是吧?给你装的牡丹花瓣。”

    沧海倚在引枕上,笑盈盈的望着小壳,眸子润得似要滴出水来,颇有些“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意思。双颊烧得酡红,只是太瘦。

    “昨晚慕容来过。”沧海轻轻道。

    小壳居高临下,拿眼角睨着他,“迷烟是她放的?”

    沧海似笑非笑,几不可见点了点头,眨了个眼。

    “她就是采花贼?”

    沧海似笑非笑,几不可见点了点头,眨了个眼。

    “采了吗?”

    沧海轻轻摇了摇头。

    两次否定,此次与答神医问心情迥然不同。两指捻着兔子耳朵。上下门牙相击,道:“我想咬它一口。”

    小壳呲牙,“我还想咬你一口呢!”

    肥兔子浑然不觉。沧海掀起袖子将手腕递到小壳面前。

    “少犯二!”小壳拍开那只手,眸光颇为严厉。“昨晚她跟你说什么了?”

    等了等,沧海才轻轻笑道:“她说是左侍者伤的她。”

    小壳黑眸一闪,不甚惊讶。“还有?”

    “……她说左侍者和她一般高矮。”

    “还有?”

    “……没了。”沧海轻蹙眉。望天想了想才答。

    “真的?”

    “……大概。”

    小壳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痛快道:“好,你好好想想。等我回来再告诉我。”

    沧海醺然yù睡,任毛茸茸的兔子在颈畔搔弄,没有说话。

    小壳果然接道:“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假的。”

    沧海慵倦闭了闭眼睛,语声微哑道:“……我若不同意呢?”

    “哼,”小壳露出酒窝歪嘴一笑,下床倒了杯温水喂他喝了一口,道:“你有拦我的力气?”

    沧海轻轻摇了摇头。

    小壳放了杯子,回来立在床前将沧海头顶摸了一摸,柔声道:“放心,就是出去走走,璥洲跟着我。”

    沧海方轻轻点了点头。

    小壳声音更温柔,更低沉,轻轻道:“回来带烧饼给你吃?”

    “嗯。”

    猛然一股热意涌上眼眸,沧海忙翻身向里。

    小壳道:“一会儿瑛洛他们送饭来,你要多吃一点。”

    沧海背身稍稍挥了挥手。

    小壳帮他掖紧被角,又嘱咐了句:“听话。”才轻轻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璥洲就侯在门外。

    小壳搭住璥洲肩膀,二人皆默默而行。出了庭院,小壳才道:“找过唐理的人是谁?”

    “厉害人物。”

    强烈阳光晃着眼眸,所见全是苍白,就如沧海脸上烧红之下的颜sè。

    小壳眯起黑眸欣慰笑了。“那就好,也不枉我们帮她放消息出去。”忽又叹了一声,笑道:“我想唐理现在一定有想和我们说的事情。”

    璥洲也淡淡笑道:“绝对有。”

    庙。

    恭恭敬敬的被放在地下,倚着灰墙,左右脚一边垫着一块完好青砖。只能看清最后一个庙字的匾额。

    十几间半新不旧的瓦房前面,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在南墙根下晒着太阳。忽听嘚嘚蹄声,男子不由起身瞭望。

    残垣败巷渐渐拐过两个骑马少年,道路甫一宽阔,二人似是瞬间驰至眼前,翻身下马。一个英姿劲秀,微笑脸上生着一个单边酒窝,另一个飒爽磊落,错后半步跟着。

    众男子前车之鉴,最后一人赶忙飞奔入内,余下人等皆步步后退。

    头一人壮起胆量颤声问道:“你、你们干嘛的?”

    小壳立刻眯眸,回头笑道:“果然是厉害人物。”

    璥洲一笑,上前抱拳道:“叨扰,求见你们大姐大。”

    打头人一愣,将璥洲小壳上下打量,相比那打伤老大的男人,这两人实在客气的多,打头人不由心内一宽,问道:“你们是什么来头?”

    小壳笑道:“朋友。”

    “啊啊,的确是朋友。”

    众男子回首让路,唐理负手慢慢行近,道:“至少不是敌人。”

    “那可不一定哦,”小壳笑嘻嘻一抱拳,“大姐大。”

    众男子一惊,唐理却笑了。

    进门分宾主坐定,老二看茶退下。

    小壳笑道:“唐姑娘怎么不太高兴?”

    唐理拿美目撩了小壳一眼,轻叹望向他处。“我为什么不高兴你应该清清楚楚才对。”撅着嘴巴右手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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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目击者证言(中)

    小壳璥洲相视一笑,却都低头喝茶,故意不接话。

    唐理叹了又叹,终于忍不住扭头望着小壳,道:“喂,小表弟,总不会是唐颖那个大坏蛋叫你来的吧?”

    小壳抿嘴一笑,“唐姑娘不希望他叫我来吗?”

    唐理忽然一愣,眨巴眨巴美目,移开香腮柔胰,讶道:“那他怎么不自己来?”话一出口便又后悔,忙将下巴一扬道:“幸好他不敢来,不然看小姑nǎinǎi不把他打出去!”,

    璥洲立刻笑得很坏。

    小壳也笑道:“唐姑娘,你说……他为什么要来找你啊?”

    “为什么?”唐理茫然望着小壳,“什么为什么啊?我每次得罪了人他都会出现的啊?不然也叫别人来帮我解围。”

    “哦?”小壳眯起点漆黑瞳,露出深邃酒窝,万分狡猾笑了。那一瞬唐理似乎比对镜看着自己时还觉那神情酷似沧海。

    “这么说,唐姑娘就是自己承认得罪了人了?”小壳捏着茶杯,向唐理挑了挑眉梢。

    “我……”唐理猛吸口气,翻了翻眼睛要讲,忽又吸气时吸了只蜜蜂入喉般立刻噎住,就像她不认得小壳一样将他愣愣瞪视良久,又转眼看了看璥洲,才哼道:“小表弟到底干嘛来的?直说行不行?”

    “呵。”小壳又笑了笑,才道:“确实是为唐姑娘得罪了人来的没错,不过却不是那家伙叫我来的。”面上笑意淡薄,却未全收,出了下神。才道:“很大可能他已猜到,但是就算他想拦着。也没有这个jīng力了。”

    “你说唐颖哥哥怎么了?”唐理顿时瞠目,双拳紧握。

    “没什么大事。就是见过你的那天,晚上回去就发烧了,稀稀落落到现在还没好。”小壳低头饮茶。却觉半rì沉默,不禁抬眼一瞧。

    唐理望着门外美目泛红,又半晌才看着小壳哭腔道:“是不是我那天把他打得病了?”

    “呵,”璥洲坏笑接口,“姑娘别把自己想得太高超了,一个巴掌能把人打发烧了?嘿,可真新鲜。”

    唐理沉浸内疚不可自拔。幽幽道:“不是一个巴掌,是两个。”

    小壳笑道:“一百个也不会。”

    唐理幽幽转过头,幽幽望着小壳,可怜巴巴吸了吸鼻子,道:“那下回试试。”

    小壳心中大叹。

    小壳真不明白自己上辈子是造什么孽了,为什么认得的和非得和对话的都是这种人。

    唐理犹豫半晌,道:“那……唐颖哥哥要不要紧啊?”

    “有容成大哥照顾他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小壳说完,话锋一转。“唐姑娘,想必你自己也知道你得罪的是哪号人物。非常时期你还给他惹这么大的事,你……唉。”

    果见唐理惴惴之态行于面上,时而抿唇,时而颦眉。眼珠乱滚,似急似气,一对柔胰在桌下拧绞衣带。小壳肚里暗笑。脸上却也装作痛心疾首感同身受,瞟一眼璥洲。也是满面痛sè,想来只是怕后来笑破肚皮罢。

    “嗯……不过……”时机已到。小壳话锋转折,尾音上挑,又只望着唐理不往下说。

    唐理道:“不过什么?”

    不过是小鱼上钩,小爷自将满载而归喽。小壳按下兴奋,皱眉犹豫,半晌才道:“不过这件事我哥还不知道。”

    “啊?”唐理美目一瞠,道:“哦原来他还不知道,那你在这吓唬我做什么?”又道:“怎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以前是没有,但以后就说不准了,从这件事开始罢。”小壳认真道,“是我叫他们瞒着不报的。”

    “为什么啊?”

    “唉,”小壳叹道:“我是出于一片真心,看他累得只剩一把骨头谁心里不难受啊,能帮他分忧自是再好不过。”真心话讲完,又补了一句:“何况他本来就生你的气,这不也是帮你讨好他么。”

    “所以我才想留在他身边好好陪着他,保护他啊。”唐理黑白分明极为动人的美眸凝望小壳半晌,道:“好吧信你了。”

    小壳心中大呼搞定,面上仍旧沉重,道:“据我所知,和你过招之人身高五尺八寸,和我哥差不多高,而那晚在你手心印下花纹的人却是五尺二寸左右,就算面目看不清楚,这身高如此悬殊也该分得出来啊?”

    唐理却是愣了一愣,道:“谁跟你说在我手心印花的黑衣人那么矮的啊?他就是和唐颖哥哥差不多……哎不对,”仔细想了想,笃定道:“说不定比唐颖哥哥还要高一些呢。”

    小壳立时一惊,与璥洲相视,仍旧问了一遍:“你确定?”

    “当然!”唐理认真颔首,“那个人很高,肩膀宽宽的,厚厚的,嗯……身手很利落,人也很温柔,手指健美有力,虽然戴着斗篷帽子,不过我猜他一定长得很英俊……”唐理慢慢将香腮托起,眸含chūn水,面带笑意,似是堕入落英缤纷的回忆之中,轻轻住了口,又忽然道:“对了,他穿八寸的鞋子!”

    小壳同璥洲实难想象一个女人的心思细腻与花痴程度,所以望着唐理的表情倒像两个呆掉的白痴。

    良久。

    小壳才难以置信轻道:“……你怎么知道他人很温柔啊?”

    迟了一会儿,唐理才从自我中挣脱,愣了一愣,道:“他好像很怕我会被裙子绊倒,一直很担心,还很好心的在分岔路口等我,你说,这不是温柔是什么?”

    小壳忽然觉得心口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简直要大声叫嚷才能舒坦。

    璥洲干脆一脑袋扎在桌子上。

    唐理不悦道:“怎么了?我说温柔就是温柔,你有意见啊?有意见保持沉默!”

    璥洲道:“我已然沉默了。”

    “你……!”唐理小脸儿一扬,两手叉腰。

    “哎哎,”小壳忙忍着巨堵坚持问道:“那你打那么多令牌为什么形状和花纹不全相同?”

    唐理伸出粉腻腻的掌心摊在桌面,道:“你看,我手心太小,令牌没有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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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目击者证言(下)

    于是小壳完完全全愕住,彻彻底底无语。

    璥洲严肃道:“姑娘,求你成全我,一巴掌拍死我吧,我保证不还手。”

    “唔?”唐理侧首一愣,“……你难道不想试试我的‘唐门绝技’么?”

    璥洲垂首。如同余音一样默哀半晌,幽幽道:“我只嫌死的太慢,还要继续被你们兄妹俩折磨。”

    ,

    漆黑的大屋。不分白天黑夜都漆黑的大屋。

    不是神策出现的处所。

    就是左侍者接见的场地。

    今rì从白花花阳光下走进大屋的人居然是马炎。

    上回马炎向老贴身儿询问醉酒后乾的守卫情况,老贴身儿曾半真半假问过一句你在鹞子街分站卧底几年了,后又立刻解释说俺要不认得你可真要那么认为了。

    可到底老贴身儿还是要有真正认得马炎的那天。

    但不是今天。

    马炎迈入大屋门槛,回手关了门便跪了下去。因为黑暗中他从阳光下所见一切都不适用。换句话说,他一时看不见路。

    左手边颇远处忽有动静。便听一人开口道:“马千户不用客气。”

    “神策大人要事在身,特命属下前来与马千户一会。”

    “应该的。”

    马炎这才立起,左转。光线微弱,大致望见一人裹着黑斗篷立在前方。

    “左侍者好。”马炎又躬了躬身。

    “马千户好。”左侍者虽是冷声,却从问答中让马炎以为他今天心情不错。“马千户办的好差。”

    本是一句反话,听在耳内却让马炎觉得神策这回心情也很不错。

    “应该的。”马炎望见那黑斗篷之后便一直垂首。“何况属下这回并未出什么力。都是乾他咎由自取。”

    沉默。

    左侍者忽然道:“马千户在鹞子街分站几年了?”

    马炎不禁愣了一愣,恭声道:“自从乾接替了老管事起。属下就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想了想。仍是接道:“忍辱负重。”

    静了半刻,左侍者才缓缓道:“马千户过谦,暗中撤换乾身边的护卫,挑拨鹞子街分部与东瀛、与方外楼的嫌隙,最近还拉进来一个做瓷器的,虽是天意不可预料,但马千户的努力依然不可抹煞。”

    “你的功绩就在于你没有出手。你知道,出手并不难,难的是忍住不出手。”左侍者的声音仍然听不出起伏。但对那句忍辱负重好似并不排斥。“马千户,神策非常满意,以后就由你接管鹞子街罢。”

    马炎立刻跪了下去。

    “谢神策,谢左侍者。属下是神策一手提拔的,自然懂得知恩图报。属下以前并不明白神策为何要派属下深入鹞子街,现在想来,那个乾可是老神策的人……”

    “马千户!”

    马炎大惊。

    那忽然颤抖拔高的声音停顿半晌,又回复冰冷。

    “马千户今rì的废话,似乎多了一点。”

    马炎承受全身重量的双膝忽然承受不住一般不可自遏的抖索起来。寒气与鸡皮疙瘩从尾椎骨如唐理的钢钉一般齐头并进。

    “是,”马炎的声音似被左侍者的颤抖传染,且病得更加厉害。“属下……属下知错……”

    “起来。”左侍者仍旧冷声。

    马炎抖着膝盖慢慢站直。

    左侍者如往常一般沉默良久。

    却似不如往rì沉静。

    令人在黑暗中有种错觉,左侍者并不是在摆身份。而是在犹豫。

    左侍者没有动,黑斗篷没有动,黑篷帽没有动。一切都无变化。就连令rì晷轮转的光线也没有变。

    左侍者冷声道:“你去吧。”

    “是。”

    马炎慢慢转身。

    “马炎。”

    左侍者在身后沉声又道。冰冷之中似有温暖,从容之中似有急切。

    马炎没有回头。

    “一朝天子一朝臣。”左侍者终于缓缓开口。“如果有一天新皇帝登基。老臣子应该晓得何谓‘挂印归林’,在位时也莫要树敌太多。否则就算近侍也保不了你。”

    马炎笑了。马炎看见漆黑的门板中间。有一道极细极微的光穿透。

    “除非是方外楼。”左侍者居然又补充一句。

    马炎仍未回头。但从语声中听出他在笑。

    “小左,你今天废话也太多了些。”

    马炎拉开门,走了出去。

    大块的白光照在门口。

    乾老板在等。

    老贴身儿只好陪着他等。

    自从那rì宴会乾老板清醒之后,老贴身儿对他讲起他的英勇行径,乾老板以为是在做梦。不是英勇行径是做梦,而是老贴身儿对他讲这些话时他以为是梦。

    乾老板懵了良久,终于梦醒。因为他好像记起他在宴会上砸了一只粗陶酒罐。乾老板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却异常冷静。

    “如果我知道中村会在那时倒下,就算醉了我也不会砸下去的。”乾老板认真道。

    老贴身儿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那也不一定。”

    “那么……”乾老板开口,又闭口。

    “中村……死了?”

    “埋了。”

    中村就被埋在会稽海边。

    或许有一天,海浪会冲起中村的白骨。让他随波而去。

    海浪终会涤清他的罪孽。

    中村曾发过誓言,一定要查出掀他房子那伙人的来路把他们一网打尽,不然我中村这辈子只好吃沙子过活。

    结果小林他们就在沙地上掘了一个深坑,把中村埋在里面。没有棺椁。沙子覆盖了中村。覆盖了中村的口鼻。

    应了他的誓言。

    中村就被埋在会稽海边。

    有一天海浪会冲起他的白骨,让他的罪孽在波涛中涤清。

    “所以,是马炎帮我们解了围?”

    “是的。”老贴身儿仍旧回答着乾老板的问题。“那天中村头破血流,他的手下们酒醒了大半,抽出刀来便要动手。是马炎突然站出来,用东瀛话说了两句,倭寇僵持一会儿,扶起中村退走了。那天若不是有他在,想必鹞子街损伤不浅。”

    乾老板点了点头。“关键时刻还得靠马炎。”

    “哎,这次去打探消息的人,是谁?”

    “马炎。”

    “唉,真令人放心。”

    话音方落,马炎便冲了进来。

    “不好了,小林带人打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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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这才是天意(一)

    令人放心的马炎带回了一个令人不放心的消息。

    “你说……中村的手下带人打进来了?”

    乾老板冷静一如方才。

    “是的。”马炎不知是否感染了乾老板的心境,也变得从容不迫。甚至还有些洗完热水澡就要上床睡觉的松弛惬意。“不只是小林,原加藤手下也跟着来了。”

    “哦?”乾老板正坐椅上,略仰头望着马炎,“他们不是应该憎恨中村么,我算是替他们报了仇,他们为什么还要打杀我?”,

    马炎道:“他们憎恨中村。但是现在他们东瀛人死了,死在了中国人手里。”

    乾老板慢慢低下头颅,眼皮沉重眨了几次,看着黑黑的地砖,道:“想不到大和人比我们汉人还团结。”

    “马炎,我看见你手里拿着刀。”乾老板又道。

    “打刀。”马炎道。

    乾老板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周旋在倭寇与方外楼之间,没有犯过一个错误。”

    马炎道:“你没有犯过一个错误,这么多年,周旋在倭寇与方外楼之间,你一直很聪明。”

    乾老板道:“但是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道你会讲东瀛话。”

    马炎微笑道:“你也一定不知道我会用打刀。”

    乾老板点了点头。“确实,我正想这么说。”

    “马炎,你要去和倭寇战斗了吗?”

    “是要战斗。”马炎道,“可是我想告诉你,倭寇从鹞子街鸟市一路打进来,他们是根本进不了分部的门的。”

    乾老板点了点头。“我知道。”

    马炎又道:“海老板怎么样了?”

    乾老板绝对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愣才道:“多谢关心,我哥哥很好。”

    马炎点了点头,低声咕哝道:“你很快就会和你哥哥一样好了。”

    “嗯?你说什么?”乾老板仰眼皱起眉头。

    “没有什么,”马炎轻轻笑了,“我说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现在就放在门外。”

    “是什么?”乾老板问着就要出去看看。

    “哎不要站起来。”马炎将他按了回去,“你现在最好坐着。”

    乾老板不解而视。

    马炎道:“你曾经以为中村杀死加藤是天意。”

    乾老板道:“后来我才知道,天意是要我砸死中村。”

    马炎道:“天意真难懂。”

    乾老板撇了撇嘴。“的确。”

    马炎又道:“我方才去见过左侍者。”

    乾老板惊道:“左侍者已经回来了吗?”

    “没有。”马炎笑了笑,“放心。但是左侍者教了我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想不想看一看?”

    “不想。”

    “由不得你!”

    仓啷响后,便是血光。

    老贴身儿一见马炎握刀便窜了起来,便有一道血光溅在脸上。

    乾老板的血。

    乾老板坐在椅上汗如雨下。

    “你……!”

    “别动!”血刃斜指老贴身儿。

    乾老板膝下血流如注。刀尖一点鲜红,跌碎青砖。

    吧嗒,一声。

    “哎呀。”马炎遗憾摇了摇头,弯腰将乾老板双膝望了一会儿,慢慢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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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这才是天意(二)

    啧啧道:“稍微歪了一点啊,不过倒不影响你残废。果然,这招拔刀术不容易,真应该听左侍者的,练练再来。”

    “你是新神策的人?!”老贴身儿不顾一切大叫。

    马炎慢慢将打刀收回鞘中。马炎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残心纳刀。但是当他认为一切已尘埃落定之时,他的心态居然也平稳沉静。毕竟,他未与乾一战。

    传言说,乾的武功更比他亲哥哥的幸运一吊钱还上一层楼。,

    “怎么?神策有新老之分吗?”马炎哼道:“合该你们倒霉。”

    老贴身儿瞪着马炎,热泪盈眶,两腿发软,动也不能动弹一下。

    乾老板却完全相反。他似乎平稳沉静一如马炎,除了疼痛并无所伤。乾老板只是不懂。自己一生只是在卖鸟,从未想过为“醉风”效力做坏事。

    但是,天理昭彰,善恶面前选择中立,与默许行恶无异。

    “大哥,”马炎轻轻道,“我最后叫你一次大哥。你说的不错,天意真的很难懂。不过我想你已经明白为什么了。”

    深深吸一口气,马炎朗声道:“神策有命,乾多年以来为‘醉风’守鹞子街分部,功不可没,此次虽同倭寇毁约,但仍留一命,与兄远走避祸,再弗出也。”

    语罢,忽手出如电,疾点老贴身儿周身大穴,老贴身儿浑身脱力跪在地下。

    马炎道:“现在你武功全废,难成大器,也留一命,以后好好照顾他们两兄弟,莫做他想。”

    马炎提刀扬长而去。

    独留门外一张崭新轮椅,向艳阳。

    于是马炎接管了鹞子街分部。

    马炎接管鹞子街分部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那只大鹞子从屋顶上面拆卸下来,摆在院子里。

    因为马炎说不喜欢被一只鸟压在头上。

    与马炎最好的小揣听了笑道:“压在我们头上的明明是神策。”

    当时众人愣了一盏茶的时间。

    小揣平时经常与马炎乱开玩笑,马炎从不生气。

    可突然有一天,有人发现小揣失踪了。

    后来又有一天他们发现晚餐里的肉是酸的,便忽然想起了小揣。

    这时厨子站出来说今天忘记去买肉了,就把后院那两只野猫炖了,大家凑合凑合吧。

    众人面面相觑。

    马炎边吃边说猫肉也不错啊,酸酸的像人肉一样。

    三分之一柱香之后,所有人吐了。

    之后所有人都说,马炎变了。

    再也不是那个热心,好脾气的马炎了。

    「嘉靖二十四年chūn,会稽倭寇中村赴宴于“醉风”鹞子街分部,大醉,为乾所伤。伤重不治,身亡。

    乾手下名曰马炎者,新神策心腹,处乾类膑之刑,接管分部。

    时沿海倭寇群起攻之,神策下令,“醉风”与倭寇势不两立。

    另:雁少侠是乌鸦嘴。」

    上俱百晓生《江湖咸话》。

    天意到底如何,真的谁也说不清楚。

    公子爷千方百计挑动不果,却终为三人酒醉陋习所乘,但若无公子爷密函,兰老板不会前往宁波府同绍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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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这才是天意(三)

    若兰老板不去,则公子爷一切部署不行。则无齐站主挑地下海市之事,卫站主掀中村老巢之因,则无须假作倭寇分站装死,亦无须中rì结盟共对方外,则不致加藤黄泉,中村称王,则与乾相宴更数无稽,而中村仍活,乾氏仍全,至于“醉风”宣告势不两立之举几乃天方夜谭。

    反观“醉风”宣告,纯属黑邪互吞必然之果,与人无尤,更同沧海所谋无一相类,却达沧海所望万中之万。,

    沧海计中并无害命之命,然则海乾之残,加藤中村之死,不可不谈沧海从中促成之实。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沧海之过也?“醉风”倭寇互斗,两败俱伤,黑邪双损,沧海之功也?

    功过相抵,孰轻孰重?而沧海所谋翻覆**,可谓心想事成,而所患顽疾之多频,实如体无完肤,岂与此无关耶?

    盖天意乃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也。

    一个时辰之后,小壳璥洲仍旧痛彻心扉目断魂销,半分劲头提不起来。

    “喂……”唐理百无聊赖叹了一声,无奈道:“你们两个,我虽然一天到晚是没事可做,可也不能陪着你们俩在这发呆啊?红颜易老虚度青chūn你们不懂得吗?”

    于是小壳只好收拾心情,痛心疾首道:“我的唐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唐理点点头。

    小壳道:“是,虽然你手小令牌不能印全,但你连那个在你手心印花纹的人的手都看得清清楚楚了,那为什么没有看清令牌的形状?”

    “啊!”唐理立时愣住。美目瞪得大大的,同沧海装傻时表情一模一样。不过唐理不是装傻。“咦?对喔……”唐理好好想了半rì,忽然一喜,道:“我想起来了!那个令牌四周被遮在了袖子里面!”

    “大哥!”小壳趴下。

    璥洲一直就没起来。

    “那令牌在袖子里说明手也在袖子里了?”小壳艰难皱眉,“那大姐你怎会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手的?”

    “同问。”璥洲立刻道。

    “唔?这个问题问得好,”唐理轻拍桌面,“对呀,为什么呢?”

    “为什么?”

    “不知道呀。”唐理摊开手心耸了耸肩膀。

    小壳忍住想死的心情,拼命道:“你当真不是开玩笑?”

    唐理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xìng,也知道你们虽然瞒着唐颖哥哥出来,但却要立刻回去把这个线索告诉他,我绝不会隐瞒不说的,我是真的……”忽然思索一番,美目一亮道:“你们等一下。”

    往门口扬声道:“老二老三老四,你们过来!”

    侯三男子进屋,唐理便叫他们伸出手来看了一看,又命手握令牌。唐理所制各形令牌自然应有尽有,三人将令牌背面紧紧贴掌,五指分张而攥,又将衣袖盖手。

    小壳璥洲微一瞠目,心中已明白十分。

    唐理道:“你们看,他三人所握令牌形状不同,但如此持牌将手臂伸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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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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