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第四个男人(四)
“哦?”沧海笑眯眯又道:“那好,这个我不问你。只问你现任阁主是不是和你一样,从小在‘黛春阁’长大?”
卫小山眼睛瞠了瞠,只得微微点一点头。
于是沧海容光焕发,得意而笑,道:“这么说,这现任阁主是不是还和你有血缘关系?”
卫小山惊愣道:“你怎么知道?”
沧海只笑不答。眼珠转了一转,喃喃笑道:“哈哈,原来是这样。”又向卫小山道:“谢了,再见。”
“喂你别走!”卫小山连忙拉住他衣袖,着急道:“原来是哪样啊唐大哥?你告诉我好不好?还有,你怎么知道现任阁主是在阁里长大?”
沧海回过身,浅笑望着他。
因为在阁里长大,耳濡目染都是这些东西,平日里也没有觉得什么……可是,我、我以后会注意……
“那是因为,”沧海笑道,“是龚阁主亲口告诉我的。”得意一笑,“我不过是说出来让你惊讶一下,你便因好奇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卫小山皱眉,不甘又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她和我有血缘关系?”
“我猜的。”沧海眼皮一低,看似随意实则紧张的忙将小漆盒收在怀里。“因为她和我说过‘也许是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呆的太久,有些失心疯了’,感觉不是和你的遭遇很相似么?而你会如此完全是因为你娘卫夫人对你的期望,”耸了耸肩膀,“所以就随便猜猜咯。”
卫小山皱起半张脸艰难望着沧海。好半晌才道:“那、那、你到底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吗?”
我能坐上阁主之位。其中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身世,若单从武功选拔的话。一定轮不到我。
就是说,只要解开你的身世之谜。就可以猜中阁主的真实身份?
沧海点头笑道:“既然她和你遭遇相似,就说明她也很大可能是因为卫夫人的期望了?她能因此做上阁主,又和你有血缘关系,年岁又比你大,所以,现任阁主不可能是别人,只会是上任阁主的女儿,你的亲姐姐。”
卫小山震惊瞠目,猛然放了沧海。慢慢退后几步。双眼却眨也不眨的盯住沧海。
沧海笑意浅淡。又眉心轻蹙。
卫小山喃喃道:“你不可能成功的……”
“为什么?”
“因为我……我才是解散‘黛春阁’的不二人选……”卫小山失神双眼呆呆望着沧海,“这阁里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不会知道她的……”摇了摇头,目光忽然坚定,“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我不会再和你说一个字!你绝对找不到她的!因为这阁里,知道她真正面目的就只有我娘、我和我姐姐,你绝不会找到她的!”双拳无意识攥紧。指甲都几乎刺入肉里。
沧海悲悯蹙眉。“我知道卫夫人的希望。也知道你和你姐姐就是她的希望,但是也只有对不起了。我也希望,你能成为卫夫人的另一个希望……”
望着卫小山模样忽然说不下去。叹了口气,从又将小漆盒掏出。放在小矮桌上。“既然你这么喜欢机关陷阱,那有机会介绍‘天下第一巧手’鲁水勺的徒弟给你认识。”顿了顿。“他叫石宣。”
一座花园。
很大的花园。
很可以想见,春暖花开时节。这里该是如何美不胜收。
如今虽值冬季万物凋零,但沧海还是步入园中。负着手。
却走得很快。
招牌式的微微踮着脚。步履轻快。
光秃的各式枝干从眼前走马灯般掠过。
花园中心有一个不大的水池。想来夏日时候。也曾有文禽之属被缝了翅膀,在此供人玩赏。
一道阶梯。
阴暗的阶梯。
此处能够看见其中一截屈曲的侧面。上部阳光些许。通入尘世。下部就连接此处,由些许阳光转入晦暗。几乎完全的黑暗。
当目力适应,方才看清此处好似祭坛。
却只有墙和地。
雕着团形水纹的灰石地板上早已立了一个人。
透过黑色背影仿佛能看见他坚实的筋骨。
背膀圆厚,腰壮腿长,身形极其挺拔沉稳。
清影印墙,印在阶梯旁半光半暗的墙壁。清影轻快微颠,仿佛一个画在墙壁上形貌美好的墨迹,正顺阶梯从光明通往黑夜。
那挺拔沉稳的男子慢慢转过身来。
清影渐溶于墙壁的黑暗,阶梯上却现出一步一长的白色衣摆,露着一线白缎面小棉靴。靴底边沾着薄薄雪泥。
直至那微微散着白光的面庞完全展露,沧海便望向那挺拔沉稳的男子。直望了有一会儿。
因为凭他的目力一时也难看清。
那男子三十上下,面容亦是生得端正沉稳。神情虽有些如同这地下的阴晦,却又仿佛双肩可以扛起一切般坚毅可靠。
这该是全天下女人最易倾心的类型。
沧海步下最后一级石阶时。
“哟。”沧海道。负手呆立在阶下。
那男子却忽然笑了笑。道:“看见这里有人不是应该更惊讶才对?尤其是我这样的人?”
沧海道:“我在惊讶呀,我有说‘哟’呀,而且我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又茫然望了一会儿,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了?”
那男子并不急躁,也望了沧海一会儿。“我这样看起来不好对付的人。”笑了一笑,“看样子你惊讶只是因为你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我。”
“唔。”沧海依旧茫然。点了个头,“说的是啊。”
那男子又道:“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
“唔。”沧海又点了个头。“‘醉风’裴林,江湖人称……”说着话,转眼去望左手边被尘世的光微微照亮的墙壁,随口接道:“江湖人称‘玉面钟馗’,也就是镇压小鬼的大鬼老哥。”
“哼。”裴林不急。
不仅不急,还笑出了声。
随沧海去望那面唯一凸雕了异兽的墙壁,解释道:“这是龙九子之一的‘蚣蝮’,传说是龙首狮身,头上有角,身上有鳞,能吞江吐雨,永镇水患。”(未完待续。。)
第二七零章 专程在等你(上)
沧海一臂支肘,另一手食指点触下唇,喃喃道:“可是这里为什么会刻着避水兽呢?就因为此地系在水池之下?”回首去望裴林,“不过说起来,这里也是整个‘黛春阁’的中心呢。”
“地下。”裴林微笑补充。“‘黛春阁’的中心是一座花园,花园的中心是个水池,水池的地下就是这里。”模仿沧海语气笑道:“不过说起来,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沧海转过身面对裴林,耸了耸肩膀。“我在花园散步,看见水池里有很多小石块,却没有污泥,又想这明明是花园,为什么在池里却看不到任何水生植物的根系呢?于是就很手欠的捡了根长树枝在池子里搅和一番,”又耸了耸肩膀,“只是我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拉长嘴角大大微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我好像听到附近有重物被拖动的声音,于是循声而去,便在个荒芜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石地上一道通往地下的台阶,我从那里走下去,七拐八拐的就来到了这里。”
眯眸笑了一个。
裴林边听边保持微笑,听罢居然拍了拍手,道:“好耳力。那入口可离水池至少半里远近。”又将嘴角向下顿了一顿,道:“的确够手欠的。你用树枝搅和水池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石阶的机关。那池里没有污泥是因为有人定期清理,以免影响机关,自然也不可能种什么水生植物了。那小石块么,自然就是来这里的人触动机关用的了。”
“这机关的好处就在于就算有人误触。也不会立刻发现入口,也就使这地室被人发现的可能减至最低。”也耸了耸肩膀。“不过你手太欠。这机关好像对手欠的人没有任何防御能力。”
沧海道:“难道以前从没有人误触过机关?”
裴林点头。“从我驻扎此地起。从未有如你般手欠的人。”
沧海沉默了。好像还有点不太高兴。“可是……可是……”急吸了口气,“只有手欠没有耳力不也毫无作为么?”
裴林道:“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和我讨论你手欠不欠么。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沧海不甘蹙眉。隐隐撅起嘴巴。“哼,”忽将脑袋一偏,“我才不是来找你的。”
“但是我可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沧海立刻望向裴林,见他神色正经并无戏弄之意,于是挑起眉心茫然。
裴林道:“我以为你进阁第一天就会找到这里,唉,看来我是高估了你了。”又将目光定在沧海面上,“方外楼公子爷也不过如此。”
沧海一愣瞠目。“你知道我?”
裴林摇了摇头。“‘醉风’的情报。”
沧海眉心慢慢皱起。斟酌半晌。道:“你什么意思?”
裴林失笑。又耸了耸肩膀,道:“没什么意思啊。”
“那你等我干什么?”
“就是想问问你,”裴林微笑略敛,“……想向你打听个人。”
沧海眼珠立刻转了一转。背过身去。因为他需要掩饰他的笑容。那意外,惊喜,得逞,得意的笑容。
因为通常一个人有求于你的时候,不管他是什么人,处于有利地位的永远是你。
于是沧海不得不笑。也忍不住不笑。
沧海背过身。一边抑制笑意,一边打量这间地室的墙壁,一边将对眼珠滚来滚去。当他将这地室的四面墙壁抚摸到第三面的时候,方才转过脸道:“你是龙九子中哪一个?”
裴林正面对沧海站立。裴林一直在原地随沧海方向转着圆圈。好像随时等待沧海回过身来。向他发问。
沧海发问之后,他却似愣了一愣。
沧海抬起手指着他背后的异兽,“难不成就是这‘蚣蝮’?”
两厢沉默。
沧海话语回声沉寂之后。裴林方道:“你是凭借什么来认定龙九子的?”
“唔……”沧海似回应似自语,撩起眼睛望天思索。继续将掌心贴着冰凉潮湿的石壁前行。
裴林也不再言语。
沧海甚至怀疑他想打听的人是否对他那样重要。
沧海估不清筹码的价值。自然也无法下注。
“话说起来,”沧海喃喃又道。“那天绛管事跟我说钟离破乃是龙九子中的麒麟……”转头去望裴林,裴林仍旧面对着自己。“唔……虽然说法不一,但是也有麒麟并非龙子的观点啊?”
裴林望着沧海,仍然未语。
沧海又道:“可是按这些说法算起来,龙子也并非只有九个呀,所以说,这里龙‘九’子的‘九’,只是个虚数了?”也望着裴林,不再言语。
裴林只好道:“你说的不错。这点我可以告诉你,龙九子确实不只九个。而且麒麟原本归属龙九子,而后被划出范围,与‘凤’和‘龟’组成三灵兽。”
“哦?三灵兽?”沧海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怎么记得这‘龙凤龟麟’乃是四灵兽啊?这当中为什么没有‘龙’呢?”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因为那不止九个的‘龙’九子都不愿意凭空多出来个爹吧?”脑中忽有灵光一闪,飞快的,未被抓住的,隐没了。
裴林无奈翻了个眼睛。
沧海好生无趣撇了撇嘴,咕哝道:“真没有幽默感。”又道:“喂,那你到底是龙九子中的哪一个啊?若与龙九子无关,这里又为何刻着蚣蝮?又为何由你驻守?还有那‘凤’和‘龟’又是什么人?还有传说中的二十八星宿和……”
“你的废话未免太多了。”裴林语声阴沉,连脸色也阴沉下去。“如果有可能,我不想跟你这个能够打败钟离破的高手动武。”
沧海挑了挑眉梢,嘟起嘴巴。“……高手?”
“自从进来这里几乎全在背对我的高手。”裴林道,“见到你时我还在怀疑传闻是否属实,但是,除非绝顶高手,又有谁会把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
于是沧海转了转眼珠,挑着单边眉梢点了个头。(未完待续。。)
第二七零章 专程在等你(中)
“你说得对极了。”沧海道,“你最好不要对我动武。”
“那你就不要得寸进尺。”
沧海眨着眼睛默默将裴林望了一会儿,以对方能够听见的声音咕哝道:“一点都不友好……”眼珠一转,立刻接道:“你要找的人是钟离破?”
裴林听他再提此事着实松了口气,真怕他装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那么不论自己再说多少次也毫无用处。然而裴林还是愣了愣。
“钟离破?不,”裴林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他。我是……”
“哎等等。”沧海将掌心一立,低头思索,由第四面墙前慢慢转回地室中心。自顾低声道:“哎……这个……我方才想什么来的?爹么?谁爹?有什么关系呢?”凸雕团形水纹外忽然抬头砸拳,“对呀!我不是来时路上还在想这个问题呢么?”
“嘻,对呀对呀,”步上水纹图案,绕至裴林身前,将右臂搭住裴林左肩,望着他的眼睛,道:“我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男人……”
裴林即刻全身戒备,被那一搭时险些一掌推出。
沧海又垂首念道:“结果遇上了个胖子,这不可能是那个胖子呀,之后又是卫小山,那就更不可能了!又有本事,又招人喜欢,还能是真心的,那么就只有……”猛抬眼瞪着裴林。
裴林吓了一跳。
沧海瞠眸叫道:“霍昭肚里的孩子……!”因惊讶说不下去。
“什么?!”裴林一把抓住沧海双肩,“她怀了我的孩子?!”
沧海肩膀吃痛脸颊皱起。
裴林瞪着眼睛几乎要将沧海吃了下去。
裴林瞪着沧海。
沧海望着裴林。
忽然肩膀一松,裴林放手退了一步。眼睛尴尬得四处踅摸。
沧海呲牙咧嘴揉一揉两肩。小心翼翼凑近,又问了一遍:“霍姑娘肚里的孩子真是你的?”
裴林盯了他一眼。错开眼珠。
“这么说……”沧海又问:“你要向我打听的人,就是霍姑娘?”
过了小半柱香时候。裴林方轻轻点了点头。
“哦,哦,那么你真的是霍姑娘小孩的爹爹?”
裴林只好又点了点头。
“唔……这样啊……”沧海挑起半边眉梢耷下半边眉梢,望天踱步,支肘点着下唇,慢慢乐了出来。越乐越欢,眼珠时滚,仿佛在脑中勾画绝美愿景。
裴林狐疑皱眉,多次张口。终又闭住。
“啊!”沧海双眸猛然一亮,一步蹿回裴林身畔,无限兴奋道:“喂,喂,你想找霍姑娘吧?想见你的孩子吧?哈哈!现在你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里哦!所以你要听我的话行事!否则的话……”半张脸一皱,“哼哼!”
“怎样?”裴林握起拳头。
沧海立刻语结。“唔……”克服半晌,方讪讪道:“唉。我也不能对他们怎样。抱歉。”
迟了一会儿,裴林方道:“我也很抱歉,帮不上你的忙。但是。他们娘俩既然在方外楼,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有些欲言又止。
“唉唉,”沧海皱起脸颊翻了翻眼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罪不及父母,祸不延妻儿’么,我知道霍姑娘受苦了。现在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担心。等她修养一阵胎稳了。看她自己意愿是去是留,我们都会尽力帮她。”
裴林点了点头。语声甚为诚恳。“谢谢你。”
“不用谢,”沧海笑摇头,又敛容道:“但是你也要记住‘祸延子孙’的道理,霍姑娘不就是因为她爹爹犯了淫邪,她才身入此阁么?正所谓‘淫人妻女人必淫之’,但幸好霍姑娘洁身自好……哎等等!”眉心拧起惊指裴林,“……你和霍姑娘不也还没成亲么?”
裴林大窘。半晌方道:“我和她已拜过天地了……我们父母都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亲友,娘子她又不在乎这个,又怕‘黛春阁’知道,所以……”
“唉好吧知道了。”沧海无奈,“不过你们既然已请天地作证,那自然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更要白头到老了。”
裴林低了会儿眼睛,郑重点了点头。
沧海道:“那我更要劝你一句,就算为了你的妻儿着想,你以后还是少做……啊不是,还是不要做坏事了,不然霍姑娘她们……啊不是,现在是裴夫人了……”
沧海慢慢住了口。因为他发现当自己称呼霍昭为裴夫人时裴林面上忽然露出感激的微笑。虽然很淡很浅。
裴林似乎犹豫了下,但终是道:“初次见面就说这种话实在没有礼貌,可是……”眉头皱了一皱,“你知不知道‘黛春阁’已秘密下令抓回叛徒露露,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啊?”沧海愣了一愣。“你的意思是要我保护裴夫人?”眨了眨眼睛,“那是自然啊。”又愣了一愣,道:“不对啊,照她们的做法不是应该宣告江湖某人被驱逐出阁么?从来不用自己动手啊?”
裴林点了点头。叹道:“你说的不错。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她们会抓叛徒回来。”
“唔……”沧海点唇思索,“那是因为什么?难不成……”眼珠斜瞟盯着裴林,“喂你知不知道她们阁主是谁啊?”
裴林摇头。忽又惊道:“你不会怀疑我娘子就是阁主吧?那不可能!”
沧海点点头。“裴夫人也和我说过不是她。但是,裴夫人又因为什么对‘黛春阁’这样重要?”
裴林道:“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天天在阁里瞎晃了,赶紧猜出谜底解散‘黛春阁’吧!这样我娘子才能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不然就算我们一家三口团聚,‘醉风’也不会允许一个‘黛春阁’的女人做我的妻子!”
沧海沉默。歪着脑袋挑着半边眉梢望着裴林眨眼睛。
沧海道:“你对‘醉风’来说这么重要?连娶媳妇都管?”
裴林道:“你们正道人士若是与邪道结成配偶,不也会被全江湖的人上门声讨拆散么?”(未完待续。。)
第二七零章 专程在等你(下)
“也对。”沧海点了个头,“可是你们俩都是邪道吧?”
裴林立刻哑口。
沧海蹙眉轻笑,“无意间你好像说出一个‘醉风’的大秘密啊?来吧,既然说了那就多说一点吧。”回身在石阶上坐了,咕哝一句好冷,又向裴林拍拍身边位置。
地室的采光不知如何设计,沧海来时闭了入口石门,却仍有些许亮光照射石阶,此时时辰变化,竟有更多却薄薄弱弱的阳光照在沧海与裴林背后。
裴林大叹一声。道:“不解散‘黛春阁’,我娘子就会一直被追杀,而‘醉风’更不会为了我一个人,而向‘黛春阁’说情,这你明白吧?”侯沧海点头,却不让他开口,接道:“这是因为……江湖传闻‘黛春阁’有‘醉风’撑腰,实际上是‘醉风’一直在仰仗‘黛春阁’。”
“啊?”沧海一愣,方要开声,裴林便道:“这件事除了‘黛春阁’阁主,其余教众一概不知。这也是这些年‘黛春阁’壮大,和被‘醉风’撑腰的原因。”语罢侧首望着沧海。
沧海只好道:“为什么?”
其实连沧海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问什么为什么。只是裴林需要他接话,他便接了。
裴林道:“你知不知道‘美人计’?”
沧海当然知道。
且时常并不知情的使用。
“‘醉风’仰仗的就是‘黛春阁’的美人计。”裴林道。
沧海恍然大悟睁大口眼。恍然道:“怪不得就连阁主想解散都解散不得呢,原来却是‘醉风’不许。”
裴林皱眉道:“历任阁主如何我不知道,可是现任这龚香韵。武功实在软得不得了,你指望她去解散‘黛春阁’里那些邪道高手?哼。”
沧海眼珠一转。“怎么?你还不知道……”
“什么?”
沧海眼帘一低。“没事。”抬眼见裴林不悦而视,便笑道:“你不打算借此机会脱离‘醉风’?”
裴林道:“那是下一步的事。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为它做牛做马吧?我还有老婆还有孩子呐!但是眼下我不能走,或许还有我能为你帮上忙的事呢。”
沧海笑了笑。“明白。也就是说,现在你还是‘醉风’的人,有一些事不能对我说,怕裴夫人还没得救你就暴露了,那事情就不好办了是不是?”又道:“既然你现在还是‘醉风’的人,那有些事恕我也不能告诉你了?公平吧?”
裴林咬牙。“公平。实在是太公平了。”
说罢目视前方蚣蝮石雕的侧面。
沧海低头,眸光顿时深沉,眉心微颦。神情严肃。
“不过,”裴林转首去望沧海,沧海茫然抬眼。
裴林接道:“你不要认为这是单纯的为解散‘黛春阁’在猜谜而已,这些女人常年从各阶层各门派探查回来的消息可是能为‘醉风’所用的。‘醉风’那么大组织,竟然要庇佑一群武林公敌的女人,你不觉得奇怪么?只认为他们臭味相投?那你就错了。”
望了沧海一眼,又目视前方。“其实‘黛春阁’的阁众绝大多数不知道自己在为其他人搜集情报。”
沧海道:“但是她们平日里的谈资却会成为有心人的情报。”
裴林点一点头。“而一部分人知道自己得来的情报很重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救自己和‘黛春阁’的命。”
沧海道:“所以她们也会自主和主动去搜集任何微小的讯息,以期成为情报。”
裴林道:“她们倒也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因为她们平日里接触的人身份很杂,资讯自然多样。什么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各门各派。正邪两道,这些好色之徒定然不会对投怀送抱的美女心有警惕,言语之间只要透露半点。便是情报。”
沧海疑惑道:“既然‘醉风’情报如此之多,又为何至今没有大举进犯正道。妄图一统江湖?”
迟了一会儿,裴林方道:“那是因为你们方外楼。”
沧海挑起眉心。似悟似惑。
裴林道:“‘醉风’情报虽多但杂乱无序。又多边缘小道,且真伪难证。而天下大势皆趋方外楼,上至达官,下到百姓,没有一人不赞颂其德,若有可为,没有一人不倾力相助,且方外楼有,其情报系统准确,又多中心内幕,此时若与方外楼为敌,不啻与全天下作对。”
沧海听到半截就乐了。心里很有些飘飘然。
裴林瞥着他道:“在说,又不是在说你。”
沧海上弯的嘴角立刻掉下。直直望着裴林。
裴林皱眉道:“你就只会天天捣乱,天天受伤,天天瞎晃,真不知道全方外楼那么多好手,怎么就你成了公子爷。哼,我看啊,方外楼真是大势所趋,不然就凭你,几百个方外楼也玩完了!”
沧海塌下脊骨,垮下双肩。他那一边石阶忽然阴郁。与裴林那边阳光有明显分界。“……你方才还说我是高手……”
裴林道:“缺心眼的高手除了能打架还顶屁用。”
沧海背榻得更低。“……那我要不会武功呢?”
“嗯?”裴林皱眉望他,想了想,“脸长得还不错,我看你只能去找个有权势的女家入赘算了。”
“……那岂不是和卖身没有分别?”
裴林又想了想。“哦,还是有分别,运气好的话卖一次就够了。”
话音一落,裴林便觉照在自己背上的阳光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我们接着说,”裴林耸了耸肩膀,不甚介意,“‘黛春阁’极少数人知道有人需要她们的情报,但是除了阁主,没有人知道这需要她们情报的人是何人。”
等了半晌。
裴林道:“你怎么不接茬了?”
又等了半晌。
“……突然没有心情……”
“为什么没有心情?”
“……因为没有心情……”
裴林又耸了耸肩膀,无甚所谓,自顾接道:“所以没有人知道‘醉风’到底为什么给‘黛春阁’撑腰。而‘醉风’有三成的情报都是来自这里。”(未完待续。。)
第二七一章 心系莫小池(上)
“所以你想想,如果有人敢动‘醉风’情报来源的话,‘醉风’总部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裴林脑袋忙着剖析利害,也实在神经大条的忽略了沧海正被怎样的刻薄言行打击得无法自拔,仍自顾接道:“所以只有遵循‘黛春阁’旧例这一唯一途径。不过也是铤而走险罢了。但是就算‘黛春阁’的阁众、阁主想要解散,‘醉风’也不会答应的。所以不管你猜不猜得出这见鬼的谜底,‘醉风’都是要防范的!”
扬高声音说罢,转脸望着沧海,“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仍是无力的语调:“……我担心什么……?”
“如果‘黛春阁’搞不定你,‘醉风’就会出面杀你了啊!”
沧海闷闷扭头看着裴林。“……那你激动什么?”
裴林愣了愣。“我……我……你要是死了我娘子怎么办?!”
沧海恹恹瞟了他一眼。托起左腮,“你怎么知道‘醉风’要杀我?”
裴林瞪眼道:“怎么不知道?!全‘黛春阁’的人都听说你被四拨杀手暗杀啊!”
“那四拨里有哪一拨是‘醉风’的人啊?”
裴林方要张口,忽然一顿。
沧海念经般低低缓缓连续不间断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谁会来杀我?我不知道谁会来杀我我怎么保护自己?我不能保护自己谁来帮你救你娘子?再说了,这是‘黛春阁’的情报又不是‘醉风’的情报,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又上哪去知道?我不知道谁来帮你救你娘子?”
裴林颇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多话啊。好吧好吧。我告诉你。”
沧海道:“切。”
裴林愣了愣,着实不知意之所指。只好道:“据我所知,这四拨都是‘醉风’旗下‘照夜堂’的杀手。”
“唔。那为什么要有四拨?”
裴林思索半晌,却只摇了摇头。
“唔,”沧海又问:“这么说替我拦截第二拨杀手的龙九子的事,你也会告诉我咯?”
裴林沉默良久。方道:“这件事是我做的。”
沧海微瞠目。“……为什么啊?”
裴林只简单答道:“上头的命令。”
于是沧海无语。
幕后救命恩人竟是眼前不知是敌是友的裴林。
这个结果当真令沧海非常意外。
“那上头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啊?”沧海茫然。
裴林更是茫然。“据说‘照夜堂’要杀的人名单都会提前上报,若是上头不准便不会接这笔生意。”皱眉摇了摇头,“既然下令救你,当初又为什么准许‘照夜堂’杀你呢?”
于是二人一同深思。无果。
沧海又道:“那你总该可以告诉我你是龙九子中哪一个吧?”伸臂起身,直指着蚣蝮石雕近前,又伸着手指回头道:“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个避水兽啊?那要是你们随便刻一个糊弄我呢?”
裴林忍不住笑了。却道:“这属于‘醉风’的情报了吧?”
沧海愣了愣。撇嘴一哼。“不说就不说。”
裴林笑道:“你知不知道这事都不会影响你救我娘子。”
沧海一下一下撅着下唇,极不乐意回原处蜷着腿脚坐了。
裴林道:“我……”犹豫再三,仍是道:“唐公子,我娘子她到底怎么样了?受没受伤?孩子怎么样?”
沧海抱膝反仰头,将他盯了一眼,道:“这么半天不问,我还以为你骗我的呢。唉,不过你放心好了,她在一个医术非常非常高明的大夫那里。那大夫是我的朋友,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裴夫人的。我和裴夫人分别时,她们母子平安,就是裴夫人额头上稍稍撞破了一点。”
“什么?!”裴林突然间蹦起来。“我娘子……”一把薅住沧海,“她、她额头为什么会撞破?”
“唔……”沧海躲避他的目光,几不可闻道了一句。
“什么?!你明知她怀有身孕。居然还把她踹下轿去?!你……!”扬起拳头就要打。
“哎等等!”沧海忙两手包住他拳头,急道:“我、我、我……高手嘛。自然、自然有分寸……有分寸……裴夫人她仍然是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裴林方才哼了一声放下拳头。沧海一个劲的擦汗。
“我也是为了救她啊……”沧海小小声又道。“不然那些人又怎会相信……”
裴林垂首沉着脸沉默。
沧海一心畏惧。尽最大可能贴着墙边同他拉开二寸的距离。几乎要四脚并用往楼上爬去。
裴林却忽然叹了一声。低声道:“总之你加紧做你的工作,我们全家都会感激你的。”
沧海忽然愣了愣。见裴林抬头立刻吓一哆嗦。
裴林苦笑拍一拍他肩膀,道:“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如果‘醉风’真有人要杀你,我也是帮不了你的。”顿了一顿,“为保险起见,我不能出面。”
沧海茫然又愣一会儿。道:“哎你不说我缺心眼么?还要我救你娘子?”
裴林道:“唉,我不是也没别的办法了么。”又皱起眉头,疑惑道:“哎是呀,这么看你又好像不是那么缺心眼了?”
沧海不悦张口,忿忿闭住。半晌又道:“这件事上你既然相信我,又为什么不愿听我的,借此机会脱离‘醉风’?”
裴林道:“这件事上我不信你。”
沧海顿时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忽然起身,将蚣蝮石雕右上角一粒花纹扭转,唰的一声,紧邻墙壁立刻现出一道通路,外间阳光照射进来,打在石地凸雕上,照亮一片。
裴林面上露出惊讶神色。
沧海道:“现在信我了?”
裴林直缓了一会儿,方苦笑道:“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我现在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醉风’。”
“为什么啊?”沧海急颦眉。
“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恕我不能相告。”
沧海气了一会儿,指方现出的通路道:“你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对。”
沧海又道:“你怎么知道有人在这里等你?”
裴林道:“就像你来时那样。”(未完待续。。)
第二七一章 心系莫小池(中)
“若有人启动这里的机关,我就会知道,就会先你一步在这里等着。”
沧海想了想。“那你怎么知道有人启动这里的机关?”
裴林瞟着他,“知道就是知道,少打听这么多。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和你救我娘子没有丝毫关系。”交叉两手,又向外挥去。
沧海望着裴林使劲撇嘴。
裴林仍旧斜眼瞟着他。
“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机关?”沧海又道。
“只有一个。”
“这么说和你约在这里见面的一直只有一个人喽?”
“不错。”
沧海转了转眼珠。“你当真不知道阁主的真实身份?”
裴林点一点头。“我若知道早告诉你了,我还指望你帮我娘子脱离‘黛春阁’呢。”
沧海忽然目光闪闪,兴奋道:“哎,哎,要不这样,我把阁主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你来……”
“绝无可能!”
沧海话还未完,裴林已激动打断道:“那和我直接宣布与‘醉风’作对有什么两样?大哥!我还有老婆,还有孩子,你不要害我好不好?”
沧海无辜眨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道:“原来你不傻啊。”见裴林瞪眼,又道:“啊‘醉风’这么恐怖?”
“那是当然!”
“唔……”沧海不语了。
裴林倒是望了他几眼。半晌,终是长叹道:“如果你再来这里找我,我却没有在这里等你。就说明我出事了。”
沧海愣了愣。“……你希望我去救你么?”
“当然。”裴林道。“有人救总比没人救要好得多吧?”
“可是……”沧海忽然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有人救总比没人救要好’啊?你就还是不信我呗?”
裴林望着前方出神。没有说话。
沧海仿佛突然感受到他的恐惧。彷徨,和茫然。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安慰人对于公子爷来说。比长出胡子还困难。
于是沉默一阵。
沧海仍是不得不道:“可是你不是说你也不能出面救我,也没什么帮得上我的么?为什么我还会来找你?我又怎么知道你是出事了还是尿半截尿上半截茅厕出不来啊?”
裴林又沉默一会儿。“那你就等我三炷香的时候。”
沧海张着眼睛又道:“三炷香就能解决完么?若是你拉肚子怎么办?”
裴林又沉默一会儿。“那你就等我半个时辰。”
沧海张着眼睛又道:“那万一你很严重很严重蹲在茅坑出不来呢?”忽然吓了一跳。
因为裴林忽然黑着脸转过来直视他。
“认识你以前我一直是个很沉稳的人。”裴林道。
“……想象得出来。”沧海赶忙点头。
“认识你还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变了。”裴林忽然面目狰狞,“我不想现在、在这里、抽你。”
沧海耸了耸肩膀。“我带伤出去你就暴露了,哈!哈!”
裴林道:“我觉得你一定还会来找我。”
“哎……?这么肯定?”
裴林点点头。“我最后再回答你一个问题。但是不能和‘醉风’有关。”
沧海张口。
裴林道:“你最好想清楚再问。”
沧海道,“约你在这里见面的那个人,是不是阁主?”
裴林猛然一愣。之后慢慢露出微笑。“如果是你的话,也许真的可以救我娘子。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正式向你道歉。”
于是沧海得意扬起下颌。
得意的笑容方绽。身边裴林忽然消失。
只有一道黑影纵向墙外。
墙外通路。
裴林回手,猛一支飞刀激射。闪着白光。
“啪”的一声钉入沧海颊畔的石壁。被刀风扬起的鬓发随刀锋一同没入墙内。
通路关闭的刹那,传来裴林的回答。
“不是!”
沧海只觉地室瞬黑,颊畔又凉又痛,呆了一瞬。
猛流一脸冷汗。
“干、干、干、干、什么、呀……我、又、又、又、不会追追追你……吓、吓、吓尿了我、我、了……”战兢兢抖着两腿,贴着墙立起,碎步蹭到蚣蝮石雕前,哆嗦着手去扭机关,却纹丝不动。
“喔?原、原来、外、外面有有有开开开关的呀……他在外面关、关关关关了开关……里、里面就打、打不开了……”回头一看。“呜……这里好黑……好可怕啊啊啊啊——”连滚带爬扑到石阶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拔了墙上飞刀,四脚并用往出口奔去。“呜呜……早知道告诉他我不会武功就好了!还有我怕黑……”
沧海游荡在阳光下。
孙凝君看见他游荡在阳光下。
揣着袖子缩着肩膀一脸惊吓过度的苍白,裹着大衣发着抖在园子里绕圈。
孙凝君站在原地眯起眼睛远远望了他一会儿。
她发现他似乎并无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习惯性低着眉眼。迈动双腿。就好像看见路,就会走,一样。
孙凝君发现他抱着双肩低着头不疾不徐前行。却从来没有抬过眼。只是遇到尽头便右转,遇到尽头便右转。结果就是在园子里转圈圈了。只不过他自己没意识罢了。
孙凝君耸了耸肩膀。扭头走路。心想姜还是老的辣,巫琦儿竟有这样的威慑能力。
薇薇正在厨房里擦洗厨具。
孙凝君入内张望一眼。笑道:“就你一个人?”
薇薇方抬起眼来,忙远远福个万福。
孙凝君又笑道:“她们呢?”
薇薇边近前边道:“方去吃饭了,我先吃完来值班,她们这就来的。姑姑要些什么?”说着便要起火。
孙凝君笑道:“不用忙,就是顺路来看看。”又道:“对了,不知蓝管事来了没有?”
“嗯,”薇薇点头,“蓝姑姑要的东西已送过去了。”
“哟,还蓝姑姑‘要的东西’?”孙凝君笑出声来,“连要的什么东西都不说啊?真鬼灵精!”
薇薇不好意思低头,“这园里这么多人,又那么多花样,我哪记得清许多,都是这个叫我送去这里,那个叫我送去那里的,我全不知什么,只求别送错了就好。”
孙凝君笑笑出来。“不打扰你了。我回了。”(未完待续。。)
第二七一章 心系莫小池(下)
沧海仍在原处绕着圈子。
时而望天止步,时而喃喃自语。
孙凝君又眯起眼睛远远望了他一会儿。须臾,摸一摸发髻,捋一捋垂丝,往前迈步。只一小步。便旋然住足。面上笑容渐淡渐无。忽的扭身背向而去。
“唔……所以呢……”沧海微微转头,偷眼后望,“于是乎……不过呢……但是吧……”
孙凝君背影转入歧路。
“所以说……你也这么认为吧……唔,唔,当然……”
孙凝君背影消失半晌。
沧海猛砸拳道:“就是得跑路啊!”提衣摆认准方向,撒丫子便跑。
园中东西南北中五方,唯一还未去过的地方。
南苑。
沧海气喘吁吁在南苑外刹住步伐。
望着这阁内还没有见过的大片屋舍。
心道还好这次没有蒙错。
却慢慢愣住。
南苑虽是南苑,却无匾无额,别说院门,连院墙都没有。
只有在像是正门口的地方,一左一右摆了两大块太湖石。
然而沧海猛然瞪大眼睛!心在狂跳!
因为被他无意忽略的重点终于凸显。
男人。
又是男人。
却不是第五个,第六个,也不是第九个,第十个。
而是数不过来的一大群男人!
环肥燕瘦,花枝招展,有人擦脂抹粉,竟还有人上了妆穿着戏服,扮作杨妃。这些屋舍虽一切从简。但所有窗户皆是玻璃镶嵌,各人在内行动坐卧。全都一目了然。
然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沧海还能听见这排屋舍后面嘈嘈杂杂,并伴丝竹、小调、骰子等声。声却不大,想是冬日关门闭窗之故。道间三两往来,惺惺作态,如同青楼妓院一般。
沧海震惊。
震惊得几欲昏厥。
然而这还不是让他最震惊的。
忽有东面一窗被人开敞,探出一只绿衫袖子,道:“哎呀,好热,你们玩,我要凉快凉快……”
便有一女声笑道:“快过来这边坐。你热是因为喝多了酒,再去吹风可要头痛的。”
沧海又惊!
因为这女声不是旁人,正是黛春阁长老巫琦儿。
沧海忙避入树丛绕至那窗外,悄悄露出眼睛,远远望进屋内,当中榻上左拥右抱的果然便是巫琦儿。六七个人中却只有这一个是女人,余下男子全围桌陪坐,桌上摆着十几样酒菜,吃用了一半。
其中唯有一人白衫白巾。与众人相隔十尺,背窗而坐。
那绿衣男子倚窗一笑,颇有几分姿容。道了句:“知道了!”便回榻畔,巫琦儿放了黑衣男子。将他搂入怀中。
黑衣男子面现不悦,由桌上抓起一条鸡腿欲要扬手,忽又一顿。换为一粒花生仁,向窗边白衫人丢去。白衫人刚转了头望窗外出神。猛然额角微痛,忙转脸来。
却是个极其灵秀的美貌少年。吃惊望着巫琦儿。
巫琦儿却是一笑。
黑衣男子道:“叫你来了便都一声不吭。就会唱个曲儿还镇日端着架子,好容易巫姐姐来了你勉强开了尊口,没人注意你你还就偷起懒来了!”
白衫少年方知那粒花生是黑衣男子所丢。又望了巫琦儿一眼,便低下眼睛。
黑衣男子更是憋气。也望一眼巫琦儿,见她面无不悦,便挺起腰杆道:“打也不行骂也不行,一天到晚顶着个白板的脸……”
听见这话,巫琦儿怀中歪着的另一蓝衫人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仰头向巫琦儿小声笑道:“真像呢……不过白板可没有鼻子眼睛。”
黑衣男子脸又一沉,向少年嚷道:“莫小池你听见没有?快点接着唱!”一旁红衣男子将他拉了一把,向巫琦儿使个眼色,黑衣男子忙惶恐住口。
巫琦儿端起酒杯垂目啜饮,抬眼笑道:“小池,倒是唱啊?莫怕,有姐姐在这里呢。”
黑衣男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又待了一刻,那白衫少年方举起手中竹笛,悠缓吹了一段,启口清唱了二首短歌。其一为“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其二为“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流清气满乾坤。”
唱罢也不吹笛,立刻站起身,低着眼睛推门走了出去。
巫琦儿笑了笑道:“果然好嗓子,好脾气。”
黑衣男子顿时又气又恨,又无可无奈何。
巫琦儿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便也外行。
沧海一心仓惶,罡气不稳,被巫琦儿理着领口系着腰带出来一眼瞧见。
巫琦儿顿时怒上心头道:“好小子!要看就看!干什么偷偷摸摸的?没见过老娘嫖男人啊?!”
沧海一脸无辜立在树下。
巫琦儿拳头攥了十七八次,额角筋花爆了二十五六回,终于咬着牙大哼一声,拂袖而去。众男子忙团聚尾随,皆甚意外。
门前几人也行礼相送。
一粉衣男子福了万福,细声扭捏道:“巫姐姐再见……”
巫琦儿猛回头,一脚踹在这男子胸口,大怒道:“少跟我这娘娘腔!恶心死了!简直跟同性恋一样!恶心!呕!”
粉衣男子痛得躺在地上起不来,众人送走巫琦儿忙来帮扶,粉衣男子哎哟着往起爬,细声咕哝道:“可是蓝姐姐喜欢人家这样嘛……”
这话如同一道响雷直接劈在沧海的心上。
沧海抓住一人问道:“他说的……难不成是……蓝宝?”
有人答道:“不是她还有谁,这里只有这一个蓝姐姐。”
又有人道:“咦?你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见过?”
沧海压下心中悲痛,倒往内院奔去。见一角白衣施然转过转角,忙跟了上去。
白衫少年没有回头,自顾半低着眼睛往里走。越行却越是僻静,乱耳之声已不大听闻。白衫少年跨入一座小院,东西只有两套房屋,中间一道影壁,影壁左右空地种着些花草,各有石桌石凳。
白衫少年转入西院。
沧海却见此院房屋只是白纸糊着门窗,并非玻璃。
少年进屋转身关门的时候,沧海拾级追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二七二章 出卖我的人(上)
“稍等一下。”沧海推住欲闭的房门。“可以和你说句话吗?三天前我刚刚来这……”
少年抬起头望着他,猛然愣了半晌。上下打量,见沧海衣着光鲜贵重,便蹙眉道:“你住哪屋?”
“哪屋?”沧海张大眼睛眨了眨,又转一转,恍然笑道:“哦,我不住这里,我住在园子那头……”伸手随便一指,其实也不知自己住在哪个方向。“嘻,安园。”
少年又是一愣。忽然满面怒容,一把将沧海推下台阶,骂道:“下流!”
“嘭”的一声闭上房门。
沧海踉跄欲倒,茫然不知所云。
望着房门委屈一阵,低着眼睛转身。却见一对对靴子围拢过来。于是又茫然抬眼。南苑几十个男子已将不大的西院堵满,皆又怒又奇抱臂瞪着沧海。
众男子逼近一步。
沧海便后退一步。又退一步。再退一步,身后便是白衫少年所住屋舍,只得眼盯众人贴墙横挪。
众人也跟着追近。方才同巫琦儿同桌的几人围在最前。
绿衣男子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住在南苑以外的地方?”
黑衣男子皱眉道:“为什么你的衣服比我们好这么多?比那个莫小池穿得都好!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迷惑的巫姐姐,她居然只骂你而没有动手?”指着先前巫琦儿怀里另一蓝衫男子,道:“阿春那么讨巫姐姐喜欢,还被无故当做出气筒打个半死过呢!剩下的人更是动不动就挨打!”
红衣男子道:“可是你看他。当真又年轻又漂亮,斯斯文文的。跟这些凡夫俗子比不了,或者那些女人动了真心也说不定。”
“哈。那些女人?”黑衣男子甚为不屑,“她们的心早就被鬼吃了!”
红衣男子忙又拦住,道:“你又乱说,不想活了?”
黑衣男子怒道:“怎样?我怕这小子去告密不成?看他的样子就算讨厌也不像坏人吧?”
沧海睁着对无辜的眼睛只管往外挪步,一听此语不禁不悦道:“我才不是坏人。”又道:“……我也不讨厌。”
众人一听他开声全都愣了一愣。
半晌,那黑衣男子方喃喃道:“多好的嗓音啊,唱起歌儿来肯定比莫小池还要好听一万倍。”
沧海更不悦道:“我不是被她们抓来的,我是自愿来的。”已小步蹭到影壁处,再往外几尺就能够冲破人墙。奔向自由了。
众人立刻呸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样下流!白生了这样一副模样!”
“什么啊?”沧海嚷道:“我是为解散‘黛春阁’而猜谜来的!”
立时整个院落鸦雀无声。
沧海赶忙往外挪步,却被人一挤推向了东院。简直遗憾得捶胸顿足。也只好再退。
红衣男子道:“我听说‘黛春阁’有‘只要有人能猜出阁主真实身份就解散’的教规,原来真是真的。这么说你就是猜谜的人了?”
沧海道:“我叫唐颖。”
黑衣男子叫道:“原来是你!”
沧海大愣。
黑衣男子逼近一步道:“我听见这几天来的姐姐都在说‘唐颖’,还以为是个很令她们头痛的女孩子呢!”
沧海猛提口气,又憋在心里。
绿衣男子道:“那些女人也想解散‘黛春阁’吗?”
沧海直退到东院阶前,眼珠转了一转,道:“我是被‘黛春阁’阁主以最高礼遇请来解谜的人。”
众男子一听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未几,院内所有人等猛然撩衣下跪。沧海大惊退上石阶最高层,却连腿肚都碰到下跪之人。
红衣男子涕下道:“唐相公,请你一定要尽力解开谜底,救拔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啊!若是你失败我们也不会怨你。但只求你能够保重自己,倾尽全力……”说罢,只剩满院哭声一片。
沧海猛然心酸欲泣。缓了一缓,方道:“你们放心。我是决不会失败的!请你们相信天意,相信果报。相信正义,也相信我。”
哭声猛然一涨,但见众人头脸深垂,背脊起伏,尽是伸袖掩面之人。半晌方渐低渐静,红衣男子拭泪抬头道:“我等腌臜低贱死不足惜,愿为相公赴汤蹈火,也请相公勿忘今日之言!我等日日焚香祷告,盼相公早日来归!”
遂领众人叩首而去。
人一走,院一空,公子爷心软得一塌糊涂,感同身受,终于憋不住掩口哭了起来。当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袖子都擦湿了。
恍惚只觉院内还有断续哭声,也不甚在意,哭了一会儿,方渐渐收住,吸着鼻涕细听,却似方才腿肚后面所碰之处。狐疑回头,果见身后还跪着一人,牵着沧海衣摆一边擦泪一边低泣。
沧海挑起眉心先将衣摆夺回,望见上面亮晶晶一片咧了咧嘴。那人只是低着脸抹眼泪,沧海很觉眼熟,只得蹲下身去,那人也趴得更低。沧海反扭着脸去望这人长相,却无论如何也瞧不清楚。直到也跪坐地上,强扳起他的脸。
愣了一盏茶时候。
猛然震惊。
一把推开他,手脚并用贴着地面倒退至石阶边沿,猛然翻转身,腿还没站直便已连滚带爬扑到影壁墙上,望着几丈外石阶上男子,背贴墙壁出溜到底,一屁股瘫在地上,方伸直手臂指着那人,瞠目叫道:“啊——!啊——!柳、柳、柳绍岩?!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苏州做府尹的么?!我说这段日子没有你的消息呢!原来……!啊!你在这里那周棠怎么办?!周棠千辛万苦跑到苏州去找你了啊!现在人还在太湖船帮没回来呐!”
阶上那人也猛然连滚带爬扑到沧海脚边抱住他左腿,大哭道:“公子爷!属下好凄惨好凄惨啊……哇……呜呜呜呜……!”
沧海吓得忙道:“嘘!嘘!小声点!这里没有人知道我……”
沧海托着两腮冷眼望着。
面前一杯清茶冒着白烟。
桌上一碟瓜子,一碟花生,一碟白糖糕。
对面柳绍岩。(未完待续。。)
第二七二章 出卖我的人(中)
柳绍岩趴在桌上枕着一臂,望着透光的窗纸呆呆发愣。玉树临风的形象只剩了“临风”,双眼肿得像两颗成熟的桃子,像被大风刮一样几乎睁不开了。哭得过久,就算停下也间歇性抽搭几下。
沧海颇有鄙视望了他快半个时辰,好容易待他冷静,于是不悦道:“喂,柳绍岩,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还有,”忿忿凑近咬牙切齿接道:“是不是你出卖我?不然孙凝君她们怎会知道我就是方外楼陈沧海?”
柳绍岩漠然转过眼珠盯了沧海半晌,忽然抬起手,将拇指扣住中指,“叫大哥。”猛地一弹,给了沧海一个脑崩儿。
沧海“嗷儿”一声尖叫,眼眶就红了。
“……嚷什么?吓我一跳!”柳绍岩猛抬脑袋。又道:“哭什么?不过是弹了一下而已嘛!”
沧海叫道:“疼着呢!而且我脑袋后面破了个口子!再说了,你多大劲啊?!还使那么大劲!”
柳绍岩不由嘿嘿笑了起来。“你脑袋后面破了嘛,我又没弹后面。”
沧海道:“你不知道就算破了一点点如果牵动伤口的话也会痛得不得了么?你弹我脑门上,牵动了皮肉,又牵动了纱布,结果牵动到后面的伤口啊!”
“哼,哼,你总是有理,”柳绍岩撇嘴又笑两声,忽然不悦道:“谁让你不叫我‘大哥’呢。”
沧海咬了咬牙。“快点回答方才的问题。”
柳绍岩道:“要叫‘大哥’。”
沧海道:“要叫的时候自然会叫,但是现在不需要。”
柳绍岩只好耸了耸肩膀,道:“我本来在苏州做的好好的太守。谁知有一日游湖时忽然发现了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向着沧海瞠大双目。猛然间精神百倍,又望天陶醉。“哇。那个样貌,简直就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呀!”语罢啧啧连声。
沧海皱起半张脸,咕哝道:“有那么好看么……”
“当然!”柳绍岩认真拍桌。望沧海皱眉接道:“你小孩子懂得什么?你碰过女人没有啊?没有就别瞎发表意见!尤其是不要怀疑你大哥我的话和眼光!”
沧海用力撇嘴。
柳绍岩哼了一声,又兴致勃勃道:“哎你猜怎么着?哈哈,她居然一边饮酒一边拿眼看我,平均一盏茶的时候看我一回,你说,她是不是看我这么帅,对我有意思了啊?”
沧海不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平均一盏茶的时候看你一回?难不成是你一直在盯着人家看吧?”
“是又怎么样?”柳绍岩不仅不窘,反得意洋洋。
沧海道:“所以她其实是‘黛春阁’的阁众,你就这样被她迷惑。绑架到这里来了?”
“哈!”柳绍岩指着沧海大笑道:“什么‘神机妙算’公子爷呀!这回就算错了吧?”
抽搭一下,吸了吸鼻涕。
沧海哼笑撇开眼去。
柳绍岩眉飞色舞摸着下巴,“你说说这个孤男寡女,啊?这个偶遇邂逅。啊?天下这么大,居然就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出现在同一个湖上,啊?她还使劲看我。后来还对着我笑,啊?你说说。这会怎么发展啊?”
沧海直接耸了耸肩膀,干脆道:“不知道。”
“嗯。”柳绍岩伸食指凭空指点着沧海,“小孩子就是没有想象力!她当然是叫她的丫鬟请我过船一叙啦!那你猜我怎么着?”
“啊,怎么着啊?”
“当然是让我的随从去回答‘好啊’!”
沧海使劲撇着嘴哼了好几次,忽然一愣。“哎不对呀?你不说‘孤男寡女’么?这里怎么还有你的随从啊?”
“所以啊,我就赶紧叫我的随从自己回去啦!”
“啊?”沧海蹙眉,“不是,那、那女子不也还有丫鬟呢么?”
“哎呀!那个可以忽略不计嘛!”
“……唔……”沧海糊里糊涂愣了半晌,又一激灵,“当时你们在湖的什么地方?”
柳绍岩道:“湖心呀。”
沧海讶道:“那你的随从怎么自己回去啊?!”
柳绍岩鄙视道:“傻孩子,我上了那女子的船,我的随从不就自己划着我的船回去了吗?你以为我会叫他从湖心游水回去吗?”伸过手去轻轻弹了沧海一个脑崩儿,“你以为我做得出那种缺德事吗?”
虽不甚疼痛,沧海却也不悦揉了揉额头,道:“你勾引良家妇女就不缺德了么?所以被抓到这里来。”
柳绍岩立刻叫道:“才不是!你倒是乖乖听我说啊!”与沧海相视一会儿,忽然垮下肩膀。“……唉,当时她不知道我是苏州太守,我也不知她是……唉……”只支着额头唉声叹气。
沧海也不接口,也不询问。
过了半晌,柳绍岩无法,只得道:“她便是京城名伶夜绮陌。”
沧海聊赖瞟了一眼,忽然定睛直直望着柳绍岩。
柳绍岩无奈道:“喂,我在说‘京城名伶夜绮陌’哎。”在沧海眼前挥手,“喂,喂!夜绮陌哎!就是和从前的杭州花魁、现在的‘黛春阁’美膳管事绛思绵齐名的‘北夜南绛’哎!”扬高声调:“你就一点都不惊讶吗?!”
沧海叫道:“我在惊讶呀!”指着自己直直望着柳绍岩的眼睛,“我多惊讶呀!”
柳绍岩瞬间冷眼。“真没看出来。”
沧海激动倾身道:“你确定是夜绮陌?!当真是夜绮陌?!绝不会是别人?!‘北夜南绛’的夜绮陌?!”
柳绍岩斜眼瞟着他,不再开口。
“天啊。”沧海道。
柳绍岩啧了一声,摊了摊手。
沧海着实愣了一会儿。“……那她不是京城名妓么?跑到苏州去干嘛?”
“我怎么知道。”柳绍岩又耸了耸肩膀,“难不成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特意来和我相逢?要不就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人。”
“唔,这个有可能。”(未完待续。。)
第二七二章 出卖我的人(下)
沧海立刻接口,神情认真。
柳绍岩只有无奈。
沧海催道:“那后来怎么样?”
“能怎么样?还不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一见钟情?”柳绍岩唉声叹气半晌,接道:“之后才互通名姓,才知是竹篮打水!”
沧海愣了一会儿。“……这个,本朝法令虽然规定‘官员宿娼轻者杖责,重者终生不用’,但是你有那么多钱,替她赎身不就好了?”
“哎哟,哎哟,”柳绍岩气急败坏又不得不强自忍耐,“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再杵出一个窟窿来!你怎么这么白痴啊?”
沧海委屈挑起眉心。
柳绍岩道:“你想想,她那么有名,若说赎身岂不轰动一时?你再想想,替她赎身的是个太守,你认为别人真会相信你们两个是游湖认识的吗?那我还不一样玩完?”
沧海又茫然半日,方茫然道:“……哦……”
“唉,以你的智商,这种事你就算想上一辈子也不会想明白的!”
沧海不甘道:“为什么啊?”
“因为你脑子里根本没有‘宿娼’这根弦!不对!我说错了!”柳绍岩忿忿指着沧海,“是你脑子里根本没有‘女人’这根弦!”
“你讨厌!”沧海立刻激烈反驳,“我才没有一天到晚想男人!”
“哎!哎!”柳绍岩猛然窜上来捂紧沧海嘴巴,“傻小子!以后这种话可千万不能说了啊!”
“唔……唔……”终于喘了口气,“……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不许说就是不许说!你以为那是好话啊?!”
“……为什么不是好话?”沧海茫然眨眨眼睛。“我又没有说别的……”
柳绍岩抓狂到疯。
沧海又小小声咕哝道:“我还是很喜欢女孩子的……”
“啊……!”柳绍岩咬牙攥拳。又望天大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冷静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沧海方一张口。柳绍岩便道:“因为你越说越错。”又立刻补充道:“不许再问为什么了。”
于是沧海委屈闭口。
“所以夜姑娘那天是刚好到苏州散心,”柳绍岩道。“便和我在湖上偶然相遇。但是那天夜姑娘送我上岸之后,我们两个便分道扬镳,黯然离去。”果然面现黯然,甚是伤怀。
沧海道:“抱歉,我还是不能抑制自己对此事不感到不屑。”
柳绍岩沉浸苦痛,并未动气。或许只是气得连气都气不出。
“随你的便罢。”柳绍岩幽幽道,“结果我回去以后茶不思饭不想,总想去再见她一面,又怕我们两个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最终还是要天各一方……唉,那时候我都有点恨你了。”
沧海托腮听着,忽然愣了一愣。“哎等等,你们两个见不到为什么要恨我呀?”
“唉你哪那么多为什么啊?”柳绍岩冷眼回过头,“当初若不是你不想去苏州做官,写了表章举荐我去,我用得着和我的夜姑娘‘相见不得亲’么?”懒瞪了沧海一眼。
一句话噎得沧海千言万语万种委屈全都堵在嗓子眼里。
柳绍岩慢悠悠又道:“瞪着我干什么?你不服啊?”
“我……我当初不是因为‘不想’去做官……”对于这种近乎不可理喻的人,无奈与郁闷已不足以形容沧海的心情。“……那是因为武林中有事脱不开身……”
柳绍岩目光放空,望着邈远的前方。摆了摆手,“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和夜姑娘就是前途多难……唉……”
沧海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实在急知后事。便道:“那你到底怎么到这里来的啊?”
“很简单。”柳绍岩闷闷望回沧海眼睛,“我实在想念夜姑娘,就不顾一切请了假去京城找她。结果还没到呢就被抓到这里来了……呜呜……公子爷你可来了啊,我好惨好惨好惨呐……”抓住沧海又哭起来。
“哎好好好。你很惨你很惨,我知道了……”沧海忙用贫乏的毫无建设性的言语安慰。仍是在意。眉心微蹙道:“你说你好好的赶路去京城,又怎会无缘无故被抓到这里来呢?”
一闻此语,哭声顿止,柳绍岩抬起头抹了把眼泪,精神百倍道:“你猜怎么着?我在去京城的路上,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个美艳绝伦的女子,哇,长得那叫一个‘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
“行,”沧海立起手掌,“长话短说。”
柳绍岩耸了耸肩膀。“结果她就对着我看喽,然后就对着我笑喽,然后就然后喽……”
沧海愣道:“……然后什么呀?”
“啧,然后就是然后嘛。”待了一会儿,“唉就是送她回客栈嘛。”
沧海蹙眉。“哎不是,你不要说这么理直气壮好不好?你不是去京城找夜姑娘么?你不是对夜姑娘一见钟情么?怎么半路上又去招惹别的女子,何况……”
“所以说你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嘛,”柳绍岩虽有炫耀之嫌,但情绪明显低落,语声乏力而无奈。“男人嘛,总是这样的啊,世上没有露水姻缘的人简直少之又少……”顿了顿,长叹一声,“唉,不过我这回真的后悔了……”
缓了一缓,猛然间泪湿眼眶,哽咽道:“我当时只是送那女人回了客栈,她请我进去坐,我只喝了一口茶就人事不知了……等我醒过来就骨软筋麻,已经身在这里了……”极力忍耐不痛哭失声。
沧海跟着长叹一声,却也无法可施。半晌,极小心问道:“……唔……那个,那、她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嗯……”柳绍岩点了点头。“只有一次……”
“什么?”沧海大惊低叫:“你和她们睡了?”
柳绍岩低着头只是抽噎,良久不语。猛然“哇”的一声痛哭失声,扑在桌上哭道:“在去京城的路上、在客栈里……呜呜呜呜……我就被蓝宝睡了!啊呜……我不活了……”
蓝宝?!(未完待续。。)
第二七三章 谈不上决心(上)
于是沧海沉默良久。
叹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唔?”眼前有只手不停在晃。“你干嘛?”
柳绍岩收了手,仍旧趴在桌上。“该我问你干嘛才对吧?”哭声不知何时已止,连鼻涕都不流。“你从方才起就一直发呆叹气,叹了得有十七八回了,我在你眼前晃了这么半天,连点反应都没有。”
轻叹。又正色道:“白你到底怎么了?”猛然色变,“你不会也被睡了吧?!”
沧海使劲翻了个白眼,笃定道:“那不可能。我又不是你。”
柳绍岩摆出鬼灵精的表情瞪大眼睛,高高挑起眉梢。
沧海失笑道:“又不是方才哭的时候了?还不想活了,唉。”
沧海真搞不懂这种人的想法,明明一直在做错事,一直在遭报应,却总是很得意。就好像这种倒霉都是一般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可是正常人谁会想倒霉。
柳绍岩笑道:“本来是不想活了啊,可是你来了嘛,我就充满了希望!”小心翼翼望了沧海一会儿,低声道:“……那是因为我说出你的身份你生气了?”
“不要避重就轻,”沧海斜觊他,“更不要讲‘说出身份’这种没有感情涵义的词汇,要说‘出卖’,懂不懂?”
柳绍岩撇嘴耸了耸肩膀。“是,我是没骨气,遇到点事情就腿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难道你愿意陪她们睡到死啊?”
“你……”沧海顿时气冲胸臆,蹙眉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要见色起意,为什么其他人遇不到这种事情呢?”喘了口气还要再说。终又叹了一声,将手一挥。“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
默默坐了会儿,柳绍岩拉着凳子向沧海凑近,笑嘻嘻道:“唉我不找你来救我又能找谁?他们哪一个来了能全身而退?我这个人虽然有一点点好色,但是武功不错啊,你来了我可以保护你呀,我们兄弟并肩作战,”揽住沧海肩头,又一起拍了拍,“一起灭了这淫窝!”
沧海心中大哼。只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推了下去,道:“你怎么和阁主说起我的?你见过她?”
柳绍岩摇了摇头。忽又奇道:“咦?琦儿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吗?”
“你说谁?”
“琦儿啊,‘黛春阁’长老,巫琦儿。”
“你说什么?”沧海惊瞠目。“巫琦儿知道你我是方外楼的人?”
柳绍岩却忽然皱眉思索,望天摸着下巴道:“耶,说起来,我好像没有说过我是方外楼的人吧?”挠了挠后脑勺,抱臂望向沧海,“我只说我知道一个长得比我还帅的男孩子。而且愿意帮助她们把你抓来,”耸了耸肩膀,“就这样喽?”
沧海哼道:“果然没错,你的行为就是‘出卖’。”
“我有什么办法?”柳绍岩叫道:“我一开始又不知道她们这还有‘猜谜’这么一说!我只是想让你想办法来救我!我又不是故意拉你下火坑的嘛!”
嗫嚅一会儿。又道:“我以为就算我那样说了,你也不会被她们抓来的嘛!我怎么知道那个时候你是落单了的!”
沧海直气得心疼,抬手按住胸口。隐忍道:“那是怎样变成请我来猜谜的?”
“还真不知道。”柳绍岩茫然。“我只跟巫琦儿那么说的,她自然不信。她说我是为了自保才故意编出来骗她的,我就说我说的这个人不仅长的好。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和,而且极其聪慧,你不信可以先去证实嘛,我又跑不了,如果你回来还认为我是说谎那我就任你睡嘛,巫琦儿立刻就犹豫了,说发这么毒的誓啊,那有可能是真的了。”
沧海由喉咙里低叹了一声,道:“结果呢?”
“结果她就走了啊——啊,对了,她们都不知道我会武功,自然也不怕我跑掉——之后凝君就进来了,问我我说的那个人怎么个聪慧法,原来她在外面都听到了,当时我还住在外面那乱哄哄的屋子里呢。”
顿了一顿,接道:“我当然不能再多说了,结果她就威胁我说如果不告诉她,巫琦儿会放过我,她可不会放过我,结果……我就告诉她了……”望了沧海一眼,忙又道:“啊,我、我当然不会就这么把你说出去了,我要孙凝君答应我绝不能告诉别人,还要保护我不再被这里的女人睡……”结果沧海面色更加不好。
柳绍岩四处望了一望,假装没有看到沧海的表情。这个时候也只有伪作不知才能稍减对方尴尬。
沧海也的确是尴尬太甚了。
他竟不知这其中原是如此屈曲磨折。一时也难接受。
过了一会儿,柳绍岩方接道:“其实当时巫琦儿问我的时候,我还有把握你绝不会有事,但是孙凝君这女人却似异常狡猾,我根本没有把你的行踪告诉给她——实际我也真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她怎么就找到你了呢?”
沧海叹道:“这的确是巧合。”
柳绍岩道:“没想到第二天阁主就下令叫我搬到这间房来住,孙凝君来通知我的时候,也让我保证不把你的身份告诉给其他人,也不准说我告诉给她的事,阁主就能保证我不会再被其他人骚扰。”
静了半刻,沧海淡淡抬眼。“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柳绍岩点头,“不过我在这过得很惨就是了。”
沧海又沉吟半晌,方道:“我一直没有问孙凝君是怎样知道我身份的,她也绝口不提,但是我也绝没有想到……”摇了摇头,“蓝宝、巫琦儿、孙凝君、龚香韵,”直视柳绍岩双眼,“她们没有一个人提过你的事情。”
柳绍岩愣了愣。又愣了愣。猛然叫道:“哎凭什么呀?!我好歹也被她们蹂躏了这么长时候,凭什么连提都不提啊?!”
沧海只是茫然。蹙眉摇了摇头。
柳绍岩又道:“既然这样,又为什么不阻止你来见我?”(未完待续。。)
第二七三章 谈不上决心(中)
沧海又摇一摇头。再次沉默。
耳听得窗外悉嗦有声,由二人进屋始便徘徊左右,继而矮身窗下。
柳绍岩根本不为所动。
沧海不知他是未知,还是故意不说。更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沧海此时没有在想这些。或许永远也不会想。
沧海只是沉默。
沉默得柳绍岩都认为他是否已经忽略了自找倒霉的自己,而去想某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子。于是只好认命,而不耐的等待。抓起一块糖糕一口咬掉一半。
之后猛然愣住。
因为沧海忽然抬起眼来,其中宝光流转,精**黠,还向着柳绍岩眯眸,大大笑了一个。
柳绍岩差点噎死。
因为据他对沧海的了解,当你与这人谈正事的时候,这人生着半截气却忽然甜甜对着你笑,那就一定是这家伙已经从头至尾起因经过结果全都算计得明明白白只等加进你这人物,好使这绝对有益社会还能同道德并行不悖的计划天衣无缝,完美无缺。虽然精妙绝伦,伟大创举,无可厚非,且绝无性命之忧,但却可以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陈沧海就是有这种能耐。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柳绍岩不可能不知道。
柳绍岩甚至已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将他拉进阁里。那样或许自己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里全身而退,虽然那可能要等待几月甚至几年光景,以寻求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柳大哥。”沧海已笑眯眯叫道。
“咕咚”一声。柳绍岩将那口来得及咬却来不及嚼的半块糖糕整个吞了下去。面不改色。
因为他已吓得神经麻痹,嗓子眼粗大。
“……干什么?”柳绍岩好容易张开口。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嘻……”沧海笑了一声,“你这糖糕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
“啊……”柳绍岩应了一声。脑筋有些转不过来。“糖糕?嗯……哦。是……是半个月以前送来的,我想你一定会来,所以、所以一直给你留着,都舍不得吃……”
“原来是这样。”沧海又大大笑了一个,挑起眉心,“可是你方才就吃了半块呢耶……”
“那、那是因为……”
“可是,”沧海张着眼睛认真道:“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方才有看见那块糖糕上面有一层非常可疑的白色毛毛哎,”点唇耷眉。“可是好像不是糖霜,唔,我非常肯定,”用力点头,“那是生霉了。”
“什……?!”柳绍岩猛然像被扼住脖子。
真的有点生不如死。
“喂,很恶心哎,”沧海皱起半张脸,“你的动作也太快了,我都来不及讲……既然这样。”眸光深沉,瞟一眼窗外,“我还是帮你倒掉算了。”言罢,飞速端盘。掀窗向外一扣。
“哎呀!”
两声惊叫。
沧海抚心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衫少年立时眼泪汪汪去拂头上身上糖屑,向沧海叫道:“你做什么呀?生霉了还往人家身上倒?!”
沧海立刻瞠大眼睛,一手将空盘抱在心口。一手颤巍巍指着少年道:“倷……倷怎样偷听人家讲话?”
白衫少年却猛然将眼睛瞪得比沧海还大,吃惊道:“倷也是苏州人?”
两厢呆立。
那少年猛然回神。捂着一头糖渣红着脸跑回对面。
沧海望他背影微微笑了一笑。回过头来,柳绍岩背着身正在抠嗓子眼。
沧海笑道:“哦我方才好像看错了。那个就是糖霜吧?”略略敛容,微笑。“柳大哥,我非但不会让你有事,还会让你成为全江湖的英雄。”
“蓝宝?”
蓝宝从桌上抬起目光,双手还虚抱汤盅。
孙凝君笑嘻嘻倚着门框,朝内望着,只不进来。
蓝宝笑道:“稀客上门,请进请进。”
孙凝君方入内坐了,望桌上一眼,笑道:“哟,这是什么好汤,捧了这么久都舍不得吃?”
蓝宝低头,用眼光细细描摹汤盅表面花纹,幽幽笑了一笑,抬眼道:“这不是给我吃的,是要送去给唐颖的。”
孙凝君低眸转了转眼珠。“还没下决心?”
蓝宝从袖中拈出个手帕包,揭开来,里面又是个小纸包。蓝宝摇了摇头,笑叹道:“还谈不上决心。只是该做的事情要做,该承受的后果却还没有心理准备。”
“你不会真下得去手吧?”孙凝君微瞠目,“你那么喜欢唐颖,若是他因此恨你……”
孙凝君没有说下去。
蓝宝也只是摇了摇头,笑笑没有说话。
忽然掀开汤盅盖子,将纸包内粉末一股脑倒了进去。
沧海回至下处,双手方触门板,忽的一顿。眼珠稍转时已微笑推开,道:“等很久了?”
“嗯。”璥洲严肃坐于桌畔,面向房门。右手便是微敞窗扇。
沧海一直非常得意璥洲。
除了璥洲拥有珩川瑛洛瑾汀紫幽他们全都具备的警惕和机敏之外,他还拥有这些人全都不能集于一身的安静沉稳老练和规矩。
右手边微敞的窗扇,可以倾听四周动静,危急时也方便跃窗而去。
“你到哪里去了?”璥洲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从你的表情,看出你心情不错,是不是又有什么人不幸的被你整到了?”
沧海挑眉撇嘴,立刻又笑了出来,在对面坐了。“还能看出什么?”
璥洲将他望了一会儿,却叹了一声,道:“还看出我没有几天的清闲日子了。”
沧海愣道:“什么意思?”
璥洲严肃道:“想必公子爷已经完全破解了‘黛春阁’的秘密,而且也已经布局完备,只等时机一到真相大白了。”
“哦?呵呵,”沧海忍不住得意笑了出声,“这也被你看出来了?哎,知不知道我方才去见了谁?”
“谁?”
“柳绍岩。”
璥洲一愣,道:“你认得几个柳绍岩?”
沧海嘻嘻笑道:“只有你和我共同认得的那个。”
“什么?”璥洲吃惊道:“那周棠怎么办?”
“看着办呗。”沧海也只得遗憾耸了耸肩膀。(未完待续。。)
第二七三章 谈不上决心(下)
“不过我已叫了周棠火速回来,就算他仍是不听话先去看了柳绍岩,却发现他不在,或许也不会那么失落了吧。”微微愣了一愣,冷眼。“璥洲,你方才说你清闲的日子没几天了是什么意思?”
璥洲严肃道:“那是因为又要照顾你这难伺候的小祖宗了。”
沧海不悦无语。
璥洲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找你?”
静了一会儿。“因为我是你祖宗。”
璥洲无语。又道:“往后我真希望有人能天天骂我祖宗。”
“……好吧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将脸颊枕在绣花桌布上。“……那是因为你好几天不见我所以想我了。”
璥洲嗤笑。没好意思说你真自恋,真自作多情。只是在心里这样想而已。之后道:“想你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宫三和容成澈。”
“……唔?”沧海立刻将头抬离桌面,一脸迷糊。
“陈沧海已死?”沧海眨了眨眼睛,猛然掩口嘻笑。半晌方道:“听见你亲口和我这么说,我还真有点搞不清状况呢。就好像那个死刑犯的故事,他请求刽子手救他一命,刽子手因知这人是被冤枉的所以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他便对这死刑犯说‘好吧,等会我举起刀,说跑的时候,你就跑,就行了’。”
“死刑犯听说很是高兴。等到行刑的时候,刽子手果然说了声‘跑’,这死刑犯便当真跑了出去。拼了命的跑出刑场,发现身后也无人追赶。于是便这样走脱了。”
璥洲道:“那刽子手怎样了?他私自放跑了人犯,岂不是要顶罪的?”
沧海笑接道:“许多年以后。这刽子手在异地街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是当年那个死刑犯。死刑犯也认出了刽子手,上前道谢说‘当年要不是您,我怎会有后来的人生呢?这些年还娶妻生子,我做些小买卖,日子过得还不错。’”
“那刽子手却大惊道,‘当日我虽则那样说了,但又怎敢违抗命令私自放你呢?不过是让你安心的话罢了。当日我已一刀砍下你的头颅,如今你已死了好多年了!’死刑犯一听。顿时心凉,只道了一句‘原来我早已死了!’便当场化为灰烬。”
璥洲听完唏嘘不已。
沧海反自得托腮,甚是欢喜。
璥洲微微笑道:“你听到那句话却还好端端坐在这里,现在不会搞不清状况了吧?”
沧海眯眸笑道:“哎呀,我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没有变成灰烬,果然说明我还活着呀。”反复望了望自己双手正背,喜滋滋道:“真好。”
璥洲摇头苦笑。道:“你认为这话有多少人会信?又为何要瞒骗天下?你到底还想要怎样玩弄这个江湖?”
沧海当真喜悦的面色渐渐淡然,大大的微笑变为微笑,微笑又变为浅笑。眸光垂了一垂。抬起眼来。年轻稚嫩而饱经沧桑。成熟稳重而青涩跳脱。极单纯。
又极老辣。
“你知道我玩弄江湖的时候最怕什么么?”沧海起身立在窗前,不知为何要逃避璥洲直视自己面容的视线。又自己回答道:“我最怕别人以为公子爷无所不能。”
“有时候甚至会怕到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叫天下人全都明白,即使我有一点小聪明。也并没有像你们所想那般神通广大。我很怕这个江湖拥有公正和道义只是因为‘陈沧海’这个带来和平与胜利的象征,我很怕如果有一天你们认为这个‘陈沧海’辜负了你们的希望,这个江湖的公正和道义将会被更深痛的背叛和仇恨所取代。这将比‘陈沧海’出现之前江湖的黑暗一面更加黑暗。因为我曾经使你们相信过正义,又亲手粉碎了你们的信仰。”
“我不怕承担罪责和苦痛。只怕这天下的正义,最终要毁在‘陈沧海’这个名字手上。”
双肩激动颤抖。又极力的,渐趋平静。
“我希望你们所有的正义,胜利,皆因你们自己而来,以后不管有没有陈沧海这个人,正义都将伴随你们永生。也不会因为一个生命的消亡而销却,要将这天意和高尚的道德不尽的传承下去,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你们自己。”
“所以,江湖人越是以为陈沧海无所不能,我就越是要无能。因为,即使呱呱坠地的婴孩,也总有一天要学会自己站立,自己行走。”
低沉而激越铿锵的语调,玉碎一般的嗓音,皮肉包骨一般亦刚亦柔气概。方才说罢,便觉肩头一沉一暖,回过头来。
璥洲右手按在沧海右肩,指尖颤抖,眼圈发红。
沧海清绝容颜微微一愕。“璥洲?我还从没见你哭过呢。”
璥洲望天眨了半日眼泪,声更低沉道:“你到底想要怎样?难道正义是因为你的死活而存而亡的么?我告诉你,陈沧海,你也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这世上没有你也一样日升月落,你存在这世上一天,这日月星辰也不会因你而改变!所以你只要好好的,为你自己而活就够了!”
沧海微微笑了一笑。“生在帝王之家便要以天下社稷为重,怎能为自己而活?”
“所以说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璥洲目红哽咽,“你只要一天到晚傻兮兮的吃喝拉撒睡就够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偶尔出去玩一玩,还可以隔三差五和容成大哥打打架,再再有空了给我们出些馊主意,去打击邪恶,去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这样就足足够了!”
沧海睁着对深不见底的清澈眼瞳足足将璥洲望了一盏茶的时候。一盏茶的时候一过,沧海便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一手掩着口,一手在对面搭住璥洲肩头,乐得腰都直不起来。一步一扶的挪到桌边,趴在两臂中间不动了。
璥洲无奈透顶,又心疼透骨。同他坐了一坐,又道:“喂,你先别笑了,有件事要问你一问。”(未完待续。。)
第二七四章 也见旧人笑(上)
“唔?”沧海笑嘻嘻抬起头来,挑一挑眉梢,“什么?”
璥洲道:“我已经没兴趣知道你到底是怎样推测出会有人这样问我又预先交代应对的了,唉,”摇头摊了摊手,“我已经心力交瘁了。”
沧海笑道:“那也是暂时的,你别想以这个为借口妄图从我这里辞职,我不、答、应。”
璥洲望天望了半天。“其实我不想说你太了解我了。”与沧海相对挑眉。“我只想问,你以为这个谎言可以维持多久?有多少人会相信?你从小见过多少武林泰斗,又如何可以瞒过他们的眼睛?毕竟像你这种没用的家伙,这世上是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了。我也很难相信,这个谎言宫三会信。”
沧海眯眸笑了一会儿。道:“三人成虎,没听过么?再说,你这是三个问题啊,可不是一个。”语罢便故作稚幼,东挪西动,诸事好奇。
璥洲严肃道:“回答我的问题。”
沧海方无趣道:“只要我越是白痴,这个谎言就越是真实,越能维持。一个人不信也好,两个人不信也好,只要江湖上有人谈论,就迟早会有人相信,一个相信了,两个相信了,也就都相信了。何况这件事的关键不是有没有人相信,而是天下人是不是都听说过。”
璥洲道:“听说过怎样?”
“也不怎么样,”沧海耸一耸肩膀,“只不过是相信陈沧海的人少了,相信自己的人多了而已。”开心微笑。
“于是那些认得你的武林泰斗?”
“绝不会因为听信谣言便挺身而出为我作证。即使有人笨得不明白我的用意。”眼珠幽幽发亮,嘴角上扬。“就算他们说了。也会被年轻一辈笑作迂腐,没有人肯信的。你信不信?”
璥洲嗤笑。“不信。”
沧海眼珠微瞠。“你不信我说的话?”
璥洲点了点头。“不信你已死了十三年。”
“唉。”沧海抿嘴笑了,“那个我自己都不信。不过却真的有人信了。”
璥洲笑道:“你是说宫三?”
沧海笑道:“不,比他还早。”
璥洲道:“谁?”
沧海笑道:“沈家那三个儿子。我对他们说我之所以骗沈隆,是为了要他医病,谁知道我居然和那个十三年前死掉的人长得那么相像,连沈隆都被骗到了,亏我还忐忑,深怕会被识破呢。”
璥洲皱眉。“他们真信了?”
沧海点点头。“是呀。”
璥洲讶道:“连沈远鹰都信了?”
沧海笑道:“你该问‘连沈灵鹫都信了?’”又自己笑答:“没错,沈灵鹫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得意微扬下颌。
璥洲只哼了一声。“那对于眼珠的问题你怎么解释?”
沧海忽然敛容。面向璥洲严肃而视。将一手搭扶其肩,语重心长道:“孩子,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因为它尚未被熟知便说它从不存在。陈沧海能够死而复生,这本身不就是一个奇迹的天意吗?”
璥洲严肃。忽然嘴角一抽,便忍不住笑了。移开视线调整表情,从新望住沧海。却连一瞬都没忍住,立刻就掩口低头。
“呵……实在抱歉……”
沧海严肃道:“你认为我的话很可笑?”
“不。”璥洲立刻否定,“是我还是不能习惯这么近距离对视你的脸。”
沧海皱起半边修眉。“我长得就这样可笑?”
“不。”璥洲更快否定。生怕就这样伤害他白痴的心灵。“当然不是,公子爷。只是……你长得比较令人快乐。”
“那就还是可笑喽?”沧海皱起两边修眉。
“不!当然不!”璥洲激动否定。“看着你的脸,我就会马上忘记一切忧愁,会非常非常羡慕你的清澈见底。心情就会猛然间欢喜得不得了,忍都忍耐不住,就好像你遇见最美最心旷神怡的景色和最爱吃的食物一样。那当然不是可笑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沧海挑起一边眉梢耷下另一边眉梢。又撇嘴。“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景色和食物……”
璥洲吧唧晕倒。
“公子爷……属下觉得你根本不需要假装白痴。”
轻盈脚步声。
凭璥洲耳力几乎听不到的轻盈脚步。
沧海却清楚知道来者何人。
璥洲只是在这人距离颇近时抬眼。方察觉沧海似乎早已垂眸冥思,眉心微蹙。面色冰沉。却在璥洲望来之时缓缓点了点头。
房门敲了三响。有柔声笑道:“唐公子,是我。蓝宝。”
“你在不在?”房门又响二声。
蓝宝疑惑转一转眼珠,两手托着汤盅托盘,侧身贴耳,向门内听了一听。“唐公子,我知道你一定在里面,你为什么不应我呢?”
“你不应我,我可要硬闯了啊?”将托盘捧在左手,右手按上门板,方要使力,眼珠又是一转。于是放柔了力道,轻轻一推。
房门应手而开。
沧海在正对房门的桌后正襟危坐,淡然抬眼。
望着蓝宝只不开声。
蓝宝愣了一愣。很快便笑起来,不请自入。“既然你在,为什么不理我?”将汤盅放在沧海面前,紧邻坐了。
沧海低眸望了汤盅一眼,笑意极浅极淡。就算说那并不是笑也都可以。那只是令面容不太强硬的一个微弱的弧度。
“因为我知道就算不理你,你也会自己闯进来。”沧海道。稍稍歪头,挑了挑眉。
蓝宝笑道:“所以你是在证实你的猜测是否正确?还是……”忽然起身,快速将房间每一个角落搜寻一遍。
沧海木然望着她的背影。
背影直立待了一待,缓缓转过身来。微微笑着。
“奇怪,”蓝宝走回原处坐了,“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把什么人藏起来才故意拖延不应门呢。”
“哦?”沧海懒声。“那你说,我是为了藏什么人呢?”
蓝宝想了想,忽然笑道:“我怎么会知道,总之不会是‘黛春阁’的人。”
“为什么?”
“因为‘黛春阁’的人不怕人,所以用不着藏。”(未完待续。。)
第二七四章 也见旧人笑(中)
沧海轻轻哼了一声。眯起眼睛浅浅一笑。低下眼皮。
蓝宝将两臂叠放桌面,默默将沧海侧面望了一会儿。轻声道:“唐颖,你怎么了啊?在因为什么事情什么人烦心吗?”
沧海心中立刻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堵得喘不上气。
“……唔。在考虑猜谜的事。”沧海含糊回答。终是抬眸,定定望了蓝宝一眼。袖中双拳同时攥紧。
蓝宝望见他双唇飞快抿了一抿。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啊啊,”蓝宝左手托腮笑了一笑,“果然是因为这个,”耸了耸肩膀,“那我可没有办法帮你了。”顿了顿,幽幽道:“不过我其实不希望你这么快解开这个谜底,最好你一辈子都不要解开,一辈子都会留在这里,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见你了。”小嘴撅了一撅,“但是我也希望你能诸事顺心,”楚楚可怜抬起美目,脉脉望向沧海。
“唐颖,你若是想尽快离开,我也不会拦你。”声低语坚,“我知道你绝不会因为我留下,我也绝不会追随你去,所以如果你烦恼的是这件事,那你大可放心了。”
沧海袖中双拳猛然松开,再无力握紧。
蓝宝又笑道:“那现在你是想让我多陪一陪你呢,还是想自己静一静?”
沧海道:“我……”
“好吧,我知道了,”蓝宝轻快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我们有缘他日江湖再会。”
沧海道:“你……”
“我这一半天就要出去一趟,”蓝宝笑道。“不知多久才回,也许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沧海眼圈立刻就红了。
蓝宝忽然笑如明珠。“或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你了。我还想再看你对我笑一回。”
“抱歉。”沧海起身背向蓝宝,双肩略微起伏。“我实在笑不出来。”
背后一阵静默。
但是沧海总是感觉蓝宝这一生。从未有一时能像此刻这般幸福满足。那是那阵静默告诉给他的。
“没有关系。”
语声一响,便忽有一具香躯扑在沧海背上。腰间紧缠的手臂有力而脆弱,仿佛沧海只要轻轻一挣便会骨断筋折,香消玉殒。
那一刻沧海的肩背宽广雄厚被因紧抱而服帖的衣衫如实勾勒。
有时候有些人并不像平常看起来那般柔弱怯懦多愁善感。
这些人只是太善良。
腰间双手一松,沧海便立刻回过身。却什么也不见。
“汤我放在这里了,有空记得吃。”
非常特别的女子,就像一阵任意而行的风。
就算狂风吹乱了一池春水,又将落红抛洒清溪,但是相触的短暂刹那。你怎敢断言那风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唉,你这样的人啊……真是走到哪里,心就跟着伤到哪里。唉!唉……唉呀……”
一咏三叹,寂寞,讥讽,而微微含笑。
沧海蹙眉侧首,顺月洞门隔断望进内室。银钩挂起半垂的红紫色帐幔,帐幔阻隔下只见床尾一对银灰色男靴交叠轻晃,直伸出床外。
沧海蹙着眉默默回过头来。垂着大袖子。半仰着脸,望着门楣幽幽出神。不说,也不动。
内室又慢悠悠传声道:“唉,不过是命犯桃花而已嘛。谁都巴不得呢,只有你这种人啊,得了便宜还卖乖。喜欢吧,又不敢说喜欢。讨厌吧,又讨厌得不够彻底。要我说啊,你这种人才是讨厌得不得了的那种呀……唉我都烦死你了我……”
沧海眼眸一夹一瞟,低低叹了口气。宛转迂回的心思就像流水般的时光,就像望着夕阳的时候,眼中一片金光,脑里一片苍茫。
“喂,喂,人家大老远特意跑来看你,你知不知道躲过那些讨厌的女守卫需要花多少心思多少时间啊?人家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你却连面都不愿让我见上一见。”
“唉!”
又是一声大叹,银灰色男靴烦躁晃了两晃,撂下在脚踏上,仰卧在床的男子也坐起身来。在腿上支起手肘托着腮帮子,不耐撇嘴,叹了又叹。“唉呀……你为什么还不进来?你再不进来我要出绝招了。”
沧海在外间同样不耐撇嘴。却听哗啦哗啦糖果撞击漆盒的声音。
沧海眸光猛然一凝。又很快散去。
忧伤的半侧面。
稍微探头在红紫帐幔之外,神医思绪瞬间又静止的被无端俘获。就像同在春天会暖,同在冬天会冷一样,半只脚踏入他所在领域,就跟着黯然神伤。
神医揪着帐幔,可怜而委屈的皱起眉头。
望见那久违却更清朗明澈的容颜,心中大感陌生,同疏离。与时剧增的想念却猛然状如洪水,顺流而下,直从口中灌入心里。
神医冲上前去张开双臂。
沧海只是微蹙眉半垂眼帘动也未动。
神医却忽然停下。
沧海苦笑长叹。转过脸来,含笑抬眼。
望见呆愕凤眸时,猛被拥入怀中。
沧海不悦欲挣,神医却已捏住他双臂拉离自己,悲伤气愤难以置信哽咽道:“白,你竟然喜欢上了女人?”
沧海瞠眸茫然。
“白,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趁人之危!”神医推开他直指他的鼻尖,又将他两臂抓紧,猛然一晃。“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就去喜欢女人!那我平时那些努力不就全白费了么!”委屈至极漾出眼泪,哽咽道:“你辜负我……你抛弃我……呜你……哎白我错了我不说了你别走!”
沧海蹙眉将大袖一甩,神医便拽得更紧。沧海高高扬起巴掌,神医闭眼缩颈,沧海趁机抽出左手抢到门边,探出头去左右望一望,将房门闭了下闩。
“你真烦人!”沧海咬牙。
神医故作无辜,又上前抓其白袖。沧海转避,神医随之立向窗口。
沧海一惊,忙将神医推开,又将各窗闭紧。
神医道:“干什么?”
沧海颇为紧张,正色道:“可千万不能让她们看见你和我在一起。”
神医一愣,猛然间心口如撞大石。各种情绪翻江倒海涌上咽喉,一时间只字难言,满目湿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