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神医头掉了(下)
石宣若无其事的微笑,沉稳大度。沧海清雅淡然,二人却无交谈,无交流,无交汇。今晚的菜肴异常丰盛,神医照顾得沧海无微不至,但这么长时间的相斗下来,沧海早不会天真的认为事已至此,便也不动声色的虚与委蛇。
还好,今晚没有死鳝鱼。
温温吞吞的饭后,沧海自己回房,神医又像下午的分手一样,没有跟来。沧海懒得管懒得问,却不得不提心吊胆他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房门响了响,沧海道:“进来。”等了半晌,无人,房门却又被敲响。如此三番,沧海再懒得动也得起身去看了。
拉开房门,没有人。地上摆着个双层食盒,沧海待要不理,又实在好奇,只好蹲下来,揭开第一层盖子,里面蹲着一只小兔子。
长长白色的耳朵,却顶着个下耷的黑眼圈,晶亮的黑眼珠挤了挤,粉鼻耸动,说不出的无辜恐惧同可怜巴巴。沧海心里立时爱得没抓没挠的,怎知要去抱它的时候,它突然一跳,转了个圈背对沧海,毛茸茸的后背上五花大绑着一块小石头。兔子尾巴球扭了扭。
沧海的嘴巴立时撇起来。
揭开第二层,里面蹲着满满的一大碟小兔子——形状的白糖糕。红眼睛是用樱桃脯做的。可爱得让人心花怒放。
沧海慢慢慢慢乐了,却大声道:“老套。”那黑眼圈小兔子还蹲在第一层食盒里,回头看了看,竟要向糖糕盘里爬去,沧海一把搂住它,大声道:“哎呀,背着这么个大累赘,又累又烦的哦?我来帮你。”说着解下小石块,将小兔子和小兔子糖糕盖好,提进屋内,一脚将石块踢到一边。
暗处的石宣缩起脑袋凄凉而去。
沧海对着小兔子糖糕,又舍不得吃,又很怀疑这里面会不会有东西,譬如说吃了会上瘾的药,那这样的话,自己不就一辈子离不开小石头了么?可是仔细想想,自己对小石头会不会过分了些呢,人家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自己又费心思又费力气,也对自己不薄——可是我也没对他怎么着啊,我有让黎歌照顾他嘛。
想了想,撅了撅嘴巴。不过这家伙怎么做到的啊,能让小兔子乖乖的转过身来,扭屁屁。
哼。
不甘心的扬了脸,翘起下唇。像小兔子一样,凑近糖糕嗅了嗅,好像还蛮香的哎,舔湿食指沾了一点糖渣下来,尝了尝。
喔好甜!
哎不管了,就算一辈子离不开——大不了原谅他嘛。
大义凛然的下了决心,伸手捏向小兔子,兴奋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距离小兔子二又三分之一厘的地方,房门被大力敲响。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沧海一哆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虚。手忙脚乱的拾掇着小兔子和小兔子糖糕,大声问道:“……谁、谁呀?”
“开门,我!”
啊紫幽紫幽紫幽,不行,糖糕得藏起来,他若问谁送的,我说小石头,他一定会说我没出息,不原谅人家还吃人家的糖糕,藏起来藏起来藏起来……藏哪呢?
房门又响。“呯呯!”
“快开门!你干嘛呢?!”
“啊……来了来了来了!”
啊,藏桌子底下!刚爬出来又想不行,紫幽脚臭的啊!他一坐这糖糕没法吃了!一边想着碧怜真倒霉,一边拎出食盒藏到卧室的床上,拿帘子遮好,跑过来开了门。
紫幽不大气顺的走进来,坐在桌旁,靴子舒到桌下。
沧海心道,说什么来着,他真坐这了吧?“咦?紫幽你鼻子怎么红了?”
紫幽忿忿道:“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石头扔过道了,我没看见。”
那个缺德的连“你是摔地上了还是撞墙上了”都没敢问,有点脸红道:“你、你有事么?”
“啧,不你让查的么?!”紫幽大爷果然十分不爽,“没有问题。”
沧海一愣,才猛然省起自己让他去查容成澈有没有搞鬼,“……那为什么蝴蝶还那么猖狂?难不成那药膏真那么厉害,久洗不退?又或者蝴蝶的嗅觉真那么敏锐?”
“那谁知道啊,自己想去!”
“再或者……是你根本没查清楚?”眯起眼睛睇着紫幽。
紫幽怒道:“不信我你自己查去!”
沧海皱起眉头,“哎你是刺猬啊,还立着毛。”缓了缓,待要说点什么,小壳来了。
沧海道:“紫幽辛苦你了,快回去歇吧。”
紫幽连招呼都没打,气呼呼出了房,也不关门,小壳奇怪道:“他怎么了?”
沧海立刻向外喊道:“小……”
就听紫幽“嗳呀”一声惨叫。
“……心石头。”沧海小声接道,听紫幽骂骂咧咧走了,一笑,向小壳道:“你什么事?”
“没什么事,”小壳关了门,回来问了紫幽的情况,也笑一阵,道:“听说方外楼出了事?”
“嗯,”沧海淡淡看了小壳一眼,深沉内敛的猛然趴在面前的桌上。像一只大水母。
小壳无奈了一下,又道:“他们大概都跟我说了,可是你初时迟迟不肯拆信,是不是已经猜到结果了?”
沧海极懒惰的瞟了小壳一眼,懒懒道:“你以为我诸葛亮啊,不过诸葛亮都不一定猜得到。”吃吃笑了两声,又道:“不过我就知道方外楼出了事了。”
“夸你自己用不着这样吧?”小壳出了口气,脸上酒窝一现,“哎到底是不是‘内鬼’啊?”
沧海茫然的目视前方,余光却见到小壳表情,发了会呆,有气无力道:“你真是姑父的儿子啊。”
“什么意思?”给小壳说得一愣。
“姑父右边一个酒窝,你也右边一个酒窝,说明你是姑母和姑父的亲生儿子啊。”伸两个指头在自己两颊同时捅了捅,虚弱道:“我怎么就没有酒窝呢……”
小壳一把薅住他领侧,咬牙道:“找抽吧你?!找抽直说。”
“……嗯?”沧海侧过头一脸茫然。
水雾弥漫的眸子淡现无赖,唇微嘟。
小壳磨牙了半日,最终是一声叹息。
第五十二章 猫头鹰使者(上)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哦。”说罢直起身,一脸凝重肃穆,双眸精光清冽,冷声道:“雁小壳……”
小壳“咣当”一声倒在桌上,“……大哥……”
“唤为兄何事?”
小壳不停摇头,不停大叹,无奈呀无奈的,就不能自已的露出笑意。咬着后槽牙眯起眸子笑,堵得说不出话。
沧海十分正经的一拍小壳,道:“哎别闹了……”
“谁闹了?”小壳一番眼睛冷笑。
“我,我。”沧海指指自己心口,道:“还是告诉你好了,顺便给你派点活儿。”
小壳立马捂住自己脖子,道:“我不要做打更的!”
“哎不是,”沧海两臂叠在桌上,道:“知不知道那个‘范围’是什么?”
小壳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闯入石阵的真是熟人?!”
沧海想了想,道:“大概吧。”
小壳凝神,漆黑的眼珠微微垂低,左右转了转,沉吟道:“难道是十二月十三日那晚留宿在方外楼的人?”见沧海肃穆颔首,接问道:“几人?”
沧海答:“三人。”
“谁?”
“慕容,薛昊,”顿了顿,“云千秋。”
小壳眼珠一瞠,呆了半晌,才道:“奇怪的组合。”蹙眉想了想,不解道:“哎云千秋跟方外楼这么熟么?我以为她只跟你熟的。”
“你什么意思啊?”沧海眼睛一翻,有些嗔怪。
小壳好笑道:“你别吃心,我只是就事论事,陈述事实而已。”
沧海仍然几分不悦,道:“她跟方外楼,比你想象中还要熟的多。”
“哦?”小壳眼珠转了转,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没有可疑?”
“对。”
“哼,”小壳歪着嘴角,“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没完了吧你?”沧海拍一拍桌子,“你认为我对她有意思所以才故意不去怀疑她?”
小壳语重心长道:“哥,爱情是盲目的。”严肃的看着沧海无语呼天的无奈表情,过会儿道:“你脸红了。”
沧海道:“不要因为你认为云千载有问题就连千秋都牵扯上,这不公平。”
“那你凭什么就认为千秋没有问题?”
“因为千秋是……”脸忽然一绷,“千秋也是你叫的?”
小壳乐了,“那我应该怎么叫?叫……”嫂嫂?不过看在他哥脸皮这么薄的份上,没有说破。
沧海自然明白那声拖长音节后面的所指,有些害羞的躲闪着目光,道:“叫云姐姐。”说完还是看了小壳一眼,竟然还垂首腼腆一笑。
他们俩果然有问题。小壳眯着眼缓缓点了点头。
沧海道:“总之,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在方外楼见过云姑娘了,是楼主领着来的。”
小壳的嘴巴圈成一个“哦”字形,却无声的仰起头。“云姑娘。那也不代表她就没问题。”
“哎,”沧海眉头一皱,“你怎么那么轴啊?”
“好好好,暂时不说她了,那么慕容呢?”
沧海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慕容又不在,我只是想让你帮忙盯着点薛昊。”
小壳正经点了点头,又突然警惕的眯起右眼,“慕容也对你有意思!”指点他,不断摇头,“你太花了。”
“说什么你?!”沧海低声埋怨,顺手给了小壳一个脑瓜勺,小壳还没反驳就被沧海给硬拉起来,往门外推去,“走走走,你没正事别烦我了,干你活去。”小壳被春凳绊了一跤差点摔倒,还是被赶出去关在门外。小壳莫名其妙的对着房门发了会呆,莫名其妙的离去。
沧海插了门,亟不可待的扒了鞋袜跳上床,揭开第一层食盒,摸了摸眼边长了一圈黑色绒毛的小白兔,“瞧这觉缺的,黑眼圈这么重,快睡吧,我不阻你了。”揭开第二层,像个大色鬼看见花姑娘一样,搓手奸笑道:“小兔兔,我来啦。”
拿起一只要咬,想了想,喃喃道:“……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啊!”放下糖糕,跳下地来,解了腰带。就是这个硌得肚子上的伤好痛。轻松的活动一下腰骨,左脚踏上床铺,一愣,“对了!我想起来要做什么事了!”
趿上两只鞋,也不穿袜也不系腰带,却不忘盖好食盒,掩藏起来。直到出了房门,才单脚跳着提上鞋子。本想将那块绊人的石头捡走,可是一路上都没发现,想是过路的仆从拾掇了。
沧海轻轻上了游廊,脚步不慢,一直绕向山庄后方。游廊尽处,沧海犹豫着,廊下几丈开外,但见蓊蓊郁郁夜空下暗蓝的植物一直延伸,略远处有守夜的小屋燃亮着温馨的灯火,再远那反光镜面相似的大片池塘,围柳依依,空气中充满蔬菜同池泥的清香。
按说相隔这么远,就算蔬菜也会开花,也不至于会被吞掉吧?沧海眼一闭,心一横,从游廊上跳了下去。
紫幽素喜早睡。
也素来怕热,在这玉带山庄里夜晚都要支起窗户才能安枕,幸好他的窗外不远便是一片菜地同池塘,不过虽然凉快,却有一群夜猫子青蛙。
蛙声中,紫幽听到一两声极轻微极奇怪的异响,立马从蚊帐中坐起,全身戒备,凝神细听。柔软的东西触摸坚硬物体发出的声音,不仅是触摸,而且是摸索,随后仿佛感觉有什么更大的柔软活物从支起的窗扇中蠕动进来,并卡住。
紫幽看见那个身影就沉下脸。
因用力而屏住的呼吸断续,纱质蚊帐内隐约看见一个东西半截上肢挂在窗台,正往里钻。支窗的短杖终于倾落,向窗外掉下,那东西敏捷的伸出手,没接住。回过头,不轻的窗扇刮着狂风拍在那东西腰后,他咬住四根指爪闷闷“呜”了一声,痛苦的在下窗框上趴了一会儿。
紫幽听了那个声音脸就铁青了。
那东西终于落了地,像个鬼魂一样四处游荡,半撩着前摆,边踅摸边阴声低吟道:“紫……幽……你……睡……了么……紫……幽……”摸到门边,看门锁了,“紫……幽……我……来……找……你了……”衣架上搭着几件紫色的衣衫,“紫……幽……”几个角落都看过,飘向下着蚊帐的床铺。
蚊帐纹丝不动,那魂魄一下钻到床底下,还阴声道:“好……黑……呀……”
紫幽脸就黑了。
第五十二章 猫头鹰使者(中)
只见蚊帐内突地探进一颗脑袋,就像被夹在帐缝中,脑袋上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个扎头巾的鸡妈妈。“紫,幽!”轻声明快的一唤,好奇的看着快疯了的紫幽。此时若从帐外看,那东西就是个无头尸。
“你到底想干嘛呀?!”紫幽终于爆发。
“嘘!小点声!”沧海扯开蚊帐爬上床,悄声道:“我好容易检查过你房里没有其他人!”
紫幽只觉头痛欲裂,“哎你有病吧?!”
“以后不准说这句!”沧海立刻指住他,道:“是规定。”
黑漆漆的蚊帐里必须离近一些才看清个大致,沧海忽然蹙起眉头,喃喃道:“怎么有股怪味道?”又马上瞪大眼睛捂住口鼻。
紫幽控制了自己半天,才咬牙低声道:“你有事快说!说完快走!”
“你以为我愿意来么,”从手掌中发出的声音含糊而沉闷,挪了挪蹲着的两脚,“刚才就想跟你说,不是小壳来了嘛。”
紫幽道:“你连你弟都防?”
“不是防他,是因为这是个秘密,除了你我,连楼主都先不要说。”
紫幽沉吟了,半晌道:“什么事?”
沧海手拿下来,道:“其实想让你办件事,但是你不许问为什么。”
紫幽道:“……为什么啊?”
沧海唇一抿,道:“紫幽,时间紧迫,你信我就不要问了,日后你自会明白。”
“时间紧迫?”紫幽蔑视他,“没看出来。”
沧海凑在紫幽耳边,极轻声音道:“你把‘宁波府定海县’和‘绍兴府会稽郡’的两个消息站腾出来,记住,要完完全全腾空。”
紫幽望着帐顶蹙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侧首道:“什么意思?”
“我去。”沧海差点要行大礼了,直起身,一手在空中划着小圆圈,又凑过去小声道:“‘腾空’的意思就是说把能力差点的都派出去打倭寇,把武功高强和很会装死的人留一部分在站里……”
紫幽道:“……你管会装死叫能力强啊?”
沧海道:“对呀,你想啊,敌人来犯,武功高强的同僚假装打不过,躺下装死,如果要让敌人相信你真的死了,那就必须得装得很像才行啊。”
“哦……”紫幽仿佛佩服似的的眼睛冒光,又忽然蹙眉道:“那万一敌人不管你死没死都补一刀怎么办?”
沧海面无表情盯着他,半晌道:“所以呀,下次我没说完的时候不要打断我。我们不是留了一部分能力强的同僚装死嘛,还要再埋伏一部分……”突然一顿,四下乱看,道:“……紫幽你蚊帐里有蚊子。”
紫幽大礼行下。
沧海优雅继续道:“再埋伏一部分武功高强的同僚在附近,赶在敌人补一刀之前冲进来阻止,不就行了?哎——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真是的,”手指在空中一划圈,道:“明白了么?”
紫幽也在空中一划圈,笃定道:“不明白。”
“唉,总之,”沧海拿出如意悬壁令,郑重道:“你拿着这个,到永平府昌黎县最大的字画庄子里,找他们老板‘兰亭’同‘顾香彻’,”侯紫幽接过,又拿出两封写着那二人名号的信,道:“让他们去办。”
“哪个‘兰亭’?”
“便是王右军兰亭诗序的兰亭。”
紫幽拿过信缓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沧海道:“现在去。”
“哦——啊?!”紫幽吃惊大叫,又压低声音道:“现在是半夜啊!永平离这里最少也六十里呢,你叫我现在去?!”
沧海严肃道:“不仅要你现在去,而且要你明天早饭时精神奕奕的出现在饭桌上。”
紫幽愣了半天,“……大哥你整我吧?!怎么可能?!”
“我认真的,”沧海一拍他肩膀,“六十里地对你‘驾长风’伍紫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紫幽郁闷了一会儿,终于道:“好吧。”
沧海道:“记得和我一样,走窗户。”
一听“和我一样”,紫幽顿时没了干劲。正打算下床穿衣,又听沧海郑重道:“回来记得洗脚。”
紫幽崩溃。不过,若是无端端身上发出跑过一百二十几里的大味道,一定令人起疑。紫幽崩溃中五体投地。
沧海回到自己房间,马上锁了门,兴冲冲扒鞋跳上床,又对糖糕奸笑道:“小兔兔,等急了吧?我又来啦。”拿起一只要咬,想了想,万一糖渣掉在床上不还得扫么,干脆也连黑眼圈小白兔一起,搬到外屋桌上。
光着脚蹲在春凳上,捏起一只糖糕小兔,端详,对着它呵呵傻笑,还嗅嗅味道,舔一下,“……喔。”眼睛没了。把樱桃脯吐出来,咬着下唇转动小兔,“……啧啧,真难看。唉,算了,我也不嫌弃你。”把吐出来的樱桃脯贴回去,“哈哈,”张大嘴巴,终于决定咬下去。
“啪!”
“咣当!”
门闩震断,门开撞墙。
——冷冰冰的神医!
沧海张着嘴巴不可置信的望着门外,惊慌的滚动眼珠,心中暗道好险,若神医早来一会儿他都不在房中。
神医见他表情,低沉冷声道:“又做亏心事了吧。”走进来,关门。残破的门闩如风中败叶,晃了两晃掉落在地。
沧海闭上嘴巴,看着总也到不了嘴的糖糕咽了口唾液。“这么晚了你来干嘛?没规矩,弄烂我的门闩,限你在我睡觉之前陪个新的给我。”说完又忍不住张开嘴巴,要咬。
神医道:“你今晚不用睡觉了。”边说边进了内堂,沧海连忙从春凳上跳下来,“为什么啊?”要追进去,神医已经拎着他的两只鞋出来,撇在地上。
“干嘛?”沧海随口问着,就要咬那未完成的一口,捏糖糕的手就被神医抓开,“哎,哎……”抻着脖子去够,舌尖也伸出来,可是所有的距离加起来都无法到达,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只好奇大声的吞咽下去。
神医暗笑,却绷脸道:“穿鞋。”
“干嘛要听你的……”垂首小声说着,却还是扶住神医肩膀提上鞋,纯洁的望着他眨了眨,趁他松懈的那一刹那一口咬住糖糕兔子的头。当时手臂还拉在神医手里,神医第一时间去阻止的时候,他已经叼着兔子头歪过脑袋,用扶神医肩膀的手一推,把整只兔子塞到嘴巴里。两腮立马囊囊的鼓起来,他看着神医,还嚼了两下。
第五十二章 猫头鹰使者(下)
神医心里已有了点气,使劲一扯他,“跟我走。”谁知他力气更大,含糊不清的说着“我呀……兔兔!”一把抱住装满小兔子糖糕的第二层食盒,紧紧搂着被神医拽了出去。
“干……嘛?!”好容易艰难的吞了那块糖糕,虽然太好吃了但是都来不及细细品尝,竟看见了山庄的大门,忙单手拖住神医,细声道:“我没招你吧?”
“招了。”神医道。
“那你要丢我出去喂蝴蝶?”瑟缩的望了望他,忽然大声道:“容成澈我怎么招着你了?!根本没有!”
神医冷眼道:“我说招了就招了。”
“那你也不能……”
神医侧首看他,“出去给你看点东西。”
沧海斟酌了一下,“那你保证不把我丢下。”
“保证。”神医说完,拉起他出了门。
山庄外面山谷里面的气候,类似初夏,百花沁人的香味酥了骨髓,习习小风吹走熏热送来清凉,蛐蛐玩心盛了此起彼伏叫着捉着迷藏,满天星斗灿烂却不见月光。
时而在花丛中惊起几只睡蝶,又入梦,不点灯的神医握着沧海的手腕,穿梭其中,向着花丛对面的方向。黑暗中一切未知在沧海眼里都恐怖上千倍万倍,或许有晚上不睡觉的蝴蝶突然像嗅到薄荷香的兔子一样,嗅到糖糕或者自己身上的味道发起疯来围堵追击,也未可知。他紧紧贴在神医身侧,甚至希望自己便是神医养的那两只白鹦鹉,可以安心的蹲在神医肩头。
他转首看了看一直沉默的神医明灭不定却坚稳异常的侧脸,脚下被什么枝杈绊了,跳起,不敢回头看,就算看了也什么都不清楚。紧了紧怀里的糖糕盒,不禁又向神医身边靠去。
神医忽然停了下来,沧海马上挨近他,四下望着,紧张道:“出了什么事?”神医仿佛低叹了一声,才道:“没事。”他的声音不大,不高,但在令人心悸的黑夜里,听起来清晰且异常安心。
“那为什么停下来?”沧海和他腿贴着腿,身贴着身,眼珠逡巡,抽空拿起一只糖糕小兔咬了一口。
神医道:“怕的话,我背着你吧。”
沧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用了。”
于是神医继续拉着他,前行,问道:“怕什么呢?”
沧海仿佛顾虑着不想惊动什么似的,轻声道:“总觉得会踩到什么怪物……”
神医轻笑。
沧海肘碰了他一下,蹙眉道:“笑什么,大黑天的,万一有个什么虫子顺着裤腿爬上来,怎么办?”
神医一手捂着嘴,肩膀抖动了一会儿,才道:“没办法,那只能咬屁股了。”说完又笑。
“啧,你正经点行不行?!”顿了顿,“哎,说真的,到底会不会啊?”
神医暗中一笑,“我怎么知道,”又正色道:“你怕虫子啊?”
“不是。”沧海马上回答,“很恶心而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沧海又道:“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神医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没再说话,一直匀速笔直的穿越这冗长的花巷。渐渐的前面有了些暖黄色的亮光,沧海颇惊奇的望一望神医,神医那又是凌厉又是温文的侧脸渐渐被映明,或许是大黑天荒郊野外无有同类没什么可看的缘故,那张二分之一面,只觉得吸睛。
那双狭长凤眸内深邃的黑瞳上,映着我痴痴的样子。
“……啊。”讨厌。突然转过来干嘛?!“看我干嘛?”挑衅的音调用不着故意假扮,因为这,本来就是相处的方式。
神医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揶揄。拉着他继续走。沧海忽然有些内疚,假如他一直像这样不顶嘴的话,或许可以考虑一直都对他好一点点。
阴森可怖毛骨悚然的花丛已经过去,也只有他会这么想。现在踩踏的齐整的青石板,干净了然,两旁不远处就设立一盏的灯火,使脚下的道路充满光明。
感知危险早已不在的沧海一手搂着食盒,一手被神医拖着,忽然就有些烦躁了,手一甩,停步道:“我不想看了,我要回去。”没事半夜出来看什么可有可无莫名其妙的东西,这种事情需要和想保护的人一起来才对么,跟这种人一起,太煞风景了。而且,今天的容成澈比每天都讨厌,还都奇怪!
神医转回头,很好商量的样子,只是轻道:“累了么?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不如,”指指他夹着喂鸡笸箩一样的食盒,“我帮你拿?”
“这么点事我当然做得来,我只是不想去了。”
“为什么?”
沧海想了想,认为堂堂男子汉应该说实话,便道:“我不想和你去。”
“可是我就是想和你单独相处才选这么晚这么远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啊。”
沧海语结,原来他……!将身一侧,道:“我不去。”
神医道:“好,那你自己回去吧。”说罢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那、那怎么行?!”
“那你就自己在这呆着,等什么时候我再从这经过,带你回去。”
“……不!”抱着有些融化的小兔子糖糕,大喊道:“你回来容成澈!”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容成澈你敢走!”愣愣看着神医将要转过弯的身影,“……你真的走了啊?”
青石板道中间越是明亮,道外的漆黑境地越是黑暗,似乎是草丛的道下,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目光缓慢被动撩上,有只鸟蹲在不远处的树梢。
传说,如果晚上听到猫头鹰在叫,把耳朵贴在自家的水缸上就会听到猫头鹰叫的其实是个人名:“某某……人,时间……到了,该走了……”这是地府的阎王派它来通知那人时间到了,该上路了。而猫头鹰得到的回报,便是这人小腿上的四两肉——这就是交易。
听这个传说的时候,跟着便听到法师做法时躲在供桌下就会看到无头鬼吃米粉……
突然一声“呱……!”
“啊——!澈!等我!”颤声尖叫着抱紧糖糕拔足奔去,神医微笑站在转角处等候的样子仿佛会随时张开怀抱等待他扑入。或许神医等这句话就像他让等他一样渴望。
从草丛中蹦上青石板的大眼青蛙,冷眼望着那个被自己吓走的家伙的背影,道:“呱。”
第五十三章 当你是妹妹(上)
惊魂渐定。沧海忽然对自己很失望。原来一直以来差劲的人都是自己。懦弱,胆小,逃避,没骨气,可是面对那个人渣……或许有一日我可以让他臣服在我的脚下。
容……成……澈。
哼。
“在想什么?”神医看着主动拉住自己手的人一脸坚定的模样。
啊,他察觉了么?“没想什么。”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一起圈住食盒的外围,从身后看像个护着肚皮的孕妇。
神医没有再问。
沉默如同一前一后形影相吊一样可怕,更可怕的是,沧海猛然发觉偶尔偷窥见的神医,不管哪处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
真是太差劲了。
懊悔之下,不禁微微蹙起眉心。
神医马上知觉,侧首微笑道:“很惊喜的东西哦,保证不会无聊。”
“你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无不无聊,不是你说了算。“容成澈,雪山派那三个家伙到底受的什么伤?”主意很正,只是没什么底气。
神医脚步僵了一下,却没顿住。“和我在一起只能想起这些煞风景的事么?”
沧海道:“你告诉我就不惦记了。”
“可是你会惦记下一步怎么算。”无声的哼了哼,还是道:“他们的伤很恐怖。”
“一般十二正经同奇经八脉,某些处只在体内通路,而某些处体表虽有穴通路,但实际上经脉在体内深部就算解剖都根本不可见。若是点穴伤脉便容易得多,但是他们断的是非穴位所在的经脉,且体表没有伤痕,也就是说行凶者是用某种奇异的手法准确找到深藏人体的经脉,并意图切断。”
“意图?”沧海听得很认真,所以立刻捕捉到神医话外之音。
“对。”神医看了他一眼,“因为经脉没有断。”
沧海蹙起眉心,“但是他们受了伤不是么?”
“没错。”神医挑眉。
“那么……难不成他们的经脉属于将断未断藕断丝连的状况?”
神医轻笑了,侧过头看他,道:“不错。要不要考虑当我徒弟?”
沧海一愣,又冷眼道:“不必了,关七先生还望眼欲穿呢。”
“哦?这么说,你是抢手货啊白?”
“少打岔。”
“好吧,”神医耸耸肩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灯火,续道:“他们的经脉还连着很细微的几乎不能感知的一点点,普通大夫看来,便是已经断了。”
不远处已是一整面石壁山岩,却灯火愈盛。从青石板道追上神医的那个转角起,就一路燃着喜庆的红纱灯笼,单一而不单调的廊饰,像什么隆重气派的观礼布置。
任何气氛不都是迷惑人心的手段么?
当你松懈,当你陶醉,当你相信,当你沉浸,便是成为蜜腌醉肉的时刻,任人宰割,任人烹制,任人拆吃入腹。
尸骨无存。
还一直以为自己幸福着。
可有人就是愿意。
“……那么你还能救得了他们?”一心正想着他怎将自己往死路带,才迟了一刻不在焉的问。
神医笑了笑,道:“当然,如今世间只有我一个能够做到。”
沧海运极目力往灯中看去,半晌望了眼他得意的样子,说道:“炫耀罢了。”停了下,又道:“他们经脉到底伤了多少处?”
“四十二处。”
沧海顿时探寻看他,他又道:“每条经脉上都将断二三处,且手太阴肺经、足太阴脾经的喉舌部都有不下于四处损伤,其他在咽喉附近流经的经脉也各有断点。”说罢闭口。
沧海凝眸问道:“只是这样?”
“唉,”神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止。还有足阳明胃和手少阳三焦二经流经头部的部分经脉。”
“果然连头上的都伤了?!”沧海不禁瞠大眼睛。“天啊!”离得那石壁近了,竟发现灯火围绕处现出个石洞,沧海露出好奇同疑惑的表情。
神医淡淡笑道:“我想这个凶手可能不想害命,所以才把那三个人渣的头部和咽喉的经脉损坏,想他们以后也说不出想不出什么线索罢。”又称赞道:“好厉害的人。”
沧海哼道:“我说呀,这么残忍的家伙比那三个人渣也强不到哪去,说不定他是功夫不到家才杀不了他们,并非是手下留情。”
神医脸色略沉,凤眸一夹,道:“可是这个高人还封住了他们的穴道,使他们不受痛苦,岂不是仁慈了?”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是开始痛后来不痛了。”
神医又从新拉起他,道:“小心脚下。”将手护在他头顶的石壁洞口免他磕碰,两人一矮身钻了进去。
“哇——”进洞一直身,沧海便就愣住,不禁惊喜大呼。
蜿蜒石隧之中,满挂各式各样花灯:隧道石为,女娲补天曾余;奇伟瑰丽,盘古开天甫存;红橙黄绿,光映七彩;福禄寿喜,灯添如意;近眼前,宫灯,纱灯,吊灯,争奇斗胜;远石后,人物,山水,花鸟,各逞雅艳;这一个,鱼龙跃门威风凛凛;那一盏,龙凤呈祥喜气洋洋;纸裱糊,平易近人精精致致;纱裱糊,雍容典雅朦朦胧胧;八仙过海,三星道贺,剪纸彩画目不暇接;彩龙兆祥,民富国强,宫绦红穗眼花缭乱;各州各府,竹、木、金、麦、兽之角,皆扎灯架;巧思巧手,圆、扁、方、棱、仿其生,都可成型;一日间望全天南地北大福寿,又何须寻觅五湖四海小荣禄。
沧海在石洞口便驻了足兴叹连连。神医只觉握住的他的手正轻轻颤抖着冒了汗,不禁笑意盎然,从右手边提过一盏扁圆的小红纱灯,拿个竿子挑了递给他。
沧海兴冲冲的接了,简直要像个孩子一样蹦跳起来,拉着神医的手甩了甩,道:“澈,今天是上元节么?”
“不是。”神医笑望他,“非得是灯节才能看灯么?”
“倒也是,”沧海笑,“澈,你简直像个变戏法的一样!”
“不像神仙么?”
“呵呵,大逆不道,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神医也不恼,在他耳边悄声笑道:“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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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壳生日快乐~!
第五十三章 当你是妹妹(中)
沧海大声道:“不喜欢!不过可以给你个面子!”石洞里回荡着他的尾音。
神医凑过面颊道:“那像紫菂一样谢谢我。”
沧海冷眼道:“才不要。”
“那抱一下。”
“不。”
“那让我抱一下。”
神医笑嘻嘻的张开手臂,沧海红着脸将他胸口轻轻一抵,却在对方的倾近下夹在二人身间,更添难言,神医还没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提着灯笼跑开了。
沧海回头笑道:“不知你这人渣怎会总找到这样的地方。”
“那说明我不是人渣,上天才会眷顾。”神医跟上去,将手拢在口边大喊道:“白——”
“白……白……白……白……”
石洞中连环不断的响起着沧海的名字,神医灿笑着望住他旋转探寻的身影,道:“好像很多人在喊你一样吧?”
“嗯嗯,”沧海愣愣的张着眼珠,道:“像好多好多容成澈的鬼魂阴魂不散的追着我。”
神医大笑领起他,望石洞深处走去。“白,知不知道,如果你思念一个人就到有回音的地方呼唤他的名字,你身边回荡的便都是他的影子,思念就会越来越深,然后就会永远记住他。”
“那,来生呢?”
“来生也会。孟婆汤都洗不下去。”
沧海忽然打了个冷颤,神医道:“怎么了?”
“……糟了,我刚才有叫过你哎……”
“那不是很好么?省得来生只有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那不行啊,你一个人记得还好,假如我来生一见到前世的你就讨厌得不得了,你不是更痛苦。”
神医忽然沉默,沧海侧过头见到他苦笑的脸,又听他低声道:“你明白就好。”沧海一愣。
粉扑扑的有鱼灯上,胖娃娃抱着个大鲤鱼,无忧无虑的笑。
沧海并没有懊悔之意,望着他沉默的侧脸也并没有揪心的疼痛,只是不知为何,有点想哭了,转回头忽然大叫道:“白糖糕——!”
“糕……糕……糕……糕……”
神医笑了。“喂,你不至于吧?”
“至于呀,我要记住白糖糕的滋味。”
神医自嘲道:“难不成我下辈子要改名作‘白糖糕’么?”
“谁叫你改了,我、我刚才……不是叫过了……”
神医笑道:“这么容易就说出口,你以前还跟谁约定过了?”
沧海想了想,“……小石头吧?不过只约定了今生——”见神医好事的瞪大了眼睛,连忙接道:“——做兄弟,来生——做兄弟的约定他好像没有答应。”
“哦——”神医淡淡笑了下,道:“那你许了两个人的来生,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呀,就一起,一起嘛。”
“那要不,来生你还当男的,我和小石头托女身,嫁你。”
“啊?!”沧海瞪大了眼睛,“我才不要娶两个,万一你两个争风吃醋打起来,我岂不是会很烦?”
“哦,所以要挑这么久。”
“什么?”沧海一愣,反应过来马上脸红道:“要你管!”顿了顿,“哎等等!还是不要了,万一我真是什么星星下凡,完事我就回天上去了,才不要为了你们俩再留在世上。”
“唉,白,你还真是无情啊……”
两个人携着手走出了弯弯曲曲掩映连带的半里路程,突又进了个石洞,洞的右壁形成一个天然的大石孔,可以望见洞外竟是一大片粼粼水面,远处还有温婉的垂柳和红色的亭榭,亭下的水面处泊着许多花花绿绿的小灯船,随水波轻轻荡漾。整个石洞内只有一盏灯,便是石孔处悬吊的半人大的走马灯,是以一入内一眼便可望见。
蜡烛在内燃烧放热,气流使得轮轴转动,《三国》内五虎将同吕温侯的画扇不停走动,便似你追我赶一般有趣。五虎之首美髯关羽,青龙偃月单刀赴会;豹头环眼猛张飞,当阳一吼桥断水回;文武双全赵子龙,一身是胆救阿斗;神威天将锦马超,虎头湛金武艺高强;老将黄忠智勇双全,独当一面老当益壮;最后飞将吕温侯,赤兔马方天戟,战三英围攻不倒。各个人物都雕琢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神医随着沧海慢慢走近,看着他的眼睛不断闪烁喜悦。
神医再次柔声问:“喜欢么?”
沧海微笑着待了一会儿,竟然轻轻点了点头。
“……你做的?”
“嗯。”
沧海的笑容忽然变得惆怅。
神医低声道:“白,你知不知道,当一个人寂寞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喊名字。只不过,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洞里的回声,就好像千千万万的人围绕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寂寞了。”
那么你……
沧海想问,但终是无法启口。
神医道:“我还没有。因为我总是能想起你。”
沧海望了望灯,望了望水,望了望亭台,又望了望柳,却还是回头,看了神医一眼。神医在看灯。
“我们走吧,白。”
“嗯。”
沧海在前面慢慢的走,神医默默的跟着,两个人想心事多过于看灯。神医忽然道:“还是闷吧?不如灯会上热闹。”
沧海回过头,对他笑了一笑,摇头道:“我喜欢这里,灯会太乱了。”顿了顿,忽然“啊”了一声,将红纱灯笼递给神医,从中衣的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因隐在衣袖的暗影里看不太清。沧海将那东西举到口边,用力一吹,只听“嗞儿”的刺耳一响,闹得人背脊发冷耳根发痒头皮发麻,沧海自己也吓一跳,赶紧停口,但刺耳尖利的声音仍不断大声回响在石洞中。
神医一哆嗦,一巴掌扇在沧海后脑勺上,大叫道:“你……”
“你说什么?!”沧海一手捂着耳朵大喊。
神医灯都掉了,两手捂着耳朵嚷道:“你……”
“啊?听不到啊!”
等到回声渐渐熄灭,掉在地上的灯笼已经燃烧起来。沧海缩了缩脖子,搓了搓耳朵,摸了摸后脑勺,“唔”了一声。
神医浑身鸡皮疙瘩还没下去,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成心啊?!”
“啊!不是!”沧海被打得脑袋懵了一下,哎哟几声,才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恐怖嘛!”
“什么东西,拿来看看。”
第五十三章 当你是妹妹(下)
沧海递过去,神医凑在灯前一看,却是一只翠色的竹哨子,不禁奇道:“这是大黑那只吧?怎么在你这?”
沧海道:“方才没听出来么?这么恶心奇异恐怖的声音,应该很容易记住吧,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吧?”目不转睛的望着等待答案。
神医捻动哨管,看光滑的竹身在灯下发出微弱五彩的芒,不在意的微微笑了笑,又忽然向沧海看去,审视着他变得幽深认真的眸,斟酌着答道:“……话是没错,不过那得是大黑吹响它,你吹出来的不是那个音。”顿了顿,回忆了下他的用词,道:“‘奇异’的声音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是‘恶心’和‘恐怖’?你最多只在蛇阵听过,应该不至于。”
沧海沉着的盯着神医的眼睛,轻声道:“十二年前,在江南老竹屋小后院被蛇咬的时候,就是这个哨声。”
神医瞠目动容,“你是说大黑……”
沧海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两个人各自出神了半晌。神医一直在震惊中,心脏怦怦乱跳不能自已,连同心痛疼惜愧疚等等感情一齐涌上,着实艰难了好久。
神医深深吸气,全力呼出,才疲惫道:“如此说来,大黑的哨声能够指挥受过驯练的蛇,那么……老竹屋的那些……难不成都是驯化过的?”
沧海依然摇了摇头,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与神医同声道:“那绝对不是意外。”抬起头看着神医,神医也正望向他来,两个人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交汇了一会儿,又各自移开,沉默默契的一起举步,慢慢的往出口走去。
半晌,神医道:“白你把我灯笼烧了。”
沧海道:“不是我,是你。”
“那你给我一个兔子吃,我就不计较了。”
“馋猫!这些都是我的,半个也不给你。”
“喂,你怎么这样的?好东西不是要跟兄弟分享的?”
“哼,你当我是兄弟过么?”
“没有。”见他要急,又道:“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容成澈你……你……”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骂他,便像个葫芦一样闷住了,很是不甘。
神医倒自以为得了势,满心欢喜。忽又低声道:“你放心,交给我吧。”
沧海正在生气,也没答应。
两人又走不远,便出了石洞,那出口处便就是方才在走马灯石孔中望见的朱红亭榭,神医拉他在亭中小石桌前坐了少歇,却见桌上桌旁竟都陈设好了小炉铜壶、茶具茶叶等物,甚是周到。
神医煮上水,向南一指叫沧海看,恰能远远望见石孔中那盏半人大小的走马灯还在你追我赶的转着,那一溜石壁外面的廊檐上也挂满了彩灯,各色灯火倒影在水面又多了一串玲珑,煞是热闹好看。沧海心里虽有些夸奖这布局,却仍是不大气顺的随意哼了两哼,神医笑嘻嘻的没有生气。
水开了,神医笑道:“好妹妹,给我沏茶吧?”
沧海将他剜一眼,神医又道:“你不给我沏啊,那我给你沏。”说完,死皮赖脸的加了茶,注了水,侯了一会儿给沧海倒了一碗,亲自端给他,沧海不喝,神医道:“哦,是了,太烫了,”吹凉后,又捧上。
沧海道:“又太冷了。”
神医笑道:“好兄弟,你就将就些吧。”沧海这才接了。
刚喝几口,神医便拉起他靠近临水的亭基,看清楚水里那些河灯,都是五颜六色的荷花形状,却有一根细绳拦在前面,使灯漂不去。
神医带他到系绳处,叫他将灯放了,沧海摇头。
神医道:“这条水通向谷外,你说会是谁看见这些灯?”
沧海道:“这是女孩子做的事。”不肯解绳。
神医叹了口气,自己将灯放了。河灯慢慢漂远,沧海忽然蹲下来拽住一条小船灯,拿了个兔子糖糕放在上面,才将灯推走了。
神医笑了笑,没有点破。
两人又入亭内饮了一回茶,赏了一会灯。满河的上百只各色彩灯连成不规则的一串,载满祝福,烂漫而去,愈远愈是星星点点,非常壮观可爱。
神医拖起他还要往西去。沧海甩开手,道:“不走了,累了,回去吧。”
神医执意道:“不远,再到那边坐坐罢。”沧海才不情愿的被拽了去。
往西是一带竹林,林中有一个小竹棚,里头俨然似个小花厅一般,只是无门无窗,棚角挂着四盏小宫灯,棚左右摆了几盆晚香玉紫茉莉等夜晚才开的香花,还置着铜盆水缸,并烹茶器具,中间一张大桌,放着许多食盒,桌后有一张刚好坐下两人的贵妃榻,铺设着华丽柔软的锦墩锦垫。
沧海不禁一笑,道:“搞这么多明堂,真无聊。”
神医道:“无聊你高兴什么?”
“谁高兴了,我才没有。”
“嘴硬。”
这回神医都没强迫,沧海就自己走到榻前坐了,惊喜的发觉,抬头就可看见竹林之外方才坐过的挂红灯的小亭,竟然还可穿过亭心望见那边的走马灯和灯廊,这小竹棚、亭榭,同石孔原来竟是成一直线。这一进一进的景物又有层次又不突兀,正是一叠一叠的组成了一幅相融相洽的绝色夜景。
沧海不禁笑了。
“容成澈啊容成澈……你真是……”
“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说。”
“嘿嘿,是不是觉得容成哥哥我很帅?”
出乎意料,沧海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饿不饿?”神医开始打开食盒了。
“嗯,你一说,还真有点。”说着,将一直抱着的兔子糖糕盒放在桌上。
“那你可得再等一会儿了。”神医神秘一笑,将盒盖猛然一掀,道:“上等好味!”
沧海一看,竟是一整盒穿成串腌制好的生的鸡翅膀、地瓜、蘑菇、鸡心、鸡胗、辣椒等等等等,食材上却还冒着烟气,原来天气不冷,怕腐坏了食物,便在下层盒中放满了冰块保鲜。
沧海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惊喜道:“都是我喜欢吃的哎!”
神医也跟着笑起来,拎起一串道:“还有这个。”
第五十四章 就陪我一晚(一)
“哇!小麻雀!自从黎歌他们说过我是‘吃小鸟’以后,我恶心得好久没吃了!”开心的蹦起来搂了神医脖子一下,就跳到火炉边生火去了。“澈快来!”
神医微微惆怅一笑,喃喃道:“早知道小麻雀就能满足你我早……”
沧海抬起头来好奇道:“你说什么澈?我听不到啊。”
“没什么。”神医放下麻雀串,过来帮忙生火。
沧海开心得手舞足蹈,不停念叨着:“烤,烤,烤,烤麻雀,烤小鸟,烤鸡翅膀……烤,烤,烤,烤地瓜片,烤鸡心,烤……还有什么澈?”
“辣椒。”
“啊啊!烤辣椒,烤蘑菇……”在地上不停半起半蹲兴奋得像个猴子,“呃……烤麻雀,烤小鸟……”
“喂,”神医终于忍不住了,“你安静一点行不行?!”
被神医唬了一跳,大叫道:“不行!”撅起嘴巴,“……烤容成澈。”
“烤小鸟,烤容成澈,烤鸡翅膀,烤容成澈,烤地瓜片,烤容成澈……”
“……唉,”神医大叹一声,无奈的垮下肩膀,“……真是服了你了,算我说错了,行不行?”
沧海方得意的住了口。过了会儿,不禁微微笑了。长长的睫,粉粉的唇,火光映照下的面颊活色生香。
神医目光炯炯的看了那毫不知觉的人一会儿,忍不住缓缓靠过来,当两人面颊相距不到半尺之时,沧海忽然一脸纯洁的转过头来,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小鹿一样又惊慌又好奇的眸子,眼珠黑多白少,又圆又亮,倒抽一口气的双唇微微张着。神医又凑近了一些,维持着半尺的距离。
沧海一臂撑在地上,略向后撤着身子。他还从来没有离这么近看过神医,那狭长的凤眸因靠近的关系连瞳孔都清清楚楚。
沧海忽然道:“……你眼睛怎么这么大啊?”
神医轻笑道:“那是为了好好看清楚你啊。”
神医的耳廓好像也有些霸道的棱角。
沧海道:“……你的耳朵为什么这样尖?”
神医微笑道:“那是为了好好听清楚你啊。”
说完他露齿一笑。
沧海道:“……你的牙齿为什么这样锋利?”
神医开怀道:“那是为了更容易吃掉你呀。”
神医在上方仿佛覆盖一样的姿势,两人呼吸都已交接,沧海只是带一点点迷茫的清澈眼神看他,与神医的浓烈对比鲜明。沧海将他推搡开,起身拍土垂首道:“你以为你大灰狼啊。”又居高临下对蹲在地上的神医道:“你又想说闻到我身上的薄荷味了是么?”
神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真的闻见了,甜丝丝的薄荷味。”
“不可能!”沧海拽起袖子嗅了嗅,道:“都是百合花和中草药的味道。”
神医摇了摇头,只是笑嘻嘻的仰头望他。
沧海的脸突然一下就红了。面颊的热烫竟使他有些怀念刚才神医的呼吸吹在脸上时的凉气。他的心猛然一震,是他太过火了!还是自己太得意忘形?!橘色火光中还清晰羞红的面颊瞬间笼上一层寒霜。
火炉已生好。神医起身道:“白,把鸡翅膀拿过来。”
沧海默默的过去,又过来。
“白,贵妃榻后面有两个小凳子,你搬过来。”
沧海闷闷的过去,又过来。
神医坐在凳子上,开始烧烤。“白,桌子上那个小点的食盒里是调料,你递给我。”
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啊?!沧海不禁在心里不忿了。他来回走了几趟,还是觉得肢体的配合都不大自然。有这样捉弄人的么?!
过分!
气冲冲的打了盆冷水,撩起一捧泼在脸上,神医听见水声,回头道:“啊,白我渴了,舀碗凉水来喝喝。”顿了顿,“哦,碗在黑色的食盒里。”
这家伙……!刚才他自己凑上脸来,应该赏他一巴掌才对!
沧海好几次都要冲那个安然的背影咆哮了,最后还是忍下去,极度不耐的端了水给他。
“哇,好喝,”神医在火炉边坐得额上见汗,道:“忙前忙后的,辛苦了。”抬起头竟然还不怕死的笑说了一句,“白你像我娘子。”
沧海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空碗。
神医“嗷”的一声惨叫,捂头大喊道:“以后不许用碗砸我!”
沧海将碗摔在草里,扭头就走。
神医前一刻还咧嘴格楞眼,后一刻已跳起来扑过去,拉住他道:“哎你别走,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你放手!”
“好我放手——哎你别走!”神医再不敢拽他,只得紧紧跟着。“白,白我再也不敢了,你再给我个机会,白……”
“别这样,你再陪我坐会儿……”
“白你敢走!”
“你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那边花丛里有蝴蝶!”
“白我忘了告诉你,刚才那个山洞闹鬼!两个人没事,一个人就会被鬼捉走做新娘——呃……做新郎!”
沧海本就是铁了心要走,他越是浑说沧海就越是恨他越是要走。
“嘿,白你是真生我气了啊?一点余地都没有么?你站住!站那儿!叫你给我站那儿听见没有!”
“白你别逼我出绝招!”
“好!你有种!”神医也动了真气。
沧海就要踏上小亭的石阶,背后灵台穴忽然一麻,身体便动弹不了。心中震怒道:竟是没防着他这招!浑身立时生寒,他这是要干什么?!就是这一怒一寒冲了肺腑,使得沧海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永平府最大的字画庄,名叫“最大字画庄”。
紫幽看见那王羲之笔法的匾额,满头黑线的松了口气。若是照这个速度,平明时应该赶得回去。
兰亭,顾香彻。
紫幽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闪过紧闭的大门,确定了无人后飞身跃入院墙。若是这么晚了拍响大门的话,左邻右舍一定会有知觉,那就最有可能传入有心者的耳中。
最大书画庄前两排几间大屋布置成商业门面,左右是库房,庄后还有四五趟房屋辟成住房,最靠街道的墙上还开了大门。想来是前边营业,老板和多数伙计们就住在庄后,一般采买便就出入庄后的大门。
第五十四章 就陪我一晚(二)
皑皑白雪堆积在瓦,紫幽行过,瓦无声,雪无痕,心中很是得意。
他转念又想,可是若不说明来意,又怎样找那两位老板?虽然公子爷让找的人一定不是庸手,但是自己这样不声不响的进来的确太不礼貌,被当成贼人不说,若是吓到二位老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自己就被吓着了。
庄后第三趟房前,早已站着了两个人。
一个是成熟稳重的男人,大冬天的只在内衫裤外面罩了一件外袍,还敞着怀,脚上趿着一对方舄。中等偏高的个头,不胖不瘦的体型,年纪应该不小,但是也不太大,至少是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脸上没有皱纹却透着一股老年人才有的看透世情的淡薄同沧桑,别有一种潇洒,最是迷人。
只不过脸色有些发青。
他正友好的笑着。
另一个是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
或许夸她美还是低说了她。
那不十分圆润也不过分纤细的体态,犹如明月一般的鹅蛋脸庞,对什么都毫不关心似的神态,松挽的睡髻,脂膏做成的柔胰,腰上束了根细丝绦的杏色小棉袍,衣下一截杨妃色的裤脚,露出的大红绒绣鞋,都无一不让对碧怜死心塌地的紫幽心生爱慕。明明她的眼睛不是特别亮,鼻子不是特别挺,嘴巴不是特别红,也不是三寸金莲,更不是杨柳蛮腰,却仿佛更加让人想入非非。
这女人的容貌竟有几分同云千秋相似,虽然她比不上云千秋的端庄同超逸的书卷气,但是云二姑娘却绝对没有她的风韵。
对于一个青春短暂的女人来说,有什么能比“风韵”二字更能赶走年龄的阴影,更能蛊惑人心?
这女人不是青春正盛,也并非徐娘半老,但是她的年纪也同样像那旁边的男人一样说不清楚,灯火将她光滑而富有弹性的皮肤镀上一层柔光。
她正毫不关心似的望着紫幽。
紫幽明明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却在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的刹那,执意的认定他们就是夫妻。
雪,又开始落了。
那男人已往前走了一步,负手笑道:“少侠好俊的轻功。”
紫幽忙一抱拳,垂首道:“事出有因,多有得罪。”抬起头来向那男人道:“莫非这位就是兰亭兰老板?”又向那女人道:“这位便应是顾老板了?”
那男人扑哧一乐,那女人却冷哼道:“你猜得真不错,我便是那风流倜傥到处留情的顾香彻,这人便是我的其中一个情人兰老板。”
那男人看着她却是纵容的微微一笑,道:“这是内人。”
紫幽方才尴尬的知道自己猜错了,赶紧从怀里拿出如意悬壁令,道:“是我们爷让我来的。”
顾香彻眸一亮,兰亭才不耐烦的撇撇嘴角,毫不关心的看向一边,道:“小孩子没轻重,不早些说。”
奇怪的是,紫幽虽被她抢白了,心中却说不出的欢喜,说不出的愿意,连答了几声“是”。兰亭终于抿嘴一笑,又很快冷了下去。
她不笑时候的容颜不仅不让人觉得她装腔作势,反而更加高洁,孤芳自赏。
“是忘情叫你来的?”顾香彻上前携了他的手,笑道:“是自己人,快屋里请。”
紫幽只觉他的手异常冰冷,心中不禁一震,好强的功夫!一般内功高手只是掌热,最多是热得烫手,比如说拿得了开水茶壶的陈超。可是这人练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经脉走法,是以手掌冰寒过人,若是当真动起手来,必能将敌人冻成冰块而后快。紫幽想,或许脸色发青便是这种武功的性征,例如练朱砂掌的手心都是红的一样。
到了屋内分宾主而坐,顾香彻道:“亭儿,去倒滚滚的茶来。”兰亭却在他说之前早已从偏厅端过茶碗。
紫幽连忙站起来,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兰亭拿眼将他一夹,道:“什么自己来,我都拿来了,”说罢将茶碗往他眼前一敦,“自己来,你知道水在哪么。”又将另一碗茶递给顾香彻。
顾香彻接过茶来捧在手里,终于咳了一声。兰亭毫不关心的站在他身后。
顾香彻道:“少侠半夜飞檐走壁,想来是极秘密的事了,不好让婢仆知晓,让少侠见笑了。请用。”
“哪里。”紫幽奔行了一路,确实渴了,端起茶碗来却被烫得手疼,这么热的茶,就算用内功拿住也喝不到口,只得又放下。
顾香彻道:“少侠怎么不喝?”
紫幽僵笑道:“呵呵,我不渴。”旋即又想到这顾香彻果然好高的武功,开水茶碗拿在手上也恍若无物!
“哦,”顾香彻点点头,依然捧着盖碗。
兰亭道:“这么高妙的轻功,想必就是‘驾长风’伍紫幽伍少侠了。”
紫幽听那大美人夸奖,甚是得意,却在椅上欠了身,答道:“不敢当。二位才是高人,在下已经如此小心,还是被二位发觉了。”
兰亭哼道:“那是被你那脚味儿熏的。”
紫幽的脸顿时又青又红。
顾香彻看了兰亭一眼,对紫幽赔笑道:“呵,不好意思,内人就是心直口快。”还没等紫幽脸黑,就又道:“伍少侠不必自谦,若非我们俩打架还没歇息,也不会察觉的。”
紫幽心想这俩人还真是一对,妻就说人脚臭,夫就把两公婆打架的事说给外人。
兰亭又冷哼道:“厚脸皮,这种事也跟人家小孩子说。”
顾香彻假装没听见一样,问紫幽道:“不知少侠……”
“顾老板,叫我紫幽就可以了。”
“哦是,不知你有何贵干啊?”
紫幽方拿出那两封信,道:“这是我们爷送给二位的。”刚要递出,又收回,道:“等等,我已经证明了我的身份,二位……”
沧海闻得鼻端有薄荷脑、樟脑同冰片之类的味道,方幽幽醒转。一睁眼就看见笑嘻嘻的面目可憎的神医,气哼了声,之后便发现自己正躺在小竹棚下的贵妃榻上,那可恶的家伙就撑在他上方。
沧海想狠狠抽他一巴掌,无奈还是动弹不了。
神医明知故问笑道:“白你醒啦?我扶你起来。”小心翼翼怕弄痛了他似的,托着后颈慢慢让他坐直,又将他双脚放在脚踏上,想了想,还在他腰后面垫了个软垫子。
“舒服了吧?”神医笑嘻嘻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捆绳索。
“白,就陪我一晚。”
第五十四章 就陪我一晚(三)
兰亭道:“都说了这么半天话才想起来问,你脑袋怎么这么慢啊,真不知道你们爷怎么派你来了。”说着,从贴身的怀内掏出一个小红袋,拿出里面一枚小印章,刻着“诗序”二字,“这是你们爷刻的,还有他的款儿呢。”
哪个兰亭?
便是王右军兰亭诗序的兰亭。
兰亭道:“这下信了?”张开手掌。
紫幽看了看一直微笑着的顾香彻,将两封信都交到兰亭手里。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天亮以前还得赶回去呢。”
兰亭道:“哦,我明白你们爷为什么叫你来了。这样的话,回去想着洗脚。”
顾香彻道:“紫幽我送你。”
目送紫幽在第三趟房前的空地驾风而去,顾香彻发青的面颊依然带着微笑,在飘雪的庭院内,负手昂然而立。
兰亭倚在门上,一手扶着门框,就那样毫不关心的看了外面顾香彻的背影好半天,才叹气道:“回来吧,他的确是走了。”
顾香彻这才回过头,道:“万一他再回来呢?”说着,还是一边掸着肩上的雪花,一边飞速进了屋,一直往里入了卧房,一出溜钻进抖散的被窝,喊道:“亭儿,倒滚滚的茶来。”为自己披了一件棉袄。
兰亭关了房门,不用吩咐便已端了茶进来,递给他。
顾香彻两手捧着开水茶碗浅浅啜着,道:“今天可真冷。”
兰亭埋怨的白了他一眼,在床沿上坐了,有些心疼道:“偏要学什么武林高手,大冬天的穿件单衣裳能不冷么,你看看,脸都冻青了。”攥了攥他手,蹙眉道:“瞎逞什么强,你这手,都快把人冻上了,摸开水碗都不觉得烫。”
顾香彻低着头没有说话。
兰亭也不再理他,自顾拿沧海的信看,却脱下红绒鞋,将一对温暖的莲足伸到被里,紧挨着顾香彻冻得没知觉的双脚。看了看信皮,将写着顾香彻名字的信扔给他。
「再拜敬呈顾老师尊鉴
自别后,多年未见慈容,未聆雅训,不知定省,心实惴惴难安,每思老师教诲……」
顾香彻看到此处便合上信纸,见兰亭看得认认真真,心里难免不甘,又见她手上好几页信纸,自己才有一张实际却写了不到一页,便故意大叹了一声。
兰亭还看着信,随口问道:“这么快看完了?”等了半天不见他回话,终于抬起头来。
顾香彻一派尊重的风度,躲得远远的,并不偷看,也不多问。
兰亭觊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看信。顾香彻坐了一会儿,大咳了一声。
过了会儿,大咳了两声。
兰亭抬头道:“你想知道忘情写什么给我直问不就好了。”
顾香彻摇了摇头。
兰亭道:“你不问以后也不许问。”
顾香彻道:“那你给我看看信头。”
兰亭马上把所有信纸丢过去,“你想看就看个够。”
顾香彻拣起第一张,看那信头是:再拜敬呈顾师娘兰亭姊姊尊鉴。撇了撇嘴,道:“师娘姊姊,有这种辈分称呼么?”说罢扭过脸,果然只看了信头。
兰亭笑了,“你这人,连忘情的醋都吃,简直是‘有醋无类’。”
顾香彻道:“怎么样,忘情那么个佳偶……哼,我不吃他的醋,你刚才还对……”说了一半又住了口。
“对什么?你想说什么?”
“没事。”
兰亭道:“啊我想起来了,顾有醋我跟你还没完呢。”
顾香彻愣了一下,旋知这雅号来自那个“有醋无类”,暗叹了声,道:“我都说了跟她没有事,你就是不让我解释。”
兰亭一叉腰,道:“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我亲眼看见你跟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有说有笑,还一起看她的玉玩意儿。”
顾香彻张了张口,又闭上。
兰亭道:“让我抓住了没话说了吧?”
顾香彻哼了哼,才道:“真是,你连忘情的醋都吃,简直是‘有醋无类’。”
“你说什么?”兰亭柳眉倒竖。
顾香彻方笑道:“你可知那小丫头是什么人?”
“什么人?”
“说不准就是忘情的媳妇儿了。”
“什么?!”兰亭瞪大了眼睛。
顾香彻又道:“你可知那小丫头的玉带钩是哪来的?”
“哪来的?”
“便是忘情送的喽!”
兰亭瞪大眼睛愣了愣,“那小丫头说的?”
“她当然不会,”顾香彻双眸亮亮的,接道:“她只说是自己买的,那种东西不可能买得到,世上独一无二,也没人能从他身边盗走。我一眼就看出是忘情的东西,才和她搭话。还有她说起这带钩时的神态语气,我看是**不离十了。”
兰亭眼珠转了转,道:“你确定你没看错?”
“当然,我顾香彻的眼力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兰亭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禁温柔的笑了,眼里闪烁着倾慕的光彩,不是特别亮的眼睛也变得特别明亮。她娇柔的将臻首靠在顾香彻肩头。
“这下信我了?”顾香彻回手揽住她,柔声道:“你就是这么粗心。”
“才不是,”兰亭一改方才泼辣,在夫君面前不过是一个想要被疼爱的小女人,娇弱无力道:“我一看见你和别的女人说话气得什么似的,哪还照顾得了其他。”声线中嘤嘤宁宁似在撒娇。
顾香彻笑道:“我都做的了那小丫头的爹了,你还这么多心。哎,觉得那小丫头怎么样?”
兰亭仔细回想了下,道:“是个美人。把我都比下去了呢,要不我干嘛生那么大气?”
顾香彻宠溺的抱了抱她,笑道:“我的兰有醋是世界上最美的美人了,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兰亭在他怀里笑得无比幸福,腻声道:“怪不得连我对那小孩子笑一笑你都不愿意。”
“那当然,”顾香彻不悦道:“我是顾有醋嘛。”说完笑了。
二人相拥半晌,顾香彻道:“时候不早,你快些上路吧。”
兰亭又依偎了一会儿,才不舍的从他怀里抬起头,道:“忘情托我到宁波和绍兴办点事,很快回来。”
“好,一切小心。”
第五十四章 就陪我一晚(四)
沧海眼睁睁的看着神医拉起自己的左手,用绳子绑在贵妃榻的扶手上,又将右臂抻开,绑在榻背上。神医靠着他坐着,倒像他的手臂搭在神医肩上一样。
神医抬起头来,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看着他面寒如霜的脸。沧海气得连气都生不出来,只能憋闷的堵在心里,看都不赏脸看他一眼。
神医乖巧的将沧海的袖子整理好,遮住捆绑的痕迹。
“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医忽然愣了愣,又抬头看着沧海,惊讶道:“你在和我说话?”搞不清状况的眨巴眨巴眼睛,“我还在想用什么办法能让你和我说话呢。”虽然沧海咬牙瞥向一边,但他还是非常满足,开心道:“遮起来就好像不是我强迫你一样。”
沧海压抑的缓缓出了口气。
神医又将他双脚绑好,用裤脚和衣摆盖住,检查一下所有索扣的结实程度,给沧海解开穴道。
沧海又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经脉闭塞太久对身体不好。”
沧海还没有爆发,但是低沉的语调远比爆发听起来愤怒得多。
“容成澈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问你为什么要故意激怒我。”
神医小狗一样兴奋的望他,“你说呢?”
沧海半蹙着眉心,喘了几口气,才压抑道:“你真这么想让我留下来?”
“嘻嘻。”神医害羞小女孩一样一下扑入沧海怀里,藏起脸来不敢见人。
“喂。”沧海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开,可惜神医的三角固定法很是结实奏效。
听见沧海磨牙的声音,神医更是两臂环上他的腰肢,紧紧抱紧,生怕心爱的物件生翼而飞似的。
沧海后腰上被紫幽房间的窗扇拍过的地方,很是酸痛,神医的有力骨骼的双臂,就勒在那里。
“……容成澈,你真是气死我了。”
沧海淡淡说完这句,再不开口。
从火炉那边传来鸡翅膀烤糊了的气味,两坨焦黑黑的东西冒着冉冉黑烟,发出嗞嗞的声音,偶尔一两滴动物的油脂被耗榨出来,打在灰红的炭块上,吡嚗轻响,火焰明显一亮。
神医听了他的话,又往他颈窝中蹭了蹭,右手覆在他左边胸腔,掌心感受着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还在努力的扑通扑通。
“白,你心不痛吧?”
沧海连思虑他的话都表示拒绝。换句话说,他根本都不听他在说什么。
神医仿佛知晓他的心意,更是十分欢喜的笑来笑去。“白,要我说,小石头就是不够狠,你看,你现在不是乖乖坐在这里陪我了?”
沧海本没有听,只是一出现“小石头”三个字就不禁着了一耳朵,结果更是火上浇油。反射性的低头瞪他,颌骨却被限制在神医头顶,扭回头,却听神医笑了。
“呵呵,好痒啊白。”留海微乱的抬起头,搔了搔痒。
沧海终于忍不住道:“没皮没脸!”
神医眼珠一转,趁机道:“白你为什么生我气啊?”拱了拱,脸颊贴着他颈侧,说话的时候气息吹得沧海脖子后面很痒。
“你这人根本明知故问!起开!你怎么真么黏糊啊!”向左尽力偏着身子。
神医两手抱着他腰,死皮赖脸追过去,“白,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反正你现在也跑不了,生气什么的只是对你自己身子不好。”
“……容成澈你真过分。”
说着说着话,仿佛有点要哭的意思了。
神医终于直起身,看着他的侧脸认真道:“那我问你,我若不是这样,你会因为我的恳求而留下来陪我么?”
沧海气愤愤的没有说话,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神医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你有没有想过要好好陪我一天?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畅叙别情,这些我都不奢望,今晚我做足准备,使劲解数哄你,你却连我烤的东西都不愿意吃。”顿了顿,“……唉,我真是伤心。”
“你自己说,过分的人是谁?”
沧海慢慢转过头,将神医失落的表情望入湿润的眼内,扁了扁嘴巴,“对不起”三个字都到嘴边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忽然一愣。
“到底是谁过分乱讲话欺负我点我穴道还用绳子绑我来着?”糯糯的不平的语声,满是委屈,哪还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容成澈,你……你没良心……”将哽咽吞落,泪水猛然一汪,又被人为的抑制了没有再增。
神医嘿嘿一笑,又搂了搂他,道:“不生气就好,我烤东西给你吃。”
沧海吸吸鼻子,觉得这次被耍得好离谱。
“容成澈你放了我,我保证不跑。”
神医拿着那两串烤得变干尸的鸡翅膀,道:“好啊,你吃了这个,我就放你。”
沧海撅着嘴巴很有骨气的将脸一撇。
神医笑嘻嘻的看了他一会儿,将火炉拖过榻前,坐在沧海身边开始烤小麻雀。
竹林里吹起一阵夜风,簌簌的竹声煞是静心好听。
神医将麻雀串架在炉上,“啊,都过了子时了哎。”从最高的食盒里拎出一把提梁小茶壶,拿了个细腰小杯子,斟了一杯递到沧海口边。
沧海还有些闷闷不乐,心里惦记的事也多,再加上最近被养成的习惯,也没多想就乖乖喝了一口,马上皱起眉头艰难的咽下去,咧嘴道:“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喝?!”
神医颇茫然的看着他。
沧海又问:“什么东西啊?!”
神医才道:“你不知道么?从来没喝过?”
沧海道:“这酒里的药味好奇怪。”吐舌尖舔了舔上唇。
神医杯子往前一送,“喝光它,”见沧海往后躲,又道:“就这一杯,别让我说第二遍。”
沧海看了看他,想了想,便用牙齿叼着杯沿一仰头喝了,却偏头,将杯子往旁边花盆上方一松口,杯子砸在石上碎了。
神医微微一笑,知他是不愿和自己用一个杯子,伸指在他下颌一挑,笑道:“小娘子好烈的性子。”也不理他快要气晕,自顾又拿了个杯子倒一杯,半躺在沧海肩头自己喝了,举着空杯侧看他道:“白,你怎么长得像盘里的小兔子糖糕啊?我好想咬你一口。”
第五十四章 就陪我一晚(五)
“喔白,你好香哎,嘿嘿,还好滑。”
“啊对了,你平时喜欢用什么颜色味道的胭脂香粉?”
“告诉容成哥哥,待我送你。”
“还是我从新制一种独一无二只配得上白的?”
沧海咬着牙一句话不说,心里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只知道这人渣越来越过分。
神医又自得其乐说了几句,便闭了口。安安静静的在沧海身上靠了一会儿。沧海暗哼一声。
对付这种人,不搭不理果然是最好的方法。
神医咂了咂嘴,转头看了看沧海。转回来四下望望,又看向沧海,道:“哎你怎么不生气啊?”见他不答,又道:“也不骂我了?不觉得我很过分么?”
等了半天,没有回信,突然坐起来,扳过沧海的面颊对着自己,道:“白,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明白我么?”
沧海移过眼珠,蹙眉瞪了他一眼,看他很是认真,又有些悲伤和痛苦的样子,心里起疑,却非常不喜欢被这么近凝视,往后避了避也已无路可退,只好先将眼神移开。
竹林里沙沙的风吹眯了神医的凤眸,里面不为人知的幽深仿佛被单薄的暗光提出,马上就要放在面前。
“白,难道这些年,我的心意你一概不知么?”
略带疲惫的沙哑,低沉的语声潜入心底,如一水滴落进无波的古井,发出“滴答”一声绵长悠远的回音。井底泛起涟漪。
沧海微微蹙眉慢慢转回头,迷惘的望在他的脸上,眼内。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白,给我提亲有头有面的人物有多少你应该想象得出,还有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名媛佳丽人间绝色就更不必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成亲?”
沧海眉心蹙紧,眼珠动了动。
“从小我的心里就没有一时不想着你,你知道在关外见不到你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白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么?”
沧海两道修眉拧起,双唇动了动,喃喃道:“你生病啊说什么胡话……”
“白,就当我是生病,你……”
“你愿意陪我一起病么?”
沧海垂下眼光,“当然……不愿意。”
“白,那你就当是可怜我……难道你心里就从来没有被我感动过么?”
沧海道:“……当然。”
神医忽然展眉一笑,道:“真的?”
“……我是说当然没有。”
“我不管,”神医又将眉心一蹙,“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喂,你是不是失心疯……”话说一半他已经压覆上来,沧海一惊,原来他只是靠在沧海肩上抱住了他。
“喂,我没有答应。”愣了愣,“哎我答应什么啊?除了你有病你不是什么也没说么?这种事情我肯定……我肯定不愿意生病的啊,我到底、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神医在他怀里一笑,抬头将他鼻梁一刮,笑道:“白你真坏,你明明知道的,还非要我说。”
“……我、我知道个头啊!啊……!”
沧海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又极力说服自己根本不可能,愣了半天涨红着脸挤出一句话,却被他从怀里拿出的东西吓得倒抽一口气。
神医拿出一个小金盒,里面有一只银戒指。
戒指上镶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椭圆形宝蓝色晶石。
神医将戒指拿出来,举到沧海眼前,道:“很漂亮是不是?你的手指那么白那么长,戴起来一定好看。”说着就探身往沧海左手上套去,低沉的语调满是深情。
“白,再不要离开我。”
沧海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只觉脑中“轰”的一响,眼前金星乱冒,心脏怦怦乱跳,空张着口说不出话,用尽全身力气将双拳攥紧。
神医抬起头笑道:“真可爱,还在害羞呢。”嘴上说得温柔,手下却毫不客气,捏住沧海的小指头用力一掰,疼得沧海冒了一身汗,神医露出胜利的笑容,带着蛊惑柔声道:“从今以后,带上了就不许脱下来了哦。”将戒指套进他的小指。
沧海低声急道:“我还要结婚干嘛戴尾指?!”
神医笑道:“嘿嘿,你不是和我……”忽然一愣,道:“咦?这么大啊这戒指?听人说是戴在左手小指没错,你的手竟细成这样?”说着又使劲掰开他左手第四指,推进戒指,却在指节的地方卡住,再也进不去了。
神医皱起眉头。
沧海小幅挣扎,道:“你不用想了,根本没可能。”
神医蹲到榻前,还固执的拉长沧海的指头将戒指往里推,没几下指节就红了。沧海因疼痛而蹙起眉心。
又努力了会儿,神医抬起头苦笑道:“白,我们是不是真的这么有缘无分?”
“唉,不过算了,有没有戒指都是一样,我对你的心不会变。”一手捏住他手指,一手将戒指退出来,抬头温柔一笑,趁他松气的刹那狠力一推。
“啊!”沧海只觉指骨削磨般疼痛,咬着牙低头一看,那枚戒指已套至指根,指节一片通红。
“我天!你怎么弄进去的?!”太恐怖了吧?!
神医笑嘻嘻的站起来,眯眸道:“是吧?我都说我没有做不成的事。”
“痛死了!你这人将来一定有家暴!谁嫁你谁倒霉!”戴戒指的手指还在不停痛抖着。由于被虐待的痛楚使得那一点点心虚和好奇被不遗余力的赶走,不甘的待遇使他又生起气来。
神医在他身边坐下,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笑道:“可是我会好好对白的。”笑容忽然一冷,盯着沧海狠狠道:“你敢脱下它,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凭、凭什么?!只要我自由了就先把它弄下来!”
“你试试!”神医瞪了他一眼,回手把快烤熟的麻雀串从火炉上拿开丢进盘里,沧海道:“干什么?”
神医道:“心情不好。”
沧海一听就急了,“你还心情不好?!你今晚已经玩得够不够了!你……哎……我就……嘿……”被逼得都不会说话,自己愣了愣,开始大力挣扎着将双手从绳索中脱出。
神医忙按住他道:“干什么?这样会受伤的。”
“你管我?!”用力挣扎不遂,道:“我再也不要呆在这了!”
神医道:“那好,你要去哪,我陪你。”
“我不要和你呆在一起!”
神医听这一喊,愣愣的呆住了。
第五十四章 就陪我一晚(六)
沧海见他按住自己的手不再使力,立刻又扭动手腕,只可惜绑得恰到好处,又不勒手,又动不得分毫。
神医叹了口气,面向前方,低下头去。
沧海费了好一会儿力,终于放弃。不耐的坐了会儿,道:“哎,你到底想怎样啊?哎,跟你说话呢。”
叫了几次,见他只是垂首,沧海微微移动双膝,想要触他一下,谁知他猛然看向沧海,吓他一跳。
神医道:“你是不是因为小石头才不要我?”
“……啊?!”
“我就知道,你这人心太花,还喜新厌旧,我本不应该离开你的。”叹了叹,抓住沧海左臂,道:“你说,我有哪点比不上他?”
沧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眉心挑起。
神医哼道:“就是这个表情,一定是因为这表情,小石头才缠上你的,你说,我有哪点比不上他!”
“你、你哪点都比不上他,他至少从来不欺负……我……”一时气不过开了口,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这样说不就等于——
“啊!你承认了!”神医指着他,道:“果然是因为姓石的!还跟我说是你的下属,全是骗人的!白,你怎么对得起我!”
“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跟他……他是不欺负我啊,可是不代表我跟他……有——哎我干嘛要跟你解释?!”
神医赌气瞪着他,眼中有了一点泪,又趴在沧海肩上。沧海更是气忿。这家伙怎么想的?!是真的有病……还是又在耍我?!
这么卑鄙的事,或许他就做得出来。
啊,糟了,他一定做得出来!
我、我若是一直反抗他,后果、后果……不可想象的严重……吧?!
可是难不成要我承认根本没有的事……?!
他就会放过我?!
半晌,神医慢慢的从他腿上够到他手上的戒指,用三四五指攥着他的手指,拇指和食指摩挲戒面。
糯糯低声道:“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乱发脾气,我以后都不欺负你了,好不好?我也不介意你和小石头好,你、你不要不要我。”
“白,你说话呀?”
“白?”蹭到沧海颈边,看他微蹙的眉,支起身,无意中近视他粉嫩嫩的嘴唇一呆,呆了半天,巨大声吞了口唾沫,哑声道:“白……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急速拒绝下涨红了双颊。
令人迷醉的凤眸里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沧海的心跳开始快了起来。
啊!那眼神……难道……?!
骗人的吧?这家伙骗人的吧?!对了,对了,通常这家伙演技都好得不得了!一定是假的!一定!再忍耐一下,忍耐一下他就会大笑着说“你上当了!”之类的——
可是这也太过火了吧?!还玩什么捆绑?!
神医默默凝视着他退离身体,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喔……你、你要……干嘛……?”明明是质问的语气,但是他此刻说来颤颤抖抖更增嗜虐的快感。
神医微微狞笑了下,在他面前慢慢的脱下了外衣。
我靠——!
……死定了!
那仰起来带着恐惧、抵抗和一丝不甘的眸子,真让人说不出的怜爱。
习惯了假装的心在神医又露出占有的笑容时被狠狠击中。
原来懦弱是如此遭人痛恨且为人所唾弃!
神医望着他惊愕的清绝容颜,带着淡淡苦涩低低笑道:“白,无论如何,就这一晚。”
“——什……?!”
“像对小石头那样对我。”神医猛然拽开了他的衣襟。
“啊——不要!”
惊声尖叫稍微阻碍了神医的行为,又靠近些,神医低声道:“我会温柔的。”
沧海急道:“不是!我怀里有糖!”
“……什么?”神医含着笑意轻轻蹙起了眉头。
沧海快声道:“你这种拽法,糖会掉出来的!”
“……啊?”
“你给我的糖啊!你不记得了?撒出来就没法吃了!”
一对惊慌的眼珠,一对半眯的凤眸,两两平视了一会儿。
“喂,这种时候,你该担心自己才对吧?”
“有什么好担心?告诉你,你最好一块弄死我,你不弄死我总有一天我会弄死你。”
单膝跪在他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移不开视线。
那对清寒的眸子毫不退缩的回视他。
神医还捏在他略微敞开衣襟的手,探入他怀里,在中衣胸口处的小袋子里掏出那小漆盒盛放的糖球,还有几个放着硬邦邦东西的小锦袋那把黝黑黝黑的小匕首。
神医打开那糖盒,拈了一颗淡绿色的递到他口边,“我记得你最喜欢这薄荷味的。”
他毫不犹豫的含入嘴里。
“喂,你不是这么狠心吧?”凤眸略仰着,微笑,“还想弄死我?”
因为糖的关系有些口齿不清。
“禽兽不如。”
“嘿,”神医皱起眉头,“还敢骂我?”一把拧住他腮肉,狠狠捏了两下,软软的却有些不想松手。“还骂不骂了?”
“要不是嘴里有糖,一定吐你口水。”
手里的肉肉动了动。
“哎?!你这家伙!现在还这么嘴硬。”讪讪的放了手,“哎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
“怕你个大头鬼。”把糖果推到被捏红的右腮内,清清楚楚道。
“我还就不信了!”
神医一把解散了他衣襟,抽空抬头看了看,他还一脸倔强的瞪着他。雪白颈子下一枚暗红色的指印。
裤带上完美的蝴蝶扣结。
清寒的眸子冰冷,牙关紧咬。粉红色双唇紧紧抿着。
神医的凤眸又露出占有的迷醉,歪过头慢慢挨近他。长指捏住完美蝴蝶扣结的一端。
风。
吹响了竹叶。
吹红了焦炭。
吹斜了火苗。
吹火星。
吹向南天。
风继续吹。
吹着天上星。
吹不着没出现的月。
吹熄了左棚角的灯。
吹冷了鬓边发。
吹不冷滚烫的面。
吹不散心脏巨大的扑通声。
扑通声响在心尖。
响在中间。
也响在四周。
他想他一定也听见了。
当两张面颊刚好能感受到对方皮肤的温度时,鼻息掠过他左颊,神医抽开了蝴蝶扣结,缓缓闭上双眸。
第五十四章 就陪我一晚(七)一更
第五十四章就陪我一晚(七)一更
一直怒视的快要结冰的眸子之上,眉心极快蹙紧。
神医睁眼。
那眉心疾速松开,中间还别着一点儿。
神医就近看着,任何一种细微的情绪都尽收眼底。
这阵风不知吹了多久。
两人都以特定的角度斜着眼仔细观察着对方,是以距离虽近,眼睛还没有斗鸡。
神医左边的唇角已在熄灭灯下的阴影中勾起看不见的胜利弧度。
嗯,这样才会好吃嘛。
风停的时候。
神医轻道:“还是会怕啊……”
吹在唇上的气息有些热有些冷,很痒。
沧海差点就要用牙齿咬磨嘴唇来减弱麻痒,就是因为他没有,这麻痒一直从嘴唇蔓延到后脑勺,蔓延成麻痹。
神医终于轻笑了下,道:“你早些服软不就好了。”又马上无辜的拧起眉毛,嘀咕道:“你要是不害怕我不就有借口了那样极亲密极任性的变幻着语调。闭眼嗅了嗅,嗯,他口边有薄荷的香味。
“喂,别这样看着我了。”
“喂都叫你别这样看着我了,你没听过狼人的传说么?每当月圆之夜……”
“喂你这家伙,眼珠子就像月亮一样照着我哎。”
很显然,这个发愣的人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神医又闭上眼睛往前凑了凑,“唉。”
温热的面颊在一叹之后毫不留恋的撤离,那一近却还是吓了那人一哆嗦,眼睛紧紧闭住,心脏急急闭锁,连呼吸都堪堪闭塞。
等到半天没有动静,想要偷看一眼的时候,突然感觉胯上一凉——裤子被人拽下来了
“啊……”
紧接着一道温热的气息吹在髋部,“喔,真的挺严重的。”语气很是诚恳。
裤腰只是稍微被拉斜露出受伤后青紫的髋。
解开的上衣被分到腰侧,除了肋骨上的两块距离很近的淤青,“咦?这一块是什么?方方的,像是什么东西的痕迹……啊不会是……那个薛捕头的刀柄吧?少字啧啧,你这人还真是遭恨。”
“还好我早有准备。”
起身从桌下面拖出一个小盒,打开来拿了几片膏药放在火炉边烤热,“啧啧,就知道你这种家伙不会听话的,所以我给你的那个药酒瓶子根本是空的,”灿灿一笑,“免得浪费嘛。”
随意哼着不着调的歌儿,猛的站起来,“哇,这炉子好热,”三两下把中衣也脱了,捋起短衫袖子,“哎白你热不热?用不用我帮你……”无意中看了眼依旧被那种难看姿势绑着的人,“啊……忘了你脱不下来。”
耸耸肩膀,继续蹲在火炉边烤膏药,无视身后那人一对无辜发傻的眸子滚来滚去。
“喂白,你对小石头也这样一句话不说么?哼,偏心眼。”
“你对他就是比对我好。”
“你就不能像对他那样对我么?喂,喂。”
回头望望那个一直警惕盯得自己背脊发毛的家伙,转回来叹了口气,“……啊,烤好了。”拎着几块小膏药,回他面前蹲下,“有点烫啊你忍一下,我会温柔的。”轻轻贴在他淤青的伤处。
“咝……”是有点烫,不过不是很痛。
“好了,贴这个和揉药酒一样,为了你不痛我可是费了很多心思呢,”得意一笑,“很厉害哦这个,一剂就会痊愈的。”
贴好膏药,规规矩矩的帮他把裤子和衣服穿好。
“呃……嘿嘿,系得难看了点哈,凑合着吧。”
重新在他身侧坐下,拖过火炉,将麻雀架在上面。
“真的饿了吧?少字这回好好烤东西给你吃。”
沧海低头看了看整齐的衣物,是做了个噩梦吧?少字可是肩上这个难看的绳结是谁绑的?不是我。
咦我嘴里有薄荷糖的味道啊?是谁放在我嘴里的?不是我。
啊我被人绑在这榻上了
呀我左手上还有个戒指谁戴上的?
不是我
被惊吓走的记忆和灵魂在风起的那一刻又全都归位,他好像明白了。
只听“咔”的一响,神医极其机敏的往前一趴,堪堪避过颈后重击,身还没起,已回手戳中神阙穴。待了半晌,才敢慢慢回过头。
——简直不可思议
神医瞪大了眼睛看着榻背上那儿臂粗细横梁的一截已被生生拗折,断梁正与他右手的绳索紧缠在一起。
“……谁让你用内功的”
“容成澈你祖宗”
被点中穴道不能动弹的身体还气得不停发抖,白牙森森。
幸好手快,不然不被拍死也会被咬死。
神医愣愣看着就快要晕过去的他,额头流着汗,强运内功身体一定非常不适,怒红吓红羞红的眼睛通红一片,逼出的泪碎挂在下眼睫,晶莹剔透的僵持。
他一定也在紧咬牙关不让自己晕过去。
唉,果然好烈的性子。
“竟然气成这样……竟然……气成这样……”喃喃的念着,没有意识的望着他的眼睛,缓缓摸上他右手的绳扣。
“别气了,别气了,啊,给你解开……别气了……”
他不再开口,只用又是愤怒又是悲恸的眼神燃着火焰灼烧他。
绳扣怎么也解不开,神医头上冒汗起了急,偶一抬头,看到桌上那把曾划烂过铁皮的小剑,立刻抓过来一拔,划伤了左手,鲜血哗啦哗啦流,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便小心的挑开绳索,抽走断梁,鲜血留在绳子上,洇了一大片。
神医忽然间手忙脚乱了。就算他之后什么也没做。
他还是冷冷的瞪着他,见到他流血仿佛也无任何恻隐。
“……我、我真是鬼迷了心了……对不起……”嘴唇哆哆嗦嗦说着,身体也开始发冷,一直冷到心里,“……我给你解开穴道,你可不许再那样用内功了,会、会死的……那我可……”颤抖着手将黝黑小剑塞到沧海右手,碰到他的手又冰又冷,鲜血沾在剑柄也沾到他手上。
神医哆哆嗦嗦给他解开了穴道。
手起刃落,苍白的寒芒晃过他的眼,眼里的泪光。
没根插入榻里。
扬手结结实实一个大耳刮子。
打得神医左耳嗡嗡作响,口角有一道鲜血流出。
第五十四章就陪我一晚(七)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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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就陪我一晚(八)二更
第五十四章就陪我一晚(八)二更
巨大的脆声似乎也出了他意料,打人的人一愣。
神医含着泪定定望着他,脸都没偏上一偏。
沧海的手心隐隐发麻。
“……你……你干什么不躲……?”
“……是我罪有应得……”
神医仿佛真的吓得不轻,手忙脚乱的握住他右手,沧海挣开,推了他膀子一把。神医道:“白你听话,给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心痛不痛?”
气愤的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你管着么?”
神医惊恐的相了相他面色,才喃喃道:“你没不舒服就好。”他自己的脸白得像纸。
黝黑的小剑还在二人之间没根的插着。
一个低着头,一个撇着脸,谁也不动上一动。
北斗七星已变了好几个角度,木炭也快要燃光了。水面上的河灯早已没了踪影,从这角度看去,水面上一片漆黑,连波光都已无有。走马灯早不转了,那一带灯廊上也断续灭了好些精心的灯。狂风一起,还落了一盏在水里,那灯焰“噗”的就灭了,远得连烟也不曾看到。
那枚银戒指现在戴在手上已没有了什么感觉,也不勒得慌,也不存在其他的意义。终究这一场乌龙总是要收场。
到底谁对谁错,似乎已无从可考。
也已没有必要。
毕竟这个是毫发无伤,那个已经是遍体鳞伤,或许还千疮百孔了。他手上仍滴着血,左脸上高高的肿起一片,口角的鲜血已慢慢干涸。在火炉边还瑟瑟发抖的身体,看起来有那么一丁点值得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就这样就原谅他了?太便宜了吧。还有尊严的问题呢,这里头。
看起来很有些悔改的意思了。
可是这家伙从来死性不改,记吃不记打,没皮没脸还兼死皮赖脸。
如此不是助长了他的气焰,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了?
切。
被绑住的左手忽然有些痒,伸自由的右手去挠挠,刚一动,就听那可怜人哽咽道:“你想走,我不强留。”
这是那个鬼畜说的话?
沧海一愣。
喔,明天得去看看,母猪一定上树了。
“喂,该放盐了吧,那个。”
神医还在自怨自艾,一想到他要走,简直万箭攒心,可是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留他?想来,他是一辈子不会理我了。真该死,上次就因为自己太过分而伤害了他,这回竟然故技重施。他肯定一辈子都不会见我不会跟我说话了。
“喂,跟你说话呢。”
“……啊?”直到被捅了一下才茫然的回过神。
那对别别扭扭的棕色眸子正别别扭扭的觊着自己,“我说,那个小麻雀该放盐了。”
“……嗯?”
“喂你耳朵聋了啊?”右手扭住他的耳朵,那人的脸轰的一下涨得通红。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这里?”
“那、那是因为……”
“说实话。”
“你不生气啦?”
“少废话。”手腕一拧。
“啊疼疼……别使劲……”
“知道疼就好,快说。”
“……那是因为,你一定不肯给我看伤,我要是脱你衣服你也肯定会反抗……所以……”
“那为什么你二十三岁了还不结婚?”
“啊?呃……因为我还没找到喜欢的女孩子……”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嗯……嗯……我想等你结了婚再结,说不定看你被老婆'>管的像小鸡一样我就不结了……”
“哼,原来是这样。那你又时时刻刻想着我?”
“……想看你被人管得服服帖帖的样子么……不过我是担心你的……”
“这么说,倒是我一直误会了你了?”
“……嗯。”
“嗯?”
“啊疼……别拉耳朵行不行?”
“那你刚才靠过来这么近?”
“吓吓你嘛,我不是说了,你早些服软不就好了?”
“哼”手一松,神医猛然抱住他。
“白你不生气了白你对我真好”
“我可没说不生气。说不定哪天你就家破人亡了。”
神医在他怀里缩了缩,半晌才道:“我本来就是该死,你还让我多活些时日……”慢慢的将黝黑小剑极小心的拔出来,“你刚才要真走了,我肯定一辈子没脸见你了,你刚才就应该一剑刺死我,”回手把小剑撇得远远的,“我死在你手里,做鬼也……也甘愿。”
沧海右手推了推他,他反而抱得更紧,头埋得更深。沧海道:“你这人渣,你改什么口,原本想说‘风流’是不是?别把我当傻瓜想让我了结你,你把剑扔了干嘛?去捡回来,我成全你。”
神医道:“那不行,你刚才没杀我,现在不能反悔了。”
“你起来撒什么娇啊?走开我喊人了啊”
“你喊,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你的。早知道我刚才就应该亲你一下,也不枉我了。”
感觉空气瞬间冰冷,神医抬起头来,那对清澈的眸子像刀锋一样割着他,吓得他赶紧趴回去,“白我说错了,原本不是那么想的。你知道我这人就是嘴坏,其实胆子很小很小。就算刚才敢,现在也不敢了,你瞧瞧你有多恐怖,生起气来连命都不要。你要是被我气死了,你死一回,我死一百回都不够赔的。”
“白?”
“……白你又不理我了……”
“……白,做兄弟才告诉你呢,你心太软了,这样不行,会吃亏的,下次谁要是再敢轻薄你,你就扎烂了他。”小心翼翼的侧眼看他。
沧海冷声道:“容成澈你哪那么多话啊,还嫌那巴掌不痛是吧?少字除了你,谁还敢这么对我?”
“那可说不准。你真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味么?外人肯定不敢,可是见过你那个表情的人,都知道你是面寒心热,做事老成,其实永远长不大,再说你这么漂亮……”偷眼看了他一眼,“唉你就让我说了吧,我憋在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今天不吐不快,索性就痛快痛快。”
“你这么漂亮,还软绵绵的,你没这个心,不代表别人没这个意,依我看,石宣和薛昊都不是那么单纯的人,你得小心点。”
说完,提心吊胆的闭了会儿嘴,心想他才刚那么发过脾气,现下应该没那种气魄了,最多就是骂几句算了。
谁知沧海竟然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火,只是半蹙着眉心,略垂着眸光,眼珠微微滚动,正是思索征候。那英华内敛的清绝让人说不出的敬畏。
“白,这个表情很爷们。”
神医惬意的躺着他肩膀,却又小心翼翼道:“不过白,你这样特别恐怖,都不知道你在算计谁什么,被算计到的人不死肯定也脱层皮。”猛坐起惊道:“你不是真在算计我吧?少字”
沧海又默然了一会儿,淡淡道:“这么说,都是我的错了。”
神医愣了愣,“……我不是这个意思,白你怎么这么想?”
沧海不语。半晌,道:“还没烤好啊?”
神医这才想起来,赶紧去翻动一下,撒了作料,拿过来两个人吃,又烤了几串鸡翅膀和蔬菜。
沧海趁时已将绳子解了,脱了鞋盘坐在榻上,两肘支在腿上,托了腮正在发呆,情绪不怎么高。接过麻雀嚼了两口,吐出一根小骨头,一看神医已经一只进肚了。
“喔,你怎么吃人不吐骨头的?”
神医看了看他,道:“你怎么骂人不带脏话的?”
沧海道:“不觉得扎得慌么?”
神医道:“我嗓子眼儿大行不行,谁跟你似的细嚼慢咽的。快饿死我了。”
沧海蹙眉看他狼吐虎咽的样儿,叹了口气,将自己咬过的那只麻雀揪下来,剩下没动过的给神医递过去。
神医一愣,“你不吃?”
沧海道:“你先吃,我待会儿吃再吃。”待神医接过去,又道:“手伸过来我看看。”神医手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鲜红的皮肉向外翻卷着,沧海皱了皱眉头,把他手摊在自己腿上,吃完了那只麻雀,在衣襟上抹了抹手,道:“你放那么多辣椒嘴不疼么?”从袖子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小手帕,沾湿了扳过他脸,给他把口边的血迹擦了。
神医道:“怎么不疼,我嘴巴里面都破了。”龇了龇牙,道:“你再使点劲儿,神医马上就变鬼医了。”
沧海一愣,想到鬼医那没有门牙的瘪嘴,不禁就笑了一笑。
神医跟着也乐了。“白你脾气太好了。”
沧海挑起眉心,看了看他那张完全不对称的脸和露着森森白骨的手。
神医被麻雀骨戳了一下口内的伤,疼得皱一阵眉头,吐一口血沫子,道:“要是我,敢动我就弄死他全家,敢耍我我剐不烂他切成一条一条喂狗剩下的曝晒三日,挫骨扬灰。哎,就你,这,”指指自己的脸,“我都觉得你太便宜我了。我觉得我要不得寸进尺都对不起你啊啊啊啊——”
沧海拿手帕把他受伤的手包起来,最后两个手帕角用力一勒。笑眯眯道:“你说得很对。”
神医更觉浑身发冷,忽见沧海站了起来,忙道:“你嘛去?”
第五十四章就陪我一晚(八)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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