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敬上可爱的你们
今天终于收到编辑的上架通知,总算悬着的心落定了。
写作这件事,对我个人而言不算短,可对于上架来说,确确实实对我是件忧心的事。
很高兴,不掩其实的说。
亲们都知道,熬了小半年的作品终于能走向货架了,心里肯定是喜不胜收。但是我心中更担心的是,接下来能不能把这个故事写好,不让许多支持我的亲们不那么失望,这才是我最本质的愿望。
回顾这半年多写作历程,我自认做得不够好,但我坚信,自己本心是拿出了诚意在为广大的书迷们写书,坚持不懈地完结着心中美好。
成绩好与不好,从来不是我衡量完不完结,弃不弃坑的标准,而是你们的陪伴。我一直坚守着一个原则,从未改变:只要有一个人还在为我喝彩加油,只要还有机会写下去,我手中的键盘就不会停止敲动。
再次诚挚感谢各位亲们的支持,陪伴着我走过漫漫寂寞的写书路程,有你们在,心里真的很暖,也很憧憬。
未来的路还长,希望我们继续相约2019,一起看看这本《凰美人》能走出什么样的一片天地来。
最后祝广大亲们身体健康,诸事顺遂。
——盛月公子敬上
第一章 祸起萧墙
大历天耀四十二年,初春。
一场连夜大雪,收止了肆虐转为淅沥,深深宫墙边,一株老梅浸润在寒风中,残梅枯蕊凋落一地。
此时,阵阵婴儿的哭啼声,划破了这冷宫上方盘踞已久的死寂。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
产后力竭虚脱的我,还顾不上喘两口气,便见稳婆大红襁褓布裹上孩子,边嚷边朝屋外冲。
“你,你,你回来!”
不祥预感如泰山压顶,我使出吃奶的劲儿从榻上翻爬起来,不料跌了个头破血流。
孩子!
或许是护犊心切,我再次爬起身,跌跌撞撞冲出冷月轩,只见道道黑影从眼前飘过,一记闷棍就重击在我颤颤双腿间!
痛嚎惊天,眼冒金星的我重摔在地,污血混着雪染了我一脸狼狈,冰冷刺骨。
“太子尊驾面前,岂容你这罪妇造次!”
被制压在刑棍下喘息了大半天,我颤颤微微地撑起头;昏花的视线中,无数重影反复涤荡交合,渐渐凝成了个固定的人形。
顾家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老贼害我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一时急火攻心,不顾身首异处的我破口大骂到:“顾老贼,你蛊惑圣心,残害忠良,将来定不得好死!”
“死到临头,还满口挑唆。”
哼哼冷笑,顾家礼未多搭理我的咒骂,径直禀报到在旁闭目养神多时的清俊男子。
“殿下,乱党李书云之女李淳元,身为东宫内妇,不感念殿下庇护之恩,洁身自好,反与护卫私通,暗结珠胎,做出有辱天家颜面的丑事。老臣敢问殿下,如何发落这罪妇?!”
“你信口雌黄!”
心潮愤懑间,我的目光一滞,落在了软凳上静坐的男子身上。
容舒玄,大历东宫太子殿下,我李淳元的夫婿,如今只是在人前露出个冷冷侧颜,形同路人。
心中虽有千般愤怨,可看着被掌控在顾老贼手中的幼儿,我终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软声问上容舒玄。
“殿下,你也信这老贼的话?”
“桩桩件件始末清晰,事实确凿,吾如何不信?”
眼帘一开,容舒玄缓缓转过头时,我在他眼睛中看到的不是宽容,而是决绝。
“你既无情在先,此时休要怨本殿无义在后。”
这话如冰水当头浇下,我心中最后一丝期盼,灭了。
短短十九个春秋,曾经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厮守终生,不过是他这高高在上太子殿下,许给那懵懂无知李淳元的幻梦;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容舒玄心中最爱的,始终还是乾坤殿上的那把龙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李家世代忠良,曾出过三代帝师,两位辅相,忠心可昭日月;但终还是败在奸佞小人之手,蒙上不白之冤!”
高昂着头,披头散发的我狂笑阵阵,悔泪成霜。
“从东宫脱下凤服,踏入冷月轩的一刻起,我李淳元就没想过再活着走出去。可稚子无辜,望太子殿下念在我李家昔日辅佐的情份上,放这孩子一条生路!”
“放?”
不等座上容舒玄开口,顾家礼插进话来。
“来路不明的野种,留着,只会招来天下万民耻笑。老臣知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但毕竟牵涉到天家颜面,恐怕这孩子殿下留不得。”
“可他只是个刚出世的孩子!”
要我李淳元的命,我绝对不会跟这老贼示弱半分,可这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何舍得让他跟着遭罪!!
“容舒玄,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求你,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孩子是无辜的!!”
绞在刑棍下的我被无情地杖打着,可我还是咬牙挺住,一寸一寸地朝前挪,朝前爬,汩汩泪水如泉涌,试图打动座上人一丝冷心。
“太子殿下,除恶务尽,不可留下祸根。”
面对我的乞求,顾家礼仍在旁煽风点火,阴诡而笑。
“殿下,您是大历的太子,将来的君王。皇嗣,以后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会有的,万不能为了个孽种而心软。”
“溺死。”
半响央求,忽然容舒玄口中冒出这么个冷调,我顿时怔在原地,像被推进了个无底深渊中,任那刑棍如何杖责自己,都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此时,得了顾家礼示意的随从,面色一沉,抱起孩子就朝不远处的青铜龙鼎走去。
“不,不!!还我孩子,我的孩子!!”
听着孩子清亮的啼哭声,我如遭雷劈般,在刑棍下死命挣扎,可却撼动不得半分。
而那随从立在鼎边,单手将孩子悬在鼎口,稍作凝视,手便松开向鼎内沉去!
孩子沉入鼎中那一刻,水溅声炸起而哭声不再,忽然有种天塌地陷之感袭来,我倏地软瘫在地上。
空洞的双眼中,仅留下的是容舒玄转身背弃间,那决绝的背影;只觉得身子在不停地下坠,下坠,无休无止。
像死尸般被拖入冷月轩,我被人一撩,仰躺在冰冷的地上,满眼绝望。
侍女春燕哭喊着扑上前来护住我,可此时,除了绵弱的呼吸和滚烫的泪外,我没有更多生而为人的知觉。
“罪妇李氏,得天之恩,不思德恪,下行不洁,有负皇恩。现赐白绫三尺,罪身洗瑕,以彰正德......”
黄绢一合,那笑得阴诡的宫人取来白绫,说到:“倒是个忠心丫头,可惜跟错了主子,下辈子可要长点心。来人,先送她上路。”
宫人话毕,旁边一护卫上前,从腰间抽出条黑绸,冷不丁地就套在春燕脖子间。
“娘娘,娘娘救我!!”
像只受惊的小鹿,春燕双手乱抓,双脚乱蹬,惊泪如泉涌;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敌得过一个壮实男子?脖子间缎带越收越紧,气息也渐渐由有至无。
片刻功夫,春燕青筋暴突的小手一垂,没了气息。
“李氏,眼下时辰正好,赶紧上路吧。兴许你们主仆俩,还有你那死鬼儿子,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死亡的阴影瞬时罩在我头上,可我早已神魂已失,唯有满眼绝望在帘。
与其在这冷宫中生不如死的苟延残喘,还不如一死了之。
闭上眼,我认命了。
只盼着死后能化做厉鬼,将负我害我全家之人,一一手刃尽!!
雪白的绫绸在眼前徐徐一落,忽然被狠力一收,就勒在我脖子间。
哀莫大于心死,我欣然的闭上眼睛,流尽最后一道心中血泪,渐渐被带入个无尽黑暗深渊中。
第二章 时来运转
一年后,北燕京畿。
四方天井楼正中央,说书人案板一敲,眉飞色舞地向众茶客分解道:
“大历国天耀四十二年,太子太傅李书云联名上林院十七位大学士,弹劾权臣顾家礼,不料大事未成反扣乱党之名,一门三十九口尽数被诛;时隔半月,李太傅之女,当今大历嘉康帝原配太子妃李淳元,自缢于冷宫。可怜这位忠良之后,艳冠九州的绝色佳人,在冷宫那场大火中落得个香消玉殒,尸骨无存的凄凉境地......”
骤时,茶楼上下里外哗然。
而我座在一角,静静地饮下小口清茶,面色无波无澜。
索性这是北燕,若放在大历国境内,这口无遮拦的说书人怕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三姑娘。”
正若有所思间,一玄衣男子走来,在我耳边轻声说到。
“荣妃娘娘宫中小产。”
我顿时月眉一挑,脸色似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金华殿一宫之主的荣妃娘娘,乃是我外祖父,北燕当朝金刀侯宋远高的嫡孙女;三年前被送入北燕皇宫,成为当今圣上靖德帝的宠妃。
在北燕,宋氏一门绝对算得上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与皇家结为姻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身为臣子,功高震主且手握兵权,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讲都是隐忧般的存在。
英明的帝王有防微杜渐之心,明面上虽宋家恩宠不减,但这几年,靖德帝暗地里架空了外祖父不少实权。为保门楣不衰,内外兼顾圆融间,作为宋家女子,自然要肩负起这桥接天家的重责。
而外祖父当初救我于大历,根因也在此。
“侯爷有令,命三姑娘即刻进宫探视。宫服,首饰及姑娘的更衣处,属下已经安排妥当。”
说着,一低眉顺眼的小丫头,捧着一应物件走上前,候在玄冥身边。
看来在北燕皇宫中的宋小钰,终于还是镇不住局面了。
蓦地,我嘴角微翘。
一个时辰后,金华殿。
绕过一盏金线牡丹屏风,领路宫人屈膝一跪,俯身朝金榻上静养着的女子禀报到。
“启禀娘娘,金刀侯府三姑娘来看望您了。”
忽然,这幽静的内殿中,响起一阵极揪心的咳嗽声,随即厉声问到我。
“你来宫里做什么?”
“小妹李淳元,参见荣妃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礼数周正后,我续上话:“外祖父听闻娘娘玉体有恙,忧心不下间,遂让小妹进宫探望娘娘您。”
“让你?哼,祖父他老人家真有心了!”
一副病西子模样的宋小钰,披头散发地半靠在金榻边,黑白分明的眼珠瞪了我许久,才冷声吩咐到伺候的宫人。
“都退下!”
趁着宋小钰屏退内殿宫人之际,我莲步徐徐地走上前,坐在了金榻边。
径直端起那热气滚滚的汤药,用金勺搯了搯,平稳地将一小匙送到她嘴边。
“娘娘再伤心,也得先把凤体养好;小产不是小病,若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李淳元,你存心来看本宫笑话的?”
宋小钰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可发脾气来却有板有眼;狠手一拂,我手中汤药打翻一地。
“狐媚子,你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此番进宫你什么目的,本宫心里清楚的很!!”
我倒是不急,从袖中掏出一张雪帕,仔仔细细地擦了擦粘在手上的药汁。
可弥散开气味间略有些怪异,我抬手一嗅,笑了。
这补身汤中,掺了性寒的药材。
“你笑什么?!”
“高兴什么,自然笑什么。”
“你果然心怀鬼胎!本宫当初就纳闷,你这贱人为何要死皮赖脸地留在我宋家,原来你这攀龙附凤的心思还没死!想桃代李僵,跟本宫争圣宠?做你的春秋大梦!”
“娘娘,自家姐妹,争与不争都是我们宋家的荣耀,谁捡去了也没便宜外人。”
当初我落难时,这位宋家嫡长女可没少刁难我,有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要趁机讨回点利息。
“娘娘,外祖父当初送您进宫服侍皇上,还不是图你给宋家光耀门楣。可娘娘进宫三年,未曾给皇上添上一男半女,如今又小产落疾,外祖父自然忧心。”
“本宫没那本事,难道你就有这能耐?你一个人尽可夫的弃妇,残花之身,有什么资格爬上龙榻,邀得圣宠?!”
宋小钰这话够刻薄的,可我眉眼一凝,寒色如霜,从容地支起身来。
“那可不一定。不试试,谁知道呢?”
“皇上驾到!!”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我今天就让宋小钰见识见识,我李淳元有没有这个爬上龙榻的本事。
“爱妃!”
一声洪亮传来,余光便见一九龙锦袍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我沉笑在唇,顺势低头跪在地上。
“臣妾参见皇--”
此时宋小钰跟换了个人似的,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柔样,欲朝来人行礼,不想这气宇轩昂的男子大手一拦,将人挡在金榻上。
“爱妃不必多礼!你刚小产,身子未见好,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
“臣妾无能,孩子--”
被心心念念之人一点心头痛,宋小钰便泪如雨下,悲戚间不时絮叨孩子的事。
“好了,好了,悲极伤心,不宜养身。这孩子或许与我天家无缘,强求不得;眼下人安好便是,以后有的是机会。”
靖德帝轻轻一抚宋小钰脸庞,笑如月朗,说得鼓舞人心。可传进我耳里,心里却清楚,宋小钰这辈子怕是没再怀龙嗣的机会了。
“这位姑娘是--”
蓦地,靖德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虽不知是何等表情,但我却表现地老成持重。
“她,她--”结巴了片刻,宋小钰不安地回应到:“这是臣妾家中的小妹,一年前从大历来,一直寄居在祖父家中;此番祖父得知臣妾小产,特让她进宫一叙解解闷。还愣着干嘛,快拜见皇上。”
“民女李淳元,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淳,淳元?”
忽然,内殿中响起句温柔似水的颤声,只感觉阵微风拂过,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握住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起身间,能感觉一热一寒两道目光落在我身上,诡异的很。
靖德帝一见青纱遮面的我,下意识间,情不自禁地伸手来摘我的面纱。
而我连忙一步小退,避开了这尴尬的接触。
“你?!”
对我行为间的拂逆,靖德帝手僵在空中,不知如何开口。
曾想过无数遍,如何圆满这场故人他乡再逢的场景;而我明白,有些事情得掌握度,过了就是造作。
“曜哥哥,别来无恙?”
说着,我便径直解下青纱,露出真容。
第三章 试心故人
靖德帝忽见展露真容的我,克制不住激动地冲上前,一把箍住我的双臂。
“我不是在做梦?你一年前不是在大历--”
那紧张间,似乎怕我化成泡影般,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曜哥哥,过去种种不必再提。如今在外祖父庇护下,淳元只想做个寻常女子,安安分分地了此残生。”
“外祖父?金刀侯莫非是--”
有种天意作弄的荒诞感,忽在靖德帝脸上蔓延开。
“金刀侯正是民女外祖父。当时若不是他老人家施救,恐怕我和曜哥哥未必有今日再逢。”
淡淡回应间,我目光绕过靖德帝瞧上宋小钰;她那一面惨白,比敷了糯米粉还要白上三分。
我心中顿时一阵爽利。
想来,她是疑惑为何眼前靖德帝和我,相熟到如此地步。
这其中渊源,还得追溯到九年前,我李淳元未入大历皇宫做太子妃时。
靖德帝,本名慕容曜,乃北燕先皇靖文帝的嫡长子。
当年慕容曜还是明德太子时,因战败被送往大历做质子。
虽是他国人质,但毕竟是一国尊贵太子,且大历崇文,故大历先皇诏恩,让慕容曜和当朝太子容舒玄同入麓山书院,习我大历渊博。
而我父亲李书云,当时乃大历朝太子太傅,并为麓山书院中掌院大学士,掌管众天子门生。那时的我,经常扮成男儿身混迹于麓山书院,逗趣阿爹门下门生。
由于我,慕容曜,容舒玄三人年纪相仿,一来二往间,便打成了一片。
或许年少无知,且当年与容舒玄有婚约在身,故忽视了另一位呵护我如宝的人。但再见贵为北燕天子的慕容曜,我知道对他,只有满心算计,没有旧情可言。
气氛正微妙间,宋小钰忽然撑起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急插上话。
“皇上恕罪,祖父他不是存心隐瞒此事!只是三妹乃大历罪妃,身份特殊,如今家中蒙难避祸于我北燕,祖父念及三妹是姑母唯一骨血,遂收留了她。望皇上网开一面,切莫将三妹遣送回大历!”
我冷笑在唇,可真够情真意切的。
宋小钰这话,不仅在慕容曜面前挣了个姐妹情深,还顺势把我昔日老底给掀了一通,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不过,宋小钰似乎打错了如意算盘。若对慕容曜没有半分把握,我敢如此招摇地出现在他面前?
我将计就计,顺势转身,反扶住宋小钰。
“娘娘不必为小妹多费心。皇上是当世明君,若能念淳元身世凄苦,保我在北燕有一席容身之地,我自当永感于心;若顾念社稷安危,要将淳元交予大历发落,我亦是无怨,皇上可随时来侯府拿人。”
话落间,我在暗处狠掐了宋小钰一把。
她立马痛呼一声。
“爱妃怎么了?”
慕容曜眉宇一挑,不解间,我立马做出副惊恐担心状,抢先关怀到。
“娘娘可是腹痛又发?快躺下,身子要紧。”
宋小钰脸阵红阵白,却碍于慕容曜不得不把这哑巴亏吞进肚子里,配合我在人前演出情深戏码。
安顿好宋小钰,我扬着淡淡笑意退离金榻,向慕容曜福身一拜。
“今日娘娘小产,心郁不解,皇上既然来了金华殿,望您能体多多安抚宽慰娘娘。民女便不多叨扰,就此拜别皇上,荣妃娘娘。”
“淳元!”
故人呼唤,我未多做动容,依旧步履从容地朝金华殿外走去。
会来的,终究会来,不必我多行刻意。
立于金华殿外,隐约听见殿内有女子哭声传出,还不等我回头,一只大手就狠拽住我的手,疾疾朝出宫反方向急奔去。
一路上,他未言,我不语,途径之处各院宫人如白日撞鬼般,在我们身后跪了一地。
奔入皇宫西南角一方密密荷丛中,忽然多时不声不响的慕容曜扭过头来,急问上我。
“刚才在金华殿,你说宋远高是你外祖父,是骗我的吧!淳元,是不是那老匹夫要挟你什么?!这里是北燕,有曜哥哥在,我会护你周全!”
我镇定如初地说到:“皇上怕是多疑了,金刀侯确是民女的外祖父。虽然北燕和大历素来政见不和,但当年我母亲仰慕父亲才华,不惜远嫁大历。如今我李家在大历蒙上不白之冤,外祖父怜我凄苦,救我脱离险境,何来要挟之说?”
“你可知道--”
“我知道,且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顺势打断他的作急。
“拔除宋家在北燕过大的势力,是皇上您的宏图大志。但如今我受宋家庇护,自然也是半个宋家人;外祖父若真有什么吩咐淳元,那我也理当知恩图报,为宋家尽上一份心力。”
我能感觉到慕容曜眼中那股失望,如同他在我肩头垂下的手那般无力。
人活世间,本没有那么随心所欲。
“你为李家报仇雪恨,甘愿受你外祖父摆布?”
半响,慕容曜凄凄哀哀地问到。
“对。”我不掩其实地回答到:“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你变了。”
“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人活着,有太多身不由己。我是李家唯一的希望,若不雪这血海深仇,我父母九泉之下的亡魂难以安息。”
坦诚有时不失上策。
我在意的,是这北燕皇帝慕容曜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
我如今要赌的,是昔日李淳元在慕容曜心中的分量!
“若皇上觉得我是祸端,有碍你铲除宋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您可立即命人将我押送回大历;这样,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淳元,我对你什么心思,你明明知道!”
像头发狂的狮子,慕容曜箍着我的双臂,生生有些发疼。
“你可以对我狠心,对我无情,但我做不到!哪怕你现在是在危及到我北燕江山,我也不想再把你送回容舒玄身边!”
“那好,请皇上赐淳元名分,让我正大光明的留在你身边。”
“你,你说什么?!”
突然,慕容曜如遭霜打,面色惨白。
转而,又苦苦一笑。
“你非真心。我在你眼里,不过个复仇工具而已。”
可我却甚为不在意。
“这样不好吗?你千方百计让宋小钰小产,不就是怕宋家势力继续做大,将来对你北燕江山构成威胁。若我入宫,皇上便不必再和我外祖父虚以委蛇;至少淳元能保证,你将来的太子,是真真正正的慕容氏,而不是带着宋家血脉的祸患。”
我想,我的话已经够明白了。
我借他北燕皇帝势力打压大历,替我李家报仇雪恨;而他可借我之便,与外祖父周旋。
这是笔双赢的买卖,他没有理由拒绝。
可他,像是一座泥塑杵在我面前,神情没落;许久,慕容曜才黯然开口。
“难道你我之间,只是场纯粹的交易,没有一丝其他情愫在内?”
“没有。”
我斩钉截铁地答到。
慕容曜要的东西,我李淳元早就在那场厄难中将之毁尽,也永远不想再找回。
第四章 牛刀小试
六月初八,兴百事,宜嫁娶。
一道圣诏,一顶宫轿,我从宋家祖宅经光华门,抬进了“芳华苑”,赐号“淳”,封美人。
这北燕深宫内院中,虽无文人墨客所述“三千佳丽”那般夸张,但将凤仪殿正主,四妃宫,十二嫔殿以及各院小主算在内,在册女眷就不下百号。
而我这从六品美人的到来,不过是在这深宫百花丛中添上了朵小野花而已,显不出什么争奇斗艳来。
初到芳华苑时,还有些嫔妃和小主抱着结交的心思,来我苑子串门道喜;不过日子久了,似乎看出了点什么苗头,我门庭渐渐冷清下来,变得无人问津。
深宫女人生存的第一要则,尽数体现在“恩宠”二字上,而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时间,慕容曜像消失了般,从未踏入我芳华苑半步。
如今我在旁人眼里,和芳华苑内的摆设别无二致,唯一区别,就是我是个会动会言的物件而已。
半依在凉榻上,我目光稍稍从手中书卷中挪开,望上窗棂外那一树繁花,蓦地想起了外祖父命人捎来的训诫: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想着,想着,我嘴角不由露出浅浅蜜意。
有些东西积聚地越满,爆发开来,就越一发不可收拾。
“主子。”
忽然一声清铃般的柔声,打断了我的翩然思绪。
从窗棂外收回目光,一低头,便见唤雪翩翩如燕地走进来。
“何事?”
“玉琼院的荣惠小主差人来,送了些冰镇鲜果请美人尝尝鲜。”
说着,凑上前的唤雪打开食盒,两串青玉葡萄镇在寒气湛湛的冰块上,翠色鲜艳欲滴。
我坐起身,看着这盒子中葡萄,笑了笑。
“现下这等光景,荣惠小主倒是有心了。唤雪,玉琼院差来的宫人,可打点妥当?”
“刘嬷嬷已经取了二两黄金,赏给那跑腿宫人,顺便让人装了盒美人早间做的芙蓉酥,让他带回玉琼院转谢荣惠小主。”
我满意地点点头,径直摘下一颗葡萄,嗅了嗅,便朝口中送去。
“美人!”
见我要下口,唤雪忽然慌神地阻拦到。
“外来食物,还是等奴婢先验验口。”
“不用。”
我却挡住唤雪的好意。
“这里面掺了什么猫腻,我心中已经清楚。既然玉荣惠急着当替死鬼,我索性就配合她一回;你速去,命人熬一碗干姜茶来。”
话毕,我便把葡萄送进口中,嚼碎咽下肚。
当唤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干姜茶进来时,锦盒中的青玉葡萄在闲暇看书之余,已经被我下了小半串儿。
我接过干姜茶,不带丝毫犹豫,将之饮尽;用白绢净了净嘴,我又交代上唤雪。
“一会儿皇上面前,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奴婢知道。”
我淡淡一笑,放下手中书卷,就躺在凉榻上养神,静等好戏开锣。
比我预期中来的还要快,半个时辰后,我腹中痛如刀绞,全身如遭火烧般滚烫难当;反复折腾间,开始出现呕血现象。
原想着,太医院的人会早一步到我芳华苑,可不想风声不胫而走,让慕容曜捷足先登。
我窝在他怀里,一时没忍住,一口暗红闷血啐在慕容曜胸口的龙袍间,着实惊心扎眼。
“这——血!”顾不得秽血冲撞龙气,慕容曜当场发飙:“太医院人呢!!”
“皇上稍安勿躁,太医院的人正在赶往芳华苑!”
阁中,跪满一屋子宫人,哆哆嗦嗦不敢多言一句。
“给朕催!”
慕容曜把我圈紧在怀中,拢着袖口,仔仔细细为我擦拭额间虚汗。
“太医就到了,淳元,你再坚持一下,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片刻,提着药箱的太医,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我阁中,一见凉榻上的慕容曜,顿时五体投地跪在地上。
“微臣叩见吾--”
“别跟朕废话,起来看诊!”
慕容曜浓眉高扬,面色铁青,当即发下狠话。
“若淳美人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太医院上下提头来见!”
“是,是!请皇上先行回避,微臣好为淳美人号脉。”
说着,太医就战战兢兢地上前,为我切脉问诊。
其间,慕容曜一直立在旁边,紧盯着凉榻上的一举一动。
半响,惊慌在面的太医放下我的手,在四下观察了片刻,忽然注意到了案几上的那盒青玉葡萄。
“这盒中葡萄,可是美人用过的?”
唤雪回答到:“是。这锦盒中的冰镇葡萄,是一个多时辰前玉琼院的荣惠小主派人送来的,说是给美人消消暑,故吃了些。”
慕容曜面色一沉,立马意识到什么。
“盒中葡萄有问题?”
“请容微臣一查。”
恭敬地回应了声,太医立即取下一粒葡萄,嗅了嗅,又刨开尝了尝。
顿时,太医跪下身来回到。
“回皇上,淳美人食用的这葡萄,是用‘山盐’浸洗过。”
“可有毒?”
慕容曜顿时眉头一蹙。
“山盐无毒。此盐比之井盐味淡带清爽,因产量较少且价格昂贵,故通常为富贵人家使用的昂贵物;尤其是入夏,用山盐洗涤瓜果蔬菜食用,不但能长时间保鲜,而且能促进肠胃。”
“既然这葡萄无毒,那淳美人食用后,为何会出现中毒迹象?”
“这,这--”
急得满头大汗的太医,慌张间,忽然又注意到案几上那只玉碗。
似乎预感到什么,太医迅速端起玉碗,闻了闻碗中残留的气味。
“这是--”
“是干姜茶。”
见状,唤雪立马作答到。
“美人昨夜见了凉,故命人煮了些干姜茶,想发汗驱寒。”
“这就对了!皇上,问题就在这碗干姜茶上。”
感觉项上人头保住了般,太医略带激动地说到。
“淳美人这呕血高热症状,正是犯了‘物性相冲’的大忌。山盐性寒,而这干姜属于大燥之物;且美人风邪未根除,两物同时入口,相冲相撞间进而坏了肺气,故才会出现呕血反应。幸好美人风邪未重,且食用不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的意思,这只是个偶然?”
忽然,慕容曜眸光一敛,不怒自威。
“这,这不好说。”
太医面色一窘,再三思量,如实禀告到。
“按理说,食用山盐有这等大忌,通常贩卖店家都会详尽告知买家。可能是一时疏忽了这药理,微臣,微臣妄言。”
然,太医一把冷汗未来得及擦,慕容曜冷冷出口。
“疏忽?怕是太有心了!”
第五章 旗开得胜
入定时分,我从昏睡中醒转。
稍稍进了些汤水,见我有了些生气,唤雪多时悬心才落定下来。
“主子想用点什么?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做。”
“不用。扶我起来。”
躺久了,身子反而觉得不舒服。
上了软褥子,靠在榻边,我一口闷气终于得以舒缓。
揉揉发疼的眉心,一招自损八百,也得看看收效如何。
“皇上在芳华苑逗留了多久?”
“一个时辰前还在。若不是昭德殿那边来人一催再催说有紧急军务,恐怕皇上脚都不会挪一下地守着主子。”
慕容曜竟荒废了一整天朝务,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虽然效果比预期中的还要好,可此时我心里却没那种雀跃之喜。
“主子,需要派人去昭德殿那边支会一声吗?”
“不必,想来这事儿已在后宫中传得人尽皆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该收敛的还得收敛些,不可操之过急。”
细想了下,我又叮嘱到唤雪。
“我清醒的事儿,眼下只有你一人知道。吩咐下去,这两天,任何外人不得踏入我的金缕阁半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皇上的旨意。”
唤雪惊:“可皇上那边并未传下口谕。”
“现在是没有,可不代表一会儿没有。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做,其他的,我会处理妥当,不会让人挑出刺头来。”
若我没估摸错,一会儿,我就能清醒地见到慕容曜。
一个门禁,有何难。
“玉琼院那边有什么动静?”
唤雪道:“玉荣惠和那送锦盒的宫人,下午就被羽林卫请到芳华苑,皇上亲自审问了番。可玉荣惠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皇上盛怒,当场让人把那宫人杖毙。”
“替死鬼的替死鬼,一点都不意外。”
之所以赏那宫人金子,我早就料到玉荣惠有这一手,权且做个善事,给这宫人当做身后安家费。
“主子您冒了这么大风险,欲惩戒玉荣惠背后的荣妃娘娘,难道就这般不了了之?看得出,皇上对美人您情根深种,若这事儿您开口,未必--”
“未必什么?”
没等唤雪犹豫下去,我打断到。
“这后宫中,人心间谁向着谁,谁攀附着谁,难道你以为皇上真瞧不明白?若皇上真要查,也不会当着玉荣惠的面,把那替死鬼杖毙。说到底,没有确凿的证据前,皇上多少还是要为宋家留些脸面。”
唤雪半懂半疑:“可侯爷那边,不是还盼着主子您多辅佐荣妃娘娘吗?”
“此一时彼一时。”
面对唤雪的质问,我冷笑在唇。
“当初送我进宫,外祖父的确盼着我和宋小钰姐妹齐心,共讨圣心;可出了这档子事,想必外祖父也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金华殿中那位的心已经掌控不住。外祖父要的,是一个能为宋家保住荣华富贵的内应,而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绊脚石。”
我拢拢颈边纱衣,继续说到。
“宋小钰在后宫这几年风光日子,全仰仗宋家将门光环庇护。如今她公然悖逆外祖父属意,与我处处作对,若再不有所收敛,想来她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唤雪起扇送凉:“以美人的才智聪慧,要斗倒荣妃成为侯爷的倚重之人,只是时间问题。”
“区区一个荣妃,我根本没放在眼里。我既然进了这北燕皇宫,就不会鼠目寸光地盯着个妃位;我要的是,这北燕皇后之位。”
这点上,我自始至终很清楚。
得不到这北燕后位,我李家血仇得报今生无望!
我问道:“对了,先前让你查的细作之事,进展如何?”
“回美人,一切安排妥当,就等那细作自投罗网。”
外面有群财狼虎豹盯着,我这芳华苑内,也藏着蜇人的毒蝎;这后宫日子,过着还真不乏味。
我慎重提醒:“眼下也是个机会,你暗中联络玄冥,让他尽量放松我这芳华苑的防备;这样,鱼儿才会更快上钩。”
“是。”
“你也前后折腾了近一天,下去休息吧。”
“可美人--”
言词间,唤雪似乎不怎么放心。
我摇摇:“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有什么不便会宣你来。去吧。”
“好,奴婢就侯在金缕阁外,美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唤奴婢。”
唤雪的执拗我不想去强求,点点头,随她去了。
人走后,金缕阁中突然出奇的安静。
我转过头,望着对面窗棂间撒了一地的月光,看着看着,就恍恍入了神。
也不知这样呆看了多久,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探来,用暖暖的怀抱替我挡住夜凉如水。
懵懵间,正欲转过头,我脸颊却抵在另一张略带扎人感的脸上。
背后之人怀住我的腰身,一点一点朝自己怀里收紧,霸道中又带着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弄碎了般。
他身上陌生而醒脑的龙涎香,直提醒着我作为一个后宫女人,必须拿出自己所有的热情和手段,去讨取这位九五至尊的欢心。
可我,就像个毫无生气的布偶,呆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我该拿你怎么办?”
许久,这静谧的金缕阁中,响起一声哀怨而惆怅的幽述。
慕容曜紧缩在我颈窝边,时不时地摩挲着我颈间光洁的肌肤,一种难以言喻的煎熬感在我心中蔓延开,逼得我不得不开口。
“皇上你是真龙天子,整个北燕后宫的天,不该问贱妾这样的问题。”
“可面对你,突然之间,我有些厌弃这帝王身份。若你我都是寻常人家儿女,你不是身负血仇的李淳元,我不是北燕忍辱负重的皇帝,我们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算计和隔阂;在一起,也会过得开心得多。”
“没有这种可能。”
我生硬地回应到。
“我李淳元,终是大历冤臣李书云的长女,北燕金刀侯的外孙女,而我的夫婿,只能是北燕至高无上的君王,没他选。”
“对啊,我慕容曜若不是北燕皇帝,你怕是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你进宫整整一个月,我天天都在盼,天天都在忍,异想天开着,我只要忍着不见你,刻意冷落你一阵,你就会对我心软。可我还是错了,这场荒诞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一个人在自作自受。”
交抵在一处的脸庞,忽然有股湿湿黏黏的滚烫在蔓延,令我的心倏然一颤。
“对不起,淳元,是我没保护好你。”
而慕容曜最后一句,让我背脊不住地发颤起来。
第六章 旧意难平
别把动心的东西轻易放进心中,尤其是男人的甜言蜜语。
这句话,是我在映月馆学习歌舞技艺,阿谀奉承之术时,芳姑教授我的。
慕容曜此时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想去探究,遂硬起心肠。
“皇上打算今夜留宿芳华苑?可贱妾身体抱恙,这恩宠怕是消受不起。”
“今夜来芳华苑,除了我一两个心腹知晓外,没人会知道此事,更不会记入内侍府行卷中。”
从我颈窝处支起头,慕容曜将我转过身。
“我不会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淳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依旧那个可让你倾述心事,为你遮风挡雨的曜哥哥。”
“那贱妾就谢过皇上体恤。”
他想旧事重提,我偏要敷衍了事,正欲在金榻上叩谢恩典,不想他大手一拐,他在外,我在内,齐齐倒在榻上。
“别动。”
有力胳膊一挡,慕容曜将我困在身边。
“就说说话,和你。”
我顿时全身一僵,不敢乱动半分。
“你知道吗,我在大历做质子时,第一次在北麓书院遇见找茬的你,我一眼就瞧出你是个女娇娥。起初那段时间,我不愿搭理你,并不是讨厌你,而是害怕,我怕喜欢上你。”
“毕竟我是北燕的太子,而你是大历的名门闺秀,太子储妃;你我立场不同,且我当时受制于人,不敢有过多非分之想。可谁知晓,调皮捣蛋的你,还是把我一颗心给搅乱了。”
阁中光线虽暗,但从慕容曜的语气里,我能感受到他那副恣意沉浸,且很眷恋地在回忆我和他的往昔。
“淳元,我最喜欢看你笑,每当看见你笑,不管心中有何等忧心事,都会烟消云散,心情大好。我一个闷葫芦学会了如何去笑,去感受真心,可为何现在的你,再也不肯再展露笑颜?”
我冷冷回应到:“无忧总在孩提时,人终究会长大。太爱笑的人,轻浮不说且容易受伤,所以贱妾不喜欢笑。”
“有多爱,就有多恨,可见在你内心深处,终是忘不了他。”
慕容曜口中的“他”,听着很是刺耳!
我一个强翻身,反凌驾在慕容曜的身上,神色怭怭地直视着他。
“慕容曜,原来心中有阴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要个心安,好,我给你。”
话毕,我一鼓作气低下头,去堵住慕容曜满腔猜疑的嘴。
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住女人的投怀送抱,更何况,是一个对我李淳元旧情难忘的男人。
在映月馆,我见惯了欢场内的虚情假意,甚至认为许多事到了通透,驾轻就熟的地步;可如今到我亲上阵,忽然变得极其僵硬。
而事态却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他化被动于主动,一个翻身对调,浑浑噩噩不知所谓的我倏地脑窜激灵。
乱了!
蓦地,我双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慕容曜推开了些距离。
“今,今夜不行!”
如当头棒喝,悬崖勒马,慕容曜直勾勾地看着我人僵了半响。
转而,他暗色下的俊颜,显出了方温柔如水。
“对不起,刚是我唐突了。”
说着,慕容曜匀平气息,搂着我一翻,耐心地抚着我的背脊谈上心里话。
“人生苦短,既然老天给我慕容曜这个机会,即便是陷阱,我也要牢牢把你锁在身边;哪怕你--”
他口中偃旗息鼓的末句话,他知,我知,只是在这一刻,谁也说不出口而已。
许久,只听慕容曜轻声一叹,幽幽说到。
“不早了,睡吧。”
接不下去的话题,再谈也是尴尬。
我几个动静极小的深呼吸,窝在慕容曜的怀中,闭上了眼。
自从遭逢家变,我变得浅眠,一向鸡鸣未响前我便醒转;而这一觉,破天荒睡到了卯时,长了一个时辰。
当我睁开眼,瞧着在微微晨光中单手撑头,细细打量我睡颜的慕容曜;他柔柔一笑,我忽然害怕地朝榻内侧缩了缩。
“时辰尚早,你再多睡一会儿。”
说着,慕容曜就探过大手,拢住我的脸颊,拇指宠溺味十足地摩挲着。
“皇上是准备上早朝?贱妾立马命人来伺候洗漱。”
“不用,我回昭德殿再洗漱。”顺势探过头,挨近了些我:“等散了早朝,我再来芳华苑看你,正好陪你用早膳。”
交代妥当,慕容曜将薄被拉过来,细细地为我掖好每处透风口,这才翻起身落了地。
“你现下身子有恙,皇后凤仪殿那边就不用去请安了,安心在芳华苑养病。我会加派羽林卫守着,免得宫中的乌七八糟扰了你的清净。”
这口谕我还没开口求,慕容曜已经主动替我下了,也省得我费心讨一番。
“那贱妾谢皇上体恤。”
“淳元,以后但凡你我独处时,还是把这话里的‘贱妾’二字去了吧,我听着不舒畅。”
或许正因为光线较暗的缘故,他不悦间眉头蹙起的川褶格外深,格外重,仿佛暗藏着一句警训“你再说一声见外试试,看我如何同急”,提醒着我此时应该谨言慎行。
讲真,慕容曜对我上起心来,我还真有些后怕。
犹豫再三,我还是不想坏了他难得好兴致,应承到。
“知道了。”
“那我走了。躺着续会儿眠,礼免了。”
似乎预见到我的将做什么,慕容曜清朗一笑,转身大步流星地出走了金缕阁。
我愣在那许久,心头着实不是个滋味。
慕容曜看来是动了真格。
“唤雪。”
痴痴想了许久,睡意全无的我撑起身来,唤到我的贴身侍女唤雪。
“主子,不多睡会儿吗?”
一进阁,唤雪一脸笑盈盈,喜气洋洋的。
我自然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思。
“不睡了。发了汗,浑身都不自在,你去准备下热水,我想沐浴更衣。”
“是。”
唤雪去准备间,我缓缓地走到窗棂边,望着窗外还缀着朝露的木芙蓉,久久间不免一声叹息,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想出宫一趟,这个口,怎么和慕容曜开呢?
第七章 毒蛇送惊
刚沐浴完毕,我正想找两本合宜的书打发下时间,不想唤雪丫头急匆匆地走进金缕阁。
“冒冒失失的,怎么了?”
“主子,荣惠小主在院外求见。”
玉荣惠?!
我冷哼一声:“怪了。昨儿我出事的时候不见她紧张,这个时候跑来我芳华苑,难不成想看我死透没?”
“主子,不吉利!”
“我百无禁忌。她想我死,我还不如她愿呢。”
随手从书架上取下卷书,我走到窗棂边,看看外面的日头,挺灿烂的。
心中顿生一计。
“我这笔账还没找她讨要,她却自己送上门来。唤雪,你去回了玉荣惠,就说我人此刻还没醒;要闹要等,随她意。我倒要看看是她心思毒,还是这暑气毒。”
有慕容曜的口谕挡着,我还真不信玉荣惠有这胆子硬闯我的金缕阁;反正,外头遭罪的不是我。
恣意坐在凉榻上,我便静心看起书来。
沉浸在书中,便不知春秋为何。正专注间,忽然身后细碎的嘶嘶声,打断了我的兴致。
不经意地回头,那四目相接间,大股寒噤从我脚底板腾起。
蛇!
只见这东西在盘在我背后一尺开外的凉榻间,碧幽幽的蛇瞳一直紧盯着我,紫黑的蛇信子不断地吞吐着,架势间跃跃欲试。
不能动!!
我僵在原地,脑子里倏然响起这么声警醒。
蛇这东西特别敏感,你动静越大,越是容易勾起它的进攻欲;以眼下这条蛇的身量和对峙距离,只要我稍轻举妄动,必遭这东西袭击。
倏地,冷汗直冒的我定下心神,如不动佛般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玄冥。”
我小心开口,轻声唤到我的暗卫。
可一声落下后,这金缕阁中,没有半点动静。
“玄冥!!”
卯足了胆气,豁出去的我,再次高唤到。
“主子,何--”
闻声赶到的玄冥刚踏入金缕阁,蓦地察觉到那条盘在我背后的毒蛇。
“主子别动!”
说着,沉着气的玄冥,亦步亦趋地朝我这边靠来。
而此时,这条观察已久的毒蛇似乎失去耐心,在我惊惶闪动的双目中,渐渐挺起蛇身,扬起尖脑袋。
蛇口大张向我扑咬来时,我蓦地闭上眼,不敢看这结局。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这金缕阁陷入死寂,压抑万分。
“卑职疏忽,让主子受忧了!”
这一声,如闷云中积聚已久的雷,划开了在我心中积压的恐惧。
猛睁开眼一看,那条毒蛇要害咽喉已掐捏在玄冥手间,缠着他的手腕仍挣扎着。
“拿,拿开!”
顿时冷汗直飚的我,像见了鬼似的从凉榻上翻落下地,退避三舍。
“还好主子镇定。这是银环蛇,毒性极强;若被它咬一口,不出半个时辰必毙命。”
连连冷噤不止,我脸色越渐发白。皇宫大内,怎么会出现这等毒物?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我!
“谁!!”
不等我发话,忽然我窗棂边一鬼祟影子飘过,立马引起玄冥的警觉。
身手如影,玄冥纵身一跃便翻出了窗棂,而紧接着阵细碎的讨饶声传来,似乎这动静间已经有了分晓。
不过一口茶的时间,玄冥拎着个小内侍,再次回到我的金缕阁中。
玄冥大力一推,这小内侍跟软脚虾般,在我跟前摔了个底朝天,又翻爬起身五体投地状跪在我脚下。
“美人饶命,美人饶命,小的只是路过,无意偷听!”
路过?无意偷听?
刚死里逃生一回,撞见这幕晦气,我再好的脾气也压不住火。
蹲下身,我徒手扯住这小内侍的发髻,将他的头高高扬起;怒目横扫,一张挺生的脸映入眼帘中。
“我芳华苑什么时候成了戏园子,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肆无忌惮的进出?说,谁派你来害我的!!”
一时怒不可遏,我反手一巴掌掴在这小内侍脸瓜子上。
“美人,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面对小内侍磕头求饶如捣蒜,可我却没善心发!
“嘴硬不说?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骨气,替你那主子遮掩恶行。玄冥!”
玄冥这练家子一上前,跟拎秧鸡般把这小内侍从地上拽起。
我狠道:“你主子送了这么贵重的礼,我也得有所表示,才显诚意!把这银环蛇塞到这刁奴嘴里,咬烂他的舌头!”
玄冥倒是不手软,箍住这小内侍的腮帮,强撬开他的嘴间,右手逮住的银环蛇就朝他嘴里递去。
一时间,吓破胆的小内侍发狂地惊呼,连连告饶。
“小的说!!小的说!是荣惠主子让奴才来的!”
又是她!
脸黑的我,顺势朝玄冥打了个眼色,暂时止了手。
“继续说!”玄冥替我发了话。
“小的说,都说,这都是荣惠小主的意思!主子说,美人故意称病不见,有意刁难她;气急之间,遂差小的从荷塘处悄悄潜入金缕阁,探一探美人到底病得如何。”
“就这些?”
我顿时冷笑,拍案而起。
“昨儿个玉荣惠没称心如意,今儿又跑来补后手,放条毒蛇欲咬死我?你主子的招够下作的!”
“蛇?”小内侍稍作分辨,顿时慌了:“美人,蛇不是奴才放的,小的冤枉!!”
“冤枉?谁叫你不长眼闯了这刀口,冤枉你也得背!”
我没那么多闲心理会他的解释,怒声唤到。
“唤雪!”
“主子有何吩咐?”
快步走进金缕阁的唤雪,一见这阵势,也是惊色在面。
我问到:“玉荣惠人走没?”
“荣惠小主此时仍候在花厅。”
挺能稳的!
我面冷如霜:“好,择日不如撞日,若不把这个威立足,今后宫中个个都当我李淳元是软柿子好捏!玄冥,把这狗奴才一并带上,人多才显得场面热闹。”
丢下手中书卷,我就疾步朝阁外奔。
“扇大力些,没吃饭不成,热着呢!”
我人还没走入花厅,远远隔着珠帘,就听见玉荣惠满口不耐的腔调。
发了通小主脾气,玉荣惠又道:“小柳子怎么还没回来,难不成也被李淳元那狐媚子也勾了魂去?”
“看来我这小小的芳华苑风水真不好,竟成了个迷魂阵。”
趁着玉荣惠口中这个兴头,我撩开珠帘走了出去,径直怼话上脸。
“荣惠姐姐在我芳华苑丢了的宫人,我亲自给你送回来!”
话落,紧跟在后的玄冥猛力一推,那小内侍就窜入人前。
而玉荣惠一见这狗奴才,一脸不耐遁去无踪,转而面如死灰地僵在座椅间。
第八章 我非善类
“小主救我!”
抬头一见玉荣惠,这小内侍跟见了娘似的,扯开嗓子就嚎起来。
“住口!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大呼小叫的。”
毕竟是一院之主,虽身居下风,可人前该有的气度仪态丝毫不减。
死命地挤兑出个好脸子,玉荣惠朝我身边凑来。
“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一场。瞧妹妹这气势,不像是抱恙在身的人。”
大概是理着了头绪,那逢迎的笑越发自然起来。
“后宫讲究和气。奴才们不懂事,我们这些做主子的自然要多担待些,才显得大肚能容。妹妹,小柳子若犯了什么事儿,你交代一声,我带回玉琼院处置便是;咱们姐妹这么不冷不热的僵着,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瞧着玉荣惠那葱白的纤手朝我伸来,我眼角一挑,立即挡开了她的示好。
“当不起姐姐抬爱。我素来性子直,心眼小,有些话还是当面挑明来得痛快。”
我冷笑在唇,扫了眼受制于玄冥之手的小内侍,继续说到。
“皇上有口谕立在我芳华苑,如今你院中宫人公然抗旨,潜入我金缕阁意图不轨;若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我岂不是打了皇上的脸面?”
“至于吗?不就是个不长眼的奴才,走错路,误闯你的寝殿,妹妹何必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还把皇上搬出来。”
笑如日敛云头,玉荣惠顿时变了个脸。
“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妹妹是聪明人,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
“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分毫不让,立即把话掐死。
“你我根本没有相见的理,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李淳元,你存心和我过不去了?!”
顿时,玉荣惠脸更唱大戏似的,撤下她平日那副温顺和气的面貌。
“别以为在皇上面前耍了出‘苦肉计’,得了些脸面就能在这后宫横行无阻!我告诉你,后宫的日子还长着,指不定你哪天就得挪窝去那掖庭呆着。”
“哼,掖庭?将来去得了去不了,尚是未知数,可眼下我知道您离那地方不远了!”
目光顺势一斜,领着面红耳赤的玉荣惠,朝玄冥那头望去。
玉荣惠一见玄冥手中逮着的银环蛇,也是吓得花容失色,踉跄地朝后退了两三小步。
“李淳元,你,你想干什么?”
眸明如星斗,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这么点头脑,还想跟我斗?蔑笑间,我能预见玉荣惠将至的草包怂样。
“你让宫人潜入我寝殿放蛇,奸计未遂,反被我人赃俱获;若此事捅到皇上面前,玉荣惠,你说是我该进掖庭呆着,还是你?”
“你血口喷人!”
“我就血口喷人,怎么滴?你昨儿个敢指使宫人对我下毒,今天放条毒蛇又算得了什么?即使我相信你不会蠢到如此地步,可闹到皇上面前,逮不住人,只能拿你做冤大头。”
“你这是栽赃!我没做过的事儿,我不会认,皇上他也不会信!”
“唔,看来你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审视着气急败坏的玉荣惠,我再一次把警钟给她敲响。
“一个不得圣宠,靠见风使舵巴结旁人上位的后宫小主,若因此事打入掖庭,皇上不会心疼,你那些靠山更不会拉你一把;相反,能为后宫腾出清净,何乐而不为呢?”
瞧着她那惨白的面色,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颜色,那是发自肺腑,洞彻心扉的畏惧之色。
我上前拍拍玉荣惠的肩,提醒到:“看时辰,皇上也该快下早朝了。届时皇上来我芳华苑用早膳,姐姐在这儿,咱们正好同皇上说说,了结这桩公案。”
“淳美人!”
一瞬间,玉荣惠的心防溃不成军,猛地跪在我跟前。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次!荣惠一辈子会记得你的好!”
“不见的吧,恐怕是记恨我一辈子才是。”
她脚软想跪,我也懒得去扶。
“我进宫不过一个月,你我间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却暗中对我下绊子;我此时饶了你,将来谁饶过我李淳元?”
玉荣惠急辨:“淳美人心中清楚,你碍得是金华殿那位主子的眼,不是我玉荣惠!我也是看人脸色行事,你何苦同我百般计较;生存在后宫中的女人,哪一个又不是如履薄冰?”
我斩钉截铁地打断玉荣惠,不让半分:“别拿这一套诓我。你错就错在不仅没眼力价,而且欺负错人了!”
“你,你还想怎样?!”
“怎样?”
我冷冷一笑,转而看上玄冥手中那条银环蛇。
“简单,让这条银环蛇咬你一口,此事我便作罢!”
“李淳元,你个毒妇!”
颤颤瑟瑟间,玉荣惠跟见了鬼似的,不停地往后缩。
而我只是递了个眼色,玄冥就徐徐不急拎着银环蛇,朝玉荣惠走去。
“来人!别过来!救,救命!!”
“这是芳华苑,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
我旋身落座在旁,边看着这出好戏,边继续点评到。
“玉荣惠,要是这事真捅到皇上跟前,你在掖庭中少说得关个十年八年的,届时人熬得人老珠黄,皇上更看不上你;索性痛快让它咬一口,兴许太医来的及时,救你一命,至少你的荣华富贵还在。”
“你个毒妇,疯子,救命!!啊~~~”
一声惨叫间,玄冥扔出去的银环蛇死气沉沉地挂在玉荣惠肩头,而她跟只歪脖子鸭般,头一斜,受惊过度昏厥了过去。
“就这点胆子,也敢出来祸害人?”
就这么点精彩,俨然没了玉荣惠这位名角表演,寡了兴致。
我揉揉眉心,扫过玉荣惠那两奴才,冷冷说到。
“你们俩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你这草包主子扶回玉琼院去,难不成还等着皇上来料理你们主仆三?”
有点眼力价的,都听得出我这是在网开一面,玉荣惠身边两宫人千叩万谢,架着他们不省人事的主子快速开溜。
唤雪盯着地上的银环蛇,胆憋大的上前踢了两脚,见蛇仍死挺挺地团在地上,惊声问到:“主子,蛇什么时候死的?”
“你问玄冥呗。”
我耸耸肩,从椅子上撑起身,吩咐到玄冥。
“处理干净些,别一会儿皇上来了,让他瞧出什么端倪来。”
唤雪在后紧跟,反复瞧观我脸色后,问到:“主子,您就这么轻易地饶过玉荣惠?”
“难不成真咬死她解气?这事儿,全当给玉荣惠长长记忆,点到即止,咱们见好就收;再者,凭她的本事,没脸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一刀了结敌人,是逼不得已的下策,要让她对你时时诚惶诚恐,讳莫如深,才算得上妙。
第九章 风波不息
虽玉荣惠被我修理了一顿,但我心中清楚,放蛇这件事情,似乎真她没什么干系。
不过得了个小恩宠,已经在这北燕后宫中树敌不少,人人都想置我于死地。
想着没个头绪,我索性抄起佛经静静心。
“唔,许久不见你的字,越发有李太傅的劲骨。”
正抄写地专注间,忽然耳边传来句点评。
我蓦地昂起头,却见慕容曜笑盈盈地站在我身边。
“皇上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人跟我通报一声。”
“刚到。听唤雪说你阁中在抄经,我便让他们候在外面,免得扰了你的诚心。”
见我穿的单薄,慕容曜并坐在我身边,将我怀抱住。
“帮我也写几个字,好挂在我昭徳殿日日品赏。”
我心中一阵哑然,微笑道。
“皇上是寻我开心?我这字虽还周正,但难登大雅之堂。”
慕容曜抵在我肩头:“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谦逊的人。想当初在大历鉴诗会上,十四岁的你以四行打油诗力压百家名士,那当仁不让的气势可谓是惊艳全场,令天下多少才子倾心折服。”
“那都是年少妄为的轻狂事。皇上没听过人外有人吗?”
少年不知岁月愁,那样无忧自在的日子虽值得缅怀,但终究是回不去了。
可兴致大好的慕容曜,却在我耳根间不依不饶。
“就四个字,你也舍不得允我?”
如今我处于被动,芳姑那套欲拒还迎的道道,我一时间还真没想出个好计策,堵住这北燕天子的金口。
犹豫了半响,我问到。
“皇上想让我题哪四个字?”
“得汝辛悲。”
倏地,我浑身一僵,显出了不自然。
而慕容曜对我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将怀中的我收紧了些,头窝在我颈边。
“淳元,这四个字就先放在你这,等你什么时候能下笔,我再来取。”
取字,还是取心?
我作难了。
“好了,别愁眉不展的。我肚子老饿了,叫人传早膳吧。”
很明显,慕容曜是在给我台阶下,我点点头,命唤雪吩咐膳房传膳。
小半盏茶时间闲谈,五道清淡小菜便上了桌,而坐上慕容曜只是扫了眼,不见动筷,反而神情变得郁郁沉沉。
随身侍奉的刘德禄是何等精明之人,过了眼,便抓住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唤雪姑娘,老奴多嘴一问,平日淳美人这膳食都这么清淡朴素?”
“回刘公公,日日都是如此。”
唤雪中规中矩地回应到,悄悄看了我一眼。
我只是佯装不知,伸手去为慕容曜添粥。
可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清淡朴素也倒罢了,可这些东西,是给你主子吃的吗?”
抄起银筷子一拨,那浸在油水里的老梗黄叶,便扎眼地亮在人前。
“赏给奴才们也未必瞧得上眼!”
说着,慕容曜手中的筷子就朝唤雪砸去,不躲不闪间,她五体投地俯下身。
“奴婢知罪!”
我隐隐一笑,轻轻挣脱慕容曜的手。
“膳房有专人打点,你何必拿我婢女撒气?”
说着,我再次给自己碗中盛了碗小米粥,汤匙搅动间,隐隐可见些小石子在内翻动。
我搯一勺子送入口中咽下,味道依旧。
“寻常人家能吃的东西,不过是少了些精细,也不至于入不了口。皇上莫要为了这点小事扫了兴致,不喜欢,再让膳房的人重做便是。”
“朕久不过问后宫事,不想一上心,日日有新奇!内务府的月例银钱,一个籽儿都没少各宫各院,却不想养出了一帮见风使舵的刁奴!”
慕容曜大手一拍,震得满桌汤水飞溅。
“刘德禄!”
“奴才在!!”
刘德禄上前一步,躬身听命到。
“速传芳华苑膳房掌事来见朕。朕倒不信,今日杀不住这股歪风邪气!”
话毕,慕容曜一把夺过我的粥碗,面色阴晴不定。
我尔尔一笑,径直下了膳桌,在书架边取了本书,静静地坐在窗棂边翻阅起来。
反正,倒霉的人又不是我。
不一会儿,膳房掌事高呼吾皇万岁,扑通一声跪在慕容曜跟前,浑身直哆嗦。
座上人吊稍儿眼精光四溢,冷声问到。
“入宫几年了?”
“回,回上皇上,奴才,奴才进宫八年了。”
“八年?你可算得上宫中老人了。”
慕容曜淡淡一评,顺势抬手抚了抚浓眉。
“朕且问你,内务府发放月例,其间可克扣过你一分一厘?”
“未,未曾!”
膳房掌事结结巴巴地回到。
慕容曜再问:“那淳美人待你如何?”
“待,待奴才不薄。”
几番吞吐,这膳房掌事微微抬头朝窗棂边的我张望了眼,有些反态的巴结意味。
“淳美人心慈,平日不少打赏奴才们。”
慕容曜冷笑:“噢?这么说来,你家主子非但未苛刻于你,反而多有厚待?!”
“是,是!!”
“那朕所见之事,就算不得冤枉你。奴才效忠主子,乃天经地义的事情,那眼下你是怎么回报你主子的?!”
这套欲扬先抑的天子之威,拿捏得相当到位,只见慕容清眸猛一睁,威色生火,抄起桌上的粥碗朝膳房掌事砸去。
“养不熟的狗奴才,敢克扣主子的用度,活得不耐烦了!”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膳房管事的哀求连连,听在我耳里,不过是手中翻页般的恣意。
慕容曜要来我芳华苑用早膳,是我事前有意为之,故意不放出消息的。
这狗奴才一个月来,没少把内务府分到我芳华苑的新鲜食材,倒卖出宫变换银钱,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作声,倒是越发纵容了他的狗胆。
手托香腮,微微一笑。
想来今日也不例外,只是刚白花花的银子到手,却不想慕容曜天子大驾到我芳华苑;任这狗奴才即使再有神通,一时半儿,也弄不出什么珍馐美味来。
“刘德禄,照内务府的规矩,这等吃拿卡要的刁奴该如何处置?”
“回皇上,依规应革其职务,重打五十宫仗后赶出内宫。”
蓦地,膳房掌事脸色如酱猪肝。
革职赶出皇宫是小,可落在身上这五十大板,全然是要命的!
顿时膳房掌事嚎啕如杀猪,连连磕头求饶。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也是受人唆使,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克扣淳小主用度的大罪!”
完全不意外这狗奴才这自保之说,反而我心中甚是期待他接下来的精彩言词。
第十章 立威显宠
“说,谁给你的狗胆,做出这等下作勾当来的?”
慕容曜大手团成拳,面色益发难看。
膳房掌事颤颤微微地抬起头,看看座上慕容曜,又瞧瞧我,犹豫半响,硬着头皮禀告到。
“是金华殿的清音姑娘,指使让奴才这么干的!”
金华殿?
这名字听起来响亮大气,我放下手中书卷,跟着转过头来,像听戏文般有趣地观望着。
“你好大胆子,尽敢当着皇上的面污蔑荣妃娘娘!”
不等慕容曜开口,这内侍头儿刘德禄就做起威势,一脚踹在地上抖如糠筛的掌事身上。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断然不敢在皇上面前胡言。”
强忍着痛,膳房掌事撑起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清音姑娘私下交代,说淳美人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后宫女子,即便私下克扣她的用度,淳美人也只会忍气吞声,装作不知情。”
惊惶左顾右盼,不见危局缓解,膳房掌事也是豁出口。
“且姑娘说,淳美人和荣妃娘娘虽是一门姐妹,但为人心高气傲,难得圣心,有意借机打压美人挫挫其锐气。奴才也是迫于无奈,才做出这等以下犯上的糊涂事,求皇上开恩,开恩!”
突然牵扯到宋小钰,慕容曜心中再有火,怎么得顾及我的体面。
毕竟这场立威,他是在为我在后宫树立威信。
“淳元,你芳华苑中宫人犯了事,本应直接交给内务府处置便可;但朕见你这苑子这群奴才似乎还没把主子是谁认清,故如何发落,还得先问问你的意思。”
我自若笑问:“皇上真肯允我处置?”
“君无戏言。”
慕容曜当即给出了这四个字。
我面色一沉,目光如炬:“好,那请皇上下旨,让羽林卫把这厨子拖出去,当着我芳华苑众宫人的面,乱棍杖毙!”
我想,怕是包括慕容曜在内,所有人都认为我会对这膳房掌事网开一面。
可惜,我没这份慈悲心肠。
“淳元进宫时日虽短,但也是皇上御笔亲封的美人。如今连皇上都觉得我管教苑内宫人不利,我这个做主子的,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整肃我这芳华苑一番。若单说克扣我些用度,不过是贪利了些,顶多让你挨两板子,这事情便过去了;但如今你为开脱罪责,故将过失转嫁于荣妃娘娘,欲挑起后宫事端。其心可诛,我身为主子定不能容你!”
我这好脸子,是该收敛收敛了,别老叫人以为我李淳元一团和气,好欺负!
“来人,照淳美人意思,将这刁奴托出去,当众杖毙!”
半响,慕容曜就从榻上支起身,一把圈住我的柔荑。
“刘德禄,摆驾昭徳殿,传膳。”
伴在慕容曜身边,我回头一望,身上这件青鸟兰花裙裙摆迤逦一地;而身后那厨子呼天抢地的告饶声,哀怨凄凉,却越发衬得我人前明艳动人。
这就是恩宠,后宫中披荆斩棘的神兵利器。
在前往昭徳殿的路上,我和慕容曜间似乎陷入了种冷战状态,他若不肯吱声,我定不会开口。
因为这事儿,从本心上讲,我没必要谢他什么。
好歹,受了一个月宫人窝囊气的人是我,而究其根因,他也有份,不过借他的天子之威圆满落幕而已。
“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终于,架不住冷清的慕容曜,先开了口。
我淡问到:“皇上想听什么?”
“你利用我。”
“那也是皇上您心甘情愿的。”
瞧着他满脸沉郁,我却笑了。
“皇上若不同我置气,淳元哪里会白白受了一个月的闲气?这叫有始有终,谁种下的因,就该谁来受这个果。”
“你是在怪我之前冷落了你?”
忽然,慕容曜如破云之月,转眼眉开眼笑。
“我可不是后宫那帮醋坛子,皇上若想闻醋味,多得是地方去。”
心一紧,想抽回手,却发现他握得更紧。
慕容曜笑:“看来,我也不是白忙活一场,颇有收获。”
顺势将我朝身侧一拉,大手却凌在空中,为我挡住那片似火的阳光。
“你才进宫一个月,荣妃就迫不及待地处处打压于你;刚才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你开口寻个由头,这些日子你所受的气至少能消大半,为何到了关键时候,却反替荣妃说话?”
“皇上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人装糊涂?”
调整了下过于亲密的走姿,我说到。
“外祖父虽送我入宫,但俨然他老人家眼下还没到放弃宋小钰的地步。我的目的,是成事而不是坏事,连这点事儿都忍不了,我何以在这泱泱后宫中立足。”
“淳元,我现在真瞧不明白,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慕容曜哑然一笑,显然是真糊涂了。
我头脑清晰道:“没那么复杂。我的目的,至始至终只要一个,为李家报仇雪恨;外祖父想用我来制衡皇上您,同样,我也能为皇上反牵制外祖父。这进退之间于我而言,只有利弊悬殊的衡量,谁能助我成事,我自然就站哪边。”
慕容曜面色起失落:“看来,我慕容曜在你心里并非想象中那般强大,可让你放心依靠。”
我道:“多一份选择,多一份出路,我一人孤身奋战在这北燕皇宫,自然要未雨绸缪。”
“可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
忽然,慕容曜像是下了大决心般,将我揽在身侧。
“我会变成你期望中那般强大,让你得偿所愿。不过,既然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的计划,也得有所更改。”
“想对我外祖父动手?”
顿时,我心一颤。
慕容曜摇头:“还不是时候。”
像个撒娇的小孩儿似的,慕容曜放缓脚步,绕到背后环抱着我,像两只交叠的螃蟹招摇在御道上。
“不过你外祖父,这般殷切希望你能在我这儿邀得圣宠,我自然不会让他老失望;比起以前和宋小钰的貌合神离,虚以委蛇,能让那老贼感受下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也很是惬意。”
怕他会错我本意,我冷不丁地提醒到慕容曜:“我如今可不是温顺的小白兔,而是只毒蝎子,说不定哪日变卦了,帮着外祖父他老人家反蛰皇上一下。”
“老听人说,蝎子成精后都是美人,这话一点都不假。但,金刀候送来的这只美人蝎我很满意,照单收下。”
我苦苦一笑,对慕容曜这打情骂俏的功夫,着实找不出半个字来应对。
不过有一点,现在倒是变得很明朗:这像是一场马吊,宋小钰手中明明是副好牌,却被自己打得稀烂。
我截胡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第十一章 映月问吉
在芳华苑养了半个多月,慕容曜天天来,日日盯,没病也生生给他熬出个病来。
正着急出宫的事儿,索性老天待我不薄,南境大捷消息传来;慕容曜大喜间,圣驾十里亲迎班师回朝的众将士,还在宫中大宴群臣,犒赏三军。
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乔装成出宫办差的宫人,动身混出宫。
毕竟外祖父在北燕势力鼎盛,一道宋家内族金牌,再加之我疏通的金子使得慷慨,故这一路盘查还算畅通。
在皇城外上元街,我找了还算干净的客栈,赶紧换了身公子哥儿行头,便直奔映月馆而去。
当芳姑见到我时的表情,一张迎来送往笑脸上,三分惊喜七分担忧,演绎地简直入木三分。
到了她房中,体贴给我倒了杯清菊茶,等我解了奔波的口干舌燥,才带着几分怨怪地说到。
“整整两个月不见你来,可见宫中养尊处优的生活的确舒坦。”
“哪能。”
夺过芳姑手中的团扇,我驱驱不散的暑气。
“宫中戒备森严,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若不是今日皇上在宫中大宴群臣,犒赏前方众功臣将士,我未必能顺利脱身。”
芳姑蜜笑在唇:“听三姑娘意思间,皇上现在挺缠你的?看来老身这一年来的传艺,没白费。”
没羞没躁的话,顿时让我脸红发烫:“芳姑莫拿这档子事打趣我。我出宫一趟不容易,说正事。”
随即,我正起调问到:“大历那边,事情进展如何?”
“不尽人意。”
被问及间,芳姑也是一脸堪忧。
“之前送入大历皇宫的两个美人,听安插线人回报,嘉康帝三个月来连正眼都没瞧过一回。”
蓦地,我眉头一蹙:“可是宫内门路没打点妥当,叫人冷落了去?”
“怎么可能。”
芳姑一口急地否定到:“大历宫内没少花银子疏通关系,那千挑万选的两美人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可那嘉康帝横竖就是看不入眼。老身也算阅人无数之辈,不想这大历皇帝眼界比我还高,一时间还真没折。”
“所以我说,还是人挑得不对。”
一口闷气积聚在胸中,故这话说得重了些。
芳姑难色在面:“三姑娘,你的属意,老身也在侯爷那边略有耳闻。这天下美人无数,若说要找出几个和你有六七分肖似的人,不难;但若说性情谈吐要相近,这可就让老身头疼了。金无足赤,更何况是人?这天下毕竟只有一个李淳元,刻意模仿,反倒人让觉得有东施效颦之嫌。”
“可事实证明,若要成事,必须找到这样的可人儿。”
我咬咬唇,却未见松口。
“芳姑可是忘了教导淳元的:求而不得的,才是男人放在心尖上的人。大历的后宫不能太风平浪静,我必须有这么一个人,替我在仇人面前时不时晃悠着,才好叫他们知道欠了我李家什么。”
“唉,若不是知道你的遭遇一二,老身还真以为那嘉康帝是个长情之人。成日在寝殿内挂着你的丹青画像,做出一副睹物思人的样子,其实呢,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样的男人,从来没有真心可言。”
唏嘘一叹,芳姑向我保证到。
“三姑娘放心,老身会继续物色你中意的人选;放眼天下,无奇不有,眼下不成只是时机未至而已。”
我点头致礼:“此事就劳烦芳姑费神,淳元在此先谢过。”
“瞧三姑娘客气的。在我映月馆这,向来您说了算。”
芳姑一颗美人嵌在嘴角处,随唇扬起,显出了几分别样风韵。
我微带蜜笑,摇着扇子驱驱暑热,又问到:“对了,苏逸舟现下如何?”
“好着呢。”
似乎预料到我要问苏逸舟的事情,芳姑抿笑间,不徐不疾地作答到。
“我将苏公子安置在城北一座别院中,一日三餐,都有人尽心照料着;你不在的这两个月,这书呆子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在别院书房中苦读。”
我点点头间,不禁想起,三个月前收留苏逸舟时的情形。
当时苏逸舟在一个街头杂耍戏班中做工,班主够心黑的,让他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寒门学子跪在街口,被人鞭笞凌辱。
一次一文钱。
每每有人上前抽打取乐间,他便将书卷收入怀中,默默忍受着他人抽打取乐;等完事了,苏逸舟又掏出那卷书,旁若无人地继续翻看。
而最触动我的,是当时苏逸舟手中那卷紧握不放的书。
《治国策》。
此书乃我父亲早年时,集百家之想,编撰的一本治国纲论。
虽我父亲在大历蒙冤,生前心血被认为是祸国策乱之禁论,被大历尽数焚毁,但这是北燕国境,推崇我父亲治国理念的名流士子大有人在,因此他不少书稿在北燕得到了很好的保存。
鉴于此,于是我便以五十两白银,从班主手中买下了苏逸舟。
芳姑续上茶:“三姑娘莫怪老身多舌。老话说得好,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你收留这个书呆子,又供他吃供他穿的,难不成你还盼着他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当上状元郎?”
我顿时笑了:“芳姑你这歪打正着的巧,我还真是盼着他能当上状元郎。”
“哈,你还真让他参加今年北燕的秋试?”
“错。”
我当即打断芳姑,笑意渐冷。
“不是北燕,而是大历。我要让苏逸舟入大历朝堂,为我争得一席上位。”
芳姑顿时脸一僵,明白我心思间,面带忧色地问到。
“你确定苏逸舟有这等能耐?”
我从容对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能抗住众人当街凌辱,而不坠心中青云之志的人,我想他心中,比任何都渴望摆脱贫贱出身的机遇。”
芳姑倒是个通透人,一下子便明白我话中的意思,附和到。
“三姑娘说得极是,饱尝过贫贱滋味的人,发起狠来,其毅力决心非比常人。眼下离大历秋试没多少时日,三姑娘准备何时送苏逸舟动身?”
“越快越好。”
我想了想,交代到芳姑。
“此事外祖父已知晓,等苏逸舟到了大历王都,自有人安排后续事宜;而这两日,还劳烦芳姑费心为苏逸舟挑选一名伶俐的书童,好照料他赶考路上的起居生活。”
“行,这事也包在老身身上。”
芳姑淡然一笑,继续说到。
“三姑娘好不容易混出宫,现在又有此等决意,想来苏公子那边,你是准备亲自为他践行,顺道交代一二?”
我欣然一笑:“芳姑甚懂淳元心思。”
“行,老身马上去安排马车,送三姑娘去苏公子住处。”
一拍即合间,有芳姑这等精明能干之辈操持,我也省了不少心。
第十二章 静园觅贤
城北,静园。
“公子,到了。”
闭目养神中的我,随即答到:“知道了。”
说着,我便从袖中掏出一黄金凤纹面饰,稍稍凝看。
此物是外祖父所赠,乃百年前先朝大周贤后,德惠皇后遗物。
德惠皇后出身武将世家,与大周圣帝相识于民间,两人一见如故,感情极深厚;两人结为夫妻后,德惠皇后助圣帝征战四方,扫平动乱,为大周打下了万里锦绣江山。
传闻德惠皇后在一场恶战中,为救圣帝被敌方刀兵所伤,月貌落疤;故德惠皇后以“身无庄重,难御凤仪”为由,曾拒绝圣帝的封后旨意。
为消爱妻心中自卑,圣帝特命人铸造一对黄金面饰,龙纹为皇,凤纹为后,夫妻二人并同饰于封禅台册立大典上,以证帝后同心,圣耀千秋的大威仪。
至此,大周圣帝和德惠皇后的伉俪情深,被民间传为佳话,百年不息。更有人称,当年圣帝命人铸造的这对“龙凤双圣面饰”,得之人,男子则为真龙在世,可主宰山河;女子则有凤来仪,可母仪天下。
如今大周早已不复存在,这对“龙凤双圣面饰”在战火中几经辗转,唯金只剩下我手中这面凤凰面饰。
在我出身时,曾有江湖术士寻瑞光至我家中,言我乃金凤之躯,将来必成为这天下凤主。父亲虽把疯道人推卦当做妄言,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事成为我家中讳莫如深的口禁。
如今几度沉浮,外祖父又将这凤凰面饰转赠于我,其中机缘和深意,难以言尽。
幽声一叹,缚上凤凰面饰,我遂走下了马车。
在去往书宅路上,途经一方荷塘,我见一支开得正好的白荷,心动间遂让领路小厮摘来。
闻了闻这清香醒脑的白荷,我想,它应该是份不错的见面礼。
到了苏逸舟书房外,见埋头苦读的他浑然不觉,我悄悄屏退引路小厮,径直走了进去。
执荷而观,八仙桌上空置的花瓶正合我心意。我放轻脚步取来花瓶后,又走出书房,在附近水缸灌了些清水,将手中摘来的白荷养在其中。
再次折回书房,我走到书案边,把这开得素雅的白荷放在案头上,却不想引起了对人些反应。
“小六,晚膳不用叫我。”
我笑答:“书中纵有千好万好,但人非不食烟火的神仙辈,一日三餐也得按时吃。”
大概是我柔中带娇的声音,确实有异于在静园中伺候的下人,闻见差异的苏逸舟立马侧昂起头。
“恩公?”
眼前这清秀少年,十六七岁上下,皮肤白皙堪比女子,五官精致略秀气,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清澈,加之文人那股轻声细语的特有腔调,灵秀得像桌上那朵白荷。
苏逸舟作揖后问:“恩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先支会逸舟一声,我好出门相迎。”
“刚来一会儿,见苏公子读书认真,就没多扰你。”
淡淡一笑,我转身在书房打量一圈,问到。
“苏公子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
腼腆回答间,苏逸舟见我人站在,立马奔到八仙桌旁搬来一根圆凳,又拢着袖子,不断擦拭着圆凳表面,生怕有一丝不干净。
“恩公快请坐。我,我--”
原地慌张转悠了一圈,这有些呆气的苏逸舟,即刻意识到自己疏漏掉什么,抱歉地说到。
“恩公稍坐,逸舟这就去沏茶来。”
“不用,我坐坐便走。”
拽住他的袖子,点到即止,我又收回手。
他挠挠后脑,腼腆道:“恩公此番来,可有什么吩咐逸舟的地方?”
倏地,我笑了笑。
原以为苏逸舟在这里闷久了,头脑不灵光,没想却是内秀于心,藏拙其外的内敛人。
“好,那我也不多拐外抹角。当初我之所以收留你,是见你有几分傲骨才气在身,故给你些时日,看能否如愿雕琢成器;如今眼前有一个绝佳机会,可助你一展宏图抱负,不知苏公子是否愿意一试?”
躬身俯首,苏逸舟向我示意到:“逸舟愿意。不知恩公有何委派?”
“我要你入大历,参加今年科举秋试,并夺得榜上头名。你可有这个信心?”
“十年寒窗,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若说这是恩公的期盼,更不如说是逸舟长久以来的夙愿。夺得魁首,逸舟自然有信心,只是我乃北燕贱民,如何能入得大历参加秋试?”
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学识不抱怀疑,却还是介怀于自己的出身。
我安抚到:“这不用你担心。”
随即,我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玉佩,递给苏逸舟。
“等你到了大历王都,凭这块玉佩去文渊阁大学士柳知忌府上,他会替你安排妥当一切。”
“愿凭恩公差遣。”
咬咬唇,苏逸舟谨慎地接下我递来的白玉佩。
“剩下的琐碎事宜,映月馆的芳姑会替你打点,苏公子只管安心前备考。希望四个月后,我能顺利听到,苏公子高中头名的好消息。”
苏逸舟略疑:“恩公对逸舟的期望,仅此而已?”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一步来。若你连这一步都迈不出,我想仪仗你办的事,那也是空谈。但愿我没看错人,告辞。”
话尽于此,我想一切好坏,四个月自有分晓;而我和苏逸舟的缘分,目前,也只能到这里。
出了静园,本欲迅速折回宫中,不想南境大捷凯旋归来的将士受礼巡城,燕都内万民同涌上街头,瞻仰勇士风采;为保安全,各处坊区要道暂时被羽林卫封锁,无法通行。
面对满街涌动人潮,我的马车如困在水中央的小岛,行动艰难;无法,我只能徒步返回千华门。
夜幕降临,街上十里花灯,九霄映澈,八方来客,七步聚首,六合之内,五彩流光,四海一家,三生有幸,二人同游,一番和乐。
耳边欢呼声此起彼伏,我像只逆流的鱼儿,被人群不断地冲击着;男儿装,女儿身,磕磕碰碰间,终是抵不过那些力气冲撞。
一时间脚跟不稳,我就朝地上栽去。
“年轻人,小心了!”
还好,一老者顺手扶住我,不然真要摔个惨。
“谢谢老伯,谢谢。”
惊惶染白了面,我定了定心神,连声尴尬答谢。
老者慈笑:“客气啥。小兄弟是要去皇城附近办事?可瞧这阵势,怕是一两个时辰内难以通行。”
“哈,这么久?”
我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出宫前我曾交代过唤雪,一定在入夜前返回芳华苑;但眼下看来,难了。
“谢老伯热心,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心中记挂着事儿,我快速作揖还谢,便匆匆离去。
第十三章 王都很小
客栈取回包袱,我立在街边,看着人声鼎沸,过往如流的长街大道,心中着实惆怅。
我偷出皇宫前,未进晚膳,熬到此时人已经饥肠辘辘。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拥挤街边,一边满腹嘀咕,正迷茫间,寻着酒肉香瞥到街口酒楼,引得我如望梅止渴般吞咽酸津。
定睛一瞧,朱漆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聚福楼。
心想着反正一时半儿也回不了宫,不如先填填肚子歇歇脚,等饭饱食足后再做打算。
秉承着这样的心思,我快步走进“聚福楼”内。
“客官大福,里边请!”
小二招呼倒是格外殷勤周到,可我立在门庭前,却止住了脚步。
放眼望去,满堂嘈杂的大厅中,竟无一张空桌。
“小二,没位?”我倏然眉头一皱。
小二巴结:“公子,今儿个情况特殊,咱们酒楼位置紧缺。您看你孤身一位,能屈就拼个桌吗?”
我惆怅点头:“行,你帮我安排吧。”
“好嘞公子!小的这就帮您寻个好位子,稍等。”
话刚落,小二如泥鳅般穿梭在各桌间寻位,灵活度可见一斑;等人折回来时,我一口郁气还剩了小半截噎在喉中。
“位子已经找好了,包公子满意。请随小的来。”
跟着小二上了二楼,顺着他的指向,原来我的位置是个靠窗位,外面热闹场景一揽无云。而此时,桌子边已经就坐着两个客人,只是略略一眼,先前还有些犯迷糊的我,有点震惊了。
一文士打扮的老者,带着笑,颇老成,正与身边人攀谈着什么;另位男子因当时低着头,暂时看不清脸。
我定睛细瞧,这不是先前在上元街,好心扶我一把的那老伯么?
而此时口中正热络的老者,顺势打量眼落座的我,也是满眼惊讶。
不得不说,这北燕京畿小得出奇。
入席的我微微一笑,正在各自感叹缘分奇妙间,一道清幽目光随之落在我身上;我无意抬头回望,不想一股风起云涌的大惊惑,在我颜面席卷而过。
对面一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英气在面,目如朗星,表情冷冷淡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见我盯瞧着他,他也从容自若地回望着我,久久相视间,各自眸中皆有克制难言的惊讶。
这少年郎惊讶我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眼下惊讶的,不仅是这个少年的从容气度,而是这个人的来头。
谁能想到,大历赫赫有名的镇南大将军,如今嘉康帝的心腹大员霍子陵,就坐在我对面。
且,这是在北燕京畿重地!
审度来意间,因我和霍子陵互看,气氛变得格外微妙。
“兄台,非礼勿视。”
许久,霍子陵口中淡淡飘出这么句。
我亦未退让:“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是也一直盯着我看?”
大约是对人口气中带着些傲慢,我微微垂下眸子,不落气势地回敬到:
“这是北燕之地,同桌吃饭,可没有你们大历那么多文绉绉的规矩。”
说着,我就把他们占了大半个桌的菜肴,朝对人面前推了推。
这桌有我的位置,自然得把自己的地儿占牢。
“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大历人?”
此时,桌上老者惊疑起问,我额间蓦地一抽。
糟了,提不该提的。
索性,我人前反应还是挺机敏的,顺势反驳到:“口音一听便知,有何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者来回张望一通,自己倒是和乐融融地笑出声来,赶紧和继续我攀话到。
“不想小兄弟年纪轻轻,倒是生的一双识人慧眼;不过听你的口音,似乎也不是地道的北燕人吧?”
“老伯。”
略略整理下衣袖,我抬起头,神色怭怭地望上这发问的老者。
“唐突一问,您是在摸在下的底细吗?”
“这,这--”老者面间一阵尴尬涌起,支吾了两声,说到:“哪能的事,不过是同桌用膳,礼数间的亲近。”
“亲近?谈不上吧。”
我淡淡一笑,余光扫过座上霍子陵,有些冷。
我不客气地说到:“既然各自的来历是这桌上的禁忌,你家主子听了不高兴,同样放在我这里,亦是这个理,老伯何必刨根问底?况且我对二位的事,不感兴趣。”
打止住本不欢快的话题,我径直端起桌上的茶水侧过身,做出副陌生客的样子,一边欣赏上元街上的热闹,一边等着自己的饭食上桌。
要知道,我和霍子陵间的区别,是我知道他是谁,而他不知道我是谁。
我得好好掌控这份天赐的优势。
吃饭间,对方老者颇为健谈,整个桌上,他一个人说,霍子陵听,而我从旁耳浴目染着。
“虽说北燕和大历这么些年来,关系一直处于不冷不热,携手为艰;但老夫到觉得,眼下二位新君登基,倒是个千载难逢的破冰机会。”
我低头吃我的饭,而不冷不热的霍子陵沉默间,似乎也不反对老者的高谈阔论。
于是,老者更放得开话题。
老者道:“就拿朝堂这块是非地来讲,我大历有权臣顾家礼把持朝政,而北燕,亦是有军功卓著的金刀侯牵制。两位新君年龄相仿且境遇相似,如今南夷蠢蠢欲动,大历和北燕唇齿相依,若要想彻底制服南夷这只虎视眈眈的大老虎,只有联手这一条路可选。”
可老者话锋一转,口带惋惜。
“只可惜太傅李书云一死,朝堂上唯一能钳制权臣顾家礼的清流势力,也随之被肃清。而眼下,顾家礼又频频显出亲夷之态,大历这国运——”
“嗯嗯。”
忽然,桌上霍子陵不应景地咳嗽,打止住老者过界的话。
我细嚼慢咽着饭食,不动声色间,心里却清楚着,霍子陵这几声咳嗽是对我起了戒心。
“呵呵,朝堂之事,哪里轮到我们这些贩夫走卒操心?做老百姓的,只是盼着日子能常常久久的太平,少打仗。”
讪讪一笑,老者这话俨然是故意说给我听,进而想把先前失言掩盖过。
下了口小酒,老者眯眼笑:“嗳,提到这李太傅,少爷,我前阵子听到个挺有趣的事。”
“什么。”霍子陵淡然问到。
“听闻眼下大历和北燕两国新君间,多有隔阂,是因为一桩年少旧怨而起,且牵扯到李太傅长女,前废太子妃李淳元。”
什么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大概就是在描绘我此刻雷劈般的心境。
好端端的,怎么嚼起我的舌根?
第十四章 胡搅非缠
我一时间气闷,饭食进得缓慢了些,且看这两大老爷们,在我面前捣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霍子陵道:“市井传闻,不足为信。何况一个深闺女子,有何能耐?”
“少爷这就有所不知。这前废妃李淳元,年幼时与当今北燕大历两位新君乃青梅竹马,靖德帝当年在我大历做质子时,三人曾一同拜读在李太傅门下。”
老者眯眼捋须,继续说道:“据说这废妃李淳元本人,不仅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且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曾为我大历无数名门士子所倾倒。而最近,北燕和大历连连交冷,有人就把这段陈年旧事翻了出来大做文章。”
眉心一敛,霍子陵口吻骤冷。
“传了些什么?”
老者言:“说当年我大历国君横刀夺爱,致靖德帝与李淳元情难相守,抱憾终身;而后李淳元因其父之事牵连,不满双十年华便香消玉殒在冷宫之中,更令靖德帝愤恨不已。故此时对大历新君的示好,靖德帝才表现出如此冷淡。”
“就因为一个女人,北燕天子就把万民福祉抛诸脑后?”
老者笑:“没什么好稀奇的,历朝历代,朝堂本就忌讳女子的存在。要知道有时候,女人的容貌就是一种有力武器;越美的女子越危险,那比起真刀真枪,还要更加可怕。若心计和容颜的巧妙配合,那她,足以控制整个朝堂的局势走向。”
“祸水。”
忽然,霍子陵口中就冷飚出这样的字眼来。
我心中火冒三丈高:霍子陵,敬你是个英雄,没想到你也是断章取义之徒!
顿时,我手中筷子愤懑一拍桌上,站起身喊到:“小二,结账!”
顺势朝桌上两人冷扫一眼,看反应间,是对我反常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客官,一共八两三钱银。”
麻溜地点点桌上的菜,跑堂伙计给我报上账。
我正想甩银走人,只是手伸进袖囊,我脸色忽然一变。
钱袋呢?!
离开静园时,我记得钱袋还在袖中,可为何现不翼而飞了?
钱袋不见的原因不重要,这点银子更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付不出钱,真的是很窘迫,很丢人啊!
暗暗观察的小二似乎察觉到什么,已经从刚才的笑脸迎人,变成了此刻麻木,一对乌溜溜的眼珠,直在我全身上下打量。
说实话,若不是我今日行头够派头,这伙计碰到我这种付不出钱的客人,铁定一顿好骂。
装着宫人服的包袱内,倒是有几件值钱的首饰;但一旦打开,里面的宫人服和女子首饰,势必会引起霍子陵的怀疑。
我知道事有轻重,不能因为一顿饭钱,进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心中叫苦不迭间,正想着让小二拿纸笔立张字据什么的;不想,霍子陵已经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桌上。
霍子陵道:“这位公子的饭钱,我一并替他付了。剩下的,就当做是你的赏钱。”
“谢谢大爷打赏!”
眉开眼笑地拽过桌上银锭,伙计转身之际,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了句。
“公子,你今日可算出门遇贵人了。”
伙计笑眯眯地拿着饭钱和赏钱走人,而我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欠下恩情的人是我,我再不满他们先前言词,一声谢还是有必要的。
踟蹰片刻,我手背揉揉发僵的脸颊,轻声说到:“谢谢兄台仗义相助。”
“客气。”
霍子陵淡淡地回了一声,字眼间极其单调。
我猜想,霍子陵可能碍于身份特殊,不愿意与我交集过深。但片刻冷静下来,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意气用事,差点犯了一个极大错误。
随即,我再次开口挽救。
“不知兄台现住何处?等李某返回家中,定将相助银两归还。”
霍子陵低下头,饮下一口盏中清茶,不冷不热地回到。
“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老者似乎也觉得缘分,两次帮上我这迷糊小兄弟的忙,笑间帮腔道。
“小兄弟,出门在外,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互相帮衬一把也是理所应当的。”
老者话虽在理,但我不能松口。
我坚持:“在二位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一顿饭钱,但李某也是个略知书懂礼的人,现受人恩惠,岂有不回报之理?此事若不落个圆满,李某怕往后寝食难安,还望兄台据实以告。”
“兄台多虑了,没那么复杂。”
白绢净了净嘴,霍子陵从座椅间起身,招呼到老者。
“走吧,师父。”
绕过我的阻拦,甩了我个决然的背影,两人就大步流星地朝聚福楼楼下走去。
大好的机会在眼前,我岂有放弃的道理?牙一咬,我拽上包袱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我如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紧跟着霍子陵身后;互相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走,我走,他停,我停。
霍子陵时不时地回头看我,目光中交杂着繁复情绪,愁眉难舒;而我倒是表现地若无其事,任他审度间,还时不时地给他给坚定的回应,告知他,这一路我跟定了。
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僵持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前头的霍子陵耐不住了。
“兄台还要跟到几时?”
走上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满眼冷疑。
我不甘示弱地回敬到:“我在酒楼说得很清楚,兄台今日若不告知下榻住处,我就跟到底。”
霍子陵疑色难消:“你是何居心,非要这般胡搅蛮缠?”
我一口坦然:“还恩,就这么简单。”
“仅此而已?”
霍子陵眉心一蹙,谨慎地再问到。
“那不然呢?”我坚持在面,从容地回应到:“我只想归还你垫付的饭钱,然后两清。”
此话一出,我俩间,陷入很长一段死寂间,任这街上如何热闹,也插不进我和霍子陵间半分。
霍子陵眉心微蹙:“头一回见如此钻牛角尖的人。”
“你也不差,死脑筋。”我冷淡回敬到。
“那里。”
半响,冷面的霍子陵抬起手,遥指到远处街口的一间客栈。
“云来客栈。”
我疑道:“你不会是信手拈来,想打发我掉间,随意找处客栈敷衍?兄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住在那?”
说实在,我不太放心霍子陵的话。
可他冷眸一沉,显出不悦间,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递在我跟前。
“这是我入住云来客栈的房牌,有它佐证,小兄弟现在可以安心了?”
快速拿过霍子陵手中房牌,我细细翻瞧了阵,那牌上铭刻的“云来上叁”四字,顿时让我安心下来。
“谢谢兄台如实相告,明日李某定亲自登门厚谢今日之恩。打扰二位了,告辞。”
抓起霍子陵的手,将房牌塞回他的手心,我便躬身作揖一拜,转身从容离开。
我估计,身后的霍子陵和那老者,此时也看不懂我这潇洒间的玄机。
留点神秘,以后见面才不至于太生疏。
想到这儿,我扬起的嘴角露出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