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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五章 生恨死乐

    心中,有种负面情绪在急速积聚。

    “樾棠!”

    见不长眼的宫人领着晋儿紧随,我还未吭声,便被神色见急的容舒玄截住。

    “你听孤解释,孤和朱小梅她——”

    “等着!”

    不等他诡辩出个所以然,我咬牙切齿地打断他,同时一个向上扬起的狠眼色,扎退了容舒玄纠缠在我胳膊上的手。

    快速地抱着晋儿走出临修阁,我把孩子安置在偏厅的贵妃榻上,并交待上那帮阴魂不散的宫人。

    “你们几个在此,好好照顾好我儿子。丑话先说在前头,无论接下来主阁中闹出何等动静,都不许离开偏厅半步,否则我要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话毕,再无所顾忌的我,扭头如阵疾风般朝主阁杀去。

    去时路上,顺带从摆架上取了只趁手的白釉梅甁,掩藏在袖下。

    再次踏入临修阁主阁,容舒玄倒是反常的听话,一步未移地立在原地等我归来;当时那光景下,我也不知自己狂躁到什么程度,只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以宝剑出鞘必见血的气势杀了过去。

    未等他开口的机会,我藏在袖下的梅甁就冷不丁朝他脑门砸去,哐当一声响后,只见吃痛的容舒玄捂着额头踉跄大退两步,殷红的鲜血沿着五指缝流了出来。

    我急怒而骂:“知道世上最无用的话是什么吗?是给了人无法弥补的伤害后,那些冠冕堂皇的抱歉!”

    他的血,让我整个人的情绪都沸腾起来,我不顾瓷片如何锋利割手,拽起片就朝容舒玄狠划去。

    “拿命赎罪!!”

    一顿架势猛如虎,对人一击败成狗!我手中的瓷片还在他咽喉一尺开外,他老虎钳般的手猛地箍住我的手腕,反向一折,我人被他反制在腋下,动弹不得半分。

    他亦来火气:“孤纵有百般不是,你下手非得做得如此绝?!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你居然要杀孤,我们可是夫妻!!”

    忍着手腕间被折捏的痛楚,我嘴上狠不见松。

    “休要再辱我!我恨你,恨不得扒你的皮,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你疯魔入脑了吧!”

    “我疯魔又如何!!杀你,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大功德!”

    “你还要孤对你如何卑躬屈膝?孤一直在尽心尽力弥补对你的亏欠,可你怎么回应孤的?你够让我寒心到几时?!”

    勃然大怒间,容舒玄夺了我手心里拽着的瓷片砸个稀烂,毫无半点怜香惜玉地把我放倒在地。

    他龙威大作:“别说孤今夜酒后失德,毁了朱小梅清白,就是要她此时跪下来舔孤的脚指头,她也必须照办!你如何鄙夷孤,痛恨孤又怎样,丝毫改变不了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的现实!孤是大历的天子,这万里山河的主宰,孤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没人敢拂逆孤半句,哪怕你是孤的皇后也不例外!!”

    “天不收你我收你!”

    什么狗屁公道,早在他的专横下被扭曲,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亦是豁出去了。

    “你防得住我一次,两次,甚至百次千次,可是来日方长,千万别让我逮住一星半点机会,否则我定叫你知道什么叫老虎胡须拔不得!”

    “孤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辈子还真没有孤驾驭不住的人在;倒是你,与其在这空口逞能要强,不如花点时间好好想想,如何认清现实为妙。来人!”

    说着,容舒玄冷面一显,唤来了在外驻步多时的侍卫。

    “皇后常随朱氏女不安本分,魅主背恩,乱我后宫,现赐白绫三尺,就地处死!”

    “你敢!!”

    惊变之下,我急窜到小梅身边护住她。

    “你看孤敢不敢!!孤的谕旨,你们没听清楚吗?动手。”

    容舒玄御命耳提面命,进阁奉旨的侍卫不得不从,我跟个疯妇似的驱赶着靠近的侍卫,情况越发见急。

    狠一口咬退欲控制我的侍卫,我抱着小梅退至死角间,立马从颈脖中摘下一个粉色琉璃坠子捏在手中。

    满眼泪的我,放声大笑道:“都放马过来呀!反正今日我和小梅没想苟活,索性多拉几个当垫背,黄泉路上大家也热闹!”

    要知道,此刻我手中拽着的,可不是以前唬唬人装装样子的东西,而是货真价实能瞬间夺人性命的毒粉!

    而两个以为我故弄玄虚的侍卫冲上前,欲制服我间,我立马向来人撒出些许粉末。

    只听见对人凄厉冲天的惨叫阵,两人眼一翻腿一抽,倒在地上没了生息,七孔中缓缓渗出乌黑的毒血。

    我瞧着这一幕,心中不觉丝毫惧怕,反而笑得更见猖狂。

    “还有谁想试试这五毒逍遥散?容舒玄啊容舒玄,我说过你活得太自负,可惜我的生死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哈哈哈哈哈~~”

    “樾棠,这东西太危险,放下!有话好好说!”

    被我反制一手,容舒玄那骤起的慌张神色,可我看在眼里无比畅快。

    我讥嘲到:“你怕了,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生当同衾,死亦同穴吗?好啊,跟我一同下地府去,到我阿爹阿娘的冤魂跟前赎罪,我就原谅你。”

    “你冷静听我说!”

    前了一小步,可容舒玄惜命的警惕,也仅限于这一步。

    “孤刚不过是被你气急,做了些莽撞决定!孤以容家列祖列宗清誉向你起誓,绝不再为难朱小梅半分;若你觉得孤亏欠了她,孤答应你,一定给她一个名分。樾棠,算孤求你了,别拿自己的性命做儿戏!”

    “你求我?我没听错吧,容舒玄,自负孤傲的大历天子在哀求我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笑话啊,天大的笑话啊!!”

    狂笑间,泪簌簌而落,却不尽是得意。

    “可惜晚了。”

    我癫笑戛然而止,抚摸着怀侧小梅惊魂未定的脸,顿时凄楚懊悔之泪遍染容颜。

    “小梅,你也不稀罕他给的什么名分吧?是姐姐害了你,也害苦了你,姐姐亦不会说什么无用抱歉,既然你我姐妹心如死灰,不如结伴黄泉路,早早脱离这苦海无边!”

    “你不要做傻事!”

    容舒玄如何凄声相求,我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是痴痴地看着掌心中装着五毒逍遥散的琉璃瓶,蓦地露出丝丝解脱的欣慰。

    “别怕小梅,这逍遥散虽毒,可毒发极快,我们走得不会太痛苦的。再信我一次。”

    泪迷离眼须臾,忽然怀中窜起阵动静,手中的琉璃瓶便被小梅生生夺了去。

    “小梅!!”

    “阿姐,好好活着。”

    须臾,小梅的话如雷贯耳,使我懵然无措。

第两百二十六章 狠诞无畏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而我们写在生死簿上的三更,似乎未到时候。

    那夜,我和小梅,都活了下来。

    小梅和容舒玄的抵死相拼,由于暗卫的出手,化作虚惊一场。

    然幸与不幸总并存,冲突间小梅中了暗卫一剑,虽未伤及要害,可命几乎去了大半,仅靠我日夜不缀地施救,吊着她一口咽不下的气。

    我自然明白医病先医心的道理,可面对万念俱灰的小梅,我如今无半分把握在手。

    当下唯独的出路,是给她的死心下一剂狠药,如我当初落难之时,即便只剩满心仇恨,终归有一个支撑自己活下的理由。

    “大胆的去恨,去怨,即便自己身在阿鼻痛苦地狱中,也切莫有半分妥协;忍着,耐着,熬着,直至把伤害你的人一同拉入地狱为止。”

    从她空洞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动容,我决心大作,胜往昔百倍。

    “别要他笑得太得意,活得太恣意,谁给我们痛苦,我们就千倍万倍地还赠于他。小梅,熬到容舒玄遭报应的一天,就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话间,我注意到一直捧着汤药在旁的晋儿,他粉粉小脸间悬着不合年纪的紧张,我豁然明白,先前这些话无疑给孩子心中留下了阴影。

    但此时,我没有丝毫退路。

    “晋儿,跪下。”

    犹豫半响,晋儿还是顺从地跪在榻边,我一改往昔和颜悦色,严声训诫到他。

    我道:“孩子,以前是姨母拼尽全力护你周全,如今姨母危在旦夕,你身为晚辈,且是这大历的太子,不能再像过去般任性不懂事,要肩负起保护亲人的责任。可听懂娘亲的话?”

    “听懂了。”

    奶气的回答中仍有哭调,可稚嫩的小脸上,显出异于同龄人的坚韧。

    “给姨母磕头。”

    “使不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榻上小梅亦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吃力地拦住晋儿磕头行礼。

    我拦住:“我说你受得起,便受得起。”

    说着,我亦是陪着孩子同跪在旁。

    “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小梅捂着心口,气喘得阵长阵短,泪花子不住掉,不住涌。

    可这乱局,分毫未动摇我已定的决心。

    “你听阿姐把话说完。我与容舒玄早已势同水火,将来厄难也绝不仅限于那夜惊变;你我金兰结义一场,阿姐懂你生死相随的忠心,但人各有命,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故当下我有重托于你。”

    我带着晋儿一道重重落叩,起身之际,握住小梅颤颤发抖的手。

    “如今在这禁宫中,晋儿除了我外,最亲近最依赖的人就是你这个姨母;所以,阿姐也郑重地恳求你,若他日我有个三长两短,那晋儿他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阿姐,我不行,我一个人护不住殿下!况且小殿下还小,更是离不开你!”

    “没有谁离不开谁,只有尽心与否!”

    我一口厉腔打断小梅,泪隐忍于眶。

    “害生于恩懂不懂?如今摆在我眼前的,只剩一条走到黑的路可选;以我如今的处境,我回报不了你什么。我很后悔当初不该心软,你本该自由无拘,可偏偏被我你卷入这痛苦之地饱受折磨。小梅,趁阿姐尚有抉择权时,别再让我的良心背上太多包袱。”

    “不,不阿姐!恩与害,不过是因果循环,天道使然的结果,小梅从来没有半分怨怪。即便前路等着阿姐的,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亦是不悔跟了您左右。你生我生,你亡我亡!”

    我当时未深究过生生死死,会给身边的孩子幼小心灵带来何等冲击;我与小梅僵持间,忽然晋儿就放开嗓子,哭闹起。

    “娘亲,姨姨,晋儿以后一定乖乖的,一定听话!你们别不要我,不要丢下晋儿一个人,我怕,晋儿害怕!”

    倏地,我和小梅不约而同一怔,眶中落泪更见急。

    小梅因孩子有了动容,而我却将恸哭不止的晋儿紧搂在怀间,生了自私。

    “我只要你一句话,答不答应阿姐?”

    顿时,我把头再次重重地俯下去,慌得对人手足无措;而我知道,重情之人必受其缚。

    “我答应,答应阿姐便是!阿姐你身子不见好,地上寒,起来,快起来!!”

    “谢谢你,小梅。如此,我便可安心放手一搏了。”

    搂着晋儿,瑟瑟发抖地支起身,我亦是心酸地抚慰到怀中哭噎不止的孩子。

    “儿,莫怪娘亲狠心,我和你父亲早已缘尽疏离,不管早晚,我俩间终有个了断。”

    不停地亲吻着他的发顶,不停地抹着脸颊泪水,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尽责的好母亲,但这诀别话,我不想留到难开口时再开口。

    我只想在尘埃落定前,给小梅留了一条生路,也给晋儿留了份可依可盼的温暖在旁。

    “奴才杜裕兴,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阁内死寂许久,忽然传来声格格不入的问安。

    我慌忙地收拾了下自己的狼狈,扭头睨看着背后躬身请安的杜裕兴,声色见厉:“谁让你进来的,当我临修阁是戏园子不成,不问自来?滚出去!”

    “皇后娘娘,奴才是遵了皇上旨意,带一位故人来临修阁觐见皇后娘娘的,还请娘娘稍息盛怒,且随奴才移步花厅一叙。”

    “故人?”

    我月眉一挑,疑色乍隐乍现。

    半响琢磨不透,我再次续上话:“在这深宫之中,我还有什么故人可念,仇人倒是一抓一大把。回去转告容舒玄,不见,你也可以滚了!”

    杜裕兴抹油的眼珠一转,捧着满脸笑意,倒不见半点被数落的尴尬。

    “皇后娘娘还是见一面为妙。皇上交代了,娘娘届时若见了这位大人,一定会高兴的。”

    大人,哪位大人?!

    不得不说,杜裕兴这手关子耍的极好,我猜不透玄机间,也是萌生了好奇。

    权衡片刻,我松口道:“我倒要看看容舒玄请了哪路神佛金仙,替他上门来当说客。你去花厅回个话,说我换身衣服就到。”

    “奴才遵旨。”

    有些看不透的小得意在面,杜裕兴再次向我一拜,便快速地退出了我的视线。

    而我若有所思的立在原地,一口气横竖消解不下。

    对方会是谁呢?

第两百二十七章 忽来天伦

    连性命都能置之度外的人,还有什么风浪可以击倒他?

    然踏入花厅,瞧着对人缓缓从日光中显露出的脸,他笑了笑,口中仅唤了两个字,我高悬在面的自信瞬间被毁成粉齑,周身力气被抽干,软坐在地上。

    小点,我的乳名,他唤得宠溺而沧桑。

    很长时间内,有股急气做涌在我喉咙间,即便我如何努力张着口,也喊不出尘封在心深处的那个名字;只如个傻子般呆坐在原地,盯着对人默默流泪多时,无助而彷徨。

    “小点,这些年让你吃尽了苦头。”

    当阿爹的手抚上我的泪脸,那略带风霜粗糙的质感,让我悬于一线的情绪全面崩溃。

    “嗬”的一声抑扬顿挫,我仿佛又找回到了儿时委屈时,被人呵护在手心的疼爱感,撕心竭力窝在父亲的怀里恸哭着,发泄着心中的憋屈。

    是啊,不管岁月如何流逝,容颜如何老去,儿孙如何满堂,我依旧是李书云可恣意撒娇抱屈的掌上明珠。

    “阿爹你好狠的心,为什么当初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拳一拳地擂着父亲的胸口,到最后扣住他的心膛,感觉到他的心跳顺着手传递给我,我才敢相信我父亲尚在人世的事实。

    父亲一直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抱着我,等我情绪平复;而见证了奇迹的发生,我当下立马收止住哭噎,期待着更多奇迹到来。

    “阿爹既然活着,那母亲呢,弟弟呢,她们是不是也尚在人世?!”

    “小点。”

    大手摩挲着我半张昂起的泪脸,父亲的表情沉郁而凝重,未见半分我所期盼的动容。

    “李家如今,只剩你我父女俩。”

    本知道是奢望,可我面对死而复生的父亲,还是满心期待奇迹出现啊!旧伤口被再次揭开,我眼中泪泛滥得更见汹涌,唇齿不住地发抖发颤。

    我不断劝说自己,该知足了,该知足了,至少如今我还有父亲健在,可以依靠。

    缓和了失控的情绪,垂头抹泪之际,蓦地瞧见放在父亲身侧的纸风车,立马勾起了我儿时记忆。

    “小时候每次母亲带我和弟弟去庙里祈福,总会买风车回家,挂在家门口;母亲说,风车能传递思念,驱除晦气,让远游在的亲人早早平安归家。”

    “记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面对往事如烟,父亲微眯的眼角显出无数细纹,让他饱经沧桑的脸更显憔悴。

    但那惆怅,转瞬即逝。

    “进宫前路过集市,见风车好看,本来想送给我那素未谋面的小外孙的;可不想为父还是疏漏了,竟勾起你对你母亲的思念。”

    我喜哭交叠:“父亲想见晋儿?他此时在临修阁,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带来,给阿爹您磕头。”

    “不用了。”

    本以为父亲会高兴,不料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的提议。

    “小殿下如今是大历的太子,按礼制,见面该是为父向他行臣子礼才是。”

    父亲这么一说,我心中立马生出股别扭:“晋儿是您的亲外孙,给你磕头奉茶是天经地义的孝道;至于什么太子,什么君臣有别,我们母子从来没把这虚荣放在心中过。”

    “非礼勿言,你如今贵为皇后,掌管后宫,更应该懂谨言慎行。”

    父亲的古板,让我有种背道而驰的陌生感,只是眼下我们父女重逢实属不易,我不想因这些教条而生了隔阂,故还是把到嘴的话咽回肚子里。

    “我们不说这些生分话。父亲快请上座。”

    小心翼翼地把父亲扶上上座,让人奉了茶水,我小鸟依人地偎依父亲跟前,嘴如开了闸般追问到。

    “父亲您是怎么幸免于难的?我当初蒙难大历,被外祖父的人救出冷宫时,曾亲眼目睹过刑场上悬首示众的李家众人,明明你——”

    父亲不徐不疾地呷了口热茶,神情严肃间,亦是愧疚万分地叹了口气。

    “你可还记得章明远这个人吗?”

    “章明远?!”

    父亲提到的这个人,名字有些熟悉,可我一时间想不起他与我李家有何渊源,摇摇头间,又把疑惑的目光转向父亲求教起来。

    他老道:“明远是我的学生,因是个孤儿,且家境贫寒,我往昔不少私下接济于他,故明远这孩子对我格外敬重。你忘了,他曾经还在我们家寄宿过一阵子;当时你母亲说,明远和为父年轻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所以格外照顾他。为了这事儿,你还跟你母亲闹过小脾气呢。”

    “我想起来了,小呆子哥哥!”

    得父亲提点,记忆回现,我立马对上人。

    “就是他了。”

    父亲笑了笑,可下个须臾,又转入沉郁中。

    “也因为明远酷似为父的缘故,所以当初弹劾顾党失败,性命垂危时,皇上允了明远这孩子桃代李僵的请求,代替我锒铛入狱受刑,为父这才能躲过一劫。”

    我点点头,心中亦是酸涩:“世上有几人能向明远哥哥这般深明大义,知恩图报的?我们李家,这辈子都还不了明远哥哥这大恩情。”

    “是啊,明远这孩子可惜了。所以为父想收明远为义子,等皇上平冤招抚的恩典下来后,把他的遗骨同族人一道迁葬回我李家祖坟内,并立牌位供奉。”

    “这是应该的。”

    赞同父亲的决意间,我又问到他这些年的境况。

    “既然父亲避过大劫,为何这几年都不和女儿联系,你又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女儿曾一度以为——”

    “本来皇上早想安排你我父女相见,是为父一再坚持,故再拖延到今时今日。我知道你这几年为替李家沉冤得雪,费劲心力周旋于北燕靖德帝身边,心中熬得甚是苦楚,为父何尝不是痛定思痛,潜藏在暗替皇上培植势力,丰满羽翼,等待一举剪除顾党的时机到来?索性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与为父的苦心筹谋没白费。”

    瞧着父亲面上那扬眉吐气的辉光,我脑路一回,把住了一个极重要的讯息。

    “难道容舒玄背后的爪牙暗鳞子,如今令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天目司’,是父亲和他一手精心杰作?!”

    “你怎可直呼皇上名讳?!”

    敛着眉心纠正我言词中的大不敬,父亲亦是直言不讳地对我说到。

    “你猜得不错,暗鳞子是为父一手替皇上培植起来的,我如今乃天目司首座。”

第两百二十八章 父女离心

    抵触人心的陌生感,终将我排斥开父亲,生了防备心。

    人确没有一常不变,很多时候,改变亦是种成长;然父亲的变化,仅出谈吐间,已隐隐透露出强加的迹象。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再问,我寡言在父亲跟前,愁绪满腹,神情飘忽。

    “你对为父出任天目司首座一事,似乎不怎么高兴?”

    “没有。”

    我懵懵一笑,赶紧化去当下尴尬。

    “如今顾党倾覆,我夙愿已了大半,对大历朝堂动向俨然不如当初那般上心。”

    “说谎了不是。”

    一言中的我的掩饰间,笑带慈柔的父亲,抚着我的脑顶眷顾再三。

    “知子莫若父。你有个小习惯,一说谎或是有心事,就喜欢扣弄自己的小指指甲。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

    被父亲当面说破,我面色一怔,右手立马消停小动作,缩在袖垄中团成拳。

    父亲沉稳在面:“我们乃父女,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亲人,有什么事不能坦诚以待的?坦白说,为父今日进宫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弄清我女儿当下的真实心意。”

    我犹豫再三,道:“女儿是怕话够坦诚,却不尽人意,进而惹父亲不高兴;但父亲诚心问了女儿当下为何作难,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接下来的话,恕女儿僭越了。”

    躬身一敬叩,抬起头间我抿了抿略干燥的唇,甩开多时扭捏说到。

    “我李家世代乃帝王言之咽喉,视之明目,以文道正君王心志,规约德行,受天下万千有识士子尊敬推崇;然如今父亲替天家培植暗部,欲以强权震慑朝野内外,制衡人心归服,似乎于李家‘文心致远’的祖训背道而驰。”

    “先人遗训固然可遵可敬,但若不适应瞬息万变的时局,它亦不过是一句可有可无的迂腐。”

    说着,父亲严着面色走下座,蹒跚三五步后又回头看向我。

    “你可知四年前弹劾顾党时,为何为父和众学士会输的一败涂地?”

    我答道:“是当朝天子懦弱无能,致使奸臣当道,忠士被欺,国无宁日。”

    “妇人之见!”

    父亲勃然见怒地驳斥到我,道出了自己的见解。

    “顾党多年跋扈,致朝堂内外奸邪成风,乃因先帝时期遗留诟病,而并非当今圣上昏庸无能之辈。当年圣上临危受命,承下处于风中烛火危势中的大历江山,若不时时隐忍,大历早成为虎狼口中食,哪有今日国泰民安的盛世局面。你个妇道人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便不知其难!”

    我沉吸口气,回:“父亲,我自来不否认容舒玄是个有志君主;然以他刚愎自用,阴诡多疑的性格,女儿断定他绝对成为不了一代明君!”

    “所以你身为大历的皇后,就该肩负起匡扶明君,造福社稷的重任。”

    父亲怒色如火,抬手对立直指我的不是。

    “人无完人,历朝历代哪位贤明君主身边,少得了贤惠出众,明理得体的后宫女子时时扶持着,规劝着?对,如今圣上性格是专横了些,自负了些,可有你在啊。为父看得出,圣上对你用情至深,只要你肯不计前嫌,时时循循善诱,规正其言行德行,圣上定了成为令大历走上繁荣昌盛的一代圣君!”

    整个人感觉有什么忽然垮了,塌了般,我呆呆地坐在雪狐裘垫上,一言不发。

    此时,父亲走了过来,蹲下身双手合握我的右手,语重心长地开解到我。

    “一夜夫妻百日恩!如今顾党已倾巢覆灭,我李家冤情也得昭雪,光明坦途就在眼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小点,听父亲一句劝,是时候该放下心中那些微不足道的执着了。”

    “放下?微不足道?!”

    这四年来,规劝我放下仇恨释怀的人不在少数,而如今面对父亲的劝解,我只感彻底地寒了心。

    将手缓缓抽离间,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坚定如旧。

    “父亲,此刻女儿才全然明白,您所谓的忠诚不过是股‘奴性’,一股早渗入骨子里的奴性,它让你忘了谁让我们李家满门身首异处,骨肉分离,为圆家国大梦让你可以不计前嫌,甚至是颠倒黑白地去死忠于容舒玄!可惜女儿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妇道人家,只知道你敬重如天的圣上,是杀我满门屠我至亲的仇人!”

    “孽障!!”

    倏地,父亲勃然大怒,一巴掌不留情地呼在我脸上。

    “这种大逆不道,背德纲常的话你也说的出口?难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你真对北燕靖德帝动了真心?!”

    从小到大,即便是我闯了天大的祸事,父亲也不曾重责于我;然今日,为了一个灭了我李家满门的仇人,他竟然动手打我。

    捂住生痛的脸颊,吞咽着牙血中的腥甜,我面带不悔笑的从雪狐裘垫间昂起头。

    “靖德帝是女儿的夫君,我的心在他身上,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我,我打死你这个恬不知耻,败坏家门的孽障!!”

    父亲再次高扬起手掌间,无所畏惧的我,主动伸着脖子任由他处置。

    “与其被父亲活活打死,也好过被仇人折磨凌辱千万倍!死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女儿早就想下去同母亲,弟弟他们一家团聚!”

    或许是因对家人多有愧疚,父亲如焰的气势瞬间偃旗息鼓,高扬的手无力地垂回落下,仅剩满眼的怒其不争。

    “若你还想为父认你这个不孝女,我劝你,早早把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断干净!我李书云的女儿,今生只能是大历嘉康帝的皇后,而不是什么他国皇妃!”

    我拽着父亲送给晋儿的纸风车,摇摇晃晃地从软垫上直起身来,痴痴地把玩了许久,喃喃自嘲这荒诞。

    “是啊,父亲您为了大历的千秋伟业,鞠躬尽瘁间,连我李家满门都能一并舍弃,不认我这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蓦地我笑脸一僵,怒如火烧,当着父亲的面将手中纸风车扯个稀烂。

    “母亲温婉贤惠,乐善好施,平生未做过一件愧对天地良心的事,凭什么要为你和容舒玄的失败而买单?还有弟弟乐胤,被问斩刑台时,只有十三岁!!我这四年夜夜浅梦,曾无数次梦到过亲人尸首被悬于刑台示众的惨状;父亲您可以忘,女儿我一刻都不敢忘却我李家经历了什么!!”

    撑着快要爆裂的心,我摇摇晃晃地朝回走,路过父亲身边时,我最后一次宣明自己的立场。

    “我不会像母亲他们那般傻,明知是个万劫不复的火坑,亦是奋不顾身地往里跳;若父亲仍怨怪女儿,那就当我从来没再活过一次。”

第两百二十九章 决裂盛盛

    正月十九,微雨,我家三十八口族人,连同明远哥哥的尸骨,风光迁葬入李家祖坟内。

    这场迟来四年零七个月之久的葬礼,不仅有我这个容舒玄御笔亲封的昭圣明德皇后坐镇,鞍前马后,出席当场的还有我亲子,当朝太子储君,我亲父,如今权倾朝野的国相,掌控暗部的首座大人。

    堪比国丧的排场,可谓是空前绝后,而关于我李家再度荣起的议论,更是当下上京内炙手可热的话题。

    朝中吊唁的大小官员纷至沓来,络绎不绝。面对不时示好巴结的官员显贵,我守在我李家长女的本位上,从头至尾未露一个笑脸,未多言一字。

    再风光又如何?如今翻新如初的李家宅院,纵有奴仆百千,纵有宾客如云,也只是一个残缺破碎的家。

    或许是在大风大浪中摸爬滚打惯了,要我一时间消停下来,还真心不适应。

    于是,在请我李家冤灵归神位之际,我当着父亲和众宾客的面,把自己雕刻的牌位亲手放在祠堂供桌上。

    而那牌位上刻撰的名字,是我。

    要知道,人活有名,人死留牌,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把自己的牌位供奉在李家祠堂内,其与父亲决裂的心,已经是昭然若揭。

    但当时那状况下,即便是如今身为百官之首的父亲,也不过是沉着面默在一旁,无人敢拦我放肆之举。

    谁叫我是大历的皇后呢?

    令众人望而生畏间,我不得不承认,权力这东西有时的确让人醉心,它会让你享受到踩在云端,傲视众生的极致感。

    然这出好戏,绝不仅限于此。

    入夜时分,宾客散尽之时,容舒玄终于踏夜而来,欲奉上清香三柱,寥表他身为国君的愧疚之情。

    撞破间,我脚下生风地奔了过去,当场夺了容舒玄手中的敬香。

    “人人畏你,怕你,但不见得我亦如此。带着你的人,滚出去我李家祠堂,我灵前族人冤魂不需要你惺惺作态的忏悔。滚!”

    “樾棠,放肆!”

    父亲急上前把我拉离了些,忙跪身向容舒玄请罪。

    “老臣教女无方,口出悖言冲撞了皇上威仪,还请皇上恕罪!”

    “放肆的人是你吧,李书云!”

    混账劲儿上头,我亦是表现的得理不饶人。

    “你和他既然执意尊我为后,索性我也不辜负你们君臣的期盼一回,好生运用这‘皇后’头衔。李相爷,君后同堂而论,你身为臣子难道不知避嫌;到底是我太放肆,还是你太目中无人?!”

    我这忽来的气势,无疑是大杀四方,震慑当场,父亲僵着一脸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半响,从惊变中缓过神的容舒玄,率先开口。

    “相父,樾棠此时养心虽鲁莽冲动了些,但她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在。抛开尊卑不论,我们夫妻的嫌隙本该我们自己化解,还请相父暂且退避,让孤与皇后单独谈谈。”

    “可——老臣遵旨。”

    父亲面上虽担忧,但于容舒玄的决定,他亦不敢有过多微词;躬身行臣子礼,父亲便快速地领人退出了祠堂范围,独留我们二人在此。

    容舒玄道:“孤没想到,你的心竟狠绝到如此地步,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肯留有余地。”

    开场白由他而起,带着几分挑衅意味,我亦是快速入戏,火力全开。

    “我们父女如今关系疏离,不也是拜你所赐?比之你的阴诡手腕,我自叹不如,能把我父亲洗脑入髓至此,天下仅你一人。”

    “孤不想和你吵。今夜来,除了接你和晋儿回宫外,孤只想为自己所犯的过失,在众英魂诚心做个忏悔。”

    我立马讥嘲到:“又是苦肉计?容舒玄,你能不能在我面前换点新花样,看得让人作恶不说,也腻味!”

    他未急着争辩什么,沉着庄重无比的脸色,走到灵位前的蒲团前,屈膝而跪。

    然见状,我顿时急了眼:“你给我起来!不许跪,不许你侮辱我李家英灵,你不配!起来!!”

    此时,无论我如何打骂,如何拉扯容舒玄,他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在蒲团。

    “把香给孤,孤有好多话想当面跟岳母大人告解一番,你莫让她等急了。”

    一提到我苦命的母亲,我更是急红了眼,就着手中燃着的香,戳在容舒玄的心膛上。

    “你说啊,你倒是当着我母亲的面说啊,说你怎么折磨她的女儿生不如死,说你那些令人发指,人神共愤的肮脏事,说啊!我让你说个够!”

    三炷燃香,烫穿他胸口的龙袍不说,一股焦糊味顿时在我俩间弥散开,可我仍不见松手,一直狠命地执着香朝他心口钻。

    可容舒玄此时像铁打的般,不见眉头皱一下间,一把将我拽跪在身边,朝着我母亲的灵牌抬指起誓。

    “岳母大人,诸位李氏英魂在上,小婿容舒玄在此郑重起誓,若今生再负吾妻樾棠半分,我容舒玄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马后炮。滚!”

    “孤说到做到!”

    我极力推开他,可他死命拉紧我。

    “孤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到死也不会!”

    “那你就去死吧,越早越好!”

    我空着的左手,反手一巴掌就煽在他不躲不闪的脸颊上,可容舒玄就像黏上的水蛭,反一把把我箍在怀里。

    “孤知道你是嘴硬心软,是和孤闹一时气话,孤会等,会等你回心转意原谅我的一天!”

    “放手,放开我!”

    我拼尽力气地挣扎着,扭打着他,可却丝毫摆脱不了他对我设下的桎梏。

    “你别以为收了我炼制的那些毒药,从此就高枕无忧!我告诉你,毒没了可以再炼,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对你而言就是最致命的存在。容舒玄,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别到时候怎么死在我手上的都搞不清楚!”

    “好,孤等着,即便死在你手里孤也心甘情愿!”

    忽然,死抱着我的容舒玄,在我看不到的肩那头,有了几分不和谐的动静。

    容舒玄哭了?

    这样的念头窜进我脑子,荒唐不说,简直可笑至极!

    然,接下来他的话,更是冲击人心。

    “孤太孤独了,真的,现今一刻都离不开你,樾棠。”

第两百三十章 结草衔环

    二月二,龙抬头,晋儿当百官启礼拜师,习大历渊博精粹,正式踏上东宫太子教化的储君之道。

    按大历祖制,皇嗣受过习文礼后,不得不再于生母同住一殿;一则是为培养皇嗣日后独立性,二则是为免除外戚干政的隐患。

    然东辰殿本乃旧时太子教化地,且中宫椒房殿空置多时,我强行定居太子殿的行为自然遭来礼部多番弹劾;轻者说我溺祸储君,不协母仪,重者指责我有牝鸡司晨,干预朝政的嫌疑。

    终于,容舒玄架不住礼部那帮老家伙的叨叨,暗中用孩子对我使了些威逼手段,强行将我驱居入了椒房殿。

    当然,除了不能同晋儿住在一处外,我随时想见孩子的自由还是在的,故并没有计较过深。而作为晋儿启蒙之师的太子太傅,我未曾料到,会是我一手栽培出的大历右相,苏逸舟。

    这日近申时,我带着自己做的桃花饼,到东辰殿探望两日未见的晋儿。

    远远的,见晋儿在苏逸舟的指导下,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上写字;我悄悄屏退随从,找了个不起的角落坐下,静静观察孩子在学习中的一举一动。

    大约半刻的功夫,指点着晋儿练字的苏逸舟忽然抬起头来,望见同样看得专注的我。

    一股惊慌由心而生,乱了面上从容,苏逸舟慌忙规整了官服,疾步朝我奔来请安。

    “微臣失仪,未察娘娘凤驾至此,有失远迎间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被打断间也是有些脑筋迟钝,一时间不知如何同苏逸舟寒暄,正巧晋儿得知我来,欢悦地像只小麻雀窜下椅子,五步并做三步,一头扎进我怀里撒娇。

    “娘亲,晋儿好想好想你嘞!”

    摸摸他软软滑滑的脸蛋,我笑道:“娘亲也好想好想晋儿,这不是来看你了嚒。可曾跟苏太傅调皮捣蛋?”

    “晋儿可乖啦,有按娘亲教的,好好写字好好读书,太傅之前教我的功课,晋儿都会背啦!”

    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晋儿立马眉飞色舞地在我面前炫耀起来;我认真听完后,佯装怀疑地问到他。

    “晋儿真的这么厉害?”

    “真的咧,娘亲不信,您问太傅!太傅,您快跟我娘亲说说,晋儿读书用不用功捏!”

    此时被我们母子晾了小会儿的苏逸舟,人前腼腆一笑,跟我夸赞晋儿。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聪敏好学,且天资极高,微臣这几日教授于殿下的功课,几乎能在熟读后牢记于心。此乃大历之福。”

    还不等我发话,晋儿就迫不及待地抢词:“看吧,晋儿可没跟娘亲撒谎,连太傅都夸晋儿功课学得好哩!”

    “小傲娇,苏太傅夸你一句,小尾巴就翘上天了?”

    点了点他的鼻尖,我还是适当地规正他的得意忘形。

    “晋儿学得好呢,是该表扬,但还没到可以骄傲的地步噢。要知道,娘亲小时候比你厉害多了,那时你外祖父所教的功课娘亲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倒背如流。即便是这样,娘亲也不敢沾沾自喜,因为啊我们学字识文不是光为了死记硬背,而是要领悟功课里的圣贤之道,修心养涵,懂吗?”

    “晋儿记住了,不读死书。”

    “真聪明。”

    孩子的举一反三,令我十分开心,捧着他的小脸蛋香了一口,我把准备好的桃花饼亮出来。

    “晋儿不是喜欢吃娘亲做得桃花饼吗,娘亲做了好多,给你这小馋猫解馋。”

    听着有点心吃,晋儿顿时乐得手舞足蹈,而跟着笑了片刻,恍然注意到苏逸舟这太子太傅还没应允。

    我客气地征询到:“没关系吧,苏相?!”

    “当然。今日太子殿下的功课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微臣也准备收拾收拾出宫,就不打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共聚天伦了。”

    本话题该在此落幕,但忽想到晋儿日后还要受他照拂,我故挽留了句。

    我道:“现下时辰尚早,且我这点心也做得多,苏相若不介意的话,喝杯好茶吃些点心再出宫也不迟。”

    “太傅,太傅,留下来吧,我娘亲做的桃花饼可香,可好吃了!您不尝尝,绝对要后悔一辈子哩!”

    晋儿这孩子也是个机灵鬼,见我有挽留之意,也跟着在旁拉拽着苏逸舟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劝留。

    面上犹豫如雪融,苏逸舟抚着晋儿的发顶,朝我躬身一敬:“如此,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好啰,有点心吃了!娘亲,晋儿去找姨母泡茶来!”

    这孩子来劲了,脑筋倒是转得极快,蹦跶着跟只小兔子似的朝外奔。

    “跑慢些,晋儿,别磕着了!”

    见急地叮嘱了声跑得没影的晋儿,我无奈深深地扭过头间,却见苏逸舟盯着我,眉头不展的愁。

    我尴尬一笑,圆到:“这孩子只要一得劲了,就疯得没分寸。苏相您也别拘站着,随意些。”

    说着,我便径直朝书案走去,准备瞧瞧晋儿最近在读什么功课。

    可人未走几步,背后忽然冷不丁冒出声:“微臣已经辞去辅相一职,再也不是什么相爷了。”

    脚步蓦地僵住了片刻,我还是沉住气走到书案旁,拿起一本书翻在手中;等把若无其事之态修整规矩,我才回应到苏逸舟的话。

    “噢,那就太可惜了。苏太傅这样的国之栋梁埋没在此,容舒玄真是没眼光。”

    他答:“此事并非皇上属意,是微臣自己主动请辞的。”

    震惊之下,我再装的从容自若,也不免心中动摇。

    苏逸舟这话,明显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听苏太傅这语气,似乎有怨气在心?”

    可当下,苏逸舟只是摇摇头,不见多少在意。

    “读书人寒窗数载,志在青云,位居庙堂的宏图之愿无可厚非;但真正钻透这世俗沉浮的,皆知富贵如浮云,抉择去留间更喜逍遥无拘。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生性本多疑,即便昔日乃麾下有功之臣,也难保他日沦为阶下之囚;如今顾党已除,皇上欲大展拳脚振兴国运间,微臣自是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

    苏逸舟的话字字入心,我静静听完后深吸口气,说到:“你的确内秀,懂得如何揣度殿上帝王心思,以退为进求自保。”

    “自保不假,但细想当下局势,不失为种让贤。毕竟师兄他,比微臣更有资格坐镇庙堂高位,效忠于圣上。”

    “也是,人得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再不济,你也是当朝太子太傅,说不定哪日我儿荣登大宝,说不定就是你东山再起之时。”

    沉浮于这俗世,有几人清高?我这话带有讥嘲,却也不失中肯。

    可当时,苏逸舟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逸舟的确心存余志,且从三年前踏入大历起从未改变过;我既知恩公身份,今生定当结草衔环,鼎力相报。”

第两百三十一章 将心比心

    人与人间的信任,也是种玄妙的东西。

    苏逸舟当下的推心置腹,作为回应,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的确让人心寒;然我一直坚信人的处境不同,看待问题的眼光也就不同,对待苏逸舟态度间的冷漠,不失为一种谨慎。

    信手翻过几页晋儿的功课,我的目光从书卷中落到了对人身上,缓和式地疏解到这不冷不热的气氛。

    “恍恍四年岁月,如弹指一瞬,你今年也有双十年纪了吧?”

    似乎无益于主心骨话题的话题,让苏逸舟面色微微一怔,又如浮光掠影般平静了下来。

    “下个月十七,微臣便满二十岁。”

    “真快啊。”

    我将书放回案几上,对着窗外云光交融稍稍出神了片刻,莫名感怀到自己。

    “若说世上有什么绝对的公平,那便是时间,岁月不会对任何人宽容。不知不觉,我也到了花信之年,女人宝贵青春的末尾;你瞧,如今我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觉得我还存有多少精力折腾?再过两三年,人老珠黄时,我就真的成了窝在深闺无人问津的老太婆了。”

    自嘲的笑了笑,话虽多了几分夸张,但眼下气氛丝毫不影响我深入主题。

    “然苏太傅你却和我截然相反。随着时间推移,你的人生路只会越走越宽阔,阅历越来越渊博,不管过程如何曲折,终究会到达一个让我望尘莫及的境界。若要作比境遇,你如朝荣之树,我如夕枯之花,根本没有交集的道理;我想以苏太傅的聪慧,不难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从头至尾,都不曾信任逸舟这个人?”

    我淡笑敛止,面若静水:“曾经信,但如今危局下,我更怕自己输不起。”

    靠近苏逸舟些,我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半张容颜。

    “在你未得知我真实身份前,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是个戴着面具,无从摸清根底的神秘人。这股神秘感,于你能克制住心中的歪念背心,创造出你平步青云间的惊喜;于我,亦有控制棋子的安全感。故,你我在神秘间,架构了四年之久的信任。”

    说到此处,我缓缓落下手再次露出真容,口中话锋突转。

    “但如今你已经知晓我真实身份,这给予我安全感的神秘,也随之荡然无存。你年不过二十岁,已经位及过人臣之巅,且你这四年大历成长岁月我并非一一见证,你心性是否如你我初见那般未改,我现下全然没有半分把握;而我,无论家世、背景、人脉、心性,在许多人眼里过于赤裸,所以比起贸贸然的轻信旁人,我自认不如偏安一隅来得保险。”

    话到此,该说的该做的,我已经表述得很清晰;无语当下间,我想我和苏逸舟就差这迟迟未送至的茶水,当面谢他对我晋儿的细心照拂后,从此两清。

    然半响沉寂后,苏逸舟的反应,却是不按常理出牌。

    拱手入顶,躬身成矩在我面前:“可逸舟不管人前再风光无限,也只是恩公一纸卖身契拽在手心的仆人。”

    我眼角蓦地猛抽,面上尬色无端窜起。

    苏逸舟到底在跟我述哪门子衷肠?理由牵强不说,再者当年我买下苏逸舟的契约,早就丢失在北燕宫变中,如何成得了当下讨价还价的筹码?

    这种怪异的感觉,如同苏逸舟自己打开荷包钱袋,任我收刮抢劫一般,可笑至极。

    我急了些语气:“苏太傅,玩笑适可而止。”

    “人生短短数十载,起伏变数万千,玩笑一场亦何妨?”

    收止恭敬抬起头,苏逸舟那早已不见当初少年青涩的面容,写满了热血男儿的坚持。

    “当初我一个落难书生,不也是被鞭笞玩笑于街头,看遍世态炎凉,受尽欺凌羞辱;本以为今生无望间,不也是因皇后娘娘一个玩笑的念头,无意间成就了今日人前显贵的苏逸舟?有志之人,不惧人生中有多少玩笑愚弄,而在于身处玩笑间心有几分认真。”

    “你是认真的?!”

    在动摇间,我保持着几分清醒,警惕地询问上苏逸舟。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不是真心相助恩公,逸舟会用实际行动证明。”

    “你想怎么个证明法?”

    脱口而问间,不得不说,我此时心好奇得无比。

    “当下恩公幽禁深宫,极缺与外界互通有无的耳目,逸舟之所以主动请任太子太傅一职,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是方便进出宫闱,为恩公灵通外界消息。眼下有一人苦于门路不通,已徘徊于逸舟舍下数日,正等待恩公赐见的机会。”

    我惊问道:“是谁?”

    “宋玄冥。”

    阔别七个月之久,再次从旁人口中听到故人的名字,一股软弱从脚底直上,蔓延全身,我整个人处于摇摇欲坠的崩溃边缘。

    自乱了片刻,我忽然想起那日荣华苑的前车之鉴,倏然间跟打了鸡血似的紧张起来。

    “真只有玄冥一人,没有其他人?”

    “恩公是想问,此番北燕靖德帝是否一同潜入上京?!恩公大可放心,来我府上讨门路的,只有宋玄冥一人。”

    一口气短短几个须臾间,经历了极惊忽转极喜的过程;我垂头立在原地,时笑,时呆,时慌,心中早已是五味陈杂。

    留有充分的时间给我缓冲,苏逸舟此时一边整理到书案上的手稿,一边与我攀谈到:“眼下宋玄冥安置在我府上,只要他滞留京畿一日,逸舟定当竭力护他周全;就这一两日,我会安排宋玄冥进宫与恩公见面。而恩公在此期间可以慢慢抉择,慢慢观察,逸舟此人是否是可委以重任,助您早日脱离苦海的助力。”

    “好,我信你。”

    别人摆成十分的诚意在先,若我无半分表示,那显得太没胆量和气度。

    再赌一回又何妨?

    机会,是靠自己把握的。

    “对了,玄冥在找上你帮忙之前,可曾向其他人打探过门路?”

    手抱着一摞书,苏逸舟有几分不透的疑色悬在眉眼间,问道:“比如呢?”

    我自知是个敏感话题,牵扯他人隐私,但权衡利弊之下,我还是向苏逸舟坦言到:“比如,端庆郡主。”

    沉思片刻,苏逸舟似乎猜到什么,回到我:“宋兄并未向逸舟关于端庆郡主的一星半点,看恩公担忧的神情,似乎想借我的口向宋兄转达些什么。”

第两百三十二章 进退之量

    隔天,苏逸舟兑现承诺,将乔装成家仆的宋玄冥带进宫。

    为了避开宫中眼线,苏逸舟还特地借了我儿在容舒玄面前作了出秀,以“性难致宁,负祖殷期”为由,将晋儿罚入太庙面壁半个时辰。

    而我自然配合闹出一副心疼幼子的戏码,自动请罪与晋儿同入太庙罚跪受过。

    然,恰恰是这半个时辰的功夫,我得了见上玄冥的机会。

    当瞧着脸添风霜的玄冥,我亦酸楚难当:“劳烦兄长为我舍命奔波,淳元惭愧至极。”

    “主子这是哪门子见外话?属下受皇上重托,即是尽忠也是本分,倒是让主子受苦良多。”

    时间紧迫,我快速整理好情绪,直奔主题而去。

    “兄长此番再度入险地,是否阿曜那边有什么筹备要您转告于我?兄长但说无妨,我定竭力配合。”

    玄冥暂未答,只是面色微微转沉,猛地跪在我跟前俯首重叩一记。

    “兄长这是做什么?”

    我慌神出手搀扶于他,可玄冥却倔强万分地跪在地,不肯起身。

    见急间,我慌出些忐忑:“莫非阿曜遇到什么难处?!兄长你倒是说话啊!”

    “不是。只是刚听了主子的问话,属下只自有愧,无颜面对主子您。”

    这话传入耳里,倏地平了我的躁心,立马心领神会到愧疚为何。

    “兄长来之前是不是觉得,小妹我如今已是大历皇后,过着养尊处优的奢靡生活,进而生了虚荣念权之心,极可能让您无功而返一遭?”

    “属下的确有此念,惭愧!”

    玄冥战战兢兢地答了声,再度向我重叩首谢罪。

    我拦住:“兄长何需愧疚?所谓三人成虎,何况是面对天下幽幽之口,换做是我,也会生了质疑心。快起来,兄长一直这么跪着,我们怎么叙话?”

    终是重大局的稳妥人,玄冥听了我句规劝,撤了这尴尬万分的跪姿。

    而这个话题开了头,我不免有些酸涩在心:“连兄长都疑我,想必阿曜的耳根也硬不到哪儿去,心有动摇了吧。”

    “主子莫疑皇上痴心!无论当下外界流言传得如何不堪,皇上本人自始至终都是相信主子的。不然此时,他亦不会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命属下潜入上京与主子会面,商议脱困大计。”

    脱困大计?!

    这话于我而言,心中极喜又怕。

    “他有何计策,兄长细说与我听听。”

    “眼下皇上正集结兵力于北燕大历边境,全力夺回被伪帝献让出云州八郡;而当下经过两轮交火,皇上与荣贞世子、成王爷等已经成功收复云州八郡中的两郡,且势如破竹。按照这个形式发展下去,大历皇定不会坐视不理,定会调用南境骁勇善战的启元军全力反扑;而此时皇上考虑的,暗中向南夷散布大历南境空虚的消息,若能引得南夷方面替我方分担压力,不仅能使当下内乱北燕得以喘息,更能为主子制造脱困生机。”

    相比大半年前慕容曜的孤身犯险,这计谋无疑是成熟许多;但鉴于万事皆有风险,动心的我,保留了几分谨慎。

    “成王叔的意思呢,也是支持阿曜的这主意?”

    “这——”

    一口作难悬在嘴边,我立马听出了不对劲。

    “兄长,此事牵涉到北燕兴亡,我要实话。”

    玄冥道:“其实,包括成王爷在内的诸多大员,都不赞成继续攻打剩余六郡。如今云州八郡中最富庶的天城、耒阳两郡已经尽数收复麾下,为我方日渐空虚的军需提供了大量补给;然主子知道的,这场消耗战皇上不仅要对抗内贼,还要提防外敌,若把刚挽回的优势消耗在与大历的对垒上,势必对大局有害无利。而皇上他似乎因为——”

    “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心中那股喜悦,忽然不如当初般强烈,我进而替上玄冥分析到接下来的形势走向。

    “北燕云州和大历渝州分处湛江两头,长期拉锯纷争不断,百年来两地易主不下十次;若阿曜此时能一举收复云州,自然攻克一马平川的渝州不在话下。而他眼下急于收复云州八郡,其真实目的是直指大历渝州,若得了渝州,阿曜自认就有跟容舒玄要人的资本。兄长,我可分析得对?”

    玄冥哑口在面,但面对我鞭辟入里的分析,也是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一个欠缺天时的筹谋,不会有好结果。阿曜终究是心急了些。”

    希望从火焰转熄至火星,我正滋生出放弃的念头,沉默中的玄冥忽然开口到。

    “其实天时未尝不可人为创造,只是难度不下于登天。毕竟眼下启元军的主心骨,仍是霍家那位大将军。”

    从玄冥口中提到霍家,我心猛得被扎了一下,连忙否决到。

    “你们大错特错。不要以为现在容舒玄将霍家姐弟闲置在京,就觉得万事有可乘之机。我太了解容舒玄这个人,在他眼中,江山社稷高于一切;一旦阿曜过激的挑衅危及到他容家江山,即便是曾经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亦会和对方携手合作,一致对外。”

    说着,我忽想起前日让苏逸舟给玄冥带的话,也是莫缘由地生出了口闷。

    “胜男身为霍家人,自有她的立场和难处,你我在道义上已亏欠她良多,所以这件事上,我万不愿再把她给卷进来。个人的劫,个人渡。”

    一股怅然若失由心而生,玄冥氐惆而道:“是我把她的心伤透,无耻的是,我还存着在利用她的心思。”

    我惊道:“兄长莫非已经和胜男碰过面了?”

    “没有。”

    答得极快,可那股失落也越见汹涌。

    “就一次,远远在郡主府门前见她落马归来,本想上前跟她说点什么,但发现已无话可说。”

    “我看得出,你心中有她,她心中亦是有你的。兄长别轻易放弃。”

    “可那又怎样?心存再多不舍,那也只是个不实的梦。”

    话落,我们相对一处,无言多时。

    劝这东西,即便旁人万般美好憧憬,也终归苍白于现实。

    良久,玄冥换了个慎重,问到我:“主子,皇上还等着你一句话,属下来了,自然要替他问个明白。皇上让我转告,只要你点个头,他愿意为了豁出去一搏。”

    “兄长,你觉得我这个头能点吗?莽撞冲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主子,这个办法虽当下不成熟,但你可以圆其可能。”

    我眉头一敛,紧张上面:“我?”

    “对。既然容舒玄是成事最大的阻碍,那就得想办法除掉他,挑起大历无主之乱,进而制造生机;而为今能成就这种可能的人,天下间只有主子您一人。”

第两百三十三章 毁心之信

    杀容舒玄之心,我从未消减半分,但此时因局势需要而再度翻上台面,我心中忽生了几分犹豫。

    第一,面对权势如日中天的容舒玄,想除掉他的机会,不是说来就来。

    第二,是否将个人恩怨上升到家国层面,我必须充分衡量其中利弊得失。

    第三,也是我犹豫最深的,一旦容舒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当下身为大历太子储君的晋儿,会遭受多大的冲击和压力?

    上述,仅仅不过是大历方面急需解决的三个最为棘手的问题。然对于北燕方面,若让容舒玄掌控的大历过得顺风顺水,势必不会从当下北燕内乱中抽身,那慕容曜就永远得不到喘息的机会。

    林林总总,明的暗的诸多顾忌困扰着,让我这几日一直举棋不定,左右摇摆。

    然人处于被动间,总是祸不单行。

    这日午膳,前一刻乳娘几句乐话还没把我的闷心开解通,下一刻,风邪忽跟邪祟附体般迅猛,她老还来不及向我求助一二,人“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至此,我椒房殿的安宁,因乳娘的中风之症彻底大乱。

    一天一宿,尽管我衣不解带地侍奉在乳娘身边,试图穷我毕生所学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亲人,可终究命缘已尽,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乳娘在我怀里熬到油尽灯枯。

    而乳娘的身后事前前后后折腾近一个月,悲心伤情间,我抱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的自我安慰,试图走出失去亲人的阴霾。

    然不想,一件陈年往事冷不丁给我一记重创。

    “娘亲~~”

    不知思绪游离到何处,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将我的神魂倏地召回身体中。

    我打起些精神,一把搂住扑来撒娇的晋儿,柔声问到:“今日怎这般早散课,晋儿逃学闹皮啦?”

    “才没有哩,太傅应允的!”

    说着,生怕我不信他不乖似的,顺势朝我忽略多时的苏逸舟指去。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对人仪态恭谦的请安,我歉意深深地点头回礼。

    “刚一时走神厉害,未注意苏太傅人至。快请上座。”说着,我也拿出点主人家的诚意,张罗到:“来人,看茶。”

    “多谢皇后娘娘恩赐。但眼下有一事还需娘娘亲自定夺,怕是不宜过于张扬。”

    骤地,我脸色一怔。

    静待了稍许时间,等我殿中侍奉的宫人送来茶水糕点后,我吩咐到。

    “交代下去,没有我的传唤,任何人不许擅闯‘重华轩’半步。”

    立了门禁,等重华轩恢复足够清净,我这才把搁置多时的疑问拿上台面。

    “苏太傅,是不是宫外我兄长那边有新动向,需要互通有无?”

    我原以为自己拿捏住话题主心骨,不想晋儿一个贸然插嘴,倒是全然颠覆了我的推测。

    “娘亲,有你的信!”

    “信?什么信?!”

    我错愕在面间,有些迷糊地反问到晋儿。

    “曲婆婆的信!晋儿看过,不懂,但信上有娘亲的名字,儿臣认得哩!”

    乳娘的信?

    悬疑如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脸上疑惑更胜先前。

    要知道,乳娘是个大字不识的妇人,怎么会留什么书信给我?而晋儿这孩子素来诚实,既然说这封信中提及到我,且出自乳娘手中,那势必信的内容与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稍稍平息疑惑,我立马反问到苏逸舟:“信可在苏太傅处收着?讲得什么内容,快给我看看。”

    “皇后娘娘请过目。”

    说着,苏逸舟从袖里掏出张泛黄的信笺递于我,并补充到信的来历。

    “这封信,藏在曲婆婆给太子殿下绣的平安袋中,太子殿下今日不小心打翻茶水间察觉它的存在;微臣斗胆先睹为快,觉得信间提及内容兹事体大,故这才先到椒房殿征询皇后娘娘的意见。”

    话未尽,苏逸舟俊秀的脸上忽腾起股担忧,口吻凝重地叙了一句。

    “是封求助信,亲笔著信之人应该是皇后娘娘的已故亲母,李夫人。”

    母亲的信?!

    这冲击感,如经过桑田之变,寻得沧海遗珠般震撼人心,我抱着既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展开了这张被时光掩藏多时的信笺。

    信上笔迹,与苏逸舟猜测完全吻合,确是母亲的亲笔手书。

    然信上的内容在我默读来,没有纯纯动人的安慰,没有恋恋不舍的动心,只随字里行间一路深入,还原了一个极骇人的辛秘!

    母亲这封亲笔求援书,是写给我远在大历的外祖父宋远高的,内容大致是李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母亲不求苟活于世间,希望外祖父能动用宋家在北燕的威望,救我和弟弟乐胤于危难。

    而信中母亲明明白白地表述到,这已经是第五次向外祖父书信求助;而此时这封未投递出的书信截留在乳娘手中,无疑说明有人在从中作梗,阻止母亲传递求助消息于北燕外祖父!

    初到北燕避难时,外祖父曾向我提过对我李家施救过晚的原因:是因为父亲来信阻止外祖父施压大历,称能自行化解李家危机,进而错过了最佳时机。

    而父亲与外祖父互通的书,我也曾在外祖父处亲眼见过,笔迹的确是出于父亲之手;但当时鉴于顾家对李家的迫害,我坚定不移地以为是顾家礼从中作梗,找人模仿父亲笔迹,阻止外祖父施援。

    可再见截留在乳娘手中的书信,我赫然才明白到,把我李家满门推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不只是顾家礼一人,还有我一向敬重如天的父亲李书云。

    血亲啊!

    一时间急怒攻心,牵动我未愈的旧疾发作,烫喉的鲜血脱口而出,染红了我手中泛黄的信笺。

    “皇后娘娘!”

    昏昏沉沉,摇摇欲坠间,一股大力架住我的胳膊肘,我整个人向像丧家犬般把脑袋垂了下去,秉着满口腥甜,粗气直喘。

    苏逸舟急中有智,立马处理到当场乱:“殿下在此照看好皇后娘娘,切莫声张知道吗?微臣立马去找太医院的人来为皇后娘娘瞧诊!”

    “不用,死不了!”

    不等苏逸舟迈动脚步,我一把狠,生生把他给拦截下来。

    手慢慢抹过染血的唇,我缓缓的抬起,那被怒气洗涤过的容颜完全妖魔化。

    “苏逸舟,帮我!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定要搅毁这大历天下!!”

第两百三十四章 重拾斗志

    不得不承认,过去我的确小觑了苏逸舟。

    他道,帝王言有制衡天下局势的大权威,而能让帝王口中搅动风云的金科玉律句句因你而生,这才是女子宠冠六宫该有的合格。

    所以,要如愿搅得大历内外鸡犬不宁,首先是身为皇后的我,得放下对容舒玄的深深成见,从他手中获得绝对的话语权。

    鉴于这首要的第一步必须稳扎稳打,铁了心的我,不仅停了一直服用的无子露,而且开始关心起生疏已久的后宫动向。

    比如,今日上我请安的两个黄毛丫头。

    自从顾党倒台,我入主大历后宫以来,容舒玄身边多少大小妃嫔,新人旧欢在我这儿吃了闭门羹,也不见我多上心过。

    如今在意起来我才恍然明白,后宫日子得斗着算着过,才格外有滋味。

    “早知道就不来了,人家高架子都快赶超宫墙了,即便见了也是热脸贴冷屁股。倒不如把心思多放在皇上身上实在。”

    我压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挡住面,借着满园芳菲,暂时收敛住我这皇后凤仪,静心听听对人俩的碎料子。

    “听说椒房殿这位,脾气不好惹,连皇上都要时时让着她三分。玉婕妤,我有一事总瞧不明白,你说这李淳元身为中宫皇后,不仅拴着皇上的心,膝下幼子又是咱们大历的东宫太子,且父亲如今也是位列百官之首;靠山如此之硬,万千荣宠集于一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玉婕妤?

    此人来路听着生不说,大概往昔在北燕时那些树敌里,如玉荣惠之流,名字封号里总嵌了个“玉”字,我心里不由自主地生了股厌烦。

    暗地里冷嗤一记,继续耐着性子听下去。

    “徐婉仪,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听我父亲说,李淳元因为当年李家冤案,可是一直记恨着皇上,就连她的生父李相爷,父女俩也是闹得水火不容,视如仇敌。”

    徐婉仪哈一声长长的质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不会吧,毕竟是一门子血亲,闹得再僵,李相爷也不至于怂恿皇上废了自己女儿的后位吧?玉婕妤我劝你,还是早早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免得自找麻烦。椒房殿那位,我们可得罪不住。”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可不想如你这般窝窝囊囊地看别人眼色过活。”

    顺势,玉婕妤掐了我花圃中一朵开得正好的菡萏,一瓣一瓣拔玩在手中。

    “不妨实话告诉你,此次我被送入宫,背后就是有李相爷的意思在。毕竟他的亲生女儿跟自己彻底闹翻脸,位居权位间又怕后宫女人枕边风吹动了皇上的疑心,所以需要人替他时时盯着皇上的动向。”

    徐婉仪清朗而笑,颇有豁然之意:“怪不得你有恃无恐,连中宫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想必你再用点手段,讨了皇上欢心,宫中平步青云的日子指日可待。”

    “那是自然。”

    傲娇无比地应了对人一声,又止不住炫耀心。

    “要做就做人上人。我已经疏通好杜总管那边,今儿皇上必定到我的清湘院来,我就不信邪,比不过一个二嫁之身的老女人。”

    不巧的是,此时杜裕兴正候在我跟边,一听玉婕妤炫耀出与他私下那点勾得,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俯首帖耳在地。

    “玉婕妤好手段,你可别忘了提携妹妹一把!咱们可是同入宫门的姐妹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得互相帮衬着。”

    “行了,有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走吧,这地方怨酸得很,待久了晦气。”

    说着,两位俏佳人有说有笑的,结伴离开了我椒房殿的花圃苑子。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暗角,我有力地折了枝了桃花,把玩一二后,垂头瞧着地上战战兢兢跪得周正的杜裕兴。

    “杜总管,不知你从刚才那位玉婕妤那儿,捞了多少好处,这般费劲心思地替她张罗?”

    “这,这是个误会,皇后娘娘,奴才不过是看玉婕妤乖巧懂事,且她父亲往昔对奴才有些恩惠在,故做了个顺水人情。”

    他跪在地上,不止一次抹额头汗,可见这谎言多拙劣。

    我不咸不淡地说到:“你那些巧言令色,留着去哄你家主上;我是什么脾气,你或多或少清楚起来,不要等我变法子让你开口答话,其结果,只有你自找难堪的。”

    “一千两。”微微抬起头,认清处境的杜裕兴牙一咬,再道:“黄金。”

    听了这个报价,我倒不屑一顾地冷哼了声。

    “区区一千两黄金,就可以驱使咱们内务府总管,也太廉价了吧。这样杜总管,我出两千两黄金,你替我办件事儿。”

    “奴才不敢,皇后娘娘尽管吩咐奴才便是,奴才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一听我跟他谈钱,杜裕兴更是紧张得要死,边点头哈腰边表明忠心。

    我倒是态度强硬:“放心,我给你的黄金不烫手,且要你办得事情也简单。我要你给清湘院的玉婕妤传句话,就说皇上改召她今夜乾坤殿侍寝,其余的,不需要你多操心。”

    “是,是,是,奴才一定办好皇后娘娘的差事,绝不出半点纰漏。”

    我尔尔一笑走上前,弯下腰间,顺手把刚才摘下的桃花枝插在他头上。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回头会有人把黄金送到杜总管住处,一个籽儿都不会少。”

    话毕,我大步流星地走出林子,去准备我该准备的事情。

    将近亥时,夜凉如水,新月高悬。

    绕过一人多高的九瑞腾龙镶金玉屏,一幅隐透着香艳的画面,展露在我眼前。

    一件薄薄的白纱衣在肩头松散披着,柳身蛇骨的玉婕妤画了上京当下最时兴的桃花妆,跪膝盘坐书案侧,一边为仍在批奏折的容舒玄捶肩揉腿,一边娇滴滴软绵绵地讨好着。

    “皇上的字真好看,落笔见锋,成形见润;回头能不能赐臣妾一副题字,臣妾好挂在清湘院中日日欣赏。”

    说着,那泛着樱色光泽的柔唇,就轻轻落在容舒玄的左耳廓上,玉婕妤的纤纤玉手,不规矩地在他胸膛上游走着。

    大概是被扰了专注,容舒玄一时喜怒难辨地搁下狼毫笔,扭头凑近了些玉婕妤,抬手捻住她略尖的下巴。

    “这么喜欢主动?行,孤给你机会,自己爬上金榻,先把孤的被窝捂热了。”

    “臣妾遵旨。”

    三分羞赧,三分妩媚,三分雀跃,混着一分隐隐的激动,让此时玉婕妤这“爬上龙床”的戏码演得相当带劲。

    “好像我来得不是时候?”

    正见脱得清洁溜溜的玉婕妤,小猫似的巴望着容舒玄上榻共赴巫山,一袭盛装的我赫然前了一步,踏入雷池范围。

第两百三十五章 醋杀宫妃

    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何况我底子不差:懒散时候是个月貌佳人,可认真经营自己起来,绝对不辱昔日文人墨客对我“艳冠九州”的赞誉。

    瞧这不是,容舒玄一见盛装来袭的我,整个人看都丢了三魂。

    我清笑淡淡,佯装几分歉意说到:“不想打扰也已经打扰了,我说完就走,免得耽误二位的良辰美景。后天是我母亲生祭,我想带晋儿一同回李家小住两日,也好为亡母尽孝。明日一早我就出发回门,你没有意见吧?”

    “孝义当先,应当的。允了。”

    懵懵地点点头,恍如我得他一个应允,用了迷魂香勾住他心魂,任我予取予求。

    “如此便好。那我就先行告辞了,两位继续。”

    大方得体一笑,我转身就朝来时路折回,不带半分眷恋。

    而一切似乎都在我掌控之中,不过一两步功夫,疾如风的容舒玄忽截住我的去路,霸道不失柔情地握住我的手。

    “岳母生祭是大事,明日孤把手头政务处理完,就到李家祖宅陪伴你们母子,亲自为你母亲守灵尽孝。可好?”

    “好啊。”

    我的爽快回答,让容舒玄顿感受宠若惊。

    在我看来,他此时有这等反应一点不稀奇。

    毕竟我这一年来,无时无刻与他唱反调,这偶尔态度间的顺从,势必让他感觉新鲜意外。

    我道:“能得天子圣驾亲临,并亲自为我母亲守灵,是给我和父亲长脸的好事,求之不得呢。”

    说着,我费劲地抬起他握住不放的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打了个眼色。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别让龙榻上那位美人等急了。”

    试图挣脱他的控制,可容舒玄反倒握得更紧,更黏。

    “美人在前,何需他觅?对她,孤本就没什么兴趣;若你觉得说话不自在,孤立马让人打发了她便是。”

    “皇——皇上!!”

    不远处龙榻上,蓦地响起声幽怨无比的呼唤,可不过得容舒玄一个不悦余光警示,立马规规矩矩地收止住动静。

    我柔柔一笑,正儿八经地把那玉婕妤瞧了番,摇摇头:“还是别吧。再怎么不济,她也是肱骨大臣之女;若就这么打发回去,传出去,我的清净日子又得搅糊了。”

    “有孤给你撑腰,谁敢说你半句不是?你可是孤的正妻,她们若想真在这后宫安稳过日子,就该拿出妾室对正室该有的尊敬来。”

    话间,容舒玄宠溺笑如山泉迸发,顺势点了我额头一下。

    “皇后的权力早就在你手中握着,孤就怕你一直闹扭,不肯吃这个醋。”

    我来了,自然不想空手而归,索性起兴探探容舒玄对我的容忍底线在哪儿。

    “你真确定要我吃这个醋,不后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孤是天子,更是一言九鼎,不会对你食言而肥。”

    我眨巴着晶晶亮的眼睛,端详了容舒玄稍许,忽然上颜的梨涡间,透出几分认真。

    指着榻上处境尴尬的玉婕妤,我道:“我不喜欢这个女人。”

    “那你要孤如何处置她?”

    容舒玄笑如耀阳,躬身垂头与我视线平行在一线,分毫不减他对我示好之意。

    我故作为难的咬住食指,列了几个选项:“唔,将她降位分禁足?或是直接剥夺所有位分,打入掖庭为奴为婢?又或者,干脆永诀这眼不见为净的后患,直接给了结掉?你觉得哪个好。”

    当下,我不急容舒玄如何选择,可有人对这场无妄之灾要急得火烧眉毛。

    在龙榻上再也呆不住的玉婕妤,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服,一脸晦丧地冲过来,噗通人前一跪,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十足。

    “皇上,臣妾并未犯任何宫规戒律,为何要任由皇后娘娘如此作践臣妾?”

    说到自己的委屈处,玉婕妤手背一抹含在眼眶中豆大的泪珠,带着几分顶撞味质问上我。

    “皇后娘娘,臣妾扪心自问没得罪你半分吧?!我身为后宫嫔妃,服侍皇上左右乃是本分;您贵为后宫之主,统管六宫,为君分忧间,难道就不想宫中众姐妹替皇上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吗?宫中上下,谁人不知皇上宠爱皇后娘娘您,若您不满臣妾您的恩宠,臣妾以后大不了远远避着便是,何至于如此作践!”

    耐心地听完她头头是道的指责,我跟个没事人似的耸耸肩,转了个身正对上凄楚在面的玉婕妤,并箍着她的下巴高高扬起。

    “话大多都在理。身为皇后,无论得宠与否,都该有一国之母的风范,本着对各宫各院女眷宽大为怀,雨露均沾的原则,共修情谊,以达和睦相处之境。但你刚才的话中,有一句说错了,我并不是在吃你和皇上的飞醋,而是你真得罪我了。”

    随着我口中话锋一转,我面色不见起初的随和。

    “可忘了今早你和那徐婉仪来我椒房殿请安时,在我前殿花圃中的对话?老女人,二嫁之身,还有非议我李家清誉的话,我想玉婕妤此时应该还有印象吧。试问,这该是你个嫔妃对皇后该有的尊敬?!”

    顿时,玉婕妤脸色惊慌得如酱猪肝,七手八脚地作乱地攀附着我告饶。

    “贱妾一时口不择言,冲撞了皇后娘娘的凤仪,求皇后娘娘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贱妾再也不敢逾越本分了!”

    可我冷袖一抽,并不买账对人:“我继任皇后虽半年不到,但期间你可曾听说过,我因吃味争宠而刁难过任何一宫一院的嫔妃,甚至是宫人?没有吧,玉婕妤。你们有向上好争之心,无可厚非,而我向来的处事原则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今你触碰到我的容忍底线,害我在后宫众人眼中中威望尽失,那就怪不得我对你翻脸无情。”

    话末,我瞧着容舒玄悬着笑乐在一旁,顺势把决定处置权推给了他。

    “您别光顾着笑,如何,觉得我这‘醋’吃得可合情合理?你是这后宫的天,我这个皇后做到如此窝囊份上,你也该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了。”

    似乎相当满意我今夜的反应,容舒玄春风得意地靠过来,大手揽住我的腰身,不带丝毫犹豫地宣布到对玉婕妤的处置。

    “羞辱皇后你的体面,就等同羞辱孤的颜面,这等祸乱宫闱的女人万万留不得。但毕竟是重臣之女,就给她留些体面;赏鸩酒一杯,赐死,尸首准许还家安葬。”

第两百三十六章 孤心如坟

    空荡的李家祖宅,斑驳在时光的雕龙画栋,似乎有什么东西回流,温热着我冰冷的心。

    这个家,曾经是幸福温暖,如今成了沦落成煎熬人心的地狱。

    跟天边那烧得红火的晚霞般,空气里浮动着丝丝燥热,压得人心闷闷的。

    厌烦那群阴魂不散的禁军卫,我牵着晋儿,一脚宽一脚窄走在青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快速朝那片笼罩着暮色的深林走去。

    晋儿不时在我耳边嘟囔道:母后,你走太快了,晋儿跟不上!可他的提醒总敲不醒我的迷糊,思绪总像被什么给糊上了,浑浑噩噩的。

    不知道是怎么钻进桃林的,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闭着眼睛把这里的一切细数清,心中依旧未太在意,抱着沉甸甸的思绪前进着。

    终于,一声吃痛的“哎呀”在桃林某处响起,我捂着那被桃枝划破的脸,晋儿一旁哼哼唧唧地说了声:挂彩了吧,母后。我这才怅然若失地从自己纷繁的思绪走出来。

    三心二意的惩罚。

    放下手中篮子,我蹲下身子间,晋儿凑了上来,肉肉的小手抚着我的脸,仔细地瞧了半天后,学着平日里我安抚他的样子,在伤口上为我呼呼着。

    “都刮破了皮,红红的,母后你也有淘气的时候。”

    儿子慢条斯理地在身旁为我止着痛,听着不经意间儿子的唠叨,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十岁,只能无力的偎依在儿子身边喘息。

    我头一侧,轻轻靠上晋儿那软绵绵的小肚子上,真觉得自己此刻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贪婪地从晋儿身上汲取温暖,四周忽然安静了许多,晋儿有些紧张:“母后,外祖母墓碑上有只黑色鸟儿,一直盯着我!”

    我顺着他的害怕望去,原来是只乌鸦。

    “不怕,长眠在此的都是亲人,想来此时知道晋儿来祭拜外祖母,特意让这只乌鸦来迎接我们。”

    说着,我捡起块小石子,朝立在我母亲墓碑上的乌鸦砸去。

    “呱”一声扑腾,那只乌鸦飞入桃林深处,转眼没了踪影。

    我深吸了口气,道:“走,我们去给外祖母问安。”

    晋儿点点头,紧紧偎依在我身边,生怕落后一步。

    插好了香烛,摆好了祭品,我一改以往的悦言和色,认认真真地叫晋儿在坟头前跪下,给母亲磕头。

    晋儿也不敢顽皮,规规矩矩地跪在墓碑前给母亲磕上三个响头,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道:“外祖母,晋儿好想念你哩。”

    倏地,我心一酸,也跪下身子朝母亲坟头深深一叩首,嘴里轻念道:“娘,不孝女樾棠来看您了。”

    此时,夕阳已经半身落进山头之中,桃林之中开始变得昏暗难辨,静得有些出奇。

    偎依在那纸钱化成的火光中,黄澄澄地火光映亮了我和晋儿的脸,而我们母子变得十分寡言,只是机械而重复地将手中的纸钱递进火堆中。

    跳跃着火光,焚烧着心中的孤寂和苦闷,我极用心在和天上的母亲交流着;化成灰烬的纸钱随着热力一点点在上空盘旋纷飞,似乎真的能将秦我一怀心事传递给天上母亲。

    可晋儿就不同了,毕竟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虽然有我陪伴在身旁,但临近傍晚之时在坟前烧纸钱,孩子心中那些妖魔鬼怪又开始鬼祟起来。

    晋儿粉着一张因热力染红的小脸,警觉打量着四周,时不时不知名的鸟儿从头顶飞过,“嘎嘎嘎嘎”叫唤个不停,跟平日里我唬他的鬼怪异志录中的场景一般,晋儿不觉朝我靠近了些,怯怯地问到我。

    “母后,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晋儿害怕。”

    专注间,我扭头略略地看看惊慌的儿子,将手边多余的纸钱递给了他,缓着声宽慰着。

    “不怕的,娘亲不是说过,这里有外祖母和许多叔伯婶姨在,他们都是亲人。要是你还是害怕的话,就多给外祖母烧些纸钱,她会护着你的。”

    “嗯!”

    应答间晋儿将四周看个遍,大约真是怕了,认认真真地在火堆前化起了纸钱,绷紧了通红的小脸,吧嗒吧嗒地抿动着小嘴,不知道他自个在叨唠些什么,总之行为可爱得很。

    纸钱化尽,燎亮的火光渐渐变成点点猩红,寸寸光芒中在黑暗中缩短,我静静地跪在那,将自己锁在繁乱的思绪中。

    见我许久不吭声,晋儿开始对四周的暗色感到害怕,拉着我的衣角求助上。

    “母后回去吧,天好暗,我害怕。”

    我怅然若失看了晋儿一眼,淡淡一笑将他搂在怀里,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又转过脸对上母亲那低低的坟头出神起来。

    在这里,我也是个孩子,也需要一点安慰,那润湿已久的眼眶盈满了心中难言的酸楚;顺了顺晋儿乌亮的发顶,那温柔抚慰仿佛是在对他说:就一会儿,娘亲想再和外祖母撒撒娇。

    此时,一团上下起伏的白光在远处浮动起来,闯进了晋儿惊慌失措的眼中。

    那团光越来越亮,越靠越近,晋儿恫吓得他在我瑟瑟发抖起来。恐惧积聚片刻,晋儿霎时扎深脑袋在我怀里,嘴里战战兢兢地嚎着。

    “母后!母后!!光,鬼火!”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晋儿在怀里“哇哇”嚎啕大哭出声。

    我聚神回头一瞧,大概是在这暗色中呆太久,突如其来的光太过刺眼,顿时觉得眼前一花,看不清这团光里包裹着什么。忐忑间,我只能抱着吓破胆的晋儿,一边规避过于强烈的光,一面安慰着他别害怕。

    “太子殿下勿惊,是老臣。”

    熟悉的声音传来,加之逐渐适应这靠得过近的光线,我慢慢看清背后藏着的人。

    是父亲,背后还有小梅跟着。

    小梅似乎懂得孩子在惧怕什么,径直上前间,劝慰到哭噎不止的晋儿:“殿下不怕,我是梅姨!没有鬼怪的。”

    “梅姨我想回去,这里好黑,怕人。”

    晋儿认清了来人,娇气更胜先前,一个满扑扎进小梅怀里,紧搂不放。

    小梅抱着他宽慰了两句,又对我说到:“阿姐,看殿下吓得不轻,要不我先带他回相府?”

    借着灯火光,我恍惚地瞧着不动声色的父亲,心中忽预见了有些事将发生,便点头应允了小梅的主意。

    小梅和晋儿先行离去后,这暗色笼罩的桃林祖坟中,只剩我们父女相顾无言。

    会在什么契机下打破沉默呢?我静等着,等着父亲再伤我一回。

    “为何要对玉婕妤赶尽杀绝?”

    果不其然,良久静默后,父亲的话刀出鞘,直扎我心窝子来。

第两百三十七章 反目成仇

    面对父亲的质问,久跪于母亲墓前的我,双手蓦地扣紧了发麻的膝盖。

    许久死寂后,我淡淡如水地回到:“您老当下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父亲,还是臣子?!”

    看不见的背后有了些许动静,加之桃林中暗色掩合,父亲被我触怒的表情无法洞悉。

    但他口吻间怒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当着你母亲,李家列祖列宗,我当然是以父亲身份质问于你!”

    “噢,原来父亲还把我当女儿看待。”

    蔑笑油然而生,挑起了我的乖张。

    “您老处处为他人着想,不惜算计自己亲生女儿,这样‘大公无私’的父亲,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

    “老夫是对事不对人。且不论玉婕妤乃为父多年挚友膝下爱女,你身为六宫之主,成日苦浸于昔日旧怨,不思进取间,难道为父为你选一二可心人协理后宫事务也有错?”

    我倏地面色一凝,父亲个中词相当扎心。

    “不思进取?在父亲眼里,难道为虎作伥,奴颜媚骨被你操控在手中才叫有所进取?!父亲如今当着母亲面说这话,未免太叫人寒心了吧!”

    “你,你放肆!”

    “你才放肆,李书云。”

    猛地从地上支起身,我极力克制着那股钻脑的眩晕感,迎战上怒火高涨的父亲。

    “你我如今还能算父女吗?当年你既然暗中截留母亲的求助信,亲手将一门妻儿老小推入死境,心何止比我狠百倍?当着母亲的坟前,我不怕说句让她伤心的话,你我父女情份早已缘尽,我即便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李书云,李相爷,是你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在后。”

    迎着他高扬而做抖的掌心,我步步逼近。

    “可是想打我?我人在此一步不让,您老尽管动手便是。”

    挑衅一二不见动静,我蔑视着他的犹犹豫豫。

    “你老不是一向挺重尊卑,懂礼数的吗?自古以来,君王帝后本是一体,你身为臣子,现在这态度是对皇后该有的尊重和敬畏?!按祖宗家法,你见了我,不仅不得直视我尊容,还得正正经经地给我行三跪九叩的臣子礼。莫非相爷忘了,我此番出宫回门祭母,礼部可是依照皇后的仪度安排的?!”

    我为什么要这般大张旗鼓的回门祭母?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父亲明白,我们间所有的话语权,决定权不在于他,而是牢牢掌控在我手中的!

    而当下,父亲似乎已经意识到尊卑悬殊,高扬的手无力的垂下间,人也换上了副顺眼的臣子卑微,缓缓屈膝跪在我跟前。

    得意吗?有,但只是强争话语权间的一时痛快,可心中更多涌起的是股荒凉,无休止的。

    试想我们父女的相处之道,居然要靠对付外人的权术制衡来维系,何其悲哀!

    “老臣无德,僭越本分冲撞了皇后娘娘威仪,愧对先人淳淳教诲,辜负圣上重信,请皇后娘娘降罪责罚。”

    好一招以退为进!

    父亲这是在赌我会心软?然我在摆出大历皇后架子时,就没想过打虚幌子。

    何况,此时我李家这么多枉死的冤魂,正瞪大了眼睛看我如何讨还公道。

    我不徐不疾道:“责罚嚒?不急于一时。而当下,我还准备了不少话要同李相爷推心置腹番,想来相爷听后必定受用匪浅。”

    “老臣愿闻皇后娘娘训诫。”

    说着,跪着的父亲朝我躬身一拜。

    我揪着心,道:“您是生我养我的恩父,自然对我的心性脾气了如指掌。谁推我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将对方一同拉入地狱;这一点,想必李相爷从顾党覆灭一事上,深有体会。而即便我再不愿,但如今入了这个火坑,沾染了这是是非非,我自然要把皇后这个角色扮得绘声绘色,才不辜负您老对我的抬爱。李相爷,你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玉婕妤的事儿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更多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人在其位,谋其事,只要老臣还在大历朝堂一日,就万不会让皇后娘娘您恣意妄为。”

    不意外的回答,但无疑给了我狠下心的冲劲。

    “看来李相爷的意思,是明摆着跟我对着干?”

    “老臣只知忠君之道,协天子安邦定国,让大历百姓永享太平;若有人肆意挑起祸端,我身为臣子绝不会袖手旁观,哪怕您是我的亲女。”

    此时,我蔑笑忽起,起手鼓掌不断。

    “好一个忠君爱国,耿直无私的李书云;可惜,你有我这么个女儿,怕是一世英名要晚节不保了。”

    笑与掌声戛然而止,我显露出妖魔化的一面。

    “我偏偏要做这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父亲声色俱厉地应到:“子不教,父之过,为父会尽全力阻止你胡来。”

    “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与父亲虽本出同源,但鉴于有些根深蒂固的偏见,进而让他老眼界显得局限。

    “世人多可笑,总认为女子不如郎,但翻看过往史书,往往许多国家的覆灭,直接或间接的,跟一个不起眼的女子有关。对,我自认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超越父亲您,也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本领在身;但有一点,我却比你们任何人有自信,那就是你们遵从如神明般天子,他的喜怒哀乐牢牢掌控在我手里,成就我为所欲为的保障。”

    看着父亲渐渐陷入死灰的表情,我不急于把他逼得太死,趁各自留有审度的时间,我寻来一根枯桃枝,朝那已熄灭的纸钱灰堆中掏了掏。

    空气鱼贯而入间,堆积成小丘的纸钱灰堆忽炸起熊熊烈火,耀得四下通透。

    “瞧,很多事就像这本熄灭的纸钱堆,看上去无死灰复燃的迹象,但只要稍稍拨弄一二,就会燃起燎原之火。如今这出大戏唱得意犹未尽,就这么杀止住,也太对不起捧场的看客们?”

    父亲忽急了,跪叩道:“娘娘心中有什么怨,什么恨,尽管冲着老臣来,但大历正处于休养生息,百废待兴的阶段,皇上心志间万不能有半点闪失!请看在大历万民福祉的份上,三思而后行!”

    然,父亲的情急,换来地不过是我冷冷一笑。

    若当初父亲对李家的仁慈,有对容舒玄忠心的十分之一,我李家亦是不会沦落到今日家破人亡的地步。

    这口怨气,我无论如何也消解不了。

    “我数年筹谋三千思都熬过了,也不差这区区三思。你不是一直期望容舒玄成为个有道明君?不巧,我偏偏要亲手毁了你的希望,蛊惑他做个昏庸无道,万民唾骂的暴君!”

第两百三十八章 见招拆招

    忠告已到位,我想多说无益,手下见真招才是实在的。

    “说到如何责罚,既然相爷悔意诚诚,且又在宫外冲撞于本宫,无需小题大做间,那就略施薄惩,罚相爷在我母亲陵墓前反省半个时辰,好好想想你究竟亏欠我李家什么。”

    “樾棠!”

    满心堵的我正欲抽身离去,不想父亲一把拽住我的衣袖。

    脚步一定,我倏地侧过脸,一眼寒光刺得他老瞬间收回了手间攀缠。

    “本宫刚罚了相爷,转眼不到,您就这么快忘了为何受罚?难不成还想罪加一等?!”

    “樾——皇后娘娘息怒。”

    迫于威仪,父亲生硬地改口唤到我。

    “老臣自知厚颜,但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造下的罪孽,臣愿性命相谢以平皇后娘娘心怒!望娘娘念在李家世代忠良的份上,收回执念,老臣定当永感大恩!”

    话毕,跪在地上的父亲重叩三记,以表其言不悔。

    然他老不知这样无意义的行为,只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增加我对他的反感。

    “相爷想用性命做挟?可惜,本宫也是极顾及体面的人,背不起这不孝的罪名;而相反,我盼着相爷长命百岁,好让我这个做女儿的多有机会尽孝膝下。”

    “这是玩火自焚!”

    “还不是你这个好父亲逼得!”

    极怒如山洪爆发,以势不可挡之势朝颤颤巍巍的父亲席卷而去,四周静林回音大作。

    “知道女儿当下最痛恨您什么吗?你满腹的愚忠,渗进骨子里的奴性!我也是个医者,解得奇毒,治得怪症,却唯独医不好我父亲扭曲的迂腐!”

    那股极怒末尾,把我情绪推上了个至高点,我不悔其誓地点醒到父亲。

    “现在我才明白,要彻底摧毁一个极端,就得狠下心树立另一个极端,旗鼓相当间,看谁占高下!”

    话毕,我整个人被火烧似的难受,头也不回地往桃林外走。

    而终有些心中脆弱抹不去,不偏不倚在此时爆发开来,摧得我两眼迷泪,在暗夜中飞舞。

    回到相府时,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留了几分神魂在身;刚踏入我下榻的蓬莱仙居,就见容舒玄盘腿坐在地上,操着一堆木匠工具,饶有兴致地为晋儿雕刻着尊木马。

    可瞧晋儿此时的反应,不怎么乐见他父皇的讨好,反而有些拘谨地呆立一旁,一声不吭。

    “晋儿,到母亲这儿来。”

    见孩子作难的难受,我遂打起些精神,上前给晋儿解围。

    “娘亲~~”

    当着容舒玄的面,脆生生,甜滋滋地唤到我,立马跟个脱缰的小野马似的扑进我怀里,一个劲地怨说盼了我老久。

    “晋儿,你如今乃东宫太子,待人接物怎么还如此随意?即便是在宫外,你也得尊称你母亲为‘母后’。”

    容舒玄煞风景地插了句教训,虽知他是无心之说,但这话让晋儿听来,无疑束缚天性的紧张。

    我搂着这个惊鹿般的小娃娃,摇了摇,诓了诓,暗示他不必在意他父皇的话,随即将话题接了过来。

    “知道晋儿为何不亲你吗?就是因为你的条条框框太多,进而让孩子望而生畏。娘亲,母后,对我而言都是一个意思;若要我选,我反而更中意‘娘亲’这个称呼。孩子年纪还小,揣着这么多战战兢兢的敬畏干嘛?我是她亲母,又不是外人,不需要那么多不诚心的敬畏。”

    停下手中刻刀,容舒玄笑得有些委屈:“你看孤在这儿忙活了大半天,讨不到孩子半个笑脸不说,还反被你酸训了一顿,孤可着实憋屈着。”

    我嘲讽道:“想临时抱佛脚,天下没白得的便宜。孩子有孩子的脾气,亲谁远谁,他心中自有一套衡量标准,可不是你一时兴起,雕个怪模怪样的木马能哄住的。”

    “行了,行了,你也别一个劲地在孩子面前弯酸孤的不是。还是照旧,你做慈母,孤做严父,大家一松一紧管教孩子。”

    想来是觉得做了无用功,容舒玄拍拍手上的木屑,撂下一地狼藉麻溜起身朝我们母子走来。

    他道:“听说你去了李家祖坟,想必还来不及用晚膳吧?正好,来时孤带了两个御厨到相府,想来也准备的差不多,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前往偏厅品一品厨子手艺如何。”

    我答:“你倒是挺用心的。好啊,正好我肚子也闹空城计。”

    一见我应了,容舒玄那乐意顿时翻出百倍欢,单手把晋儿抱在怀里间,另一只手蓦地牵住我的左手。

    晋儿委屈巴巴地僵在他怀里,朝我递来求助信号,我倒是异常镇定地朝晋儿笑笑,示意忍耐,并配合着容舒玄当下的极好兴致,“一团和气”地朝偏厅进发。

    开膳间,大约是容舒玄从我这儿得了好脸色,高兴间竟让人上了两壶御酒,并邀上我一同吃酒;我也没多扭捏,索性一并应了他的要求。

    下了两杯,没什么感觉的我,忽被靠过来的容舒玄一长臂搂住肩,气氛间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一小勺子蟹黄豆腐还悬在口边,有人就耐不住猴急地凑过来,想吃我豆腐。

    我镇定如常间,抬起的左手立马挡住容舒玄贴来的脸颊:“虽是身在宫外,可膳桌上该有的规矩坏不得,再者孩子也在,别给他树立不好的榜样。”

    他不以为意地说到:“父母恩爱,孩子瞧着不是也心里欢喜吗?”

    流里流气在我手心上蹭了蹭,可我持重的脸色却不见半分缓和,顺势朝远离我的方向拨开他的头。

    “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好说话,你老毛病犯间,就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此时,容舒玄感觉到我有动真怒的迹象,立马规矩了许多;执着九耳翠玉壶,一面向我斟酒赔不是,一面巧舌如簧地同我拉家常。

    “樾棠,来相府好一阵子,怎么不见相父人?”

    目光不斜地流连在满桌丰盛佳肴上,我让服侍用膳的宫人夹来几个心仪的菜品,不徐不疾地同他说到。

    “你们一个天子,一个国相,都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过说来也巧,我这调侃刚落不久,多时不见踪影的父亲就一脸凝重走进偏厅;照了面,臣子请安,君王寒暄片刻,父亲在容舒玄的盛情邀请下落了座。

    不过看着阵容架势,我预感到这顿饭接下来不会吃得太寡淡,定有好戏上桌。

第两百三十九章 我非愚辈

    桌上多了父亲作陪,落了个轻松的我,识相地挪了个地儿,坐到了晋儿身边。

    他们君臣同桌同饮几杯后,容舒玄无意间提起为我母亲守灵尽孝的事儿,父亲一时间推辞不下天子隆隆圣意,对座上人又是跪又是拜,情绪波动间少不得他老泪纵横,感激涕零,场面几度尴尬不断。

    不过,场面上父亲虽对容舒玄感恩戴德,但我瞧得出,他老对这个亲女眉眼中总存着几分怨怪;想来此时父亲心中定认为,是我在暗中教唆天子,做出这等不符礼制的事情来。

    在我看来,与父亲间的误会不是一星半点的,多一个少一个黑锅也无所谓,索性装着若无其事样,继续照顾晋儿吃饭。

    膳桌上两人酒又过了一巡,父亲忽然挺郑重地向容舒玄请示上。

    “皇上,膳后可否允老臣点时间,想私下同皇上商讨些事。”

    话出同时,父亲的余光不自觉地飘向我。

    很明显,这话里的隐藏意思,是对我有了提防心。

    我稳居在旁,不动声色地继续挑碗中鱼肉的小刺,而此时座上容舒玄似乎察觉到我们父女间的气氛不融,犹疑一二,拿出了和事佬的派头。

    “可要紧?”

    父亲面色微怔,转而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基于近段时间一些动向,老臣想先行征询下皇上的意向。”

    让人满了酒,容舒玄笑意盎然:“既然不是什么机密要事,在座的也没有外人,相父何须如此拘泥?且当是闲话家常,畅所欲言。”

    “这——”

    即便容舒玄此时开了这个口,父亲这顾虑也不见得打消多少;我一抹淡笑勾在嘴角,作起了有眼力价人的声势。

    “晋儿,母后陪你出去玩一会儿?”

    可孩子哪里懂得桌上那么多玄机,抱着自己的小金碗,不肯下桌:“母后,晋儿还没吃饱呢,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说着,晋儿捣着小勺子狼吞虎咽了两口,委屈巴巴的小样子,生怕在场谁夺了他饭碗似的。

    我憋着笑,佯装拜托样地扯了扯晋儿袖子,此时被容舒玄撞见,倒是乐开了怀:“算了,你也别强扭孩子。晋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你总不能因为顾着避嫌,让孩子吃不饱饭吧?呆着,看着孩子吃得香,孤也有食欲。”

    打趣了我们母子一句,容舒玄径直满饮杯中酒,话突然落了严肃。

    “在座的都是孤至亲至信之人,孤不喜自家人防来防去的;孤也不怕相父多心,若相父此时不想说,那以后也莫要再提。”

    “皇上,老臣只是觉着——”

    只见父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省罪人欲动礼间,容舒玄大手就将父亲按止在座椅上。

    “相父,这是宫外且是家宴,没那么多动膝盖骨的规矩。按民间例俗,孤来了妻家便是登门女婿,礼从妻家;若真一切要按规矩办,孤可是得给相父这岳父大人磕头奉茶的。试问,相父真要同孤讲规矩?!”

    “不,不,不,老臣万万不敢!”

    爆豆急似的回了句忐忑,父亲把那忠直的头垂了下去。

    容舒玄执起酒壶,道:“相父还是如此拘谨。来,孤给相父斟杯酒,权当是给您老壮胆。”

    半威半摄间,容舒玄亲自给父亲满上酒,双手奉于跟前;而父亲战战兢兢地接过,作难片刻,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骨节分明的五指,似有节奏敲击在桌边,容舒玄抿着满嘴狡黠的笑望了我一眼,转而把灼灼目光落回父亲身上。

    “相父想同孤商议何事?”

    被暗中收服了倔性的父亲,立马回到:“老臣是想问一问皇上属意,镇南将军霍子陵还要滞留京中多久?”

    蓦地我耳廓一动,警觉大动,把当下每一个风声收紧在心。

    容舒玄眉心一敛,几分圆滑地谈到此事:“霍卿常年军旅风餐露宿,劳苦功高,如今在京掌管宫中禁军卫,享享清福也是理当的。相父觉得有何不妥?”

    父亲道:“老臣斗胆妄言,若有大不敬之处,望皇上多多谅解。皇上若怕霍将军拥兵自重,进而将其归约在京,此法的确乃防微杜渐之效。但当下我大历与北燕在云州八郡上纷争不止,且八郡中已失两主郡,故老臣以为,若继续放任现状不加以重慑,云州局势会继续恶化不说,恐还会殃及本属我大历国境的渝州安宁。”

    “相父的言下之意,是希望孤及时调用南陲启元军,对北燕加以制衡?”

    “皇上圣明。”

    父亲恭敬一答,多时愁容有了舒展之色;然相对于容舒玄方面,在我看来,他这“圣明之貌”中似乎还潜藏不少的深意。

    “樾棠,你怎么看待此事?”

    忽然,容舒玄扭头征询上我的意见。

    我拿着手绢,不露声色地替晋儿擦着小嘴:“我一个檐下妇人,哪里懂得什么调兵遣将,你怕是问错了人。”

    “你呀,最会人前装糊涂。孤的意思是,在用人方面,你觉得当下孤是否该放霍子陵出京,重掌启元军?”

    明面上有敷衍,决断间,自然要慎重考究对方心思;我停下手中的忙活,收止住闲散,郑重其事地问到容舒玄。

    “你当真想听我的意见?”

    容舒玄笑如朗月:“当然,在理不在理,都是一家子的关门话,无伤大雅。”

    我呶着小嘴,有意无意地瞄了眼紧张在面的父亲,用半调子玩笑口吻问到:“云州现今频频告急,大历对敌自该加以震慑,但真得霍大将军亲领启元军,才解得了云州危机?”

    父亲急反驳到我:“皇后娘娘在怀疑什么?霍将军乃大历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军功赫赫,若由他亲自挂帅平定云州之乱,定能马到功成。”

    我应道:“父亲大人不必动火,我从未怀疑过霍将军治军打仗的能力。女儿只是出于好奇作了点质疑,难道大历除了霍子陵外,便再无他将可用?还是本身这启元军历来只听从霍子陵一人命令,换作他手,无人可将其调动支配?”

    什么叫蛇打七寸,一击中的,瞧着死灰之色渐占据父亲的脸,我悬在嘴角的甜笑,庄重而神秘。

    自古君王最忌讳什么,自然是做麾下臣子的专权独断,旁置君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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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凰美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美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美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