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章 局势深浅
略略压制了些惊色,我郑重其事地问到霍胜男。
“他终于耐不住这口气,准备拿顾家开刀了?”
我搂着晋儿,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她的反应,而品茶不语的霍胜男,此时眉眼间确有些神色浮动。
猜测间的模棱两可,让我跟见心急。
“你倒是跟我交个底啊,没见我心悬着吗?!”
霍胜男不徐不疾地放下茶杯,掏出雪巾净了净嘴,端着严肃的眼神打量我一会儿,嘴里才冒出了些动静。
“我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吗?朝堂上的事情,淳元,我觉得还是交给皇上去处理应对;你即使知道了什么,除了平添烦恼外,横竖左右不了大局面。”
“你错了。”
我当即面色一沉,给上忠告。
“人置身事中,对事态的观察角度也是不尽相同,容舒玄觉得稳操胜券,在旁人眼里不见得没有风险。想当年我李家做头欲扳倒顾党,赢面不少,可结果如何?天下如棋,对弈者观之未必面面俱到,而一个细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全盘崩解。”
紧张间,我一把圈住霍胜男的手,追问的急。
“你告诉我,容舒玄的赢面在哪里,此次扳倒顾党有几分成事的把握?!”
“这——”
作难如浪涌,霍胜男几番平息克制后,终是摇摇头。
“皇上的睿明圣智岂是我等愚类懂的?万事皆有风险,然身为臣子,只知晓无条件服从皇上的决议便可。”
把为难收敛了些,霍胜男反覆住我的手,摊出了些她知晓的。
“如今六部中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已经被皇上下旨撤裁领头官员,空缺由寒门官员取而代之;单凭这一点,我想你能预见有什么后果。”
倏地,我脑顶一阵闷雷炸起。
六部乃国之肱骨,顾党之所以在朝堂上横行无忌多年,确是因把持六部核心,进而限制了天子的皇权;而如今容舒玄明目张胆地动了六部中的四部领头官员,无疑是在向顾家礼正面宣战!
心惊胆战间不断囫吞着津液,口中麻麻涩涩的,调整半响后才吐露出一句。
“顾家礼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难道因为容舒玄一句话,说撤裁就撤裁?”
“你别一股脑地问。毕竟事出突然,你问我原因,我也是一时瞧不明白个中玄机。”
轻微的抬头纹和晃动的目光,将霍胜男的心窍堵塞表现得淋漓尽致。
“短短一个月内,掌管户部,兵部,刑部,工部的四位尚书大人相续上书告退,虽原因各有不同,但有一点,都是以不能再胜任当下职务为由,退位让贤。”
“这像话吗?”
我顿时惊声打断,心中好多话如潮涌起。
“户部,兵部,刑部,工部的四位尚书大人,可是在其位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精,即便四部中出了天大的漏洞,以他们四人老道精明,都能把这无底洞填平。如今一句不能胜任,传出去,怕是街边三岁小孩都觉得是笑话!”
“然这笑话是真的。”
对于我的激动,霍胜男报以一句中肯的回复。
而我这混沌的脑袋,在无数杂乱思绪碰撞下,进冒出了个骇人猜想。
“容舒玄不会是把住了四位尚书大人什么致命要害,逼得他们不得不低头臣服?!”
她表现淡然:“谁知道呢?你的疑问,我没法给你答案,我也很想知道其中缘由。”
我克制住起伏的心绪,尽量把问话放得平和:“那顾党有什么应对之策,坐以待毙?!”
她答:“真金易得,人才难觅。要顾相一时间找出人选顶替空缺,无疑比登天还难。他如今能暂时手中的礼部和吏部,已经实属万幸了;不过,皇上这刀既然架起了,就没想过落轻,礼部吏部的清洗看来是迟早的事情。”
于这一点,稍作思量,我心中倒是有个谱。
“你说在点子上了。我这几年在北燕也暗中调查过六部的人事任命,几个主缺虽被顾家礼的心腹占据,但内部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多是寒门出身。要知道,真正维系六部运转的正是这些埋头苦干而不得出头的寒门士子,相反那些显贵出身而占据要职的门阀子弟,插科打诨安逸度日多年;要他们坐上主位顶事,无疑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在利用寒门士子被打压多年的怨气,为自个造势?!”
霍胜男这反问虽上了轨,确还没理解透彻,我道:“不是造势,而是大势所趋。”
而这话间,我落在霍胜男身上的目光,更见透亮清明。
“四年前,大历朝堂上这股寒门士子的怨气就早已存在,但碍于兵权架空而落了下风;如今容舒玄卷土重来,以我观之,他此次夺权的赢面很大。”
“何以见得?!”
我道:“还不明白?南境近十万的启元军的崛起可不是什么摆设,容舒玄如今有你们霍家撑腰,在与顾家礼夺权中可谓是信心倍增。顾家礼这只老狐狸,输就输在太心高气傲,四年前不仅没及时将寒门士子的怨气化解,专注打压制衡寒门士子间反让启元军在南陲茁壮成长,可谓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霍胜男摇摇头,不敢苟同:“你别太乐观,启元军中毕竟还有顾相的势力插足,要说尽数掌控十万大军,那也太言过其实了。”
“胜男,若届时容舒玄和顾家礼翻脸,以令弟的本事,还收拾不了启元军中那帮蝇营狗苟之辈?!容舒玄此番能否成功夺权,关键还在你和霍将军对启元军的掌控调度;容舒玄这个节骨眼上让你返回上京,不会只是让你闲置着,当个什么享福郡主。”
霍胜男先是一愣,等惊色消褪后,浮起一丝打趣的笑:“你这么个女中诸葛,困在荣华苑中浑浑噩噩度日,倒真也屈才了。”
我不敢大意,提醒到:“那我这女诸葛再给你个提醒,上京皇城中被顾家礼掌控的五千禁军卫如何牵制,才是当下最该考虑的棘手问题。”
“这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说着,霍胜男恢复一脸严肃,行动间有了去意。
“朝堂上的事,我还是秉承着有个度的原则,你这玲珑心思就莫追着我刨根问底,我很难做的。难不成你又想看着我挨皇上板子?耽搁了许久,我也该走了。”
“我送送你。”
没反对她的去意,我抱着晋儿也迅速起了身,准备亲自送霍胜男出荣华苑;可不想她一把按在我肩头,阻止到。
“留步吧淳元,外面还飘着小雨,小殿下沾雨受凉我就罪过大了。”
朝晋儿做了个鬼脸,摆手道别间,霍胜男口中又飘出句:“靖德帝最近在乌横吃了两场败仗,虽急功近利了些,可损失不大,你莫太担心。”
话毕,霍胜男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花厅。
第两百一十一章 椒房闹鬼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近气温骤降,因担心乳娘的老寒腿,我卯着胆子向容舒玄提到想去掖庭探望。
起初是有些刁难在口,但三番五次间终归是敌不过我的坚持,遂松了口。
在偏西殿与乳娘叙了半个时辰,把该交代的、该添置的交代安心后,我趁着夜色掩护返回乾坤殿,
半途,警觉的我察觉到动静,先一步躲进了墙根处的花丛中;隔着花枝错落的缝隙,我便见两宫人立在三尺开外的碎石子路上,神色紧张间不住地左顾右盼着周遭动静。
一人鬼祟地从怀里摸出个物件,递给另一人:“你要的东西我弄来了,十两。”
“怎么变十两?!事先不是说好的,五两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这会突然改口,分明是坐地起价!”
漫天要价者也是理直气壮的很:“我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把这玩意弄进宫的,你别跟我多啰嗦,一句话,要还是不要?!这大宝寺灵符可是货真价实的开光宝物,你若付不起银子,大把人等着给银子求呢,我根本不愁销。”
大宝寺灵符?!
宫中私相授受是常事,不过今夜撞见的这一出倒是新奇的很,我且耐下心听听他们存的什么鬼心思。
果不其然,那买主慌了口:“我的小爷爷,消气消气!咱们也是老交情,彼此什么处境你也是心知肚明的,何苦跟我闹着脾气。”
对人不买账:“一码归一码,若出不起这保命钱,就活该你进阎王殿。”
买主急道:“行,行,行,十两就十两,都依你祖宗!钱财乃身外物,哪里比得上性命重要。”
“你小子总算开窍了,赶紧给钱。”
两人又是阵交头接耳,看情况,似乎是一人得了钱财,一人得了心安,彼此互为圆满。
卖主此时道:“你放心揣着。有了它,我保证那恶鬼近不了你的身。”
买主似乎不怎么放心,又提心吊胆地追问:“钱花了就花了,可你千万别那假货坑蒙我啊祖宗,这可是攸关性命的事儿!椒房殿那边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皇后被吓得发疯不说,半个月连续死了四个宫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椒房殿闹鬼?!
忽从他们口中捕捉到重要信息,我心惊不已。
买主不耐:“以前在椒房殿吃香喝辣时,怎么不见你怨这怨那的?行了,我不和你在这瞎扯,你还是赶紧回椒房殿值夜去,我也得回我的上芷宫当差。”
大概是怕被旁人撞破鬼祟,两人未做久谈,便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我从墙根花丛中走出,端着满心窝子事继续往乾坤殿走,没想到半道上撞上霍子陵。
而这一撞,忽然把我心中多时的犹豫给定住了。
我抓住霍子陵的胳膊,便调了个头:“你来的正好,陪我去椒房殿走一遭。”
“椒房殿?!可夫人,皇上那边还等你——”
“先别管他,椒房殿那头的事情要紧,我不去探个究竟不放心。”
打断霍子陵间,我见他迟疑盛盛的样子,把力气使足了许多。
“他怪罪下来我顶着。”
话毕,我强拽着他赶往椒房殿。
能在乱军之中取人首级的大将军,带着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飞檐走壁,简直是小菜一碟。
三两下功夫,我和霍子陵成功避开了椒房殿周围巡防的禁军卫,潜伏在皇后的正寝凤飞殿附近假山上。
时辰虽至深夜,但面对眼前黑灯瞎火,风平浪静的凤飞殿,心中直觉告诉我今夜这里必定有事发生。
而不惧恼人的秋蚊子,我专注地注意着殿宇四周的一举一动。
“夫人,我们在这守株待兔的目的是?”
“抓鬼。”
生怕看漏了一眼,我脱口而出地应答上霍子陵。
“抓鬼?!”
耳边炸起霍子陵的惊疑反问,我猛回头堵住他略显啰嗦的嘴,他一惊一乍表情我倒是在意料之中。
“小声点!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藏在这?”
等霍子陵懂了我的眼色和担心,我松开手,小声地回答到他的作疑。
“刚从掖庭返回乾坤殿路上,我无意间得知到椒房殿闹鬼的事情,心中一时间好奇的紧,遂让你跟我来探探情况。”
霍子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想必他心中和我一样不信这鬼神乱力的愚说;然安静不过片刻,霍子陵消了一头疑惑,又窜起另一头担忧。
“万一这‘鬼’不露面,夫人岂不是要在这耗一夜?”
我边注视着凤飞殿的动静,边心中有谱地说到:“我也不傻,闲得来在此喂一夜的蚊子。将军没听说过吗,鬼出一更半,不过个把时辰我还是有这个耐心的,且赌一赌能不能好运‘撞鬼’。”
当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霍子陵索性把气一沉,舍命陪君子地与我在此等撞大运。
索性我这直觉准的,没白让咱们的大将军干耗光阴当我护花使者一回。
约一炷半香时间后,下方凤飞殿廊道上,忽然出现了个白影;左窜一下,右藏一下,没多少工夫就飘到了顾莹寝殿的窗棂边。
枯燥无趣的等待瞬间被染上惊奇,我得意上面间,和霍子陵默契地对了一眼,继续沉着性子看对方搞什么名堂。
然对方从出现开始,就没让我们失望过。
片刻功夫,白影忽然迅速往外退,然此时凤飞殿中传出骚动,紧接着平头散发的顾莹就尖着嗓子追喊出来。
“青山你回来,别丢下我一个人!!”
三魂像是被对方生生勾了去,身着单薄寝衣的顾莹被一帮奴才七手八脚地拦住,任她如何锥心刺骨地唤,如何歇斯底里地哭,也留不住那抹渐行渐远的白影。
留心观察许久的霍子陵,忽提醒上我:“那团白影根本不是鬼,而是人假扮的。瞧他的身形移动,此人轻功十分了得。”
好不容易撞了个大运,岂能看着鸭子从嘴边开溜,我立马急道:“你还愣着干嘛,快追啊!”
“可夫人你——”
情虽足,可不合时宜的扭捏:“先别管我,要真让对人跑了,今夜你我俩蹲半天就真前功尽弃。”
霍子陵仍顾忌重重:“但末将实在不放心您一个人——”
“别磨叽了!等你拿住人再回来接我,快去啊!”
气急地推了把霍子陵,他稍作迟疑,便灵敏如豹地翻下假山,迅速朝对人逃窜的方向紧追去。
第两百一十二章 摄魂问玄
不过喂饱三五只蚊子的时间,折回的霍子陵在禁军卫眼皮下,把我悄悄再次带出了椒房殿范围。
东躲西藏好一阵,我在霍子陵的保护下,来到了泰安殿附近的石林中。
“人呢?你不说已经擒住了人。”
急问间,止不住挠挠脖子上蚊子留下的小包。
毕竟是谨慎人,霍子陵再次确定四下的环境,等认定当下安全后回应到我。
“我办事你放心。夫人请随末将来。”
说着,霍子陵就引着我朝石林深处走去。
石林里颇暗,亏得霍子陵天生方向感强,若不是得他引路,我在这七绕八拐的石林中定得绕晕路。
不消多时,我俩走进一方四面石柱环闭的空间,借着霍子陵手中照路的火折子,便见捣鼓椒房殿的那白衣人,堵了嘴,五花大绑地蹲缩在一角,动弹不得半分。
我当即精神高振,问到霍子陵:“他可交代了什么没?”
“未曾。末将擒住这装神弄鬼的贼子,来不及盘问一二,就折回椒房殿接夫人出来。他如今乃砧板上的肉,夫人若想知道什么,不妨亲自审问一番;只要末将在,他断不敢造次逞凶。”
说着,霍子陵蹲下身,准备摘去封住对人嘴的棉布;而我在旁观察了他片刻,突然注意这人喉头不断上下窜动,似乎想吞咽什么。
面对异状,我快速把脑筋一转,洞悉住对方心思间,立马心惊出手阻止到霍子陵。
“摘不得!”
悬在半空的手一颤,霍子陵惊色满脸地回看上我:“为何?”
我没急于回应霍子陵的问话,径直上前把住对人脸仔细检查了番,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
右脸颊种了线。
撑起身,我反冷下脸子瞅住这男子,话中带锐:“是个血性汉子。不过落在我手里,你想一死了之,可没那么容易。”
趁话未尽间,我在附件转悠了一通,寻了个大小衬手的石头,递给了此时还蒙在鼓里的霍子陵。
“交给将军个考技术的活儿。用我这石头砸他的右脸颊,力道可要使足噢,必须把他右边的牙齿全数打下来。”
别看霍子陵平时呆呆木木,江湖上的一套套阴险对他而言简直是驾熟就轻,不过个拧眉的时间,他便领会到我举动间的用意。
“夫人怀疑这人嘴里藏了牙毒?”
“不是怀疑,是确定。”
不带一丝犹疑,我把这话给说死。
懂我心思后的霍子陵,气势间如换了个人似的,左手把人给直直提了起来,虎步来回踱间,右手上下掂抛着这挺沉手的石头。
踩中某个合宜位置,霍子陵威目一眯,手中预备多时的石头就冷不丁的砸在那人右脸颊上。
霍子陵这一下可不是绣花拳,立马把人打趴在地上,呜呜呜叫不出声地满地痛打滚;而霍子陵此时没有半分手软,上前拽住对人的发髻把头给提起来,顺势摘了他口中堵住声息的棉布。
“哇”一声惨呼,几颗白亮亮的大牙混着枫红的鲜血,从这人口中吐了出来。
借了霍子陵手中的火折子,我掏出自己的秀帕,从地上那滩血污中捡出一颗形状怪异的牙齿,借助火光仔细地分辨了番。
“原来是天狼蛛的毒液。见血封喉的东西,阁下对自己可是真够狠的。”
“要杀便杀,别那么多废话!”
大概是没了牙齿,对人和我较劲的话像是漏了风般,大舌头的滑稽。
“我偏要和你多废话,你的命早已不是由你自个说了算,对付你这种拔去毒牙的硬骨头,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休想!”
猛地朝我啐了口秽血,不想霍子陵先一步挡在我前头,挡在对人的不敬之举,自己却落了个满脸脏。
“将军你!”
我一时惊转愧疚,正欲上前探查他是否安好,不想霍子陵一口推辞到我。
“没事夫人。末将见过的人血,洗个澡都不为过。”
大手一抹,霍子陵面色更见严。
“当下想要撬开这人的嘴,怕是要费些功夫;夫人,不如让末将带回去,严加拷问番再做定论。”
“不用这般麻烦,我说了法子让他开口。”
说着,我把自己平日不离身的檀木小匣子取了出来,从里面挑了一小块粉红色的香块,用金钗串着香在火折子上引燃。
顿时,空气中一股异香弥漫开,而我立马把自己鼻息堵住,并将燃着的香凑到对人口鼻附近。
而此时霍子陵靠得较近,被这香一薰,神情跟着对人开始出现恍惚上头。
我见状立马拽了他一把,立马把他从这迷魂阵中拉出来:“这香可不是让你闻的,定好自己的心神,站远些。”
提醒霍子陵间,掩住口鼻的我也不敢在这香味中久呆;快速将金钗倒插在地,我立马跟避瘟神般退后好几大步后,才敢放松地呼吸。
而对人中了香,如软泥般跌坐在地,面目表情已显出了痴痴呆呆状,淌着一嘴子血哈喇子,不知神魂被招去了何方。
缓过神的霍子陵瞧见对方状态,也是心惊不已:“好厉害的香!”
我道:“当然厉害了。这可是我药神门的‘摄魂香’,管你是什么意志如山坚,心智比海清的人物,中了此香,就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夫人身上怎留有这东西?”
霍子陵当下的诧异,我理解,毕竟我是困在荣华苑中的人质,想和外界互通有无简直比登天还难;若换了我是他,也会怀疑是自己平时太疏忽大意,还是对人本事太过通神。
只是现下我没心情跟他细说,简而言之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如何检验一个医者是否出色合格,就在于他驾驭万物精华的能力。我想要制药,荣华苑中不缺我需要的材料。”
转而,趁着当下摄魂香的药效正强,我立马盘问到对人。
“我问你,谁指使你在椒房殿假扮洛青山,装神弄鬼惊吓皇后的?”
“主子。”
须臾静待,对人口中飘出这么句应答,可他回答却不尽人意。
我再问到:“那你主子是谁?”
“主子就是主子。”
对人口中幽幽冒出这么一句,无疑是平湖起惊澜。
容舒玄?!
我和霍子陵僵在原地,可彼此心中都清楚这里面藏着的,怕是远远比表面骇人百倍。
第两百一十三章 骨牌之局
魂香问心,谁主沉浮?
当下节骨眼上,霍子陵是如何看待此事,我无心探究;满心满怀的,只着眼于容舒玄费心编排这一出背后的用意。
我问:“你主子可是对皇后存了什么不满,要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对付她,扰得椒房殿不得安宁?”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如实间,对方一句让人凉透心的应答,让整个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不甘心间,我刨根问底到:“假扮已故之人招摇撞骗,已是极损阴德之事,还连续在禁宫内闹出四五条人命,难道你奉命行事间,丝毫没有揣度过你家主子的用意?”
对人木木呆呆地答到:“暗鳞子,只知服从命令。”
暗鳞子,一个充满玄机的新鲜词从对方口中冒出。
是什么来头?!
疑惑不解间,我不由自主地盯上霍子陵,而瞧他此时的反应,似乎对这等势力的存在也是一无所知。
我揣着满心疑问,继续追问到:“暗鳞子是什么?”
“暗鳞,为天子巩固皇权,肃清内忧外患的存在。”
死士!
下意识间,我脑子里蹦出这么字眼来,惊得浑身汗毛紧立。
要知道,暗鳞子这等死士与宫中暗卫,是有本质上区别的。
在大历,暗卫编制归属于禁军卫,主要职责是贴身保护天子安全,且人数极少;而像对方这种暗鳞子死士却不同,他们在大历是没有任何痕迹存在,通常是在极端时期由天子亲手培植的暗部势力,意在于清除打压朝堂明面上不能解决的矛盾。
暗鳞,亦表天子至高无上的皇威不可逆拂,一旦显露必见腥风血雨。
“像你这样的暗鳞子,现下有多少人潜藏在京畿之内?”
多时沉默寡言的霍子陵,此时趁着我陷入深思之际,开口询问到对方。
“不下百人。”
霍子陵举一反三:“你意思是,京畿中百号死士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其他暗鳞子潜伏在大历各地?”
“是。”
“等等!”
大约是霍子陵口中“潜伏”二字突给了我灵光,我立马单刀直入地打断他的问话。
“最近四部领头尚书接连遭撤裁,也是你们暗鳞子的杰作?”
“是。四部领首尚书的家眷,尽数被我们的人拿捏住,以此为要挟,四位大人不敢——唔!!”
零星细枝末节还卡在对人喉咙里,忽然一道寒光从霍子陵手中奔出,只听见对方一声闷哼,眨眼功夫霍子陵的佩刀便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心膛要害。
有摄魂香的药效麻痹,对方似乎没感觉到什么痛苦,倒地一命呜呼。
“霍子陵,你!!”
这一声怒不尽,恼不休的责喝,俨然是刺痛了我的心。
我自知与霍子陵虽立场不同,但素来敬重他的为人,此时他在我背后下了这“杀人灭口”的冷绊子,我真真是觉得心寒。
而霍子陵对这冷不丁的一手,完全没有半点愧疚在面。
“他不该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
我气不打一处来:“霍子陵,你何时把容舒玄那套冷心冷肺学得有模有样?你当着我的面杀他,无非是怕我知晓容舒玄的阴谋诡计,进而坏了你们的大事。可惜,你们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本是个将死之人,即便我不出手,他也见不得明天的太阳。”
走上前,从对人胸口取回自己的佩刀收回刀鞘,霍子陵口中幽幽冒出一句:“皇上本意并不想夫人涉入其中太深,有时闭口不言,未尝不是种保护。”
背叛感让我气头正盛,故反唇相讥到:“保护我?防着我才是真的吧!”
霍子陵立于一角,眼中眸子清澈如星,镇定异常;然于我而言,他此时的从容镇定,蓦地让我感到阵阵寒心。
平了口凉气,我极力地把自己的心态放正:“你对容舒玄的忠心,可谓是日月可鉴;但你再怎么想维护他金玉其表的虚伪,也改变不了我对他的厌恶。霍子陵,你我虽有知己之缘,却无知己之信,你说这算不算一种可悲?”
“可皇上是真心对夫人好。”
半响,他的话如石缝中爆出来一般,黯哑而生涩。
“他对我是好是坏,与你何干?霍子陵,不得不说你闲事儿管得太宽,还吃力不讨好!”
霍子陵是个百年难得的将才,可惜,情商于他是个致命的硬伤,应了老祖宗们的智慧:人无完人。
我再道,意在提醒:“你是你,他是他,别把你对他的敬畏遵从,一厢情愿地强加在我身上,那只会让人觉得你太荒唐可笑。今日这暗鳞子的事儿,说穿了,即使我把容舒玄的计划得知地一清二楚,我也不会对旁人多言半句。”
“我——”
“听我把说完!”
我抬起手,立马阻止到霍子陵的欲言又止。
“我如今在大历是个什么样见不得光的身份,你心里一清二楚,试问天下间,有谁比我盼着顾党不得善终来的殷切?人人都说我可以置身事外,争着想要保护我,可你们从来没想到过,若没有我这四年来费尽心力打通整盘死棋,何来你和容舒玄今日收网之时的自信在怀?”
此时被我说教地一愣一愣的霍子陵,俨然是对我之前的话多有抱疑;豁然想起那日与霍胜男谈及的感触,我发现自己对霍子陵,仍没有拿出十分的决绝来。
再长的携手共进,也有桥归桥,路归路的一天。
压了口急气,我把话放明:“你还记得,平日我和晋儿在苑中玩‘推骨牌’的游戏?一块块四四方方的小砖次第排开,不管你如何曲绕它的路径,设计得如何繁琐复杂,只要彼此相邻二者间有足够触发连锁反应的空间,那这游戏,你只要在起头轻轻一推,便可自行连动到尾。而铲除顾党这个局,和推骨牌亦是一个道理!”
话既已入了骨,何惧多一分难堪。
“不管是你,苏逸舟,又或是林思安,甚至于那些不足道的人物,都是这推骨牌局中连锁关键。我费尽心力把你们一个个雕琢成形,放进这局中,甚至是用自己作为关窍活络局势,其目的都是为了放倒藏着游戏最后的顾党。而你的主子,尊贵如天的君主,不过是整个局坐享其成,推波助澜的渔翁罢了。”
腮帮肉一咬,我给霍子陵打响个警告。
“你心里立个数,若顾家礼此番真被扳倒,那下个倒霉的就该是容舒玄,我说到做到。”
第两百一十四章 血雨宫闱
那夜,无风无月,星河满天。
我抱着晋儿缩在容舒玄寝榻一角,听着殿外隐隐约约的混乱声,心亦如那烛台灯火摇曳不止。
顾家礼在大历,也是个叱咤风云多年的人物,我原以为这场干戈至少要等个一年半载,可架空老贼实权不过半个月,他就急不可耐地反了。
这次宫变,可不是如四年前那般打打闹闹,走走过场,而是真刀实枪见血的。
我心正七上八下间,容舒玄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而我一见他,一股怒气冲面而上,立马破口大骂他。
“眼下是什么局面,你让晋儿一个孩子杵在乾坤殿作甚?赶紧让人把孩子送回荣华苑,要抗要背,我一人奉陪到底!”
“你怕什么。”
容舒玄坐在榻边,探来手欲抚摸我怀中的晋儿;可孩子一见他,吓得直朝我怀里猛扎,嘤嘤呜呜地憋着情绪,欲哭不哭。
我立马护紧了晋儿,朝一侧躲。
“怎么不怕,稚子无辜,他毕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妇人之见。”
悬在空中的宽抚落了空,容舒玄一脸严谨地收回手,口中话淡若清风。
“他乃容家男儿,且是未来的储君,哪是这般胆小经不住事的?没听见外面打杀得凶吗,万一真败了,别说是你我性命不保,就是晋儿也是在劫难逃,躲在哪儿都是一样。”
我心中火冒三丈:“别说的跟生离死别般,你想下去跟阎王爷讨个交情,我们母子还没这个傻劲陪你共赴黄泉!”
一口急哽咽,我跟容舒玄摊了心底牌。
“你是何等精明的人,会坐以待毙地等着顾老贼把你赶下龙椅?外面声势越大,你胜算越大。诱敌深入,松其防备,乃是兵家常用之计。”
“孤就喜欢你这股聪明劲儿,总在关键时刻,比旁人看得更透彻。”
丝丝邪气盛盛的笑,从容舒玄的眉眼嘴边蔓延开,带着几分轻佻探手勾住我的下巴,把头凑了过来。
“放心,孤素来对你重信诺,大历的皇后之位既然许给你,怎么会让你空欢喜一场呢?”
我拂开他的好脸子,道:“现在大局未定,你跟谈这些有的没的虚名头,是不是太言之尚早了些?”
“孤素来信奉,想得到的东西,就要靠自己去争取。所以啊樾棠,有心思窝在这儿提心吊胆,不如趁这个闲空档跟孤一道去前殿和皇后捣鼓一二,说不定这事就更十拿九稳。”
我倔强地挣脱容舒玄的染指,惊怒如风云变幻,在面上更迭不息。
“顾莹已经被你折磨的疯疯癫癫的,你还想从她身上榨取什么?”
“樾棠,听你这口气,莫非是在心疼仇人的女儿?孤好生意外。”
我蓦地一阵背寒:“你少在我面前撺掇!顾莹是不是如他父亲般,该落得如此下场,你我心中清楚!我倒想问你,你一直找人假扮洛青山惊吓顾莹,存的是什么居心?”
“当然是有助于成事的居心。”
说着,容舒玄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朝外拉。
“若错过了今晚的机会,孤怕你以后想再见莹儿也难。你不是一直也心心念念着大仇得报一刻,可不要漏了任何一丝精彩,孤可是花了好大心思筹备了这一出好戏。”
“你——”
念及怀中幼子,我倒是迟迟拿不定主意了。
容舒玄缓声到:“放一百二颗心,有孤在,今夜谁也动不了你们母子分毫。”
三步并做两步,跟随着容舒玄,我们母子头一回正大光明地露脸在乾坤殿正殿内。
而殿中,除了两名暗卫御前护驾外,就只剩缩在偏角梁柱下的皇后。
那瘦骨嶙峋的女子,紧捂着双耳,在不安气氛中瑟瑟发抖着,显出了内心的极度惶恐;我蓦地心里一酸,抱着晋儿小心翼翼地靠上前。
“顾莹。”
轻声唤了句,对方置若罔闻,继续沉溺在自己的疯癫世界里。
“顾莹!”
我鼓足勇气蹲下身,唤她之际,手在她颤抖不止的肩头拍了拍。
倏地,顾莹整个人精神状态如被扎破的气囊,癫狂地朝我处的方向胡抓了一通,跌坐在生硬的地砖上。
幸好我避的及时,顾莹这通才疯没伤到我怀中的晋儿,可也在我颈脖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痛得我“嘶”一声唤,脾气也起来了不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闹疯,你父亲的人都快把宫门打穿了!!”
怒气上头,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捏住顾莹畏畏缩缩的脑袋,强行对视在一处。
“醒醒吧你,洛青山死了不叫天塌,现下才算!”
她略凹陷的双眼中,装满了空洞和迷惘,配合着顾莹这张血色全无的脸,算得上半人半鬼了。
大概我这叫嚣起了些作用,顾莹痴痴地望了我许久,空洞双眼中蓦地涌出泪水无限。
“他——他又要杀谁?!这手还要沾染血腥才肯罢休。”
“莹儿,此时此刻你该醒醒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欲望有多深,杀戮就有多深;你父亲若得不想要的满足,是不会停下手中屠刀的。”
我还没憋出一二句宽慰,背后靠来的容舒玄,冷不丁插进话。
“你自来懂你父亲的脾气,若胆敢阻碍他的路,必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远的不谈,先有洛青山暴尸荒野,死无全尸,后有洛家十三口满门被灭,如今你父亲手中的屠刀已经对准了孤,当下禁宫内随时都可能被血洗一通;你身为大历的皇后,不该做点什么吗?”
他这阴阳怪气的话传进我耳里,忽的捣鼓得我头皮阵阵发麻。
显而易见的蛊惑!!
我忙喝止上:“别再说了,顾莹她现下的状况根本承受不住这些!”
“你啊你,还是太心软。都什么节骨眼上了?!”
说着,容舒玄大手落在我肩头,有些大力地拿捏住我。
他道:“莹儿,即便不为了大历,你也该为惨死的洛青山和洛家满门想想,自己到底该不该大义灭亲。”
“别逼我——别逼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再次陷入情绪失控状态,顾莹拉尖嗓门在天子殿中,肆意大嚎大叫起来。
而此时,外面的打杀动静突然增大,不过个惊愕上面的时间,殿外传来声极嚣张叫喊。
“容家小儿,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能在乾坤殿中稳得住,难得啊!”
第两百一十五章 立场之峙
我抱着晋儿刚躲在龙椅背后,对人就带着大帮人马,肆无忌惮地闯进乾坤殿中。
面对顾家礼的来势汹汹,容舒玄仅有两名暗卫在侧护驾,气势相较下,势单力薄。
四年不见这老贼,除了双鬓略被岁月斑白了去,嚣张跋扈依旧;皮笑肉不笑地环视了一周乾坤殿中的动静,嘴里倏地蹦出声不屑。
“老夫还以为你小子练出了三头六臂,倒头来还是只中看不中用纸老虎,摆设而已。”
“是吗?”
明显的下风口间,容舒玄有从容不迫在面,不徐不疾地落座在九龙宝座上,俯瞰着殿中央造次的乱党之辈。
“左相如此兴师动众,深夜造访孤的乾坤殿,不会是对孤这把龙椅也产生了兴趣?”
“你既然问了,老夫也不用再费心装什么清高君子。坐于至尊之位,拥有无上权力,换了谁都会心动。”
嘴裂着冷笑,眼中那股贪婪越发明亮,像极了只伺机而动的狼。
“该拱手让贤了小子。”
说着,顾家礼从袖中掏出一明黄绸卷,顺势丢在龙椅下方的玉阶上。
“眼下整个皇城都被老夫掌控在手中,你这只瓮中鳖根本没得选;识相的,赶紧用玺加印,外面还有好多将士等着您宣旨禅位呢。若等急了,彼此都难堪。”
虽不知是不是大话,可着实把藏在龙椅背后的我吓得心猛颤。
“呈上来。”
紧张气氛,幽幽冒出容舒玄一句不急不躁;一名暗卫将拟旨快速呈上,而容舒玄一目十行地过了遍内容,不大不小地笑出口。
“立祁皇叔之孙容佑为新帝?顾相,那孩子连走路都不稳,您此时迫不及待地把他推上帝位,他能替你把这龙椅坐稳?!想要孤这把交椅,明取便是,何必弄出这么多曲折来。”
说着,便不屑一顾地把这道伪旨丢回去。
“小子,不用你指手画脚老夫该如何做。天下人看中的是顺理成章,再费事也得顺着他们的心意,才能堵住天下幽幽众口。”
顾家礼话刚落,乾坤殿中忽然响起容舒玄放肆不羁的笑声,刺人耳,惴人心。
稍许,他笑止道:“孤以为顾相是多么横行霸道的人,原来也惧天下人眼中的名不正言不顺,怕在后世青史中留下一笔骂名。”
而面对容舒玄的嘲笑,此时的顾家礼并没有显出多少在意。
眼纹深邃的眼角微微上扬,顾家礼摆出副高姿态:“过了今晚,这大历再也没有你立足的地方,索性让你尽情放肆两句也无妨。拥立容佑登基不过是缓兵之计,你也是深谐帝王术的人,难道连这么浅显的门道都看不破?”
止不住的得意,在顾家礼脸上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光辉,信步一二,他无所顾忌地亮出了自己的考虑。
“只要老夫把控住你,那招降启元军主帅霍子陵就是不费吹灰的事儿。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届时新帝登基成了铁打的事实,若霍子陵想着勤王救驾,那无疑等同于谋逆。”
容舒玄冷道:“可降与不降,顾相都不容下霍卿这个心头大患。”
“不得不承认你小子看人很准,霍子陵确实是个难得将才,短短四五年功夫成就了启元军,还无形中架空了老夫掌控在手的兵权,所以此时才逼得我不得不出这招险棋自保。”
中肯地承认自己的失误,顾家礼把话落得更加厉。
“记住,先发制人,永远是致胜克敌的妙招;霍子陵再烫手,可他发挥的天地始终是南陲边境,救不了你这势单力孤的落难天子。皇上,咱们往昔君臣该续的情分已经续完,如今是你自己知情识趣地退位让贤,还是等老夫亲自来请你?”
当下紧张似乎一触即发,我正绞尽脑汁地想容舒玄有何绝地反击的招,不想此时他冷不丁地把话题转移到缩在角落的顾莹身上。
“莹儿,眼下危难当前,不知当下你是占你父亲那边,还是和孤同进退?”
“真是个窝囊废!死到临头,还想蛊惑莹儿替你做挡箭牌。莹儿,忘了父亲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龙玺呢,龙玺可弄到手?!”
对峙间,顾家长子顾天泽强行出头,试图把心绪混乱的顾莹拉回自己家族的一边。
“放心,父亲和哥哥已经给你想好了退路;届时容舒玄禅位,容佑登基,容佑会认你做养母,那你就不是废后而是大历的太后,依旧享受最尊贵的荣耀!莹儿,我们始终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大哥和父亲不会害你的!”
顾天泽向前一步欲亲顾莹,不想她如惊弓之鸟般往后翻爬,慌乱之间,一块拳头的龙头翠玉滚出了怀中。
龙玺!
在我脑子刚窜出这字眼时,顾天泽已经将我的惊愕化作实言,惊呼出口。
可不等顾天泽出手,顾莹已经先一步把龙玺收揽回怀中,紧护着不放。
“这不是你们的东西!!不对,也不是我的,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强势僵持之下,在顾莹憔悴的容颜上滋生出无数惶恐,仿佛只要稍稍踏错一步,等待她的便是万劫不复。
我蓦地,对这个满口疯言疯语的女子,心生几分悲悯。
“原来是你偷了孤的龙玺。莹儿,连你也要背叛孤,你太令孤失望了。”
紧张不见几分,可容舒玄话间那冷绝,却是无比打击对人几近崩溃的心。
“不是我偷的,玄哥哥,不是我!!”
说着,战战兢兢揣着龙玺的顾莹爬起身,欲上前将龙玺归还给容舒玄;可此时,顾天泽一个健步上前,拦住了顾莹的去路。
“你疯了不成,快把龙玺交给哥哥!!”
“这不是我们顾家的东西,我不能交给你们,别逼我!!”
当即,泪满溢的顾莹扬起怀中龙玺欲砸,试图逼退顾天泽的苦苦相逼。
“莹儿。”
正在僵持不下间,顾家礼屏退了长子顾天泽,沉着脸走上前。
“你不是一直向往自由无拘的生活吗?好,为父答应你,只要你肯把龙玺交给我,为父便给你想要的自由。”
说着,顾家礼摊开空空的手,向顾莹索要来。
而默默流着泪的顾莹,此时呆呆木木地回头望了望座上容舒玄,他亦是给了她个回应。
“你心怎么想,就怎么选。”
须臾不过弹指间,顾莹的状态从之前的浑浑噩噩,到回光返照般的清明在面,这气场的变化,俨然是在告知我她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而当下直觉不停在向我发出警示,她不对,完全不对劲!!
第两百一十六章 大义灭亲
顾家礼眼睑一抬,眸光湛湛。
“莹儿,若为父有了龙玺,以后这大历的天下便是我们顾家的天下;届时你想怎么恣意妄为的活,都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俨然当下,这场豪赌攻心落在了顾莹的一念之间,警觉高悬不散间,我只感事态正朝着一个不可预估的方向急速发展着。
片刻过后,顾莹带着踟蹰的脚步动了。
“莹儿,孰轻孰重,你得想清楚。”
顾莹背离的方向,是龙椅正襟危坐的容舒玄;而短短目光交接,顾莹只留下一个略恍惚的顾盼,脚步仍不停地走到了顾家礼身旁,哆哆嗦嗦地把怀中龙玺递了上去。
胜负已定。
反转如惊雷轰顶,若不是怀中晋儿给了我迟疑的理由,怕是当时我会义无反顾地冲出龙椅背后,阻止顾莹交出龙玺。
原来直觉也会出错的。
“我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乖女,你终究没让为父失望。”
说着,顾家礼从顾莹手中拿过龙玺,细细把看在手,那抑制不住的激动如花层层绽瓣般在脸上荡漾开。
片刻过后,顾家礼口中爆发出稳操胜券的狂笑。
“如何,容家小儿你可看清楚?我顾家才是这大历天下真真正正的主宰至尊!”
老贼得偿多年夙愿,桀骜放肆间,以长子顾天泽为首的一干乱臣贼子俯首在地,高呼顾家礼乃天命所归,扰得这天子殿中正气浑浊。
然容舒玄依旧高坐在龙椅之上,如佛观大千世界,冷眼俯看着殿中央那帮乌合之众。
是仍留有后招,还是过于无奈,我早就失去了明辨局势的能力。
而正处于这混沌不堪,晦涩不明的关口,忽然顾家礼极尽猖狂的得意声中,惊爆出一声痛呼!
我倏地收定心神望过去,只见顾莹手中一把短匕首直没入顾家礼腰腹中,鲜红如枫的血沿着她的手腕口不断地往下坠!!
猛地我冲出龙椅,几步作急间忽然又定住脚步,扭头回看到座上稳住的容舒玄。
即便穷尽毕生智慧,我也描绘不出那一眼下的毛骨悚然感!
容舒玄在笑,在按捺不住的笑,仿佛是运筹帷幄终成正果的得意,与乾坤殿中所有人的惊惶格格不入。
“小妹你疯了不成?!弑父乃忤逆不孝的大罪,松手,快松手!!”
当下混乱中,顾家长子顾天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试图阻止这措不及防的惊变。
反观当下顾莹状态,她麻木多时的面容间忽升华凝结出股解脱,完全不在意长兄如何苦口婆心,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
半响,才见她哑着嗓子说到。
“我投身顾家,奈何父不慈,兄不怜,争名夺利间视我如货物。而国难当前,父亲所作所为始终欠天下太多公道,我既已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那就由我亲手了结这荒唐的一切,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
“你,你——逆女!!”
大力一掌重击在顾莹肩头,她如风中柳絮般踉跄往后跌退间,怒不可遏的顾家礼从长子腰间抽出佩刀,分毫不顾念骨肉亲情地朝顾莹狠劈过去。
凌厉的刀锋,从顾莹鬓角的头皮直下入颈脖,切开人体最脆弱的大动脉;汩汩而出的鲜血如泉涌,瞬间浸红了她素白的衣领。
顾莹微张着朱唇,瞪圆了杏眼,面肌微微抽动,整个人如深秋霜冻后的枯叶被风刮落,两三步不稳便一头栽到在地。
“小妹?!父亲你!!”
“住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妹妹被这狗皇帝蛊惑已深,竟干出弑父灭亲的忤逆事,死不足惜!!”
忍痛将腹间匕首拔出,顾家礼捂着鲜血不止的伤口发令到顾天泽。
顾家礼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狗皇帝速速擒住!!难道还等着我们苦心筹谋的大计付之东流?!动手!”
“是!”
顾天泽咬牙一应,做出副虎狼之势,欲亲自动手逼容舒玄下位;可人刚走不出不到两步,顾天泽背后忽然寒光乍起,一把长剑就从背心后贯穿他的心脏。
闷哼中鲜血如柱地从他口中冒出,血沫飞溅,顾天泽半惊半惧地扭过头,看着背后下冷刀之人,对人那古井无澜的表情顿时让我脚一软,软跌在龙椅旁。
“你,是你!!”
渐渐急促的气息下,让顾天泽的不甘变得断断续续。
对人只道:“乱臣贼子,犯上作乱,人人得而诛之。”
“泽儿!!”
面对长子身首异处,顾家礼虽心惊难掩,但似乎预感到什么危险存在,不进反退地向后撤了几步怒骂到容舒玄。
“你耍的一手好反间计,居然在老夫的人里藏了细作!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把这细作乱刀砍死!”
顾家礼威势犹在,可奇怪的是,在场之人无一响应他的号令。
此时久坐龙椅的容舒玄支起身,带着几分反败为胜的悦色,从容不迫地走到混乱中心。
“此时此刻,顾相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万人之上,可呼风唤雨的权相?他们是你的人嚒,您得看仔细了。”
说着,容舒玄一个眼色递去,那背后对顾天泽下阴手的男子面皮当众一揭,立马变成了个样。
而对人那张脸,我太熟悉不了。
霍胜男。
此时霍胜男长剑一抽,顾天泽跟剔了骨头肉团般软了下去,抽搐一二,便在身下溢出的血泊中没了声息;而霍胜男双手屏剑,立马恭敬地朝容舒玄回禀到当下情况。
“请皇上宽心,禁宫内外已被启元军控制住,冥顽不明者或仍存异心者,皆以伏法诛尽。今夜宫中伤亡损失还在清点之中,为保宫中人心不至涣散,请皇上速示下。”
容舒玄从容道:“辛苦郡主配合孤演了这出‘请君入瓮’的戏码,孤暂无什么安排。”
“护君卫国是末将的本职所在,端庆不敢居功,是皇上您防微杜渐间的英明。”
容舒玄尔尔一笑,点点头,倒不急于一时的论功行赏,继续把未散的兴头转至强弩之末的顾家礼身上。
“如何顾相,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滋味可好受?这可是孤精心为你筹备多年的大礼。”
“老夫真悔当初扶你上位,留你苟延残喘的机会,以至今日你反咬我一口!”
恼在面,可一怒牵动全身间,那握于人股掌之中的无奈,让老贼显得更加落魄凄凉。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一步错,步步错,没有你从头再来的机会。”
大局已定间,别说是容舒玄如何个扬眉吐气,就连晋儿在龙椅后哭着,我也无暇顾及,爬起身就朝那早无人问津的顾莹飞奔去。
“莹——莹儿?莹儿!!”
慌张地将她抱在怀里急唤了两声,揽撑着她脖子的手忽传来股粘黏感。
我忙垂下头,张开五指定睛一瞧,满手尽是触目惊心的红!
第两百一十七章 爱恨幡然
滑出眶的泪很诚实地告诉我,我从来不厌弃顾莹,更不恨她。
她脖子间的伤口像凿开的泉眼般,血不住地流,我一颗心被剧烈拉扯着,揪着,不断试图唤住她流逝的清明。
“忍住别睡,莹儿你千万别睡!姐姐一定会救你的,一定!!”
泪伴哭腔,我极尽哀求的声音,却阻止不了生命在顾莹身上一点一滴流逝;奈何我身上没有半点可治刀伤的药,惊惶无措间,我发疯似的唤求到容舒玄。
“人命关天,快传御医,快啊!她快撑不住!!”
而当下,除了碍于容舒玄眼色的霍胜男动了动,其余人都熟视无睹地冷漠着面,摆出无比忠诚姿态等待容舒玄发话。
“谁也救不了莹儿。心早已死透之人,活着比死更可怜。”
那时我仍保有天真,想着大事已成的容舒玄不至于绝情太深,可万万没想到,我替顾莹等来的是他这么一句无情。
“猪狗不如的东西!!”
倏地,我脑中似有山洪爆发,竭心裂肺地骂到这两个作践顾莹一生的男人。
求人不得,不如求己!
我在慌张中几度寻觅后,目光立马锁定了那不远处的香炉鼎;挂着狼狈的泪,我急速飞奔过去,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上百斤的铜鼎掀翻在地。
民间有用香灰止血的土法子,我顾不上是否奏效,也顾不得这香灰如何烫手,抓起一把便冲回顾莹身边,用香灰敷住她颈脖上的伤口。
我泣声难止:“莹儿,樾棠姐姐在这,你不是要我原谅你吗?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活下去,我原谅你,还像从前一般,好不好?!莹儿,跟姐姐说说话好不好,别睡,千万别睡,我求你了!”
我恸哭着,哭得像个孩子般极无助,心中那股鬼魅腾起的害怕前所未有,仿佛不管在乎过的人,恨过的人,终究将一一离我而去,只剩这冰冷禁宫陪我了此残生。
垂头大泣间,忽然顾莹卖力支起发抖的手贴在我脸颊上,而她凉凉的手心,蓦地给我一丝触动心魂的安慰。
“樾棠——姐——姐——”
半响懵然,顾莹发白的唇瓣中蹦出声锥心而微弱的呼唤。
我立马反覆住她发抖的手,将她搂得紧紧的。
“对不起莹儿!!是姐姐的自私害了洛青山,也害了你!!”
“不——不要——自——自责,万般——皆——皆——是命,半点,半点——不——不由人。”
我从来没想过,心中的那闭塞已久的一窍心脉,会用顾莹的牺牲换取开悟。
曾经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假想着得偿所愿时是何等的大快人心,是何等的畅快惬意;可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因此得到解脱,连支持自己一路挺过来的仇恨也没了,心反而越发空洞。
大仇得报又如何?
我的家人亦不会活过来,而我失去的似乎更多了。
当下,我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可以不再计较,满心满怀地只想把顾莹的命从阎王手里夺回来。
拂去不争气了泪,怕她放弃,我急向顾莹夸下海口:“你这点小伤根本难不倒姐姐的,等我们回荣华苑,我那有好多能治好你刀伤的药,你一定能好起来的!来,我背你走,带你离开!!”
顾莹虚着眼噙着泪,惨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吃力地摇摇头。
“回——回——不去了。青山——青山——在——在等——等我,我——我——好——好想——想念——他。”
顾莹费力地从胸前拉出一个小骨盒吊坠,摊在手心,颤颤巍巍地递在我眼前。
懵劲儿无端冲脑,傻了我的眼,僵了我的嘴,但不代表我心也跟着糊涂。
这被顾莹贴身收藏的骨盒里,装的是洛青山的残骸指骨!
她艰难说到:“答——答应——我,姐姐,我——去——去后,把——把——我和——和——青山的——遗骨——一同——一同烧掉,找——找个江,把我——我们——我们的骨灰——散了。答应我——答应——我,樾——樾棠姐姐,就让——让莹儿和——和青山一同,一同——走得干——干净些。”
大限将到,顾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话越来越含糊不清;我生怕她留下什么遗憾,流着泪,不断点头应答着她的请托。
“我答应你,都答应你——”
泪模糊地不仅是我的眼,也呛住了我的嗓断了音,除了在她面前哭得更加怅然无助外,我根本无力回天什么。
“不哭。”
好似拼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生命力,顾莹支起手,替我抹去迷眼的泪,让我清楚地看见她告别的笑颜;虽苍白无力了些,虽被时间添上了岁愁,可这个笑依然和初见她时那般天真无邪。
“愿——愿来生,宁为——山中——无忧雀,不——不做——金銮——折——折翼凤。”
话声渐小,顾莹覆在我脸颊的手忽然猛一垂,面执半忧喜,眼落红尘泪,永永远远地在我怀里睡过去了。
而脑中,反复回响着她别时那句幡悟。
宁为山中无忧雀,不做金銮折翼凤。
我瘫坐在地,痴痴傻傻地抱着生气全无的顾莹默念数遍,言中渐明的深意忽然刺透了我的心,“嗬”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贱妇,有什么资格在莹儿面前哭屈?!她落得今时今日这般田地,还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少在那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们顾家不需要谁的同情!败,亦要败得有尊严!”
旧仇未泯,新仇又添,心中那团火烧得我难熬,倏地收止哭声,连滚带爬地捡起顾莹曾刺伤过顾家礼的那把匕首,不顾头尾地朝他扑杀去。
“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人就是你!”
可我手中匕首还没挨上顾家礼的衣边,就被容舒玄的人给七手八脚地拦下来。
我跟着了疯魔般,又闹又骂:“你不是也想他死,放开我容舒玄!让我杀他了,杀了他!”
顾家礼一阵狂笑,添油加醋到:“对,杀我!杀了老夫你就能替你李家满门报仇雪恨,平反昭雪,还等什么?!”
“想蛊惑樾棠杀你,一死了之?顾家礼,你好不容易落在孤手中,就没有这般敷衍了事的可能。”
说着,容舒玄铁着脸上前,两三下功夫从我手中夺取了匕首。
“这多年都忍得住,还急于一时半会儿功夫?放心,你想看老贼被千刀万剐,孤随你心愿便是。”
第两百一十八章 权从人势
凛冬刚至,顾家礼被推上刑台,处以凌迟极刑。
凌迟俗称“千刀万剐”,民间更通俗的叫法称为“鱼鳞剐”,通常用一张渔网紧紧束在犯人身上,用特制的鱼钩勾住网眼凸起的皮肉,再用极其锋利的小刀切割,生生折磨犯人致死。
而犯人受刑刀数律法上是有明确限制,一般只有8至120刀,倘若行刑时对犯人割多或割少了刀数,按律刽子手也受到相应惩罚。
但也有例外,千刀万剐之名也来源于此,往往受刑千刀以上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
受千刀之刮时,通常持续一日或数日不等,且用这等刁钻刑罚相当讲究,落刀取肉不足规定数犯人不得咽气,否则行刑者同罪论处,替之受过。
若足数后犯人仍有气息尚在,那此时便会由刽子手一刀入心取其性命;倘若还不死,那表示天命佑护,犯人将赦无罪。
算算,这已是顾家礼受鱼鳞剐第三日,之前两日已经共计在他身上落下763刀。
而同台受刑的,除了顾家礼外,还有其亲族在内二十三人在内;饱受切肤之痛同时,还要面对亲人惨遭凌虐,无疑是身与心的双重折磨。
那取肉的刽子手,每落两三刀便会提心吊胆地灌老贼一口参汤保气,生怕他一时架不住痛楚一命呜呼,进而成了代为受过的替罪羊。
我身着千金雪狐裘,强拘在兴致正高的容舒玄身边,四肢在那刽子手刀刀落下的残忍间变得越发僵硬麻木。
快克制不住那股恶心做涌间,我死命地在容舒玄手心中挣扎了通,说到。
“我想回去。”
“急什么?后面还有126刀等着顾老贼受呢,且最精彩的挖心掏肺还没开始。”
“我怕做噩梦,行了吧?”
此时容舒玄回过头来,极认真打量着我的强硬态度,半响,他浮出了邪气十足的笑容。
“顾家礼可是灭你李家的仇人,你不会是对他生了什么怜悯心吧?”
我强压不适:“老贼固然罪有应得,但做人得留点良心底线,君子快意恩仇,可不是你这般残暴不仁的做派。”
搭上我另一只手帮忙,终于从容舒玄束缚中挣脱,我凝着不散的戒备警告到他。
“别忘了,我李家满门的血债你有份,跟仇人相处在一块儿,我永远都不会自在。”
话毕,我转头就朝城楼下走,有多快就避多快;那种和恶魔作伴的忐忑,逼得我如走危丝,窒息难当。
“有老虎追着你咬?”
刚急急下了城头,我还没找准个方向逃之夭夭,背后忽的大手窜来,再次把我紧缚于他身边。
我受够间,恼道:“你要纠缠我到几时?容舒玄,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公不离婆,秤不离砣,自然我们要纠缠一辈子的。你看现下的禁宫,是不是明亮多了,也自由多了;孤今日难得空闲,陪你好好将整个禁宫游历一遍,把你对家的陌生感通通抹去。”
“家?”
多么锥心,多么可笑的字眼。
我反唇相讥:“大历早就没有我的家存在,这深深禁宫,不过是个比荣华苑大点的牢笼罢了!”
“你这脾气,说来就来,比夏日暴雨还无常。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可眼下瞧你的生气样,孤怕是再有心也藏不住。”
说着,手背在我脸颊上不规矩地滑动,直至故作深情的挑起我的下巴。
“从今日起,椒房殿的新女主人就是你了。旨意孤早已拟好,回头就让人上你那儿宣旨去,你简单拾缀拾缀就搬过去吧;至于册封大典,孤已经命钦天司择测吉日,礼部筹备,用不了多久大历人人尽知你李淳元是孤的皇后。”
椒房主人?
荒诞至极的话灌入脑子,引得我连退避三舍。
“我再提醒你一遍,我乃北燕靖德帝亲立皇贵妃,与你大历无半点瓜葛。你此时虽重掌大权,可不代表连祖宗家法都约束不得你;大历世代崇文重礼,你要立我个有夫之妇为新后,就不怕礼部那些老家伙急跳脚跟你叫板?”
容舒玄当即反应,如日敛云间,悦色大减,周身气息不自觉间戾气重了几分。
“你当孤还是往昔那个唯唯诺诺,听之任之的傀儡?孤想立谁为后,就立谁为后,若说吃了熊心豹子胆想阻拦,孤就要他人头落地。”
我冷笑骤起:“是啊,如今底气足了,什么祖宗家法都不放在眼里。”
“男儿若没有十足的底气,怎么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孤说过,吾不是言而无信之徒,从前对你和晋儿的诸多亏欠,孤会加倍对你们母子补偿回来。”
说着,他勾着我下巴的手指豁然变了个姿势,有点霸道地箍住我的双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孤在尽所能弥补对你们母子的亏欠间,你也别太没心没肺,老惦记着个早不相干的男人。聪明人,通常会选择遗忘过去,不会蠢到时时旧事重提。”
费劲地别开他不雅的钳制,我应道:“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同我耗?好,我奉陪到底,看谁能耗过谁!”
我原以为会激怒他,可不过轻微的跃跃欲试在面,他的不悦感就潮退般消失无踪。
“孩子都这么大了,性子还这般倔,可谁叫孤就偏偏稀罕你呢?孤得忍住你的坏脾气。”
“没人叫你忍,你也不是忍人的性子。”
与他交谈嫌累更嫌肉麻,我立马收止这些无意义的话题,转身打道回府。
人还没把城墙下一条青石路走尽,转弯处忽然窜出个宫女,情急地张望了四周一通,一见我立马跟见了救星奔过来。
“夫人,夫人,你可让奴婢好找!小殿下在东辰殿哭闹的凶,大伙都急坏了,梅姑娘她也是没辙,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站住。”
我正欲答应,不想背后冒出的容舒玄冷不丁截住话,唤止住对人。
这宫女一见圣驾在此,也是吓得魂不附体,当即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
“奴婢不知皇上在此,冲撞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容舒玄虎步生威地走上前,横竖没个正经眼色瞧了她一眼,冷开口到:“你刚才称皇后娘娘为什么,夫人?哪门子的夫人?!”
下意识间明白自己话中失误,这宫女吓得磕头如捣蒜:“奴婢口不择言!!皇上饶命!!”
“连自家主子是个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要你这蠢奴才有何用?来人。”
容舒玄变脸一呼,几名附近巡逻的禁卫军就急忙赶至,严阵以待。
“把这口无遮拦贱婢拖下去,杖毙。”
顿时,对人被杖毙旨意惊得魂不附体,哀声连天地求饶着。
我亦是急在心,帮腔到:“横竖不过一个称呼,她也罪不至死!”
“坏习惯骄纵久了,就容易出事端,孤况且从不姑息养奸。这事孤替你管了,求情也没用。”
话毕,容舒玄就不容分说地拉住我往东辰殿走,任身后那宫女如何哭,如何求,也无济于事。
第两百一十九章 薄凉几分
用帝王之尊作衬,我这回东辰殿的路,极尽风光。
在侧相伴的他,容光焕发的脸上洋溢的,尽是大权在握的恣意和专横,而于我而言,这排场甚是无感,甚至是排斥。
刚踏入东辰殿门槛,晋儿的哭闹声从内殿里飘出,跪伏满地的宫人越发显得诚惶诚恐。
我还盘算着如何摆脱容舒玄的纠缠,他此时倒是主动放手,先一步入了内殿。
“怎么听见只小猫猫哭哑了嗓子,晋儿跟父皇说说,谁哭得如此伤心啊?”
大步流星上前从小梅身边抱起晋儿,容舒玄一改人前威严,摇身一变成温柔和蔼的慈父。
“乖,这不你瞧,父皇和母后不是都在这儿?晋儿再哭闹下去,外人可要笑话你胆小黏人的。”
左右撇去晋儿两行泪,温和抚拍着晋儿起伏的背脊间,容舒玄竟不嫌脏的,用袖口为孩子把去塞满鼻腔的鼻水。
我僵在原地,也是看得呕心。
可哭闹的晋儿并不太买容舒玄的帐,反而如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在他怀里拼命地乱挣乱动着,扑腾着小手朝我求抱。
“来母亲这儿,晋儿乖,不哭。”
迅速上前从容舒玄怀里接过孩子,我又是亲又是哄地安抚了小会儿,晋儿竟然神奇地在我怀中消停下哭闹。
见状,容舒玄也是一脸苦恼地摇摇头:“这段日子孩子真是被你宠坏了,现如今一刻都离不开你。”
我细细为晋儿整理上衣衫:“我也一刻离开晋儿。我是他亲母,孩子小,黏我很正常。”
“孤也是他亲父,怎么不见晋儿他亲近孤?”
扯到孩子的问题上,我倒没给这位不可一世的天子多留脸面。
“什么叫养孩子?顾名思义得付出无数心力。想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天下间哪里有这般好事?再者,孩子是世间心性最单纯敏感的人,你这满身杀戮戾气的天子,他不抗拒害怕你才显得奇怪。”
“男孩子不同于女娃,不该太娇惯着养。”
面上微微显出不悦,容舒玄左右不好发作间,转了个孩子的话题与我谈到。
“晋儿毕竟是储君人选,如今已经到读书断理的适龄年纪,该正儿八经地为他择为太傅,为他启蒙开智了。”
我略惊:“晋儿虽现在病情有所好转,可现下仍不能开口说话,你叫他如何读书识字?且以我观之,晋儿的性格根本不适合什么太子储君,不过把你自己的意愿加强在一个孩子身上,会束缚他的天性懂不懂?这事还是缓缓再说。”
“一刻都不会缓。”
本以为自己表述地够委婉,够诚心,可不想听进容舒玄耳里,换了地却是他一句执拗否定。
“孤心意已决,年祭时便会宣布立晋儿为太子的旨意;别说晋儿此时不肯开口说话,就真是个傻子,孤也要把他推上这至尊之巅上。”
“你真是专横无理!!”
我被容舒玄气得心塞,可碍于孩子在怀不好发作,遂还是忍了下来。
“对啊,如今整个大历天下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败都没有敢说你个不字。随便!”
“既立太子,可不能随随便便。”
靠近一步,容舒玄抚了抚我怀中晋儿的发顶,笃定不悔。
“所谓‘一半父母一半师’,孩子将来的成败,引导之师人选断然不可有半点马虎。回头孤会拟几个太子太傅的人选送来,你也替晋儿参详参详。”
“免了,你自己慢慢捣腾吧。”
只觉和他多说一句都嫌累,我抱着晋儿坐到一边椅子上,当容舒玄不存在般跟孩子逗乐起来。
这故意冷落的光景下,容舒玄倒是自得其乐,径直落座一旁,让宫人上了杯好茶静听我给孩子讲故事。
一个精彩处,晋儿乐呵一笑暖得满堂欢,不想裕兴火急火燎地从殿外闯进来。
扑通人前一跪,裕兴什么都没说,可却生生搅了这里的好气氛。
容舒玄凝眉不悦地问到:“刚晋了内务府总管,威风了不少间你倒是哪里都敢闯啊。”
“皇上息怒,若不是出了棘手事,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擅闯东辰殿!”
咚咚咚跪叩三大响,杜裕兴这着急让人瞧不明来意。
“何事慌张?”
“启禀皇上,就在半个时辰前,景阳公主和玉妃在凌华殿中双双自缢,殁了!”
惊闻瞬时撺掇起我的心浪翻滚,手不自觉地把椅子把扣紧。
景阳公主乃先帝胞妹,容舒玄的亲姑姑,被指婚于顾家礼长兄顾家义为妻,膝下育有两子一女;而玉妃顾馨,年芳二一,正是景阳公主与顾家义之女。
此时母女俩双双在凌华殿中自缢,想来与顾家这场覆灭难脱干系。
“姑姑还是这般死脑筋。”
喃喃自语间,容舒玄带着几分没落看向我,仿佛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安慰似的。
可我却没这份好闲心。
“人活着,最怕没有任何盼头。景阳公主早年丧夫,含辛茹苦养大的两个儿子,此时都因参与顾家造反而被处死,打击自然不言而喻;而玉妃亦是知晓母族覆灭,日后必定在宫中日子举步维艰,故也跟着景阳公主灭了苟且偷生的念头。”
容舒玄道:“原想着,让她们母女在同住在一起,彼此慰藉间能化解心中对孤的怨气,不想到头来落了个这般结局,真真是白费了孤一片苦心。”
哼哼而笑几声,容舒玄顿时抹去烦愁,恢复成那个决断圣明的天子貌。
“传孤的口谕,作礼部牵头,内务府、宗人府协理,安排景阳公主和玉妃身后事,母女二人同葬皇陵,一切丧随按照公主、皇妃待遇置办。”
“遵旨。”
领了个明白,杜裕兴恭敬在面的三叩首,便快速退出了内殿范围。
而因这意外,我心里忽然生出了一根刺头,以至于再接下来很长时间内,我和容舒玄都是处于疑眼相对,欲言又止的状态。
终于,容舒玄让我占了上风:“别光眼神暗示,你想什么就正大光明的说。”
我冷笑一过,没多绕弯子:“景阳公主母女身后都能身葬皇陵,牌入太庙,受子孙万世香火供奉。那莹儿呢?”
“莹儿不行,她乃废后。”
他的无情对我不意外,也不震惊,相反亦是我期许的答案。
“那好,莹儿的身后事我来处理,你应该没意见吧?明日我要去趟宝光寺,取回莹儿的骨灰,你早做安排。”
第两百二十章 心空如死
大历的冬相较北燕,少了那份大气洒脱,终日冷得阴阴潮潮,难见几天好天气。
似乎对顾莹的死存有愧疚,我出宫的请求不仅容舒玄痛快的允了,而且在监护的人选上也格外慎重,请了端庆郡主亲自陪同。
从宝光寺取回寄存的顾莹骨灰,并请寺中百名僧侣诵《往生咒》超度,浩浩荡荡不下两百人的队伍落在漓江边,引得不少民众百姓围观。
当盒中混着梅花的最后一把骨灰散在风中,融进这奔流不息的漓江中,听着身旁僧侣们吟诵不息的经文,我心里那面蒙灰的镜子像被擦干净了般,泪再次无声崩落。
莹儿,你和洛青山一路走好。
愿这漓江水能带你们游历尽大历的山山水水,散去今生所有苦痛,早登极乐。
那个阴霾漫天,清寒刺骨的清晨,滔滔江水,连绵山丘,小小的我融成了一景,勾勒出一幅墨画,主题叫放生。
也不知在漓江边痴痴看了多久,其间哭了泪了多少回,等有了些自我神魂时,始终陪伴在我身边的霍胜男递来块素净的手绢,给了我恰如其分的安慰。
“谢谢。”
接过手绢,别过头快速地处理掉面上狼狈,恢复了几分精神。
我强颜欢笑道:“让你天不亮的陪我折腾,想必此时早就肚腹空空了吧。回头返转,我请你吃顿好的,再畅快地喝上几盅。”
凛冽江风中的霍胜男温和一笑,替我理了理被吹乱的鬓发:“这还青天白日的,你就迫不及待地想买醉。”
我心中一番感悟:“人生难得几回醉,能快意几分,就洒脱几分吧;莫要等到酒不醉人,心不知乐时,方知苦短快乐一去不返。”
“好,你做东,我陪你醉一场。”
畅快一笑,霍胜男目光不由地望向身后护卫中的禁卫军,笑意慢慢显出了几分无奈。
“只可惜排场大了些,注定你我不能尽意。”
“管他们的呢,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我才不会因这些不相干的人而扫了兴致。”
返回上京后,我在妙音街包了家酒楼,不仅铺张了一大桌好酒好菜招待霍胜男,还顺道在歌坊中请了个唱小曲儿的娘子在旁助兴,欲吃喝享乐个不醉不归。
海吃胡喝一通,酒兴上头的我似乎觉得小娘子弹地不尽兴,索性夺过她的玉琵琶,我弹她唱。
或许是什么心境衍生什么曲,调本欢快明媚的琵琶到了我手中,竟弹出了几分哀怨;而这小娘子静心聆听一阵我兴来之曲,灵犀相通间,为我即兴唱了几句词:
易爱,易恨,易难聚;
嗔痴爱恨过如云。
匆匆数载人世游,
悲欢终得付水流。
只道是,
来易来去难去,
谁勘爱恨千古愁。
......
这曲,这词,如烙铁般触及到我的灵魂,一时挑弦用力过大,断了锦瑟思弦,让这幽怨凄哀的曲子戛然而止。
而我错愕低头,瞧着划破的指尖上冒出朱红的血珠,蓦地,我豆大的眼泪就掉落下来。
霍胜男道:“小娘子你且先退下修补琴弦,有需要,我们再唤你来。”
凑上前,把我怀中断弦的琵琶物归原主,并了清了场。
她规劝上我:“来时不是说好的,不想那些糟心事,只求痛痛快快地醉一场;你倒好,自己弹的曲让人唱出个触景伤情来,还有脸子闹情绪。”
“我也觉得自己越发扛不住事了。”
深吸了口气,我瓮着声音,把心里的惧怕摊在霍胜男面前。
“从前在北燕,我无时无刻想要爬上那凤后宝座,圆其一生憾梦;可如今回了大历,换了个人替我报了家仇不说,容舒玄还要我做椒房殿的女主人,更要我儿子继承他的衣钵,天下间最荣耀的两件事落在我们母子头上,按理讲我该高兴啊,你说是不是胜男?!可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着我汩汩无声坠落的眼泪,本欲不愿涉足其中的霍胜男终是有了动容,细细地为我抹去那渗入嘴角的苦泪。
霍胜男默了半许,道:“不是那个心底人给的,再好,还是什么都不对。”
被理解是种难得,我当即失声痛哭,不掩心中真实地向霍胜男倾述到。
“胜男,我真的好想慕容曜,日日夜夜不休地想,想得快要发疯了!可他为什么还不来接我走?!”
“再想也要深藏在心里,莫要皇上知晓你的心思!皇上虽对你能千依百顺,可身为一个男人,却容不得你心里牵挂着另一个男人的安好,你是明白人,这可是大忌!”
强行将我从失控状态中拉出来,霍胜男一脸严肃地提醒到我。
“如果命运真逼到你没得选,淳元,你就得慢慢学会认命。”
“可我不想认命!”
心至癫狂处,我也顾不上那么多。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会喜,会忧,会闹,会哭的人,不是供容舒玄息怒无常间亵玩取乐的物件!认命,这辈子我只尝试过一回,就是我与容舒玄四年前在冷宫中缘尽的那一次;要真再来一回,那必定是生死相见,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那小殿下呢,可想过小殿下的感受?你死了倒图个干净,然皇上心中不过是少了个圆满而已,可他毕竟是天子,将来还会有无数嫔妃为他生儿育女。宫闱从来不缺勾心斗角,若没有你这个母亲在身边为小殿下遮风挡雨,他就只能在看别人眼色中,孤苦伶仃的成长。你忍心再弃小殿下不顾一回吗?”
倏地,我整个一僵,完全懵在了霍胜男面前。
在大历这片伤心地,我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可以弃之不顾,唯独晋儿,我这个做母亲的实难割舍下。
母子连心,人之本性!
抚了抚我的脸颊,霍胜男叹了口气。
“君心难测,如今皇上大权在握,日渐专横,你活得压抑,我们这些跟随的臣子何尝不是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顾党覆灭短短不到半个月,朝野上下被皇上铁血手腕席卷一通,身首异处的,暗杀的,罢免流放的,人数不下千人;而皇上已决意在六部之外专设‘天目司’,让原来见不得光的暗鳞子转入人前视线,监视探出朝廷官员平日一举一动,其用意不言而喻。”
容舒玄动作果然够快够狠,设天目司意在集权设防,防止官员私相勾结成党,再现顾党把持朝政之乱。
我急问到:“容舒玄身边心腹不多,如今设天目司,不知由何人代其掌管?”
霍胜男摇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位大人身份十分神秘,我猜测应该是从暗鳞子几个掌事头领中选出的人物。”
第两百二十一章 由衷叹服
提酒倚栏,看着天子脚下的人来客往,酒一口接一口地朝嘴里送,默默地品味着妙音街上的繁华至深。
霍胜男靠了过来,从我手中拿过了酒壶,灌了满口畅,忽然拉出声老长的叹息。
“旧的矛盾去了,新的矛盾会来,必然的。”
我伏在栏杆上,把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瞧个遍,瞧个透,转而扭头对上眉添几多愁的霍胜男。
我娓娓话道:“好似上京中的百姓,不管是今时容舒玄独揽大权,还是往昔顾家礼权倾朝野,他们的日子还是照旧过,分毫不在意在位当权者是谁。到头来寒了谁的心,还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良将’。”
我痴痴而笑,略带几分嘲讽味。
“一旦入了帝王业的道,曾经再清高,再圣贤的人,也会变得专横善猜,满手血腥。”
“可天下不可一日无主。”
霍胜男中肯而谈,态度间相当平和。
她道:“武人正心,不惧荣华如浮云,进得亦坦然出得。子陵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做长姐有自信他不会恋权慕虚,而我们霍家更是清楚自己的本分在哪里,不会僭越半分雷池。”
“自古以来,臣有忠而君无信的例子不胜枚举。老生常谈的话题,我嚼着也累,只希望你们早早能返回南陲,远离这权力中心。”
站起身,带着微醉意旋身而转,大口地呼吸着这千金难买的自由空气。
通畅了心,我有些放肆地抱怨上天道不公。
“我这短短一年时间,亲眼见证了大历和北燕两场朝局巨变,我爱着的人败了,而我恨着的人胜了。胜男,你说有时候老天爷,是不是太会捉弄人意了?”
“你以为皇上这一局胜的容易?无怪乎你觉得皇上这胜局来得轻而易举,有些事你未接触到,未了解到,不知其可怕在何处。”
我大笑后,忽冷见厉:“他有什么可怕我没见识过?借刀杀洛青山在先,教唆暗鳞子恫吓顾莹在后,等时机酝酿成熟,最后在乾坤殿中挑唆顾莹与顾家礼反目成仇,亲手弑父,一环扣一环的计谋让人防不胜防!你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其实那失窃的龙玺,是容舒玄故意栽赃给莹儿的,好让她顺理成章地成为天下人眼中的罪人!”
“光一个顾莹能成事?淳元,这不过是戏到一定阶段后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霍胜男声色骤然高了几度,猛送了口酒,把开口前的胆壮足。
“事发前,顾家礼已经传信南境心腹,调遣两万人马秘密回京,里应外合五千禁卫军密谋逼宫;若不是皇上风声截得快,处置得及时,那此时该送上刑台千刀万剐的人就不是顾家礼,而是我们了。”
这一出凶险我的确不知情,此时霍胜男谈起,我自然好奇了些。
“你们是如何处置应对的?”
她回到:“老贼此举,无疑是参考了你表兄宋衍那套声东击西,早已南夷有约定在先,用滋扰不攻的办法,将我启元军主力兵力牵制在南境。而被逼无奈间,皇上亦是铤而走险,命子陵率驻扎襄城中一万启元军前往拦截叛军;索性不负圣托,短短三日内阻截叛军继续向上京挺进,并斩杀叛将马天和于飞天峡中。”
两军打打杀杀的场面我一时脑补不出,可这招铤而走险背后的风险,我却是反应得明明白白。
“急调襄城内一万驻军,那襄城的防御不是形同虚设?!容舒玄就不怕南夷察觉,举兵来犯,进而打开大历门户长驱直入?”
谈到这一险,霍胜男持重的脸上亦是有了波动,口吻间也是心有余悸。
“这就是兵家常讲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南夷和顾家礼都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反其道动用主关要的驻军,瞒着对方耍了一出空城计;同时,还有一位助皇上成事的最大功臣,你可能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他是谁。”
“谁?”
我当下的错愕反应,无疑让卖弄关子的霍胜男得了满意。
“自然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北燕靖德帝,慕容曜。若非他的人马在边境吸引住南夷军的主力,想来襄城中耍弄的空城计,也没那么容易瞒天过海。”
畅饮了口酒,渐渐平息住情绪的霍胜男,做了个简单的收尾。
“等制住顾家礼秘密调遣的两万叛军,我们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襄城,而子陵和向副将则接管叛军继续向上京挺近,制造出让顾家礼以为一切顺利的假象。然后面的事,想来不用我多说什么,你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
我恍然大悟间,不由叹服:“高,实在是高!容舒玄此番精心筹谋,不得不说,的确打了个漂亮而惊艳的翻身仗!来胜男,喝酒!!”
是夸不是夸,是愁不是愁,摸不清当下混乱情绪为何间,我只能用酒灌醉自己忘了烦愁。
也不知其间与霍胜男喝了多少,等我醒转来时,人已经睡在一张陌生的榻上。
惊厥而起,头疼欲裂感又生生把我给逼了回去;调试自己状态间,似乎动静过大,惊动守护多时的旁人来探。
“酒醒了?”
霍胜男手执着本书卷坐在我旁边,打量了我状态一二,又招下人送来一盆清水。
“你喝得酩酊大醉,想着就这样把你送回宫必讨来皇上一顿责骂,权衡之下所以先把你安置在我府中,等你酒醒后再送你回去。赶紧洗把脸吧,清醒清醒。”
说着,霍胜男便把脸帕递了到我手中;我三下五除二地胡抹了通,那冰冰凉凉,顿时驱散了不少醉后不适感。
得了些清醒,我问到:“现在什么时辰了?!”
“再过两刻宫门就要落禁了,不过来得及送你。”
我苦笑不由窜起,有些惆怅上面:“我倒想一直赖在你的郡主府,不走了。”
“说什么胡话呢,若把你留我府上,我拿谁跟皇上交差?别磨叽了,赶紧拾缀拾缀自个,我送你回宫。”
“瞧你急得,哪有什么待客之道。”
嘟囔了两句,我佯装上气状下了榻,暂借了霍胜男的梳妆台打整自己。
霍胜男走了过来,拿起胭脂替我润脸色间,忽然问到我。
“淳元,我前儿个听子陵说,你身上有一种药神门的秘香;使用此香后,能洞悉对方真实心思。是真的吗?”
“你说的是摄魂香?你要它来作甚。”
我转过头,面上略微泛起了些惊疑。
第两百二十二章 山月不知
为我挑个香粉,递来间,霍胜男那笑容略带试探。
“舍不得予我?”
我眉心微蹙:“我是这么小家气的人?”
接过她递来的香粉盒,我调转过身来,坐得端端正正。
我说到:“你同我讨摄魂香,是不是想试探我兄长的心意?!胜男,感情这东西最忌讳猜忌;兄长对你心思如何,还需要这摄魂香来探究?”
“谁说我要试宋玄冥。你多心了。”
下意识的,霍胜男冷下热情来,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淡漠。
我规劝上:“我多心也好,谨慎也罢,可也怕你此举会适得其反,把局面闹得更僵。”
她嘴上不松:“天下值得我关心的人多如牛毛,他如今对我是个什么心思,我全然不在意,也没资格在意。如今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早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陌路人。”
“口是心非。”
“我再郑重声明一次,与宋玄冥无关,再提他我跟你急!”
我瞧了她片刻执拗,终是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了装药香的匣子,取了一枚摄魂香交到霍胜男手中。
“你要用在谁身上,想探究谁的心思,我再也不多嘴惹你恼。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用这东西对付敌人尚可,可若用作他途可得万分谨慎,不可让对人在香中呆超过一刻,否则会毁坏人体脑元,导致永久性神智错乱。”
“此香如此霸道?!”
我倒不是吓唬霍胜男,很认真地正言道:“这是自然,药神门中的五禁药之一,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如何用它,你得闲自个慢慢斟酌,我也不再叨扰了。”
说着,生了去意的我,起身朝外走。
刚出霍胜男的闺房,大概是同她细说摄魂香的保存法间过于投入,一不留神脚下踩空,整个人滚冬瓜似的摔下台阶。
脸擦破了不说,刚想爬起身,却发现左腿疼得动弹不得。
“要不要紧,伤哪里了?!”
霍胜男冲上前搀扶住我,见我疼得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是慌得手足无措。
我压着疼劲儿说到:“好像把左脚给崴了,这会儿疼得站不起来,等我缓缓疼!”
“你个马大哈,差点没把我魂吓飞!等着别乱动,我去取药酒来给你擦擦。”
“不用了。胜男,回来!”
我边吸气唤痛,边阻止到霍胜男,可她哪里肯听我半句劝,立马风风火火地折回闺房取药酒。
这下可好,若等把我的崴伤折腾好,估计是难赶在皇宫落禁前返回了。
“疼得厉害?”
正担心会不会给霍胜男招惹麻烦,背后忽然冷不丁地探来只手,轻轻地把住我的脚踝。
我吓得背脊一颤地扭过头,却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霍子陵蹲在我身旁,微低垂着头,神色严肃地替我检查着脚上伤。
过了小会,他自顾地说到:“没脱臼,也没错骨的迹象,应该只是崴伤了;敷揉些活血化瘀的药酒,静养几天就没事了,不过瞧你这痛劲凶的,想来脚会肿的无法下地走路。”
我痛不减面,苦笑道:“你在我面前倒成了半个大夫,稀奇。”
“在军中摔打惯了,免不了伤筋动骨的时候,留心些了军医的治疗手法,久而久之也无师自通。阿姐去取跌打酒了?”
我点点头间,那股担心中忽衍生出股机智,立马着急地朝霍子陵交代到。
“我自己的伤自己看着办。快,背我一段,我得赶着落禁前返回皇宫,不然你姐肯定在容舒玄那交不了差。”
“可你的脚——”
我急得满脸红:“现在还顾得上什么脚不脚的,容舒玄那喜怒无常你不是没见识过,我可不想再当害人精。快啊!!”
说着,我一拳擂在他的肩上,而霍子陵稍作迟疑后,便乖乖地转过身把宽厚的背脊亮在我眼前。
丝毫没在意什么男女有别,我二话不说地上了他的背。
走在出郡主府的廊道上,沿道夜灯如星,景致萧瑟。
早习惯了霍子陵的沉默寡言,加之担心容舒玄因延归而刁难,自查自纠破绽的我,忽然主动攀谈上霍子陵。
“糟了,刚顾着和你姐说事儿,出门忘了抹点香粉。霍子陵,现下我身上的酒味重不重?!”
话刚落,背着我的人蓦地一颤,笔直行进的步调出现了偏颇。
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时不解,口吻不觉急了起来。
“问你话呢!”
“不——不重,挺好的。”
半响,霍子陵嘴里才生涩地挤出这几个字。
可听进我耳里,自然是没得到我想要的心安。
“我也是个蠢,怎么蠢到跟你讨意见?连女人手都没拉过的男儿,问了也是白问。”
这句过后,我俩间的气氛更显压抑;我正琢磨着话说得是不是太过界了些,某个不经意间,我忽注意他通红的双耳。
他这耳根红可不是冻出来的,顺着耳廓向下看,他的脖子更是红得离奇。
还真是害羞上劲儿了。
“喂,腼腆少年。”
闹趣心涌出,我忍不住趁机打趣他一番。
“你也到了适婚年纪,可有中意的人?”
而霍子陵当时的反应,如被石头砸中脑顶,顿时定住脚步僵在原地。
也不知他正面是个什么表情,定了许久后,却默默地把头垂了下去,像个揣了心事的小姑娘般扭捏。
我见状,笑到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姐没少跟我唠叨你的婚事,瞧你此时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怕是还未在这男女之事上开窍,像个小孩子般懵懂。看来胜男有得为你愁啰。”
“我有喜欢的人。”
我原以为这调侃会无疾而终,可不想霍子陵再次迈动脚步间,嘴里蹦出这么句回应。
这木头他有心仪的人,何等新奇的事!
“是哪家闺秀?可以啊,霍将军,想不到你还藏了这一手。”
原来我挺讨厌媒婆这行当里的人,话多,人啰嗦,可此时换做自己扮演一回,立马理解到媒婆们巧舌生花的嘴不把男女难启齿的话挑明,怎么把缘分凑到一堆呢。
分辨了下,我话更见起劲:“多半又是藏着偷偷喜欢人家吧,喜欢就说啊,不说人家姑娘怎么知道你的心思。提刀杀敌你都眼不眨一下,给姑娘表个白又不要命,有这么难吗?”
良久,他回到:“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她根本不喜欢我的。”
“你连试都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对方不喜欢你?难不成,你心仪的姑娘是个有夫之妇?!”
“夫人问过界了。”
忽然,霍子陵定住脚步,声调刻板无比地打断我的追问。
落了尴尬间,我小小的吐吐舌头,表示自己不会再鸡婆多言,可心里盘算仍不停。
正在开动小脑筋揣测可能的人选时,忽然这静谧中响起声不和谐的质问。
“你们在做什么?!”
第两百二十三章 怨偶两熬
当威风八面,阴着一张老陈醋脸的容舒玄挡在前路,我一眼把出他哪根筋搭错。
悦色骤敛,我冷笑而起:“能干什么?脚崴了找个出力的,难不成是偷情?”
“偷情”二字从我口中蹦出,倏地,容舒玄的脸色又暗了三分,瞪得我和霍子陵眼珠子都快飞眶!
微微克制了下情绪,他训斥上:“玩笑可不是张口就来的,你即将贵为大历皇后,言行举止都要懂得分寸。”
声势大,发作小,容舒玄健步上前,一把将我从霍子陵背上夺下,抱在怀里。
“要找出力的,孤乐意之至;但霍卿是未娶之身,若梓潼和他接触过密,传出去不但招人闲言碎语,也坏了霍卿清誉。”
我哼哼一笑:“清者自清,何需跟外人多解释?倒是你,堂堂大历天子深夜屈尊造访郡主府,不知是来给我长脸面的,还是不放心我什么,想抓我把柄?”
“自然是担心你。”
缓了脸的不悦,容舒玄迁就着我说到。
“宫门都快落禁了,也不知归家,你不体恤孤的担心,也得为在东辰殿盼母早归的晋儿想想。什么味道?!”
凑近我嗅了嗅,容舒玄眉倒悬得高:“老重的酒味,看来今日你在外疯得不行。”
我没心情和他打情骂俏:“你少跟我阴阳怪气的。您那些暗中跟随的暗鳞子,不是时时刻刻向你汇报着我宫外的一举一动,如若不知,你此时也不会站在郡主府内兴师问罪。”
“你还真是会不分场合的拆台,半点脸面都不给孤留。”
挂着满脸皮笑肉不笑,容舒玄低头瞧了瞧我脸上的擦伤,神色见厉了。
“好好的人送出去,回来时却挂彩带伤,也不知到那些护卫是干什么吃的。”
霍子陵忙答:“是微臣大意疏忽,致皇后娘娘凤体受损,请皇上降罪。”
果不其然,有人在容舒玄的天子威慑下,沉不住气了;双手撑拱,抬过谦卑垂下的头顶,霍子陵整个人就跪在容舒玄跟前请罪。
“这和霍卿有何干系?梓潼的出行安全,孤可是明明白白地交托给令姐端庆郡主,即便孤要治罪,也是该治端庆的罪,而不是霍卿你。”
担心什么,应验什么,我还真被容舒玄一肚子醋劲害成了个害人精!
我急插话争辩道:“你别鸡蛋里挑骨头,是我——”
“不是的。”
没等我解释出个所以然来,霍子陵斩钉截铁地打断我。
“是臣莽撞之失,害皇后娘娘受惊滚落阶梯受伤,微臣愿一力承担罪责。”
容舒玄笑与话,极有文章:“一个是,一个不是。孤可被你们俩弄糊涂了。”
人前装作一副苦恼样儿,把这芝麻绿豆点大的事儿继续扩大。
“一边梓潼说此事与你们姐弟无关,一边霍卿又把所有过失揽在自个身上,你们这不搭调地一唱一和间,好似真藏着什么不想让孤知道的事情般。”
“霍子陵,好好跪着,莫添乱!”
我见势不妙,立马截住蠢蠢欲动的霍子陵。
“事情根本不复杂,就是我出门前自己不留神,脚踩空滚下阶梯,霍将军好心帮衬我一把,仅此而已!”
“就这样?”
勾着唇角,容舒玄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极度地不信任。
“不这样,难道你还想怎样?我没功夫陪你在这天马行空地编戏本子,你爱信不信!”
动了真火,我在容舒玄怀里挣扎不断。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总成了吧!”
“又和孤耍起小性子来了不是?脚有伤,就更该安安分分地呆着。”
那股略阴骘的笑,如白雪遇暖阳,从我转移到霍子陵身上时,已变得盛气凌人。
“既然皇后让你跪着,那霍卿就在这跪着;一个时辰为限,小惩大诫间,好好在此处反省反省,你自己究竟对孤的皇后犯了什么大不敬处。”
“你!!”
我是让霍子陵罚跪的意思吗?
他分明是钻我话里的空子,假手于我,挫霍子陵的锐气!
可他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们拌嘴闹情绪,还是不要太显露在外人面前,回宫后孤有大把时间陪梓潼理论。就不多叨扰郡主府中的清净,摆驾回宫。”
禧月阁。
刚屏退一众宫人,容舒玄抱着我大步走到软榻边,不轻不重地把我撂下间,整个人如狼般凶恶地翻架在我上方,控制住我挣扎的双腕。
“孤今日才知,你往昔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连霍子陵这等不食烟火辈都肯为你挺身而出,不简单啊你。”
“龌蹉肮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厉声反骂间,不断地挣扎着,可惜力气于他而言,完全是只玩弄于鼓掌的金丝雀。
他回敬到:“孤龌蹉肮脏?不对吧,是你太会算计人心了!你真以为孤不知你心里打什么如意算盘?你频频示好霍家姐弟,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动摇其心,助你逃脱孤的手心,回衢州同慕容曜双宿双飞?孤告诉,不可能,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孤在意的,就如这皇权至高无上,谁也别想染指半分!”
“染指不得半分?你怕是忘了我这过去四年,可是日日夜夜同慕容曜床共枕在一处,恩爱有加间,还有孩子!”
“不许提他!!”
激怒上头,容舒玄抬手就狠掴我一巴掌,打得我一口牙血流。
从七荤八素的痛中挣出,我亦是一副豁出去的决然。
“我偏要说!我爱的是慕容曜,想的是慕容曜,念的是慕容曜,人和心都是他的!你算什么东西,想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得记清楚了,容舒玄,是我李淳元瞧不上你这孬种!”
“住口!住口!住口!!”
终于撕破他的虚伪,露出了本性间的丑陋狰狞,容舒玄掐住我的咽喉,死命地折服着我屈从于他。
可即便命悬一线,我亦是未露出半分畏惧的胆怯。
我死命激到他:“对,千万别——手下——手下留情,杀——杀了我!!”
气息渐弱间,憋红的脸上忽然显出股畅快的笑,然这笑忽然如冷针刺中失控的容舒玄,顿时整个人慌张撤手,倒退惊坐在一旁。
大股生息急速窜入鼻喉,立即乱了我的肺气,我整个人如诈尸般挺起,大口血就从嘴里喷涌出。
当时只觉猛烈地阵天旋地转袭过,眼一黑,我人便昏死在软榻边。
第两百二十四章 福祸双至
仰望天穹上绚丽多彩的烟火,把这夜耀得骤暗骤明,上京王都里里外外充斥着浓浓年味,然于我,只剩格格不入的凄凄惨惨戚戚。
自从那晚与容舒玄再度交恶,我的身体状况如大山崩塌,一日不如一日;精神状态也是时好时坏,成日与病榻作伴不说,睡眠作息也是越发不规律。
严重时,可以一整宿接一整宿地不合眼。
当然,我这身病痛并不是那晚容舒玄勃然大怒下惊吓所致,而是这几个月来未间断服用无子露,阴损致体虚。
一个人呆着间,回想起年前腊月十七那日,满庭梅香入骨时,封后旨意忽传进了东辰殿的情景。
当着众人的面,不仅把封后旨意丢进炭盆烧了个精光,还当着礼部典官的面砸了百宝凰珠冠,绞了九瑞金凤腾云袍,痛斥数落礼部背典忘宗,不安礼法的阿谀行径。
然意通心,心连气,气连五脏,拒不受封间气急引发隐疾,我两口闷血吐在汉白玉地砖上,如红梅落雪般触目惊心。
也不知当时场上如何个作乱法,我整个人随着脑中嗡嗡作响的杂音,只觉眼前一发黑,便昏厥在小梅的怀里。
事后几天,我才得知自己虽搅黄了容舒玄精心安排的封后大典,可天子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无法再更改;即便我有再多抗拒,再多情绪,也改变不了我大历新后众人皆知的局面。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成为他人口中讳莫如深的“昭圣明德皇后”。
从怀里掏出装着无子露的小瓷瓶,我痴痴地看了许久,想了许久,这种自损八百的负隅顽抗还能支撑我熬到几时?
我自己配制的药,我自然清楚它的弊端所在,若再继续服用无子露,不出半年我必定会因阴元亏损,发狂而死。
可眼下靠着无子露拖着,容舒玄才不敢越雷池一步,若为了保命而停了药,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无数怎么办盘旋在脑里,可始终寻不着一个清明解脱。
正沉浸在这苦痛中无法挣脱时,眼前忽然窜了团白影,不等我反应间已经扑了我个满怀。
晋儿像个小猫似的黏在我怀里撒娇,他小小软软的身子,暂时松了我心中的憋闷。
“淘气鬼。”
宠溺地抬手刮了刮他的鼻梁,我蓦地发现这孩子穿得极单薄,立马搂紧了些晋儿,并用自己厚实的狐大氅包裹住他的身子。
留心了下此刻夜色,就着自己出来的时辰大概的推算了下,现下少说已经是一更天了,按照晋儿往昔的作息习惯,我不免有些惊讶。
“这么晚,你一个人偷偷跑出临修阁?梅姨人呢。”
“睡着啦~”
撒娇气地在我胸口顶了顶,晋儿如洞中探出脑袋的小狐狸般,脆生生,甜滋滋地答了我声。
“你这个小调皮鬼,要是你梅姨醒来——孩子,你刚!!”
平淡无奇中忽显峰回路转,我倏地意识到什么,激动难抑地捧住晋儿的小脸蛋。
“你,你刚才在跟娘亲说话?对不对?!”
可当下这孩子似乎专挑我急,接下来好长时间里,只知呵呵乐乐。
“晋儿,回答娘亲好不好,你刚说什么来着,娘亲没听清楚,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生怕是个梦亦或是幻听,我诚惶诚恐地追问到他。
“不说~”
那笑脸像灌着蜜糖,晋儿咧着小嘴,奶声奶气地应了我句调皮。
瞬间,他的应答让我热泪盈眶,若世上真有什么仙音仙乐存在,我肯定,我此时已经听到了!
“娘亲,你为什么哭了?”
毕竟孩子小,不懂什么叫喜极必泪的道理,猫着声音问到我缘由间,先前调皮劲儿不见踪影。
我抬手胡乱抹去泪,顺带给了晋儿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半笑半噎着安抚上他:“娘亲高兴,高兴呢,我的晋儿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扣着小脑袋,晋儿一脸吃不透的苦恼,同我讲到:“人人都会说话啊,一点都不奇怪呀,晋儿只跟喜欢的人悄悄说话,像娘亲啦,姨姨啦。娘亲不哭,晋儿讲故事给你听。”
“好,好,娘亲正想听故事呢,晋儿给娘亲说一个精彩的。”
说着,我慌忙调整到自己过激的情绪,认真地投入到一个聆听者的角色中。
他的故事像个大杂烩,没头没脑地把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窜在一起,虽不知想表达个什么意思,可晋儿从头到尾地绘声绘色地同我讲述着,也极乐在其中。
看着这个眉飞色舞,口齿伶俐的孩子,直至他困倦再次上头,呼呼在我怀间睡去时,我那由心而生的欣慰笑未曾散去一星半点。
做母亲的,谁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如今见晋儿恢复孩子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开朗,机敏天真,忽觉老天也不算太薄待我。
夜此时已入二更天,我抱着睡熟的晋儿返回临修阁,心想着明日小梅亲耳听晋儿唤她一声“姨姨”,必定是同我这般喜不胜收的光景。
可人刚至临修阁,几个宫人如无头苍蝇般徘徊在阁门外,一见我,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跪满地。
我心中虽有些怪异,但此时大多心思仍挂在孩子身上,遂撇下他们当下的恭敬谦卑,准备入阁安置晋儿休息。
“皇后娘娘进不得!”
此时我脚还没跨过门槛,一内侍就挪着五体投地的跪身,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眉心一皱,话见恼了些:“是我病糊涂了,还是你太放肆?临修阁乃我的住处,我为何进不得?!”
可偏偏这内侍的话只说一半,我横竖等不到个合理解释间,就着这怪异排场分析了通,脑子中忽炸出个惊悚念头来。
“容舒玄在里面?”
然不等我得到回应,临修阁内突然传出阵极大动静,而当下我耳朵不聋,立马分辨出对人的声音是谁。
小梅!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急速蔓延开,我顾不上一地宫人内侍如何阻扰,放下晋儿便火速冲进临修阁中。
穿过阁中满地的狼藉,在一靠窗的角落,我见到了遍体鳞伤,衣不蔽体的小梅;而此时容舒玄赤着上身,垂头丧气地坐在我的金榻边,大手把着额头反复摩挲,一副惆怅万千悔不当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