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命不由己
顾莹被我当场羞辱一顿,仍心不死,撑起身再次向我纠缠而来。
然这次,没等她手再挨着我的裙角,我人已经连退三步,保持距离。
“别‘姐姐长、姐姐短’叫得亲热,从你们顾家落下屠刀那一刻起,我们俩今生注定就是仇人,而不是什么姐妹。”
“你是!”
背手一拂泪,顾莹反应异常执拗。
“我们是打小走得近的玩伴儿,是姐姐您不吝赐教地指点我的琴棋书画,是您教我通晓人情世故,是您教我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伤心的,怯懦的,开心的,忧愁的,桩桩件件都是姐姐开导着我成长,活得不似滩死水。”
瑟瑟发抖与生分间,她泪如雨下。
“樾棠姐姐,你我虽无血缘之亲,可在莹儿心里,您不是亲姐胜似亲姐。”
“那只怪我有眼无珠!”
大喝反斥,我心中何尝不是酸酸涩涩。
往昔姐妹情虽可恋,但比起家破人亡,父母的不共戴天之仇而言,我与她间所谓的情分变得苍白无力。
“顾莹,你要我怎么面对你?你父亲是灭我李家满门三十九口的始作俑者,而你和你父兄狼狈为奸,不仅落井下石推我下太子妃位,还害我与幼儿骨肉分离。要我跟你讲情分,对不起,我不是什么在世活佛济世菩萨,没这么大的包容心。你我间,只剩血海深仇可谈!”
“莹儿何尝好过!”
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顾莹一面恸哭着,一面挪着膝盖朝我靠来,固执地拽住我的手,哭诉着她心中的苦。
“许多人眼里,我贵为皇后风光无限。可我自己却清楚的很,我对顾家而言,从来只是一个稳固权利的工具!”
顾莹声色颤颤,眼中苦海翻涌。
“我与青山情投意合,早在进宫前就有共结白头的不负相许。当初姐姐东宫落难时,父亲执意让我入主东宫,桃代李僵;莹儿为了摆脱父亲的摆布,闹过绝食,闹过自杀,闹过私奔,可到头来也敌不过父亲一手狠绝。父亲拿青山和他的父母兄妹性命做要挟,逼莹儿进宫奉主;樾棠姐姐,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自己死没关系,可让这么多无辜因我而受牵连,莹儿于心何忍!”
眼睛湿湿痒痒的,我别过头,狠声发难到:“谁知道是不是你一时开脱之言?顾莹,我只知道世上没几个清高人,舍得眼前大好荣华富贵。”
“李淳元,你别欺莹儿心善,处处咄咄逼人!当初若不是莹儿三番两次暗中相助,你以为你能在冷月轩中等到平安生产腹中孩子?好几次,莹儿她——”
“别说了,青山!”
一口打断情绪渐激动的洛青山,顾莹回过头,脑袋在我面前垂得极低。
“父债子偿,毕竟我们顾家欠樾棠姐姐太多,她心中有恨,有怨,天经地义,我不奢望她会原谅我。”
像极了小时候,她一有难处就拉着我的手,摇摇拽拽的求助。
“莹儿天资愚钝,但也看得出玄哥哥和顾家间矛盾渐深,双方间终究难免一场恶斗;我再想否定,也否定不了我是顾家人的事实。与其此时夹在顾家和玄哥哥间两难,惶惶度日,不如让姐姐此时拿住莹儿的把柄,送至玄哥哥处发落,好顺理成章地让出这大历的后位归还给姐姐您。”
“你在说什么疯话,把皇后之位让于我?顾莹,是我活得太天真可欺,还是你的苦肉计演得太出神入化?我不稀罕你的施舍,尤其还是仇家人的恩惠!”
我当即甩开她的手,把话说得毒而绝。
“你有多少委屈,有多少身不由己,我分毫不在意。我只知道,眼下你这个集万千荣宠一身的皇后娘娘,表面看似温婉无害,其实骨子是个水性杨花,放荡无德的不贞妇。你说你的玄哥哥,若知道你当下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脸发绿?”
洛青山当即发飙:“你骂够没有?!莹儿视你为亲姐,处处忍让,你却句句狠毒,字字诋毁于她!你不是想去皇上那告发我们,去,尽管去,反正这事皇上已经心知肚明,我和莹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我顿时眼皮一跳,尬色在面。
容舒玄知道顾莹干得苟且事?!
我哼哼喘息一二,倏地,心中荡漾起阵恍悟:他是个多么心计深沉的人,不过是头上长把草而已,只要能稳固他容家天下,容舒玄什么事忍不得的。
“樾棠姐姐,青山素来脾气直,若冲撞了你,请原谅他的鲁莽!但此事青山所言非虚,玄哥哥是知晓我和青山之间事的。”
扬起头,满脸泪从横交错的顾莹,再次拽着我的袖子摇乞到。
“我和玄哥哥虽有夫妻之名,可却无夫妻之实,平日里在人前装得恩爱有加,可私底下,我和玄哥哥却一直是兄妹相待,从未有半分越矩之处。姐姐,占着玄哥哥心的那个人一直您,他这几年亦是熬得苦,无时无刻不在为你的死而懊悔着,自责着;如今你回来,玄哥哥终于可以不用受相思之苦,我亦是可以安心解脱了。”
这话,忽激得我冷笑不止:“解脱?顾莹,你怕是会错意了,我不是为了解脱谁而活着,而是为我李家四十三口冤魂讨说法的。还有一点你大错特错,我和容舒玄早已缘尽,他现下于我而言,就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仇家。”
“樾棠姐姐,你我都是为情所困的人,有多爱,方有多恨,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垂头闭眼咽尽心酸,顾莹低哑着声音向我承诺到。
“玄哥哥曾答应过莹儿,若有朝一日能拔除父亲在朝堂的势力,夺回天子实权,他便放莹儿出宫,随青山远走高飞。可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我知道,这不过是个痴梦罢了。所以我向姐姐保证,等到顾家和玄哥哥见了分晓那日,无论成败,莹儿都会亲自奉上凤仪宝印负荆请罪,并用我的血替顾家谢罪。”
“莹儿,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你若有个什么闪失,叫我怎么办?你可考虑到我的感受,嗯?!你说话啊,回答我!!”
我的震惊,比不过洛青山的方寸大乱,他眼里为顾莹的那股急,那股怨,清澈而闪亮,满满都是容不下他人的真。
她道:“青山,不该有贪念的人是我们。生在这样的家族,我的命从头至尾不由我,也由不得我;纵使诸多贪恋,也不过是黄粱一梦。”
说着,收回被洛青山执意挽留的柔荑,顾莹进而满眶凄泪的求上我。
“青山也因我而累,被束缚在这狭小的天地中,莹儿不敢多做他求,只求在势必归正前,放青山出宫,好让他远离这场是是非非。”
第一百九十六章 碎月如心
四丈多高的人造山崖,一棵菩提子树盘根错节在不规整的山石上,繁茂林秀;正前方,开阔水面天地映合,清风徐徐,掀起湖面波光粼粼。
静看灯火阑珊,那迷离斑驳之光,渐渐模糊了我的视野,而心中潮汐随情绪烦恼的更迭不止。
出神之际,背后悄然袭来一股暖意,将我密密无隙地包裹住,并传来句温柔如水。
“夜已深,怎么还不回荣华苑?”
他的关怀如小小石子投入镜湖中,骤地漾起涟漪无数,我下意识地弹起身往前跨,容舒玄却眼疾手快地拉住我。
“躲什么?!后面可是几丈高的崖,得留神着脚步踏空。”
蓦地,我又心惊胆战地往后一退,让容舒玄如愿以偿得了个软香在怀的机会。
瞧他不掩风流的笑,我吃瘪地挣脱他,退到菩提子树下:“深更半夜的,不知‘人吓人吓死人’吗?”
他道:“孤处理完政务去荣华苑看你和晋儿,不见你人,又去了趟御书院,还是不见人;担心不下你的安危,差点没把皇宫翻个底朝天,此时好不容寻到你,反倒成了孤的不是。”
笑意收止间,容舒玄流露出几分神秘:“莫非你做了什么对不住孤的亏心事,躲在静思崖静思己过?”
“想多了吧你。”
我倒抽了口凉气,立马生了去意,可还没等我迈开脚步,容舒玄就霸道无礼地把我拽回身边。
“陪孤在这儿坐一会儿,累了。”
“抱歉,我也累了一天,恕不奉陪。”
试图挣脱,可他的手牢如锁铐,不见放我走的意思。
我顿时愠怒上面:“容舒玄,强扭着有意思吗?”
“我们间的相处之道,不就是一直扭着嚒?孤早习惯了,扭着扭着日子也就迁就过了,还不招闷。”
仰头对月,他微微出神间,嘴角露痴:“天赐良辰,灵犀所至,寻得佳人作伴,美事。”
日子会驯化人的脾气,本欲出言顶撞他的,可一想触到他逆鳞讨不到好,还是强压着心中火乖乖呆在容舒玄身边,等他自己腻味。
不知熬了多久安静,他忽然说到:“当初你执意把这地方更名为‘岁月湖’,孤只因醉心朝务,并没太在意名字后你的用意;如今有机会得见,方知岁月易逝,即便再圆满的月亮,投入这凄寂湖中亦是支离破碎。岁月无情,碎月如心,岁淬碎心情难圆,孤太粗心大意,竟不知梓潼是在怨怪孤冷落了你。”
时过境迁,在这和他讨论我当年的用心,这感觉恍如隔世。
我淡淡应到:“一个名字而已,勉强附庸风雅,深究出太多伤春悲秋就矫情了。”
“人本是情绪动物,做事再果断决绝,也是念旧的。”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我一句,那双平日里锐利无比的眼睛,沉醉在月色中岁月湖间,却悄然附上一层似雾似烟的朦胧。
女人素来敏感,容舒玄此时谈及念旧,我不由地想到了顾莹。
心绪波动间,我问到:“容舒玄,若有一日你重掌大权,清除顾党,你会如何处置椒房殿那位,会不会对她留有旧情?”
“你说莹儿?”
不知是不是当下话题太过尖锐,容舒玄脸上立即显现出丝丝戒备。
“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她来?”
“你不是也好端端的,却平白无故地和我在这儿谈论昔日旧情,我不过顺着你的意,好奇问了句而已。若你觉得我是别有用心,大可不必回答。”
呛了他一嘴子,回过头的我闷着脸色,把心沉淀在这方宁静优雅的环境中,自行找寻开解之法。
而容舒玄似乎转了性,把一口气沉的深间,答得自若。
“孤很喜欢莹儿。”
“喜欢?!”
倏地,我柳眉一挑,解读不透他“喜欢”背后的真意。
不等我追问什么,容舒玄如沐春风般打趣到我:“怎么,听孤亲口说喜欢莹儿,你吃味了?”
我正色在面:“你自作多情的样子依旧很是招人烦,别什么事儿都忘我身上扯,庸俗。”
“生什么气嘛。孤说的‘喜欢’,纯粹是种中意性情,却无关男女之情。莹儿性格从小内向,不善心机,更无争权夺利之欲;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孤很放心。”
手越过我的背脊,搭在我肩头,容舒玄拢着得意盛盛的笑,侧头说到:“放心,你的皇后之位,现今只是让莹儿暂时给你保管着,终有一天会完璧归赵于你。”
“别把我拉进你的阴诡算计中,显得我好似和你在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说着,我甩脱容舒玄过于亲密的攀搭,立起身子来。
“虽说我无时无刻盼着顾家人不得善终,可同为女子,我真为顾莹感到几分心寒;枕边人啊,同床异梦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可不是孤的女人。”
笑如那当头敛如轻云间的圆月,黯淡中,显出了几分邪魅狂狷。
他道:“不瞒你说,顾莹心里可是装着另一个男人,孤和她,不过是表面夫妻而已。谈情分放在你我间恰当,但放在孤和莹儿,孤倒认为,不如谈利用价值大小来得实际。”
下意识间,我想起件旧事,心头不免一颤。
“两年前顾莹小产之祸,莫非是你的杰作?”
“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嘛,人远在万里之外的北燕,对大历宫中一举一动却是了如指掌。”
笑如云头敛月,淡了悦色,多了骄傲:“是,是孤的杰作,孤也没打算否认。皇嗣血脉关乎国运,换做是你,且能容得下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继我容家大统?简直妄想。”
“那你意思间,以后重掌大权后,不会对顾莹网开一面啰?”
想了一夜的无解题,最终得由容舒玄给我答案,真真讽刺得很。
“那就要看她自己的心性造化了。”
我惊:“你什么意思?”
“好戏未开演,提前泄露了剧情,就显得太没惊喜。孤只能告诉你,顾莹是我手中一枚极重要的棋子,若届时尘埃落定,她舍得下与顾家的血脉亲情,孤自然放她出宫;若割舍不下,那就别怪孤不念旧情,斩草除根。”
我非他算计之人,可听到这话,心中也是莫名一紧,不由忌惮地朝菩提子树退了一步。
可我这一步还未落稳,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枯枝踩断的声响。
有人偷听!
转头回望间,脑子里倏地腾起这个警觉,而容舒玄更是快我一步地行动起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南将归来
闹了些动静,当场生擒一个,开溜一个。
倒霉那个落在容舒玄暗卫手中,满口翻来覆去除了不知就是求饶,算是彻底搅了今夜花好月圆的气氛。
我正期待着容舒玄有什么手腕,能撬开这奴才浇了铁水的嘴,不想他耐性极短,人狠话不多间,拔了暗卫的刀便一面门劈去。
可怜这奴才连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逮着,瞪圆了惊怖满眶的眼,一命呜呼。
我僵在原地,忌惮间,落了个人前哑巴。
“不想说,那就彻底烂心里好了,反正孤自来相信死人嘴最牢靠。”
冷着挂霜的狠脸子,容舒玄将沾了血气的刀丢给暗卫,简单明了地交代上后事。
“把尸体处理干净。孤不希望明天宫中听到半句关于今夜的风言风语。”
话毕,容舒玄一把拽上我,旁若无人地朝乾坤殿方向折回。
而这一路,我一反常态没有只言片语,安静地像只宠物猫;这僵硬的状态,直至踏入乾坤殿内殿,容舒玄开启通往荣华苑密道机关时,才有所改观。
“你是太过于镇定,还是打心眼里害怕孤?孤着实看不透你。”
急于迈开脚步的我,豁地被他拽在手心的大手一拉,生生扯出了段紧张。
背对着容舒玄的我,面对他的敏锐洞察,不过是只强做镇定的纸老虎。
打心底讲,我此时害怕的要死,可嘴里依旧强势。
“我何尝又看透过你的心思?”
反复地克制着起伏的情绪,我回过头认真地打量着他许久,极中肯地评述到事后感触。
“欲安其家,必先安于国,你的确很适合做天子,而我身为女子,只想守着自己安乐过日子;你我共识早已相去甚远,何必强行灌输?夜已深,请尊驾高抬贵手,放我回荣华苑休息。”
换做往昔,矛盾林立间我们必有激烈争执,可当下波澜不惊的陈述,反意外地将我们俩推入相顾无言的境地。
很少见他迟疑犹豫,而似乎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松开了手:“为保安全起见,近段时间你还是少出入御书院;若真有需要,让霍子陵跟着,以防有个万一。”
说着,他又将贴身内侍递来的宫灯转交于我,叮嘱到:“密道暗,你仔细脚步别绊着;明日得空,孤再到荣华苑来看你和晋儿。孤就不远送你了。”
面对他的温情暖言,我未曾多言一句,提着宫灯便消失在昏暗的密道中。
路归路,桥归桥,心早已不在,再多倒腾也不过是死水一潭。
五日后。
为了让晋儿开朗起来,早日病愈,我和小梅可谓是倾尽心力:上树掏鸟窝打秋蝉,下池摸鱼抓虾,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俩恨不得一股脑抓来给晋儿乐个遍。
至于什么淑女名媛的形象,早在这体验童趣中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这不,我刚着抱着晋儿瞧那笼中鹦哥雀,他倒好,刚逗趣一二,小手捣鼓两下把笼门一开,鸟“嗖”一下飞了。
这小祖宗兴头一阵一阵的,前一刻还乐呵呵的,这一刻看着空空笼中,顿时晴转暴雨,包着豆大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欲哭不哭极委屈;我这个当娘亲的哪里招架得住他这委屈攻势,边诓抚着晋儿,转头就领着小梅和几个护卫给他抓鸟去。
“左边,左边梅树上,你们轻点声包过去!”
费了老大力气才寻着这只鹦哥雀的踪迹,刚提醒了句,一护卫不小心闯动了梅枝惊动了鸟儿,扑腾一声又十几丈远。
我心中顿时一阵哇凉。
佛家说万物皆平等,用在此时一点都不假,它平时关在笼子里任我们取乐逗趣,这下飞出了笼子,成了这小东西消遣我们。
怨了对方句笨,无法,我抱着乐呵呵指着鹦哥雀去向的晋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去。
又兜兜转转一阵,这只七窜八跳的鹦哥雀,落在了廊道顶的龙头檐喙上。而此时苑中惊动的人越来越多,围捕声势越来越大,场面好不热闹。
“我来。把梯子扶稳了!”
刚护卫架好竹梯,急在眼中的我袖口一挽,不顾众人规劝,亲自出马去逮这折腾人的小东西。
人到了竹梯半中腰,我还盘算着从哪个角度下网子,不想此时突来一记飞石窜来,快如流星的击中同样反应不及的鹦哥雀。
雀儿“呱”一声惨叫坠落檐喙,没扑腾两下,凉在了地上。
倏地,我懵了,小梅傻了,众出力的护卫呆了,而翘首以待多时的晋儿“哇”地一下哭出声。
“谁没长眼的?!!”
竹篮打水没讨好晋儿,折腾了半天的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火气十足地质问到当场众人。
“是末将。”
此时,一身风尘的霍子陵红着脸走到众人视线中,严声责问属下大意疏忽间,体贴地为我搭了一把手,让我安全落地。
转而,他严声斥责上护卫:“夫人乃千金贵体,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们便犯了护院不利,有负圣托的死罪。”
“你发什么大将军脾气?要治罪,也得先治你的罪!”
没好气地推开霍子陵,我急急忙忙地跑到小梅身边宽慰哭噎不止的晋儿。可这孩子见着那地上一动不动的鹦哥雀,无论我和小梅怎么劝怎么诓,都无济于事。
孩子委屈,我这个做娘亲气不顺间也跟着闹孩子气来,抓起地上一块石子,没轻没重地砸在霍子陵胸口的重盔上。
“你这呆木头!是,你功夫了得,打遍天下无敌手,可你不问个究竟,这下手间也太没轻重了吧?现在好了,打死了鸟儿不说,还惹哭我的儿子,你怎么赔?!”
“你儿子?!这位小哥儿难不成——”
没等他惊讶出个所以,我打断到:“霍大将军,你是容舒玄的心腹,此番让你来护卫荣华苑里里外外,难道他没跟你提过晋儿的事儿?看来你们君臣间的信任,也不过如此。”
瞧着此时霍子陵满脸震惊,茫然无措的样子,我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过头,忙把不合时宜的话题收止住,转而继续劝慰到晋儿。
“晋儿乖,不哭,这位将军叔叔是无心的,原谅他一次好不好?要不这样,娘亲和姨母陪你把小鹦哥葬了;晋儿是善良的好孩子,若诚心为小鹦哥祈福,老天爷一定保佑它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让它变成个可爱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来和晋儿作伴。”
当时不过是情急间编出的谎子,不想晋儿却信以为真,忙收住了哭泣点点头。
我顿时舒了口气。
临去前,我经过呆呆木木的霍子陵身边,假意气未消地撂下句绊子:“回头再找你算账!”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少年如旧
折腾了一上午,晋儿在我怀里吃粥用膳时,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我还以为这小祖宗精力是无穷无尽的,悄悄地安顿好晋儿,送了口气走出內寝,撞见正在花厅摆桌的小梅,顺手帮她接了菜。
“小殿下那头怎么没动静?”
“玩累了,睡得跟只小猪似的,怕是雷打都吵不醒。呼,他再不消停消停,你我不散架也得饿死,这一上午也是折腾的够呛。”
小梅乐呵呵地摆好碗筷,道:“要不主子先吃,我去照看着小殿下,主子也可以趁机缓口气。”
见小梅欲走,我忙拉着她落座下。
“不用。我累,你不是也跟着受累?晋儿的起居习惯你也是知道,一般睡个把时辰没少;若我们不趁此机会把精神养足,等他恢复生龙活虎,有我们俩好受的。”
说着,我给小梅盛了满满一碗饭,递在她跟前。
“你也别拘着,我反正五脏庙早闹荒了,开吃。”
小梅腼腆一笑,见我吃得上劲儿,也是跟着动了筷子;来往夹菜间,多了几句家常闲碎,小梅忽然冒出个题外话来。
“哦对了主子,霍将军好像因为你那句‘秋后算账’,还一直候在前厅呢。瞧这个点,也不知他饭食有没有着落。”
我道:“他喜欢等,就由着他耗,反正饿肚皮的又不是我们俩。谁让那木鱼不长脑子,惹我们家晋儿伤心,该罚。”
“噢。”
小梅意味深长地叹了句,忽就放下手中筷子,张罗了些饭食菜肴进另一个空碗中。
我顿时作疑:“你给谁留饭呢?”
“想给霍将军送些去。好歹也是个有头有面的大人物,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被这么干晾着,传出去还以为主子您肚量小。”
我立马笑出声:“幸好知道你这妮子素来心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拿我当幌子,对霍子陵生了什么心思呢。”
“主子误会了,我对霍将军绝没有半点不纯心思!”
脸皮薄的人一调侃脸通红,小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生怕自己说不清道不明。
抬手刮了她鼻梁下,给了台阶:“好啦,逗你玩的。你也别单独送什么饭食,让他那帮属下们瞧见,定嚼出苛待他们大将军的是非来,不如直接把人叫来,横竖不过添上筷子,省麻烦。”
“好嘞,我这就去传话。”
脆生生地应了句,小梅麻溜地去前厅请人。
小梅一个来回,不过是我几筷子心满意足,得滋味一抬头,霍子陵人已经恭敬地立在三尺开外,表情凝肃。
我打了个眼色,示意到对面空座:“坐啊,还愣着干嘛?”
“末将不敢,谢夫人好意。”
情不领,还给你句不痛不痒的谢,霍子陵这木鱼真让人挂不住好脸色对他。
我酸了话:“我说大将军,您是嫌弃我这儿饭食粗简,还是记恨着我晾晒你半天,进而生了怨气?原以为你是个爽直汉子,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小肚鸡肠,和女人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子。”
我话刚落下,霍子陵倒好,人前来了个九十度作揖赔罪,好生谦礼。
“是末将有错在先,令小殿下受惊,然夫人不计前嫌间,末将当真受之有愧。再者,夫人的身份特殊,与末将这等粗糙人同桌吃饭,不仅有伤体统,也易招来闲言碎语。”
当下,他这一板一眼的话,真是气得我七窍生烟。
不痛快间,我一筷子插在碗中饭团中,把话扯远了些。
“以前你我在燕都初识,同桌吃饭间你条条规规就不少,我还以为你是个讲究人,故没太在意;可现在进而一想,我才发现你不是讲究,而真是个极难相处的人。一顿家常便饭而已,至于这般诸多扭捏吗?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我想我的诚意已经够到位了,若他不识趣,难不成还要我跟哄小孩儿似的,亲手把饭菜喂进他霍子陵嘴里?我可没这么厚脸皮。
摆出一副冷冰冰,谢绝再言的样子,我继续用我的膳。
而事实证明,霍子陵就是那种你推他一下,他动一下的人;见我言词间动了真怒,他左右为难好一阵,终是勉为其难地在我对面落座下来。
而霍子陵不知道,开罪了一个女人,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凡事他想动筷子夹的菜,我都要快一手的抢先。
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霍子陵也看出了我的针对意思,横竖落不下筷子间,也只能抱着一碗白饭干咽。
可他以为能就此消停时,我却偏偏给他一个出其不意。
饭饱十足后的我,指着满桌剩菜说到:“我素不喜欢浪费,每顿讲究粒米不剩,所以霍将军,这满桌子的剩菜就交给你了。”
说着,我管他愿不愿意,抄起那大盘炖烧五花肉,朝他碗中赶去:“干得都是体力活,力气消耗大,得多吃点肉才补得回来。”
“谢,末将谢谢夫人款待。”
小心翼翼的捧着碗,生怕闪了我的手失了礼数,霍子陵这冷峻少年郎活脱脱被我制服成个闷葫芦,有苦说不出。
就这样,在我的监督下,霍子陵硬着头皮把桌上六七个菜吃的点滴不剩;看着他暗暗抽着饱嗝,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油腻的饭菜,我顿时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我是把霍将军款待周到了。小梅,去给霍将军倒杯青梅茶,这么多油腻东西下肚,得消消食。”
小梅弄来的青梅茶,霍子陵没间断地续了三四杯,我瞧着他那难受劲儿,也开始有些后悔捉弄下重了些,遂宽厚了语气。
“起来活动活动吧,我这地方很随意,霍将军可别一直拘着自己。”
“无碍,谢夫人关怀。”
喘了口大气,似乎缓过了那股难受劲儿,霍子陵又抄起他那一本正经。
“从今日起,末将会继续负责夫人的起居安全。而如今苑子里有多了小殿下在,末将更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若往后末将在夫人属意上有所分歧,冲撞了夫人,还请多多包涵。”
我淡了笑意,藏了闹心,同样严谨地说到:“谁来守着荣华苑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这位在边陲举足轻重的大将军,此时被急召回京坐镇,难不成上京真要变天了?”
“夫人想知道的,末将没资格多嘴,以圣上对夫人的眷顾,日后圣上自会向您说明各中一切。”
我笑笑,把话题转一个角度刺探风声:“容舒玄几日没在荣华苑露面了,而我想出入御书院也是吃了闭门羹,想必是宫中出了棘手的事儿。该不会是关于我的吧?”
话在我俩间僵了许久,多番眼神对阵,面色肃然而紧张的霍子陵终是点点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声之下
听霍子陵说,日前有人向顾家礼告密,说我尚在人间且藏匿于大历皇宫之中;为此,顾家礼以清除“乱党余孽”为由大肆搜宫,以至于近段时间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索性我这荣花苑和皇宫隔了条密道,任顾老贼在宫墙那头闹得再厉害,也丝毫波及不到我这的宁静。
毕竟密道的入口藏于乾坤殿中,即使顾老贼为人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搜天子殿。
当然,是何人在顾家礼跟前多嘴多舌搅动是非,我心中大抵是有些眉目的;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倒不急于一时间的得失计较,泰然处之地在荣华苑带孩子,过日子。
半个月后某个子夜时分,我又如一抹幽魂般出现在御书院藏慧阁中,分毫不在意之前闹剧如何。
随手在万千书海中取了本书,我把一卷清单交给护佑在侧的霍子陵,窝在角落躲了个懒。
“劳烦大将军给我跑个腿,这是我要的典籍名录;所在的位置,编号我来之前已经一一标注清楚,大将军照单取物便可。谢了。”
话毕,我便摆出一副翘脚大爷闲适样,埋头翻阅起手中那本打发时间的名人传记。
一入书海,我便不知岁月如何,等耳边忽炸起声书籍落地间的沉实,我抬起头,便见面不红气不喘的霍子陵正疑惑盛盛地打量着我。
我走马观花地点了点,心中有谱地说到:“一本不落,名目都对,辛苦大将军帮我跑腿取书。”
“藏慧阁中典籍不下十万,连在此当值的御书官也不敢夸海口说自己对此处典籍了如指掌,夫人居然能做到如数家珍,过目不忘,真叫人由衷佩服。”
“大将军谬赞了。”
我尔尔一笑间,见他似乎疑惑未解,故把这个中因由解释得深了些。
“若将军也有我当初的耐心,一册一卷的誊撰名录,耗两三年光阴将十几万册书卷编籍入库,你今日也能做到过目不忘。无心插柳而已。”
我以为解释清楚,就能省心地看会儿书,不想霍子陵的反应更见古古怪怪。
反复几次暗中观察,不见他有收敛之意,我出声道:“你傻呆盯着我做什么?”
“末将失礼。”
猛垂下头规避视线相交,我原以为会就此打住,不想刚得片刻安宁,旁边寸步不离的霍子陵嘴里却冒出了个蚊子声。
“你好像一个谜。”
二十余载人生中,有人夸我美,有人赞我聪慧,有人骂我狠毒,有人恨我碍事,唯独霍子陵这谜一说,让我听不出是夸是损,是好是坏。
想了想,我中肯地回应到:“谁没点过去。若真有人把你的一切洞悉透彻,那他不是知交,便是死敌。”
或许正如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说法,我眼下对霍子陵这人的认知,说不上期望,也谈不上失望,游走在一个临界点上。
陷入深思的霍子陵,让这藏慧阁中再次陷入安静,但却是暂时的。
“好个非友既敌!”
来人声音在这静谧环境中掷地有声,不过一个抬头的功夫,林思安便摇曳生姿,步步生莲地出现在我眼前。
“那不知你我间此时是友是敌,本宫百思不得其解,劳夫人不吝赐教。”
蓦然的惊,让我话间带了警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思安自信在面,笑道:“夫人若心中时时提防着谁,自然会主动关心对方的一举一动。本宫替夫人背了这么大个黑锅,难道当面讨个说法的权力都要被剥夺?”
我沉住气,合上书:“元妃娘娘好大怨气,想必此时特意来藏慧阁堵我,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啰?”
“吃了哑巴亏,还得把苦水往自个肚子里咽,本宫若不来,怎能瞧清你是个怎样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阴狠女人。亏我还想帮你——”
“林思安。”
倏地,我把手中书甩在地上,冷起脸。
“性子急是天性,但嘴子没遮拦那就是蠢,别做自己事后悔的傻事。”
提醒林思安谨言慎行间,我的目光落在还在旁听中的霍子陵身上。
“霍将军能不能避个嫌?我和元妃娘娘站一处,怕是瞧久了,你要犯头晕的。”
“不至于。”
霍子陵收止住诧异,并给林思安请了个安,心如明镜般说到。
“末将虽生性愚钝,可认人的眼力价还是够的,还分得清谁是谁。皇上对末将的委任就是保护夫人的周全,即便对方是元妃娘娘,末将也不能放松警惕,擅离职守。”
“霍将军怕是防错了对象。不是我想害她,而她想害本宫;将军把皇命当利剑,不分青红皂白地胡斩一通,你的忠心,本宫佩服。”
林思安冷嘲热讽霍子陵间,转而问到我。
“不会连皇上最信任的霍大将军,也是你掌握在手心的棋子吧?夫人好能耐啊,个个旷世豪杰为你抛头颅,撒热血,铺桥搭路。”
“我若有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眼下也不会沦落到幽禁大历的境地。”
毕竟碍着霍子陵的面,我不敢把事翻得太明显,忍下林思安的不住挑衅,再次发话到霍子陵。
“将军你有职责在身,而我亦是有为难在口,如将军所见,若不给元妃娘娘一个交代,我们间的恩怨没法解;而你在场,有些我不想人知道的事儿又藏不住。两难间那不如这样,我们各让一步,你尽量离远些,保证我在你可控制的活动范围内,同时又确保不让我们的谈话传进你耳朵里。如何?”
僵持间,我忐忑的心真怕霍子陵这木鱼犯犟不肯走,可不过几个须臾,他脸色见松,指着前方典书柜表明自己的决意。
“既然夫人有所忌惮,末将便在那儿恭候,二位慢叙。”
说完,霍子陵就干脆潇洒地退了场,给我和林思安腾了清净。
而林思安的目光一直尾随着远去的霍子陵,眉眼间时不时窜出个不屑。
“人人都说镇南大将军冷酷如冰,不近人情,可此时本宫瞧来,倒是被夫人收拾地服服帖帖。”
“林思安,若你来只是为了跟我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碎料,抱歉,我时间有限,恕不奉陪。”
我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把住林思安几分心思,直入正题。
“你来势汹汹,怨气冲天,难不成顾老贼在宫中折腾的这一阵,也惊动了你这位恩宠如天的元妃娘娘?!”
第两百章 斗心斗智
掐中林思安要害,她自然少了阳奉阴违。
“若不是我留了心,怕是此时早就被你算死在如意算盘下。夫人,做人可不能太言而无信,会遭天谴的。”
这话于我而言,着实反糊涂。
“我怎么言而无信?”
林思安冷笑:“少作无辜了,你在宫中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知道皇上有多少心思在你身上。”
横竖没个顺眼,林思安继续话来。
“夫人这一手不亏啊,捞了个皇上掌中宝的名声不说,还顺带挑唆了皇上和顾家礼间的矛盾。如今顾党草木皆兵,找不到你的影子进而想拿我做替罪羊,要不是这两年在大历攒了些人脉,怕是此刻被拉上和谈桌面论价钱的人就是本宫我了。”
我在荣华苑内消息闭塞,若不是林思安告知,我还真错过一场如火如荼的大戏。
我道:“噢,原来你担心顾家礼威逼容舒玄,把你作为筹码去跟北燕伪帝密使谈好处。多好的法子啊,我怎么没想到?”
“你敢指天发誓说你不知?!亏本宫还想着帮你如何逃出困境,却不想差点着了你的道!”
顿时,林思安怒火攻心地拽住我的胳膊,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跟要吃人似的。
我却不见急:“人脑若不开动起来,就容易生锈犯蠢。动动脑子吧,林思安,若我想动你,还用得着借顾老贼的手?多事而费劲。”
“别以为我好拿捏!李淳元,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你若没动歪心思,怎么会跟皇上妥协,还哄得皇上的信任旁若无人地进出皇宫?你就是想用欲擒故纵的招数套住皇上的心,为了重返大历荣宠再复做足铺垫!”
我哀声一叹:“可见,荣华富贵真可以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不过两年时间,你便对容舒玄死心塌地。”
说着,我挣开林思安攀得牢的手,把自己的见解奉上。
“我和你之间的差别,就是你太把男人当一回事,进而情不自禁地陷入他们给你安排的角色中;但我不同,我是个坏女人,我通常喜欢利用人,故而交锋对阵间不会把心思交给对方太完整。知道其结果有何不一样吗?”
那种带着恶意扮演坏人,讲真,很给人凌驾于万事万物上的成就感,得意的尽兴。
“不一样的地方是,你依附的男人哪天变心了,不要你了,那你的人生就垮了;而相反我这样的人,从头至尾只依赖自己的坏女人,还可以活得潇潇洒洒。林思安,你是受过一次教训的人,不要老盼着男人来疼你爱你,施舍你,你得自己把自己当回事。”
“本宫就讨厌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怒之极,老套的巴掌又从林思安裙角扬起,欲落在我脸上;可既然看穿了套路,那我自然不会给她发挥老梗的机会。
一把截住她的手腕,提醒到:“你再讨厌我,可别忘了,你从头至尾在模仿谁,扮演着谁。”
甩开对峙间的难堪,我防备地退了两步,靠在典书柜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从来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稀罕容舒玄,那就拿出点狠腕子来,尽快把我弄出这是非地。”
“本宫偏不想帮你,相反,恨不得你早点死!”
林思安做凶威胁向我逼来,我泰然自若地抬手一阻,顺道把另一只空闲的手指向远观站岗的霍子陵。
“一时半会怕是不可能,你得问问霍子陵同不同意。”
“李淳元,豁得出去且想要你命的人不止我一个,若我把你藏在荣华苑的事儿透露给顾相,你猜皇上他届时护得住你吗?”
我呵呵笑,乐得悠哉:“你既然豁得出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说着,不退反进的我趁林思安不注意,一把捏住她的小脸,仔细地审视了一番。
“到底是个水做的可人儿,少不了优柔寡断;我再给你上一课,想做个彻底的坏人,就别把自己心中的盘算透露给对方知道。你这样做,只说明你越发不敢,因为你自己顾忌太多,没那种豁出去的胆。”
“......!!!”
林思安哆嗦的小嘴中,气恼重复不断,可等了半响却始终蹦不出个屁来。
我松了手,理理她微凌乱的鬓发,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元妃娘娘,既然心中有那么多顾忌放不下,可见意气用事不是办法。好好回去想想我今夜的话,想得通路才通;若觉得我们间还有携手合作的必要,你大可再来藏慧阁找我,我随时候教。”
想来我该说的都说尽,当下也没什么读书纳识的心情,我转过身,就朝霍子陵方向走去。
可此时,突然头顶冷风压来,感觉有什么东西向我急速袭来,我还来不及抬头探究,对面霍子陵就惊呼出口。
“蹲下!”
而我哪里反应得过来,刚抬起头,便见一飞身而下的黑影举着明晃晃的刀朝我头顶劈来。
刺客?!
脑子刚闪出这字眼来,佩刀出鞘的霍子陵如豹子般奔到我身边,将我朝后猛一拽,反手扬起的佩刀就和对方对上。
铁器“嘡”的交抵在一处,应变的霍子陵因抵挡力道不足,手中金刀立马被震落出手!
而我还没吓出个狼狈来,还站着刺客背后的林思安,像见了鬼般软跌在地,惊叫出口。
一招“力顶千钧”挡住对方杀招,处在下风的霍子陵脚上一个“倒挂金钩”,那脱落的佩刀顺势拔地而起,如升龙一般刺上空中的刺客。
为避开霍子陵的反攻,刺客后撤翻腾几周,立马抽离开霍子陵佩刀控制范围,驾刀退后一丈远,瞪着雪亮的眼睛与霍子陵同架刀对峙。
倏地,藏慧阁陷入莫可名状的紧张中,短短三招比拼,谁也没占到分毫便宜。
“夫人退后躲好,刀剑无眼!”
动了真格的霍子陵,如换了一个人似的,一静一动间如只下山虎般威猛不可冒犯。
而刺客脚步不进反退,手中的刀倏地如游龙出手,立马将典书柜上的一排书籍朝霍子陵扬扫来,布下障眼法间,迅速朝一旁暗角窜去。
对方怂了?
当时我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可动了真格的霍子陵却不是好惹的主,不等刺客逃出控制视线内,霍子陵手中借力打出佩刀如离弦之箭,之快,之准,划过刺客的腰腹,立马割出一条血肉模糊的刀痕。
蓦地,人闷哼一声地重摔在地。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皇宫重地造次,往哪儿跑。”
霍子陵不费吹灰之力反制对方,正欲上前生擒刺客,不想此人立马反扑到吓得瑟瑟发抖的林思安身边,提刀架住她的咽喉。
“别动!”
第两百零一章 风起云涌
僵持间,我忽然上前拽住霍子陵的手,阻止到他进一步逼近刺客。
“元妃拿捏在他手上,将军,让他走。”
“他已——”
胜败早已昭然若揭,未等霍子陵说出个所以然,我当场拍板。
“你还不走?禁军卫很快便到,届时你想走都难!”
我这忠告,顿时亮了刺客眼中的惊慌,立马架着林思安一同朝藏慧阁入口退去;而这头,我依旧紧拽着霍子陵的衣袖,试图牵制着他的行动。
“他已是强弩之末,末将自信能毫发不伤元妃娘娘的情况下生擒他。”
“我知道。”
等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我松开了他的衣袖,恢复了该有的礼仪。
“刚才的话是我讹他而说的,其实怕把事情闹大的人是我,不是他。”
霍子陵目瞪口呆的惊样我丝毫不意外,毕竟是个武人,哪里懂得这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和鬼蜮伎俩。
我点析一二:“将军试想下,我非这宫中嫔妃,而你非禁宫统帅,如此处境下惊动了宫中禁军卫,届时该怎么解释?”
惊色化错愕,霍子陵转转而恍悟个中厉害,进而放弃先前的执拗向我请罪。
“夫人深谋远虑,末将险些酿下大祸。”
我赦了他赔罪的作揖,说到:“既知是大祸,将军还不速速随我离去?再不走,被抓现行的人就是我们了。”
“夫人难道已经洞悉对方身份?”
我从容道:“猜的八九不离十,大家都是算计着过的人,较量深浅间,倒是污了将军的纯心净眼。”
说着,我便迈开脚步朝出阁方向走去,而霍子陵不过稍作犹豫,也是大步流星地跟上我。
我和霍子陵刚出了藏慧阁,便见林思安人倒在右手边的廊道上,霍子陵紧着面色上前探查了番。
“人无大碍,被人打晕而已。夫人,此时我们该如何善后?把元妃娘娘继续放这儿置之不理?!”
“要不然呢?”
对霍子陵这多管闲事的态度还来不及说道一二,御书院外已经有了动静。
我顺势给他打了个眼色,霍子陵这次倒是反应的快,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迅速护着我朝御书院侧门退去。
躲躲藏藏回乾坤殿途中,遇上不少赶往御书院的禁军卫;这等大戒备光景下,霍子陵似乎也明白我当下处境间的被动,开始有些担心。
“夫人看,此番元妃娘娘会不会向禁军卫透漏您的事?”
“我又不是元妃。再说了,先前她对我的敌意,将军又不是看不懂。”
和霍子陵掩藏在一棵槐树后,等过往的禁卫军远去间,反而借话打趣到霍子陵。
“怎么,担心我身份曝露?”
此话一出,护在我身侧的人倒是彻底的哑巴了去。
大概我也是介怀着男女有别,不看霍子陵作何反应,把这带着暧昧的对话亮了底。
“为今只能赌一把,赌我在藏慧阁中把元妃收拾地够服帖,让她在禁军卫面前把不严实的嘴管紧。”
“万事结果间无非好坏,夫人能预见到什么地步?”
良久,我耳旁响起这么句担心满满的探问。
我道:“好的结果,就是元妃她守口如瓶,把今夜遭遇当成普通禁宫行刺敷衍了事;而坏的结果,就是这大历皇宫再次为了我李淳元闹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我估摸着,这事儿比较倾向于后者;毕竟元妃肯对我高抬贵手,但不见的那刺客会对我手下留情。”
“夫人这话何理?末将被你话绕糊涂了。”
“这事根本不绕,只是将军自始至终是个局外人,理解起来自然费力。”
我扭过头便撞见霍子陵的腼腆,笑笑间,不吝赐教地给他了些提点。
“我和元妃容貌相似,被人误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若此番刺杀目标是元妃,刺客第一次出手因我在场而失误,尚情有可原,但第二次自保间拿元妃性命做挟,他完全有机会除掉她,却意外地选择弃人逃生;从这个细节着眼,显然刺客从头至尾的目标都是我,而非元妃。试问,在这大历皇宫中时时视我为禁忌,想处之而后快的人还有谁?”
“顾相的人?!”
霍子陵的脱口而出,倒让我意外开怀一笑。
“很奇怪吗?宫中遍布顾老贼的爪牙,且手握禁军卫,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霍子陵微微垂下头,独自消化着这其中的勾心斗角,等再次抬起头时,眉间川皱紧蹙。
“如此看来,顾相又多了在皇上面前借题发挥的机会。”
我把他满面为难一拒,口显讥讽:“将军是心疼您家王上?可千万别带上我,我和你可不是一路人。在我眼里,容舒玄比之顾老贼的坏有过之而无不及,狗咬狗的事儿,谁占了上风我心里都一样舒坦。”
话毕,我便快速闪出槐树后,大摇大摆地朝乾坤殿走去。
有霍子陵开道,我们走了个偏门,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乾坤殿;而瞧容舒玄那副不声不响的深沉样,想来现下宫中闹腾的事儿,他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我亦是懒得过问,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朝内殿走去,准备开启机关回我的荣华苑。
可容舒玄健步而来,一把将我拉住。
我反复打量着他当时的反应,讥笑不由地浮现在眉眼间:“嫌事大,担不住了?”
“孤在你眼里,就是这般扛不住事儿的人?”
神色怭怭的容舒玄,把我的手拽得更紧:“你难得费心编排了出好戏,不想留下来亲眼见证下分晓?现下不止是御书院乱成一片,连椒房殿那头都惊动了,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就会闹到孤这乾坤殿来。”
惊色如破云之日,再怎么想保持镇定庄重,始终在容舒玄面前略逊一筹。
“你派人去椒房殿拿人了?”
容舒玄笑:“你这问法可是天大的冤枉。孤从来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眼下宫中秩序大乱,乃是顾相一手杰作。想必此时顾相人已经到了椒房殿。如何梓潼,他的应变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吧?!”
顿时,我整个人如被下了定身咒般。
不避讳霍子陵同在场,容舒玄宠溺味十足地为我理理鬓发,并向我保证到:“这一回,孤铁定让你好好顺口气。”
顷刻,我笑也不是,愣也不是。
但我心中却极明白一点:那洛青山,要倒大霉了。
第两百零二章 人性博弈
哭声不期而至,碎了乾坤殿中刻意营造的安宁祥和。
“莹儿,你这是做什么?”
容舒玄虚伪的开场白,随之带起地是那头凄哭连绵,单调乏味的哀求。
顾莹口中只一句:救洛青山。
我坐在九龙吞日金屏后,隔着一条缝,便见慌泪满布的顾莹跪在容舒玄脚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不放。
“莹儿,你可把孤弄糊涂了。”
克制着急促的哭噎,顾莹急道:“莹儿自知厚颜,可青山也是一时糊涂,为保莹儿周全间才会行刺于樾棠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莹儿愿承担一切罪责,但求玄哥哥替莹儿在父亲面前说几句好话,先救下青山!”
“等等。你说刺客是洛青山?”
一口无知演绎地十分到位,转而,容舒玄换了个严色。
“你怕是急糊涂了,元妃宫中遇袭怎么和樾棠扯上关系?宫人无知,嘴子碎了些情有可原,可怎么连你也听信这等蜚短流长,荒唐。”
“玄哥哥!”
哭腔中忽逼出声凄厉,顾莹的纠缠更见紧。
“你不用瞒莹儿了,我知道樾棠姐姐还尚在人间,且是您把她藏在宫中的。姐姐,莹儿知道此刻你也在,能不能现身一见?!”
女人素来九分糊涂一分醒,这一分清醒,算是把容舒玄的脸面打得响亮,拆得难堪。
对方指名道姓地要见我,我自是坐不住,从金屏后亮出了身形。
白了一眼枉做小人的容舒玄,我走上前接起这陷入僵局的话题:“抓走你情郎的人是你的好父亲,你不去求他,反倒来乾坤殿哭哭闹闹,我真瞧不出你耍得什么迂回心计。”
“姐姐,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出的,你向玄哥哥求求情,救救青山吧!!哥哥素来疼爱您,若能救出青山,莹儿愿给您做牛做马!”
我冷拒道:“你当我是庙里的活菩萨,什么人都救吗?顾莹,洛青山想要我的命,我没多追究也就罢了,你凭什么要我替他求情?!”
我管他容舒玄给我黑脸白脸角,本着心,当面把话下狠;而顾莹转头抓攀着我,哭得更见伤心无助。
“姐姐心中有什么恨,什么怨,冲着莹儿撒便是,我亦不会有半句怨言;但青山是一时糊涂,他是怕姐姐口风不严才此处下策!若姐姐能为莹儿开金口求情,莹儿愿一命换一命,自裁谢罪!”
说着,早有准备的顾莹从怀间拔出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窝子便扎去。
幸亏在旁的容舒玄眼疾手快,当即夺了她手中的匕首,扔得远远的。
“犯什么傻?!别忘了你是大历的皇后,在孤面前要死要活的,成何体统?!”
“可我从不想做这椒房主人!!”
被大力闪了庄重的顾莹,哆哆嗦嗦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出这么一句,震得我五脏发颤。
用尽力气再次撑起身,那无助慌张,生生把一双眼化作泉:“我真没办法,没办法,我虽贵为皇后,可我能左右谁?我谁都左右不了!后位,荣华,人生,我真什么都可以不要,唯求青山能平平安安地活着!玄哥哥,如今只有您能助青山免于一死,我求你了!!”
她满掌心血污的手,抹不尽凄楚泪的无助,像个孤立无援的孩子,被悲伤一点点吞没。
曾几何时,我亦如她般。
我不断劝说自己,该继续对她穷追猛打,继续落井下石,然动容却越来越猛烈。
良久,我道:“你好歹是天子,让个臣子在禁宫中为所欲为,拿捏生杀大权不说,现今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从宫中带走人,你这皇帝当的是不是太窝囊了些?”
“哼,顾相目中无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此刻发善心激我,无非是为讨个作壁上观的好人牌;可即便就是孤去了,能顶什么事儿?要知道,顾相下狠心遮掩的丑事,没人拦得住!”
不着好脸色的呛了我一串,容舒玄依旧把置身事外挂在嘴上。
“莹儿,你父亲什么脾气你最清楚不过。你信不信,若孤此时真去相府要人,怕是洛青山死得连渣不剩?怪只怪,洛青山此举太鲁莽冲动,自招杀身之祸。”
“不,不,父亲会听哥哥的话,给青山一条活路的!玄哥哥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转圜?!”
仍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放,顾莹面带疯癫地否定着,否定着,试图把气氛回暖。
我欲上前说些什么,可容舒玄却一把将我拦住,自己顶了上去。
“孤不会去的。”
蹲下身,容舒玄把着顾莹的脸颊,一点一点暖心地为她擦去眼泪,可口中决绝的话,把顾莹整个人拆解地支离破碎。
“孤知道你和洛青山情投意合,也一直想成全你们,但有些事翻上台面且伤及天家颜面,故逼得孤不得不狠下心来。”
人处绝望间,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压死人。
他道:“试想,孤若去相府为洛青山求情,不等承认知晓你和洛青山间的种种?孤可以不惧天下人耻笑,可顾相也是个极重体面的人,皇后心有他属,这等丑闻他老能视而不见?况且事情一旦说穿,不仅洛青山死得更快,也会让孤这些年的隐忍付之东流。”
那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在容舒玄那一记摸头杀中消失殆尽,只剩天子的深谋远虑。
“洛青山既为小情小爱豁得出性命,何为在家国道义间会有所畏惧?男子汉大丈夫,亦敢做敢当,你若真爱他,就该成全他一个男人该有的体面。”
这夜,记不得话题是怎么样无疾而终的,记不得顾莹是如何心如死灰,绝望满腹地离开乾坤殿的。
我再次幡然醒悟到,这天家深宫中从来没有所谓的“人情味”可言,只有利益割据下的冰冷刺骨。
“借刀杀人的滋味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容舒玄递来一杯热茶,也送了来句钉心的探问。
我僵着面转过头,道:“我没借过任何人的刀,何来杀人之说?!”
“可你心中亦是痛快满足。”
我顿时怒气上涌,反驳到:“你说话注意分寸些,别没事找事!”
容舒玄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间,还兴致勃勃地摆起心得来:“人心本就是个残缺不满的东西,不断地拆了别人的如意来填补自己的空虚。就如你,曾经在顾莹面前是个受害者,总是理直气壮的,可等你从她身上划下了伤口得了报复后的满足感,不想位序颠倒,转眼她摇身一变成了弱者,激发出你人性善恶间的谴责。”
“你想骂我虚伪就明说,我没想否认!”
气急间,我正欲甩手走人,容舒玄却一把将我紧揽在怀间。
“孤只是想提醒你,人性本恶,存了过多善良,到头来只会祸害自己。若真有什么善良割舍不下,那就多善待善待下自己,别为无关紧要的人心软。”
第两百零三章 蛇心鬼胎
荣华苑中的日子如枯坐井底,只知头顶一方天有风雨变幻,却不知周边万事万物如何因这风雨来袭变得惨淡不堪。
那夜乾坤殿变故后整整四十三天,容舒玄未出现在我面前。
此事会以什么样的结局落幕,我一直在等着有人给我答案,可惜困住我的这口井太深,渐渐的,竟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
枯等入深夜,寂寂无声间,我原以为又将陷入新一轮无望的等待中,玲珑阁密道此时有了开启的动静。
我抱着诓睡在怀中的晋儿急赶去一瞧,从密道中走出的人,却非容舒玄。
“谁家的孩子?”
单衣简装的林思安窜了出来,不过三两眼间的过招,她似乎对我怀中的孩子产生了大忌惮。
“自然是我儿子。”
与其费心和对方周旋高低,不如坦诚来的有效;怕她吵醒晋儿,我撂下个招呼不周,转身就朝內寝折回。
在我小心翼翼安置晋儿间,添香驱蚊的小梅也注意到林思安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俨然情绪克制地没我稳重。
“你来荣华苑,又想生事?”
小梅像护崽的母鸡挡在我跟前,架势间的严防死守,引得对方不屑地一嘲。
“夫人身边总是有这等多事人,真碍眼。”
小梅严色不下:“这里不欢迎你,识趣的就速速离开,不然我让霍将军来请你!”
林思安酸笑一二,呛到:“奇了怪。什么时候荣华苑轮到你个贱婢发号施令了?”
“嘘,小声点!”
见晋儿睡颜间有些不安稳,我当即噤声喝止住她们的争执。
为晋儿再次掖了次被角,我起身轻着脚步走到小梅身边:“小梅,你留下来照看好晋儿,我和她去偏殿谈谈就回。多留心些动静,别让苑子中的护卫察觉了。”
“可她来者不——”
我挡住她欲言又止的小嘴,挂起一抹从容笑。
“来者是客,我心里有数。”
说着,我朝神色怭怭的林思安打了个眼色,领头在前向偏殿方向进发。
今夜星光正盛,玲珑阁偏殿虽无火烛照耀,可依然敞亮无比,丝毫不影响我们间的交谈。
我找了个好位置落座下来,放开压制多时的声调。
“元妃娘娘今夜宿在乾坤殿,想来是荣宠复来再得圣心,可喜可贺啊。”
“那也是托夫人的福,捡个您不要的漏而已。”
林思安人前笑虽风光,可面下却有如临大敌的暗涌起伏,酝酿一二,她便直直朝我发难而来。
“本宫先前还疑,夫人怎么在这荣华苑中稳得住,原来是手中早握有杀手锏。好招啊夫人,母凭子贵不说,此时皇后这一闹疯,您复位的机会有添了几分胜算。”
“皇后闹疯?慢着,顾莹她怎么了?!”
心中惊澜骤起,果然在她口中能得到我想知道的事儿。
林思安应到:“她怎么了?!夫人何必装糊涂,皇后现下的失心疯,不是您的一手杰作嚒?”
“我跟你装糊涂?我困在荣华苑中多时,消息闭塞,这不是还指望着娘娘您给我指点迷津!我且问你,顾莹失心疯的事儿可确凿,你亲眼所见?!”
交锋间带着真伪之辨,林思安亦是观察我反应多时,确定我是真不知此事后,才给了回应。
“本宫亲眼所见。就在藏慧阁闹刺客事后没几天,顾莹整个人突然陷入疯癫状态,成日寻死觅活的,闹得整个椒房殿鸡犬不宁。”
“你确定她不是装的?”
我紧了口气追问到,当即又觉得自己太小人。
林思安笑得小坏:“若是装,那顾莹这出苦肉戏的血本也下得太足。就在前天夜里,顾莹又割了自己的腕子,血流了大半,人现在是死是活到现在还没有个定调。椒房殿近来消息被皇上和顾相封锁的死,本宫左右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故才跑来夫人打听个究竟,原来也是白跑一趟。”
倏地,我袖下手一抖,紧咬的牙关不住的打颤。
洛青山死了!!
“夫人在害怕?!”
不偏不倚,我此时细小的反应被林思安捕捉在眼里,可片刻安静后,她的话语间显出了翘首以盼。
“夫人是个能耐人,一出手,就能把宫中局势搅个天翻地覆。想想我之前对付顾莹那些小伎俩,和夫人心计无双,一击致命比起来,简直是不入流。”
反复克制,我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椒房皇后小产,元妃娘娘这手腕还算小伎俩?太谦虚过头了。”
“究竟谁过谦?平心而论,我还真比不上你的狠绝。”
轻佻一笑,可林思安眼神中尽是满满戒备,仿佛预见一个发人深省的先例。
“当初设计顾莹小产,若没人在背后给本宫撑腰,这事儿未必做得干净。不过话说回来,顾莹这女人也是疑点甚多,似乎从来把正经心思放在皇上身上过;此时想想前后,本宫倒觉得皇上不是因防着顾家而除掉顾莹肚子里那团肉,倒极像是她真怀了来路不明的野种,让皇上丢不起这个人而刻意为之。”
我冷道:“这事你该不问我。”
“皇上不是一向紧张夫人嚒?本宫以为皇上什么话,都可以对夫人推心置腹。”
“林思安,不该知道的事儿少知道为妙;聪明过头,还处处招摇的女人不讨人喜欢!”
林思安不怒反笑:“所以,本宫不打算深究,夫人爱说便说。本宫求的,一直是在这大历皇宫安安稳稳地扎住根,而顾莹迟早是要退出这后宫大戏的败角儿,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得慎重夫人是不是会反咬我一口。”
觉着荒诞间,我还以讥嘲:“说到底,你还是担心我对大历皇后之位存有觊觎。”
“不是简单的担心,而是极怕。以前是怕皇上对你旧情难忘,可现在,本宫更怕那孩子的存在,因为世上没哪个做母亲的,不为自己孩子的将来做打算的;为了那孩子的大好前程,夫人您太容易背信弃义。”
这敌意拳拳间,我从背后听出另一层示弱,凝着幽幽目光反问到林思安。
“你言下之意,是想通了,欲助我们母子脱离苦海?”
“不是想通了,而是不得不早做打算。本宫只问你,你在藏慧阁的话还做不做数?”
我不带犹豫地答到:“自然作数。”
“好,本宫会尽快做好安排,三日后辰时在藏慧阁自见分晓。希望夫人是个守信诺的人,别闹什么岔子才是。”
第两百零四章 死无全尸
夜入静时。
坐在书案间,我专心致志地画着剪纸所需的图样。
眼前不时烛光晃动,明暗不定,怕下笔出了差错,我头也不抬地唤上帮手。
“小梅,劳烦你剪剪灯芯,老爆芯光线不稳。”
眼前一阵人影晃动,没多少功夫,书案上照射的烛光稳定下来,我更投入手中的活儿。
等完成最后一笔勾勒,我挺自豪地拿起成品,向对方炫耀到:“帮我参详参详,我画的三太子哪吒像不像那回事?”
“好看,比年画上的还要传神活泼。”
得了赞许非但高兴不起来,我心顿时猛颤:小梅怎么变成男子的鸭公嗓了?!
蓦地抬起头,却瞧见霍子陵端端正正地立在书案旁边,而里里外外哪里有小梅半点影子。
我立马有股不自在悬在面。
他亦显出尬色:“夫人是在找小梅姑娘吗?她去了您的內寝,想必是在照料就寝的小殿下。”
“噢。”
我恍惚地应了声,觉得欠妥什么,还是硬巴巴地向霍子陵道了个歉。
“抱歉,刚太投入没把人认清,倒让将军费神做了不符本职的事情。”
“举手之劳而已,夫人太客气了。”
说着,霍子陵又正儿八经地向我行礼,气氛被弄得更加古古怪怪的。
他正色道:“末将来给夫人请安,顺带解释下近段时间不在苑子护卫的事情。因为皇上临时委有指派,且事情处理起来较复杂,故耽搁的时间长了些。不知末将不在苑中的这段时间,夫人可遇上什么麻烦事?”
“一切照旧,能吃能睡,倒是让将军多挂了个心。”
我从太师椅上起了身,忽又想起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故壮起胆子邀到霍子陵。
“将军若不忙,不介意小坐片刻喝杯茶,与我聊聊天解解闷?”
“乐意之至。”
难道霍子陵干脆一回,我先把人邀上座,开始动手沏泡上壶安神助眠,生津止渴的雪菊茶。
从筛茶、配茶再到煮茶,道道工序在我手下推进地精细,以求发挥到茶味的极致。
当第二道热水过茶,雪菊特有的甜清香,在我俩相隔不远的空间中渲染开。
我俩来回一阵的传递,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茗片刻,等着气氛被融化得够融洽,够舒缓,我把准备多时的问话放到台面上。
我道:“皇后当下的‘失心疯’,将军知道个中内情多少?”
蓦地,霍子陵额间一蹙,有股谨慎不和谐地刺破他脸上的轻松。
“夫人是想问洛青山的生死吧。”
有作难色,但霍子陵的回答倒不失坦诚。
而我,如实地点点头。
半响,他回到:“人确实已经被灭口,但——”
放下茶杯,霍子陵少有犹豫,似乎话背后藏着什么骇人的隐情。
我尔尔一笑,镇定如常:“将军但说无妨,我还不至于经不住事。”
十指收合在一起,霍子陵酝酿了番,才缓缓开口说到自己知道的。
“当时洛青山在藏慧阁行刺夫人,皇上就对末将下了密旨,无论洛青山人是死是活,必须有个交代。于是末将连夜带人追查,几经周转后,最后在城郊三十里外的燕子山寻获洛青山人的线索。”
“被顾家弃尸荒野?!”
我脱口惊问道间,而见此时霍子陵的表情反应,真相似乎远远不止我所猜测到的。
他口吻中多几分沉与谦:“接下来的话,末将的表述若有引起夫人心情不适的地方,还请听过就忘了。”
一口悬气瞬时吊在嗓子眼,如何骇人听闻即将揭晓。
“末将当时在燕子山荒林发现的,除了洛青山本人的禁军卫佩刀及夜行衣,还有右手残肢;而他的右手五指,已经被肢解不知去向。”
“他人被,被分,分尸?!!”
我心颤得七上八下,为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激变,十指不禁把椅子握把扣紧。
我有些结巴问到:“单凭一只右手和些随身物,就断定洛青山不在人世,是——是否太武断了些?”
“他的头颅也在附近林子中找到。”
霍子陵深吸了口气,还原到当时发现碎尸的现场。
“对方处置手段极其残忍,发现的头颅眼耳鼻尽数被剜去不说,面部也被强酸药剂毁得面部全非。为保险起见,末将还请了对洛青山熟知的禁军卫进行了细节辨认;洛青山三年前在场比试中受伤,下颚左门牙断了半块,而经过仵作验证后,这个细节特征完全吻合,故确认是洛青山本人无疑。”
虽只是霍子陵言词间的还原,可我想着一个完好的人被活生生地肢解到七零八落,那无端的害怕,让我连把住茶杯喝口茶压惊的劲儿都化去了。
茶杯碎一地间,引得霍子陵慌张无限:“夫人还好吧?末将罪该万死,不该在您面前口无遮拦。”
“我,我没事!!”
我摆摆手,再三吐纳沉气,压制住那股做涌的恶心感。
良久,我问:“他尸首可找全?”
“寻回一半不到。”
半响,霍子陵压低声线回应到我;而我整个人,从脚到头麻了个遍。
我和洛青山间不过仅一面之缘,虽谈不上什么好感,但一个铮铮七尺铁骨,敢爱敢恨的痴情男儿,如今落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不免让人唏嘘。
面对失去一生挚爱的痛,顾莹如何不疯癫,不发狂?顾家礼这一手狠绝虽断了后患无穷,可无疑是把自己的亲生女逼上了条绝路,从长远计较他得不偿失。
把不准混乱情绪间,忽然我脑子里闪出个骇人的猜测,我当即定住飘忽的神魂追问到跟前的霍子陵。
“是谁属意向顾莹透露洛青山死讯的?容舒玄?!”
倏地,霍子陵石化当场,变成了个闷声不吭的哑巴。
然拔出萝卜带出泥,后续更惊悚的歹毒浮出水面:“他不会狠心到洛青山如何个死法,都悉数告知尽顾莹吧?!你说话啊,霍子陵,别跟我装聋作哑!!不对,他的性子我太清楚不过,难不成还有更丧尽天良的招数藏着掖着?!你说话啊!”
人说血热会沸腾,可此时的我却觉得不尽然如此,心寒之际同样会让人血液沸腾!
再三逼问下,霍子陵这张严实的嘴终于见了动静:“对洛青山的死,皇上当时并没对皇后多说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我见急间,一把狠力地扣住霍子陵的肩膀。
“别吞吞吐吐的,我要实话!”
“只是,只是皇上让末将把一装有洛青山断指的骨盒,转交于皇后娘娘。”
顿时,眼前似乎被什么东西迷住了般,我带着惊恐的瞳孔在无限放大,而扣在霍子陵肩头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第两百零五章 风惊荣华
自打得知洛青山惨死,这两天我总会无缘由地想起顾莹。
是愧疚?
扪心自问,我没那么矫情。
很奇怪的感觉,好似你变成了满天神佛中的一员,洞悉住大千世界里所有生生死死,命运走向;而类似的,我似乎能预见顾莹将到的结局,她如一朵风中之花,荣衰凋零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谈爱恨仇似海,谈喜恶非无情。
鉴于这个极易顾此失彼的临界点间,我只能规劝自己如那神庙中的佛像,懂而不言,知而不语,老死不相往来便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浮出那些剪不断理还乱,我放下手中茶杯,唇间添上些淡而涩的自嘲。
我一个泥菩萨而已,别活得太有心。
舒了口气,我刚起身想做点什么,花厅外忽然有了不小的动静。
怎么回事?!
心中还未掐算出个所以然,外面的动静已经火速蔓延至我处。
苏逸舟手执黄卷立于人前,面如寒玉,睿光闪闪的双眼在花厅内扫视一周,向副将等人尊崇至微地跪满地。
“荣华苑众将接旨。奉皇上圣谕,携李氏娘子即刻前往玉清台见驾,不得有误。”
圣意垂耳聆讯,满堂鸦雀无声,却能感气氛更见起伏汹涌。
不动声色的苏逸舟把谕旨朝向副将一递,说到:“还不接旨谢恩?”
“可,可相爷,我家将军此时并不在苑中,若末将代为接旨怕是不合规矩。”
左右为难之际,向副将来了手缓兵之计。
“相爷,末将已经派人通知,此时我家将军正在赶回荣华苑的路上,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暂缓一缓?”
“缓?!是向都尉没听明白,还是本相表述不够清楚?圣上谕旨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是即刻。难不成就因霍大将军不在,尔等便要藐视皇威,抗旨不尊?”
“末将万不敢藐视圣上!”
“那就快接旨谢恩。”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此时苏逸舟手中还握有圣旨,自然占尽上风;而诚惶诚恐的向副将领着人跪地三叩,终还是硬着头皮替霍子陵把圣旨给接了。
交接落了圆满,苏逸舟向我发话:“步撵已经候在门外,还请夫人屈尊移驾,随我前往玉清台见驾复命。”
“容舒玄在搞什么花样?”
这事向副将他们等人做不了主,但不代表我一定会听之任之。
苏逸舟答:“圣上的心思,岂是我们做臣子的可胡加揣测的?夫人若疑心有诈,不妨去玉清台当面问问圣上属意。微臣只是奉旨行事,若有不敬之处,还请夫人多多包涵。请吧。”
我冷调如冰:“要是我执意不去呢?!”
“那只有得罪了。”
说着,在苏逸舟眼色下,他在侧的两名随从就板着尽忠值守的脸朝我靠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
“苏逸舟,你这是铁了心强赶驴上磨?”
苏逸舟不见慌乱:“比之与夫人的情分,逸舟更注重人臣之道,忠君之心,两难取其轻。”
“都别碰我!”
看架势我是逃不掉的,索性在难堪降临之前,给自己留了些体面。
“我自己有脚,会走!”
奈何不得间,我一脸憋气地朝花厅外走去,心中忐忑越见厉害。
从荣华苑到玉清台不过半个时辰路途,我与苏逸舟同撵而行间,除了他一句冷不丁地感怀,我们没有半字交流。
苏逸舟说,感觉我早就认识他一般。
或许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对苏逸舟而言,是心中一道多年过不起的坎,但对我来说,从一开始不愿意揭开的秘密,即便有千难万难在身,我也会烂在心里。
苏逸舟是颗好棋,我不愿意他牵绊在我与他间的小恩小惠上。
过了山门,我同苏逸舟下了步撵,环顾四下的山明水秀,雅逸安宁,这玉清台的气氛倒不像是帝王出行时的贵胄森严。
越想越不对劲,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家圣上真在这玉清台内?可我瞧了半天,连个侍卫的影子都没看见。”
“或许圣上因国事延误,御驾正在来的路上也不一定。”
苏逸舟这口轻松,我忽然警觉地僵在原地。
分明是搪塞!
“不对,容舒玄根本不会来这里!”
“怎么不对了夫人?圣上的谕旨是从乾坤殿请出来的,有玉玺加盖以证真伪,难不成夫人以为微臣是在设计夫人您?该来的,始终会来,片刻不会耽误,夫人莫要疑神疑鬼,庸人自扰。”
我蓦地退后一步,神色不见松懈:“那谁该来,谁又该走?明人不说暗话,苏逸舟,这玉清台等着见我的人,该不会是北燕伪帝的密使使臣吧?!”
异样的光芒在苏逸舟的眸子中耀起,不言不语间,那浑身上下沉寂如山里的幽竹般临风不乱,而在旁察言观色许久的我,背脊间阵阵发麻,抑制不住心中鬼魅窜起的害怕。
到头来,我还是成了他人手中换取利益的筹码。
“人可算是平安到了。”
我正欲发作间,不想背后又无端冒出个刺耳的声音,冷不丁把我一身克制的颤栗打散至全身各处。
缓缓地别过头,便见林思安笑靥生花,步态轻盈地朝我走过来。
“时常听皇上在本宫面前夸赞夫人,是如何如何的蕙质兰心,我原来一直不信有这等七窍玲珑心的妙人儿存在,今日一见,倒是对夫人当下这机敏劲儿心悦诚服。”
下意识间,我急问出口:“你,你和苏逸舟窜通好的?”
林思安笑道:“夫人这话问得好生古怪,什么叫我和苏相窜通一气?本宫一介深宫内妇,哪有能耐指使得动右相大人。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他让我们朝东,我们哪里敢往西去?低着头唯命是从都来不及呢。”
那张占尽上风的脸,得意劲是炫之不尽耀之不完,我背气语塞间,苏逸舟却意外地把话接起来。
“元妃娘娘今日似乎兴致大好,怎么想起到玉清台来?”
林思安似乎有备而来间,口中振振有词:“苏相不必猜忌本宫什么。宫中素来不缺风声,本宫也是一时好奇,借着出宫进香之便来玉清台凑个热闹。说来我与苏相也算是旧相识,不知此时能否卖本宫一个薄面,让我和夫人单独聊两句,权当是为她践个行?”
“当然可以。”
躬身作礼间,苏逸舟让出了空档。
“微臣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先去天和殿和北燕使臣打个招呼,毕竟皇上和左相大人未至,微臣一人在此独挑大梁实有些不妥。那元妃娘娘和夫人先慢叙,微臣去去便回。”
“苏相好走。”
温婉得体地送别了苏逸舟,林思安回过身,那得意之色更胜一筹。
她道:“夫人别眼巴巴地盼了。既来了玉清台,就没有回头路可以选。”
第两百零六章 黄雀在后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下脑子乱成一团的我,哪里还顾忌得上此法体面与否。
可不过掉个头的功夫,林思安像是洞悉我心中一切般,截住了我的去路。
“夫人这架势不会是想落跑吧?人活世上,日日新奇,想不到还能看到夫人手足无措的样子,真让人浑身爽利。”
“让开!!”
逼得无法,我发飙上她。
可此时的林思安,却没有分毫让道的意思。
“夫人怕是急糊涂了吧,本宫好不容易把你从荣华苑中弄出来,岂会轻轻松松作罢,放你下山?你简直异想天开。”
“你居然敢假传圣旨!”
多时心中作疑,在此刻交锋中显露,我自是怒不可遏。
我不寒而栗:“容舒玄是什么个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你敢在背后阴他这么一手,小心东窗事发他揭了你的皮!”
“我为什么要怕,与我何干?!”
洋洋自得地放笑,林思安自信满满。
“即便是假传圣意,可荣华苑上上下下的护卫瞧得真切,听得清楚,宣称圣意把你弄出苑子的人是苏逸舟,可不是我。再者,苏逸舟可是夫人您费心栽培的人,若皇上真追究起来,他和您之间的渊源足以让整件事顺理成章。知恩图报,人之常情嘛,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糟了,苏逸舟!
林思安火上浇油是一回事,可当下更让我着急的,是去望天和殿与北燕密使接洽的苏逸舟。
要知道,这事儿在没涉及北燕密使前,尚有一线转换余地;可眼下,苏逸舟在不知是圈套的情况下前往天和殿,落人口实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这就是林思安,为何要处心积虑地在此堵我。
“夫人看样子是明白了?可惜啊,眼下一切太迟了,今日注定北燕密使不会两手空空归去。”
“贱人!!”
终于,这口怒气让我的情绪彻底脱缰,一巴掌狠呼在林思安脸上。
我自认这一巴掌不留余力,可林思安不过一声冷哼,露出了不痛不痒的表情。
“夫人骂得好,我就是个下贱无耻的人,也多亏夫人这巴掌打醒,不让我真还意识不到自己的不足;若继续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听之任之,那往后倒霉的人就是我林思安了。”
我怒斥上:“从头至尾你都没想过帮我!你只想让我做你的替死鬼,保全你的荣华富贵!”
“莫怨我心狠手辣,怪只怪,座上天子心只能容下一人,而你偏偏不知情识趣地跑回来跟我争!”
“你只要在大历一日,我便不得一日安生,只有彻底让你在皇上面前消失,他才会真真正正的把心思放在我一个人身上。”
她步步作威地向我逼近,浑身散发出的阴诡恶毒之气,如地狱脱逃出的恶鬼欲吃人般骇人。
“李淳元,这些东西你装清高不稀罕,可不代表别人不想要。如今北燕的摄政王,你表兄宋衍,虽比之皇上又或是慕容曜次了些,可何尝对你的人生不是另一种出路?我没你那么好命,若没了皇上的恩宠,那就真一无所有。”
“她未来的出路,可不是你随随便便能为她规划的。”
林思安正步步将我逼入死境间,背后猛炸起声提醒。
这声音!
倏地,我懵,林思安更是当场呆若木鸡。
“我们大历民间有句老谚语,叫‘什么茶壶配什么盖’;若非把不搭调的东西凑一堆,粗俗含糊不说,更显得这人过日子过得糊涂。”
一身便装的容舒玄步履生风地走上前,大手覆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拉离林思安身边,并立在一处。
“皇,皇上您?!皇上万安,臣,臣妾刚失仪!”
风水轮流转,六神无主上头的林思安立马规规矩矩地跪在容舒玄跟前,把那副弱不禁风的娇屈做得到位十足。
此时容舒玄微微探下身,手中折扇勾着林思安的下巴,把她垂头示谦的头抬了起来。
“机会难得,元妃你得瞧把戏了,看看孤和梓潼,是不是你能取而代之的登对?”
“登,登对。皇上和夫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是臣妾不自量力,妄图以萤火之光与夫人的皓月之光争辉!”
强势在前,生生折服出林思安个泪眼朦胧,酸楚凄凄。
容舒玄笑道:“安安啊安安,孤或许对你期望过高,你终究活得太不懂事。”
这话间,像是设下了个极大的伏笔,让林思安失了方寸。
“您一定要听臣妾解释!刚才我和夫人说的,不过是嫉妒的气话!!臣妾今日去灵光寺进香回宫途中,无意间撞见苏相的步撵,一时好奇,才会来这玉清台一探究!”
为求自保间,林思安自然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张口就把苏逸舟拉下水。
“这都是苏相一手搞得鬼!皇上您还不知道吧,当年苏相在北燕落难时,对他施以援手,念念不忘的恩人就是李淳元!顾相此时假传圣旨,就是为报答李淳元当年的知遇之恩,臣妾知道此事对皇上多有隐瞒,但现下臣妾说的,句句属实,请皇上圣裁明断!”
狗急跳墙,林思安当下境况不是种深刻的写实?可惜这事容舒玄早已了如指掌,于她想开脱罪责,无疑是作茧自缚。
巧得及时,我不过一口闷气吞吐间,注意到场上多出神不知鬼不觉冒出的苏逸舟和霍子陵两位文武大员,替容舒玄撑足了天子气场。
而苏逸舟的反应,不言而喻,是种久求清明忽得正果的惊懵状。
容舒玄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本领,早就把苏逸舟情绪点滴变化收入眼底,进而先起了个话。
“这到真真怪了,元妃你告发苏相假传圣旨欲纵他国人质,可孤之所以能撞破这档事儿,还亏得苏相从旁提点。孰是孰非间,正好你和苏相也在场,不妨当场对质让孤细细辨个真伪,免得成了冤假错案。”
对质?
话好听,然此时林思安拿什么底气和苏逸舟对质?有些过失犯得太离谱,不是闹闹脾气,掉掉眼泪就能敷衍了事的。
而此时回过神的苏逸舟,躬身上前,率先把话接起:“元妃娘娘,微臣若不将计就计做足了这出戏,怎么能顺藤摸瓜到你这儿?”
林思安玉面阵白阵青,慌张了好一阵,才见她提起一口底气还击到苏逸舟。
“什么顺藤摸瓜,你简直是满口污蔑,本宫我,我完全不知晓你在说些什么!”
苏逸舟不急不躁地回到:“娘娘这招‘借刀杀人’固然高明,但处理间还是留下了一个极致命的破绽,进而落下了把柄。”
“什,什么破绽?”
第两百零七章 赝品之哀
苏逸舟道:“那道假圣旨有一个破绽。”
反转来得太快,我在这惊涛骇浪间也是晕得稀里糊涂。
“那道圣旨中究竟有何破绽?”
我倒不惧当下如何冷场,满心想把这事每个环节摸清楚。
“那道旨意上,笔迹不仅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且玉玺落印也是真的,即便是宫中有资历的宣旨官拿在手,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有什么猫腻。可百密一疏,谁也没想到,元妃娘娘在圣旨末文那一笔画蛇添足的断句点,成为她整个计划功败垂成的关键。”
“荒唐!”
林思安声色高扬几度,面上浮动的阴晴不定,俨然对苏逸舟如神般地细心产生了怀疑。
“仅凭一个小小断句点,苏相就言辞凿凿地在皇上跟前给本宫扣上假传圣意的罪名,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苏逸舟从容对答:“圣驾在前,是非公道自有明断;而微臣既然敢说是娘娘您做的手脚,自然有确凿的证据在。”
人前从容不乱的苏逸舟儒雅一笑,将其中玄机揭开。
“元妃娘娘虽深得圣宠,但毕竟是内宫女眷,自然不知皇上在处理朝政事务上的一些习惯。众所周知,顾氏党羽把持朝政已久,不时有违背圣心的旨意传出,祸乱国本;为以示区别,皇上与微臣和霍将军这等亲信臣子早有约定:若圣旨上有朱砂落断句点,这代表是皇上的属意,而无,则代表顾相个人意思。”
顿了顿,苏逸舟唇挑清笑。
“然而那道传入荣华苑中欺诈李夫人的圣旨上,谕旨末尾却用普通的墨汁落了断句点,这很显然说明,这道圣旨既非出自皇上,也非顾相之手。”
“够缜密的。”
眼下,我顾不得林思安如何个被霜打蔫了失魂样,自己倒是猛抽凉气。
细节决定成败!
我道:“本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惜,找了个比孙猴子火眼金睛还厉害百倍的苏相传旨。”
容舒玄尔尔一笑,点了点我额头:“你该庆幸今日是苏相来荣华苑宣旨,不然换了他人,怕是你难逃此劫。”
我跟驱赶什么讨厌的蚊虫般,撩开他不规矩的手,心里也是时怒时惊。
我该庆幸被截留下?是去是留皆是苦,这日子逼得你连口气都喘不过。
“安安,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昭然若揭下,容舒玄这一声不咸不淡地探问,俨然让一出勾心斗角戏演变成了出苦情戏。
早乱了分寸的林思安,如卸了满身刺头的刺猬般爬了过来,死抱住容舒玄的脚哭得凄楚:“臣妾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铸下如此大错,恳请皇上念在往昔情分上,饶恕臣妾这一次吧!”
“情分?”
扬着情绪不明的淡笑,容舒玄缓缓地蹲下身盯瞧了她片刻,竟伸手拢住林思安的脸颊为他细细擦去泪痕。
“其实自从樾棠回到孤身边后,你一直是孤心中久而未决的犹豫;今日出了这档子事,你跟孤提情分,孤忽然间把这个心给定下来了。”
“不,不,皇上!!”
林思安此时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鸭子,在落刀前挣起脖子求个活路,可惜容舒玄严色一悬,手指倏地堵住她颤颤发抖的小嘴。
“嘘~你知道的,孤素来讨厌聒噪。”
手指如鉴赏上好的玉石般,反复在林思安娇艳的唇间摩挲,面上的捉摸不定越发深沉。
“孤宠你疼你,你知道的,是因为你长得太像樾棠;孤是个男人,她不在孤身边的日子太难熬,总需要人来安慰,所以你才会暂时代替樾棠。”
“臣妾这两年在您身边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无颜多求,只希望能继续侍奉在皇上身边,哪怕只是她的一个替身,臣妾亦是无怨无悔!”
反圈握住容舒玄的手,林思安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地作践自己求个转圜。
“嗯,这两年你的确很乖,也很听话,把樾棠这个角色扮演得细致入微。可惜啊,你始终是孤慰藉相思的一个替代品,跟真人比起来还是有太大的天壤之别。试想,一件古玩有真品有赝品,聪明的人会选择哪一个呢?!”
林思安竭力反驳到:“可她的心早已不在皇上身上!臣妾是巴心巴肝对您好的,也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手一抽,容舒玄反掐住林思安细嫩的脖子,面色阴骘。
“你敢背着孤算计樾棠,就是对孤最大的背叛,你再也不是那个对孤千依百顺,善解人意的安安。至于她心里现在装着谁,孤不在乎,能和孤今生共白头,享尽天下尊荣的人只有她一人。”
“你要下狠手,可你别拉我下水。”
芒刺在背感未消,我当即表明立场,可惜已经晚了。
“夫人,救救我!”
如孱弱的小鸟掐捏在容舒玄手心里,林思安泪汩汩而坠,不停地伸着手向我求援。
“安娘错了,不该自不量力和夫人争!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替我向皇上求求情好不好?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只要你肯开金口,皇上定会放我一马!要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我硬起心肠到:“你怕记性急坏掉了吧,我如今不过拽在他手心里的人质,哪有资格跟他叫价。”
“你不妨试试,说不定孤会心软。”
容舒玄不合时宜地插来嘴,那满脸邪气的坏笑,弄得我难堪至极。
“你不会心软的。”
本不该由我点破的局势,骑虎难下间,只能借着我的口显露出来。
“虽是林思安炮制的闹剧,但戏已经开锣,总要有人上台挑起那个大梁。若我没猜错,眼下在玉清台中的北燕密使,还等着你开金口交人呢。毕竟,北燕云州八郡的交换条件太过诱人,同时能用‘偷梁换柱’算计我表兄宋衍一把,你何乐而不为呢。”
话刚挑明,这死寂的空间中响起刺耳掌声。
容舒玄目光灼灼,唇含蜜笑地看着我,手不停地为我鼓着。
“不愧是孤中意的女人,竟与孤灵犀相通到如此玄妙地步。孤从不做亏本买卖,锦绣江山要,美人在怀更亦不会放手。”
“偷,偷梁换柱?”
我当时以为林思安脑子急傻了,这么浅显的话都听不明白;不想刚一口叹气,她整个人甩掉那些畏畏缩缩,当场爆发开。
“你,你想用我去换北燕的云州八郡?!容舒玄,你,你没有心!!”
容舒玄不以为意地一笑,说到:“孤当然没有心。心早放在她手心里,对你而言,自然是一具没有感情可言的空壳子。”
“不,你不能送我去北燕!”
急怒后又是大悲回涌,林思安强拽着容舒玄的衣袖,声竭力嘶地亮出最后的杀手锏。
“皇上,臣妾肚子可有你的骨肉,你不怜惜臣妾,难道连孩子也不顾?!”
第两百零八章 狠毒丈夫
孩子这一说,如在滚油中滴入水,瞬间炸了气氛。
要断个真假,当下在场人怕是没有我更具权威;我立马前了一步,切住林思安的脉。
静心问脉间,我颜间也是经过一番复杂的变化,最后把那口惊压在喉咙,道得平淡。
“她没有说谎,确有喜脉。”
事出突然间,惊愕在场上三男子面上依次染开,而容舒玄的反应最为突兀,脸沉的比那锅底还要黑上三分。
我立马打趣道:“恭喜你林思安,你这一手自救很奏效,你男人很明显心软了。”
“赶驴上磨?!”
此时林思安化险为夷的表情还在孕育中,不想对面的容舒玄传来这么一句,直接再次把气氛打入冰窖中。
“既然牵涉到皇家血脉,自然要格外慎重。霍卿,速去城中请三名大夫来替元妃诊脉,孤要个确凿的说法。”
“你怀疑我说假?”
容舒玄这手多此一举,弄得我心情很是不顺畅。
“孤说得很明白,慎重。”
我一时倒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索性也亮出了脾气。
“爱信不信,横竖你说了算,想怎么折腾随你高兴。”我支起身,顺道跟霍子陵说到:“将军既然要进城办差,请也顺道捎带我一程回荣华苑,感激不尽。”
可未等到霍子陵应答,容舒玄一把将我截住。
“嗳,难得出来一遭,梓潼不想把好戏看完?”
“不想,也没这个兴致。”
我板着脸用力挣了挣,可惜手此时被容舒玄拽得牢牢死死的。
“你没兴致,可孤大大的有;且耐下心把戏看完,孤保证你绝对有意外收获。”
我忽上了气恼:“疯子!放开!!”
“疯子?!好,趁这个兴致高,孤今天好生给你疯一回。”
语气间没有丝毫让步,容舒玄威仪大盛地发话到。
“把元妃带到云来殿。”
话毕,容舒玄就径直拽拉着我,朝身后重重亭台深处走去。
一个时辰后。
在容舒玄亲自监督下,我如被点了穴般,不言不语地僵坐椅子上,直到容舒玄身边的亲信来报才有所缓解。
“会诊结果如何?”
容舒玄如佛般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前,不着来人一眼地,继续执笔作画。
“回皇上话,经过三名大夫共同诊脉,一致认定元妃娘娘已有两个月身孕。”
听到这结果,我发僵的脸上倏地染开讥嘲,并不由自主地朝容舒玄那头递去;而不偏不倚,间容舒玄也抬起了头,和我对视在一处。
面对我的鄙夷,容舒玄倒显得不痛不痒:“别老用这种眼光看着孤,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说着,容舒玄放下绘笔,立马冷下脸来。
“裕兴,孤早立有规矩,无论孤在哪宫哪院歇过,事后内务府都要送一碗避子汤给承恩的女眷服用;可眼下,元妃却冒出了个两个月的身孕来,你这个兼差办职的内务府副总管如何说?”
“奴,奴才该死!!”
倏地,这名叫裕兴的奴才吓得魂不附体,抖跪在地。
“孤要说法,趁你的脑袋还在肩上,想清楚自己的过失再开口!”
几个背手拂去额间冷汗,我还以为这奴才要硬抗下过失,不想片刻功夫,他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皇上,这,这实在怪不得奴才啊,难道您忘了两个月前在皎月宫中醉宿的事儿?皇上交代的事儿奴才半点不敢马虎,只是那晚的事儿,奴才是事后好几天后才得到风声,还特意询问过皇上您的意思,您当时说既然未记录在内务府就夜行卷上,就不必送汤了。”
“混账东西,你这是再指责孤的不是?!”
一重手拍在书案上,我瞧着容舒玄那见急的样子,怕是此时若有把刀在手,定将这奴才劈成两半。
我倏地笑出声。
片刻,我带笑调侃上:“噢,原来是有人酒后乱性,到现在又想不认账推责给做奴才的。有趣得紧啊。”
“你少冷嘲热讽。若当日不是在你那受了冷落,元妃会钻了这个空档,得孤雨露?!这是你做妻子的失职!”
“妻子?”
我和他抬杠不是一两天的事儿,逮住把柄间,挑刺的功夫已经臻入化境。
“可当不起您的抬爱。这大历的万万臣民谁不知道,当今你嘉康帝的帝后乃是左相千金,我李淳元不过是个下堂糟糠。”
“你是觉得好不容易踩到孤的痛脚,就肆无忌惮起来?”
我睨眼带讽地回应到:“你跟谁好,宠幸谁,与我何干?!我早已是不属于大历,这一点,你我争论不休再多也没改;别在那自作多情,孔雀开屏,只会让我对你更加恶心!”
早在这恶气弥漫的云翔阁呆不住,我起身迈开步子。
我道:“让人喘口气吧,容舒玄,天天应对你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想怎么处置林思安,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儿,用不着看我什么脸色。”
“可孤偏偏不要你置身事外,再厌烦也得熬住!”
一脸偏执,当即截住我的去路不说,还把我人牢牢箍在身侧。
“裕兴,叫你准备东西可准备妥当?”
“回皇上,已,已经准备妥当!”
那头扛着不知几时人头落地的裕兴,微微昂起头,满脸恭顺地回应上。
“跟着来。”
撂下句冷得掉冰渣的属意,容舒玄就强逮着我前往后殿,管我如何扭闹也无济于事。
刚踏入后殿门槛,对面炸起阵哭声,眨眼功夫,哭成泪人的林思安已经匍匐在容舒玄脚跟下。
“皇上可信臣妾了?!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就饶恕臣妾这一次吧,臣妾再也不敢胡作妄为,定安安分分伺候皇上!”
“孤历来痛恨谁要挟!”
可此时,容舒玄不见半点怜意在面,反一脚挣开林思安的纠缠。
“孩子,以后孤和樾棠有的是,你不配拥有孤的骨血。”
我当即懵在原地,还来及反应什么,容舒玄已经趁势起令。
“把药端上来。”
不过一个寒噤提神的功夫,裕兴和另一名内侍急急躬身上前,手中多了碗热气腾腾的药汁。
堕胎药!
那药汁中散发着浓浓的红花药味,我一闻便知,顿时三道惊魂去了两魂。
“你!!”
把我朝怀里一紧收,容舒玄对林思安下话更见狠绝:“既然要去讨好别的男人,孩子就万万留不得,免得日后让孤成为天下人耻笑的笑柄。灌!”
容舒玄一声令下,裕兴和另一名内侍就左右开弓,一人紧缚林思安,一人强行把堕胎药灌入她口中。
我闭上眼,抖如糠筛地控在容舒玄身边,不忍看着这令人心惊胆战的场面;可林思安凄厉无比哭声,求声,连绵不断地在耳边回荡着,回荡着。
许久后又许久,在对方逐渐弱去的呼救声中我再次睁开了眼,而眼前去了半条命的林思安蜷缩在地,下身鲜血淋淋。
第两百零九章 心思难安
如履薄冰的日子,让我频频噩梦缠身,难得安梦。
我自认无愧,可每每陷入这样的探究中,不寒而栗感紧揪着我无法挣脱。
心有魔障,不得通达。
“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凉了一杯茶的时间,不见神思清明,却意外遇见个探访者。
“胜男?!”
许久不见,她的造访让我着实雀跃不已。
我拉住人问到:“什么时候回上京的?”
“昨日到的。你过得还好吗?”
我苦苦而笑:“你知道的,好字根本与我沾不上边的。你坐着,我去给你泡壶好茶来。”
霍胜男推辞到:“不用费心张罗了,我来荣华苑是给子陵送点东西,顺道来看看你过得如何,坐坐就走。”
“莫推搪我。看来我这茶得慢慢的煮,慢慢的调,才留得住你这位贵客。等着,绝对是好茶,值得你一等。”
生怕霍胜男拍屁股走人,我等她点头应允后,这才火急火燎地去偏阁取茶叶。
端着一堆精致的茶具回到花厅,我径直装着百花茶的瓷盒,把茶凑到霍胜男鼻息边。
“这是我和小梅夏季在苑中收的花朵,晒干阴封成的百花茶,闻着可香吧?你可算有口福了,我也是头一回用这茶,咱们边闲话家常边品品这茶口感如何。”
她淡淡叙上:“看来这些日子,你过得并不见好。”
我面上喜出望外的笑顿时僵了僵,却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
“是过得不怎么如意,但毕竟是我自己的日子,再苦也得挺住熬住。”
霍胜男眉眼微低,轻声一叹:“淳元,世上哪有那么称心如意,坚持固然可敬可佩,可到头终究是苦多乐少,难尽人意。”
我答:“是啊,日子真可以把一个人所有棱角磨得干干净净,不管你起初表现地多么慷慨激昂,义正言辞,最后还是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落了无声。谁叫我们是弱者,且还是女流之辈,拗不过这个强权当道的俗世。”
说着,我便低下头,默默无语地擦拭起手边茶具。
“元妃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当时那状况,想必你吓得不轻吧?”
我摇摇头,照心中所想而答:“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也不想被人当做物件抛来抛去;可回头细想,我更怕自己还能为自己做主到几时?林思安的遭遇,发人深省。”
“觉得愧疚于元妃?”
探问间,霍胜男也搭帮来手,将银骨炭一块一块地填入炉底。
“有一点吧。”
停顿了下手中忙活,我整理了下思绪,又说到:“林思安的起起落落,我确实起了不可忽量的作用,若说对她全无一点愧疚,那都是敷衍旁人的违心话。”
倏地,脑子又鬼魅浮现起那日云翔阁中,林思安下身满身是血的画面,突来的不适感让我把唇咬紧了许多。
“人无大善,亦无极恶,若用过于简单的角度去定论人性上的复杂,无疑是太过肤浅。”
说着,霍胜男轻轻拐了我一下,笑得灿烂。
“既已成事实,该恨的,该原谅的,你想再多也左右不了他人的心思;不如把自己心态放轻松,让别人继续去执着吧。”
“你这话听着真舒服。”
松下额间久悬的眉头,我舒缓一吁:“是啊,想太多,也改变不了铁打的定局;换做是我,也不喜欢别人三句不留口的怜悯。赢得理所当然,输得心服口服,人对应什么处境就该有什么态度,别丢了自己本心的潇洒。”
在等一杯香茗的时间里,我和霍胜男畅谈无界,话题间的无拘无束令心情十分放松。
正热络间,一个火红团子急速从门庭处窜来,当着霍胜男的面扑了我个满怀娇。
乐中添乐,我捧着这小调皮的脸蛋,在他额头上香了一口:“小懒虫睡醒啦?”
大概是极喜欢我这样的问候方式,晋儿一反常态地不惧生,当着霍胜男的面笑得咯咯咯乐,还一个劲用小脑袋顶我的小腹。
“小殿下!小殿下!”
此时上气接下气赶到花厅的小梅,见孩子窝在我怀里撒娇,也顿时松了口急气。
“瞧你把你姨母累的,调皮鬼。”
佯装生气地点点晋儿的鼻尖,稍稍控制住他的闹腾,我又朝小梅招呼了一声。
“过来歇歇,我泡了百花茶,正好一道品品鲜。”
小梅一见霍胜男也在场,见礼间面上倏地多了些恭敬:“郡主来了?好些时候不见您露面,怪叫人惦记的,问郡主安。”
霍胜男随和回到:“你丫头越发机灵了。别拘着,快坐。你刚不在啊,你义姐快把肚中的苦水吐成海了,差点没被她的苦水溺死。”
“你可是挺乐意听我诉苦的,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
我边调乐着气氛边分着茶水,刚留了一杯百花茶给自己,晋儿这孩子就忍不住猴急想尝第一口鲜,伸手来抓。
我怕烫着他,故一口一口吹凉后喂于这个小捣蛋,倒没注意霍胜男此时是个什么反应。
“儿肖母,小殿下的眉眼真和你像极了。”
吹了口凉,我喂给晋儿同时,回应到霍胜男:“那是自然。这个小捣蛋可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不像我像谁?”
霍胜男伸手抚了抚晋儿的头:“小殿下哪里捣蛋了,我瞧着他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就是黏人了些才遭你嫌弃。”
“我倒不希望他安安静静的,晋儿有心疾在身,不能开口说话。”
说到晋儿的病,我大大方方地告知到霍胜男。
“晋儿今日算给足你这个当姨的脸面了。要是换了往日遇上生人,早就哭闹个天翻地覆,还能让你安安生生坐这喝茶聊天?简直异想天开。”
“看来我和小殿下很是投缘,居然给了我这么个天大的脸面。”
纯纯一笑,霍胜男放下手中玉盏,郑重其事地问到我。
“我听子陵提起过,说之前小殿下一直被幽禁在掖庭中,小殿下这病莫非因此而起?”
听到这话,我脸色顿时黯淡了许多:“容舒玄对我的好,在许多人眼里看来是我不知好歹,可谁又知道,容舒玄背地干得都不是人该干的龌蹉事儿。若再晚一步,晋儿怕是真要折在容舒玄手里。”
霍胜男忙劝上我:“你别上气。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皇上亦是有皇上的苦衷,若不心疼小殿下,皇上也不会冒着被顾相察觉的风险把孩子交给你抚养。”
我有些置气的说到:“对不起,我体谅不来你家主子的用心良苦,错便是错,无论什么原因。”
霍胜男略尴尬一笑,婉转地说到:“再忍忍吧,或许用不了多久,你们母子就会有好日子来临。”
什么意思?
蓦地,我心里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