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难下遇故
十几味从琅嬛洞中采摘来的花草根茎,经过繁复加工淬炼,化作点点透明精华汇入瓷瓶中。
等收集完毕封存好,我将瓷瓶放在了小梅跟前。
“每次使用‘无子露’时,取一小指指甲露兑一茶壶水稀释,浸泡我平日用的茶餐器皿半个时辰后,阴干便可。金银器皿不易附着药性,每两日便要重复一次浸泡;而像紫砂壶这类陶土烧制的器皿,材质吸附能力强,每七日浸泡一次便可。可记住了?”
进拽着小药杵的小梅,忙点点头:“主子,记住了。”
“好。总之平日里细致谨慎些,切莫让人瞧出了端倪。”
说着,我便继续忙活另一味未完工的药。
专心致志研究药材配比间,小梅卡着嗓,忧心忡忡地问到我:“主子,若长期服用这‘无子露’,会不会对你的玉体有所损伤?”
“是药三分毒,当然会。”
我拿着金秤把量好分量的乌钱子倒入碾盅中,一边捣磨,一边向小梅解述到这“无子露”的弊端。
“无子露是味阴虚药物,若女子长期服用,会对人体水元肾精造成损害,轻则出现体弱乏力,精神萎靡症状,重则神经错乱,精神失常;而若是男子长期服用此药,除了伤肾伤元外,还有一个最明显的副作用,就是能使男子丧失生育能力。”
“主子你想——”
惊恐骤悬于面间,结巴了半天,吊在小梅嘴边那后半句话始终不敢说出口。
而我,显得不以为意。
“不是想,而是必须这么做。”
我捣了几杵子药,等气氛稍见缓和,才继续说到:“容舒玄是只具有攻击性的狼,而面对猎物在前,他对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所以我必须在他失去耐心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若大历皇提前对主子失去耐心,又如何应对呢?”
我尔尔一笑,目光落在了捣盅间:“所以我才另要配一剂毒药,留给自己,以备不时之需。”
“主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毒药这字眼如针扎心,惊的小梅魂不附体,立马战战兢兢地跪在我脚下。
我也是急了眼:“起来!你再也不是奴,叫外人见了会笑话你没骨气!”
“小梅无用,知道主子当下活得煎熬,不想苟且于世,却束手无措;但主子再怎么万念俱灰,您也得替远在衢州的皇上、太子多想想!人活着,才有盼头不是吗?主子,您听小梅一句劝好不好,这毒药留不得!”
面对声情并茂,泪眼婆娑的小梅,我亦是鼻子一酸:“小梅,无论我对这世间有多少眷恋,可终归是个女子。懂我者亦知我难,若届时名节不保,我真无颜苟活于世上。”
抚了抚小梅的发顶,捧起她的脸,我怜惜地替她擦去眼泪。
“傻丫头,人生无常,能为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也不失为一种理智。”
“噢......”
正当我二人惜做一团,悲情正浓间,两声不应景的清嗓子插了进来。
我回头一瞧,却见霍胜男站在身后不远处。
“好端端的,怎么伤感起来?”
左右不过一句探问,霍胜男走过来间,正色道:“皇上来荣华苑了,让我来请您去花厅一叙。”
我调整了下状态,把冷冰全副武装上:“他来便来,与我何干?”
“你莫同我置气,耐得住性子才熬得住日子,该收敛的倔性子还得收敛。右相也来了,听说是皇上专程带他来拜访你的。”
右相?
苏逸舟?!
沉思片刻,顿时我如换了个人似的,简单地交代了小梅一二琐碎事,便急匆匆地随霍胜男前往花厅。
人刚至花厅门庭,远远便见容舒玄和苏逸舟高低错落,主次分明地叙话在主厅中,我顿时眉宇一挑,问到紧跟在我身边的霍胜男。
“他们是走密道来的?”
“不是。今儿个皇上出宫外巡,和右相是从苑子正门来的。”回了句,霍胜男心中也生了疑,遂补问了句:“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狗与客的区别,没什么不妥。”
我丢下句难咀嚼的话,脚踏清风般入了主厅。
“孤这件珍藏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苏卿见了便知她的妙——”
我人不过至屏风,犹抱琵琶间,容舒玄的眼睛倒是贼毒地察觉到我。
“说曹操,曹操到。”
说着,容舒玄起身健步而来,不由分说地拽住我的柔荑,小声凑耳道:“带了个你感兴趣的人来,不会不给孤脸面吧?”
骤地,心中猛一颤,我狐疑上面。
“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甜药。”
痞痞一笑,将我拉入来客视线间,容舒玄又恢复成人前高傲无比的天子貌。
“苏卿,孤的宝贝如何?”
苏逸舟内敛沉稳,不过矜持一眼,毫无轻浮之举的朝我躬身示礼。
“美人如玉,温润修身,极衬天子度,微臣恭喜皇上喜获至宝。”
我冷道:“听闻苏相乃师从文门泰斗严嵩严老先生门下,心想必定是人中龙凤,风雅卓尔;可今日一见奴家倒是有几分失望,轻浮间甚似个油嘴滑舌,溜须拍马的附庸之徒。”
撩下冷话间,我趁机挣脱容舒玄的牵制,从容自若地找个合宜位置落座下来。
“既然你家主子邀你来荣华苑品美人,不知苏相可品出个什么名堂?”
“美人说笑了。微臣一介寒末得天子赏识,只知为皇上鞠躬尽瘁,分忧解难,可论及风月,微臣到底是个不通情趣的木讷人;若美人真要微臣评头论足个所以然来,微臣只能说,能得天子心者,亦是世间无价宝。”
“再宝贝,在俗人眼里不过是个被人亵玩的物件。”
我不咸不淡地抛出句,这花厅中的气氛倏地跟结了冰似的难堪。
可容舒玄蜜笑不散,趁势翻出了点噱头来。
“苏卿,看来是不指望不上你,为孤搏美人一笑了。其实你和孤的美人颇有一段渊源,苏卿乃聪慧之人,不妨来猜猜孤这位美人的来历?”
“你闭嘴!!”
瞧着容舒玄把我和苏逸舟当傻子般,玩弄于股掌之间,怒不可遏的我当即拍案而起,意欲甩脸走人。
然容舒玄反应甚快,上前拦住我间双手把在椅托两侧,将我的行动封死在怀间。
“嗳,樾棠,到底你和苏卿师从同门;再不乐意,不看僧面看佛面。”
莫说我当时什么反应,背后那谨立而恭的苏逸舟,股股掩不住的惊愕乱了从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局如对弈
斗智斗勇关键更在于谁沉得住气,然依开场局较量的情况来看,我确实是输了上风。
气不过间,我忽亮出了小性子:“我与苏相有何渊源,不需要你个外人在这儿旁敲侧击,你不嫌自己像只麻雀吗?聒噪!”
一脚冷不丁踹在他小腿上,人瘸着腿挪了挪,我眼前视线倒是开阔了许多。
“有时你这小脾气,太不分场合,存心让苏卿看孤笑话不成?”
容舒玄忍痛不呼地落座在我旁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痛处,人前反应也是正经了许多。
可他的大度换来的,不过是我一记白眼。
没有半分玩闹调情的心思,我道:“既然你是带苏相来拜访我的,那当下,我好歹算半个主人家。你的戏想必也唱的七七八八,就劳烦你让个台,让我和苏相安安静静地叙个旧。”
“梓潼发话,孤自当唯命是从。”
奉承甜在口,可这猫儿手却不见规矩;未等容舒玄揩油成功,我扬手一拂,把他的手给挡了回去,又鼓着眼警告他适可而止。
“梓潼?皇上,这,这不是——”
苏逸舟的声音虽显突兀,但却是拉开我和他话题的好时机。
笑如敛芯梅,我扭过头来回到苏逸舟:“这称呼,苏相听着也刺耳吧?!梓潼乃天子对皇后的敬称,相爷此刻疑的,是你大历的国母明明另有他贤,为何这尊称又用在我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身上。奴家说得可对?”
虽有窘色,可苏逸舟亦是诚恳地点点头,表示我推测不假。
手指尖似有节奏地敲击在桌案上,等有了足够的缓冲时间,我凝笑不散地说到:“那苏相不妨猜猜奴家的来历。”
不过是呷口茶的时间,苏逸舟苦思冥想的困顿不见踪影,反观我时脸上的表情,三分恍惚,三分惊奇,三分谨慎,一分克制,杂糅成这十分意外的豁朗。
“猜到了?!”
苏逸舟拱手作揖,把礼数尽妥帖后,点点头:“微臣已猜到夫人身份。”
“苏卿这般自信?若猜错了,可得认罚喔。”
容舒玄恶趣欲挑动气氛,可惜,得到的反应却如跳梁小丑般冷场。
苏逸舟从容而答:“若微臣没估错,夫人应该便是微臣同门师兄李书云的千金明珠,前东宫太子妃,皇上的原配发妻李淳元。”
说着,苏逸舟神色严谨地跪在我和容舒玄跟前,五体投地奉上一拜。
“微臣失言,请皇上降罪。”
此情此景下,座上的我笑胜先前,而容舒玄却是阴云密布。
不得不说,苏逸舟这回话里得最我心的,是那“前东宫太子妃”六个字中的“前”字,被自己的臣子道出,对容舒玄这位不可一世的天子而言是记响亮的耳光。
倒是没给容舒玄发作的机会,我当即上前扶住苏逸舟,替他解围。
“苏相何罪之有?您不过是据实而言,若话里真有什么大不敬,你家圣上也是金口在先,不至于迁怒到您身上的。是吧,噢?”
活生生被我拆了台,气不少,可惜死要面子装得大度。
沉默半响后,眉心微敛的容舒玄道:“免礼吧,苏卿。”
“谢皇上赦微臣妄议之罪,谢夫人解围之情。”
“苏相可万万使不得。”
见他要朝我行谢恩礼,我忙阻止到:“苏相您虽入门晚,但毕竟和家父是同辈师兄弟,我一个晚辈怎能受苏相如此大礼?若家父泉下有知,定怪罪樾棠长幼不分,傲慢无德。快快起身叙话。”
苏逸舟自来重礼数,识大体,我这番话虽算不上什么妙语圣言,但搪塞他的拘谨却是绰绰有余。
我见苏逸舟仍有别扭在心,索性把话说开:“古语有云:君子不拘于小节。你我年纪相仿,且也是头一回相见,若我‘小师伯、小师伯’的尊呼着苏相,您听着别捏,奴家也显得太过刻意套近乎;我看不如这样,还是像先前般你唤我‘夫人’,我敬你‘苏相’,一则少了不必要的尴尬,二来相处间也融洽自在些,苏相以为奴家提议可好?”
“极是。是逸舟太不知圆融变通,惭愧。”
然苏逸舟抱礼在怀,欲动间,却被我一个眼神给暗暗压了下来。
“没想到苏卿这么快便和梓潼打成一片,反倒把孤排斥在外。孤很怀疑你们俩真是头一回照面?”
少了些尴尬,却多了些是非,苏逸舟碍于君臣之礼不敢吭声,可不代表我会装聋作哑。
“你这意思间,好似在怀疑我和苏相窜通一气,故意在你面前演双簧?”
双簧这一点,我自认拿捏的极好。
眼下容舒玄知晓苏逸舟是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人,确凿无疑,不然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把苏逸舟领来荣华苑见我,但容舒玄也并非是事事了如指掌。
比如,我一手栽培了苏逸舟,但苏逸舟却从未得见我真容,此时的李淳元于他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般的存在。
而这手隐藏牌,够耍弄容舒玄一番了。
容舒玄道:“梓潼莫恼。孤只是一时好奇,毕竟你和苏相乃严老先生门下弟子,分属同门间若说没有半点交集,那也太过牵强。”
“怎么,怕我联手苏相害了你不成?”
一股捅心窝子的架势怼回去,我半点没给容舒玄留脸面。
而苏逸舟急了。
“皇上明鉴。微臣如今能协领寒门士子,效忠大历,是皇上礼贤下士,天恩浩荡所致;追根溯源,一切皆因一年前‘正思谏’机缘,微臣偶得恩师垂爱并收入门下,指点开悟。若说微臣真和夫人有什么交集,也不过家师在微臣跟前缅怀师兄间,几句对夫人的爱屋及乌的挂念。”
一根紧弦绷在这怪异的气氛中,将他们这对君臣貌,刻画地极其泾渭分明。
片刻后,容舒玄幽幽道:“孤若疑你有异心,也不会带你来此与樾棠相见。苏卿,你不必时时把‘忠君报国’挂在嘴边,无趣得慌;孤历来喜务实,重实效的人。”
的确是唱戏的好角儿,前一刻还面威如虎,下一刻便嬉笑在颜。
“对了苏卿,今日邀你前来荣华苑,孤还有个目的。有道是:成家立业,光耀门楣,乃好男儿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大事。苏卿年少有为,如今更是官居高位,也是时候考虑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
此时,容舒玄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我的心倏地蹦上嗓子眼。
他想乱点哪门子鸳鸯谱?
而未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容舒玄兴趣甚浓地问到苏逸舟:“苏卿觉得端庆郡主如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乱点鸳鸯
虽疑心容舒玄耍弄什么把戏,但毕竟事不关己,我暂且缄默在旁,不予置评。
只见苏逸舟作难在面,耳根通红,方寸亦不如先前从容。
容舒玄见状亦打趣道:“苏卿可是害臊?没什么的。正值大好年纪,且男未娶女未嫁,孤左右瞧着也是极登对的,就不知苏卿是否有意?”
笑僵滞且苦,苏逸舟躬身一拜,低声回应上容舒玄:
“微臣虽与端庆郡主私下接触不多,但也知郡主为人端庄沉稳,豪气爽直,且对皇家忠心耿耿,确是不可多觅的良选。”
“这么说来,苏卿对端庆郡主颇有好感?”
一抹得意染开笑靥,容舒玄朝我拉来话。
“你瞧,孤这媒人眼光不差吧?随手一点,便点出了个天作之合。看样子苏卿日后这杯喜酒怕是十拿九稳了。”
我倒瞧不出喜从何来,冷嘲上:“剃头挑子一头热!天下间为何有如此多的怨偶,因老是有些吃撑了没事干的人,喜欢乱点鸳鸯谱。”
这话无疑是灶台掀锅,我倒懒得理会容舒玄此时脸色如何难看,直嗖嗖地把话题引到当事人身上。
“人家苏相话似乎未尽,别断章取义才是!等人把话说完再做决断也不迟。苏相,优柔寡断,会坏事的。”
“多谢夫人提醒。”
别看苏逸舟年纪轻,说话做事相当老道圆滑。
他道:“郡主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勇,乃当世英豪,忠胆义魂令无数大历男儿钦佩不已。然微臣对郡主的好感,完全是出于个人欣赏,并未掺杂任何男女情愫;再者微臣出身寒微,自愧配不上端庆郡主间,更志在于为皇上分忧。”
说着,苏逸舟俯首而跪,表上决心。
“先国后家乃臣子本分,顾氏党羽一日未除,微臣便一日不存娶纳之念。妄皇上体恤。”
对人决意如铡刀,一刀切断了容舒玄所有保留后话,再无半点转圜可能。
“苏卿倒是辜负孤一番美意。”
半响,容舒玄口中幽幽落下这么句,花厅里忽然跟下了霜般的冷。
“姻缘天定,人力难阻。若事事顺他人意而活,这人生在世着还有什么盼头?活得蝇营狗苟,不过是徒增笑料。”
无人开口打总结,我强出了头,把这冷场子给和稀泥;正欲起身闪人,不想容舒玄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梓潼这是去哪?孤可是搁了一肚子话,想与你推心置腹一番,半途撒手可是会惹人笑话。”
“说便说,别拉拉扯扯的!”
挣脱不了腕间大力,我剜了容舒玄一眼,目光又倏地飘向还跪地不起的苏逸舟。
他的眼力价很是到位。
“端庆。”
朗声朝花厅外唤了句,不过眨眼功夫,健步如飞的霍胜男已经到跟前。
“皇上吩咐。”
容舒玄悠然道:“孤还有些话要同樾棠交代,不方便走动间,你替孤送送苏相。”
“臣领命。”
说着,在地跪伏多时的苏逸舟再次叩谢,起身后便默默地随霍胜男离开了花厅。
安静再次落下,我心里却忐忑渐盛。
正满脑子想着容舒玄如何同我秋后算账,不想一个冷不丁在后,他从背后将我抱住。
“松开!”
我在他怀里挣了挣,无果间,他倒是越发得寸进尺地靠上我的肩,与我耳鬓厮磨。
“你生生搅黄了孤的安排,没句悔意也就罢了,难道安慰安慰孤的悔意也全无半点?”
“矫情不适合你!”
戒备间,我死命地挣脱只手,挡在我和容舒玄过于亲密的接触间。
我厉声斥到:“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你这伪善面让人看多了会做噩梦!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讲真,我真替忠心耿耿的霍家姐弟感到心寒!!”
“市井粗言秽语,梓潼用得得心应手,孤听着也新鲜;当下无人,孤许你放开胆子骂,毕竟夫妻坦诚交心才能精进感情。”
“你这人心理扭曲吧?!”
我态度人前再横,可终究是座泥做的空壳子,其实心里发虚得紧。
“孤不找虐,怎消你对孤的怨气?”
大力一箍,将背对的我硬生生转了过来,捏住我的下巴。
他抿着坏笑道:“孤若不懂先发制人,外人得了喘息,便会处处受制于人。霍子陵的确忠心,但也不得不防;樾棠,孤的心得十足的狠,十分的警惕,才保得住大历的祖宗家业。”
我横生一口岔气,嘲讽到:“容舒玄,我今日才知你活得悲哀!放眼天下,除了你自己,怕是谁都是威胁般的存在。”
“孤还有你啊。”
“抬爱了,可惜我无福消受!”
作呕感酝酿出大波动,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开了容舒玄的纠缠。
“我只觉得你恶心!”
摆脱纠缠,我忙退避三舍,如斗鸡般警告到容舒玄。
“你想要的那个千依百顺,懵懂无知的李淳元早已经死了。你现下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脑子不清醒着,我可以提醒你:我如今是慕容曜的女人,身体是,心亦是,你别再枉费心机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别那孤和慕容曜那丧家犬比,他没资格,更不配与你比肩白头!”
那一声咆哮似有惊天动地之势,而我在颤颤退避间,把这男人心中藏着的歪曲看得一清二楚。
“论智,论才,论貌,论心,孤样样凌驾于慕容曜之上!若不是当年顾及你的感受,慕容曜这小子早在孤手中死了千儿八百回,还轮得他回北燕继承大统,坐享其成?!”
肆无忌惮地在我跟前大撒醋火,容舒玄依旧不见消停。
“你以为舍了孤另攀高枝,便能高枕无忧,可结果呢,慕容曜败了祖宗家业不说,如今落魄的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跟着这种窝囊废过日子,你是自讨苦吃!”
忌惮中有股清明腾起,重燃了不惧的气势,自信了笑容。
谁人心中无魔障?
往昔慕容曜越不过容舒玄这道坎,如今看来,反之亦是。
我亦豁了出去:“容舒玄,活得窝囊不自信的人,始终是你。”
而冒进的代价,是一巴掌被呼得眼冒金星,痛摔在地。
“你是孤的女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谁也休想染指半分!!”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我昂起头:“我真庆幸,你虽能一时玩弄众人于股掌之间,但始终不能阻止人心所向!”
迎着风口浪尖,我不留余力地掀开他心中的丑陋。
“其实你谁也不爱,爱的,只是你自己而已!我对你而言,不过是留着多余,予人不舍的玩物罢了;就像这荣华苑内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你谈不上多稀罕,只是单纯地满足你个人的占有欲,哪怕是锈了腐了坏了,你也会死死地拽在手心里,不会大度地拿出来与人分享!”
“要分享孤的东西?做梦!更何况是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于一个解不开执着心的人,我心冷而笑。
“是啊,浮云如梦,执心若苦。荣华苑再金碧辉煌,也不过是个牢笼!”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各自为艰
日光刺眼,头脑昏胀,我行走在回玲珑阁的廊道间,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堆里。
“看着路!”
脚下台阶悬空未注意,我整个人倾过去间,一只手慌忙搭来援手。
“别碰我!!”
恍惚以至情绪崩溃,我在对人手边乱挣乱动,泪也潸潸而落。
“你清醒点,我是胜男!发生什么事儿?”
稳住我间,霍胜男忽然注意到我脸颊上的五指印,人也是吓得不轻。
“你的脸?!皇,皇上他对你动手了?”
我当时什么安慰都听不进去,只觉得自己活得无比憋屈,无比痛苦,一个劲乱嚎乱叫着;而霍胜男似乎懂得我当下的凄凉,一个怀抱紧紧将我锁在怀间,任由我尽情发泄。
良久,等我情绪稍稍平复,她才抚着我的脑勺,满腔怜惜地劝慰到我。
“你当下处境,若换做是我,我也会发疯。女子的悲哀,总是被人视作弱小,肆意欺凌。”
“我真的快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
哭噎着掏出自己支离破碎的心给人瞧,我被懦弱再次占据,一头扎进霍胜男的怀中,汲取抚慰的温暖。
不知枝头的鸟儿高唱了几轮夏歌,收拾好狼狈的我,勉强能在霍胜男面前抬头挺胸。
挺不好意思地问到:“我,我刚吓到你了吧?”
“有一点。”
帮我规整了下鬓间凌乱的青丝,霍胜男如释重负地说到。
“刚才我真怕劝不住你——”
大概觉得话过于晦气,霍胜男又打打小嘴懊悔到:“呸,呸,呸,大吉大利。”
我苦苦而笑:“说句没出息的话,我也只能在你面前发泄下情绪,若说真要求死,我真提不起那个胆气。可有时想想,这样生不如死的苟活着,倒真不如一了百了来得干净自在。”
“那是你心里有盼头,故对自己下不了这个狠心,很明智的抉择。”
怕我念想走歪,霍胜男忙拉住我的手规劝到。
“我看得出皇上对你余情未了,只是一时间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加之你性子又烈,摩擦间自然有过激之处。再忍忍,或许皇上自个想通了呢?”
“你觉得可能吗?”
我痴痴一笑,极尽嘲讽。
“你们尽心侍奉的大历天子,从来都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若要我信容舒玄有这等大度气量,我倒不如信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咬咬唇,面色作难的霍胜男终是反驳不了我,遂缓了口气问到我:“你就没想过在皇上面前稍稍示软?试着妥协,也许日子不会这般难熬。”
“重蹈覆辙是傻子。”
把她提议间的荒唐化作严肃,我反问到霍胜男。
“若让你弃我兄长宋玄冥,而委身于苏逸舟,你觉得你自己熬得住这漫漫一生时光吗?”
“我——”
几个停顿,我亦知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霍胜男身上奏效。
“胜男,我们都熬不住。若噩梦成真,别说是一生,就是一年,一月,一个时辰,一个须臾,那都是煎熬。”
“我怜你处境艰难,可想想自己,又能自在无忧到几时?”
触动的心结,在霍胜男眉心间凝成一股忧愁,如刀疤般毁去这位女将本有的自信。
“我是大历的臣子,你兄长是北燕的将,我们之间终究横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家国忠义。即便今日你替我解了围,也不代表日后皇上不会旧事重提,为我另觅佳婿;岂不知,我只要一日为大历的臣子,我的终身大事就由不得我做主。”
“你警觉很对,今日我还能帮你一把,可来日方长,会不会有有心人帮衬你一把,全然是未知数。所以胜男,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给你一个切身忠告:趁自己还有选择权前,多为自己打算几分。”
霍胜男苦心在唇,摇摇头:“痴人说梦。”
纤长的手指揉搓着刀鞘的流苏穗,衡量着天各一方的心上人,霍胜男那股无底的惆怅更加明显。
“在沙场,我是个能豁出性命的人,可在感情上,我却是畏首畏尾的人。我心中是放不下宋大哥,可我更放不下我霍家百年清誉;为图一时儿女欢愉,让我的族人背上通敌卖国的污点,我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安稳。”
“难道你没还察觉到,容舒玄已经对你们霍家的存在,产生了忌惮?不然,他不会急于撮合你和苏逸舟。”
我并不想借此事挑拨什么,投桃报李,仅仅如此简单而已。
我再次规劝道:“胜男,你也是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难道还不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对,容舒玄如今是对你霍家器重有加,那也是因为他需借你们霍家的手,来制衡顾家;若来日顾家顺利被铲除,保不准,你们霍家将成为容舒玄眼中的第二个‘顾家’。”
“不会的!我们霍家从无争名夺利的妄心,只求保家卫国,天下太平,皇上不会如此绝情!”
“你还是太天真。”
嘲笑意味不重,我更惋惜他们姐弟的愚忠根深蒂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对君王而言,无论其心多么忠诚的臣子,若他手中握有足以颠覆天下的兵权,那就是隐忧的存在;更何况你们的主子,本就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我李家,不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
“你别说了!”
猛地站起身,霍胜男退后两步,与我划清界限。
“你刚才的话,我只当你对皇上心存怨恨间的挑唆,不会往心里搁。若顾念你我间的情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往后莫再提!”
“我不会再提。”
我笑笑,把心态放到中正处。
“时间会验证一切的,但愿我是枉做小人。我今天折腾得够呛,就先回去了。”
此时,我也从廊栏上起身,准备打起精神回玲珑阁。
“等等,淳元。”
脚步还没迈出两步,忽然身后的霍胜男再次唤住我。
“还有何事?”
我满满疲倦地回望着她,心想是不是霍胜男是不是开窍了,不想她口中却道出了另一桩事儿来。
“本来这事我没做考虑,但细想着你今日委屈多少因我而起,我霍胜男亦不能白受人恩惠。所以,我准备安排你和宋大哥见一面。”
这话从霍胜男口中说出,我顿觉如沐天音,喜不胜收:“真的?什么时候?!”
“估计个把月内吧。宋大哥回衢州给你报平安,来回北燕大历要周转些时日,具体什么时候,等我下次见过他后再行安排,你先沉住心,知晓此事便可。”
我点头不断间,心中忽然对着死水无澜的日子有了些期盼。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相思尽苦
日子如踩在刀刃上,在痛与忧中沉沦着,兴许无常变化间,上一刻的迷茫,须臾会化作诀别。
当熬过二十三个阴晴雨云,我心中期盼许久的甘霖,终于降临。
惴惴不安地踏入宝光阁,我亦步亦趋地绕过座丈高的假山,便见一身护卫打扮的玄冥恭候在门庭处。
“兄长!”
那一声颤颤而呼中,担忧压过重逢之喜,冲上前的我一把拽住他,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动静。
我不放心地叮嘱上:“荣华苑内到处是容舒玄的眼线,我出来溜达一趟不容易,进阁再说。”
“属下就不进去了。”
我在前心急的拽,他在后镇定的站,忽拉锯出一段生分距离。
他窘迫间启齿:“主子,有一个人比属下更急切想见到你,人此时就在宝光阁内。而主子想说想问的,他比属下交代地更清楚。”
“你难道!”
相比玄冥的镇定,我心急的面上忽然窜起大股惊愕,俨然明白他此时在跟我打什么哑谜。
惊,怒,喜,忧,慌,各种忐忑交杂在一处,合出一股怂恿的焦急,驱使着方寸大乱的我冲入宝光阁。
我如只无头苍蝇般,急窜在宝光阁内每个角落,腾起的惧意牵动脆如危丝的情绪,迷了眼,慌了心。
正快要被情绪左右住自己,忽然模糊的视线里窜来个人影,挡住我去路间,一个猝不及防的怀抱已经将我锁住。
背后人道:“跟我走。”
就这么一句,让我连日苦筑的心防溃不成军,我猛扭转过身,“嗬”的声在慕容曜怀里恸哭出声。
他的宽抚如冬日暖阳,一点点驱散我心中积聚的寒霜冰棱,使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依赖感。
我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找到归路,肆意在慕容曜怀间宣泄着,而他不停抚着我起伏的背脊,不停地亲吻着我的发顶,额头,把他厚实的胸膛借给我依靠。
此刻我才明白,世间哪有什么坚强,人人都活得脆弱不堪,都需要一个给你安稳依靠的港湾。
待我情绪稍稍平复,慕容曜捧起我的脸拂去泪痕,郑重无比地说到:“再难再险,有为夫扛着,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信誓旦旦的承诺,没换来意想中的安心,反让一股清明反扑而来,颇有醍醐灌顶之效。
“不,我不会跟你走!”
我立即推开慕容曜,抹着湿湿黏黏的脸惊惶地退后几步,什么狠拣什么。
“你如今个落魄天子,朝不保夕的,能带我去哪儿?慕容曜,别说这是大历,就是在北燕,也没有你半寸随心所欲的地方。”
压着快破音的颤嗓,我催促上。
“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我不想把事做绝,走,快走!“
“违心话。”
冷峻如冰的脸上不见半点动容,慕容曜迈动脚步间,我却慌神喝止住他。
“别过来!”
紧咬着腮帮肉一边,我鼓足了底气,把话往绝处说。
“盛玉童是不是没把话转告明白?好,咱们当面把话挑明,免得你心里还存着什么侥幸。你怨我贪恋荣华富贵也好,骂我人尽可夫也罢,我敢做亦敢认。慕容曜,很感激你不远千里来看我,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要我跟你过担惊受怕,漂泊无依的日子,对不起,我没这个勇气;女人的青春很短,你们男儿可以肆意洒脱挥霍,可我耗不起。”
紧张间,咬得过大力,口腔里染起股淡淡的血腥味。
或许正是这个味道,蓦地再次提醒到我,不能对慕容曜存半分心软。
“你看,容舒玄多么疼我爱我,不仅建了这么座富丽堂皇的苑子养着我,还亲口承诺我,会扳倒顾家礼为我李家报仇。慕容曜,换做是你,也会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有盼头;我若跟着你,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情情爱爱虽迷人,可比不得现实实际,你若真我着想,就不要成为我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话到此,已经是我自己的极限,我扭过头回以决绝,脚踩刀刃般痛朝出阁方向走去。
可不过三两步蹒跚,后面一个怀抱再次将我圈住。
“这里真有你想要的生活?可刚才为何你一见我,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委屈难掩?”
瑟瑟发抖的我,忍着满眶他瞧不见的泪,把话说的心虚。
“你用不着费心试探什么!我现下是对你余情未了,可终究改变不了什么。时间是个神奇的存在,日子久了,我忘了,你也对我的执着也淡了。如今你什么身份处境,不用我多费唇舌,念着你往昔的照拂之情,今日我就当未曾见过你;你再不走,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叫人来拿你!”
“那你倒是把容舒玄的人叫来,我等着。”
我倏地一懵。
三年夫妻,难道我不知他脾气倔在哪儿?慕容曜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费尽唇舌间,急的熬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算我求你了慕容曜,行不行?咱们好聚好散,与其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好好筹谋如何夺回你们慕容氏的祖宗基业!难不成你真要当个扶不起的阿斗,人人嘲笑的败家子?!”
“我要把你留在这生不如死的地方,替我受尽煎熬,才是彻头彻尾让天下人耻笑的窝囊废!”
背后急怒一声反驳,他的怀抱锁得更加霸道。
“你若心里真没我,那为何身处危难间,还想着把虎符留给我去争天下?你让我心无旁骛的谎言,我一个字都不信!”
“别说了!!”
一场较量,终是我败得一塌糊涂,可我知道当下局势容不得我和他任性。
奋力挣开他束缚间,我从发髻上拔下金钗抵在咽喉间,以死相挟。
“我忍辱偷生,委曲求全,熬到今时今日这份上为了谁?你豁得出去,你如今什么都顾不上,好,我亦舍命陪君子!黄泉路我曾走过一遭,熟悉着,我先去探个路,等着你来我们夫妻团聚!”
说着,我眼一闭,把金钗朝自己咽喉狠扎去。
可就在那一了百了瞬间,慕容曜的手急探来,把这幕危急悬在一寸咽喉边,进退两难。
半响无语僵持,慕容曜忽软膝跪在我跟前,酸涩满眶。
“我何尝不想静下心来,好好为我们的未来筹谋再图,可一想到容舒玄将你拿捏在手,我真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想尽快带你逃离这鬼地方!”
悲言戳在心窝子,我相挟的金钗滑出手心,人也更抽干力气般软下去,反抱住自怨自艾的慕容曜。
“我何尝不想跟你走?连做梦都想离开这地狱般的牢笼!可是阿曜,这是大历,是容舒玄的天下,我插翅也难飞!”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义在前
眼见他盈眶溢落,我捧住他的脸,扬起他自信全失的头,用柔柔颤颤的吻带走他心中逼出的软弱。
他的泪,此时品味起来,是我今生尝过最苦的东西。
“帝王乃左手撑着天,右手握着地的天眷之子,与生傲视群雄,凌驾万物;你日后,还要带领北燕万千热血男儿夺回大好河山,面对敌人,宁可流干身上的血,也不能轻易掉一滴泪。”
“可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全无自信。”
拽住我的手,他极力克制着情绪间的波动,身体不住地发抖。
我柔颤着声宽慰到:“神佛有劫,世人多难,而你身为帝王,走得本一条比旁人艰辛千倍万倍的路。要学会独当一面,自强不息,只有当你到足够强大时,你才能护得住你想在意的人和物。”
把一口涩硬生生咽下肚,泪眼婆娑的我,挤出了个苦涩无比的笑。
“我这小半辈子命运多舛,可唯独不悔遇上你,嫁于你,为你生儿育女;可阿曜,小爱自私,大爱无疆,如今北燕万民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岂是任我们恣意妄为的时候?大义在前,任重而道远,我此时绝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我慕容曜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却要一个女人为我争取苟延残喘的机会,我只恨自己无用,活得丢人现眼!”
自怨自艾之极,他一时无法消解自己的愧疚,左右开弓的狠巴掌直甩得脸响亮。
“没出息!!”
见他自暴自弃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我,硬是补了他一大嘴巴子。
这一巴掌下去,总算定住他的神。
我厉声道:“勾践当年可卧薪尝胆,韩信受得胯下之辱,你现今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摆出一副不堪重责的退缩样,你可对得起北燕慕容氏列祖列宗,可对得起助你登上帝位,不惜性命铺桥搭路的皇祖母和母亲,还有远在衢州对你寄予厚望的万千热血将士?!慕容曜,你要消沉到几时,你要这帮誓死相随的忠臣良将寒心到几时?!”
“我不想懂,也不想明白这些大道理,淳元,你别逼我!”
慕容曜像逼入死胡同般,死咬着牙关,捂着双耳,头如拨浪鼓似的不住地否认。
可我知道,这一步当下绝对让不得!
强扯下他掩耳盗铃的手,我强行灌输到:“你是天子,万民福祉是你的责任,你想推卸也推卸不了!若今日北燕未受内乱之祸,你有备而来,我定二话不说随你回衢州;可当下你不顾大局,孤身犯险,且不论你我是否有命逃出上京范围,鲁莽草率行事下会搭进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仅凭这一点,我便不会跟你走的!”
霍胜男,小梅,玄冥,脑子作乱的我尚且能想到皮面上牵连到的人,若真深究,那不知还要祸害多少人在内。
即便我能不顾不念旁人,可慕容曜呢,我再自私,亦不能让他把命当儿戏折在我身上。
心痛他痛苦不出亦不能示软,垂头之际,见他别在腰间的匕首,我立马夺了过来。
而这次,我不是拿性命要挟他做选择,而是割断了自己一缕发,又从他脑勺后牵起一股墨发,将两束头发打成结绑在一起。
我哽咽到:“结发同心,至死不渝。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它在,多少可以慰藉你的相思之苦;而我,亦会在此等你大胜归来,并时时为你们父子祈福祷平安。”
“可——”
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我抬手迅速堵住他的嘴,笑得豁朗。
“所以,作为我们****约定,我把你的匕首留给自己做后路。我会等,与容舒玄周旋到对我彻底失去耐心时,若届时你还未如约来接我回北燕一家团聚,为保名节不辱,我会和容舒玄同归于尽。”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蓦地,我机敏地向后一撤,把他的匕首收入袖中,藏得严严实实。
“你没得选,我更没得选。从我踏入荣华苑的第一天起,这个选择已经预伏在我的命里;万事皆注定,半点不由人。”
我泪带迷蒙,笑中见痴。
“至少,保全我的名节间,我的夫君将来不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而玉麟那孩子也不会因他母亲留下污点。”
大概是预感到分别在即,我的泪又一次掉下来;滑进嘴里,这一次,我却发现有丝丝甘甜,不觉为苦。
“玄冥!”
朗声向外唤了句,没多少功夫,玄冥便行色匆匆地来到我跟前。
从容一抹泪,我严声交代他:“皇上我就托付给你了,管你是捆也好,绑也罢,你务必要保证皇上安全返回衢州。此地不宜久留,兄长速带皇上离开荣华苑!”
怕迟则生变,我硬是头也不回的,朝宝光阁外走去。
而仓惶间,背后传来极大动静,我还来不及防范,就再一次被慕容曜从后背抱住。
“我一定如你所愿变得强大,接你回北燕一家团聚。等我!”
这怀抱来的快,去得也快,我僵在原地,双手抚着空空的双臂,那弥留的温存在一点点蒸发消失。
原来,结局可以不一样,我成了那个远远目送的期盼人。
我不知一个人在宝光阁呆了多久,等到霍胜男安全送慕容曜和玄冥出苑子,我才松了一口气,在霍胜男的陪伴下返回玲珑阁。
可我俩刚走到半道上,便见容舒玄带了一票侍卫,朝我这方急冲冲地压来。
“把端庆郡主拿下!”
人一上前,容舒玄不由分说,让侍卫把霍胜男给绑了。
我急在眼里,上前维护到:“容舒玄,你又发什么疯?!快放了郡主!”
“放?吃里扒外的东西!”
容舒玄倒不似平时人前的和颜悦色,一口脏地骂到霍胜男间,狠一手将我拉在身侧逼问到。
“看来你一个人住在荣华苑内,真是寂寞了,居然怂恿孤的臣子给你做内应,放野男人进苑子来偷偷幽会!说,人呢?”
倏地,我人前脸色一阵白。
想不到风声走漏的这般快,但此时容舒玄手中无确凿把柄,我自然抵死不承认。
“我看你真是疯病入髓!要说野男人,你容舒玄算得上名副其实!”
“你还有脸顶嘴?!”
他扬起手间,我像是熟识他路数般,先一步地把脸凑上前。
“打,你倒是打啊,没用的男人也就你这样,只会拿女人出气!”
手悬在空中,几番阴晴变换落不下声响,忽然阴骘大股上面,容舒玄拽起我就朝回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强取豪夺
跟逮秧鸡似的,容舒玄拽着我横行无忌闯入我的寝殿,下手没有半分轻重地将我撂在了一隅。
忍住胳膊肘上的磕痛,惊慌失措地翻起身,却不偏不倚地撞上容舒玄的目光。
那寒光湛湛的眼睛,像是只饿狼在审视猎物,我预感大不妙间,立马朝角落缩去。
“觉得孤耐心很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你,放任你?”
步步逼近间,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越发浓重。
我慌了:“别过来!!”
一缩再缩,直到把那角落每一个缝隙填得满满当当,把我陷入无路可逃的境地。
“这事由得了你吗?孤要的,没人敢和我争!”
狠声一落,他的大手如冷蛇咬来,箍住我抵挡乱挥的手腕上,倏地间我从角落拽了出来。
人摔困在榻间,容舒玄一个敏捷窜跃,将我人死死制住。
惊慌大作的我,抄起尚有反抗之力的左手朝他脸上煽去,不想他见招拆招,精准地逮控住我。
“小梅,小梅救我!!”
恐惧上头间,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小梅,连忙扯开嗓子求救。
“你干什么!!无耻狗皇帝,放开我家主子!”
闻声而至的小梅,一见这出危急架势,也是不顾安危地冲上前,对容舒玄又咬又打。
可我们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低估这男人的狠。
“找死!”
左手拉扯间被小梅狠咬住,容舒玄吃痛一甩,反手一狠巴掌就呼在小梅脸上,当场打了个人仰马翻。
生生挨了一巴掌的小梅也是倔,立即从地上爬起身来,又欲冲上前和容舒玄扭打,但不想容舒玄早已被激怒,未等小梅再次近身,一记重脚踹在小梅小腹间,人跟软包似的被踹飞三尺远!
稀里哗啦的碎物声,刺耳震心!!
心惊胆战间,只听见阁中重重的闷哼声接着撞击声,小梅那头便再无半点声息。
心中恐惧膨胀到极限,倏然被针扎破爆炸开,我整个人发疯似的在容舒玄压制下挣扎着:“小梅?小梅你怎么样了!!小梅,你说话啊?!容舒玄,你灭绝人性,定不得好死!!”
“给孤住口!”
左手下得猛,摁住我的容舒玄怒得面红耳赤,眼瞪眉挑。
“那贱婢自不量力挑衅于孤,死不足惜!”
“丧心病狂的东西!!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嘴里不停地叫嚣着,可自己因为害怕,早已经哭花了脸。
此时两名苑中护卫闻得动静,匆匆进了內寝,容舒玄如座山虎般巍然不动,侧头威慑到来者。
“把那的贱婢拖出去,严加看管!若还不知收敛,肆意滋事,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字交代地极尽狠厉,两护卫也是畏惧天威在前,立马默声收拾残局,抬着不省人事的小梅撤出了寝殿。
短暂的安静降临,于我而言,比坠入无底深渊还可怕百倍。
“好,孤也不必再装什么正人君子,且看谁硬扭得谁!”
“疯子,滚,滚!!”
“孤还是被你逼疯的,你念着他什么好,对他如此死心塌地的,啊?你把孤置于何地,孤要被你羞辱到什么程度你才甘心?没清醒是吧,孤告诉你,这儿是大历,不是北燕,慕容曜那个丧家犬护不了你,只有孤,你现下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孤,是孤!!”
“你什么狗屁天子,从来只会欺负女人,有本事的,去把骑在你头上的顾家礼给灭了,再来跟我耍威风!!容舒玄,你真叫我感到恶心,无比的恶心!!”
“杀顾老贼,不用你多提醒孤什么,他早晚死在孤手里!我要的,不止是大历的天下,还有你的人,你的心,这天下所有所有,都是我容舒玄的,一分一厘旁人都别想觊觎!”
“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疯子!”
“樾棠,孤真的爱你,很爱你!”
爱?我整个人像中了降头术般,人直挺挺地僵在他手中,不哼不吭,两眼空洞无神地盯着某一处。
阿曜,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怕是再也等不到你来接我。
蓦地,汩汩泪就从眼眶中不住地滑落。
而就在我以为在劫难逃间,容舒玄突然收止住动静,缓缓地抬起身,神情极为复杂地俯看着我。
良久后,他忽然松了对我的禁锢,翻身盘腿坐在了一旁,手把着额头长吁短叹不断。
“孤一时气急上头,唐突了你,你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
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他软声道歉间,见我泪水不止,忙怜惜万千地探来手欲替我擦泪;可劫后余生的我早就是只惊弓之鸟,他的手还没挨上我,我整个人就如冬日寒号鸟般,缩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不止。
纵使容舒玄此时愧疚想宽慰于我,可不散的尴尬,终还是把他心中万般柔情收止在紧拽的拳头中,悻悻撤回。
“放心,孤不会再对动你分毫。天下没哪个男人,喜欢如死鱼般的女人。”
说着,容舒玄快速翻身下了榻,顺手把云纱整个放了下来。
“你别哭了行不行,孤想好好和你谈谈,你要孤怎么样都行。”
他的远离,让我僵硬麻木多时的身体有了知觉;手指微微挪动,忽然袖袋中坚硬之物触动了我化作灰烬的死心。
慕容曜的匕首!
瞬间,一个念头急速涌聚来,支撑着我坐了起来。
拢藏在袖下的手,无数次触碰那冰凉的刀鞘;我用尽力气地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拔出锋利无比的匕首,立马窜出云纱帐,朝还背对着我的容舒玄刺杀而去。
“我要你死!”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他死了,我的噩梦便会结束;可我这个仓促的临时起意间,低估了一个极关键的要素。
人在危险下,都是有本能反应的。
刀尖不过对准容舒玄背心几个须臾,他蓦地转身,惊错间本能的一挡,一推,我抵挡不住他反施而来的大力,整个人倒栽葱地扑跌在地。
而可笑的是,容舒玄那借力打力的一记推,反让我手中的匕首刀尖扎入了自己胸口。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如死水
那一刀虽避开了要害,可着实让死气沉沉的荣华苑乱翻了天。
自第三天醒转,我整个人陷入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的状态。除了正常的吃喝拉撒,我如具丢了魂的驱壳,成日与榻为伴,不管外面如何日升月落,阴晴交替。
一碗汤药,小梅耐着性子喂了我半个时辰,其间不知偷偷抹了多少次眼泪,偷偷叹了多少次气;可这丫头怕我继续消沉下去,总是用种乐观的口吻,主动地和我攀谈到外面的种种变化,试图唤起我一丝丝动容。
我知道辜负了小梅的苦心,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让我陷入一个死循环中,无法超脱。
“郡主!”
不知在这死水无澜的沉闷中憋了多久,小梅的语气间因来人造访,忽然明朗数倍。
“主子,郡主来看你了。”
拉着我的手摇了摇,小梅按捺着小激动地禀告到我,可我的反应,不过不是一个眼皮睁合的倦怠。
霍胜男:“她还是不肯说话吗?”
“一连五日未曾开过口。郡主来得正是时候,您法子多,可否试着帮奴婢开导开导我家主子?”
“我尽力而为吧。”
幽幽叹息后,霍胜男向我而来的话语中,多了几分责备。
“今日,我不是来安慰你的。相反,你和宋玄冥那日欠我一个公道,如今宋玄冥跑了,我只能找你讨个说法。”
不得不说,这话如在我心间投下一颗石子,虽动静不大,可那漾开的涟漪让我不似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我迟缓地扭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立在榻边多时的霍胜男。
故人依旧,可此时的霍胜男,多了几分憔悴。
她再道:“撬动你的嘴前,我再送你个见面礼。靖德帝和宋玄冥,此时已经安全返回衢州。”
“真的?!”
似平地惊雷,偶得慕容曜平安的我,口中沙哑地冒出一句。
“真的,所以你受得委屈没白费。”
霍胜男带来的消息,如在我紧闭的心灵间推开了扇窗,久闭的我得以喘息间,心安如涸泽聚水,让我再次有了生而为人的活气。
垂下头,不知是喘息过重扯动胸口的疼,还是一时喜极,两行泪汩汩不停地朝下坠。
大概是动静太大,引得霍胜男一阵慌,我摆摆手示意无碍,等平息好情绪,才开口道:“谢谢。”
“谢?若当初我知道宋玄冥带来的人是靖德帝,这个忙,我无论如何不会帮。”
话不过见三两平和,却突见峰棱。
我抬起头望着神色严肃的霍胜男,忽然想起那日我出事前霍胜男被苑中侍卫五花大绑了去,心中骤然一阵忐忑不安。
“容舒玄可有为难你?”
“你这话开口错。”
她咬唇酝酿间,那渐渐浓厚的严肃,在我和她间立下了隔阂。
“我身为臣子,犯错在先,圣上责罚于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何来为难一说?不用夫人操心,区区五十军棍,我霍胜男还嫌圣上法外开恩了。”
她这话,忽然将我石化当场。
五十军棍,连体格健硕的男子都吃不消,她此时还能挺直了腰板到我这儿来兴师问罪,心中到底存了多少怨愤?我不敢去深究,而那句含在嘴边的“抱歉”,更是没脸说出口。
如鲠在喉多时,我还是艰难开口:“胜男,你怪兄长负心无情?”
“怨,换了谁被信任无比的人骗,滋味都不好受。”
霍胜男的直率坦白,一直是为我欣赏的,而当下,她亦是没有半分遮掩。
“吃一堑,长一智。经此一役,我总算彻底醒悟我和宋玄冥之间的鸿沟在哪里,各为其主,再见终是死敌;而圣上的责罚,不过是把我打清醒而已。”
霍胜男苦苦而笑,痴痴摇头与往昔作别。
“比肩天涯,仗剑江湖,终是痴梦一场;梦到头,就该醒了。”
不祥的预感如乌云压境,我一慌,不顾自己有伤在身挪上前强挽留:“一时情非得已,我保证以后——”
“不会有以后了。”
严色打断我间,把泪盈满眶的眼别开;几番克制,等她在回头时,这份软弱早已在霍胜男眼中不见踪影。
“圣上已经颁下密旨,荣华苑里里外外的安全护卫暂交由向副将负责;最慢一个月,子陵将从襄城归来,届时这里的一切还是由家弟掌管。”
深了口气,她面色决意甚坚。
“我今日来,除了和你道个别外,也想把该了断的了断干净。往后,我怕是无法再为你和宋玄冥传递书信,你也莫怪我心狠,自己好自为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霍胜男欲抽身离去间,我的手反而拽得更紧;不想这一拉扯,竟绷开我胸口刚愈合不久的刀伤,素白的寝衣顿时染开斑斑鲜血。
“你!小梅,快去传明太医来!”
“谁都别去!”
强行喝止作乱的场面,我喘着粗气平复几番,强忍着痛说到。
“胜男,你想保臣子赤诚而独善其身,我不怨你;但若为了立场抉择而断了我俩患难金兰情,好,我向来不欠人恩情,眼下就这条烂命在身,权且当补偿给姐姐你!”
她怒不是恼不是:“你发什么疯,拿性命跟我赌气?!我只气我自己蠢,又没说断了你我金兰情。小梅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找明太医来!”
揽着我在肩边,霍胜男一面按着我出血不止的伤口,一面心急如焚地劝解到我。
“你心中的苦,我何尝没看在眼里?好死不如赖活啊,傻丫头!”
倦怠上头,我奄奄一息地说到:“霍姐姐,连你也舍我而去,这里就是个地狱——”
大股气促气息做涌,带来无尽眩晕感,当即在霍胜男怀里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转来,外面已经完全陷入黑夜之中,而陪伴在我身边的,不是霍胜男,更不是小梅,而是引我发自内心忌惮的容舒玄。
“你在鬼门关连续走了两遭,糟蹋孤的心也就罢了,何苦继续作践自己?你恨孤,要这恨长长久久,那你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听话,把药喝了。”
说着,容舒玄从碗里搯了勺药递来,可我却不领情地打翻在场,继续沉入那个“活死人”的角色中。
溅了一身药汁的容舒玄出乎意料地好脾气,从容不迫地处理好纱被上的狼藉,又皱着眉头瞧着我许久,口里终是吁出一口长气。
“你觉得活着没意思?也对,你我间误会太深,要想化解,还得让你知道这日子有什么盼头在。”
表面不在意,可心中却鄙夷得很:继续纠缠,无疑作孽!!
僵持良久后,他终软声说到:“心病还需心药医。孤答应你,等你养好伤,孤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会替孤化解你心中的恨。”
世上真有这等妙人?
我不信。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幽幽掖庭
这伤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等我有心思留意春秋之变,那个充满心酸和恐惧的夏季早已溜进时光,成为一去不复返的记忆。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连这在风雨中屹立百年的上京皇宫,也随时光斑驳了朱墙,显出了岁月的痕迹。
湛蓝的天空映照着蜿蜒错综的廊道,两个身影在一前一后,用极尽别扭的拉扯,穿梭在大历皇宫内绿瓦红墙中。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记不清这样怒不可遏地质问容舒玄多少遍,而相对他,在数不清次数的缄默中,他终于在这一次失去了耐心。
“吵够没有?”
“没有!”
我憋得够呛,索性挑起战火、
“放开我,我谁也不见!”
“闭嘴!”
定住脚步,扭过一脸铁青的容舒玄就朝我吼来,瞬间镇住了喋喋不休的我。
“世事无绝对,别把话说死!你现在不想见,可等你见了那人后,日后怕是要哭着求着见。”
大威慑下,我如木桩似的地定在原地,反复张合的嘴想说点什么驳斥,可始终发不出声响。
不可置否,容舒玄这手玄机勾起了我的好奇。
而容舒玄见我消停住,又恢复先前的闷声不吭,拽着我继续在这迷宫般的皇宫中疾行。
小半柱香时间,我们来到西宫一处破旧的殿宇。
离开大历皇宫有些年头,虽谈不上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但毕竟曾在这大历宫中度过一段岁月,岂会不知眼前是什么地方。
人还立在廊桥上,便感觉到从殿宇中飘出的阴森鬼怖之气,我不禁打了哆嗦:“终于脑子开窍,想给我挪地住了?关押罪奴的掖庭,哼,的确很符合我现下的身份。”
“你不安分的小嘴又想跟孤挑事?”
棱眼一挑,他那阴嗖嗖的面貌顿时吓得我往后一缩,可惜人还被他拽在手心里,我想避也避不开。
来回端量,大概是我这老鼠见了猫的怂样太招笑柄,容舒玄反扬起嘴角清尔一笑,吐露地平淡:
“荣华苑依然还是你的天地,你一向不是挺自作聪明的,怎么到了这里还不明白,我们当下要见的人就住在这掖庭之中?”
“他是掖庭罪奴?!”
我惊声一问,可搜索不下百遍的脑子里,找不到相关联的人对号入座。
“等见着了人,你不就自然明白了。走。”
满面不容多问的高傲,容舒玄大力一拽,拖着不情不愿的我朝前进发。
掖庭,如同后宫女子忌惮冷宫般,是个可怕的存在。
此时涉足其间,空气中不仅弥漫着股特有霉酸味,而各个角落,随处可见蓬头垢面,脚带镣铐的罪奴,在管事内侍的驱使下做着宫中最粗重,最脏的苦活儿。
若说我一时忘了绝望是什么感觉,只要看看这些在麻木下苟且度日的罪奴们,便可忆起那心如死灰,生不如死的滋味。
两名掖庭当值的内侍领着我们,七绕八拐了番,来到了最西边的一处偏殿。
我粗略一观,股股怪异就如波涛般在心里翻起。
这处西边偏殿,完全见不得罪奴踏足的痕迹,清净得出奇;而相对这份清净,偏殿四周却有重兵把守,仿佛在防备着什么,在这大牢笼间又布置了小牢笼,双重防御。
究竟这偏殿中关押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面对当疑云重重,我一时间也是猜不透个中玄机。
怀揣着满当当好奇心踏入偏殿范围,除了清净不见有人走动,殿外依旧是花红柳绿,各处花圃水榭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完全不像一个给人遭罪的地儿。
正当我快被好奇撑爆间,殿中忽然垂头走出个老嬷嬷,行色匆匆迎来间,生怕有半点怠慢。
“老奴给皇上请安,愿吾皇福寿无疆,安康体健。”
这声音?!
一股熟悉在脑子里染开,我再次仔细瞧着这地上跪伏请安的老嬷嬷,这体态,这背影,再多番揣度后我着实不安地发出了一声探问。
“乳,乳娘?!”
我的探问如引起了共鸣般,那跪伏着的老嬷嬷也是半懵半惊的扬起头,朝我这边打量来。
“这位娘娘是?”
老嬷嬷眯着眼,似乎因视力不佳而一时间不敢下断论,可我见了她的脸却是再也稳不住心中起伏,立马上前扶住她,哭腔浓厚地再次唤到她老。
“乳娘,是我,我是小点啊!”
滚滚落泪间,我快速摘去掩人耳目的面纱,露出了真容;而乳娘得间我面纱下的真容,硬是一口惊气没驾住,浑身发抖朝一旁歪去,嘴里叨念的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乳娘你莫怕!我真的是小点,好好看看,我是你含辛茹苦拉扯大的闺女!乳娘,我真的不是鬼!!”
我搂扶住她老,眼泪子掉的更急,更凶,生怕她老不肯于我相认。
而我那悲戚哭声,似乎无形中缓解了乳娘心中那阵惊怕;反复摸摸我的手,再摸摸我的脸,那实实在在的踏实填入心中,让乳娘的情绪一下子有了质的飞跃,搂住我便哭天抢地起来。
“真的是我的闺女,我的心肝!菩萨显灵,苍天有眼,老奴想得娘娘好苦啊,念的好苦!!”
我搂着她老亦伤感难当:“是小点大不孝,让乳娘日日牵肠挂肚!当年小点在鸾飞殿蒙难,我以为乳娘也难幸免——”
说着,说着,口中晦涩堵得我心塞发慌,加之心中委屈甚重,进而在乳娘怀里泣不成声。
“老奴当时也想过一死了之,好到下头和娘娘团聚;可想到含冤莫白的老爷夫人还暴尸荒野,清明重阳无人可祭甚是凄凉,老奴怎么也提不起这个狠心来。可好,娘娘福大命大,安然无恙的活在世间,老奴即便当即下了地府,也对得起夫人当日重托了。”
缓过气间,一股久远藏心的怨愤腾起:“我们为什么要求死?!乳娘,害我李家家破人亡,含冤莫白的贼人才该死!”
说着,我哭得红红肿肿的眼睛,狠狠地朝在旁静观递去一记狠厉。
容舒玄佯装不察,清了清嗓子,打断到:“孤说句煞风景的话。以后你们主仆还有大把时间叙,眼下时间有限,而该见的人还未见到,不宜在此蹉跎过多。”
当下,容舒玄这忠告如当头棒喝,懵然间着实让我一头雾水。
此时不是乳娘,又会是谁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掖幽之子
在入殿路上,就着过往境遇沉浮,我和乳娘推心置腹的话未因容舒玄在场而间断过。
从乳娘口中得知我不在大历的这几年,她老一直都呆在掖庭,日子清苦了些,可得容舒玄时不时照拂着,倒也安稳。
虽知这其中有马后炮之嫌,但见而今乳娘平安康健,我倒是忍住了一时计较。
而当乳娘问及我这些年的境况,和重返上京间的打算,我避重就轻地挑了些来说,本心上还是不想乳娘再次卷入这场纷争中。
乳娘年事已高,安安稳稳地让她老得享清福,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孝道。
人至正殿,多时不言不语的容舒玄在各角落转了圈,忽然问到乳娘:“嬷嬷,怎么不见晋儿?”
晋儿?!
一个陌生的名字闯入耳际,与乳娘相聚甚喜的我,也开始留意殿中的动静,但未见有什么人出入。
乳娘躬身而禀:“皇上多时不来怕是忘了,晋儿自来怕生,想必那孩子此时在内殿呆着。”
我疑问到:“乳娘,晋儿是谁?”
“噢,是皇上托老奴照顾的一个孩子。”
我疑心不散:“孩子?!可是哪家犯事亲贵的亲眷子嗣嚒?”
掖庭这地方,不仅犯了宫规宫人服役的地方,同时还收押着不少获罪亲贵的家眷;一个孩子关押在掖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值得容舒玄如此上心关照的,想必来头不简单。
而既然这事容舒玄交托给乳娘来办,她老或多或少知道些这孩子来历的眉目,我自然不用虚与委蛇向他套话。
可我这小算盘刚打出个小九九,乳娘的回答倒是着实让我失望一番:
“这孩子究竟什么来历,老奴确实不知。老身一人关押在这掖庭中,虽没吃什么苦头,可日子也过得寂寞;难得皇上信任老奴,把晋儿交给老身照拂,略尽绵薄本分间也能打发寂寥日子,倒是不敢多嘴问。”
我当然相信乳娘不会骗我,而顺着这诡异气氛深究下去,我倒是萌生个有趣的猜测。
这个晋儿,不会是容舒玄与哪个嫔妃的私生子吧?
毕竟前朝顾老贼咄咄逼人,以至容舒玄膝下无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以他阴诡爱盘算的性格,私下将顾老贼一军,也是顺理成章推敲得通的。
逮住这个梗,我敲问到:“既然来了,不妨顺道瞧瞧这个叫‘晋儿’的孩子,看看他究竟长得像谁。”
“儿肖母,自然是长得像他母亲。”
丢下一句怪生生的话,容舒玄便转身朝内殿走去;我微微一怔,倒没来得及细体会,便快步跟上前。
进了内殿,整体空间不算大,但格外敞亮;此时香炉中,正焚烧着驱蚊的艾草香,想来是入秋后蚊子特别凶的缘故。
艾草不但能驱蚊,还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可我站在内殿一隅,瞧着那案几边独自玩耍的小身影,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反而被他的专注给生生吸引过去。
这孩子目测不过三四岁大,人长得虎头虎脑不说,浓眉大眼的,十分讨人爱。
按照这个长相来说,必定是活泼好动的心性,可奇怪的是,打我和容舒玄进入内殿起,这孩子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几旁,不笑,不哼,不闹,仿佛他的世界除了那些积木外,任何人与物引不起他的兴趣。
“晋儿,父皇来看你了。”
终于,这孩子的身份从容舒玄口中道出,我虽事先把住些脉,可不免心中一颤。
堂堂大历的皇子,竟被幽禁在这下作低贱的掖庭宫中,何其悲哀。
唏嘘不过是一时,可这孩子的反应,却还是没有丝毫变化,我心中疑惑更是胜过先前许多。
“莫非这孩子有先天隐疾在身?我观察他好一阵了,一直不言不语的。”
我知道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可终归是做了母亲的人,面对孩子总带有几分心软。
而容舒玄只是默默走到孩子身边,一副慈父做派地抚了抚他的发顶,幽幽回到我:“晋儿很健康,只是怕生不愿搭理人而已。”
“怕生?”
我走上前,顺手拿起他手边一块积木,可这孩子却没有因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而产生丝毫抗拒,我心中更笃定我的判断。
我断到:“这孩子恐怕不是怕生,而是患了病。”
“患病?不可能,晋儿这里有太医院的人定期瞧诊,从他们的回禀情况来看,晋儿很健康。”
容舒玄这糊涂父亲当得,惹得我冷讥在唇:“孩子身体健康,不代表心智也健全。我观察他很久,如果我没估摸错的话,这孩子十有八九是得了‘自幽症’。”
容舒玄眉头微蹙:“自幽症?你怎会懂得这么多。”
“别把不如你的人都当草包,我这救死扶伤的本事,不比你太医院的酒囊饭袋差。”
大概是没想到我还藏了这一手,容舒玄稍稍收止惊色,挺虚心的询问到我。
“什么是‘自幽症’?”
我倒没多卖关子,说到:“自幽症,是一种罕见的心疾,我也是从我师父的手札记载中得知此患的。造成这种病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生活环境骤然改变,或遭受严重的精神打击,又或是受到排挤冷落,等等等等,都可能成为致病的根源。”
我蹲下身,把积木物归原主间,瞧着这孩子不相称年纪的冷静与冷漠,莫名叹了口怜气。
“自幽症本身虽不会危及性命,但患者的情绪会像丢失钥匙的宝藏,把自己渐渐陷入一个幽闭状态中。初期表现为怕生,脾气暴躁,不愿多与人接触;随病情加重,就如晋儿一般,直接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没有任何情绪表达;长此以往,不仅会影响这孩子的心智发育,而到最严重的地步,这类患者会因产生厌世心理,从而走上轻生的这条不归路。”
“那此病可以治愈吗?”
容舒玄略紧张地追问到我。
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况且自幽症这等罕见病,别说是我,就是我师父药神出马,也拿不出确凿可行的法子医治。换而言之,这病得看机缘;找得到这孩子心锁丢失的钥匙,有望治愈,找不到,你儿子这辈子就只能是个没有五感,没喜怒哀乐的白痴。”
说到此,我趁兴狠踩他一记。
“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真是报应啊。”
“不要光顾心里痛快,说话留点余地!孤遭天谴,你作为晋儿的母亲,何尝不是种报应!”
“你说什么?你说晋儿是谁的孩子?!”
上一刻的得意,顷刻间,被这晴空霹雳闪得面如死灰,浑身打颤。
“没听清?孤说,晋儿是你我的儿子!”
第一百九十章 稚子无辜
“不可能,这决不可能!你说谎!”
一时无法接受这说法,我如被什么妖魔鬼怪撕咬着心,瑟瑟发抖着身体不断朝后退,试图缓解着这份无端的荒唐。
“娘娘!”
候在旁的乳娘心疼失魂落魄的我,上前稳住我,可一挨上乳娘的宽慰,忽然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失控起来。
“乳娘,他在撒大谎对不对?对不对?!那孩子,当日我亲眼见到被人沉入龙鼎中溺死,怎么就成了晋儿?!我不信,决计不信!!”
我不断地否定,劝说自己这不过容舒玄为求我回心转意的鬼蜮伎俩,可他依旧淡然自若地坐在晋儿身边,不见半分怜惜,反再次拿刺话扎入我不堪重负的心。
“人人都说母亲直觉超凡入圣,你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晋儿是不是你亲生的,你自己感觉不出来?”
“皇上,老奴求你别在逼娘娘她;好不容易逃出阎王手心的人,她受不住的!”
乳娘毕竟是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想保护我间,除了作践自己跪地求饶外,再无他法。
可容舒玄,分毫不为所动。
“受不住?她连这点责任都扛不住,怎么配做个母亲?樾棠,你不是一直活得理直气壮,怎么现在孤让你们母子相认,你自己不敢认晋儿间,连辨个真假的勇气都没了?”
都说响鼓不用重锤,容舒玄这一锤下去,我倒是定住了心。
背手狠一抹泪,我颤声问到乳娘:“乳娘,晋儿是什么时候送到你身边照拂的,当时孩子多大?你如实说!!”
夹在我和容舒玄间,乳娘慌了一阵,索性没乱了记性。
“老奴若没记错,是天耀四十二年白露前一天。当时殿下送来掖庭照拂,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按照孩子的个头和老奴以往的经验判断,殿下当时应该尚未足月。”
顿时,我感天旋地转的一晃,险些软栽在地。
孩子出生那日正值二十四节气中的处暑,而晋儿是天耀四十二年白露前一日送到乳娘身边抚养,其间正好间隔半月,且乳娘说孩子当时尚不足月,那时间就吻合起来。
可光凭时间吻合还不足以说服我,我现下还急需更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晋儿是我那死而复生的苦命孩子。
绞尽脑汁回忆那孩子留下的痕迹,忽然灵犀所至,打通关窍,我急如闪电般奔向晋儿。
拉开晋儿后颈的衣领,颈窝那颗红痣赫然展露在我眼前,我满眼隐忍的泪在这一刻,全面奔溃。
这颗颈窝红痣,是我对孩子在世时唯一的印象,而晋儿完全吻合住。
“是相信晋儿是你儿子的事实?”
探问间,容舒玄伸来手想抚摸晋儿,可我却如临大敌般把容舒玄推开,把晋儿死死护在怀里。
“别碰我孩子!!”
而此时晋儿如受了什么刺激,不断在我怀里死命挣扎着,见我不肯松手,他害怕间一口狠咬在我手臂上。
痛,我忍得住,可我忍不了再失去晋儿的苦。
“樾棠快松开,你的手出血了,你吓到晋儿!”
“不用你假好心!”
忍着手臂上的剧痛,我把乱挣乱动的晋儿护得更加严实,泪簌簌而落,悲愤难抑。
“是你把晋儿害成这样,你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
狠发泄一通,我又赶紧垂头安抚到受惊的晋儿,又亲又抚:“别怕晋儿,有娘在,娘会护你周全!娘知道你心中委屈,有怨气,你尽管发泄出来,发泄出来病才会好。”
我以为,让晋儿发泄一通能缓解他的心疾,可不想适得其反,晋儿咬了我多时见不奏效,突然如着了疯症般在我怀里大喊大嚎起来。
我心跟被针扎似的僵住,手间力气松了些,晋儿就窜出我的怀抱,疯跑开。
“晋儿!”
当时我也是急了眼,骨碌地翻起身,捂着手臂上的伤追了上去;可当见畏畏缩缩的晋儿缩在屏风后的角落里,小小的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我整个如剔去筋骨般软跌在地,恸哭无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凡事讲究循循渐进,一时间要晋儿接受你怎么可能?你强着来,只会适得其反!樾棠,听孤一句劝,先回荣华苑处理伤口。”
“我不回去!”
一时气急乱了理智,我就着有伤的右手,一耳光呼在容舒玄的脸上。
“容舒玄,为了你容家的万世千秋,对旁人狠绝也就罢了,可晋儿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且是你的亲生子,你居然狠得下心把他幽禁于此,还是人吗?你连猪狗都不如!”
容舒玄当即也上了头,火道:“是,孤猪狗不如,孤没人性,你以为孤愿意这样做?虎毒不食子,孤还不是为了保全晋儿,不得已而出此下策;你可曾想过,如若不将晋儿藏在掖庭而公诸于世,他早就在顾家礼手中死了千次万次,还等你这个不负责的母亲回来护他周全?简直痴心妄想!”
以暴制暴的对话,容舒玄压制住我的情绪间,瞧着畏缩在角落的晋儿,忽转陷入低落中。
“孤固然有诸多不是,可在做每件事前,你们母子都是孤考虑顾忌的范畴!当初太傅弹劾顾党败北,输得不止是你李家满门清誉扫地,还把孤掌控的禁军五千实权一同赔了进去!”
往昔窝囊是根刺,这位自认智计无双的天子,龙颜间有了阴沉波动。
“不管孤是天子还是太子,失去实权的可怕,你体会不到它如履薄冰的难!你生产晋儿之时,徘徊在鬼门关间,孤何尝不是在冷月轩外被顾家礼刀架着脖子,看人眼色行事?若是稍有不如他意,顾家礼预伏在外的禁军随时可能举兵逼宫,血洗皇城!可即便这样,孤还是不惜铤而走险,从掖庭找来罪奴之子桃代李僵,保住我们唯一的孩子晋儿。换做是你,你当时会怎么抉择,你教教孤!”
“错便是错,你一个男人,不该问女人该怎么做,那是软弱!你虽有千般万般不得已的苦衷,可我李家满门,晋儿所遭受的罪,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孤没打算求得你的原谅。往后日子还长,孤会让你见识到一个握有实权的天子,是如何让底下人臣服于孤的。当然,这包括你在内。”
容舒玄面色一凝,几分狠绝在脸,瞧得我心发虚。
“看来孤还是操之过急。当下晋儿依旧继续住在掖庭,而你的天地仍是荣华苑。樾棠,孤给了你给活下去的盼头,也算仁至义尽,回去好好守着吧。”
“不,晋儿不能再留在这儿!”
蓦地点中我的死穴,六神无主间,我放下自己自持多时的高傲跪求到容舒玄。
第一百九十一章 舔犊情深
“子欲养而亲不待!!”
为了晋儿,我努力地规束着自己的情绪,莫要对容舒玄抱有偏执。
我抓住他的龙袖,哭腔酸涩:
“孔子这话虽是告诫后世子孙,当亲人健在时,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报答、关心、孝顺他们,不要等到失去以后方知后悔;可反之,我身为人母,未对晋儿尽过母亲的责任,如今想尽心弥补,这圣贤道理亦是说的通的!容舒玄,我不想再对孩子带着亏欠的活。”
可容舒玄顺势一扯袖,露出了无情面。
“无论道义,还是情理,都是你先弃我们父子不顾的!晋儿需要你,哭着,闹着找母亲的时候,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又在哪里?怎么,嬷嬷在场不敢启齿?孤替你说。忙着给别的男人投怀送抱,献殷勤!!你不是骂孤不配为人父,可孤瞧着,怎么都是你不配做晋儿的母亲!”
“我们母子分离,还不是你害的!”
强辩了句,被闪了下腰的我咬牙撑起身,极力克制着过激的情绪。
“过去孰是孰非,是你我间的恩怨,莫要因此而迁怒于孩子!晋儿的自幽症已渐严重,若不辅以妥当的心理开导,病情还会继续恶化下去。容舒玄,你若对晋儿还存有半点父子情,就不该阻止我来救治孩子!”
“不劳您费心,天下能人异士多如牛毛,孤不信找不出人替晋儿治病!”
我急在眼里:“可晋儿患得是心疾,非药物能医治!我求你了容舒玄,求求你,晋儿的病不能再拖了,你把他交给我好不好?!”
“不行!”
我已经再三低声下气的劝求,可换来的,只是容舒玄一句不咸不淡的冷绝。
“孤筹谋扳倒顾党多年,现已进入一决胜负的阶段,断不能因一时心软,让顾老贼再次逮住孤的软肋。樾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莫怪孤绝情;等事成之后,孤保证让你们母子团圆,共聚天伦。”
“托词!”
心寒至极,反而一股克制不住的笑出我口中溢出,当真是看透一切的悲凉。
“四年前,你就用晋儿和我的命赌一个转圜,守住了你的天子宝座;如今,你重蹈覆辙让历史重演,为了这所谓的‘君临天下’而赌上晋儿的命;容舒玄,你当真是个称职的好皇帝!”
“你以为孤想这样吗?忍得一时风平浪静,总比你们母子一辈子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强过名不正言不顺千百倍!”
我厉声反驳:“我们母子不需要,也不稀罕什么名分!!我只想我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多时苦劝到头来终是场白费唇舌,我亦是不在再三示弱,把心一横把话说死。
“别说你是天王老子得罪不得,就是玉皇大帝在前,今日也休想让我离开掖庭半步!”
“曲嬷嬷,内殿怎么闹哄哄的,是不是那小野种又闹疯?”
气氛正剑拔弩张间,忽然外殿传来了个不和谐的声音,尚不见何等尊容间,她一张嘴依旧说教地顺溜。
“你老啊,上了年纪就容易心软,该狠心还得狠,反正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正好,好些时候没伺候那位小爷,我弄了碗药来,保证一灌这小野种立马安生。”
来者口气得意洋洋,十分嚣张跋扈;可等她绕过屏风,惊见了这内殿中风云聚会的大阵仗,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跪伏在地,手中药碗也打翻一地。
“奴,奴婢不知皇上在此,一时口不择言,玷污圣听,望皇上开恩!!”
刚才这贱婢口中的粗言秽语,我可是听得字字清楚,而正在这个刀出鞘的当口,即便容舒玄容得下她,可不见得我会善罢甘休。
狠剜了容舒玄一眼,示意他别插手此事,走到那贱婢跟前。
我微微躬下身,极力克制着翻涌情绪问到:“你在这偏殿当差?”
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一双狗眼贼不灵光,结结巴巴地回到我:“回这位贵人的话,奴婢确在此处当差。”
这贱婢什么狗屎味我没辨个清,可嗅着她一身的酒味,我这笑脸子下的喜怒藏得更深:“奇了,掖庭这鬼地方也有悠闲日子可过。不过放眼整个大历皇宫,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哪宫哪院的奴才,喝过小酒办差不挨罚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该贪那一口馋!贵人慈悲,你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被我当场揪中把柄,这贱奴魂不附体向我磕头求饶。
可我是因这事和她计较吗?
“把头抬起来,我有话问你。”
这贱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我倒没多少怜香惜玉之心,箍着她磕手的尖下巴问到。
“你刚才在外面,骂谁是小野种来着?”
说着我眸中狠光凝聚,一大嘴巴子伺候过去,响亮无比;而不解气间,我一脚狠踩在她左肩上。
“贱东西就是贱东西!站没站姿,跪没跪相,被罚派掖庭地方当差还不知收敛。把头抬起来!”
忍着痛,这贱奴惊惊怕怕地再抬起头,乌中带白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抖个不停;而汩汩委屈的泪掉的,比那发水的湛江还要汹涌。
可我低下身子,扬手又是一巴掌呼过去,打得她歪扑在地,满地找牙。
“没吃饱饭,还是进宫前没把规矩学好?让你来这当差,是让你尽心伺候小主子的,不是让你把主子当牲口使唤的!”
一想到晋儿不知在这贱奴手中吃了多少苦头,我气不打一处来间,抬起脚就对她一顿好踹好赏。
“我幼儿乃堂堂大历尊贵皇子,却被你这贱东西作践地痴痴呆呆,把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也不解我心头恨万分之一!”
别看她在我脚跟下孱弱可怜,好似我在持强凌弱,故耍威风,这刁奴心眼精着呢!知道自己虐待皇子是死罪,所以口中一直都是句“奉旨行事”,欲用苦肉计开脱一条活路。
而这贱奴低估了我,我既然开了这个口子,就没想过敷衍了事。
拾起这贱奴惊慌间打翻的药碗,就着碗底那点残汁蘸了一指入口辨别药性,谁知这结果,更让我浑身血液沸腾。
止不住的发抖,我回头狠声质问到容舒玄:“这贱奴说是奉了你的旨意,你平时就是这么照顾晋儿的?这是哑药啊,晋儿的好父皇!长期服用不仅会损伤声带,还会影响孩子心智,你当真想让晋儿变成个哑巴痴儿不成?!”
怒气勃然大作,我操起药碗就朝那贱奴天灵砸去,一声惨叫响彻内外,那贱奴当场昏死过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为母则刚
夜渐沉,正相思。
我如不动明王般候在密道出入口,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吊着油煎果子似的心,痴痴地等待着容舒玄把晋儿送来荣华苑。
死寂正疯狂啃咬我可怜的耐心时,忽然墙背后响起机关运行的声响,我整个如打了鸡血般迈上前,害怕是错觉间,连呼吸都放慢了半拍。
门开了,一个矫健身躯钻了出来,而他怀里抱的,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晋儿。
“孩子给我!”
还没等对方缓口气,我立马将晋儿从暗卫手中抱到自己怀中。
看着晋儿安详的睡颜,我心中踏实如潮水回涌,人前克制不住地一会笑,一会泪的疯癫,生怕只是一个美而易碎的梦。
暗卫单膝而跪,字正腔圆地禀报到:“皇上让属下转告娘娘,掖庭自来出入严格,将殿下偷偷带出掖庭已是冒了大风险;为避免节外生枝,宫妇曲氏只能继续呆在掖庭中,望娘娘体谅。”
我抬头微微一怔,倒是没多发作什么。
晋儿如今能回到我身边照顾,已经是容舒玄格外的恩宽,如若我继续得寸进尺,别说是乳娘脱离掖庭无望,惹火了容舒玄,极可能连晋儿都保不住。
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是我当下在荣华苑必须修炼的心性。
我道:“你回去转告容舒玄,他既然重信履诺,我定会如约,在荣华苑中安安分分地呆着。”
话尽于此,我抱着晋儿,就急匆匆地返回自己的內寝。
“主子,哪来的孩子?!”
刚踏入內寝,迎上前的小梅一见我怀中的晋儿,一脸惊也是跟霜冻住了般僵。
“嘘!”
怕小梅吵醒晋儿,我打了噤声,小心翼翼地把晋儿放在了软榻上。
失而复得的心情,让我突然变成了个初次当母亲的傻子,一会怕孩子凉着,一会怕孩子热着,一会怕孩子睡姿不舒服,一会怕蚊子扰了孩子好梦,总之前前后后折腾一通,不觉疲惫的我始终觉得不放心。
小梅终是看不过眼,怕我累间劝到:“主子稍您歇歇吧。照您这样操心下去,怕是一整夜都合不了眼。”
“我不累,精神好着呢。”
探探晋儿体温适宜的额头,我稍宽心地解释到:“晋儿有疾在身,且怕生人,我怕孩子醒了你一个人应付不住。”
“主子,这孩子什么来历?那个——主子莫怪我口杂,不知道的,还以是他是您的孩子呢。”
话虽玩笑了些,可也实在。
“你还真说对了,他就是我儿子。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紧张他,还指望谁来紧张他?”
“他,他——这孩子是?!”
或许这坦白来得太突然,小梅一时难消化这惊闻,出声动静大了许多。
我当即抬起手,堵住她一惊一乍的小嘴,并略紧张观察到晋儿的动静。
“小声些,吵醒他可就麻烦了。”
反复确定晋儿没被吵醒,我这才松了口地撤了手,补到话。
“晋儿是我在大历做太子妃时,和容舒玄所生的孩子;从今往后,他会留在荣华苑由我照顾。毕竟孩子以后唤你一声‘姨母’,我此时就不瞒你,好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噢,噢!”
小梅凝着满脸惊色,点头如捣蒜,想必也是一时间我透露的信息量过大,以至整个处于晕乎乎的状态。
不过以小梅至善至纯的心性,我想她以后必定待晋儿是极好的,有她在身边帮衬照顾孩子,我信心足了许多。
良久后,小梅大约是缓过那阵惊,略带紧张地问到我:“主子,你刚说小殿下有疾,可病得严重?”
我叹了口气:“若不严重,我也不会不惜和容舒玄撕破脸,强行把晋儿要回我身边医治。”
此时谈起晋儿的病,我忽然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情,忙向小梅交代到。
“快,你快去找向副将问问,苑中可有镣铐之类的东西,能把两个人牢牢铐一起的那种;若实在没有,粗一些长一些的绳子先凑合着也行。”
我一开口,加之用了急口气,小梅跟搂天塌的事儿般,二话不说地奔出內寝,去找向副将讨要我需要的东西。
不过一炷香时间,折回的小梅就带回了条拇指粗的绳索。
“主子,向副将那头也是寻了个底朝天,也只有这绳索能凑合。向副将让我转告您,若主子真急着用,天一亮便让人去找铁匠打制您要的双头锁镣铐。”
“行,凑合就凑合。来小梅,我抱着他,你帮我把这绳索绑在晋儿腰上;记住,结口要打死,万不能让他有解开的机会。”
接着,我俩在不断交流探讨中,折腾得热火朝天地在晋儿小身板间下了捆。
等七八个死结在晋儿身上打保险,我又将绳索的另一头,绑死在我右手腕间。
这架势,看得小梅心惊胆战:“主子,您这是什么医病的法子,还要把人绑在一块儿?”
我边测试着绳索的牢固性,边解释到:“晋儿患了心疾,极度抗拒与人接触,一见生人,就会吓得四处躲窜。我之所以把他和自个儿绑一块,就是想通过强行手段,让晋儿尽快卸下心防接受我。只有让他接受我,这样我才有机会进一步了解晋儿的病情,进而研制出切实可行治疗方子。”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帮着我再次安顿好晋儿,忽然心惊胆战问到我:“难道主子手臂的咬伤,是小殿下的缘故?”
我苦苦笑,却不以为意:“瞧你被吓得,以后这种事儿还多着,习惯就好。”
黎明时分。
睡得甚是不好,身上发僵发麻不说,还冷嗖嗖的浸人,可未解去的疲乏又怂恿着我不肯睁眼,于是就这么继续将就着。
忽然,手腕上绑着的绳索一阵剧烈扯动,力气越来越大,感觉要把自己的手腕子扯脱脱臼般疼!
向怀里强行收了收手缓解痛,可这拉锯越发激烈;片刻迷糊,一股激灵倏地窜遍全身,我立即意识到什么,睁开了眼。
从榻边支起头望去,便见晋儿坐在软榻上,肉嘟嘟的小手死命地拽着绳索,想挣脱腰间束缚。
“晋儿你醒了?!渴了还是饿了,或是想如厕?娘亲帮你!”
我立马换了个人似的,打起十二分精神,软声讨好到榻上那个惊如小鹿的孩子。
可手还没挨上晋儿一星半点,他像遇见什么吃人的妖怪般,骨碌地从我手臂下钻过,窜下了软榻。
只是人还没跑多远,腰间限制他行动的自由用尽,小小的人就扑通栽在地板上,摔得闷响。
吓得魂不附体的我,即刻冲上前抱起他:“可摔疼了吗晋儿?摔着了哪儿,跟娘说!”
然,引来的不过是晋儿对我又抓又打,肆意嚎啕,紧接着惊吓过度的晋儿,身下地板上响起极其刺耳的“嗒嗒”水溅声。
我低下头一瞧,石化当场。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歪打正着
我想天底下没哪个做母亲的,见了这情景不一把心酸。
万事开头难,我和晋儿间终究有一步生疏需要迈出,若我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何谈治病?
揪着心,我极力克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靠了上前处理残局。
“不怕,不怕,娘亲小时候也老尿裤子,不招人笑的。来,娘亲帮晋儿把尿湿的小裤子换掉,湿湿的不舒服,穿久了会让晋儿生病的。”
秉着十足的耐心,我试图分散晋儿的紧张惧生,可手还没挨上他,晋儿猛地垂下头,一口咬着我的手。
我忍痛道:“晋儿也不想做个不健康的宝宝吧?晋儿乖,换了小裤子再洗个澡,娘亲带你去苑子里抓鸟玩好不好?”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抗拒再次上演,我不但照单全收,还忍痛装着乐在其中。
“娘亲不怕晋儿咬,只当晋儿是只可爱活泼的‘小老虎’,在和娘亲撒娇呢。哎哟哟,晋儿力气不小呢。”
嘴上有得没的一大堆不停,可毕竟这孩子下口没轻重,痛得我泪花翻涌间,眉头也是深了好几度。
我继续安抚着:“晋儿,咱们苑子里有会跳舞的仙鹤,会唱歌的小黄莺,有哇吼哇吼威风凛凛的老虎,是大老虎噢,还有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晋儿想看哪个——”
“主子!!”
此时送洗漱水进屋的小梅,一见晋儿攀咬不放的凶架势,也吓得魂不附体,满盆水打翻在地。
慌忙奔上前的小梅正欲拆解这难舍难分,可我立即摇头警示,把口中宽抚说得更加温柔。
“瞧这是谁?梅姨也来看晋儿了。可不能再淘气,不然会让姨母会笑话你的。”
“小殿下,小殿下,你瞧瞧这是什么?小马儿,嚒儿~~~”
急中生智的小梅,忽然跟变戏法般从怀里变出个马儿剪纸,绘声绘色地演绎到“小马奔腾”的画面间,左手又摸出了一个将军剪纸。
“看小殿下,马儿有了,又来了位将军,手拿闪闪金刀,威武赫赫骑战马上战场。驾!”
忽然,咬在我手上的晋儿松了口,整个人的注意力被小梅的剪纸戏给吸引了过去。
得以缓过气的我,瞧着眼睛被哭泪洗得亮晶晶的晋儿,哭声渐去,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惧色全然不见,还主动亲近小梅去碰触她手中的剪纸。
不得不说,小梅的歪打正着,解了我当下的燃眉之急。
几分欢悦在面,我急提醒到:“小梅别停,继续说故事!晋儿似乎很喜欢这种图文并茂的叙事方式。”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小梅孜孜不倦地演绎着剪纸大戏,而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晋儿也变得格外听话,不仅让我为他换掉尿湿的裤子,还主动配合着洗了个干净澡。
师父曾说过,要想医治心病难症,少不了人与人间的沟通辅助,而以此为契机,我心中更加笃定这就是医治晋儿的方法所在。
这是希望所在,再难,我也要试一试。
故在接下来的日子,如何用有趣的故事打开晋儿的心锁,成为了我和小梅一个任重而道远的极限挑战。
在晋儿每日有意识的六个时辰里,也是医治最关键的六个时辰里,我和小梅需按照晋儿的喜怒,轮流为他讲故事进行沟通。
说书讲戏虽不是费体力的事儿,可却极耗人心神。有时晋儿遇上兴趣极高时,一两个时辰呆在你身边,那在这一两个时辰内,你就得不停嘴地变花样变内容给他讲故事。
每天不停的说话,讲故事,对我们最直接的累就是伤嗓子;可只要晋儿喜欢,就是你变成鸭公嗓子,冒着失声的风险也得说下去。
而为缓解这弊端,如胖大海、金银花、茅根等润喉保嗓的药茶,我和小梅俩时时刻刻不离手。
然,为晋儿康复的辛苦远远不止这些。
听故事的人尽兴了,可以美滋滋的投入美梦中,可我和小梅不行。
在晋儿睡觉的另外六个时辰里,我和小梅不仅要准备演绎故事需要的剪纸道具,还要想方设法的创造新意。
写本子,润色故事,背故事,准备道具,熬夜对我们俩姐妹是家常便饭;毕竟老是同一个梗翻来覆去的炒,很容易让好奇心重的晋儿失去新鲜感。
同时,我们还有个大难题:得面对江郎才尽的窘境。
这人脑子就巴掌大些,要日日换花样讲新鲜,无疑是个极头痛的事情;有时思绪迟钝想不出点子来时,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奇闻异事装进脑子,这样,在需要时能信手拈来。
不过,幸好大历皇宫中有御书院,里面收藏典籍无数,这成为我平时充实枯竭思绪的好去处。
当然,能畅通无阻地来往于荣华苑和御书院间,也是得到容舒玄首肯的事儿。
他自有慧眼,不会看不出晋儿对我和小梅态度间的点滴改观,所以并没多做刁难;而晋儿能敞开心扉接纳我们,对我和小梅而言,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这日入夜后,依旧等晋儿安睡下,我启程前往御书院中的藏慧阁阅书。
藏慧阁里空间极大,两人多高的典书柜横竖错落,百数之下形成了个不小的迷宫;就着梯子登高爬低了好一阵,找了几本心仪的前朝野史,我提着鎏金宫灯寻了个可落身的角落窝着,专心致志地翻阅起书籍。
手中一本野史没参详小半,藏慧阁响起了些细微动静,我起初以为是有猫儿之类的小动物进了书阁,并未太在意。
可又过了小阵,安静的藏慧阁中忽然又炸起男子凝重的喘息声,并伴着零星女子的柔媚呼喝,抑扬顿挫间极尽火热,仿佛整个藏慧阁烧起来般。
下意识间,我脸颊滚滚烫,人僵在了原地。
不会吧,我居然撞见他人这等好事!
缓了缓气,不愿管闲事的我赶紧收整了书籍并灭了宫灯,蹑手蹑脚摸黑准备开溜。
然,大多时候我不愿惹是非,可是非偏偏找上门来。
摸黑前行间,因不慎撞落典书柜上的书籍砸头,我一声按捺不住的惊叫,彻底惊动了对方。
“谁?!”
对方男子声音低沉而警觉,我忽然感觉到危险靠近,更加仓惶地窜逃起来。
可这藏慧阁的迷魂阵似乎掩不住我的身形,没兜转几个来回,只见一个高大黑影从前方堵住前路,手中刀化作寒光落在我颈脖间。
“还想跑!!”
背后杀气腾腾地一声喝斥,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昔情成灰
害怕如雾弥散心头,幸有暗色遮掩,对人看不清我是如何在他刀下瑟瑟发抖。
强行压制着恐惧,我道:“兄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是很好吗?”
“女子?!你是哪宫嫔妃!”
黑暗中的轮廓微微一动,对人的口吻中带着几分意外。
然,他这话暴露给我不少讯息,我立还口反制到:“既然知道我是后宫中人,你个小小的禁军卫以刀相挟,就是犯了以下犯上的大不敬罪。”
“我不是宫中人!”
身份被我当场揭穿,他的辩驳显得极其拙劣。
我稳在原地,平和地说到:“能在皇宫中自由来去的男人,无非三种:天子,内宦,禁军卫。后宫女人都是天子的附属品,要找个女人寻欢作乐,大可不必如你这般偷偷摸摸;而内宦,早就没了男人那个能力。所以排除前两者可能,你的身份唯独只能是禁军卫一种。”
被明明白白点破,对方显然语气有了忌惮:“你若表现的愚笨些,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一马;可惜你太聪明,此时落在我手里,我断不能容你活!”
“我的生死,这不是你个小小的禁军卫说了算的。”
把士气鼓足,我强势反驳上他。
“御书院乃皇家重地,若无圣谕在手,我个小小嫔妃岂能自由出入?我也不怕在你面前放个厥词,你们的皇上可是很紧张我的,且随时随地都可能来藏慧阁,我若此时有个什么闪失,你和你的相好都跑不掉。”
“你吓唬谁呢!!”
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抖了抖,感觉得出,对方气势明显不如先前果敢。
我又加了把劲:“我不是在吓唬谁,而是就事论事。我还是先前的老话,信得过我嘴严实,咱们就各走各,各乐各的,彼此相安无事。”
“青山!”
此时正在对峙关键,对方女子忧心忡忡赶来,手中宫灯随即带来一片光明。
“把刀放下,这里皇宫大内!”
“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先走,我会处理妥当的!走啊!!”
“处理妥当?!”
趁对方摇摆不定间,我继续添油加醋到。
“你情郎口中所谓的妥当,无非就是杀人灭口,湮灭罪证。这位娘娘,你也是在宫人摸爬滚打过的人,自然明白宫中大小事都瞒不过皇上的耳目,查与不查,只取决于皇上是否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显然,我是你们惹不起的人,想动我,绝对没你们好果子吃。”
“好猖狂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圣神。”
男子夺过宫灯走上前,抬起朝我面上照来,我嫌灯光太刺眼,不悦地把宫灯朝旁边拨了拨。
“非要把事挑到明处,蠢!”
骑虎难下,我亦是抱着豁出的心态,把灯照着的面扬得高傲。
缓过眼中的不适,我亦是借着灯光瞧清楚对方尊容:二十出头年纪,清秀面容中带着几分奶气,和他声音里的成熟相去甚远。
大约是先前撞破他们的苟合不耻,我第一印象蓦地给这男子贴上了“小白脸”的标签,炯炯目光中渐渐显露出鄙夷。
而男子面上急速地阵风起云涌,阴晴变幻,口中忽然冒出句突兀。
“元,元妃?!”
当即,场上气氛骤降至冰点。
把我和林思安认错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我正想出声反驳,不想躲在男子背后暗处的女子先声夺人。
“她不是元妃!!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女子惊惧无比的探问,无疑在这沉闷而紧张的气氛投下重磅炸弹。
“莹儿,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世间哪里来的鬼?!别自己吓自己。”
莹儿?!
起先我就觉得这女子的声音耳熟,如今在这男子一声提示下,我心中立马抓住了缰。
“顾莹?!”
就着心中猜测,我大胆朝对方反问去。
躲在暗角里的人影忽然一阵晃动,在看看眼前男子被雷劈了般的反应,就知道那遮遮掩掩的女子此时是多么慌张。
不过片刻僵持,那女子也走上前,露出了犹抱琵芭半遮面的真容。
一眼,我冷笑中的自信,似胜券在握。
“人生何处不相逢。顾莹,果真是你!”
倏地,一场命悬一线的惊变,变成了与仇人的狭路相逢。
“你,你!!”
再三确定间,似乎看出我面上有人的喜怒气息,顾莹的反应立马变得有些激动。“樾棠姐姐?你,你没死?!”
我迎头冷嘲到:“怎么,我没被你们顾家赶尽杀绝,你很失望?!”
“不是,不是的!”
顾莹的激动瞬间衍化成惊慌,冲上前,立马拉劝到还把刀架在我脖子的男子。
“青山,把刀收起来!”
男子本是瞧得云里雾里,此时被顾莹一命令,脸上更见作难:“可莹儿,她!”
“我叫你把刀收起来,没有那么多可是!这里的事我来解决,你只需要服从便可!”
几番犹豫,几番克制,这赤着上身的男子终是软了气势,撤了把架在我脖子间的钢刀。
而我不过一口松气的功夫,顾莹突然“嗵”地跪在我跟前,气氛转而变得无比尴尬。
“你这是作甚,为何要屈尊向她下跪?!起来,你起来啊!你是大历的皇后,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男子被顾莹的举动吓得不轻,蹲身规劝间,不想却被顾莹倔强地挡开,又俯首贴地地向我赔罪上。
“你别插手,这一拜樾棠姐姐受得起!”
说着,顾莹便重重地叩在地上。
可这光景,不过换来我一声嗤之以鼻。
“她才不傻,只是心虚而已。顾莹,即便你肯屈尊降贵叩我千百遍,我李淳元也不会对你这仇人之女,心生半点慈悲怜悯!姐姐?皇后娘娘怕是高抬了,我无福消受。”
“你,你是!!”
听到我自报家门,这男子也是恍然大悟的一脸惊错,瞪着圆眼不敢置信。
“我,我与姐姐从小亲近,情同姐妹,莹儿不信你如此狠心!”
“我就是!别光结巴,你倒是去啊,去向你老子告发我还活着的事实,我求之不得。”
惊怒之间,男子也是被我逼卯了:“你以为我不敢?!”
“住口!”
不过是洛青山一个赌心的念头,顾莹抬手一巴掌煽在他脸上,当即将它扼杀在萌芽状态。
上前拽住我的裙角,求饶间,顾莹哭得凄楚:“姐姐心中有恨,可以对我们不仁,可姐姐自小对莹儿有恩有情,我断做不出这等不义负情之事来!我代青山向姐姐保证,除非我死,断不会向父亲告发半句!”
“不需要。”
我冷冷一答,狠扯开被顾莹攀附的裙角,人被一闪重跌在地上,好生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