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后怕之说
揣着壶女儿红,人刚转过二楼廊角,便遇见打水归来的唤雪。
“主子这是预备上哪儿?”
顺势望了望窗棂外的夜色,她忙提醒上。
“快近子时了。”
“屋里闷热,睡不着,我去客栈楼下纳会儿凉。”
唤雪恍悟地点点头,说到:“主子稍等,奴婢把水放您屋里后,陪您去。”
我淡笑染上唇,摇摇头:“不用了,你也奔波劳累一天,早点回房歇息着。若不放心我一个人单着,客栈里外玉童还安排人手值夜,无碍的。”
“噢。那奴婢就不扰主子,您纳了凉,还是早些休息,熬夜伤身。”
“知道了。唠唠叨叨的,像个老婆子似的。你也早点休息。”
人刚上下错开一段距离,我忽然一阵多疑上脑,忙回头唤住上楼的唤雪。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气氛虽略显尴尬,但我克制不住疑心病地问到:“也不是什么事儿,我想跟你再确认下,晨间小梅真有在集市遇到过樵夫?”
“嗯,是真的,奴婢当时也在场的。主子为何会这般问?”
其实唤雪听出了我的疑心,只是不好当场说破而已,我自然跟着台阶下来,把这不合宜的话题给抹掉。
“没什么,是我想多了,怕中了什么圈套间故多问了句。没事了,你去吧。”
话毕,我便一脸臊地下了楼。
溜达了圈,我中意上客栈西角的一天井,中间不大不下的观赏池还养着一丛睡莲;莲开夏夜,人坐在假山石上,吹着夜间微风徐徐,闻着醒脑的莲香,倒也凉爽舒服。
只不过有个弊端:蚊子特别多。
幸好我来时早有准备,不然我这身子骨早就喂饱了一族的蚊子。
“哟,这不是麻子脸刘美娥刘大姐?这么晚不睡,在这干啥嘞。”
头顶星河天悬瞧得出神,耳边忽然炸起了声不协调的聒噪。
不用看都知道他是谁,我顺势威胁到:“成天没个正经,信不信我毒哑你?!”
“信~”
口上奉承十足,可人刚靠山前,盛玉童堪比狗嗅觉的鼻子就盯上了我手中的小酒。
“哟呵,陈年女儿红,好东西嘞。”
说着,他倒不见外地一把夺过来,仰头就是一大口狠灌。
酒下肚,一口舒畅如打通了盛玉童周身的奇经八脉,美滋滋地落在我身边奉承到:“真是好酒。”
我剜了他一眼:“再好的酒,被你这老牛饮水的架势下肚去也是糟蹋。快还我。”
盛玉童顿时乐了:“原来你也是个酒鬼。”
“别跟我提劲儿,姑奶奶我偷酒尝的时候,你还在甩鼻涕呢。”
“切,装什么懂行儿?”挺不屑地回了我一句,他的语气又变了一个调:“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在这喝闷酒,可有心事要小爷开解开解的?”
我义正言辞道:“抱歉,不需要。”
“那就是需要啰。女人呵,口是心非。”
拐了我一个胳膊,吊儿郎当地扬着眉,嘴里不见消停。
“你啥时候变得扭扭捏捏的,有话就吐,憋在心里能憋出个宝来?试问世上有几人活得通透,不需要旁人提点一二的?!你这人,纯粹活找罪受。”
话糙理不糙,扬起酒壶送了口酒,我壮好胆气才说到。
“我也觉得自己最近特别神经质,疑神疑鬼的。”
“万事都有根因,不会无端而起。怎么,你是对谁抱了疑心?”
我长吐了口郁气,说到:“正因为没有一个具体的针对目标,就总觉得自己身边老是有眼睛盯着你,盯得你坐立不安的。我也不知怎么跟你描述这种感觉,不想在意,可就是心里别扭得慌,压抑得慌。”
“草木皆兵呗。”
再次夺了我的女儿红,他一爆栗子赏来:“你这紧张样子,我还以为谁给你下了蛊咒呢。安啦刘大姐,没准头的事情,想太多也无用;我只知道万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换个角度想,人愁也是过日子,乐也是过日子,何苦来哉呢。”
他这番乐观我没听进去几句,不过他适才损我中咒疯魔般的调侃话,倒让我心中一紧。
几度平复,我挺严肃地问到他:“玉童,你信不信天命?”
“怎么会这样问?”侧头悬眉地看着我,见我不似玩笑,他也正经回到我:“我当然不信。你信这无稽之说?”
长长一口吁,我说到:“我原本也不信,但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后回头一想,那些无稽之说忽然变得可怕起来。”
“姑奶奶,你这认真劲儿我见了都怕。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在你面前嚼动舌根子?”
“语天者,你可曾耳闻过他们的传奇?”
盛玉童眉心一敛:“略有耳闻。不过天听阁早在百年前销声匿迹,除了零星典籍中有记载他们的诡异之能,现下少有人知晓他们的事迹。你此时提及语天者,不会与他们什么瓜葛吧?”
“确有一段渊源。”
我站起身,幸步间一面浅尝香酒,一面回忆到当日相遇情景。
“在我怀玉麒玉麟之初,曾在南陲襄城遇见过一位自称‘语天者’的神人。她曾我为摸骨测命,预言三鉴,断我命里起伏。起初我只当是江湖术士之言,未曾放在心上;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神人的命批正在逐一应验。”
“她断了你哪三鉴?”
沉默半响后,我方道:“这神人喻我为火凤,第一鉴为‘怨火劫’;荣华一朝散,至亲天地永隔,断我必有家破之灾。”
“不好意思,我贸然打断句。这第一鉴准是准,但在我看来,却是事后之说;你李家的事,虽不能说是人人皆知,但知道的人不少,难保不是有心人在从中挑唆,蓄意生事。”
“我当时也怀疑过此人的来历和目的。但接下来第二鉴,却是用时间和事实来证明她所言非虚。”
“第二鉴批了什么命格?”
“第二鉴为‘帝星劫’。前半鉴神人断我腹中乃紫薇帝星转世,但并蒂双花,只能保全一果。当时我不过三个月身孕,且是从襄城折返后才知自己怀得是双生胎;虽有过犹疑,但我仍以为是个巧合而未放在心上,直至出了玉麟的事后,我才后怕起来。”
盛玉童怔然许久,辩无可辩间,也是一脸顿感造化神奇的追问到我。
“如此说来也是奇了。那后半鉴批得是?”
我咬着唇瓣,对着漫天星河出神良久,方才喃喃说到:“他日东渡,引真武归位,必受金牢之灾。”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助我也
“真武帝星?”
盛玉童咋咋呼呼一声反问,谈论话题本就玄乎其玄,如今还要我俩凡夫俗子破鉴语中天机,更是一头雾水。
“我就闹糊涂了,你口中的这‘真武帝星’指代的是哪位?若鉴言中‘紫微帝星’所指为玉麒,这玄乎其玄的命断尚有几分可信度,但眼下大历国主容舒玄膝下并无子嗣,这‘真武帝君’降世之说就成了子虚乌有?”
盛玉童抱有质疑态度间,不忘严谨地补充到个关键。
“我曾问你和容舒玄所生的孩子,你确定已不在人世?”
“确定。”
虽点到一个我不曾想到的关键,但我的回答,异常的坚定。
我极力平静地说到:“孩子刚出世时,便被顾家礼的人溺毙在龙鼎中,是我亲眼所见,错不了。”
“那不就结了。玄门中所谓上听天意,下断生死的说法,不过是三分蒙七分哄,欺世盗名蛊惑民心的把戏罢了;即便你遇见的那位神人有那么些神通,你难道能说她断言句句无错?所谓人定胜天,事在人为,自身的命运好坏,主宰的人不是我们自个嚒。”
“呼~~~”
大口郁气一呼,我甩开满身庸人自扰,自嘲地傻笑起来。
“你觉得我很蠢吧?可人总有不自信的时候,不然世间那么多被人供奉的神佛存在?你说得对,有些事信过头了,那就是自己在愚弄自己。”
说着,我把剩下的小半壶女儿红,递到了盛玉童跟前。
“疑虑可算被打消,我想这浇愁酒是用不着了,赏你这馋嘴猫。”
他瞪圆了眼瞅着我:“乖张的,对你好点简直是浪费!”
“哟,耍世子爷气派瞧不起?那你别喝啊。”
佯装着赌气,我正欲收回酒壶,不想被盛玉童的猫爪子快一步夺了去。
“小气巴拉的!美人在侧少得,可美酒却是万万缺不得耶。”
“你啊,十足的酒鬼。”
稍作两步,低头见一朵开得正好的睡莲,我多了份难得的闲趣心,蹲在观赏池边一面抚拨一面欣赏,也留了耳根清净给盛玉童好好吃酒。
不过,这安宁并为持续太久。
“世子爷!”
一口酒下的急,盛玉童似乎未品出它的醇厚,扬袖擦过朱红的唇,露出了几分不悦:“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属下失仪!”
一见我还在场,这随从忙跪身向我行礼,我倒显得随意:“免礼。”
我起身,瞧得出气氛地补了句:“人也凉快了,心也静了,我便回房休息,不扰你们主仆二人细谈事。”
盛玉童忽阻到:“你避什么嫌,我这从不兴这虚套。留下听听也无妨。”
一口直拆穿了我的心思,盛玉童严声询问到这探子。
“可是司徒府有什么动静?”
“世子爷英明。”
中规中矩地一躬身,探子又禀报到。
“就在近亥时,司徒府后门忽然溜出两个女子,沿着后巷出了司徒府府邸范围后,乘着辆马车朝西市方向奔去。”
“两女的,深更半夜地溜出司徒府?”
盛玉童诧异上头地瞧了我眼反应,我倒是暂时不予置评。
他问:“查了对方什么来头?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探子回:“兄弟们一路尾随到了西市一处僻静宅院,两女子下了马车便鬼祟地进了宅子,再没露过面。至于对方什么来头,听潜入宅子打探的兄弟回报,对方一名女子唤另一位女子什么‘玉清夫人’,属下猜想应该是司徒府中的女眷;但对人具体来历,因时间仓促属下未能打探清楚,望世子爷恕罪。”
“玉清夫人?!嗬,居然是她!”
旁听在侧的我,忽然有感而发地冒出一句,面上显露出的半惊半喜让他们主仆二人瞧得迷糊。
“哪个她?你认识?!”
我笑生豁朗:“此女我不仅认识,还曾在宫中和这女人交过手。我问你,司徒南宇,对此人可有印象?”
盛玉童摇摇头:“司徒南宇?名字听着耳熟,可想不起人来。他是哪路神仙?”
我顿时一口不屑:“什么神仙,如今不过是跟在宋衍身边一条趋炎附势的狗。他本是司徒家庶出第三子,因出身低微便示好宋衍,在其麾下尽干些偷鸡摸狗的脏事儿,还曾因我的抬举出任过安阳郡使一职;而这位玉清夫人,姓金闺名世燕,乃司徒南宇的原配,同时也是金贤妃的胞妹。”
盛玉童恍悟一接:“噢,我想起来了!当时阿曜还留这小子在宫中留宿长谈,我道是个什么玲珑人物让阿曜如此上心,要不是那时在太皇太后跟前侍疾无暇,我还想结交一番探个底呢。”
“幸好你当时没空,不然见了真人,还真得污了你的眼。”
弯酸了句司徒南宇的品行,我回头追问到探子:“可看清那玉清夫人接触了什么人没?”
探子道:“宅院的主人是个男子,两人独处一室不说,举止接触间还相当亲密。”
“独处一室?有趣。”
我顿时笑开怀。
“男盗女娼,这个词用在他们夫妻身上,还真是贴切的不得了。”
“哈,你是意思间,这司徒南宇的老婆被背着他偷人?!”
想盛玉童这等风月场见过大世面的人,闻得这等世家丑闻,反应也是极其不淡定的。
我倒不以为意:“这并不稀奇。金世燕好歹是个世家闺秀,嫁了不成材的司徒南宇,心中不甘自然胜过寻常女子。想当初宫中一面,她还妄图仗着几分姿色引诱皇上,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我好生惩治了一番。”
摘下池边那朵赏了多时的睡莲,凑在鼻息间嗅了嗅,我剖析到这女人的心思。
“他们夫妻本是为世族利益硬凑在一块的怨偶。司徒南宇婚后时常在外花天酒地,相好无数,而鞍前马后效力于宋衍后,人更是少有回清州;久而久之,两人间嫌隙就更深。你没听说过么,深闺多寂寞,金世燕也不是甘于平淡的人,耐不住寂寞找个解闷的人也是迟早的事儿。”
“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再陡笑了,你笑得我发碜!”
“小哥哥,又调皮了不是?”
我扬起小榔头半的拳头,威胁了盛玉童一番,面上喜色大放异彩。
“你不觉得,眼下是天助我们,将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
“好个鬼!你不会真想让我去捉奸吧?”
月眉抖了抖,我俏皮劲十足地搭住盛玉童的肩膀。
“不是你,是我们。你不是最喜欢捣鼓凑热闹,而且还是大大利己的热闹,不去岂不是太可惜?!”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拿赃在场
榻上翻雨覆雨的野鸳鸯,被两把寒湛湛的大刀架住脖子,顿时成了对呆头鹅。
瞧着这画面相当扎眼,蒙着面的我连忙抓了他们的衣物丢了过去。
“穿上!”
毕竟还是有廉耻心的人,在我嫌恶一喝下,两人慌手慌脚地穿衣避羞。
待画面好看了些,金世燕强做镇定地质问上:“你们是什么人,想,想做什么?”
“现下夜黑风高,我们又一身黑潜入你的宅院,你说我们来做什么?”
她问得无脑,我自然回得鸡肋,大家先敷衍着,等金世燕急出了脑子才好说话。
来回把我们四人看了遍,觉得没把气场扎足,她立马摆出昔日那副趾高气昂来。
“不长眼的毛贼,你们可知我是谁?!我可是清州司徒府家三公子的夫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不成?识相的赶紧走人,不然我定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哟呵,自己是个见不得人的偷腥猫儿,如今倒在爷爷面前摆起大谱来。”
说着,盛玉童一巴掌呼在金世燕脸上,打出了个人前伏惨状。
“听口气你是铁了心想出名,爷爷一向善心足,倒想成全你这贱女人一回。这么着,把你和你的奸夫五花大绑丢市集,我看你能横到几时!”
“不要,千万不要!英雄,我知错了,知错了!!”
被盛玉童收拾了通,金世燕态度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变,讨饶地在我们面前自煽了几嘴巴子,又哭求到。
“英雄莫动气,万事好商量!你们可是手头紧想找些接济?我出,多少银子我都出,且保证价格让你们满意!”
我在乱糟糟的榻前来回踱了几步,定下心思,在榻边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儿落坐下,一把捏住金世燕削尖的下巴。
我闹趣上:“小娘子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来的目的不为求财。”
“你们,你们不会!!”
瞧着金世燕惊羞难当的样,差点没把我逗破功露馅。
“以你这蒲柳之姿,就是清洁溜溜躺我面前,在我看来也是条臭咸鱼而已。”
说着,我向在八仙桌前急笔奋书的随从问到:“供罪书写好没?”
“好了。”
干脆地应了声,人已经把供罪书送到跟前。
过了遍供罪书上的内容,满意行文言简意赅间,我递上笔墨朱砂:“签了吧,夫人。有个良好的认罪态度,谈起条件来,才显得有诚意。”
金世燕和那梨园戏子你看我来,我瞪你,犹豫间架在脖子间的刀又近了些,吓得两人二话不说,在供罪书上签字画押。
“这就对了嘛,人要有审时夺度的眼力价,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忌惮间,金世燕丛疑顿生:“你,你们一不求财,二不为色,难不成是那死鬼派来抓我把柄的?”
“死鬼?!”
这愤恨口吻中,我脑筋稍稍一转,便把人对号入座上。
“噢,夫人口中那位‘死鬼’,可是头上长草的司徒大人?不巧啊,我们也不是受了大人差使而来的。”
金世燕更一脸不解:“那,那你们为了什么?”
“不过一丢丢小事,想请夫人帮个忙。若夫人肯慷慨施以援手,今夜之事,我们兄弟几个也权当没发生过,没看见过。”
“帮忙?!什么忙?”
我拍拍她水嫩嫩的小脸,笑到:“简单,想请夫人替我们弄一纸通行文牒。”
“你们,你们——”
“我们什么?”
此时金世燕黑白分明的眼珠,惊慌地在我们几个中游走,惧色渐深。
“你们要通行文牒,难不成是在逃的钦命要犯?”
我笑道:“我们什么来路,不劳夫人费心,我只问夫人,这个忙您是帮还是不帮?”
“说得轻巧!司徒家的金印又不是掌握在我个内妇人手里,况且现下时局紧张,想用印更是难上加难!”
“夫人意思是说,自己爱莫能助了?”
先礼后兵过,此时翻起狠来,也算合乎情面;我接过架在那小白脸脖子的大刀,一蹭一蹭地在他细嫩皮薄的颈子刮着,不消多时,丝丝血痕就显了出来。
“听说夫人在这俊哥儿身上花了不少银子,但毕竟是露水夫妻,要是有个什么差池,想来夫人也不会太心疼的。”
“夫人救我,救我,文远不想死!”
一听我对他动了杀心,这戏子也是忙哭求到金世燕,声声凄厉,句句动心。
盛玉童借机在旁添油加醋到:“嚎个球!大难临头各自飞,怪只怪你高攀了不该高攀的人,当个垫背也怨你命生得贱!动手,给他点颜色瞧瞧,才知道我们不是吃素的善主!”
“慢着!”
把气氛压制到千钧一发,终于逼得金世燕开了急口。
“我,我帮便是,你们莫要再为难他!!”
我放下刀,递给了旁边的盛玉童间,顺道给金世燕鼓上掌:“夫人果然是性情中人。”
“我虽答应了你们要求,但也需要时间筹谋。”
我应上:“自然的。两天时间。”
“两天?”
金世燕脸起难色,可碍于我们的威逼,还是咬咬牙把事给应下来。
“好,两天便两天。弄到通行文牒后,我该怎么与你们联络?”
“夫人两日后辰时在此等候,我们会有人跟你接头。”
说着,我朝盛玉童等人递了个眼色,众人也是心领神会地收了刀。
“如此,我们便静候夫人佳音。夜还长,希望没扰了夫人和佳郎独处的好兴致。就此告辞。”
我正欲起身,不想此时金世燕忽吃了熊胆似的,猛扑了过来;手一拽,竟摘下我脸上的黑面巾。
这四目相接间,气氛顿时又变了个味道。
“我说这声音听着耳熟,原来果真是你这贱妇!”
败露行迹间人再次围了上来,那刀剑间的架势相比先前,可不是虚幌子。
可此时,金世燕却完全换了个气场。
“你们尽管动手便是!若是我死了,抚淮全郡必定全城戒严,你们更是插翅难飞!若不杀我,你们乃钦命要犯,我只要在我公公面前透露你们在抚淮的事,便是大功一件,何惧这等丑事!李淳元,山穷水尽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哈哈哈哈哈哈。”
盛玉童先声夺人,刀先横了过去:“这女的留不得!”
“且慢!我自有主张。”
收敛好自己暴露的慌张,我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花小瓷瓶,取出两枚药丸交给随从。
“给这对狗男女吃下去。”
一阵折腾,被强行喂药的金世燕卡着脖子,难受地紧骂到我。
“贱妇,你给我吃了什么?!”
冷笑闪过,我口中字字带狠地怼上金世燕。
“自然是能管住你嘴的毒药,七虫七死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半哄半骗
一听是毒药下肚,那戏子吓的面如死灰,不停地探着食指扣喉催吐;可惜自找了半天难受,除了泪催满眶,不见半点起效。
“别白费功夫了,你们俩的命,如今可是牢牢拽在我手心里。”
我瞟了眼不时前胸后背抓痒的金世燕,笑得嘴角弯弯:“是不是觉得,全身痒得跟蚂蚁啃咬般难受?”
“贱妇,要杀便杀!!使这等下三滥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
“抱歉,我是个女人。没听过‘最毒妇人心’?手段下三滥些也无可厚非。”
“你!”
堵了满口急,金世燕缓了缓气,再次提劲到。
“你给我下毒,不就是想以此威胁我,替你把通行文牒弄到手?哼,简直痴心妄想!清州十二郡虽算不得多富庶,但要找几个解毒高手却不是什么难事。我看你终是打错如意算盘,只要你敢一放我出这个门,就是你们的死期!!”
我靠前了些,弯着身子拍拍她的脸,说到:“用激将法?大可不必。即使你不用这路数,我一样会让你出这个门;毕竟,我还等夫人您保我等平安出抚淮郡呢。”
“休想!”
金世燕狠命一拂,不想我抽离甚快,她一爪子硬是落了个空。
“是不是我李淳元想多了,听了我的话夫人再慢慢做决断。”
从八仙桌边拉出根圆凳,我不徐不疾地落坐下身,悠然自得地给自己倒了杯香茗。
润了两口,我回头说到:“我给你下的七虫七死花毒,可是我药神门中一味最阴毒的毒药。所谓七虫七花,顾名思义,乃萃取七种毒虫和毒花,合十四味毒物炼制而成;且炼制时,七种毒虫和毒花入药的顺序不同,此毒对应的解毒方法便不同。”
恫吓,讲究步步入心,我自然把重头戏放在后头。
“身中此毒之人,起初会感觉全身如万蚁啃咬般难受,进而不断地扣抓皮肤,无消无止;而随着毒性随血液循环渗透至五脏六腑,奇痒难当间,还会令中毒者致幻发狂,如疯狗般攻击他人。我不妨在夫人面前放个厥词,除非大罗金仙下凡,否则你们所中的毒无药可解。”
怕讲解地不够深入,我又忙补充上。
“噢,对了,夫人可想知道此毒为何称‘阴毒’?因为中毒者在毒发后,会不断抓挠皮肤止痒,抓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而中毒者发狂攻击人时,身上的七虫七死花毒,会随本体的血液、体液、唾液传染给他人,就像一场瘟疫,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万,只要有活人存在,这阴毒噩梦就会无休止循环下去。”
金世燕脸色如霜般惨白,结结巴巴地回应到我:“谁也不是吓大的,我才不信你有这等能耐!”
“我有没有这个能耐,十二个时辰后自见分晓。其实退一万步说,没有那通行文牒,我只要等到你俩毒发之时,再把你们放出去,那势必抚淮郡中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届时毒疫爆发,人人自危间抚淮郡中必大乱,谁会还会在意我们是不是什么钦命要犯?我们一样可以趁乱出城。”
低头拨弄着指甲,等着房中安静酝酿地足够可怕,我才再次抬起头来。
“夫人有不怕死的胆气,我信,若继续耗着,我也不介意让整个抚淮郡的百姓为夫人的任性陪葬;左右是上策和下策的选择,对我而言不过是良心上的安与不安,实质上没什么损失,我自然等得起。”
这满屋子的鸦雀无声,想来我描绘的可怕够生动具体,我慵懒地直起身,当着众人面舒展了个懒腰。
“折腾了一夜,我也累了。反正眼下还有十二个时辰,我完全没有必要在这儿同你干耗,回去补个好觉再说。世子,派几个属下好好看住他们俩,我先告辞了。”
转过身,人脚步还没迈开,背后就响起呼天抢地。
“回来,别走你!我,我答应你,答应你便是!答应帮你们把通行文牒弄到手!解药,快给我解药,我痒得难受!!”
侧过头,瞧见金世燕藕白的双臂跟猫儿挠了般,红痕遍布,我嘴角不由染挑起得意。
“夫人也知道怕了?可怎么办,我此时突然改变主意了。”
“贵妃娘娘,求你高抬贵手饶我一次!”
倏地,彻底被击溃心防的金世燕,哭喊凄厉地扑上前抱住我的小腿告饶到。
“我知错,我生来嘴贱!但冤有头债有主,娘娘落得如今田地也是小侯爷犯上作乱所致,与我一个妇道人家毫无关系!我向贵妃娘娘保证,两日,不,十二个时辰内,定把通行文牒交到您手里!!”
我垂头瞧着金世燕,哼哼笑了两声,手把住她的下颚。
“早有这等觉悟,何至于自讨苦吃?”
说着,我倒没多少怜香惜玉之心,狠甩开她。
“你这人幺蛾子太多,我实在对你不放心。想要解药活命,成,不过与其等你把通行文牒弄到手,再让我们去冒回险,不如夫人您亲自护送我们出城来的保险。”
盛玉童一脸开窍,乐附和上:“对啊,有这女人给我们保驾护航,还用得着那一纸文牒?!清远,你们几个留下来把这对狗男女看管好,天亮一开城门我们便动身!”
话毕,我和盛玉童懒得理会一屋子如何哭啊喊啊求啊的,甩开大步就出了这令人作呕的地方。
凉丝丝的风,刚带来几分舒缓,背后的盛玉童就一把急拉住我。
“你那什么‘七虫七死花’的毒,真有这么神?”
我瞅着他,半笑半横地问到:“你想试试?!”
“我认真问你的,没跟你开玩笑。若你刚才所言非虚,那这玩意儿真是个伤天害理的阴毒东西。”
“哟,世子爷起菩萨心肠了,担心抚淮郡的百姓会受苦。”
没好气地挣开他的拉扯,我回应到。
“要想套路扎得深,半哄半骗带着针。我要真有这般厉害的玩意儿在手,早养一队毒人死士,反杀回燕都去了,还用得着在这躲躲藏藏地瞎折腾?!”
捋了捋我的话,盛玉童从懵然中开窍:“我的祖宗姑奶奶,你这套路可真是深得溺死人!我差点信了你吹的大牛!!”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带刀?讹人的本事,学着点。”
撑着一肚子乐,刻板着脸催促到盛玉童。
“走啦,赶紧回客栈收拾行李。”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追兵不放
辰时。
胁迫着金世燕,我们一行人从东门顺利出了抚淮郡,朝东俊山脉进发。
若说怕金世燕中途变卦,在关口卖了我们几个,这事我倒是想得通透:横竖都是一刀,该挨地跑不了。
不过老天爷挺眷顾我的,这点甚是欣慰。
在东俊山山脚一处溪滩,我悄悄给盛玉童支了声,将这对狗男女齐齐捆在了一块老大的溪石上。
“我已如约将你们带出抚淮郡,现下将我们绑这儿是什么意思?李淳元,你想出尔反尔不成?!”
金世燕挣扎了两下,无奈身上的五花大绑捆得甚是紧,无用。
“稍安勿躁。小梅,去帮我折根枝条来,两三寸长的那种。”
等交代好事儿,我这才有心思理会骂骂咧咧的金世燕:“我只答应帮你解毒,并没有说要放了你们,哪里算出尔反尔?相反,从头至尾不老实的人是你,我没让人割你三五块肉解气,已经算仁至义尽。”
“我们的命拽在你手里,哪里不老实了?你别含血喷人!贱妇,不想履行当初约定就明说,何必在人前装副道貌岸然的伪善样,我见了恶心!”
“我见了你还反胃呢,彼此彼此。”
蹲下身,帮她理了理鬓间凌乱的头发,我点破到。
“你以为我瞧不真?当时在东门过关时,你用唇语向守卫兵将求救。不得不说,主意是不错,可惜啊对方脑子不太好使,不懂你在暗示些什么。”
点破了金世燕这隐藏的小九九,她一脸丧气蔫儿在原地,算是彻底被磨没脾气了。
“你该感谢当时那守卫不懂唇语,不然以我的脾气,在关键时候给我闹幺蛾子,我定一刀了结你再说。”
“主子,你要的枝条。”接过小梅递来的枝条,我比量了几下,是我设想中的尺寸,满意笑笑间又问到:“身上可带有什么绳线之类的东西,一小节,最好结实耐扯些。”
唤雪道:“主子,你看这股金线如何,可合你的意?”
“就是它!”
一见唤雪给来的金线,我双眸喜得闪闪发光,忙兴冲冲地奔去马车旁,摘下马儿脖子的铜铃铛。
“来,你力气大,搭个手帮我把这铃铛掰开。不要铃铛芯子噢!”
把铃铛塞给盛玉童,他一脸懵:“你又在捣鼓什么鬼主意?”
“问那么多干嘛,让你做就做。一会儿你自然会明白了。”
“我个老祖宗!你这架势哪里有半点求人的态度,简直是吃屎的把拉屎横住!”
“什么屎不屎的,你文雅点。”
金世燕慌了神:“你,你究竟想干什么?李淳元我告诉你,我已一夜未归司徒府,家中长辈必定生疑;指不定这个时候,抓你们的人已经在追来的路上了!不想惹祸上身,赶紧放了我们逃命去。”
我这鬼主意酝酿间,连金世燕都开始忌惮起来,闹趣间也够解气的,故把好戏拉开了场。
“我知道有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也没打算多做逗留。你和你的相好,不是想解身上的七虫七死花毒吗?我既然承诺过,自然说到做到。”
说着,我又扭头催促到旁边那位大爷:“喂,盛玉童,搞定没?”
“快好啦,催什么催!”
没个好气的一应,盛玉童更卖力起来。
我此时从袖袋里取出一青色瓷瓶,倒出一颗黑色丹丸,在金世燕和他相好面前晃了晃。
“这便是七虫七死花的解药。本来呢,我可以为你们俩都解毒的,可谁叫夫人中途给我下绊子,弄得我心情极度不爽利;所以嘛,解药我只留一颗,谁生谁死,就看你们俩谁福缘深厚了。”
说着,我把解药递给盛玉童。
“把解药代替铃铛芯子,装进去,再把铃铛合起来。你可要记得别封死了,要留条合适的缝子,让他们的唾液在争舔间渗得进去,但也不能一口吞了整颗解药,一点一点地吊着他们。”
“妙,妙,妙!够绝的!!”
恍然大悟地打了响指,坏笑上脸的盛玉童俨然已经领悟到我主意中的精髓,把解药如鱼饵般栓在金线一头,再用枝条吊着,悬在他们俩头顶正中间处。
经盛玉童再三修修调调后,金线下的铃铛正好在两人嘴叼得住的位置;晃晃悠悠间,两人跟着铃铛摆动的方向左咬一口,右啃一口,场面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我冷眼观在笑声如浪间,并提醒他俩:“你们俩得加把劲哟,解药只有一颗,谁吃得多,自然体内毒素就化解得多,咬住了铃铛可千万别松口。毕竟嘛命人人只有一条,谦让不得。”
两人果然不负众望,争夺这解药活命间,撕破脸的诋毁对方不说,还把各自的额头作为争夺解药的武器,来回顶撞间,两人磕碰地是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看够了他们的疯狗互咬,我们把他们俩仍在这荒山野岭间,迅速进山。
而不过半个时辰喘息,身后已经有了追兵的迹象显露。
因一条巨大的深壑拦住了前路,我们不得不选择绕着边缘寻找出路;索性运气不差,在绕行三四里山路后,前面出现了一条通往对面山脉的木悬桥。
瞧着这一人宽木悬桥的构造,想必是当地山民为进出东俊山方便间,自行架设的。
“人在对面!”
刚把恐高的小梅拉过桥,对面绝壑林子中冒出大批人马,个个见我们也是眼红万分。
见几个不知死活的喽喽欲想度桥抢头功,我当机立断间,拔了一身旁随从腰间金刀,砍在维系悬桥平衡稳定的绳索上。
“过来啊,嫌命长的,尽管放马过来试试!”
我这架势可不是唬人的,冲在悬桥半中央的追兵见势头不妙,吓得屁滚尿流地掉头缩。
“奴奴!”
此时一声深情万分地呼唤在深壑之上回荡开,转眼功夫,林子冒出个人气喘吁吁的公子哥儿。
我心中顿时荒唐万千:打发了个金世燕,又来个司徒南宇,这日子被狗追咬的没法过。
没多少久别重逢的客气,我扬开嗓子向挑衅到对方:“哟,司徒大人好生威风,带了这么多人来寻我?不知是想拿人给你的狗主子邀功,还是念着旧情来给我践行的。”
“有话好说,好说!奴奴,咱们心平气和地谈谈,犯不着这般剑拔弩张的!这深壑几十丈深,万一不小心落下去,连骨头渣子都捞不着,危险!!”
我冷笑在唇:“再危险,也没你们这群走狗危险。”
“奴奴,你何苦挖苦我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把荣华富贵摆在眼前你不要,偏偏要选这颠沛流离的苦日子过,我都替你不值!”
我眉宇一挑,面色更见寒。
“噢~~我明白了,司徒大人今日来是替人当说客的?”
第一百七十章 始料未及
深壑绝谷上,山风清凉却也肆虐,把对垒节奏步步抬升。
“说客也好,小人也罢,奴奴,咱们好歹也是旧相识,我会害你不成?”
“你和他是旧相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脸惊的盛玉童就插上话来,蓦地掀起了阵尴尬。
“站一边,回头再跟你解释。”
冷调地回了句,我顺手把沉手的刀丢给了盛玉童,让他来给我盯着对面的动静。
“少在那拐弯抹角套人心。有什么话,痛快些。”
“成,成,成,你别发火。”
跟供着祖宗似的紧张,生怕开罪我间,司徒南宇也是陪尽了笑脸。
“奴奴啊,你也知道小侯爷心思,噢不对,如今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手握生杀重权。若王爷心里不是念着你的好,会让我偷偷出来寻你?奴奴,听我一句劝,都是捧着心肝对你好的男人,跟谁不是跟,犯不着在意什么世俗眼光,把好日子给浪费了。”
我脸一铁,问到:“你不辞辛苦地追我到此,就为了啰嗦这些?”
“当然还有!王爷让我转告你,只要你肯回心转意跟他,他定不计前嫌地对你好,且摄政王妃之位非你莫属。奴奴你好好想想,一个空壳子贵妃娘娘好,还是握有实权的摄政王妃风光?你是聪明人,可不要犯糊涂劲儿。”
“嚯,看来宋衍是真舍得在我身下狠下血本,不怕伪帝因我的缘故和他毁了当初的歃血之盟?”
“瞧你说的,定是没把这关节骨看透。新帝,不过是堵住天下幽幽之口的幌子,实际呢,不过是王爷手中掌控着的一具傀儡罢了;王爷心疼的人,他再有意见怕是不敢动你半根汗毛,你放一百二十颗心便是。”
沉静了片刻,司徒南宇又捧着笑脸问到我。
“怎样,奴奴,考虑得如何?可有商量的余地。”
“我考虑好了。”
“答应了?”
那激动的表情,只差没插上翅膀飞到我脚下摇尾乞怜;我面上盈盈笑如被风吹散的烟,瞬时给了他一个措不及防的冷脸。
“回去转告宋衍,叫他死了这条心吧。别说他此时权倾北燕,富贵在握,就是把天上的日月摘下来送到我眼前,我也不会动心半分。”
司徒南宇急红了脸:“你,你这女人怎么听不进去劝!”
“我这个人脾气历来老怪刁钻,心里一旦厌恶的人,纵使他是天王老子,也不会给他丝毫脸面。”
说着,我朝身后呆立的盛玉童发话:“还愣着干嘛,斩索断桥!”
顷刻,轰隆声在深壑上响起,彻底断了两边的来往之路。
“林思安,你一定要做得这般绝?!”
这一举动,算是彻底激怒了司徒南宇,抹去他惯用的阿谀嘴脸,在对面急得直跺脚。
“我绝嚒?噢,我知道大人在气急败坏些什么。真对不住了,司徒大人,绝了你平步青云,攀龙附凤的大好机会。”
“你,你你!好你个林思安,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莫忘了,你的弟弟林谨孝还在我手里,他可是你林家唯一的血脉香火,难道你就不顾他的死活了?”
“随意,要杀要剐,任君处置。”
这话我冷冷脱口,倒是让对方始料未及。
“你,你真够狠心的!为了一个男人,连你弟弟的生死都不闻不顾了,昏了头吧你!”
“昏了头的人是你吧,蠢材。”
如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妨把这长久来的误会给说开。
“我并非林思安,为何要在意林谨孝是生是死?有人天生白目,连个曾朝夕相对的枕边人都分不清;你昔日送上门来给我李淳元愚弄,我不把你当狗耍耍,也太对不起你给我摇尾巴的乖巧劲。”
“什么?”
半惊半怒间,司徒南宇似乎自悟了什么玄机。
“你着实可恶,你!!”
“别怨我司徒大人,自己蠢怪谁呢?要怪,只能怪你爹娘没个你生个好脑子。临别之际,郑重介绍下我自己,我姓李名淳元,小字樾棠,祖籍大历上京,家中父亲乃是大历前太子太傅李书云,母亲乃北燕金刀侯最小的幺女;希望下次再见,司徒大人可别再认错人了,免得再闹笑话。”
我正欲转身,背后响起一阵刺耳的叫嚣。
“此辱不雪,我誓不为人!李淳元,你给我记着,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你的狗胆多大,我心里清楚着呢,谁捏谁,咱们骑驴唱本走着瞧。”
结束了这等无聊的话题,在盛玉童随从的掩护下,我们快速地消失在东俊山的茂林中。
两日后。
经过连日长途跋涉,我们一行人穿越东俊山脉,顺利抵达与北燕接壤的大历郡县,蓟兴郡。
依然借着走商名号,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地踏进蓟兴郡范围,并找了家还算过得去眼的客栈暂时落脚下来,休整一番连日来的疲惫。
毕竟是大历的边陲小郡,比不得大郡县繁华热闹,若非要找出什么当地的特色新颖之处,这人口不足三千的蓟兴郡还真寡淡得很。
不过,别人眼中的寡淡无趣,在我眼里总有非比一般的情怀存在。
故国的土地,耳熟的故国语,让我这多时流落在外漂泊的游子孤女,突然生出了几分眷恋感。
要不怎么总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呢。
第二日用过午膳,我和盛玉童还窝在客房里商量如何辗转前往衢州的路线,不想一随从没头没脑地闯进房来,十万火急地禀报到。
“不好了世子爷,我们所在的客栈被人团团包围住了!”
惊错猛地窜上脸,盛玉童忙走到窗边露出一条缝子洞察,下面果然兵将巷道涌动,且里三层外三层地筑起困阵。
我也是心急:“难不成宋衍的叛军追到此处?不可能,这可是大历国的地界,宋衍的人没这个胆子!”
“不是宋衍的叛军,也不是当地的郡兵。”
盛玉童谨慎地撤离窗口,又问到报信的随从。
“可知道来人底细?”
姚青摇摇头,说到:“事发太突然,我们根本没机会摸清对方底细!属下也觉得诡异,现下这些兵将竟在我们不察的情况下,悄无声息间包围整个客栈,仿佛是忽然空降到此处一般。”
我紧张地添了句:“会不会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盛玉童当机立断到:“极有可能!姚青,你吩咐下去,让底下兄弟暂时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
只是,得令的姚青还没能走出客房,忽然外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请词。
“末将启元军将帅霍子陵,奉国主御命,特在此恭候北燕贵妃娘娘凤驾。末将失仪,恳请贵妃娘娘赐见!”
霍,霍子陵?!
我听错了吗?
反复质问自己间,只觉动山摇感急窜而来;我强撑镇定间,可还是敌不过那股惧怕,软跌在凳。
第一百七十一章 瓮中之鳖
决断间,客房紧闭的门像隔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魔,只等我这羊入虎口。
而诡异的安静,告诫着思路异常清晰的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犹豫再三,我终是提起那口气站了起来,朝房门处挪去。
可背后亦是反应甚快,扣着我的手腕,生生在不大的空间内形成股尴尬的拉锯。
“去不得!”
回望着背后的盛玉童,他作难的表情,我头一回遇上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面。
“可眼下我们还有选择吗?”
抬起右手,并不费力地掰开他在我左手间执着的挽留,反过来成全他一心安笑。
“盛玉童,若实力悬殊太大就要懂得及时低头,至少在对手还有耐心在时,你还能要价一二;这样败了,也不至于太难看。”
话尽,我把最后的底气化作骄傲,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客房。
转过清清静静的楼角,狭路相逢在小小楼上楼下的天地中上演;不过片刻无言,恭候多时的霍子陵忽然低下伟岸的身姿,朝我行单膝跪礼。
“末将霍子陵,叩见贵妃娘娘。”
“霍将军且慢!”
面对来者的毕恭毕敬,我未有丝毫尊贵自居,反而冷声责问到霍子陵:“你是大历的将,我乃北燕的妃,各为其主间,我着实看不懂你这大礼间的路数。”
峻冷的脸上起了不合宜的窘色,可他的回答可不木讷:“礼数虽不合,但娘娘毕竟是我国国主重视之人,末将自然不敢怠慢。”
“我一区区女流,让贵国国主挂心间,竟还惊动了霍将军,淳元真是受宠若惊。”
话听着客套,可那尖酸刻薄味却意味深长的很,霍子陵本不是巧言令色之辈,自然只能不言不语地默在原地。
压着那股在胸口间作急的气,我终是万般艰难地走到霍子陵跟前,把着他的左臂赦了他的跪礼。
“容舒玄此刻不在这儿,犯不着浪费你的忠心耿耿;你我算昔日故人,强拘在不合规矩章法的礼数上,你难做,我也看着别扭。”
说着,我信步一二,朝门庭外的布军张望了一圈。
“唐突问一句,霍将军此番带了多少人马来拿我?”
难掩眉角一抽,他抿抿略干涩的唇瓣,回到我的问话:“五千启元军。”
顿时,我心凉而笑:“五千!!呵,好大的阵仗!别说是在将军手中跑个李淳元,就是一只苍蝇今日也插翅难飞。”
“贵妃娘娘,末将我——”
“不用再说了。”
未等霍子陵言出个所以然来,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李淳元终是棋差一招,致满盘皆输。将军的来意我已全然知晓,你不过是奉命行事,而我亦不想再做无畏的抵抗;只不过在尘埃落定前,淳元还想为些琐事跟将军您讨些情面,望将军念在昔日交情上鼎力成全。”
“娘娘请说。”
我人前沉了口气,镇定地说到:“此番圈套不过为我而设,既然我人就在将军面前,将军拿人复命间能不能宽宏为怀,放了护我周全的随从同伴?”
“这不是难事。只要贵妃娘娘肯随末将屈尊前往上京复命,其他的一切都好商量。”
“好,我信得过将军为人,淳元替他们先谢过将军仁厚。”
得了我想要的心安间,我福身相谢,却惊得霍子陵方寸大乱。
“贵妃娘娘如此大礼,末将受不起。”
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我们俩间像划出了条不可逾越的天堑,只能任这窘境不然蔓延。
我终是自行毕礼,言辞凿凿:“将军不用觉得负担,我谢,是谢将军还念及昔日故友之情。只是今日之后,你是大历的忠臣良将,我是失手被擒的阶下囚,立场对立间,我们再无半点故人情可念。”
而那时,霍子陵星眸中有股瞧不懂慌张闪过,至此之后,他再无多余的动静。
“我们何时启程上路?”
他开不了口的话由我提及,定了我的结局,也免了他的为难。
“恭迎贵妃娘娘的马车就候在客栈外,只要娘娘方便,随时可以启程前往上京。”
明白箭在弦上,我点点头应到:“我需要点时间交代,还请将军多些耐心。”
“可以。末将就在此处守候贵妃娘娘归来。”
这“贵妃娘娘”的尊称,从他口中反复袭来极其刺耳,我终是忍不住火提醒到霍子陵。
“把你这‘贵妃娘娘来,贵妃娘娘去’的调调收起来,我并非大历宫妃,不想在大历国境上招来百姓万民非议。况且,我此番落难也不是随将军前往上京享福的,若将军觉得怠慢了礼数,叫我声‘慕容夫人’便可。”
“夫人提点的极是,是末将考虑得不周详,有辱夫人清誉。”
打结识霍子陵以来我就清楚,这个人木讷到让你窝火无处撒,只能和他刻板刻眼地说事儿。
本想抽身离去,可脑子因这股闷火,忽然憋出个疑虑来。
我骤然收止住脚步,回头问到身后身姿挺拔的霍子陵:“虽是后话,但败也要败个明白,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走漏了我的行踪?恳请将军据实以告。”
“这个——”
霍子陵此时言词随犹豫拖沓几转,终还是摇摇头。
“末将也不知,请夫人多多包涵。”
“不知?”
我哼哼而笑,没多留情面:“将军是觉得我好唬弄不成。若无有心人指点,将军会在边陲小郡堵住我?我不信将军或是容舒玄有能掐会算的通天本领,定有内应!”
对话间再起波澜,可这冲击,不过是在霍子陵额心掀起几道不平而已。
“并非末将有意敷衍夫人所疑。不掩其实地说,夫人落得现下处境,的确是身边出了背主之人;但这名内应却是经国主安排与末将暗中接头,且也是来蓟兴郡后一两天的接触而已。从传信报息的手法来看,此人江湖经验老道,我们也是根据他留下的暗号得知夫人在此,但却从来未见过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解释合情合理,况且我已是瓮中之鳖,他没有理由给一个不相干的内应,在我面前打幌子。
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如业火焚身般难受,情绪失控间,我朝着客栈内外肆意宣泄到心中愤怒。
“到底是谁害我,是谁?!我知道你在偷听,你究竟要藏头露尾到几时?!有胆出来会一会!!”
我原以为,我这大嚎大叫不过是一时情绪宣泄,心知根本不会得到丝毫回应。可不过须臾,忽然楼上一个轻悠悠,冷冰冰声音地飘进我的耳朵里,并炸开了花。
“也是时候出来和娘娘道个别。”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背后一刀
对人镇定从容,对我而言,是种极大的讽刺。
于这张脸,在北燕后宫三年相处中,我无数次见过示于我的喜怒哀乐,可如今从心审视,我却感觉陌生无比。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微微颔首示礼,对人镇定如常地说到:“娘娘不必怀疑自己的眼睛,的确是我向霍将军通风报信,走漏您的行踪的。”
蓦地,对人朝我笑了笑,很甜。
唤雪,我身边最得我心的人,如今却公然向我宣告,是她背叛了我;情绪剧烈起伏间,我如万千被愚弄之人般不敢置信,最肤浅地追问到根因。
“为什么?”
“娘娘希望从我口中听到什么诡辩?可惜,一切已成铁打的事实,没有什么所谓的为什么。”
满身血液如倒流,我激动地箍住她左臂膀,心愤难平:“万事皆有因!你我主仆共过甘苦,我不信你会背叛我!你是受人胁迫,还是不得已为之?只要你说一句,我便信你!”
“都不是。”
她回应淡淡无澜,有礼却极陌生的,将我的拉扯从臂上拔去。
“若真有什么不得已之处,我只能说奉命行事而已。”
我惊怒而起:“奉命?!你,你是容舒玄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她摇摇头:“我为眼线不假,但却非大历皇手下之人。他顶多算个买主。”
“那你是先皇后的人?”
努力克制情绪间,我绞尽脑汁地揣度到一切可能,可是,换来的不过是她略轻蔑的一笑。
“亦是,亦或不是。先皇后澹台静慧确与我家主人有段渊源,但一码归一码,我效忠的人由始至终是我家主人;这复杂间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娘娘倒不如看成一场交易来的简单。”
没等我再次发作,唤雪主动交代到自己的身份。
“我既然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娘娘面前,也没打算多隐瞒。我效力于天欲宫门下。”
旁听在侧的霍子陵一听“天欲宫”等字眼,也是戒色满面:“可是名满江湖,人称‘可解万事忧’的天欲宫?!”
“霍将军过誉了。我们天欲宫素来奉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上的那些虚名浮利不过是同道给面子,但论其出身终是一介江湖草莽。”
昔日情分,被买卖之说糟蹋殆尽,我自然是怒火难熄:“到底容舒玄出了什么天价,让你们天欲宫如此大费周章布这个局?”
“娘娘不用妄自菲薄,大历皇的确开出了个天价。您值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
顿时,我放声而笑,声色极尽苍凉:“我尽不知我李淳元如此价值连城!他容舒玄也太看得起我了,就不怕血本无归吗?!”
唤雪淡然而回:“是不是血本无归我无从知晓,天欲宫不过是拿钱办事,从不过问买主意图;不过娘娘似乎因一时气,对此局用意理解上有所偏差。其实呢,这只是先皇后所托中的一个意外收获,顺手推舟间能把利益最大化,我天欲宫何乐而不为呢?”
“等等!”
只感满腔怒火中腾起一股阴寒,刺得我激灵乍现,我遂急反问到。
“我孩儿的死,是不是你们天欲宫的杰作?!你老实回答!”
“是。”
唤雪口中轻描淡写地蹦出一字,可对我而言却是排山倒海,灭顶之灾般的冲击;我一时急怒攻心,夺了霍子陵腰间佩刀,架在唤雪脖子间。
“牛头不对马嘴,说不通!先皇后在世时曾与我摊牌,她之所以放我一马,是因为我怀有慕容家子嗣,她怎么可能出尔反尔,让你们暗中加害我的孩子?!”
虽受制于刀口之下,可唤雪从容依旧:“正因为先皇后念及慕容家后继无人,所以太子殿下才平安活了下来。”
唤雪这话如一记狠棍打在后脑勺上,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执刀的手也不住地打颤。
不惧金刀刃口锋利,唤雪缓步朝我靠来间,割破的白皙皮肤鲜血直流。
“对,先皇后是对娘娘腹中孩子生出了慈心,但那是在未得知你怀有双生子的情况下做出的承诺。娘娘您知道的,先皇后忍辱负重多年,甚至不惜赔上性命布下此局图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替皇上扫清前朝障碍,拔除祸端;而在有可能扳倒的宋家同时,又能为慕容家的保全血脉,牺牲掉一个皇子便能换来两全,先皇后自然狠得下这个心肠。”
像个封印着妖魔鬼怪的盒子,一旦撬开一个缺口,后患便蜂拥而至,那些唤雪口中包藏的真相啃噬得我体无完肤。
“娘娘可知那日在燕都皇宫,为何惠贵人会对您说一句不着边际的‘亏欠’?因为她是我的帮凶,替我制造不在场证据嫁祸给荣妃。还有那冰肌玉肤膏,也是我欲盖弥彰,为洗脱嫌隙所设的迷局;又或是抚淮郡遇见的那名樵夫,也是我安排来误导小梅的,从而让你和荣贞世子改主意借道大历前往衢州;甚至是我的身世来历,也是为了博取娘娘信任间,蓄意编造的弥天大谎。”
“住口!你给我住口!!”
怒如海啸,杀心即起!
“夫人冷静!她一心求死,故意激您!”
手中的刀猛挥到某个高度,正欲一刀来个痛快了断,而此时在旁出言提醒的霍子陵,倏地给了我一记醍醐灌顶。
泪如断线之珠落下时,也催动我心中的软弱,进而抽空了我周身所有力气,手中无力驾驭的金刀“嗙当”一声落在地上。
几度喘息平复,我压着股难受说到:“你想激我杀你,看来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年,并非都是虚情假意。你想求死,我偏不成全你,滚!!”
“放我走?娘娘别忘了,二皇子可是我亲手掐死的,难道您不想替自己的孩儿报仇雪恨?”
再度挑衅,可换来地不过是寒透了心肠:“我此时杀了你又如何。得了一时痛快,可我孩子能就此活过来?你既然有愧疚之意,说明你良心未泯,我不杀你就是对你最好的折磨。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只愿同样的切肤之痛,将来会报应在你身上!!”
我话尽于此,抹掉那些脆弱无用的眼泪,拖着一背的凄凉,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怎,怎样?你和霍子陵都谈了些什么?!”
我一进门,盛玉童就火急火燎地围上来,追问个不停;可我如丢了魂似的靠在门扇处,除了满脸泪外,无力回答他任何提问。
“你倒是说话啊,李淳元,哑巴了?急死我了!!”
见我仍无动于衷,僵持片刻后,盛玉童终是沉不住气:“好,你不说是吧,我自个去找霍子陵问个清楚!”
一股激灵窜脑,我当即扯住盛玉童的衣袖,阻拦到。
“你赶紧带着底下兄弟,回衢州和阿曜汇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念之间
“我带兄弟回衢州?那你呢!”
这个生死档口,我及时有心隐瞒,也是瞒不住的。
“我要同霍子陵回上京。”
“什么?”
一口惊疑脱口而出,盛玉童当即卯了。
“他劫你去上京作甚?向容舒玄邀功讨赏?!狗犊子什么玩意儿,亏我还一直敬他是条汉子,原来却是在女人身上打鬼主意的伪君子!”
爆了一通粗似乎不怎么解气,他立马意气用事起来。
“要你个女人委屈求全,给我们这帮大老爷们讨活路,这个脸我拉不下来!大不了跟他干到底,拼个鱼死网破!”
“站住!”
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截在盛玉童前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盛玉童,外面可是整整五千启元军围着,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有九命在身,拿什么和霍子陵拼命去?”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手里出任何纰漏,不然我回衢州拿什么跟阿曜交代,也没脸交代!”
他混起来,我亦是火从心来:“交代不了你们也得走!你讲义气,你重面子,你带着底下兄弟和霍子陵拼个你死我活,除了成就你重情重义的身后英名,根本改变不了我为鱼肉的现实!你好好想想,跟着你这帮死忠兄弟,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把性命白白丢在这种对大局毫无转圜的事上,值得吗,且对得起他们的忠心耿耿和他们的家人吗?”
“可是——”
“没有可是!”
我声色俱厉地打断盛玉童,强行灌输到我的决意。
“盛玉童,你素来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如今北燕内乱,你又是阿曜的左膀右臂,我断不能让你折在这儿。北燕少得一个妃子李淳元,却少不得一个圣明贤德的天子,别让我个弱女子背负起这祸国殃民的罪名,大是大非前,望以天下苍生为念!”
说着,我手探进衣领拽下那枚珍藏多时的虎符,塞进盛玉童手里。
“这——虎符?!”
“对,可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
对人既然识货,我省了不少口舌解释:“既然是场避无可避的龙虎斗,那就要拿出十二分重视精打细算每一分资本;此战不仅关系到北燕未来国运,更是个千载难逢的挑战!若此番你能助阿曜险中求胜,不仅能消除北燕长久以来的门阀割据,更能永固皇权,万世无虞!”
“你真真给我出了道天大的难题!”
盛玉童这话间的自怨自艾,我突然有了些许安心:至少说明,我的一番用心良苦,没在他这头犟牛身上白费。
眼睛湿湿痒痒的,可我还是努力在他面前保持到一丝乐观:“你大可放心,容舒玄花了十万两黄金请我去上京做客,若说只是为了取我性命泄愤,那也太对不起这大手笔了。”
“可届时怎么跟阿曜解释?李淳元,你倒是教教我啊,我真怕他小子会发疯!”
一行泪无声滑落,滚烫滚烫地熬心:“善意的谎言,懂吗?你这张嘴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想来撒大谎的本事也不差。你只管回去告诉阿曜,我本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如今他落魄潦倒我瞧不上他了,奔着有权有势的高枝投怀送抱去。”
舔舔渗进嘴角的泪,涩涩苦苦的味道,我反而笑得更加从容。
“难得发回善心作践自己一回,你可千万别心软,只管添油加醋地在他面前诋毁我。再长情的男人,大抵不过是伤心一场,熬过去了,就好了。”
“他不是三岁孩子好哄好骗!且说他不会信,我亦是说不出口!”
我道:“人都是逼出来的,一回生二回熟,做着做着就习惯了;况且,你也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让此时处境堪忧的阿曜背腹受敌吧?孰轻孰重,你心中自然掂量得出分量。我该走了,玉童,你多珍重。”
“李淳元!”
转身离去之际,盛玉童忽然拉住我的衣袖,唤止住我的脚步。
他亦是知道无力改变什么,在尴尬蔓延间,缓缓地松开手:“你此去上京,单刀赴会容舒玄,心中可做打算?”
“前路茫茫,唯走一步是一步。”
抹去那些伤感的泪痕,我重新敛聚到涣散多时的容光。
“你放心,我既已嫁他,且是玉麒的母亲,自然我明白一个女人的原则本分在哪里;若容舒玄胆敢有半分逾越,我李淳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要守住这一世名节。”
言尽于此间,不喜悲欢离合感伤的我,决绝化背影,头不回地朝来时路归去。
四日后,鄞都。
一夜雨未歇,我坐在窗边心寂如坟,把这一方井天看得痴;等我稍稍回过神,转头便见一身轻铠的霍子陵,坐在我身后的福禄寿仙桌边,也安静得很。
大约四目相接间带着唐突,霍子陵避讳了些低下头,指着桌上的果盘说到:“鄞都郡守派人送了些新鲜荔枝,我让人用井水凉过,吃着甚是爽口清甜。夫人请品尝。”
“不用了。谢谢将军好意。”
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我又转过头,继续望着那灰蒙蒙地天空出神。
这么恍恍惚惚一坐,又是半个时辰悄然无息地过去了。
等我再次回过头,桌上的那盘荔枝已经被霍子陵剥了皮,剔了核,晶莹带着乳白纯果肉规规整整地垒成了座三角尖塔,丝丝甜香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弥漫着。
我皱起眉问到:“霍将军看样子很闲?”
犀利在前,霍子陵左顾右盼间找忙,不敢多看我:“夫人多想了。子陵素来是好动的性子,奔波惯了突然闲下来,总觉得手头不做点事情心就静不下来。”
“我看未必是我多想了。放心霍将军,我跑不了的,你不用尖着心时时守着我,也亦不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如针尖扎心的话,瞬时捅开满屋子的尴尬,让我们俩间的话题一时无法接下去。
“属下参见将军。”
此时,霍子陵的一名部下进了花厅,也不知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他的面目表情忽然严肃了许多,并时不时地在我这边挂上两眼。
我佯装不知情,而霍子陵斟酌再三,向我开了口:“夫人来大历时,身边是不是带着个叫‘小梅’的常随婢子?”
一听霍子陵口中冒出“小梅”的名字,我顿时慌了神:“你们把小梅怎么了?!”
“不是末将的人把小梅姑娘怎么样,而是小梅姑娘为寻夫人而来了鄞都。夫人稍安勿躁,小梅姑娘已经被鄞都官府送到此处,末将既然从夫人口中摸清了底细,这便安排你们主仆见面。”
“好,越快越好!”
连日来的心中积郁,因小梅的突然到来有了好转。
第一百七十四章 梅心甚洁
红木椅上的我,正襟危坐不露起伏,可心却因这等候时光而七上八下着。
“主子!”
挨着窗棂的廊道间刚有人影闪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个合宜的反应,小梅人已经急奔进了花厅。
扑通跪在我跟前,蓬头垢面的小梅恸哭泪下:“奴婢终于找到您了!太好了,太好了,主子平安,谢老天爷眷佑!!”
心被这话狠揪了一把,从懵然中挣脱的我,立马从椅子上软下身扶住小梅。
“你怎么没跟世子他们回衢州?是不是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这话间明显带着戒心,可接下来小梅的话,却无形解了霍子陵的围。
“主子放心,奴婢是等世子爷他们平安渡了淮江,入了衢州地界后方才折回来寻主子的。这一路上奴婢都害怕着,怕自己太慢追不上主子,日夜兼程间不敢有丝毫懈怠;索性老天爷帮忙,若不是这大雨把主子滞留在鄞都,奴婢怕是真追不上您了。”
“小梅你起来,快起来!”
手触碰小梅半干半湿的衣袖,我心中愧疚难当间,垂头猛见她因跋山涉水而满布血痂的手心。
那一幕,真把我逼出了满眶泪子。
“蠢丫头!即便不跟着世子回衢州去,你大可以去投靠北燕的亲人啊;无论什么样的选择,都比跟着我这个落难的主子强。”
“可天大地大,却再无奴婢的容身之所。”
小梅手背一别泪,欢颜如那深秋渐微的繁花,明媚却也孤寂。
“奴婢的父母早以不在世,家中唯剩一哥哥,可无奈嫂母凶悍跋扈,与哥哥视财如命,奴婢当初也是惧怕贪财哥嫂刁难而进宫为奴;此时若真回去投奔哥嫂,被搜刮平生积蓄是小,最怕是哥嫂见财起意把奴婢再卖一回。”
小声抽泣一阵,她继续说到:“而不跟世子爷回衢州,奴婢想自己若是个男儿身,尚可替皇上世子爷上阵杀敌,清除叛党而尽一份绵力;可奴婢一介无主之奴,除了能做些端茶递水的琐碎杂事,活脱脱就是个累赘。”
“谁说你是累赘!”
当即,心绪大乱的我将小梅抱在怀间,感激泪水决了堤。
“你可要想仔细,若跟我这一去上京,很可能这辈子都回不了北燕!你既然不愿投靠哥嫂,也不愿去衢州,不如这样,我给你一笔钱财,放你自由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可好?”
“奴婢人蠢志短,想过的心安生活,就是在主子您身边伺候着。”
说着,小梅把怀间紧捂多时的包袱递给我。
“主子走得急,把许多重要东西放在了蓟兴客栈内,奴婢给你一并带来了,您瞧瞧可少了什么没?”
眼中这光景撞上,无疑是对我是耳光响亮,自惭形秽得很。
包袱里除了些首饰外,还装着我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田产,房契,各大钱庄存票,林林总总算下来,不下十万金。
而小梅若有分毫动机不纯,大可拿着我的老底远走高飞,过吃穿不愁几辈子的舒坦日子。
可她还是来了,这颗心纯的忠的,烫人!
恼自己小人目光短浅间,我一巴掌狠甩在自己脸上;这一幕,倒是把小梅吓坏了。
“小梅知错,小梅不该来鄞都的!!奴婢见主子此刻平安便好,奴婢这就走,不会让主子有半分难做!”
“站住!”
一把紧拽住她的手,我头一次在个奴才面前把身段压得极低。
“使不得主子!!”
眼色懂得极快也吓得不轻,小梅连忙把身姿放得更低,俯首贴地的和我对在一处。
“我这礼,你受得起。只怪我当初有眼无珠,引狼入室,落得这番田地也是我咎由自取。”
尽了感激,先抬起身的我扶住小梅间,忽然唤到在场默不吭声的霍子陵。
“劳烦将军为我们做个见证人!”
突来的委托,霍子陵惊色上面间,倒也配合地点点头。
我就着心中决意,一面紧拽小梅手不放,一面三指过顶向天起誓到。
“漫天神佛怜见,我李淳元今日在此起誓,与朱小梅义结金兰!从今往后,我二人甘苦与共。互助互扶;若有违此誓,必遭天打五雷轰!”
半个月后。
再踏入上京这块是非伤心地,未曾来得及领略它的繁华是否依旧如前,在一个无风无月的深夜,我和小梅无声无息地被送进了毗邻皇城的大宅院。
我原以为迫不及待想相见的人,必定是那位在背后步步为营的大历皇;可惶惶半个月过去,我们之间这一面,始终都没有着落。
面对对方这琢磨不透的心思,即便是有泰然自若在心,我也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中午,依旧遵循着坐吃等死原则,和小梅同吃同喝着满桌子珍馐佳肴;正细说着桌上八十一道菜的来历,一个不速之客到来,顿时搅了我所有的好兴致。
“这道‘鸳鸯八珍炙’,可是你家主子当初在大历时按着古籍琢磨推敲出的御肴,朕每日御膳上也都会有这道菜。”
容舒玄的不请自来,一时间,让这玲珑阁尴尬万分。
不过是手中筷子细微一抖,我立马收止住满面的好脸色,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皇上,要膳房重新安排吗?”
一个脸生的内侍贴上来询问了句,容舒玄倒是难得平易近人地摇摇头。
“不用,正好赶上她们主仆午膳,添双碗筷便是。”
说着,容舒玄便大步流星地朝我靠来,我心中虽紧张,但人前却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镇定演得极好。
落在我身边,等奴才上了碗筷,他倒是抿着一嘴子笑,抄起金筷子朝我碗里夹来一块桂花蜜汁烧鹅。
可我当即警觉地一挪,容舒玄那筷子献殷勤就尬在半空中。
他也不恼,嘴上振振有词地说到:“白饭嚼着可有滋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怕孤。”
我冷哼了一声,没多做理会间,却见在我旁边的小梅有些坐立不安,俨然是被这笑面虎给震慑住了。
顺势,我朝小梅身边挪了挪,并给她夹了菜:“夏天天气热,饭菜招苍蝇也是常事。你就当眼不见为净,管饱肚子才是正事。”
我原以为碍着人前,容舒玄多少会有点识趣劲儿在,可谁知他倒是恬不知耻地靠过来,左手一伸,捏着我的下巴就把我的视线硬扳了过来。
“放尊重点!”
他手指摩挲着我的脸肌,坏坏一笑:“樾棠,看你这般有精神跟我斗嘴,孤也放心踏实多了。”
“我较起劲来,你惹不起!”
说着,我立马将口中未咽下的饭粒,啐了容舒玄一脸。
第一百七十五章 檐下之迫
跟驱蚊般烦厌,我手当即一挥,挣开了容舒玄的束缚。
“觉着面子挂不住了?你可千万别忍着,最好是一刀给我个痛快。想同我耗耐心,好啊,奉陪到底,反正我从进了这苑子那日起,就没想过活着走出去。”
早无用膳的心思,我当即又露了手狠,把手中金筷插入酥皮鱼上,以表决心。
“咱们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硬要招惹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下难堪,容舒玄那副伪装多时的和颜悦色黯淡了下来,倒是不急于回应我什么,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把脸上的饭渣子拭去。
恢复了他天子威风八面的仪表,容舒玄眉悬倒八,眼带利光地反问到我。
“咱们说到底是夫妻,一定要在外人面前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夫妻?!”
我当时那语调,那表情,只差没把鄙夷如米田共般糊他脸上。
“容舒玄,是你记性被狗吃了,还是我在白日发梦?我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那一纸休书上写的:夫妻缘尽,今生不复相见。真可惜当年那场大火,把一切证据烧得一干二净,不然这会儿我真想拿着那白纸黑字打某人的脸,真够厚颜无耻的!”
容舒玄不见怒动,反而一抹邪笑浮于唇间:“孤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你的魅力在于,生气都生气得那么好看。”
我言出讥嘲““可不是?您是眼光多刁钻的人,看腻了后宫那帮子温柔可人,我就是从茅坑里捞出来,你闻着也是香的。”
“看来你这几年在外贪玩忘返间,没少沾染市井恶俗之气,倒有些辜负李太傅昔日敦敦教导。”
“闭上你的臭嘴!”
从他的口中提到我父亲,我顿感是种天大的侮辱。
“我涵养如何,不用你多费心提醒,你只需记住,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谈论家父如何种种!”
“那意思间,你眼中没为夫这个天?”
“天?你一个傀儡皇帝,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摆谱?!容舒玄,你有能耐的,倒是把骑在你天子头上作威作福的顾家给灭了,我或许还觉得你还有那么一丁点骨气。”
他不怒反笑,格外开怀:“你说得不错,为夫是在你面前丢了太多脸面,让梓潼打心里瞧不起孤。所以啊,孤花了大价钱把梓潼寻回上京,就是想让你一同见证孤是如何惩治顾家这条恶狗。”
他想对顾家下手?!
蓦地,我有几分惊愕在面浮动。
不过很快,这份震惊被心中的嫌恶所代替。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可要小心,打狗不成反被狗咬,那你多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可就白费了。”
我搂着冷笑,嗤之以鼻:“哦,不对,应该是狗咬狗,反正不管是哪边胜了,我都给你们拍巴掌喝彩!”
“唔,甚是不乖你。”
我原以为口舌上占了点上风,可听着容舒玄忽然阴阳怪气地冒出这么一句,说实在的,我心里一时没底!
可还没想出个对策来,容舒玄又说到:“人与人交流,最起码的尊重是要的,何况孤是天子,再宠再疼你,也不能让你太没规矩。”
我火冒三丈:“你就个窝囊废!只会在女人面前逞威风。”
容舒玄嘴角一勾,声骤然冷至冰点:“来人,将这贱婢拿下。”
他口中的“贱婢”我脑子里还没计较出个所以然,突然闯入玲珑阁的带刀卫立马将我身边的小梅给拿住。
我顿时懵了。
“你敢动她!”
我上前与带刀卫拉扯,可终究是蚍蜉撼树,不见半点奏效。
“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我间的恩怨,犯不着拿个旁人出气!”
“孤哪里是在和你置气,孤从头到尾,都在低声下气地讨好你呢。”
一时笑嘻嘻,可回过头,却露出了一脸阴骘。
“她虽是你的常随,可在孤跟前连犯两大忌,孤自然得替你教导下这丫头做奴才的本分。”
“分明是你心胸狭隘,故作刁难!”
“这梓潼你就冤枉孤了。第一,这丫头再得你信任,也毕竟是个奴才,岂能和主子平起平坐,甚至是在孤在场的情况下同桌用膳;第二,从孤踏入玲珑阁到现在,这丫头从未见对孤有半分敬畏,甚至是一个简单的行礼叩拜都没有。这种藐视天子,目无尊卑的贱奴,孤没当即命人拖出去乱棍杖毙,已是心慈。”
容舒玄此时说得头头是道,冠冕堂皇,可在我看来,依旧是因我而起的刁难,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我怒回道:“容舒玄,你觉得不妥当,我可觉得妥当得很!第一,小梅不是什么奴才,而是我的义妹,同桌用膳间丢不了你的尊贵;第二,小梅是北燕人,你是大历的君主,她凭什么要向你行君臣拜见大礼?若她真这般做了,别说是你,就是我也容不得她这背国忘本的谄媚心思!”
“可孤要得是绝对臣服,不管她是北燕人也好,大历人也罢,既然在我大历国境内,她自当清楚谁才是这一方天地的主宰。”
面色寒光一动,容舒玄对待命的带刀卫下到口谕。
“此女傲慢无礼,多番藐视天子,当即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此时小梅在带刀卫胁制下,虽脸色多有惊慌,但却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讨饶半句。
人被狠狠撩在地上,等带刀卫请来刑棍间,小梅昂着头咬着腮帮肉,一直在摇头警示我切莫示弱。
而我看在眼里,自然逃不过精明的容舒玄。
他冷不丁靠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说到:“看不出,你这位义妹倒是挺有骨气的。”
而当下,我心中虽有千般万般排斥,可为了小梅,我也不得不忍着:“望你高抬贵手,饶了我义妹这一次。”
“蒽?你说什么,孤没听清楚。”
佯装着一脸迷糊,容舒玄把脸贴得更近了些。
克制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恶心,我把指甲掐入肉里说到:“我求你!求你行了吗?!!”
“行~~”
颜若花开,容舒玄悦色大作间,修长的食指勾住我的下巴,把我规避的视线硬扳了过来。
“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聊天,心情自然愉快百倍。孤开个玩笑的,樾棠,你的义妹自然就是孤的小姨子,从北燕远道而来自然是客,孤岂能怠慢了去?这没你们什么事,都撤了吧。”
危机一解,我松了口大气间正欲摆脱容舒玄的纠缠,不想他一把将我禁锢在怀里。
“孤借这事无非是给你提个醒,你对孤有一分耐心,孤便给你十分容忍。往后你我日子还长长久久着,你可得好好收心,摸准孤的脾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金笼之鸟
第一次被迫踏出玲珑阁,我才知自己一直困在个金镶玉嵌的牢笼中。
容舒玄说,知我喜欢梅的高洁,所以在这里,到处遍植成片梅树,不栖一棵野花杂草。
容舒玄说,晓我喜爱天下奇闻异事,所以在东面阁台,日日都会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名嘴名角,在那无一人观摩的戏台上评书从早到晚。
容舒玄又说,记得我曾拿着古籍缠他什么是琅嬛福地,神仙居所,所以这里才有了那金镶玉砌而成“琅嬛塔阁”,豢养着无数奇珍异兽,奇花异草供人赏玩间,还典藏着令世人无限心动的财宝。
他口中的云云,左耳入,右耳出,换不得我半点悦色。
坐在碧玉潭边,五六只丹顶鹤不惧人地在我旁边翩翩起舞,嬉戏斗傲;低下头,我捞起那潭水中的银光粼粼定睛一看,满手皆是上好的东珠。
容舒玄仍自顾自地向我介绍到这“荣华苑”中的一切,他口中的金池,玉汤,琴阁,书楼,画舫,娓娓道来间,极尽炫耀之意。
如扬散鱼食般恣意,我把手中那把东珠抛回了碧玉潭中,不咸不淡地打断到他:“你如今这手笔,全然不输当年汉武帝。难不成你想金屋藏娇?”
“为博红颜一笑,再多金银,孤亦当作粪土般不惜。”
我哼哼在唇,面露不屑:“的确符合你爱派头的性子,不过你如此挥霍无度,顾老贼没一两句为难?”
他傲娇而笑:“到底是玩物丧志好遮掩。孤在他面前表现得越纨绔,越荒唐,老贼就越放心。”
“噢,原来你耍得是暗度陈仓的招数。看样子,你这些年也不是白白忍气吞声,暗中掏空了不少顾老贼。”
容舒玄躬下身子,手指如抚摸小猫般挑弄着我的脸颊:“可不是。不然孤这个在你眼中的‘傀儡皇帝’,怎么拿得出十万黄金万里寻妻呢。”
见气氛多有腻歪,我横着脸把他的手挥开:“我面前倒是有个傻子,钱多得没处使,把我个空壳子弄回来当摆设。”
“你可不是什么摆设。”
像是得了什么稀罕的香,他染指过我的手指在鼻息间一嗅,笑得风流:“孤的梓潼,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形容分毫不过分,就你这张勾得人神魂欲动的脸,不知让多少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怎么会是个空壳子呢。”
笑不过半刻,容舒玄忽然阴了下来:“远的不说,就拿现下把持北燕大半壁江山的宋衍而言,他可比孤更下得血本。”
我忽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少借口挖苦我,有话明说。”
“孤哪里是挖苦,而是事实。你表兄宋衍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知晓你在我手上,竟然派使臣来大历和谈,不日使团将抵达上京。不过宋衍开出的条件还真不赖,想用北燕云州八郡换个美人归。只可惜啊,孤现下宝贝着你呢。”
这突来的消息,震得我跟扎进冰窟窿般寒。
容舒玄是该得意,他那区区十万黄金与云州八郡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而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关口,一旦坐实这等丧权辱国的买卖,我必定成为北燕万民唾骂的祸水。
乱间,我定气道:“宋衍这乱臣贼子虽能一手遮天,可也不是万事随心所欲的,况且坐镇北燕延寿宫太皇太后,可不是像表面吃素那般好惹的!”
“那老虔婆?”
反问间,容舒玄笑得张狂。
“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慕容轩假承天命,自封为帝,宋衍替他张罗间自然要考虑到名正言顺,堵住天下幽幽之口;此时若拿出云州八郡出来荒唐祸国,怕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是啊,他们之前是费力想撬开那老虔婆的金口,得个名正言顺;但可惜的是,人都在棺材板里凉透了,也不见那老虔婆诈尸出来阻一阻。”
“你,你说什么?!”
直觉脑顶一阵闷雷炸开,我人止不住瑟瑟发抖。
容舒玄面上蜜笑满溢:“是真听不懂,还是不敢信?孤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慕容曜那昔日靠山盛氏,五日前就一命呜呼归了西,听说还是被慕容轩活活逼死的。这下,北燕算是彻头彻尾地乱了。”
此时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头不停地左顾右盼着,却找不到半分焦点定下神魂来;这感觉,不比天塌了差。
“你慌什么?孤还在,天塌不了的。”
说着,容舒玄忽然蹲下身,双手紧缚住我见慌的脸,强逼着我和他对视在一块。
“孤知道,之前对你李家满门亏欠甚多,所以孤此时亦不会计较你和慕容曜间那些荒唐。樾棠,孤今生今世心中认定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你我生别三年,都有各自的成长,以你的聪慧,难道看不出今时今日这天下只有孤一人护得住你?别再跟孤闹小性子了,好不好,孤今后会好好弥补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容舒玄,你想趁虚而入?!”
他的甜言蜜语,对我而言倒是最好的提神药,我当即将容舒玄推开。
“我是北燕的皇贵妃,幼子乃北燕储君,虽说如今不如皇后尊贵,但你不要忘了母凭子贵的道理,将来我儿继承大统,我这个生母就是北燕太后,要你在这儿假惺惺施舍什么恩宠?!放在大好未来不要做你个小小的妃,那才是自掉身价的蠢!”
“你还没醒?!”
太阳穴青筋浮现,容舒玄一把箍住我,强势而来。
“现下的北燕,根本没你的未来!慕容曜现下就是条丧家之犬,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你的生死?!北燕如今内乱,南夷在边境虎视眈眈,若孤再趁机落井下石一把,你猜慕容曜招架住与否?!樾棠,你别逼孤把事情做绝!”
“你不敢。”
讥讽随笑染开,我说得条理清晰。
“北燕乱则乱,但若有个什么差池,比邻大历必受牵连之祸!连顾老贼这等乱臣贼子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敢多造次边境,你这个扛着大历兴亡重责的天子,敢因为一时意气,把江山社稷毁在一个女人身上?容舒玄我太了解你了,你太计较得失,所以我吃定你不敢此时发难!”
“那可不见得!”
如戳中他的痛处,容舒玄稍有收敛威势。
“孤当下是不敢把北燕如何,但不见得容得下慕容曜。要知道,孤眼里的慕容轩和宋衍,一样有把持得住北燕大局的可能;当下局势,于孤而言不过换个盟友而已,还能趁机壮大我大历势力,两头不吃亏!”
“所以,现下的一切都是对牛弹琴。我们本就是两路人,即使算计再多,也没可能再走到一起。”
我只感此生,未见过这般镇定,这般清醒。
“话别说得太满,容舒玄。人生本是处处是豪赌,我信我夫君镇得住这乱局!”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故人依旧
外面烈日高悬,暑气甚重,本该捧着冰碗消夏的季节,而我却在玲珑阁中生了盆炭火。
这等阵仗下,不由在人心中添上几分烦躁。
“主子,这已经是最后两幅了。”
小梅抱着画卷走了过来,递来前,展开画卷一观,不由地在我面前感叹到:
“画得真是传神,完全把主子的神韵复刻在这妙笔丹青中。”
我接过画卷,如照镜般审视着画中的那个我,表情间不见半丝动容。
“他画得再好,再传神,对我而言都是种侮辱。”
说着,我毫不犹豫地把画卷投入火盆中,并给予小梅警醒。
“留着,只会是后世清史上一笔笑料。”
火势渐旺,热气催人心烦不说,一股刺鼻的味道蔓延开,逼得我退步规避;可刚转过头喘息一二,却见霍子陵笔挺地候在门厅处的烈日下。
而我正欲视而不见间,门厅阴翳处又出走个人来。
也是个熟脸孔。
她爽朗依旧:“一年时间虽不短,但瞧你的反应,好似不认识般生疏。”
霍胜男笑是笑着,可那久别重逢之感,在这等光景下太过微弱。
“人不陌生,可小妹当下的处境,怕是没有故人再遇,谈笑风生的心情。”
我稍稍收敛些冷漠,挂上些淡笑:“二位无事不登三宝殿,外面暑气浓,进阁再叙吧。”
“主子,我去沏茶。”
小梅也是眼色极佳,立马拿出待客之道退居偏阁。
“别拘泥,随意坐。”
我招呼了句,人径直落座在凉榻上,继续折我的纸鹤。
倒不是刻意冷落来客,而是我本就是抱着无所谓混日的心态,无形间,让这阁中气氛渐渐陷入窘境。
半响,霍子陵忽向我抱拳行礼:“虽知扰夫人清净冒昧,但毕竟职责所在,末将不得不当面向夫人交代番。”
如地缝中忽涌出的熔岩,瞬间把这怪异的气氛给皲裂开。
他继续道:“末将因要务在身,不日将启程返回襄城,所以往后一段时间内,荣华苑里里外外的护卫安全暂由阿姐接手。若有什么差遣,夫人尽管支会阿姐便是。”
“倒是让将军费心,这等小事也劳您亲自走一遭告知。”
折好一只纸鹤,我放在桌案上,侧头把未尽的话叙到。
“我现下不过是只笼中鸟,将军也好,令姐也罢,换谁来掌控这牢笼已经无关紧要。既然将军将远行,我在这里祝愿将军鞍马平安,事事顺意。”
“也望夫人多多珍重。”
话毕,霍子陵立即从座椅上起身,上前向我行辞礼,我原以为我们间的话题到此为止,不想他起身后,灼灼目光却落在我跟前的桌案上。
有什么可吸引这位大将军的?我纳闷不解间,他的举动倒是相当出人意外。
探过手,他精准地捻住躲在纸鹤下的一只小蚂蚁,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竟转身朝不远处的窗棂走去。
手一松,那只蚂蚁便被放归入外面的大千世界中。
我微微惊色浮动,多嘴地添了句:“小小一只蝼蚁,竟勾起将军的佛念慈心,稀奇。”
他镇定而答:“蝼蚁虽小,但也有它存在的道理,夫人懂的。”
懂,怎么会不懂他此时的苦心?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我倏地一抹明媚浮起:“将军宽心,我虽为鱼肉,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断然不会选择轻生这条下下策。毕竟死过一回的人,更知道惜命。”
有几分僵色在面,霍子陵只是顿了顿,便恢复成那个年少老成的大将军;再次抱拳饯别,人大步流星地离开玲珑阁。
“人留一线,日好好相见。淳元,你也太伤人了。”
安静不过片刻,静坐多时的霍胜男把这一阁尴尬给揽起来。
她苦口婆心道:“我明白,以你现在的身份,子陵断不敢再有非分之心,但你我三人终归相交一场,高攀不起男女缘分间,难道连给朋友留点余地都不肯?”
“朋友?!”
我起初并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堪,但霍胜男问了,我也不想故作清高打什么马虎眼,索性把话说开。
“能在危难间为朋友两肋插刀,非落井下石,这才叫朋友。你质问我可否把霍子陵当朋友看,我也反过来问问你,我如今生不如死地软禁在这荣华苑中,他霍子陵作为容舒玄帮凶,你叫我如何待他?”
“淳元,皇命难为,子陵亦有子陵的难处。你想想,这事即便当初不是子陵,也会人替皇上去做!子陵心中的矛盾,何尝不是煎熬?他毕竟是大历的臣子。”
我答上:“所以,他的助纣为虐是理所当然,我这个苦主活该被折辱,还不能有一星半点怨恨。胜男,推己及人,你这叫不叫强人所难?”
我尽力地表现地平和,可惜,那些吐露的心声太过伤情。
“我非圣贤,只是万千人海中的一介俗人;要我不怨不恨,对不起,我没那份心胸。我为今能说服自己的,我与霍子陵立场不同,各为其主间,还是斩断不必要的交集为妙,免得纠缠过多,日后伤人伤己。”
那头,从惊愕到失望再到无奈,点点滴滴都在霍胜男脸上淋漓尽致地上演着。
死寂如秃鹰盘旋,不知这薄凉将我俩那段患难与共的姐妹情谊啃食去多少,她黯然地回应到我。
“或许我也不该来。宋大哥在上京徘徊数日,万般苦求,我终是提不起那份狠绝来此走一遭。但如今看来我来了也是徒劳,也帮不了你什么。”
猛的提到玄冥,我心中喜不胜收,面上却极力压制着表露过胜。
“你可以的。”
“不行!”
未等我言明,霍胜男当即拒绝到。
“你乃皇上看重的人,而我是大历的臣子,断不能做这等背君忘恩的不臣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但我不能放你走。”
我走上前靠着霍胜男落座,摇摇头间,拉住她的手:“我没想过用这情分做挟,让你放了我,我只求胜男姐能帮我带个平安信,让惦念我的人安心。”
“你别说了!我,我帮不了你的!”
“帮不了也得帮。”
我强拽着欲逃离的霍胜男,苦口婆心的劝说到。
“慕容曜的脾气我太清楚不过,若我迟迟不见平安回音,那北燕和大历间势必免不了一场干戈。我个人生死是小,可因我之过让战火秧及两国无辜百姓,涂炭生灵,那我李淳元就真成了千古罪人!”
我缓了缓急气,见霍胜男稳住一二,把话再次深入。
“忠君爱国固然是臣子本分,可在天下大念下,从来只有是非两种选择。我一个女人,在这狭小天地中耗得起青春年华,和容舒玄斗得住耐心,可唯独扛不起这祸国殃民的罪责;胜男,正因为你我同为女儿身,更能设身处地的理解我当下两难的处境,故这个重托,我才会弃另弟而有求于你。希望你能念及两国无辜百姓,慎重考虑我的请求。”
我放下高傲曲身一跪,泪落无声,而霍胜男那作难多时的脸上亦有了动容之色。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来毒手
半夜,梦浅。
意识还徘徊在梦门边缘,忽的大股闷憋覆顶而来,我如针扎般惊厥而动,却发现当下被人坐在身上制得死死的。
口鼻被捂,呼吸渐不顺畅,我挣扎得越发厉害。
“你是谁?干什么?!!来人,抓刺客!!”
头昏脑涨间,耳边炸起小梅的惊叫声。按当时动静而言似乎有场不小的肢体摩擦,而当哐当一声闷响后,我身上重压消失,堵住口鼻的棉被倏地被揭去,我整个人如诈尸般惊坐而起。
然不过我喘息片刻的时间,昏暗的内寝中涌入不少人影,立马制住跌摔在床榻边的歹人,控制住了场面。
“掌灯!”
霍胜男英气逼人地下了令,聚集在我内寝中的人影闻风而动,火折子上了烛台,整个内寝灯火通明。
避过一阵刺眼,等我再次探究来者何人,那张带着愤恨与不屈的脸,着实惊得我背脊发凉。
“元,元妃娘娘?!”
此时同样瞧出端倪的霍胜男,先我一步,道出了对方的身份;而场上的护卫在片刻面面相觑后,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霍胜男口中的“元妃”,正是阔别两年不见,容舒玄那位捧在手上的心肝,林思安。
“主子,缓缓气!”
小梅这丫头一心挂着我的安好,顾不上此时场面多尴尬,为我又是擦汗,又是帮我抚背顺气。
“我没事。”
缓过气,我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寝衣,光着脚便落了地。
“胜男,不介意我打断两句?!”
霍胜男骤地眉心一敛,暂时推敲不出我的用意,折中地回应到:“我等都是护卫夫人安全的人,夫人发话,自然无不遵从。”
我带笑镇定地点点头,把目光落在一地护卫身上:“我且问你们,今夜我玲珑阁可发生了什么?”
这话语气不重,可气氛却如被凝聚般,压抑万分。
几个跪地待命的护卫,你瞧我来我瞧你好一阵,倒是有个懂行的护卫卯着胆子回到我话:
“是属下们莽撞,小题大做了。玲珑阁今夜,无事发生!”
果然是聪明人,我未动从容间,反而严色大作。
“既然知道是小题大做,你们一帮大老爷们还留在我内寝闺房作甚?滚出去!”
一时间,个个点头如捣蒜,口中是是是此起彼伏不断,忙躬身有序地退出了我的内寝。
清退了这帮大老爷们,我们四个女人在场,热闹依然不减。
“我要不要避避嫌?”
理解了我的用意,霍胜男一身不自在地问到我。
我睨着林思安,话却抛向霍胜男:“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戏都开锣了,你却打起退堂鼓来。好生呆着吧,这出闹戏少不了你这个中正人在场。”
说着,我骨碌地从榻上翻身落地,把先礼后兵的客套奉上。
“瞧元妃娘娘这腿软的,要不要我搀您一把?”
“用不着你在这假好心!”
我这一手激得恰到好处,林思安甩开那些无用的柔柔弱弱,跟斗鸡似的站了起来。
她极不甘地说到:“李淳元,算你命大,我真后悔来时没多带把刀!”
“是啊,人往往误事就误事在顾虑多。可后悔无用,怪只怪你心不够狠。”
光话狠不解气,林思安欲冲过来与我抓扯,不想小梅挺身挡在我前面。
小梅怒骂上:“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存了这等歹毒!想当初,若不是我家主子当初扶了你一把,你会有今日的风光之貌?!”
“物以类聚!如今我失利被擒,什么阿猫阿狗都急着跳出来献,够叫人恶心的!!”
他国再遇,恍若惊梦间,这些话无疑激起小梅心中的不平。
“我的确是阿猫阿狗,高攀不起你金凤凰,然瞧你今夜狗急跳墙的举动,难不成是怕主子她夺了你的荣宠?!林思安,你真是枉做小人一场,荣华富贵虽迷了你的眼,可我家主子从头到尾都没瞧上眼过!”
林思安冷笑而对:“口上说的冠冕堂皇,可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转眼,她便旁若无人般地在玲珑阁中溜达起来,一干奢华用度,更让林思安有恃无恐。
“王上他这手藏的,真是用心良苦!为了方便和你在此幽会,不仅在乾坤殿中暗修密道,还造了这么奢华的一处苑子供你享乐。李淳元,你的好命,真让人眼红得急!”
我倏地,心头一震。
倒不是因为林思安的话多酸,而是无意中从她嘴里解开了个多时的疑惑:原来容舒玄能在荣华苑和禁宫间来去自如,而又不引旁人怀疑,是因为藏了条密道的缘故。
不过疑惑解开,可有趣的事儿也来了。
我撇下林思安,问到霍胜男:“你可别说自己不知密道的事儿。”
“你这是责难我不坦诚?”
惊色如浮光掠影,霍胜男直率地说到:“不管你此时信不信,这荣华苑中设有密道的事,我还是头一遭听说;不然,元妃娘娘今夜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玲珑阁中,而末将和护苑兄弟们全然不知?”
“郡主,你怎么就揽了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这冤的,本宫真替你叫屈。”
林思安倏地响起轻笑一二,见缝插针而来。
“李淳元,你不用在这左猜右忌的。别说是身为臣子的霍郡主不知,就连我这个王上的枕边人,若不是留意到王上最近行踪有异,也不会歪打正着地撞破此事。王上毕竟一国天子,岂能把心中事事事道与人知?更何况,你如今仍是大历罪臣之女的身份,本见不得光。”
“噢,那多谢元妃娘娘提醒,不然我还以为娘娘真把我当回事了。”
从容应对林思安的搅局间,我心中亦是笃定了件事儿。
林思安能进入我的玲珑阁,一不是容舒玄的授意,二不是荣华苑内守卫不够森严,那当下只有一种可能:这条可来往于禁宫和荣华苑的密道出口,就在我玲珑阁内某个角落!
奉上一抹歉意,我走到霍胜男身边:“该探的底也探了,而如今这戏你若在场,元妃娘娘这角儿太压抑,根本发挥不出本色来。想来元妃娘娘时间有限,就请霍姐姐暂且回避下。”
“可是万一——”
我打住她的担忧:“万一今夜早就发生过了,元妃娘娘亦不是头铁之人,非要弄到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地步。姐姐大可宽心去,个中你心中所疑,来日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的。”
说到此处,我扭头又瞧上浮躁满面的林思安,笑说到。
“至于元妃娘娘嘛,你放心,人打哪儿来终究会打哪儿去。你就当今夜执勤间打了个盹,做了个梦,当根本没见过她就好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荣华败心
夜凉如水,然人心躁动。
我呷了口菊花茶,不冷不热地问道林思安:“二年时间不短,可我瞧你这沉不住气的急躁,似乎没有半分长进。”
“你用不着在这儿冷嘲热讽的,对,我林思安就是忘恩负义之辈,就是想置你于死地;别说是人,就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这二人转的开场过于火药味,我估计搁着的那杯菊花茶,也难消她心中零星半点火气;遂如着她的意,浇了瓢热油助兴。
我道:“看来你还真没把容舒玄心性吃透。他啊素来喜欢带脑子的女人,太蠢太粘人的,久了腻。”
“会腻也是因为你!”
“嗳,别激动。”
当即阻止林思安的跃跃欲试,我规劝上她的莽撞。
“除去障碍中最高明的一招,叫兵不刃血,借刀杀人。我给你支个招,你大可悄悄把我软禁在荣华苑的风声放给顾老贼,以他生性多疑的性格,定容不得我。很管用的哟,元妃娘娘不妨试试。”
“你疯了不成,自己找死?!”
这主意摆在她面前,镇定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林思安稍做思量,摆出副看穿一切的架势:“我可不上你的糊涂当!此时若真如你愿,借顾家礼的手除了你,皇上定会认为我善妒于你,进而丢了圣心恩宠!”
我摇摇头,几分唏嘘:“麻雀就是麻雀,即使披上凤羽飞上枝头,也改不了生性胆小的毛病。”
“也好过你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本宫。”
我点应是:“对啊,此一时彼一时,风水真的会轮流转。以前你落难时唤我娘娘,此时我落魄时尊你为娘娘;易地而处,这一朝荣华散的,真叫人如梦不醒。”
我起身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笑得比窗外玄月之光还要淡上三分。
“只可惜即使我身处劣势,我也不觉地有什么地方不如你。”
“你!!”
眼看即将发作,可就在那一点间,林思安的脾气忽然就偃旗息鼓而去。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如今你就剩这张嘴厉害些,可能助你翻盘吗?你的北燕荣华梦,碎了,才真叫人惋惜。”
“多谢娘娘提醒,不然我此时真不自信比你清高优越在哪儿。”
笑而不张扬,我自信添辉。
“咱们都是在荣华中沉浮的女人,可不同的是,我的经历是先甜后苦,而你是先苦后甜;而截然相反的经历造就截然不同的心性,我视荣华如浮云,你待荣华贵如命重。你林思安不是不如我,而是本心太看中荣华里的得与舍,进而患得患失。”
林思安鄙夷高悬:“对啊,我俗气,你清高,那你死皮赖脸地回大历来作甚?不就是想仗着自己姿色未衰前,在王上跟前讨得一二垂怜,进而东山复起。李淳元,是你不义在先,毁约弃信,那就别怪我林思安不仁在后,翻脸无情!”
“就凭你?”
我这白脸唱久了,还是觉得黑脸唱着顺心。
“不要忘了,你这一身恩宠是因谁而得。我若真有心和你争,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对容舒玄表露出一个好脸色,你这显贵人前的元妃娘娘就得靠边站。”
“你少瞧不起人!本宫岂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我虽因肖似你而得皇上恩宠,但这二年里为了打压顾家,我没少替皇上分忧解难。我的心是完全向着皇上的,至于甘愿受你差遣,也不过是因目标一致间的顺手之劳而已。”
“你怎么听话的?我明明白白的说了,有心。”
蜷指成环,我扣扣窗棂敲到重点。
“你能为容舒玄办成的事情,我亦能办到。林思安,我娘家虽在大历蒙冤被诛,可不代表绝了人脉,光这一点,我在容舒玄心中可比你强上百倍不止。”
林思安一脸惨白:“呵呵,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重返大历果然没安了好心眼!”
“你当我愿意?!”
有种对牛弹琴,浪费口舌的感觉,我恼气上头间,不顾礼仪冲上前,一把揪住林思安的衣领子。
“日日让你对着仇人强颜欢笑,你不嫌恶心,我都嫌恶心!世间美人千千万,为何我独独选中你安插在容舒玄身边,正因为我不想作践自己间而辱及家门清誉,不得已而为之!”
撒了一通火,我撤了对林思安的不雅举止,可话不见多少缓和。
“我不管你现在是忘恩负义也好,心存妒忌也罢,总之你继续把这个角儿给我演好了,千万别跟我出纰漏。我要的,是我的仇家不得善终,而现下我对你期盼不多,仅需这一点上你我一致便可;而附加给你的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情情爱爱,我既然给得出手,就没想收回,也不屑收回!”
此话一出,很长一段时间内,內寝里没有半点声息。
而等我一饮而尽那半杯菊花茶后,忽然开窍的林思安,小心翼翼地问到我:“你此话当真?!”
“你有眼有耳的,难道自己辨不出个真假来?我夫我子人如今皆在衢州,日日心急如焚地盼着我归去,你当我吃饱了没事干,浪费大把时间同容舒玄闲耗?他有这闲心,我还不乐意奉陪!”
大概是心中火气憋太久,我抄起那空杯砸了个稀烂。
“倒是你林思安,你不是自诩在我手里学了真本事,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现在连个男人的心都看不住?与其有闲心同我在这儿较劲,还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让你的枕边人对我死了这条贼心。要是真把我逼急了,就是拼了这条烂命,也要和容舒玄那狗皇帝同归于尽!”
良久,林思安软下声:“好,我再信你一回。”
“你爱信不信。”
我哼哼一笑,没多见什么好脸色,下了逐客令:“元妃娘娘,你出宫时间已经够长的了,言尽于此间,还是请您早些打道回府,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害人害己。”
“咱们各归各路是一定的,但当下没本宫的援手,你怕是在归途中难找到北。”
我侧头凝眉地看着林思安,这话不仅来得陡然,回味起来更是意味深长。
而她的反应,亦是老道得很。
“别这么看着我,既然诸多顾忌杀不了你,那索性不如心慈一回,成全你的心愿;我还是秉承当初那句老话,你好,我好,大家天各一方地活着,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