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高枝在上
小厮送来了好酒,我把人迅速打发掉,并亲自为柴绍斟上酒。
我巴结上:“看官爷出手如此豪气,想来你那位朋友家境也不差。君惜好奇问一问,您那位朋友出身何等贵门,可有功名在身,又是否成家立室?”
接过我递来的美酒,柴绍微眯着眼打量着我,满嘴勾着的笑像浸了蜜似的甜。
“君惜姑娘,好歹现下我才是你的金主,要巴结奉承,也该是花心思在我身上,怎么您满心满怀的注意力都放在我朋友身上?您这样偏心眼,就不怕我不高兴?!”
面对柴绍的挑刺,轻展笑颜的我,抬手将他那杯迟迟不肯下口的美酒,朝柴绍嘴边推了推。
我说到:“要是官爷真不高兴,就不会弃你那两位好友不顾,单独留在君惜这儿;我不过是投你所好,您想聊那位官爷的事,我自然得先打探些底细。这样的好处在于,君惜清楚什么问得,什么问不得,官爷才觉得自己的这大把银票花得不冤。”
“你这小娘子,甚是合我心意。”
喜笑颜开地夸赞了我一句,柴绍赏脸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拿起果盘中一串葡萄,细细地剥着皮间,边同柴绍继续闲聊到:“楼里的姑姑时时教导我们,在这等花街柳巷登台子的,容貌,才气,品行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能时时刻刻揣摩住金主的心思。依君惜看,官爷和刚才那两位爷的关系,看似亲近,实则貌合神离。”
“有这么明显吗?那你说说,我和他们二人怎么个貌合神离法。”
将两颗剥好的葡萄装在水晶盘中,递到了柴绍跟前,我说到:“友而不亲,亲而不密,看似谈笑风生,畅意风流,可彼此间却总设着一层防备,不让对方轻易触碰到自己的真实想法。就那刚才情况来说,那位长相阴柔的官爷口上去意决绝,其实在您询问我关于另一位官爷事间,他一直躲在门外偷听你我的对话,直到唤人打酒来他才悄悄离开。这小人行径,很显然是在防备着官爷您什么,君惜分析的可对?”
“对,一丝不差,他是在防着我。”
捻起一颗剥了皮葡萄丢进嘴里,柴绍兴致勃勃地同我说到:“如此看来,盛玉童这小子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连君惜姑娘这等不懂武功的人都察觉到他的马脚匿在何处;若传出去了,对他还真是桩丢脸的事儿。”
我一边添酒,一边戏说上:“官爷这话听着,倒像是把疑心转到了君惜身上。对,我发现屋外异样确不是偶然,但绝非是有心;毕竟我们这样出身低微的人,从小便战战兢兢的在恶劣环境中求生存,耳目思维自然比一般人敏锐许多。”
“有趣,太有趣了。君惜姑娘不仅才貌双全,连心思性情都这般招人喜爱,柴某今晚真是走大运捡了个宝。”
满了两杯酒,一杯挪到柴绍手边,一杯被我四平八稳地抬在空中,敬意满满地向他示好到:
“官爷若抬爱君惜,那我才是像个宝;若抓不住官爷的心思,那我就是根无人无津的路边草。君惜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官爷若助我日后飞黄腾达,那小女子自然是倾尽所有回报官爷的知遇之恩。”
说着,我当着柴绍的面,痛快地将杯中酒饮尽,点滴不剩。
“我似乎还是小瞧了姑娘您。照当下情形看,姑娘似乎很多事已经洞悉先机,且有冲着柴某人来的意思?”
“是啊,今夜雀台那一舞折腰曲,就是为柴大公子专门准备的。若得不到您的认可,君惜有何本事跻身名后日流云集的聚仙湖之宴,大展锋芒?”
此时,柴绍笑意一敛,眼神中多了几分谨慎的考量。
而我,依旧不动声色地陪坐在他身边,等待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许久后,柴绍说到:“看来我之前的准备,还不够充分。”
“不够充分在哪儿?”
他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不得不说,君惜姑娘的出现,让柴某人起了改变计划的心思。”
我笑对上:“要是柴大公子肯给君惜这个展露头角的机会,那小女子自是永感你的提携大恩。”
“那我得先探一探姑娘的心气,看看你是奔着什么目的,想在群英宴上展露头角。”
“君惜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虽做不了领头的凤凰,但能成为凤凰身后跟随的百鸟中的一员,那也是荣耀至极的。直白来说,小女子当下所求的,不过是飞上枝头的好归宿。”
柴绍眼角一挑,含春带喜地问到:“君惜姑娘挺有远见的,居然想借着献舞的机会,为自己觅得一桩好姻缘。不知姑娘心中可看中了哪枝高枝,想够一够?”
“能列席在群英宴上的权贵,都是这天下不可多得的高枝;不过,既然我求上柴大公子,那就要看你属意小女子落在哪根枝头上。”
我话音刚尽,对方畅笑便悠悠响起,极尽开怀;虽表面上仍沉得住气,但实则心里被他这来意不明的笑声,给搅乱了不少清明。
端着酒杯,浅尝了口美酒,柴绍说到:“群英宴这等富贵林,即便是只不起眼麻雀投进去,只要占住了任何一根高枝,那它就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凡鸟。既然君惜姑娘有这样的高远志向,我柴某人自然愿意当一回您的伯乐,尽力为你打开方便之门。”
“那就多谢柴大公子提携,君惜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别急,我希望姑娘攀得那根高枝,可是非同凡响的。”
说着,柴绍手中酒杯重重一落,把气氛肃然了起来。
他道:“本来,这个罕有的机会是留给我柴家自家人的,姑娘即使有能耐在群英宴上露脸,然你顶多不过是个衬托;但君惜姑娘偏偏生得一副福相,且冥冥之中似有注定,所以再三思量下柴某人也只能顺应天意,做一回顺水人情,让姑娘得偿所愿觅得一位如意郎君。不过姑娘要攀的这根高枝,可是权倾天下的人中之龙;若届时您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柴某人向姑娘您的要价,就绝非一般的金银可谢噢。”
“敢放出手的鸟儿,都是听话的,君惜若能攀住这样的高枝儿,那这枝头上的富贵荣华也一样有柴大公子的份。”
“痛快,痛快!”
说着,柴绍抄起酒杯朝我的空酒杯碰了下,愉悦十分地将杯中酒下了干净。
第五百一十一章 聚仙献舞
时光如梭,转眼便到了聚仙湖献舞之期。
当晚,皓月当空,天净星稀。聚仙湖岸上群英聚集一堂,把酒言欢间,亦有天下大势风云之论,也有文韬武略的胸襟之抒;筹光交错,畅意笑声中,尽显儿郎豪情壮志。
豪情映美景,沿岸盛开的一大片白荷,亭亭玉立于湖中,轻摇玉姿,曼妙生魅;湖上清风微起,令暗香四溢,惹得一方英雄豪杰陶醉不已。
此时,沿岸边百盏灯笼骤然亮起,照亮了湖面上的白荷丛,映得一干景物如沐仙境般朦胧不真。
岸上的权贵将武们还未看个真切,一阵节奏紧凑的鼓声倏地肃清四方喧嚣,此时从聚仙湖上一叶轻舟上,忽然飞窜出条条白绫,急朝岸边飞去;此时轻纱遮面身着青羽舞衣的我,揽怀白玉琵琶,踏着这条直向岸边的白绫,如九天仙子落尘般,急急飞向岸边开得正茂的荷丛。
赤着莹莹玉足,我缓缓降身在一朵开得正艳的白荷上,藕臂一展,肩上的青缎凌风飞扬起来。
兰指一翘,纤指轻划过琵琶上的丝弦,和着湖心亭清起的玉箫声,划开了湖上的寂静。
琴箫为伴,锦瑟和谐。
高低错落的琵琶声,时而如欢快奔流,分金断石的溪水;时而如静林深处幽幽低鸣的麋鹿;时而如高歌猛进,直冲九霄的云雀;时而如怀情少女那柔柔的窃窃甜语。弦音错落有致,配合着清悠的箫声,恍如一曲天籁。
足尖点着脚下一朵朵白荷,我悠然自得地在众人眼前跳起了一曲妙舞。婀娜身姿,犹如复活了敦煌佛窟中那沉寂千年的飞天舞者;举手,低头,弄足,回眸,尽生媚态,勾魂摄魄,时而清丽出尘,时而妖魅入骨,时而惊鸿如仙,时而弄姿如佛。
借力跳跃旋转间,荷丛中惊起的萤火虫如漫天散开的星子,在我周围弥散开;当踩着莲心,应和着高亮冲霄的琵琶声,将一套完整的胡璇飞舞完成,并稳站在完好无损的白荷上,四周早已随消失的丝竹之声陷入一片鸦雀无声的境地中。
微微喘着粗气,裙袂飘飘的我立在白荷上,曼妙身姿朝众人一福,说到:“君惜献丑了。”
此时动魂惊艳未散,又添娇柔悦耳的声音,如婉转低唱的夜莺点缀上这曼妙无边,直动人心扉。
寥寥数字后,我跳上划来的一只小舟上,朝主宴观台驶去;而四周沉淀片刻后,众人如大梦初醒,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我无疑成为了今晚万众瞩目的焦点,可心中丝毫未见喜色,将无数赞扬皆是抛在脑后,直面我将要真正一展惊艳的人而去。
靠了岸,下了小舟的我迈着徐徐莲步,急朝座上那位正襟危坐的天子靠过去;走到一个恰如其分,足够起眼的位置,我软下双膝,五体投地朝座上慕容曜叩拜上。
“愿天佑北燕,万世昌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座上人淡淡清清地应了一句,便当众赦了我的叩拜礼。
此时,一宫人捧着个红绸遮盖的漆盘,从慕容曜身侧走到了我跟前,捻着持重的声调向我宣恩到:“姑娘玉颜仙姿,一曲惊鸿天人舞为群英宴增色不少,皇上龙心大悦间,特赐黄金百两以示嘉奖。快快领赏谢恩吧。”
“民女谢皇上恩赐。”
垂头接过宫人递来的封赏,我的心未起波澜间,四周却又响起不小的议论声。
不用猜也知道,眼下多方权贵正在议论着,我这有幸在天子面前一展头角的妙人儿,将何去何从。
而此时,一阵掌声跃然于众人窃窃私语之上,显得格外突兀。
“妙人,妙舞。这‘飞天那罗舞’果然名不虚传,岚珀真大开眼界!”
不止夸,此刻柴绍领着随侍起了席,带着酒具也下了场,走到了我身边。
柴绍乐道:“借着这个雅兴,岚珀邀上君惜姑娘这位妙人儿,以水酒一杯,恩谢今晚皇上、成王的盛情款待。上酒。”
美酒满杯,柴绍径直取来一杯递过来,笑盈盈地说到:“姑娘如今一舞成名,却迟迟不肯展露真颜,怕是要让今夜拜倒在你裙下的权贵名流心中留憾;不如借这个与同敬天子的机会,一展姑娘芳容,来日好叫文人墨客采妙成诗,流芳千古如何?”
我接过酒,颔首丽声应到:“民女蒲柳之姿,能得在座其各位贵人抬爱,实乃万世难修的福缘。既然是柴公子一片盛情,且天颜之下遮羞避面多有不敬,那君惜便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我便摘下了面纱,垂头高奉着酒;而柴绍见状,未曾多观,便喜滋滋地领着我一同朝座上慕容曜和成王谢上。
“愿皇上天恩永绵,福佑我北燕。”
“愿皇上天恩永绵,福佑我北燕!”
此时,四周附和声一呼百应,席上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同敬上座上天子。
慕容曜从容起身,高举酒樽:“北燕往后安宁,还需诸位大人与朕同心同德,共同辅之。同苦,同乐,同勉,朕也敬各位!”
“吾皇圣明!”
高呼之声洪钟敲响,诵赞之声在这方天地中此起彼伏着;而我依旧低垂着头,一面与众人同饮上沾着皇恩的御酒,一面积聚起冷幽幽的笑。
好戏,马上就要登场了。
酒毕豪情消,此时柴绍趁热度未退时,又把我引向了座上淡淡寡欢的慕容曜:“岚珀来太邺一月有余,却见皇上时时愁眉不展,甚是忧心;既然君惜姑娘是难得的妙人儿,那岚珀斗胆借花献佛,请皇上将这等妙人收在身边,细细品赏几日,以换得龙颜悦开。”
说着,柴绍就在背后暗推了我一把,而我一步踉跄后化作从容,便缓缓地向高座上的慕容曜走去。
“岚珀,成王叔为你精心安排的夜宴,你怎么反倒是消遣起朕来?心意虽好,但朕无福消受,可别让这样的妙人儿当众成了难堪。”
慕容曜此番话,定想着我会知难而退;可此时,我积聚多时的笑意一凝,趁他未撤去关注前,把低垂的头昂了起来。
我道:“皇上真舍得让君惜成为众人眼中的难堪?那你得仔细看清楚我了。”
一步一步个从容,带着我本来的面貌,步步向高座之上的慕容曜逼近;而他先前的天子骄傲,在这惊变之下渐渐化作灰飞,急速衍生出穿心的惊惶。
天子,在我面前瑟瑟发抖!
“该还给我的,迟早要还!”
还未等慕容曜挣脱这皮相上的迷惑,我袖中久藏的匕首已经出鞘,混着一口胆大冲天的执气,急急地朝他的腰腹要害刺去。
第五百一十二章 他执我惑
出刀的一瞬,快而狠,然比这迅猛更起伏人心的,是那念头毫厘间的改变。
“你!”
被我刺中的慕容曜呆呆地定在原地,瞪大了铜铃似的双眼,缓缓地把呆滞的目光垂到腰腹间;所有人意想中我这一刀下去,必定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然此时他的腰腹不过是被我手里背向的刀柄顶出了深窝,只有唬人的作势,并无半点危害。
“护驾!!”
然很多事,根本留不得时间与我们思考,事态已经随着别人主观臆断,往着一边倒的方向倾覆。
此时慕容曜背后,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如灵雀般窜来,左手扣在他肩头强行将人拽开,趁着我们二人露出的空隙间,右手祭出的寒剑尖便直捣黄龙之势朝我颈上咽喉刺来。
尽管当下形势急转直下,将劣势倒戈,我亦巍然不动地立在原地,将一股轻蔑的笑饰于唇角,闭上眼,欣然地接受这任性妄为的代价。
不管当初如何信誓旦旦,过程如何百转迂回,可最终,我手中的匕首刺不了眼前这个令我矛盾丛生的男人。
而不过须臾,有什么极刚硬之物在我咫尺的地方“嘭”一声被折断,除了风忽变了方向外,我依旧无疼无痛,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豁然睁开眼,一寸断剑峰被慕容曜徒手捏在手心中,殷红的血像石缝中渗出的山水般,不断地从他紧团的手心中溢出。
“谁也不许动!”
压乱的戾言刚席卷过满座混乱,慕容曜人已经化身成头急豹,冲过我和他那一步僵持,将我狠狠拥入怀中。
“你曾许诺,得汝辛悲,不负不离。我等到了,终于等到你回到我身边这一刻。”
像得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慕容曜拥着我,力道太小怕守不住着这份从天而降的惊喜,力道太大又怕得来不意的人太过秀气,进而被他洪流般的温柔揉碎在怀间;反复调改,竟无形间显出了他内心阵急阵缓的慌喜。
“君惜,别被他迷惑!”
忽然,耳边炸起一声厉而狠的提醒,猛清醒的我,推开慕容曜间,一道红绫直冲过来,欲接应我遁逃。
我刚伸出手欲抓住小光抛来的援手,不料慕容曜比我的反应更灵敏一筹,左手一把扣住欲逃的我,右手间仍握着的断剑就如奔雷出手,直直杀向红绫那头接应我的小光。
一个凌空回旋,小光人生生被逼退了回去、
“淳元,我是阿曜啊!为什么要防着我,避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放手!”
也顾不得和他解释什么,我手中匕首顿时一挑,朝着欲朝我靠近的慕容划出了一刀警告。
而此时宴台四周,无端冒出许多黑衣杀手,与把守的带刀护卫起了激烈冲突;然小光那头正准备发起新一轮反扑,一个玄色武服的少年忽然从慕容曜身侧闪出,如猎鹰扑兔,便拔出腰间金刀迎战上宴台上的小光。
小光跟在我身边这些日子,虽受瑾瑜公子点拨,武功大有长进,可面对这半路截杀的少年,交手间招招显拙,步步透险;而随着时间推移,少年行云流水的刀法,越发把压制的优势体现的明显。
我心里清楚着,若再耗下去,小光那倔丫头必毙命于那少年的金刀下!
“快走,别做无畏的牺牲!!”
“柳飞,留活口!”
一时间分辨不清慕容曜是真心软,还是假好心,可见那少年仍寸厘不让的刀花直逼降着苦挨下风的小光,惊惶的我心生了个极愚蠢的想法。
擒贼先擒王!
这一次,我再亮起的匕首可没再留分毫情面,一刀狠划下去,他制着我不放的右膀子上立马见了红。
可这人就像是钢铸的,铁打的,我一刀下去不仅疼都没哼一声,连眉头都丝毫未皱一下;这下子,可真是把我也给逼急了。
把手中匕首一横,对准了慕容曜的心窝子,抱着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我便卯足了全力再次刺过去。
他人,依旧不避不闪地站在我的前头,而我的匕首也没有收力的迹象,玉碎瓦全这千钧一发间,忽然一颗石子“嗖”的一下掠过我的视野,打中了我肩上的云门穴。
全身顿时泛涌起难克制的麻,须臾间,我人被石化当场,动弹不得半分。
我恼上心吼到:“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放开我!”
“年轻人易冲动,事还没理出个是非黑白来就动起刀子要人性命,可不是好事。”
说着,一位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上前,径直夺了我手中的匕首,语重心长地对慕容曜说到:“就是她吧?看情形她的心智似乎受人唆摆,神思不清;皇上也受了伤,不如先带她回府安置,这里乱局交给老臣来处理。”
“有劳成王叔费心。”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做臣子的为君分忧乃本分,谈不上费心与否。”
成王稳重一敬,又转而提醒上我:“这位娘子,既然刚那一刀选择了手下留情,为何此时固执着不肯敞心一谈?万事以理服人,激进于解决问题,无济于事。”
“老匹夫,杀与不杀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在这儿道貌岸然假慈悲!别碰我,慕容曜,放,放开我!!”
不管我此时如何牙尖嘴利,已经为时已晚;闷声不吭的慕容曜一把将我横抱起,丝毫不理会宴台上杀成了个什么光景,急冲冲地带着我退了席。
上了步撵,听着渐渐催开的马蹄声,我知道自己这一遭真是进了狼窝,再无半点脱逃的可能。
他抱着我坐在软垫上,一张低垂的脸经透过摇晃窗帘的月光照耀,浮动的英气时明时暗;修长的手指潜伏在暗色中,像生出了躁动般,不住地在我脸颊般细细地抚着,轻轻的,绵绵的,柔柔的,如品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般,把他所有的专注都投注在我身上。
太过亲昵的举止,让我心生后怕,宣于口间却成了伤人的恶语:
“很意外我还活着吧?慕容曜,既然当初负了我,此时又何必故作深情,再人前演着一出‘伉俪情深’?这模样叫人看了真是作呕!你千万别让我逮住任何机会,否则我定取你狗命!”
说着说着,骂到词穷的我竟如失心疯般地在他怀里乱嚎乱叫起来,一为发泄,二为抵抗心中的不安。
正身陷情绪躁动间,忽然,脸上被什么热热滚滚的东西沾粘住,一滴,又一滴,再一滴,在这无言以对的压抑中朝我袭来,慢慢地将我失控的情绪给凝固住了。
他在哭,无声的哭。
第五百一十三章 千头万绪
今夜虽有好月色,但决意揭开心头那道久藏的伤疤,那就注定了要辜负老天额外恩赐的良辰美景。
“从即刻起,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许擅入天照殿一步;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余光所及之处,皆跪满了战战兢兢地宫人,无人敢多言一句不是。
而我的心,也凉透了底:照他的意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将我软禁在此。
抱着我走入灯火通明的内殿,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坐在湘妃竹榻上,在我背后上了好几个软乎乎的靠枕后,慕容曜这才就着竹榻边的凉地盘坐下来。
拉着我的手,在他脸颊边蹭了又蹭,抿着嘴开心的笑了又笑;当从我这儿获取的温存足够让他平静下来后,慕容曜这才昂起头,用一种卑微而忐忑的语气同我攀谈上。
“放心,往后我哪也不去,就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好不好?”
“我能说一个不字吗?点了我的穴,跟砍了我的双手双脚没什么两样;既然我如今是你砧板上的肉,那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我得提醒你一人,我这人是你的,受你摆布,但不代表你有本事从我心上挖走什么。”
刺中了他的心不假,但除了多了几分无奈外,慕容曜依旧把控着局势的走向,分毫没有逆转的迹象。
洗去失落,他朝我欣慰一笑:“不管你我间存有什么样的误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人还活着,也终回到了我身边。”
“你就这般乐观以后,觉得我只要回到了你身边,就可以万事大吉?慕容曜,你似乎欠我太多太多,这笔账若清算起来,你十条命都还不完。”
“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
抚过我的手背,他将我的左手微微抬起,用自己右手的五指嵌在我的指缝间,伴生出懊悔的自责。
“这一年多来,我每个梦里,都或多或少重复着当初湛江上那一幕噩梦。梦中重回湛江,我依旧是个无能的男人,看着心爱的妻子为救自己,替我挡下敌人那一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跌入滔天洪浪中被无情带走,把生离死别刻进骨子了,痛进心里。我的确不是一个好丈夫,终是卸不下这满身的重担,去践诺当初不负不离的誓言。”
“你是想跟我说,当初我湛江蒙难,舍身相救,是因为爱你的缘故?”
说到这儿,我心里也相信自己的曾深爱过眼前这个男子,不然我怎么会傻到舍命相救于他?然不疑我对他的爱间,却因前事种种,不得不疑心这个男人对我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我冷冷道:“可你真的爱我,那此时你手中的屠刀,为何要无情相向于我的亲人?又或着,你曾经对我许下的海誓山盟,不过是为了换去绝对至尊权力下的一种虚情假意?慕容曜,你很有能力驾驭人的情感,让许许多多的女人心甘情愿地栽在你深情不负的圈套里;而我,不过是一颗利用未尽的棋子,重新回到你手里而已,不是吗?”
“这些是谁跟你说的?当初,不是——”
不等慕容曜支吾出个所以然来,我打断到他的话:“当初?当初的李淳元的确是猪油蒙了心,竟会帮着一个藏着屠刀的男人对付自己的亲人。你当下做的,行的,盘算的,哪一点不是在把我外祖父家一步步逼上绝路?我要不是听了许多人的血泪史,怕是一辈子不会知道,自己曾深爱的男人其实一直把自己当做棋子利用着,到死都是糊里糊涂的。”
“不对!”
忽然间,慕容曜面上腾起大股惊怨,不住地摇头,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见状,笑到:“真不对?我看是戳中了你心中见不得人的鬼吧。是不是我非要把宋小钰,端惠公主这等被你无情抛弃的女子拉出来,当面来个对质,才能让你心悦诚服地卸下虚伪的面具?她们这些人,现在真的像见不得光的鬼魂,除了埋怨辜负她们深情的你,和诅咒奚落同为弃子的我外,也真真是一无所有了。”
眼睛一闭一睁,呈现的,是那股打心里腾起的憎恶。
“我回来了,你当然高兴了,高兴着威胁宋家又多了一分筹码,铸就你的宏图霸业又多了一分把握。可惜我如今已经想透彻了,我这条命得好好留给自己,留给我曾辜负的亲人,而不是被你一再无度利用。”
“淳元。”
原以为这场口舌是非之争,我多少占了些上风,但不想此时慕容曜却应势而起,直点我的要害而来。
“为什么你口中的埋怨,都是别人说,你就信,而不是自己的?慕容曜这个名字,对你似乎只是一个被别人灌输仇恨下而形成的代名词,然你的本心,却对我这个人的存在极其陌生。难道你的记忆被人强行篡改了?”
“我没有,所有事我记得一清二楚,不用你多操心!”
“好,你说你记得。”
说着,慕容曜急忙从脖子上拽下一块印符,亮在我眼前问到:“既然你都记得,那告诉我这是什么?!”
瞪圆了眼,把慕容曜手中那印符瞧了数遍,我心虚底气不足地答到:“以前见,见过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什么东西,给我点时间慢慢回忆下,总能想起来的。”
“是我的命牌,上面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对,对,对,是命牌,我想起来了!”
他一提,我便满口称是地应和上,好早早结束这无聊的试探。
然慕容曜,却脸上一沉:“我不过是随口胡诌一通,你就信,这根本不是什么命牌,而是当初你受难大历时,你托玉童交于我和宋家争天下的虎符!你不是什么都记得吗?那我再问你,玉麒玉麟是谁,晋儿又是谁,你告诉我啊!”
俨然,面对慕容曜这连番炮轰,我是哑巴吃黄连的苦相,完全答不上的。
“你根本什么都记不得了,把过去我们的种种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亦火了:“对,我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曾经忘了自己是谁!那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李淳元,就越发好欺骗了?”
“从头至尾都是‘你觉得,你认为’!”
他一股火气顺势而起,来势汹汹,然却是生于伤心欲绝中,激得慕容曜凄泪盈眶。
第五百一十四章 事无定向
四目相接,空气凝滞到令人窒息。
“我刚脾气急了。”
背过身,他抬起手胡乱地把脸抹了通,只听见一声极重的抽吸身,再调转身时冷静持重又重新修饰在他面上。
他低沉着声音说到:“经历这么多波折苦难,没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的,我还要过分奢望什么?不记得没关系,你缺少的,我一定会帮你弥补回来,让你做回真正的自己。”
“你,你干什么?!”
心头起伏不定间,忽见他抬起手朝我袭来,我立马草木皆兵地戒备起来。
他没有急着答我什么,手依旧朝我这头伸来;手指在我肩头云门穴上一点,顿时禁锢我全身的那股无力感消失无踪,我人下意识地朝湘妃榻后退缩去,独留他竖着二指尬在空中。
紧防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揉了揉酸痛泛起的右肩,以威胁的口吻向他提醒到:“我若是你,就不会傻把一个对自己不利的人强留在身边。这事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但凡让我抓住丝毫机会,你就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老话说得好,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日子不就是包容着过吗?我们夫妻间的误会,我们自己来化解,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插手。”
撤回手,慕容曜淡定地从地上站起身,转身走到自己的寝榻边,快速地从自己的枕头下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想干什么?!
正不解间,慕容曜已经快步地回到湘妃榻前,把取来的那把匕首递到了我跟前。
“你要取我性命,别用他人的刀,不干净,也不尊重我。”
“你是蠢,还是傻了?当真以为我对你下不了手,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于我?!”
很明显,他认为我先前在群英宴上的行为是在侮辱他,而此时我又何尝不认为他是在羞辱我;想也不想地夺过他递来的匕首,我拔出鞘就横在人前。
“你再靠近我试试,看看我敢不敢刺?慕容曜,激将法对我而言,是种很愚蠢的行为。”
慕容曜淡淡地笑了笑,径直踏近了一大步,并伸出双手握住我持刀相胁的右手,将那把寒光湛湛的匕首尖挪到自己的心口位置。
他道:“你精通医理,应该清楚这个位置一刀下去,人绝没有生还的可能。而这些年我拼死在战场上争天下,这个要害从来没有让敌人靠近过半分;如今我把它留给你,你想什么时候刺下去,都可以。”
“你在戏耍我不成?莫名其妙!”
怒一蹴而就,我推着匕首尖就朝他已瞄准的心口刺去,而他握着我的手,非但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帮着我的使力推波助澜;要不是当时我收力够坚决,那这匕首尖就不是如现在般抵在他心口上,而真捅个心穿血溅。
僵持间,他微微垂下眸子,看了看在他心口处的拉锯,嘴角的笑反而莫名甜了许多。
他说到:“对你的事,你的要求,我从来都是极上心的,只是你忘了而已。”
“你,你给我住口!!”
当下处境,我已是陷入词穷难争的地步,看似我占尽上风,可到头来,我手中的匕首始终没勇气递进半分,甚至萌生了退缩之意。
他似乎极能揣摩我的心思,顺着我的退缩之意,把抵在他心口的匕首给按了下去。
“你从前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即便失去了记忆,那也分毫不影响你对是非曲直的判断。我这把贴身防敌的匕首,就留给你,若哪一天想明白,想透彻了,依旧想杀我,就告诉我一声,我会像现在般把一个毫无防备的自己交到你手里,任凭你处置。”
此时,他缓缓蹲下身,一边小心翼翼地帮着我把匕首装进鞘里,一边柔声细语地向我诉求上: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在下手前,对我也公平一点,别凭别人的只言片语,就对我这个人轻易下断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希望你任何一个决定,都是经过你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我坚信,真金不怕火炼,真相永远都是经得起检验的。”
他的话虽动心,可当我迷茫地看看四周陌生的殿宇,心中又鬼魅地生出防备来。
“你把我软禁在此,不让任何人接近我,那我有什么机会去验证所谓的‘真相’?慕容曜,你的缓兵之计,用得真是出神入化。”
“不错,我对你是用了缓兵之计,除了给我们多一些增进了解的时间外,我亦想查清楚,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出阴谋诡计。而这帮人的来头,绝非一般江湖草莽。”
“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对于他们是何来头,我是半个字也不会多说的。”
“没关系,他们出给我的难题,我自己会解;不管这帮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感谢他们,感谢他们将你活着送回我身边。”
一手情不自禁的摸头杀,刚走到了半道上,见我怒目而视的防备样,慕容曜悻悻地笑了笑,把手撤了回去。
“刘德禄。”
将略微尴尬之笑掩去,慕容曜当即高声呼唤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不消片刻,一位内侍官模样的宫人,急急忙忙地出现在慕容曜背后。
“皇上万安,不知急召老奴来有何吩咐?”
刚毕恭毕敬地行完叩拜礼,刘德禄抬头朝我所在处紧张一扫,顿时整个人如见了鬼般,大惊失色地软坐在地上。
“贵,贵妃娘娘?!”
他这么一唤,我亦知对人心中起了什么鬼魅,冷冷地撇过脸说到:“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贵妃。”
而此时慕容曜重重地咳了一声,把内殿里怪异起伏的气氛给当场镇住。
“以后,她在天照殿的起居饮食,日常所需,就由你全权负责;朕的脾气你清楚,不喜欢谁私下里嚼舌根,若走漏了半点关于她的风声,朕第一个拿你是问。”
“老,老奴遵旨。”
刘德禄战战兢兢地应了声,然那双惊愕不已的双眼,依旧时不时地挂在我身上。
“你替朕去海棠春走一趟,请小梅姑娘过来。另外,吩咐下面的人在外殿另安置床榻被褥,再让人准备些热水和换洗的衣物送到天照殿到;她从前的颜色喜好,尺码大小,你应该很清楚,就不用朕多跟你交代什么了。赶紧去办吧。”
第五百一十五章 梅心甚洁
人的情绪,太容易被左右。
我一眼冷淡,她一眼惊错,我原以为着,这女子会如那叫我贵妃的老奴般经不住事儿,可转眼,她冲了过来,一把将我紧紧地抱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太过措手不及的变故,我人听着她悲戚的哭声,竟一时僵在了原地。
她的怀抱,让我又了新的认识。
想我在天欲宫的日子,每日面对的不是严苛的面孔,就是算计的心怀,即便是瑾瑜公子,小光,夏蝉这等与我走得极近之人,也不曾给我这样赤条条的关怀;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现在怀着什么样的敌意,单纯地用着自己心中感悟到的喜与悲,来应对当下的相逢。
被她僵抱着,我忽茫然了:我和她间,究竟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该不该这样无动于衷地抗拒着?
哭声起伏了好一阵,这女子突然从我肩头昂起头,将我的脸,臂,手,腰一一检验过,又再次激动不已地紧抱上我,说到:
“皇上,她真的是阿姐,有血有肉的阿姐!您知不知道,小梅,二位殿下还有皇上我们,日日盼你回来团聚盼得好苦!谢谢上苍,谢谢神明,阿姐她还活着,还活着——”
正不知如何应答她的话,这女子立马又松开我,朝着慕容曜喜说到:“皇上,宁玛活佛赐的心经真灵,未镌刻千遍,阿姐便平安回来了,您再也不用日日被相思煎熬着,终于能一家团圆了。太好了,太好了——”
大约是提到慕容曜,他深邃的目光让我顿时激灵一起,将这喜极而泣在我怀里的女子狠推开。
“谁是你阿姐?别张开闭口地乱攀亲!”
这女子倒是柔弱的很,被我一推,便当场摔了个狼狈。
“你没事吧?”
慕容曜见状,立马急上前把人搀扶住,而我却就此生出了好刺头。
“她是你的女人?慕容曜,天子的齐人之福真真叫天下所有男儿艳羡,心疼她便心疼,没人指着你的风流多情,又何必顾她而忌我呢?”
说着,我又朝那女子提醒到:“姑娘,我不是来和你争男人的,别阿姐长阿姐短地叫得亲热;我不是什么好人,没准哪天我心情不好,就要了你男人的命。”
背扶起身的女子,惊慌一抹泪痕,不敢置信地说到:“阿姐,你在说些什么,我和皇上怎么可能——我是小梅啊,朱小梅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朱小梅?!
把这个名字收进脑袋,可惜她对于我的存在感实在是过于微弱,脑子里根本唤不起一星半点关于她的痕迹。
“对不起,我想不起你是谁,所以你也别白费功夫地套近乎了。没用!”
“这是,这是——”
如受了天大的刺激般,朱小梅踉跄地退后了一小步,头跟拨浪鼓似的不停摇着,否定着,双目间的清泪越发落的汹涌。
而慕容曜依旧沉着如前,把住摇摇欲坠地朱小梅,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人顿时如打了鸡血般,瑟抖不止,脸阵红阵白地交替变幻着。
“怎,怎么会这样,阿姐她不记得我们?!这不可能,皇上,你是在同小梅说笑是吧,她明明就是阿姐,活生生的阿姐,小梅不可能认错人!”
“事已至此,强求无用,也只能慢慢来。”
拍拍小梅的肩膀,慕容曜转而对我说到:“你不用多防着她什么,她和我们的事没有半点冲突;小梅她,从前是你身边的婢女,你被困大历时她曾与你同甘共苦,感念她忠心耿耿间你便收她做了自己的义妹。淳元,一个死心塌地对你好的人,我想你没必要排斥她什么。”
温柔一笑,他向朱小梅交代上:“成王叔到了,想来群英宴上的乱子应该有了眉目,小梅你先在这儿替我陪着淳元,说说话,我速去速回。”
“皇上放心,小梅一定照看好阿姐人。”
慕容曜点点头,又不舍地看了我两眼,还是沉住气掉头走出内殿。
人前脚刚走,我立马拔出慕容曜给我的那把匕首,将毫无防备的朱小梅挟持住。
“对不住了小梅姑娘,我急着脱身,无法间只能借你的人行个方便。”
不过片刻僵直,朱小梅人忽然换了副神情,满面视死如归。
“恕难从命。”
她微微咬住唇瓣,眼带迷茫,不惧说到:“从前阿姐的话小梅奉为金科玉律,无不遵从;只可惜这一回,阿姐确实选了一条错误的不归路,小梅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拦住,不能再让你糊涂下去了。”
“别跟我废话,这可由不得你。”
强推了她一把,可朱小梅仍纹丝不动地僵在原地,我见急间,手中刀自然没了轻重,不小心就在她细嫩的脖子间划下到浅浅的血口。
她无知无痛的样子,顿时让我自己慌了分寸,把匕首挪开了许多。
似乎感觉到我的犹豫不决,朱小梅泪唰唰掉地说到:“如果有选择的余地,当初该死在湛江的人是我,而不是阿姐您;死这样的念头,我早就绝望中盘算过无数回,可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偏偏让最没用最没价值的人苟活下来。”
趁我脑子发懵间,朱小梅忽然转过身,双手瑟瑟发抖地抓在我的手腕上,人缓缓地跪在我跟前。
把匕首的刀尖压了压,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带着哽咽调地说到:“阿姐出事后,小梅也想过一了百了,可此时伤心欲绝的皇上却把大皇子也交到了我手里,要我连同晋殿下一同照拂;他说,阿姐你既然收了小梅为义妹,那就是信任我的人,在你回来前,就必须拿出做姑姑的责任替你照顾好两位殿下。其实皇上这么做,是怕我一时想不开轻生,故意用两位殿下作为小梅的精神支柱,好支撑着我活下去;而如今阿姐平安回来了,要小梅死又有何妨?我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要是我的死能换得阿姐一个清醒,一个回心转意,那小梅死也瞑目了。”
说着,她一股狠就浮上面,拖着我持刀的手就朝自己的咽喉扎去;而心惊大作的我,为阻止朱小梅在我面前寻短见,想也不想地抬起脚,一脚将她踹开。
“你,你这个疯子!”
化险为夷间,踉跄退后的我,连忙把匕首丢得远远的。
“是,我们都疯了,盼阿姐平安归来都盼疯了!可日思夜想苦等到的人,却把所有人,所有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这般绝情,为什么!”
第五百一十六章 捉心之谈
月上西头,正是夜静时。
蜷缩在榻角落,从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乱绪中挣脱出来,却见朱小梅依旧靠在榻边,目不转睛地把我人盯住。
大约是习惯了这样捉心的相处方式,我淡淡地扫过她一眼,正想着千万别再招惹她什么,忽然一阵“咕咕”饿肚声在这片死寂响起。
窘迫来得让人措不及防,注意到朱小梅面色上的异样,我脸“唰”得红了个透,赶紧避掉无人处。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而因这意外的插曲,朱小梅人顿时精神大振,窜起身就急急忙忙奔出了内殿;意想着朱小梅受不了着不冷不冷的僵耗,去了便不再回来,可一刻时的功夫,她又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来来回回在内外殿中奔波,带来了不少吃食。
摆好桌,她小心翼翼地说到:“阿姐,吃点东西吧。”
人有时就是不可理喻的,别人要你怎么,不管是否出于好意,你偏要犟着性子不肯服个软。
肚子里的馋虫被香飘四溢的饭菜勾得直翻江倒海,可我还是佯装什么都没听见,把头给撇了过去,不搭理朱小梅分毫。
“你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忽然衣袖被人拽动,触动了我满身的敏感神经,不留情地撂起手,当场将朱小梅送来的一碗甜汤打翻在榻褥上。
什么绿豆,莲子,肉沫,像芝麻粒般撒了大片,眼前这大喇喇的狼藉,和朱小梅当下满面的尬色有得一拼。
倒是小瞧了朱小梅的耐心,她快速地将榻褥上的烂摊子收拾了下,又换上一副乖顺地笑靥同我说到:
“没关系,我再帮阿姐盛一碗来。”
“你是没脸没皮,还是太过缺心眼?到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我根本不待见你人?别再跟我来无事献殷勤,我不吃这一套,赶紧滚。”
没急着回应我什么,她简单处理好眼下的狼藉后,又盛了一碗甜汤送到我跟前,这才说到:“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从前小梅闹脾气的时候,阿姐你就是这么安慰我的。当时你没有生气,所以此时小梅也不会生气,因为您说,只要是出于真心的,再倔的人,心都会被软化。”
“别老是一口一个从前的,从前的事,我一点都记不起来!我们如今是陌生人,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陌生人来意不明的示好?无聊!”
“不管阿姐记得还是不记得,饭总是要吃的;再说,身体是本钱,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和我继续怄气,不是吗?”
“你这人!!”
扬起手欲作势,可她诚心满满的坚持样,我这小性子真闹腾不下去,再次把她递来的甜汤打翻。
立场站不住脚的我,反复把那口可笑的怄气咽了又咽,立马从窜下了榻。
“我算服了你!拿开,我不喜欢吃甜食,尤其是大晚上的,发胖!”
说着,我气鼓鼓地坐在了食桌前,自己闷声闷气地抄起筷子,就把一大块金丝火腿塞进了嘴里,吃得咬牙切齿。
而更可笑的是,我此时的内心独白不断在安慰自己:我妥协,不是因为自己饿,是被朱小梅逼得没法!
可是呢,沾了一口荤后,这滋味就完全抵挡不住,进而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狼吞虎咽。
朱小梅也没出声,只是搂着暖暖的笑意,静静地在旁为我布菜,递水,等照顾妥帖后,她转去取来干净的被套枕褥,把榻上的狼藉拆换掉。
内殿里气氛,渐渐地变得自然而然,少了许多先前的格格不入。
五脏庙内的饥荒被缓解住,我开始注意上这个沉静而内敛的女子,也被她的关怀备至所动容,慢慢地也有了攀谈的念头。
“喂,朱小梅。”
秉着一口勇气,我出声唤上在榻边忙活的朱小梅;她见我主动招呼,亦停下手中的活儿,受宠若惊地看着我。
我清清嗓子,道:“你口口声声叫我‘阿姐’,那我现年纪几何,你又多大?”
“阿姐年满双十二,生辰在春分,属羊;而阿姐比我长四岁,小梅上个月刚满二十。”
说着,朱小梅猛一拍脑门,急补上:“对了,阿姐今年正值本命年,老辈们总说这个岁坎容易引百秽入命,多晦运;得抓紧给阿姐准备条红腰带,贴身带着,辟邪的。”
“迷信。”
嘴上虽犀利不饶人,但她的细致入微,倒是让我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管饱了肚子七八分,此时话意乍现,我又把我俩间的话题深入了些。
“慕容曜刚说,你曾是我身边的婢女,那你可认识‘周暮雪’这个人?”
面对我的提问,朱小梅敛眉沉思片刻,摇摇头。
“不认识。”
我想了想,周暮雪当初潜伏在我身边做眼线,定不会蠢到用自己的真名,于是我又把关于她的线索具体了些。
“她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和你一般,在北燕时在我身边做过贴身婢女,后来因为各种变故,暗地出卖了我。”
“阿姐说的是唤雪?!”
似乎找到了什么匹配线索,朱小梅不敢置信地反问了句,脸上莫名多了几分担忧。
她急道:“若阿姐说的这个‘周暮雪’就是唤雪本人的话,那当下阿姐种种异常举动,就完全说得通了。阿姐千万别信她,此人不仅是杀害二皇子的真凶,且害得阿姐在大历吃了不少苦头,骨子里根本不是好人!莫非,阿姐这一年多不见踪影的日子是被她控制住了,眼下所有事也是她在暗中挑唆使坏的?”
果然,故事一换说书人,版本就大变了样;而无疑,周暮雪曾经跟我讲述的过去,更招人质疑。
难道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阿姐,她此时人在哪儿,皇上一直在找她,万不能再听信小人谗言,让她逍遥法外!”
我道:“不需你多提醒,我此番来找慕容曜,为得就是分辨个中是非曲直。你告诉我,你刚老挂在嘴边的什么大皇子,二皇子,还有太子殿下,究竟和我有什么渊源?”
“大皇子玉麒,二皇子玉麟,是你和皇上三年前在北燕所育的一对双生子,大皇子玉麒健在,可二皇子玉麟在满月时因受奸人所害导致夭折;而晋殿下乃大历的太子,本名容晋坤,是阿姐当初和大历皇所育的独生子。就因为您不愿看着晋殿下在其恶父羽翼下成长,携晋殿下出逃上京,才会引来那场湛江之祸!”
第五百一十七章 儿从天降
即将过去的黑夜,似乎有许多人随我,一同陷入了辗转无眠。
在我假寐的夜,细细数过慕容曜来过的次数,前前后后竟有四十六次之多!
我不禁好奇:倒是他太在乎我这个人,还是作为天子的他,生性本就机警?!
闭着眼想了又想,猜了又猜,然我心中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终于,在见到窗外显现的天光初亮色,再也熬不住彻底无眠的我,下了榻,走出了空空无人的内殿。
天照殿外殿中,依旧灯火通明,那书案上垒成小山的奏折,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明显有被人翻阅过的痕迹;一时兴起,我随意抽出两三本奏折翻阅,上面都经朱砂笔逐字逐句批阅过,十分仔细。
我忽然觉得,这天潢贵胄的真龙天子,做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奴才刘德禄,问娘娘金安。”
正在神思游离间,慕容曜的内侍刘德禄走了进来,见我在御案边看着奏折出神,立马躬身向我请安。
如行窃时被抓了现行的偷儿,我心虚地把手中奏折丢回御案上,来劲儿地驳斥上:“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娘娘,你如此大礼我受不起。”
“礼数不可废,问主子安,是做奴才的本分。至于娘娘不敢正视自己的身份,根本无伤大雅,只要皇上没开口,娘娘从前的荣耀依旧不减半分。”
“又是一个愚忠的奴才。”
多说无益,我挥袖欲出殿,此时刘德禄乐呵呵地向我提醒上:“赶巧这个时辰,皇上正在殿外空院上教二位殿下习剑晨练,娘娘若有兴趣,不妨去瞧瞧。”
“多事。”
没好气地埋汰了刘德禄一句,可他倒好,一脸甚不在意的样子,快速地越过我所在的位置,低头整理起御案上的奏折。
很显然,我眼下成了无事生非的主,闷气无解间,我亦快步地朝大殿正门口走去。
人刚至大殿入口,一幕有意思的画面闯进了我眼里。
只见一身宽松宝蓝暗花武袍的慕容曜,英姿勃发地站在空院正中央,提着木剑,正拆解着一套剑法招式;出锋,平刺,回落,下转,反挑,收挡,动作虽舒缓但不失孔武有力,规规正正地演示这套剑法中的精妙之处。
而他左右两侧,各跟着一个孩子,同样提着木剑,依葫芦画瓢地习着慕容曜当下教授的剑术。
左侧的那个孩子,看年纪不过三、四岁大,模样生的粉雕玉琢,清秀俊俏;小小的人儿力气虽然不大,剑姿也学得不规范,但出剑间时不时奶声奶气地喝声鼓劲儿,和一双似乎装着星星的大眼睛,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别提多可爱。
慕容曜右侧的孩子,年纪稍大一些,估摸着有五六岁大了,模样间依旧有稚气的痕迹,可表情间却比左边的那孩子要高冷许多;跟随着动作推进的慕容曜,这孩子一招一式模仿地极其有板有眼,眼中那股神色也异常的内敛坚定,从头至尾不见他苟笑一丝,十分专注。
“不许偷看我们练剑!”
正看得出神间,左侧那个孩子忽然发现我的存在,立马停下手中动作,奶气十足地喝斥上旁观的我。
当时,一股石化感袭来,我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地僵在原地,任那奶娃娃趾高气扬地指责我。
而慕容曜此时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快速地收住刺出的木剑,挂着温柔满怀的笑朝我急奔来。
“时辰尚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不是我和孩子们晨练吵到你了?!”
避了避慕容曜的殷勤,正准备找刺头泼一泼他的冷水,可突然间,一团急急的“红云”朝我迅速冲来,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对人一把环腰揽抱住,头深深地埋入了我的腹间。
“啪”一声刺耳,抱住我的孩子手中木剑掉落在地,而紧接着一阵怪异的喘气声响起,贯穿这过于诡异的气氛。
僵僵懵懵地垂下头,这孩子已经抖得不成人形,我下意识醒悟到,他是在抱着我默默地哭泣!!
感觉虽怪异,可我当下丝毫提不起胆气,推开这个无礼的孩子。
“晋儿,你吓到你母亲了。”
母亲?!
一瞬间,我把住怀中默默流泪的孩子的双肩,猛地小退了一步。
与其说是我的出现吓到了他,不如说是我被这“母亲”的身份给吓懵了头!
“你真坏,弄哭我哥哥!!”
正在关系复杂难消化间,先前指责我偷看的奶娃娃也冲上来,不由分说地就团着小拳头,在我左手侧缠打上。
“玉麒快住手,不可对母妃无礼!!”
慕容曜斥责间,正欲把这扭打我的孩子拽开,此时我怀中这个大孩子,突然扭过头狠一把将那奶娃娃推开,要不是慕容曜出手快,这奶娃娃定当场摔个惨。
很显然,这做哥哥的举动是维护我,不让做弟弟打我;而做弟弟,却是因心疼当哥哥被我弄哭,所以替他向我讨公道。一来二去,关系变得极其复杂难解。
而那奶娃娃被哥哥一推,自然是委屈的不得了,“哇”一声就在慕容曜身边哭出了嗓。
这下好了,不用我多找什么麻烦,两个孩子的情况已经够让人头疼的。
“站端,立正了,父皇罚你在这儿反省,什么时候不哭鼻子不闹小性子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回你的晟睿殿。”
明明是小的孩子受了委屈,慕容曜不安慰也就罢了,还当着我的面罚站,倒叫人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治人路数。
“知道父皇为什么罚你吗?第一,你动不动耍横打人,还哭鼻子,不是男子汉作为;第二,骄纵不知收敛,言行间几番冲撞于你母亲,是为大不孝。你身为北燕的皇长子,应时时戒骄戒躁,树德修身;不能因为自己年纪尚幼而肆意妄为,反更应该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
批评了那奶娃娃一通,见哭声渐收,慕容曜转而又对我跟前的大孩子说到:“晋儿,你又知道自己刚错在哪儿吗?”
“知道,晋儿非但没尽长兄之责,约束幼弟,反而因一时情急生了莽心,伤了兄弟和睦。”
不光口上说说,此时这大孩子方向高冷姿态,诚挚地向那奶娃娃鞠躬赔上不是,转而又一把将我紧抱住。
“晋儿好想你。”
话毕,他不舍地松开自己紧扣在我腰衫的小手,亦同那奶娃娃一般,端端正正地跟着领罚。
第五百一十八章 随心而触
很多事,相信是一回事,然接受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一夜之间,我身上突然多了一重“人母”的标志,还同时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且不论两个孩子当下是如何看待我,光是我自己,也久久心意难平。
晨练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这复杂间一个极微小的插曲,如今天照殿内不仅有慕容曜寸步不离地看着我,然随着两个小家伙的加入,我这日子忽然变得异常热闹。
起初,只是那个叫容晋坤的大孩子先搬到了我的居所,非要与我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而那小的孩子似乎也特别爱跟风起劲,见他兄长在我的地儿占住了位置,横竖也要来插一脚热闹。
两孩子赖下来了,自然朱小梅也有借口常住在天照殿中;这下好了,算我在内,一下子圆齐了东南西北四方位,够打一桌马吊了。
而更神奇的是,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这俩孩子已经变得非常依赖我;不过,他们兄弟俩依赖人的方式,却是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比如慕容玉麒这孩子,年纪虽小,可却是个实打实的话篓子;经过一个上午旁人的潜移默化,他似乎渐渐也接受了我是他母亲这个事实,从开始的试探,到好奇,再到黏人,一拨一拨的撒娇黏人攻势可谓是瞬息万变,令人应接不暇。
而容晋坤这个孩子,性情就比玉麒这孩子沉得住气得多,不多话,也不怎么黏人,但凡有什么要求需要,他都是在适可而止的范围内表现;关系间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是疏远隔心的不亲近,而是出于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懂事明理,在暗暗地照顾我的心情。
晚膳后,不知到哪里溜达了一圈的玉麒,带回了一副丹青画像,献宝地呈在了我面前。
“母妃,这副丹青画像麒儿用不着了,就送给你啦;麒儿觉得母妃既然回家了,以后我就不用天天对着您的画像睹物思人了,真好哩!看父皇画得像不像您,像不像?”
被他扑腾闹着,我哪里有心思看着画像上的人像不像我,只一个劲儿敷衍上:“像,你说像就像。”
无奈间,看见在旁铺席的朱小梅偷偷一笑,我顿时满身倦怠感一涌而起,试探性地打止他的好兴头:“天色也不早了,天气也热,要不,你让你姨姨带你去洗个澡,好准备就寝了?唔,都说小孩子早睡早起身体好,是吧?”
“离平日就寝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还早着呢母妃,我睡不着的!”
还有一个多时辰!!十分精力透支用了十二分,想想这时间的漫长,我都觉得有些糟心。
“要不,母妃给我讲讲故事吧!梅姨那些故事翻来覆去,我都会背了,麒儿最喜欢新奇事儿哩。母妃在外面一定遇到许许多多的有趣事,跟麒儿讲讲,好不好,好不好嘛?”
一口气都不给我机会喘匀,玉麒这孩子就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摇,不停地撒娇,弄得我是应也不是,回绝也不是。
“过来,别老吵着母亲。”
正头疼间,在一旁练字的晋儿走了过,一把拽着玉麒的小手往书案方向走。
晋儿一脸严苛地说到:“前几日你不是一直缠着哥哥,让我教你写字吗?来,我教你。”
“哥,麒儿这会儿不想学写字,我想让母妃给我讲故事。”
“不听话是吧?那以后你就甭想哥哥带你偷溜出行宫,到集市上玩。”
“哥~”
委屈巴巴地唤了晋儿一声,又苦兮兮地回望上我求助;我正愁没人替我排忧解难,哪里敢应答他什么,连忙佯装不知情地撇过脑袋。
“自己选吧,撒娇这会儿对哥哥没用。”
瞧晋儿那股小大人的口气,倒是尽得某人的真传。
最终,这个小不点黏人精没能拗得过晋儿的威胁,只能乖乖在他哥哥的敦促下,规规矩矩地坐到书案前学写字。
“晋殿下心思很细腻了吧?”
正松了口气间,此时朱小梅走了过,同我攀谈间,顺道递来一杯清热解毒的荷叶茶。
大约是真被玉麒折腾累了,我也没多拒绝朱小梅的好意,接过清香四溢的荷叶茶,就送了大口进嘴里。
朱小梅落座在我旁边,分筛着两个孩子的衣服,时不时随着我一道欣赏着他们兄弟俩勤勉为学的和睦景象,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许久后,耳边才响起她的感叹:“有些时候,晋殿下的懂事真叫人心疼。”
“懂事或许是寄人篱下的缘故,毕竟晋儿这孩子不是慕容曜的亲生子,处事性格自然不同玉麒般那般张扬。”
我亦有我的看法,随心而感,不带任何偏见。
“并不是这个原因。相反,皇上对晋殿下的关爱远远超过对大皇子的。”
停了手中的忙活,朱小梅望着书案边认认真真教授玉麒写字的晋儿好一阵,才喃喃说到。
“湛江上的那场噩梦,不仅对阿姐是一场生死考验,对晋殿下而言,也是一场极彻底的心性洗礼。”
或许是话题来得太突兀,太触心,我手中茶杯一时没握稳,在裙子上抖撒出好大一片茶水渍。
我惊问:“他当时那么小年纪,那些事他都记得?”
“记得,且记得一清二楚。”
欣慰笑容间渐渐浮出了忧伤,朱小梅反复抿着唇积聚着勇气,待心能承受住过往的伤痛,这才开口说到个中曲折。
“自从阿姐在湛江出事后,我一直很担心晋殿下。也不怪阿姐,如今您记忆全失,自然不会知道这事对晋殿下的影响有多严重。晋殿下自从出生到四岁,一直被大历皇容舒玄软禁在掖庭中,过着没名没分,毫无自由的日子;阿姐从掖庭中将晋殿下救出时,他已患有失语症,不喜于人接触,心性自闭。也多亏了阿姐您衣不解带,日以继夜地治疗照顾,晋殿下的病情才慢慢得以康复,有了正常孩子的朝气和活力。”
顿了顿,朱小梅深吸口气,又说到:
“可惜老天爷似乎不怎么待见这孩子好,你们母子刚刚重聚天伦没多久,阿姐便出了事。而经过湛江一役沉痛的打击,晋殿下又变成了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也变得极其懂事;这一年多来,他跟在皇上身边习武从文,从酷暑到寒冬,日日勤勉不坠;即便再苦再累,再痛再伤,晋殿下也从来不随意露一句抱怨,一声哭声,甚至是掉一滴眼泪。唯独今日,晋殿下重逢了阿姐你,他才有了点该属于孩子的任性气。”
第五百一十九章 懂事的疼
我想你了。
忽回想起早间初遇这孩子时,他对我说的话,再配合到朱小梅的解析,我似乎懂了他这句话的分量。
又温暖又小心,害怕再失去的谨慎。
我道:“不管当初我出于什么目的将晋儿带到北燕,可他终究是大历的太子,留在一个敌国皇帝身边养育,不是长久之计。”
“阿姐是在担心皇上对晋殿下存有算计?”
“人心莫测,即便当下没有,也不代表以后不会生出算计。慕容曜是北燕的天子,而晋儿是大历的储君,他们的身份间本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谁说他们之间的矛盾立场不可调和?”
朱小梅此时忽然恬笑浮起,缓缓探出手,覆在我手背上宽慰到:“阿姐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调和剂。”
“我?”
“对,就是阿姐。一个是深爱你入魂,视你为天地的夫君,一个是敬爱你入骨,愿意为你变成坚强后盾的亲子;他们的爱虽出发点不同,却皆是为了同一个阿姐而生,不断在磨合着,接纳着本矛盾对立的彼此。”
说着,朱小梅朝我打上眼色,投向书案边那对相依相偎的兄弟:“他们眼下的兄慈弟谦,不就是胜过千万流言的佐证吗?北燕和大历,或许将来,真会在他们兄弟二人手中开创新的格局;这不仅是皇上的期望,更是阿姐长久以来的夙愿。”
专注地看着他们兄弟俩的亲亲密密,我默了。
把心态真放到一个母亲的位置,我想天下没有任何一位母亲,愿意看到自己膝下子女手足相残。
何况,这两个孩子身上,还承载着两国运势未来的走向。
静夜深沉,而人心不净。
立在窗棂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带来的凉爽感,我与心中不安无声搏斗着。
我当下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正深陷于这样的纠结中时,我衣袖间传来轻微地拉扯。
迷惑地侧过头,却惊见晋儿立在我身旁,一双灵动的眼睛盛满了月华,把我的一举一动关注地极密切。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忽注意到自己的话音过大了些,我立马捂着嘴,低了几调地说到:“是不是吵到你了?”
晋儿摇摇头,立马将一条披肩纱高高奉在我面前。
“夜凉。”
话虽简,可我的心一下子就被这孩子给融化了去;带着感激色,将他递来的披肩纱披在身上,然后探出手在他脑顶上给了一记同样温柔的摸头杀。
“晋儿真是个体贴又懂事的孩子。”
感动这东西似乎特别容易传染,晋儿望着望着我,那明亮亮的双眼中就掉出了珍珠般的泪子。
这等光景下,谁人见了不心疼?忍住眼中同样无由的酸涩,我微微躬下身,主动将这无声哭泣的孩子搂进了怀里安慰。
“这里没有其他人盯着,晋儿不需要继续做个懂事的小大人;想哭,想发泄,想撒娇,都可以的。若心里老是憋着闷,会生病的。”
话刚落,怀里的晋儿呜呜啊啊地发出声响,只是这声音越听越觉得憋屈,像只挨饿受冻许久的小猫似的孱弱。
倏地,我的眼迷了一大片。
我涩涩说到:“傻孩子,别老憋着自己,拿出胆子放肆的哭吧;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
期待的嚎啕大哭未至,然此时晋儿人却微微挣脱了我的怀抱,昂着满是泪痕的小脸,小声说到:“麒儿睡着了,我怕吵醒他。”
“傻孩子!”
泪点无端崩溃,我反将跟前的晋儿紧紧抱住,任那眼中咸湿之泪在脸上肆虐。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无比心安,把我和这孩子紧紧相连在一起。
默默地哭了小会儿,心放松了不少间,我蹲下身捂着他的小脸,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而这孩子,也异常温柔地抬起小手,把着袖口仔仔细细替我擦泪。
“母亲,为什么你这么久才回来找晋儿?”
“因,因为我受了重伤,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走动;你看,母亲伤一好,不就赶回来看晋儿你和弟弟了吗?”
谈话触心间,幸亏我脑子不算迟钝,立马编了个还算像样的慌把这孩子给诓骗住。
“那母亲不会再离开了吗?晋儿天天都在盼着母亲回来,好想你。”
“不会了,你和玉麒在哪儿,母亲便留在哪儿。”
心虚地笑了笑,我拇指摩挲他嫩嫩的小脸,说到:“晋儿这么懂事乖巧,弟弟又那么活泼可爱,母亲怎么舍得你们?不走的。”
“嗯。”
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可这孩子安稳的笑不过须臾,立马又被严肃代替上。
“母亲放心,晋儿会好好跟师父学好本事,绝不再让任何人再伤害母亲,包括父皇也不行。”
一瞬间感触到什么,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到:“晋儿,在太邺这么长时间,你可曾想念你的父皇?”
“我恨他!”
然他的斩钉截铁,却是这样的回答。
“母亲是晋儿最亲最亲的人,即便是父皇也不行!他用箭射杀母亲,一点都不手软,晋儿记得清清楚楚,我恨他!”
“晋儿!”
一股懊悔从心中腾起,我连忙将这个被仇恨占据了心的孩子,再次紧紧搂进怀里,试图抚平那些被仇恨磨出的心棱。
“这是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你还小,不该让这些负面的情绪左右了你的成长。我相信,晋儿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而出色的人,也能践诺你自己对我的承诺,保护好母亲;可母亲现下更希望看到的,是晋儿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而不是背负上一堆不该承受的懂事,日日活在战战兢兢中。懂吗?”
说着,我昂起头,一遍一遍地捧着他的小脸抚慰到:“自再见到晋儿,母亲就没把你当做孩子看待,而是把你当做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小男子汉看待;我说的话,你听得懂,而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母亲希望你所有的想法都是向着好的看,这才是真正的懂事。如果晋儿答应我,能忘记过去不好的记忆,那母亲也答应,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伸出小指,我用小孩子的心性,与晋儿约定上。
“好。”
片刻,脆生生应到我的晋儿,也伸出了小指,和我钩在了一起。
第五百二十章 心间距离
屏风后,一直有道淡淡的人影。
等晋儿彻底在玉麒身边睡着,我小心翼翼地放下蚊帐,蹑手蹑脚地朝内殿外走去;而此时,那道久驻在屏风后影子也动了,转眼没了踪迹。
走到了刚刚影子所在的位置,秉着一股心知肚明,我招呼到躲在暗角背后的人。
“不是自诩光明磊落吗,怎么此时却是副小人畏畏缩缩的行迹?”
话出,四下里依旧静静无声,然不代表是我在疑神疑鬼乱发疯。
我厉了些声调提醒到:“我心情不是时时这般好,这般有耐心,若你不想谈,以后就没机会再谈。你好好想清楚。”
说着,觉得浮闷的我,沉着口气朝天照殿外走;可没迈出两三步,背后突然有了风急涌动的迹象,没等我人回头张望,左手已经被人圈握挽留住。
“想清楚了,不想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侧过头,视野里毫无悬疑地出现了慕容曜本尊,不过情急倒是比预计得浓厚了几分。
“刚我不是有意偷听你和晋儿说话,只是突然听到你对那孩子自称‘母亲’,高兴间,没克制住好奇心。”
“好奇心?不见得吧,天子喜怒无常,本就疑心病重。”
酸了他一句,我目光微微朝下垂了些,见仍被慕容曜把控住的手,不觉间多了些凌厉。
“是不是所有男人一急了,就喜欢这样拉拉扯扯诉衷肠的方式救场?”
蓦地,慕容曜人跟被针扎了似的,立马松了手,窘迫表情中透着一股傻气,不住地在我面前东顾西盼着。
“我不喜欢这面对面,像傻子般的谈话方式,外面空气新鲜,也安静,谈起事来脑子也清醒。”
交代了下我的属意,也顾不上他当下如何作想,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天照殿。
走廊上,三五步距离便有宫灯照路,一圈一圈,一环一环地绕着天照殿四周,像是月色下荡漾开的粼粼波光;而我们俩,一直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他若靠得太近,我溜达的脚步就加快些,若他离得太远,我便停下来,观观檐上的宫灯,赏赏廊侧边的夜花。
渐渐地,他领悟到我节奏间的真谛,也变得配合起来。
摘了朵丁香,把玩在手中间,我把这一路无言的僵局给打破:“你也挺有心机的,知道我不待见你,你就找两个孩子来打感情牌,好见机钻空子捞个好感。”
“做事讲究方式方法,把两个孩子放在你身边,我是存有私心,但前提是得得到你的默许与认可才行。都说母子连心,我想世上没有哪个做母亲的,能抗拒孩子的天真无邪。刚你和晋儿在一起独处时,看得出,你并不抗拒孩子的示好。”
“你抓人心思的本事很高明,我的确喜欢那两个孩子,但不代表我会因此而对你有什么改观。”
嗅着丁香地清香,我冷冷地说到:“你还真有本事,居然能说动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替你做说客,可见你给人洗脑的功夫不是一般的了得。”
“你怀疑我在利用孩子,歪曲事实?玉麒年纪小,是非能力尚有歪曲的可能,但晋儿呢,他可我们想象中还要聪敏,还要理智,他分得清什么是善恶黑白,什么是真情实意,什么是虚情假意;何况当年的事,晋儿也是一个见证人,你刚劝说他放下心头那些憎恨,难道只是为了走个过场才那样说的?要是这样,你也太对不起那孩子对你的思念。”
对人话虽说的平淡无澜,可在我听来,却是根根刺扎在心头,进而陷入一时无言以对的境地。
“对不起,我无意责备你什么,也知道要瓦解你心中的根深蒂固,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但是你心中既然存疑,那何为就不能放下成见,静心去辨一辨孰真孰假呢?我一个人,或许说得是一个存欺的故事,但两个人,三个人,甚至更多了解我们过去的人,他们口中也是这样的故事版本,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怀疑过曾给你编织过去的人,才是那个满口谎言的欺骗者?”
“就因为存有辩证的心,所以我才会甘冒风险来太邺。”
徒手将丁香团在手心,让这股醒脑的清香发挥到极致。
我道:“我并不是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对,为我编织过去记忆的人,确实存有许许多多令人怀疑的地方,因为他们有他们的所图,所以我的过去在他们口中拼凑地并不完整,也不尽然真实;而反过来想,正因为人心是自私的,对我而言他们的利用在我心知肚明的情况变成了种光明正大,他们希望从我身上得到回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并未负我半分,这样太过纯粹干净的感情放在一个天子身上,是不是显得太过完美无瑕,粉饰过度?慕容曜,不管你在我面前指天发誓多少回,我仍不敢相信你没存有半点私心,半分算计。”
莹莹宫灯下,慕容曜此时的表情格外复杂,仿佛是被我言语无形刮去了一层皮肉,痛不成痛,恼不成恼。
“是啊,人要毫无保留地去信任另一个人,这心间距离,比隔着千山万水还远。我真不甘心啊,曾经用了多少力气,经历多少波折才靠在一起的心,如今因为一个物是人非,而打回了原形。”
忽然间,他脸上腾起股倦色,人无力地坐在栏杆上,像散了架般,满身都是颓丧的气息。
“我们不容易的。遥想当初在大历做质子,你未嫁我未娶时,明明动了心却无奈于命运的安排,我们各自走上了不同人生,你接受父母之命成了容舒玄的妻子,而我背负起家国责任走向了争权夺利的帝王路;一别数年,正觉人生漫漫无期时,你因家变投靠了你外祖父家,带着满心算计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俩一边算一边缅怀着过去种种,索性初心未泯,我和你经过重重考验,终于战胜了所有得失计较,克服了所有矛盾对立,携手并肩许下白头不负;可偏偏老天要多生枝节,把我们过往所有的努力和信任都付之一炬。淳元,我真的好累,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忍,怨,恨,疯,迷,通通饱尝了个遍,我不想再重头再来了,不想,给我一条捷径走好不好。”
苦涩的笑在他面肌上不断跳跃着,而晶莹的泪却在这迷惘中,顺着眼角滑出了熬得通红的眼眶。
第五百二十一章 突来荒唐
他的情惑之感触心不假,但当下我能向他表露什么?
什么都不敢。
“这不该是你该有此时的样子。”
背过身,不敢多看他的伤心,我紧张地望着天边那轮大半满的月亮,气息时紧时松。
“万事本难,世上有什么捷径可走?捷径,不过是当看着那些比你站得高,望得远的人,心生艳羡间的一种自我安慰,觉得别人比你走的轻松,做的省力;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大胆寻求所谓的‘捷径’时,经历什么样披荆斩棘的苦罢了。没有人活得轻松。”
又呆呆地看了月亮一会儿,我喃喃说到:“又不知不觉过了一天,时间真的不多了。慕容曜,你若真想向我证明什么,就得拿出你该有的担当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老是一副要死不活,自怨自艾地样子。”
“为什么时间不多?你有决定了嚒?!”
许久后的许久,耳边幽幽地传来一声探问,涩涩的,怯怯的。
“没有,只是一时突发奇想,想快刀斩乱麻,得个结果。”
收止住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我转而问到他:“前日你在长春楼曾对我说,曾有人给你跳过那折腰曲,那个人是我?”
“怨我当时认错了人?只怪我当时还不够细心,明明已经能确定的事,但却在关键时候做了错误的判断。”
“不是不够细心,你自己也说了,你记忆中仍保持惊艳的人,是过往的李淳元,而不是现在的我。且不论过去如何,但有一点无法否认,人都是会变的,不会永远是别人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可人再怎么变,你还是李淳元,我还是慕容曜;我们之间,只是因为一场生离死别而变得陌生,没有机会去了解对方在这段分别时光中,是如何成长的。”
双手捂着脸,慕容曜狠狠地搓了几把,洗去了心污,和当头月般露出了郎朗笑意。
他亦和我一般,对着那轮不满的月亮,回忆到:“都说回忆是没有力量的,可若没有从前那些刻骨铭心,我也不会撑到今时今日。记得当年刚收到文帝放行的旨意,正赶上你和严春子大师共谱出《折腰曲》;你兴冲冲地来质子府找我,分享你这半年的心血成果,可呆头呆脑的我却选择那时向你公布我返回北燕的消息。本是一桩美谈,却无形变成了个悲剧;为了这事,你躲在太傅府好几天不肯见我一面,真怕我肠子都悔青了。”
“想必最后我还是见了你的。既然你记得那般清楚,不妨同我说说里面的曲折,看我能信几分。”
这个故事似有魔力,我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同他深究起来。
“我要回北燕争夺皇位,你来找我,明为送行实则断念。仍记得那晚,也是像今天般夜静风宁,云淡月明,我约你在梨花亭见面,本想借机一展心迹,可一见到闷闷不乐,满口责怪的你,我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你后来气消了对我说,你用折腰曲编了一出舞,要跳给我看,就当做赠别的礼物。我用你送我的玉箫,吹奏着那曲练习了不下百遍的折腰曲,为你助舞;虽是满含相思意的曲子,虽是眷眷挽留的舞蹈,可我知道,这一曲一舞过后,我们将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一瞬间,脑子中似有万道天雷落下,将我人劈得神魂摇摆!
“你,你说,当时是你为我吹奏的折腰曲?”
“如果你想听一听,我也不介意在你面前再献丑一回。”
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了句,慕容曜继续说到:“忽然觉得,这首《折腰曲》就是你我间的定情曲。当年在会阳,你借林思安之手向容舒玄献折腰曲试探,不想阴差阳错间,竟因此事促成了我们间的一段好姻缘。”
轰的一声,脑子里有什么炸开般,我人顿时跟垮了的泥塑般,神魂尽失地软坐在地上。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
心中无数反问朝自己发难,然浑浑噩噩间,却丝毫得不出一个答案来。
“淳元,你怎么了?!说话呀!”
我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俨然是把慕容曜给吓住了,急上前圈抱住我,嘴里如开了泄洪闸似的问个不停。
“我不该来,不该来的!”
“什么不该来?你说清楚点,别自己憋着让我一个人瞎琢磨,你说话啊!”
“你走开!”
当时真的是疯魔附体,全无理智可言的我,一把狠推开慕容曜。
狼狈撞在栏杆上,慕容曜一边撑起身,一边紧盯着我的反应,片刻,他惊慌中也有了做疑色。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从前关于折腰曲的事?”
“没,没有!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不是你,也不会是你!!”
矢口否认虽坚决,让撺掇起慕容曜的疑心,就是那么容易打消的事情。
“你不肯说?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你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年多,忽然来太邺找我,其实根本不是奉了谁的命令来刺杀我,是为了印证你心中那个牵挂不下,却又总记不起的人是不是我,对不对?!对不对!!”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别说了,你别说了!!!”
拼命地捂着耳朵,不听,不理,然此时我的心却无处躲藏,似被一群恶狼追咬着。
“我必须说,我必须争,你不可以对我如此不公平!!”
发难似的朝我扑来,他强行将我捂着双耳的手拽下来,一把狠地把我抱进怀中。
他厉声铿锵地说到:“宋家,根本不是我们间的阻碍!当初是你要我好好活着,给我虎符同宋衍争天下,我听你的;是你要我忍,不要一而再再三去上京犯险,好好在衢州等你回来,我听你的;是你要我照顾好晋儿,不要把我和容舒玄的恩怨牵扯到下一代,我也听你的;只要是你顾忌的,你为难的,你不愿的,我都听你的,哪怕是现在你叫我舍下满身荣华,放弃继续与宋家争夺北燕天下,我也二话不说随你走!但唯独,唯独一点不行,你不能不承认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慕容曜!!绝对不行!”
“没可能的!”
我死命地挣扎他怀里,拼命地吼到:“我不想做李淳元,我更不想梦里那个日思夜想牵挂着的人是什么北燕的皇帝,什么肩负江山社稷的靖德帝,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怒极力如海,我猛推开慕容曜的桎梏,爬起身,落荒而逃。
第五百二十二章 以暴制暴
心如汪洋中的孤岛,没有半分可期的依靠,也不知是非的风忽然从哪个方向突然吹来。
“跟我走。”
人还脑昏昏思沉沉地趴在书案上,忽然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箍在我手腕子上,瞬间将我人从座椅上拽了起来。
惊散神聚,我眼中出现的却是个一脸冷板的不速客。
荣贞世子,盛玉童。
被他强拉着行了几步,忽生了后怕的我,立马闹倔地把脚步收刹住,试图挣脱。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松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客气?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你这脑袋不是空了,没了记忆?行,我给你装点记忆填补填补。”
“疯子!”
拼命地挣扎着,让我那点力气对荣贞世子而言,俨然是猫儿挠痒不痛不痒的。
“慕容曜,慕容曜你管不管的,慕容曜!!”
“少乱嚷嚷了!你喊破喉咙也没用,此时阿曜根本不在天照殿。”
“你,你这是先斩后奏,背着他处置我不成?手段够脏的!”
惊极间,我能想到的也就能是这些,骂骂咧咧地喝斥着荣贞世子,试图让他有所收敛。
我当时也低估了他的脾气,见我没收止闹劲的意思,抬起手钻子,狠一记在我脑门赏了个爆栗子。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混蛋东西!!松开!!”
“混蛋跟你说事,老实点!”
扬起手,一股作势毫无怜香惜玉,荣贞世子虎着脸威胁上我:“今儿个说什么,我都得替治一治这不长记性的毛病,阿曜他舍不得下重手,我可舍得。走!”
话毕,荣贞世子就强拉着我出了天照殿。
一路我俩吵吵嚷嚷,掐架不断,奇怪地是,竟无人一人敢管。
把我强塞进马车,荣贞世子也跟着进来,将出口挡住;我冲一次,他推我一次,反复十几次后,我折腾得筋疲力尽,他阻拦地满头大汗。
被推摔在地的我吃力地爬起身,可此时马车已经动起来,我心头那股憋火越发烧得旺。
“我今天是得罪了哪方神仙,竟派你这蛮不讲理的来折磨我!慕容曜自己也说了,这是我和他间的恩怨,你横插什么多事的手?”
“我生得贱,喜欢多管闲事行了吧!坐好了,别叽叽歪歪地吵个不停;若真把惹毛了我,信不信我用泥封了你的八哥嘴,狠揍你一顿?你这德性也就那傻小子受得了,把你当个宝!”
说着,荣贞世子朝我亮出榔头大的拳头,摆出了副说得出做得到的威慑状,然后人气鼓鼓地坐在了马车前端软垫上。
见我识相地收敛了声,荣贞世子拳头一松,转而抄着手背把自己额头上的大汗抹了抹,又不停扯着衣领子纳凉散闷。
他冷嘲热讽上:“都说人吃一堑长一智,你出去晃荡了一圈回来,本事没见长进多少,从前的坏毛病倒是养刁钻不少。臭丫头我告诉你,祸害别人前先多多审视下自己,看看自己的立场站得住理不!”
“立场?嗬。”
吵架拌嘴的缺德,就在于为争一时长短,专抓别人短戳。
我反讽到:“我即使是来祸害慕容曜的,那也是光明正大地冲着他来的,不像有些人,满口什么兄弟情义说得热乎,其实心里藏得都是些龌龊不堪的东西。你不就是觉得我出现的不是时候,噢不,你根本不希望我回来找慕容曜,最好消失得彻彻底底,这样,你就如愿以偿地陪在他身边,一偿自己不敢为人道的爱慕。”
“真够毒嘴巴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条疯狗,见人就咬。”
我立马火冒三丈高:“你骂谁呢?自己做着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还不许别人说了?!盛玉童,做人可不能这般双标,只许自己高兴,不许别人快活!”
“你爱跟谁去嚼舌根,就尽管去,嘴巴长在你身上,我可没那本事堵!我嘴上不表露,但不代表心不坦诚,喜欢就是喜欢,而我这人从来不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若哪天阿曜那小子真被你怂恿动了,跑来问我真假,我保证,我的回答是让所以人都尴尬的。”
话如力透纸背,我当场落了个窘,应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的老话。
他哼哼一笑,又道:“澹台无垢那小子,可真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为了昔日旧怨,竟然连这些不入流的歪心思都用起来了。可惜啊,你们算来算去,还是把我盛玉童算得太好欺负,我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
“澹台无垢?!”
斗嘴斗出个意外,惊心间,我反应不觉地便过了头些。
“他没告诉过你?也难怪,你被天欲宫雕琢得再精致,也终究不过是澹台无垢对北燕发起报复的一颗棋子而已。想知道你家公子的来历吗?”
蔑蔑一笑,太好奇的我根本提不起拂逆的劲儿来,只能乖乖本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一声不吭地竖直了耳朵。
“自你失踪后的这段期间,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碰面了吧?两个月前在甘霖郡,那小子故意用你来试探我,我就多了个心眼,暗中派人摸了摸澹台无垢这些在西疆的底;他藏着这滩水可不浅啊。”
审视我的反应多时,荣贞世子收止了面上蔑笑,口吻严肃地说到:
“现下天欲宫宫主,江湖中人人敬畏的‘解忧郎’,其真实来历,乃我北燕文博侯澹台明忠大人的独子;其胞姐你应该有所耳闻,她就是阿曜已故的原配发妻庄惠皇后,澹台静慧。澹台无垢因出生时瞳带异象,被澹台氏视为不详,自幼放逐青山圈禁;后来因占天阁钦天监林紫绪一句占卜星言而牵连,成了祸国乱世的灾星妖孽,澹台家为表忠心间,不得已对澹台无垢痛下杀手。后因我的缘故,澹台无垢被家师玉散真人所救,他辗转流落在西疆多年,想不到竟摇身一变成了天欲宫的主人。而他与北燕的积怨,由此结下。”
经过荣贞世子补充,公子的过往,与当初他同我讲述的完全吻合!
而此时,荣贞世子又有些懊悔不已地说到:“看来当年林紫绪的星言,先皇的顾忌,并不是目无道理的;谁能想到,他竟是现下风头正盛,并手握实权的后周大宰相?!他不负当初那句星言所定间,而我年幼时的一时心软,倒为北燕埋下了无穷祸根!”
第五百二十三章 出奇制心
五根手指,依次有序地点在膝盖间,反复如此,交织着荣贞世子此时心中的猜想。
“天欲宫在北燕和大历各地,遍布耳目,我猜想,澹台无垢早在你出逃上京时,甚至更早,就盘算着把你收入麾下,打磨成一颗对付北燕的绝佳棋子。你在湛江出事后,应该是那小子出了奇招将你从阎王爷手中夺过来,并一直悉心培养在西疆千名山,对不对?”
“对不对,你根本不需要问我什么,世子心中不是早有断论?此时向我发难,不就是为了抱着一探我真实心境而设的话套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你也说了,我只是天欲宫对付北燕的一颗而已;一颗打磨的上好棋子,是不会有多余心思的。”
有人能慧眼拨迷雾,识得真山之巍峨,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故作小人驳他明智呢?
我本不重要,也从来没想过把自己放到这攸关天下走向的位置上,根本不想。
“可惜啊,李淳元就是李淳元,不管她的记忆丢没丢,她依旧是一个叫人无法随意掌控拿捏的棋子。”
“我没听错吧,荣贞世子,刚才你还对我诸多不满,嫌这嫌那的不好,此时怎么突然一改前态,夸奖起我人来?”
“人有缺点,自然也有优点,优缺并存,不是才应了‘人无完人’?我对你的脾气是有不满之处,但一码归一码,我相信我认识的李淳元,并不是毫无主见的。”
月眉微微一扬,碰上他那副信心十足的表情,我开始静心应对起这场生出趣味的谈话。
“世子似乎从我身上挖掘出什么高见?愿闻其详。”
“错。”
他抬手一否决,把眉眼间的笑酿得不张扬,不狂傲,恰如其分的应景。
“答案一直握在你手,而我不过是个关心局势走向的旁观者,所以我根本没有什么高见,而是一肚子疑惑下衍生的不准猜测。”
“不准到什么程度?”
他道:“我把不准,被天欲宫抹去一干过去的李淳元,究竟对北燕当下局势,对阿曜本人会不会构成威胁。”
左右摇摇头,松了松颈脖间的僵硬,荣贞世子继续把未尽的话续上:
“群英宴上,你有足够的机会取阿曜性命,而偏偏在那一锤定音的关键,你却把刀尖变成了刀柄,刺在了阿曜的要害;从这一点上判断,你还没有被天欲宫洗脑到绝心冷情的地步;但同样,你以李淳元身份再次闯入阿曜的生活,他是一如既往地对你敞开心扉,不设半点防备。若你真想杀他,毁了他,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错了,我并不是以李淳元的身份闯入这个乱局中。”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替阿曜防着你。”
言间,荣贞世子眼中有了精睿之色。
他道:“你若真恢复成往昔的李淳元,那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瞎操心;因为真真正正的李淳元,是肯心甘情愿替阿曜挡下那一支夺命箭的傻子,她现在仍丢失在湛江之中。你人回来了,可心却没有真正的回来。”
愣了愣,我似乎领会他的用意,问到:“那你想替他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去看看他真心留下的痕迹,让你往后再也动不起天欲宫曾给你灌输的杀意。敢不敢去?”
倏地,马车厢内陷入了死寂,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无半句交谈。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抗拒着,也好奇着。
马车出了太邺城,一路向南,马不停蹄地朝那片人迹罕至的苍翠山林奔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当山路的崎岖变得难以前行时,荣贞世子带着我下了马车。
环顾四周后,我狐疑满怀地问到他:“这是哪里?”
“金泉谷。”
淡淡地应了声,他向随侍交待了句,又同我说到:“走吧,我们要去的地方还要走一段山路,马车进不去,只能徒步前往。”
话毕,荣贞世子就迈开步子,在前头替我开道。
高高低低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轻踏着地上细碎斑驳的阳光,忐忑的心,渐渐在这山谷中寻到了一分宁静。
蜿蜒的山道溪涧中,清澈见底的溪水潺潺流动,冲击在形状大小不一的山石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恍如一首清新自然的天籁之曲;各色不知名的野芳,竞相开放在四壁陡崖上,四下轻轻浮动游走的山风混合着花草芬芳的气味,一点点浸入鼻息,醉人心房。
景为心生,原来是这个道理。
被灿灿阳光洗得透蓝的天幕,在夹道的悬崖峭壁中越收越窄;几经迂回,最后竟无路可行,而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石窟。
“到了。”
荣贞世子提醒间,径直先跳下陡坡,又回过头朝我探出手。
“小心点,跳下来时别歪着脚。”
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好意,宁心静气的我亦配合着,伸出了手,安全无恙地下了陡坡。
站稳了脚,我朝那黑漆漆的石窟中张望了几眼,不解地问到:“里面有什么?你既然带我来寻慕容曜的真心痕迹,那这谜底也是时候该揭开了。”
“自己有眼睛自己看吧,小爷我怕说多了,会被认为误导你的判断。”
说着,荣贞世子摸出一根火折子,点燃后便钻进了石窟中。
跟在他身后,在幽暗中前行不过十几步,眼前之景渐渐开阔起来,犹如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暗色山腹中,遥望去不下一里之广,身边山壁上随处可见高低耸立的云母、玄武石错综在一处,交杂成怪异嶙峋之奇异。
又前行了几步,一根四五个成人环抱不下的石柱出现在眼前,石柱上开凿了条石阶,绕着石柱盘旋而上至达穹顶。
“在这儿等着。”
叮嘱了我一句,此时举着火折子的荣贞世子便从容登上石阶,沿着盘旋而上的阶梯,将旁边悬吊在空中的油灯一一点亮;随着一盏又一盏的油灯被点亮,渐渐汇聚的光亮将石窟中的黑暗驱散,那些隐藏在暗色下玄机也如水落石出般,展现在我眼前。
“这,这些——”
当时,只觉得有一双双眼睛活了过来般,将我整个人紧紧包围住,盯得我心发虚,脑发晕!
第五百二十四章 真心痕迹
目及之处,山壁上一个个或笑,或怒,或呆,或痴,或惊,或静的女子,被世间七彩之色勾勒出形态各异的表情;不下百副的彩绘画皆记录着同一个女子,混杂着她喜怒哀愁铺天盖地向我袭来,这感觉,比当初见了天颜神卷册中的李淳元还要多上震撼三分。
了解的自我,和他人知晓的自己,无声间,在这石窟彩绘画中衍生出了惊心动魄的奇迹,吻合在了一起。
“不可思议吧?”
不知什么时候荣贞世子返回到我身边,轻探着我当下的心态间,眼中动容亦是如潮水起起落落。
好半天,我才结结巴巴地问到:“这,这些,都,都是出自慕容曜的手笔?!”
“世上还有谁比那傻小子,把你李淳元记得如此刻骨铭心?!”
挨着一方低低的玄武岩落座了下来,荣贞世子环顾着四下里的壁画,不由地感慨上。
“我悄悄替阿曜那小子给这里起了个名字,叫‘思妻窟’,不知道做为当事人的你,听了这个名字后是否觉得贴切?人啊,放于广阔天地之中,存在感就过于渺小,可奇怪的是,偏偏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奇迹就诞生于这样不起眼的渺小之中。”
“真心的痕迹——”
喃喃念叨着荣贞世子先前为我设下的悬念字眼,心中懂了一些,触动了一些,又迷惑了一些。
他此时接上话:“是啊,这里都是真心的痕迹。都说感情这东西从来没有实质形态,可换一个角度看,它其实是借着其他载体进行具现化,不懂它的人总觉得是痴,是傻,是苦,懂它的人却觉得是喜,是乐,是甜。百味人生,甘苦自知。”
沉默的死寂复来,压在我们各自的心中许久,然当再次被荣贞世子的话刺破时,是洗礼心的暴风雨。
他道:“其实我个人倾向于,这里,其实就是阿曜的内心世界,与他息息相关的一切一切,都是围绕着你而生的。”
“他,他为什么不自己带我来这里?”
终于,裂开缝隙的心间逸散出了股鬼魅的较真,让我问出了个有些可笑的问题;而荣贞世子的回答,醍醐灌顶感十足。
“真正用心爱一个人,是不会把自己为对方所做的事,当做一种索取回报的手段。”
盯着我渐渐僵硬的表情,荣贞世子拱曲上一条腿,双臂紧紧将其环绕着,并用膝盖顶着自己垂下的脑袋。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死对一个人而言是种解脱,可对活着的人,尤其是那些执迷太深的人,却是一种永无止境的折磨;你也永远体会不到,旁人要将一个万念俱灰之人从绝望中拯救出来,是多么困难费力的事。”
“自湛江一别,你无声无息消失了一年多,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魂归离恨天,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茫茫如海的世上;可偏偏,阿曜不信。你出事后,你根本想象不到当时的阿曜颓丧到什么样的地步,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不言不语,不哭不闹的自闭状态,对任何人任何事,完全丧失了兴趣,在旁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每日只知躲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窟中,不眠不休地画你,画他心中的魔障。”
“你别说了。”
人一接触到真实的东西,一开始往往不是敞开心怀接纳,相反,是选择逃避。
我当下混乱的心思中,就生出了这样畏畏缩缩的念头。
“不过捻了点他昔日的苦给你尝,就受不了了?你不想听,我偏要说!”
那头的斩钉截铁,不容拂逆的口吻,害怕到让我堵上了双耳。
我知道争不过这个人,但还是太小看了荣贞世子的倔性子。他撑起身疾步走到我跟前,两只手向铁钳子般,霸道地卸了我的自我防护。
“知道阿曜为什么要废寝忘食地在这石窟中画你吗?因为他太惧怕时间,怕因你的离开进而被时间有机可乘,渐渐模糊掉你在他心中的样子,忘了你,所以他才不断地强迫自己画下去,画尽他此时能记得关于你的所有瞬间!等他承认你不再回来的事实,等他脑子在找不出半点关于你的痕迹,等他卸下肩上背负的重担,阿曜便会舍去这漫漫余生,同下九泉寻你而去!这就是他,不管你李淳元是生是死,皆被你手掌心捏得死死的他!”
他的话,如急浪一波又波地朝我狠打来,再三招架抵御下,终是防不住他的攻心之锐,我人像踢掉了骨头软坐在地上。
而心,似乎被什么炙热的东西安下烙印,软弱的泪一下子奔溃而出。
荣贞世子狠拽拖了我一把,道:“起来争啊,起来继续辩啊,你不是说阿曜对不起你,负了你,拿出你的理直气壮反驳我啊!若此番你是寻找旧忆而来,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看到的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所以,你别老把自己的不清不楚太自以为是,你那些所谓的恨,所谓的怨,在我看来,不过是经别人挑唆后的鸡毛蒜皮,跟阿曜所受过的苦和煎熬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一丝一点关于他的过去,我都想不起来!”
撕心裂肺地吼了句,心被揉得七零八碎的我,软在地上单手掩面而哭。
“过去算什么?枉你聪明一世,却总糊涂一时!李淳元,求求你清醒清醒吧,真真实实存在的人,不是过去,也不是将来,而是现在;你需要接受的是现实,是阿曜他真真切切爱你的现实!”
他厉声斥责过后,石窟中许久回荡着的,是我的泣不成声;而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这场激烈的争执过后,留给我们的只是满身疲惫。
因为不管是我的犹豫,还是他的坚决,皆因同一个人,生出了妥协的软弱。
“惜福吧李淳元,不是所有人都有如你这般的好运气,遇上一个为你赴汤蹈火,倾其所有的人。”
缓缓松开我紧箍多时的手腕,荣贞世子在这幽静的石窟中,不断地调整着自己不匀的气息;直至,他重新积攒出勇气,温柔抚上我低垂的脑顶。
“我盛玉童从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而于阿曜这个人,也只有你李淳元,才让我放手得心甘情愿。人生苦短,为什么要执着于悲剧,而不是一个皆大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