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绝心明志
“商量?”
抑扬顿挫的反问声,以沉稳之调在花厅的安静中逐渐攀高,把瑾瑜公子悬疑的面衬得格外清冷。
稍许,嘴角淡淡的笑意破土而出,如明镜照人般洞悉出对人的心境:“我思前想后,‘商量’这个词用在此时怕是大为不妥。你此时先斩后奏地带着继宗上千名山,我怎么瞧着,更像是一种威胁呢?”
“阿雪不敢。”
行动间的证明比言语更快,周暮雪“咚”一声便诚挚地献上自己的膝盖,把头颅深深地俯垂在地上。
她言词铿锵地说到:“此番阿雪带幼弟上千名山,不为别的,是想为后周天下求个未来。”
“未来?什么样的未来。”
指节似有节奏地敲击在椅坎上,瑾瑜公子不改寒色的面色,以眼最为明显,多了几分精睿。
“是怕继宗的愚钝之姿,无法胜任你大周皇室的复国遗命,进而使得如今的后周成为乱世中的一朵一现昙花?又或是,你怕此时我撒手不管,致使暂时归顺于你后周的西疆九族十六部将无法约束,后周将从此陷入后患无穷的动荡状态,随时再面临亡国之危?我上面说的,可就是你心中的担忧?!而你想要的出路,就是盘算着另觅高贤替你收拾后周的烂摊子?!”
此时,瑾瑜公子指骨重重地敲定在椅坎上,气势如风云汇聚,不怒自威。
“所谓‘赠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瑾瑜再贤能,再精明,也终归不姓‘周’,没有义务继承你祖辈的落魄遗志,并将其志发扬光大。你的心思,应该多多花在继宗身上,而不是时时押在我一个外人身上;即便继宗愚智难启,难堪重任,不是还有你这个玲珑八面的大周公主顶着吗?阿雪,在我眼里,你和继宗并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只是总不满足于现状而生出了过多依赖。”
周暮雪道:“在泥泞中爬行前进的人,一旦站起来,就害怕自己再次跌倒。我一介女流,拖着一个心智不全的幼弟,且背负着光复大周的重任,拼奔在这乱世中实在是太过孤立无援了;依赖这东西,早就成了种求生的本能。”
缓缓地从地上扬起头,眼睛蓦地变得通红的周暮雪,立马朝坐上吃得心满意足的少年招招手:“继宗,你过来。”
少年此时面对周暮雪的召唤,变得异常乖巧,即刻乐呵呵地奔下椅子,凑到她的身边。
“姐姐,糕点好吃,你吃!”
净白的手,将一块金花糕献宝似的摊在周暮雪面前,她凝着波光闪闪的眼睛笑了笑,一改前时那份寒霜冷态,温柔地替少年擦去嘴上沾染的糕渣。
“阿姐不饿。继宗,还记得阿姐在路上给你交代的话吗?”
“记得。”
少年心不在焉地应了句,抓住周暮雪的手掰开她团紧的掌心,将金花糕放在了她手上。
“那好,你亲口跟相父说,你来千名山做什么。”
抠了抠脑勺,少年乐呵呵地傻笑了一阵,说到:“继宗来是请相父替我做皇帝的;我不要做什么皇帝,因为皇帝是聪明人做的,而继宗是个傻子。对不对,姐姐?”
“对,继宗说得对,傻子是不能做皇帝的。”
说着,一行泪化作晶莹,无声坠落出周暮雪眼眶。
“姐姐,你为什么哭?!”
用手指抹去周暮雪脸上的泪水,少年放在口中尝尝它的滋味,莫得把眉头皱得老深。
“不好吃。”
周暮雪嘴角微微一钩,似怜惜,似悲戚,摸着少年的发顶说到:“阿姐是高兴,高兴着继宗终于懂事了,为我们大周做了件大事。”
终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将悲哀简单地会意成一种夸赞,兴冲冲地跑瑾瑜公子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说到:
“相父,继宗不做皇帝了,是不是姐姐以后都可以陪着我玩?继宗不想一个人闷在那个大房子里,好闷!”
“继宗,不谁都有你这般天生好命能做皇帝的,皇帝是人上人,无人敢轻易冒犯的天威;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你做了皇帝,谁也不敢嘲笑你是个傻子。谁敢妄言一句你的不是,那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吗?”
少年盯着瑾瑜公子瞧了许久,深吸了鼻涕,笑呵呵的说到:“可继宗就是个傻子啊。”
“即便你是个傻子,你还是掌握他人生杀予夺的皇帝。若没了这层光环,所有人都不会再敬畏你,害怕你,还会反过来欺负你。继宗,你想以后日日都被人欺负吗?”
似乎是个极难的问题,少年一个劲儿地抠着脑袋,好一阵后,他忽然乐悠悠地亮出自己的宝贝弹弓,朝瑾瑜公子炫耀上。
“我用弹弓打他们,一定很好玩!”
一瞬间,欢笑在花厅响起,同时又将话题无疾而终。
在少年眼里,不知世道险恶,迷迷糊糊度日是一种在简单不过的快乐,而对于我们这些心明智全之人,再多的苦口婆心,也无疑是对牛弹琴。
此时,周暮雪招招手,少年乐乐呵呵地扎进她的怀抱之中;周暮雪一边安抚着玩兴当头的少年,一边幽幽地同瑾瑜公子续上无果的旧话。
“继宗他虽有一分的天命,确无十分的能力驾驭住这个帝位,这后周的皇帝做起来,对他而言也是苦不堪言的折磨,不如还他自由。”
垂下头,周暮雪怜惜深深地抚着少年的脸,笑笑愁愁,如天一般阴晴不定。
她道:“继宗,阿姐想通了,也不会再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只可惜,阿姐我还不能松下肩上的担子,祖宗的血海深仇,只能将你送还给父皇母后他们照顾;希望你回到他们身边后,能变成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再也没人嫌弃你是个傻子。”
预感到什么不妙,还不等人反应,周暮雪袖下一道寒光乍起,便毫不犹豫地送入了没有丝毫防备的少年肚腹中。
“姐——”
“周暮雪!!”
当即,恶寒侵骨的我,化作一道疾风冲出了珠帘背后,将少年从她怀里夺了过来。
只见一把匕首深深地没入少年的左腹间,浸出的鲜血在少年白底金线龙纹袍上,像开出了花似的触目惊心;而神智渐失的少年,此时依旧抖着手,信任地唤着周暮雪,不知为何人生苦痛悲哀。
而此时,被我推到的周暮雪从地上爬起来,用沾满幼弟鲜血的手,高捧着块嫩黄色的玉玺,朝坐上瑾瑜公子奉去:
“天命所向,阿雪在此以大周皇室后裔的身份,恳请公子受玺承命,继位后周帝位!”
第四百九十六章 信仰崩塌
人命关天,我此时哪里在意得了他们俩间对话。
“青童,去,把我房里的药箱速取来!”
按着少年腹部间的伤口,尽力阻止他出血过多;可青童不知为何,目光一时我,一时瑾瑜公子,一时周暮雪,来来回回,竟熬成了犹豫不决。
“去啊,救人要紧!!”
被青童态度彻底激怒的我,把命令吼进了对人的耳里。
“是,小的这就去!”
见青童行动起来,我终是把火气压了下来,专心致志地留心起怀中少年的伤势,一直不停地同他说话,好让他保持住神智不散。
“阿雪,你就是用这样激进的方法,来向我表明决心?”
终于,死寂的花厅里有了声响,瑾瑜公子从容镇定看着我怀里护着的少年,又看看不断慌张顾盼的我,眉峰间慢慢地多了些凛冽。
他道:“继宗不仅是你亲弟,他也是你大周如今存于世间唯一的血脉;你杀了他,就等同让大周曾经的丰功伟绩彻底在史册中消失。如此一来,你光复大周还有什么意义?充其量,不过是替他人做嫁人,得来的江山也不会在和‘周’这个姓氏有任何关联。”
“我若不狠,就不足以向公子证明阿雪的心之诚!”
说着,周暮雪不顾身边的我和少年,跪挪着膝盖,举着她大周的传国玉玺,一步步瑾瑜公子靠过去。
“只有这样做,公子才觉得您为阿雪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这天下万里山河,不再姓周又如何?公子毕竟是打着光复我大周的旗号逐鹿天下,制霸群雄;日后功成名就,太庙重塑,溯源立德时,我大周历代先祖的牌位,依旧能被公子这位仁义之君供奉在太庙中,沾受天子香火荣光,而不是如现在般,只能做世人口中偶尔戏说评论的孤魂野鬼。”
“这样没名没分的牺牲,真值得?”
“值得,只要公子能让阿雪得偿所愿,再脏,再险,再下贱的事,我都愿意为公子一一去做。”
微微地垂下高举的传国玉玺,周暮雪面上,忽然有了卑微的笑意。
“公子不是喜欢她吗?只要公子能答应阿雪的请求,那不管她是天欲宫的女主人,还是未来后周的新帝皇后,阿雪都一一欣然接受;而我,只需要一个能让公子在天下人面前名正言顺挺直腰板的名分——”
倏地,周暮雪话一顿,不知何因而起,转而又改口上:“不,阿雪可连名分都不需要,甚至像当初在北燕皇宫时,在她身边做个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婢女;我只要公子向天下人证明,大周,从来没有从历史舞台中退出过,它的荣光,也永远不会被磨灭。”
“你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却许着比任何人还要痴心妄想的愿望。阿雪,我在你眼里看到的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实现世人愿望的神,多么悲哀的设定啊。”
言间,瑾瑜公子从案几内走出来,来到周暮雪身边,将她手中恭奉着的传国玉玺拿在手中端详;而眸子透散出的光芒,没有丝毫贪恋,反而显出意外的清心寡欲感。
“这东西,就是你大周代代相传的不灭荣光?一个不会说话,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死物,却能束缚如此多人为它设下的魔障拼尽一生,挥洒热血;这样祸害人心的东西,根本就不该久存于世间。”
话音未落,瑾瑜公子将大周的传国玉玺抛离手掌,青灰色的仙人袖一拂,这玉玺就如离弦之箭飞出,碰在柱头砸个粉碎。
“玉玺?不!!”
张狂地奔向柱头下,周暮雪跪捧着满地碎玉,不断地拼凑着它原来的样子,可不管她如何拼如何垒,玉玺的碎片还是一堆还不了原的废物。
紧捏着棱角锋利的碎玉,终于失去耐心和信心的周暮雪,将她的碎梦护在心口,和着割破手心中溢出的鲜血,肆意放声悲哭。
而我在旁耳染目濡着,骤然明白到:一个为信仰活着的人,一旦他仰望的丰碑坍塌,下场比夺走生命还要凄惨百倍。
“别怪我心狠,正因为我顾念着你我间的旧情,所以我不希望你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一个死物而妖魔化;你大周公主的身份,早已随大周的消亡而不复存在,执意抱残守缺,只会让你的人生变得更加狭隘。阿雪,其实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根本不需要什么传国玉玺和什么遗命,因为时代都是由人来谱写的;其他的,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幌子。”
“都是因为她这个祸水,才令你变成今时今日这个颓丧的模样!”
哭声中惊现怒喝,须臾,周暮雪手中紧捏的碎玉就化作枚噬命的暗器,朝我狠打来!
而此时瑾瑜公子的行动更见迅猛,一个化影成风飘护在我跟前,徒手便接下了这枚致命的碎玉。
虎躯一震,碎玉似乎受到股极大的力量挤压,瞬间便在瑾瑜公子手中化成了齑粉;而同时,一滴,两滴,三滴,鲜红的血聚成珠,不断地从他拽成团的手心中坠落出,在汉白玉的地砖上染出红梅落雪般的血痕。
“若伤她,你就是公然和我作对;我的脾气如何,你一向最清楚,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对你的容忍底线。”
“瑾瑜,若你对我真有旧情可念,那也不会用她再三伤我自尊;今天就是拼了我这条性命,我也要替你除了这个祸害!”
说着,周暮雪袖间一条雪绫杀出手,如游龙出海般,直朝护在我跟前的瑾瑜公子袭去。
看似柔柔软软的东西,被瑾瑜公子骤起的乾坤袖卷到了一边,打在漆木架上的花瓶,顿时跟黑火药爆炸开般碎了稀烂。
两人皆一身白底外袍,缠斗在花厅的一方天地中,像极了望海窗中豢养的仙鹤,闪动着灵动的身子在空中争斗着。
周暮雪攻,扣,踢,劈,刺,招招出手狠毒,不留余地想争得一席上风,而瑾瑜公子游走在她操控的雪绫中,防,闪,盘,挡,击,招招躲避行云流水,将自己的优势在周暮雪面前压制地死死的,不给她任何一个可乘之机。
“你的一身功夫,也是我教出来的;要想青出于蓝,阿雪,你的火候还未到。”
“胜不了也得胜!”
拼命封死了瑾瑜公子一角,周暮雪忽然探出左手,突然又一条雪绫从她袖中飞出,如蜘蛛吐丝捕食般,立马将我的脖子冷不丁地勒住!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疯不魔
“你必须死!”
如地狱勾魂使者传来的催命声,我还不及发出任何求救,周暮雪手中雪绫就猛得收缩,大力拖拽下,我人如先前那枚传国玉玺般朝柱头撞去。
“君惜!!”
惊变中,又股勃怒如铺天盖地的乌云袭来,瑾瑜公子当即拔下自己发髻上的玉簪,朝束勒在我脖子上的雪绫射来。
绫缎虽成功被玉簪切断,然我人依旧受巨力惯性操控着;眼见我的脑袋就要撞在柱头上,落个头破脑浆迸的凄惨下场,忽移形换位的瑾瑜公子忽闪至我前方,脚背钩住我的手臂往上一提,我就以他为垫背,同撞在了石柱上。
巨力震荡下,真功未及时回脉的瑾瑜公子,立马被撞得口吐鲜血。
“瑾瑜!”
自知偷袭不成,弄巧成拙的周暮雪也是慌了神;可就短暂的缓冲时间,瑾瑜公子忽像变了个人似的,把我人推开,立马在我眼前化去了踪影!
再次化成身形来时,披头散发的瑾瑜公子如妖魔附体,右手如毒龙之爪般掐住周暮雪的咽喉,而猛探起的左手凝成透骨的铁钻,丝毫不留情地狠击在周暮雪的肩胛上。
像暴风雨中被洗礼的树叶,吃了瑾瑜公子一记狠击的周暮雪,闷哼一声,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如雨般溅在瑾瑜公子的脸,脖子,衣衫上。
顿时间,整个人如失去生机的花朵,昏死在瑾瑜公子的虎口间。
“蚍蜉撼树!”
“公子手下留情!!”
一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我下意识到局势在朝失控方向发展,喝止他的过激间,人火速奔至跟前阻拦。
“她有她的立场,我有我的不是,矛盾相向间,冲突是在所难免的!”
极力松着他紧箍在周暮雪脖子间的手,我真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激怒了瑾瑜公子,让周暮雪的脖子在他手中变成了两截断骨。
“毕竟周暮雪跟在你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你真为一时心愤而处决了她,天欲宫上下有多少人该感到寒心?公子,千万别做令自己后悔终生的傻事,人的性命只有一次,手狠下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终于,那张染了血的寒面上有了动容,心惊胆战劝阻多时的我终于能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扣在周暮雪脖子的手指。
当他最后一根手指被我掰离开,昏死的周暮雪就像垮掉的土墙般,瘫软匍匐在地上。
此时正想去探一探周暮雪的伤势,不料松开他的手一瞬间,又被他固执地反抓了回去。
也不敢多说个不字,我一面被他拽着右手,一面半蹲下身,以一种极别扭的姿态,伸出左手探了探了周暮雪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人暂时无大碍后才敢松口气。
掏出绢子,我给瑾瑜公子擦了擦脸,连忙将绢子塞在他手中:“公子刚为了救我,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吧?快到一旁先调息着,我马上叫人去请薛阳来帮忙,我一个人真应付不来。”
挣了挣手,可他依旧紧握不放,我瞧着继宗那孩子,心里更是火急火燎的慌。
“公子,有什么话,等我救下那孩子再议。他现在半条命吊在阎王手里,可等不起!”
“君惜,答应我千万不要动摇,好不好?!”
倏然间,我脑子里一阵不灵光的卡。
我与他间,这个问题一直说不清道不明,原期盼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彻谈一番,竟不想时机却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有些事已经见了苗头,但出于大局考虑,我还是退让上:“这件事先放一放,等处理好她们姐弟,我会给你一个清楚的答复。”
说着,我便挣脱了他的手,急忙奔向继宗那头,继续为他施针处理伤势。
后续的烂摊子,收拾起来让时间过得格外匆忙,等我真正地松下一口气,此时夕阳已经半投入大山的怀抱。
虽然此时我把继宗的刀伤处理好,但毕竟担心有什么差池,我还是想去找薛阳替我把把关,顺道看看周暮雪现下的情况如何。
走进撷兰阁,正见薛阳从榻边的圆凳上起身,面上除了有着和我一样的倦色,流露的神情中却莫名多了分担忧,令人不觉间心一紧。
难道周暮雪的情况,比周继宗还要棘手?!
“薛神医。”
“君,君惜姑娘?!”
刚招呼住没察觉我到来的薛阳,他见我的反应,跟见了鬼似的一惊一乍,转而又意识到什么不妥,连忙又强凑笑脸地补上敬意。
“薛阳有礼了。”
他强装客套,我亦依着他的心思还以周全礼数;福身致礼后,我瞧了瞧榻上仍昏迷不醒的周暮雪,问到:
“瞧薛神医愁眉不展的,她伤得很重吗?”
“也不是。暮雪大人她现下断了琵琶骨,导致淤血积压不散,故迟迟不见醒转;我已经替她重新接好断骨,正想着给暮雪大人配点活血化瘀的药膏,不想姑娘就过来了。”
我点点头,顺势坐到了先前薛阳看诊的圆凳上,放下帐缦,小心翼翼地撩开周暮雪的衣领子,锁骨下一片紫黑的淤肿就出现在眼前。
看来她此时伤处的淤血积压地挺严重的。
掩合上领口,我转头向有些小紧张的薛阳说到:“要说药材里活血化瘀效果最显著的,莫过于麝香;正巧,我前阵子在山下游历时,存了些上好的麝香带上来。薛神医要替暮雪大人配药消淤,想必一定用的上,我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
本是一番好意,不想此时薛阳凉呵呵地干笑了阵,推辞上:“不用了,不用了,暮雪大人这活血化瘀的药膏,我没打算用麝香这味药材。”
“为什么?我记得练舞脚上的刀伤,薛神医您给我配得活血化瘀的药膏中,都有加麝香这味药材,怎么突然间变动了药方,是嫌麝香对她有什么害处吗?!”
左右推敲不透间,我转而问上薛阳:“是什么方子,薛神医方便借出来我参详参详吗?”
“什么方子啊?薛某,薛某还没想好。”
支支吾吾的薛阳,突然让我感到十分的古怪。
回想了下医书上对麝香药效的记载:此物入药,开窍,辟秽,通络,散淤,适宜于关窍不利,经络壅阻的病患,但弊端是,麝香易兴心宫,尤其是患有虚脱症的人或是孕妇,此物是禁忌。
孕妇?!
忽然我灵窍一通,再看看薛阳避避缩缩的反应,我立马扭头把住周暮雪的脉搏,静心听切起来。
而无声中,一股压不住的惊如蛛网般在心头蔓延开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心影之挣
托着香腮在桌边打盹,梦渐浓时,一声刺耳的爆灯芯响驱散了困意,我人乍惊而醒。
然不留神间,那碗提神之用的冷茶被我的胳膊肘拐落地上,瓷器碎声,立马将撷兰阁中的安静刺破。
正准备收拾脚下残局,余光忽然扫过前方榻上,寒幽幽的目光如潜藏暗夜中伺机而动的野兽,顿时惊得睡意全无。
人前手足无措了阵,绞尽脑汁的我为破开当下窘境,硬着头皮拉上话题。
“那个,你醒了就好。你弟弟他也性命无虞,现下薛神医正在他那头照料着;嗯,对面,就撷兰阁北面的厢房中,等你伤好些,就可以过去看他了。”
见对人没有打理我的意思,心小乱阵,忙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找事儿。
“你要不要喝水,还是有别的需要?对了,怕你觉得不方便,我让人把绿桃带进了撷兰阁;她此时正在外屋值夜,要不我叫她进来?!”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你心里清楚,做得越多,代表你心虚越多;这样廉价的同情和施舍,只会让我更觉得你虚伪。”
“我还是叫绿桃进来吧,咱们呆在一块儿,终究谁心里都不自在。”
或许是真倦了,我话语间自发地退让一步,准备抽身离去。
“回答我,你也像瑾瑜喜欢你那般,喜欢着他?”
不想言说时,对方偏偏起劲儿给你找茬儿,心头那股闷气,真的快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明日再计较吧,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站住!”
不过一步距离,然对人的阻意似乎相当坚决。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问题已经摆在那儿了,一味拖延逃避下去,只会让事越来越难解决。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瑾瑜吗?”
“我不知道。”
周暮雪再三追问下,不过逼出了我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这算什么答案?喜便是喜,恶便是恶,连你自己都搞不清楚答案,为什么要答应和瑾瑜成亲?!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害他!”
“我害他什么了?”
憋闷到了某个程度,终于因这带着摩擦的话题,而点燃我心中的无明业火。
我争上:“我能左右他的心思吗?我能让他不喜欢我吗?我不能,我除了能管好我自己外,谁也约束不了。我也十分纳闷着,为什么有那么多机缘巧合,非要让我和公子凑对在一起;该避的,该躲的,该说的,我统统做过,我也无愧于心,可偏偏他非要强越位置,我能如何,你又能如何?甚至,天下所有人都无法左右他的心之所向。人心向来是自私的,这一点,你比我有感触的多。”
深吸了口,缓住心中过急的情绪,我再说到:“你在问我如何看待公子时,其实你本心已经就在妥协,若我回答是,那你就有借口给自己找退路。你会想,公子喜欢君惜,而君惜心里亦有公子,他们是两情相悦的,这样的认同在潜移默化中让你自发进行约束,强行把自己规约到一个卑微不起眼的角色里,直到我们三人的关系看起来和谐无冲突,对吗?”
我的反问,此时让周暮雪开不了口,然这样的结果,我并不意外,因为也是我曾感同身受过的。
“你也回答不上我的问题吧?所以我说,从本心层面讲,我们谁也约束不了谁,为难的,也只有自己而已;更何况,公子的性格素来强势,在其强势下,我的想法显得更加微不足道。如今天欲宫上上下下看待我,谁不认为我是只无名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旦我有丝毫抗拒,就是外人眼中的不识好歹。”
“你的歪理借口可真多。”
半响后,周暮雪口中冷冷地飘出这样的评述。
我笑了笑,心却异常的平稳:“我看,这不见得是歪理借口吧,反而觉得刚的话是说进了你心坎里。因为你自己穷尽所有奋力争过,然终究是摆脱不了公子的强势,所以现在退而求其次地鼓动我去抗争。”
“你的嘴向来厉害,我辩不过你。那你愿意像我一般,为自己争一争吗?我的确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了。”
无形空气中变得异常沉重,压在我们各自心头,滋味五味陈杂。
许久后,我拿出点胆气打破僵局:“你今日在无尘殿的破釜沉舟,也不算徒劳无功,至少你打动了我的心,让我这个龟缩在强势下的影子想打破现状,去寻找真正的归宿。”
抿了抿略干涩的唇,我无比郑重地问上她:“周暮雪,不带任何功利心的说,我该不该去验证我那些存疑的过去?”
“路是自己选的,结果好坏间,自己用心验证过,至少不后悔。”
不后悔?
是啊,不后悔。
此时心中忽迸射出一股清明,在我心中映照出条出路,让我释尽重负地踏上去。
“如你所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好好休息吧。”
“等等!”
脚步已经决然踏出,然身后尾随来的阻留,俨然显得不再那么沉重而拖沓了。
周暮雪急从榻上落下脚,借助各种可借力的物件,艰难地走到我跟前,从怀里颤颤巍巍地一枚药丸,递在我跟前。
我眉宇一紧,有些惊心地问到:“你什么意思?”
满头大汗的她,吃力地应到:“自然是怕你反悔间,想给自己买个安心。”
“毒药?”
反问间,从周暮雪的表情间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不禁间讥嘲出口。
“你这一手,就像当初怕宋小钰反悔般,变法子操控人?你得搞清楚,我和宋小钰不同之处,是她有求于天欲宫,心甘情愿被你操控;而我对天欲宫并没有任何所求,反倒是你有求于我。”
她道:“那就要看你是真下定决心,还是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有求于你不假
,但你既许了大愿,我自然不想空欢喜一场?如今这般处境的我,还有什么值得我的信任的?只有我手中的毒药了。”
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那枚毒药,我蓦地笑出声:“遇上你,我才知道世上真有人愿意做亏本害己的买卖。”
说着,我毫不犹豫地拿过她手中的那枚毒药,塞进嘴里吞进了肚子。
“这下你该放心了吧。我的命已经牢牢拽在你手心里,即便想反悔,也晚了。”
用行动践诺了自己决心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人感到无比窒息的地方。
第四百九十九章 白驹过隙
两日后夜,无心崖。
顶着漫天星光,抱着三壶好酒,我匆匆忙忙赶往约定的地方赴约。
刚登上崖顶,便见一身月白袍的瑾瑜公子立在孤松树下,背手昂头,衣袂飘飘地仰看着星空。
四下窸窸窣窣的虫鸣不觉聒噪,反衬出无心崖的安静,恍然有种遇仙的错觉让我骤然止步,进而忘了为何而来,呆呆地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竟出了神。
“邀约的人反而姗姗来迟,也没句道歉,很没有礼貌的。”
不知何时得知了我的存在,瑾瑜公子转过身,他暖暖的笑意似头顶的璀璨星光。
“发什么愣呢?你不会打算咱们一晚上都这般不言不语,生分地僵持着吧?快过来。”
“噢。”
懵懵地应了声,我开着小跑来到了瑾瑜公子身边,搂着一脸傻傻呵呵的笑,为我的迟到致上歉意。
“你邀约我来无心崖,还带了这么多酒,不会是打算借机买醉吧?事先声明,你若喝醉了,我可不背你回无尘殿。”
“喝不醉的,我酒量没你想得那么浅。”
说着,我将怀里搂着的三壶酒,分了一壶递给瑾瑜公子;他垂头看了看,眉心微微蹙起,有几分不乐意在面。
“献殷勤也献得不诚心,明知我素来只中意西凤酒,你可倒好,拿些来路不明的劣酒以次充好。”
我道:“公子别这么挑剔嘛。这桂花酒,是我去年中秋自己摘的桂花,自己酿的,已经在暮雪院梅林中窖了快一年了;此时味道应该正是极好时,公子尝尝吧,就当换换口味间的新鲜。”
言间,生怕他对我的桂花酒不敢兴趣,我立马启了封口放出酒香,试图勾一勾他肚子的酒虫。
“闻着挺香的吧?好不好,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您就别推三阻四的。”
他笑了笑,接过我递去的酒壶,赏脸地尝了口。
“香是香,可后劲欠火候,勉强能喝。”
“是,是,是,公子金口勉强能喝的酒,那说明也不差。”
合着这位傲娇公子的矫情应承了番,我转身用袖子扫扫地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下去。
也启开一壶桂花酿,边欣赏着无心崖上的夜景,边将酒送入口中;只是和瑾瑜公子的扭捏不同的是,我这一口下去,就是整整一壶酒见底才肯收手。
酒尽,当我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酒嗝,瑾瑜公子满面惊诧已经化作疑问朝我抛来。
“你的这酒未免下得太过豪迈,叫我如何同你品景对饮?”
抬起袖口,抹了抹嘴,我道:“我原先打算的,就是一人一壶,不过来时我怕自己会怯场,所以又多给自己准备了一壶,权当做壮胆气。”
“看样子,你今晚有很多话想给我聊?真不知是期待,还是后怕。”
“后怕?公子这话就是同我说笑了,该后怕的人是我吧。”
“我是那种时时把不正经挂在嘴上的人?”
呛了我一句,他抄起酒壶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酒,等压制住了起伏过剧烈的胸膛后,瑾瑜公子才淡淡说到:
“看来这些日子,非但没有冲淡你心中的担心,反而给你平添了不少压力。你邀约我来,是时候了吧?”
揉搓着手中的空酒壶,我就着他的问话沉默了片刻,说到:“嗯,是时候了。万事终有个答案,不清不楚地放在心里,煎熬的难受。”
本着循循渐进的说话方式,我暂时把想提的话题绕了个小弯子:
“我和公子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无心崖上;呼~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无痕,转眼间已经过了一年多。想那时,我还是女奴院中一名籍籍无名的辛奴,为了果腹偷跑来无心崖找吃的,不想却意外地开启了一段机缘;谁会想到,当初那个吃雪充饥的辛奴会摇身一变,即将成为天欲宫的女主人?若将其中经历书写成一出戏本子,定是叫座。”
“我也没想到,一朝无心试探,我会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迷得晕头转向,不可自拔。”
“无垢。”
回忆时光匆匆间,暧昧气氛不期而至,为了打止这样的气氛继续攀高,我向唤他出了一个带着禁忌的称谓。
壮着胆气,我说到:“既然坦诚对心,相比于‘瑾瑜’,我觉得当下这称呼才更能代表你这个人。它有你的过去,也暗含着你的未来,虽不似‘瑾瑜’那般完美,那般令人尊崇,但却是你这个人真真正正的体现。”
“什么样的称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有没有我这个人。”
微微垂下头,瑾瑜公子的食指在酒壶口,一圈一圈不厌其烦地圈滑着,神色间莫名地多了些不自信。
他道:“这段日子,我有意无意地避着你,其实是害怕着,万一你久而未决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该如何是好?不敢正视间,渐渐地我选择利用大流所向去模糊你心底的真实想法,期望着,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嫁给我,让你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可你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当一听到你邀约我来无心崖,我还是没克制住自己较真心的作祟,想亲耳听听你的答案。”
送了一大口酒,抒解出心中积压的慌张,他问到:“君惜,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这下子,轮到我作难了。
启开另外一壶桂花酿,我亦如他那般,紧张万分了下了一气,压制住过于狂率的心跳后,才说到:
“无垢,这场婚事怕是不能如期举行了。”
“果然。”
把壶中酒断断续续送了好一阵,他才闷闷沉沉地说到:“原来江湖人口中,万事可解的解忧郎,也有解不了的忧愁;输得滋味,真真不好受。”
“感情的事,为什么要看做一场输赢呢?我从没赢过你什么,只是你一时难以释怀的是,我交托给你的,和你交托给我的东西,并不是对等的,也并不是你期望的而已。恩情与爱情,根本是两种不同东西,更不能用作衡量输赢胜负的筹码。”
“可我还是不想死心。我可以问,你突然有了定论,是因为阿雪吗?薛阳说你已经知晓阿雪的事,若是为了她而退让什么,不值得,也对我极不公平。”
“并不关周暮雪什么事。”
摇摇头,在这事上,我的态度相当清明。
第五百章 真心难违
尝着香醇的桂花酒,感受着山中微凉的夜风,头顶虽有星光照耀,然出神极目远眺的我,到头来,还是换来满眼望不穿的黑与暗。
“她不过个导火索,而根因,是我心有魔障。”
应了声,又久久地陷入沉默之中,等着微凉如水的风将我们的心足够冷却,我这时才敢放胆将心中积压的感触掏出口。
“除了‘一见钟情’,我相信男女间相处久了,会生出所谓的爱情;但即便如此,现在我心里仍很清楚,我对你感觉,从来没有掺杂半分多余男女情愫,而是把你当做启悟我,教导我,琢磨我的严师,尊敬着,敬仰着,并感恩的人。”
这个被他时时照拂关爱的“徒儿”身份,让我一时忘记了什么叫“男女有别”,我胆大执起他的手,将它放在了我心膛处。
“你感觉到了吗,我在面对你时,心不会小鹿乱撞,不会面红耳赤;在我的心里,师父这个身份,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我对你所有的认知和感觉,从未生出分毫非分之想。都说恩情,恩情,可恩与情真的能混为一谈?公子对君惜而言,是再造之恩,是我一辈子还不尽的谢,恩若真生情,那也只能是类似亲情的感情。”
“可你说了,相信日久生情,也感念着我对你的恩,那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去缔造一段有别于亲情的男女之情?我们间不缺少了解,唯独少了时间,而时间会创造出惊人神奇。”
放开他覆在心膛上的手,我笑如盈月,恬静而又冷清。
“是啊,时间造就出世间多少神奇,但面对你,我万万不敢这样做。”
“为什么?!”
我道:“因为,我怕自己某天会突然后悔,进而辜负了公子的深情一片。”
挽了挽被山风吹乱的鬓发,我说到:“世间女子,最看重的是什么?毋庸置疑是清白。且不说李淳元这个人,有着许多为世人津津乐道的爱恨纠葛,我自己都还没探究清楚自己的过去,就贸贸然嫁给你,算不算一种不负责任,一种自私?或许乐观的话,我这一辈子都想不起曾经身为李淳元的种种,那嫁给公子,我可以心安理得呆在你身边;可偏偏世事总无常,若突然有一天记忆回来了,我又该如何是从?”
交叉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不寒而栗的我不住地摩挲着,试图消减心中突兀生出的恐慌感。
“你不是我,体会到我心中的混乱与恐惧。我怕嫁你后,真如你所愿生出了夫妻感情来,可失去的记忆突然回来,并告诉自己,其实自己的喜怒哀乐还和另一个男人息息相关着;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在我心里的存在,万一超越你我夫妻苦心经营的感情,本就是不洁身,此时又添精神感情的不忠,我尚且承受不了这样荒唐离奇的事,何况是你?!”
“根本没有这个人,也无所谓伤害。”
“有,我知道!”
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固执,我把话落在伤人处:“这一年多,我多少日夜的梦中会梦见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存在看似虚幻,可确是真真实实不容否定的!只不过是我忘记了他是谁,他对我很重要!”
回想从前,我和他多有意见分歧,争执不休,每每都是我被他给说服;然唯独这一次,我说服了他。
“无垢,不要再一味要强地说什么自己不在乎我的过去,那只因伤痛未到;等它真正降临时,只要是用心付出过的人,都会在意!”
揉了揉发痒发涩的眼睛,我几度深吸,把自己瑟瑟发抖的心给平息住。
我道:“所以,趁我未对你动念,一切尚可挽救前,我必须去找寻我自己的过去,这是对你真心的尊重,也是对我底线的保留;若此番前往衢州寻忆,真印证不过是我的一场杞人忧天,那我再会回来千名山和你成亲,相守余生。”
“可你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淡淡的,哀哀的,他此刻的话中有着隐隐的挣扎,可惜却抓不住什么。
仰望星空,我眼中的湿痒感终不堪重负,化成流星坠出眼眶:“那只能说明,一切并不是我在杞人忧天。对不起,我不想往后余生日日都活在纠结和忐忑中,也更不想把本可避免的伤痛划在你心上;因为,你也是我在意的人。”
话毕,我就抬起手中捏着的大半壶桂花酿,一口气不换地将其饮尽;可不知为何,这酒似乎失去了它先前的妙效,怎么也压不住我过于张狂的心率。
静静地在旁看我饮尽壶中酒,他声调微苦涩地说到:“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别人怎么看你我不清楚,我知道,我认识的无垢公子,我敬重有加的师父,从来就不是个蛮不讲理,专横无度的人;孤独的人,总希望有人能了解他,可惜他带刺的防备总让旁人不那么轻易靠近。无垢,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敢提着脑袋和你叫板的徒儿,你做师父的就大度些,放手让我钻一回牛角尖吧。”
撩起袖子,我抄起手中的空酒壶,使出吃奶的劲儿投向深深暗暗的山崖里。
片刻,山崖内便响起了破碎的回声,我探出手,朝他示好上:“听,我刚把你的犹豫不决转达给千名山的山神爷爷,他老替你答应了我的请求。”
“你还真会编段子——你的手腕?!!”
预想着逗笑他一回,不想瑾瑜公子笑意刚见个好苗头,忽见了什么,整个人面上惊如浪起,弹起身健步上前便扣住了我赤着的右手腕。
“白头霜?谁给你下得毒?!”
“什,什么毒,什么白头霜?!压根儿没有的事,你,你看走眼了吧。”
得意忘形间不想暴露这中毒的事儿,我心慌间,赶紧拉下袖口遮挡住气脉上那道银白之痕;可瑾瑜公子拽着我不肯撒手,又观察了片刻,紧张万分地问上我。
“跟我说实话,发现气脉上的这条银白之痕,是第几天了?”
虽有心隐瞒,但从瑾瑜公子的紧张程度上判断,这毒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简单。
“说话啊,第几天了?!”
被吓住了,我支支吾吾地说到:“有,有两日了。”
“是她给你下的白头霜?!”
她?!
一阵懵飘过,我从他寒光湛湛的眼中,会意到这个她所指何人。
第五百零一章 白头何解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脱了瑾瑜公子的钳制,可我却万不敢再向他透漏什么细枝末节。
因为此时他的反应,分明就是要吃人!
“是不是因为阿雪给你下了‘白头霜’,迫不得已间,你才做出了这样仓促的决定?!”
“不,不是,这,这事和她没关系——”
“没关系?!”
一口厉地打断我的支吾,瑾瑜公子又惊又怒地说到:“白头霜这等秘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能弄到手的!在这个世上,拥有这药的人不超过三人,一个是我,一个配制这等诡异毒药的人,鬼医;还有一个,就是曾经我视为得力干将的周暮雪!你还想替她遮掩什么?傻瓜,知不知道,这白头霜随时能要了你的小命!”
“可,可周暮雪说,这药有,有解药的。”
“解药?”
瑾瑜公子怒盛盛地反呛了我一问,然终究是情急大于心火,拳头紧握,语气克制地向我说到:
“鬼医乃我门中客,和他打交道多年,我这个宫主还从来没听说他为杀人而研制出的毒药,留有什么解药的。动动你的脑子想想,连我手里都没有此毒的解药,她手里岂会有?你被她骗得团团转,还一个劲儿地替她打庇护,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没有解药?!
心里慌是肯定的,然出人意料的,我当下反应不似瑾瑜公子期待的那般手足无措,反而心头那股慌中衍生出一股反制气场的镇定。
“你刚说这‘白头霜’的毒诡异无比,那诡异在何处,又会何时毒发?这两天,我并没有感觉什么不适或异常的地方。”
“等你这个蠢女人发觉异常时,一切都晚了!”
火气骤起骤歇,他也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把话不至于说得太过恫吓人心。
他道:“这毒之所叫白头霜,是因为它能使人体机能在七七四十九日急速衰竭,如枯槁般死去。中毒者,起初手腕气脉上会出现一道银白色的毒痕,每一次月变,月华玄阴之气都会加速毒性在体内扩散;直到满月之时,毒痕游走至天灵,那时毒性便完全扩散入五脏六腑中,至此机能衰竭开启,人一日比一日老化得严重。”
“当年被鬼医用于试毒的精壮成年男子,也最多熬到七七之数,而每一次衰竭毒发,其痛苦程度不亚于扒皮剔骨。许多试毒人,因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折磨,而选择自我终结性命的,比比皆是!你现在还觉得这是不痛不痒,不值得计较的小事?”
说着,瑾瑜公子慌忙地往往星空,虽未见月亮的踪影,然神色中的股股担忧却是越发浓厚。
“今日是六月初三,距离十五月圆,第一次毒发还有十二天,还来得及!放心,我即刻派人寻找鬼医下落,速召他回山。既然是他研制出的奇毒,想来他就有办法解这白头霜的毒。”
“是这样吗?”
虽然他向我保证的信誓旦旦,可换个角度想,当初鬼医没有留下白头霜的解药,那是不是意味着此毒无药可解?
想到此,恍恍惚惚的我这才有点觉悟:原来这一遭真被周暮雪坑害得不轻。
“眼下替你解毒才是首要事。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无尘殿中呆着,不要再去操心那些无所谓的事情。”
“不行,我还是得去衢州。”
“君惜!!”
恼色一涌而起,瑾瑜公子扣着我的双肩,大力一遍又一遍地加持着;那紧张,恨不得把我犯倔的脑子取出来,好生清洗一番。
可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着,像安慰个闹气的孩子般,柔声说到:“你紧张,也是因为你心里清楚着,白头霜的解药很可能只是一场空;那既然我的时日已不多,我就更应该下山去衢州,把我没完成事情尽快了结,而不是在无尘殿中坐以待毙,等着命运给我下最终宣判。”
“别再说那些没用的,我不会答应你下山的!”
“何必固执呢?想一想,若届时你解不了我的毒,眼睁睁地看着我老死在你怀里,那你就再也做不了从前那个心无旁骛,万事从容的无垢公子了。解忧郎的名声,不能毁在我的手里,所以我必须下山去。”
把住他的手腕,我一点点挣开他在我肩头落下的束缚,把恩怨落得释然:
“虽然周暮雪动机不纯,但我依旧还是很感谢她,感谢她用这白头霜之毒定住了我摇摆多时的心;人不能怕摔倒,畏惧痛疼,而一味依赖着别人的搀扶。悲喜苦乐,人生的必备元素,任何一味错过了,就不完整了。你也是一样,别把自己的心憋得太死,那样的话,痛苦发泄不出,而快乐也融不进去。”
翌日,卯时三刻。
简装准备启程下山的我,临行前,还是想亲口跟瑾瑜公子道个别。
毕竟我这一去,极可能是凶多吉少。
“君惜姐姐,公子他下了门禁,说,说若你来,绝不能放你进殿请辞。”
作难片刻,青童似乎想起什么,连忙从袖里掏出一块令牌递来:“这‘无尘令’是公子今晨交给青童的。本想着晚些给姐姐送去,您既先来一步,那青童就趁着机会交给您。公子说,姐姐此番要办得差极其凶险,有无尘令在手行事会方便很多。”
抠抠嫩白的小脸,憋得发慌的青童,怯怯地问到我:“君惜姐姐,你不是和公子快要成亲了吗,怎么大喜将近时却要派任务给你下山去?”
“下山去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办。青童,别问那么多,公子一向不喜欢身边人好奇心重;要是传到公子耳里,你铁定得受重罚了。”
摸摸他的头,我笑说到:“去忙你的吧青童,姐姐保证不进殿,在这儿呆一会儿就走。”
“好的,姐姐你一路保重。”
双手交叠于胸口,青童毕恭毕敬地朝我行了饯别礼,便回到无尘殿中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无声,久久后又久久,立于殿外的我终究没等到我想告别的人;一声幽幽叹息后,我屈下双膝,五体归正地朝无尘殿内诚心一拜。
“谢谢师父成全。今日一别,似再无归期,徒儿在此愿师父福寿安康,喜乐无忧。”
起身,仍无应答;回首,仍无人相送。反复失落间,我顾盼回望的脑袋终于不再贪心眷恋,直向着曲曲绕绕的下上路而去。
第五百零二章 归去来兮
站在山下界碑处,回望身后着巍峨挺拔,直插入云的千名山,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复杂难以言喻。
“招呼不打一声,就一个人偷偷摸摸溜下千名山,你这准新娘子,玩心可是十足的重啊。”
神思正游离之际,耳畔响起阵毁誉参半的弯酸,立即将我出窍远飞的神魂勾了回来。
跟声惊寻,蓦然见小光那丫头坐在前方一株大树上,嘴吧嗒吧嗒地啃着个水梨,眼睛挑着七分质疑,三分戏谑,不住地把眼波朝我送来。
“是你?你怎么——”
担心间,我又紧张地在四下里搜寻了好几通,确信此时再无多余人,才快着步向她走去。
我昂头惊问到:“你怎么偷溜下山来?”
快速啃完手中半个水梨,小光背着包袱麻溜地跃下树杈,落在了我身旁:“什么偷溜,我可是受宫主嘱托,正大光明下山的;其任务嘛,就是保你一路平安。”
“你保护我?嗬,我看还是算了吧。”
虽没追问细枝末节,但其中原委,我已经了然于胸七七八八。
“你打哪儿来,打哪儿回,我就当是你来送送我的情意心领了,其他的,你没必要跟着掺和;毕竟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别人也不方便涉入过深。”
“你也不必百般借口地赶我走,没用;虽然不知此番你下山为了什么,做什么,但我清楚,你这一去怕是再也不会回千名山。所以啊,你就当我在还你之前的照拂恩情,等咱们两清后,不用你赶我,我自己也会走。”
“我再说一遍,不需要。你根本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想为此欠你什么。”
说着,我将自己的包袱朝内肩挪了挪,绕开她的阻扰,大刀阔斧地朝前路迈去。
“此时不还,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小光在背后忽探出手,拉住我坦然而去的衣袖,力道间相当倔强。
“你知道我的性子,即便是宫主交托的任务,若不是我心甘情愿,那任天王老子也勉强不了我;这一年多来,是你陪着我艰难熬过来,我所有好的坏的,你统统洞悉得一清二楚;如今你为自己选了一条没有退路的路,我也想陪着你去看一看,你的路尽头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你,而我唐小光究竟结识了什么样了不起的人物。”
“没有退路的路,就是死路,你跟着我,就是去送死;把性命赌进别人的人生中,值得吗?别犯傻了小光,你的好意对我而言只是种负累;若你真心念着我的好,那就让我了无牵挂的走。”
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够直白,够透彻;正欲抽回被她拽着的袖子,不想小光此时不退反进,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那就心安理得的活着吧,因为这条陪你一道送死的路,也是我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说着,她把我肩头的包袱夺过,一并挎在了自己肩膀上,把殊途同归贯彻到底。
“傻姑娘。”
被她领着路,四周相伴的微风渐渐软了我的心,有股甜甜的暖回涌进我惆怅起伏的心海中,生出了股安心感。
“打起精神来,别嘴上叨叨唠唠的尽是些矫情。”
登上过江的船,我同小光同立在船头,渐渐驶离白沙江渡口;江对面,有我即将靠上的岸,江背后,有我决意斩断的路,心在这将终将启的临界时刻,变得异常混乱。
小光似乎也感觉到我内心的恐慌如潮,并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将我的手圈得跟紧了些。
而此时,白沙江上的安静忽然被阵悦耳埙声所划破。
埙吹出的引曲,不似琴箫那般清灵利落,音色精准,加之江域开阔的原因,这埙声在江上悠扬绵长,曲折百回;可静心一听,埙中吹奏的曲调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应心,曲中似有饱满而深情的挽留,慢慢融入四下万物中,看山有动,看水有静,看天有哀,看地有悲。
质朴的音色没有任何波澜壮阔的起伏,一成不变地,柔柔绵绵地起伏在耳边,却魔魅地撩拨着我的心弦;惶惶无定的双目沉浸在这挽曲中,莫名地让心中那掩藏的疮痍显现,进而化作有形,在眸中然开沧澜。
歌无华词,曲无丽音,只待有心人侧耳聆听一番曲中悱恻。我恍惚在其中,遥看着千名山半山腰间漫山而生的杜鹃,那本火红喜庆之色,去无端为这去路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哀愁。
纵喜有缘来相逢,终忧无缘去成空。
“终究他还是来了。”
如潮心绪中几度沉浮,我喃喃自语上,面色起伏如船夫手中桨拍打起的水浪,多了几分不安的愧色。
“他?”
被我自说自顾的言语打动,小光领悟到话中什么玄机,立马在四下里搜寻起这埙声的来源。
“人在那!君惜,好,好像是宫主!”
寻获住埙声的源头,小光激动万分地向我指出对人的所在方向,可我却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不肯去看前来相送的瑾瑜公子。
或许小光一时不明我的无动于衷,可待她注意上我满眼弥散的晶莹,倏地,那股欣喜感自动化作偃旗息鼓。
久久后,先听到小光一声重重的叹息,接着又闻见:“非要这般伤人吗?他来送你,也是出于一片好意。”
我道:“好意,往往会让人会错意;不该多留恋,就要果断割舍下,这样才不至于太伤人。”
“你这心思,我真解不开。”
“谁又能轻松自如得解开个中纠缠呢?一个情字,看似简单,却是这世间最难追根问底的东西。”
说着,我闭上眼,用手捂上自己的双耳,尽量不然自己的心过于沉沦在这悲戚的埙声中。
摆渡船,终是靠了对岸,而此时我平安抵达的渡口处,已经有马车在恭候我上路,带着我去追寻心中那个未解的迷梦。
将行装包袱放上马车,折回的小光极目远眺了番江对面,沉下有些郁结的面色走上前,将我紧捂双耳的手给放了下来。
“可以放开手了,宫主他已经走了。”
的确,白沙江上如泣如诉的埙声已经没了踪迹,彻底将对人的挽留画下了休止符;而我,终是挨不过心的作祟,回头再望一眼曾经陪伴我度过许多个日夜的千名山。
谁人无情?
想着,眶中多时隐忍的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第五百零三章 流花助阵
两日后,衢州太邺城归宁庄。
经过舟车劳顿的我,在归宁庄中补了一下午的觉,又美美地用个丰富的晚膳;正打算找小光那丫头一同去太邺城内逛逛,探探当下风头,不想她却先我一步来了我的住处,顺便还带来了位故人。
一见流花,又惊又喜的我把戏地将她的高矮胖瘦打量了一通,不敢置信地同她说到:“花姑,你不是应该在吴怀吗?怎么也来了太邺城。”
“当然是受公子之托,来太邺助你一臂之力的。怎么丫头,瞧你疑色深深的,是不欢迎老身来帮忙?”
“欢迎,君惜打心眼里一万个欢迎!花姑快上座,我给你沏茶。”
本来还担心着事如何入手,她老这一来,倒是无声中给我吃定心丸。
以花姑的人脉,见识和手段,要想快速搜罗我想要的情报,简直是易如反掌,我当然是欢迎之至。
“花姑,喝茶。”
毕恭毕敬地奉上一杯香茗,我连忙挪着圆凳,在她老的近处落座下;茶是接了,可花姑此时的神情态度,倒是让我有几分看不透。
我扣扣脑袋,试探性地问到:“花姑为何这样看着我,是不相信刚才君惜所言?我发誓,我是真需要你老的帮忙,时间对我而言,现下太过宝贵。”
“老身没说不信,老身也自信能帮上姑娘的忙。”
优雅地笑了笑,花姑眼睛微微朝手中的茶水垂去,莫名间对了些惋惜:“喜酒变待客茶,君惜丫头,这味道间似乎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倏地,我满脸搂着的笑意僵住,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此时花姑又道:“老身就想不明白,明明你已经得了一个好归宿,为何要推翻得之不易的幸福,再次混迹到这乱世沉浮中来?在吴怀那段日子,我觉得你丫头是个聪明人,可现在看来,你又愚蠢至极的;这前后变故不过短短两月间,老身该如何评述你这个丫头?真叫人看着焦心。”
反复咬咬唇,我应到:“花姑毕竟是长辈,教训君惜是应该的,但一定要追问个中因由,抱歉至极,恕君惜不能敞心回答。”
说着,我人就跟蔫儿的青苗般,闷闷沉沉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我又能教训你什么呢?毕竟老身是个局外人,管不了那么多男欢女爱的自由,挺多是替你惋惜错失了段大好姻缘。想前时听到你和公子要成亲的消息,老身还苦恼着给你准备什么样的大礼贺喜,没想到不过几日光景,这事就黄了,我也不用为拿不出像样的贺礼发愁了——”
大约是察觉到我对这事的敏感,花姑自动把话题打止住,转而把手中的香茗递到了嘴边。
“好了,老身也不唠叨你什么,免得你嫌老身烦。”
话毕,花姑就把茶水送进口中,消了那副多事的面貌。
不管好坏,花姑喝了我的茶,算是把情领了;此时她将茶盏放归桌上,老成持重一上面,开门见山地拉出搁置多时的话题。
“咱们言归正传,说说你来太邺要办的事。眼下你想尽快接近靖德帝,就有个绝佳的机会。”
“什么机会?”
机会这个词暗含了太多的玄机,一灌入我耳中,立马使得我神清气爽,眼前一亮。
见花姑似有意压着,我拿出诚恳态求教上:“请花姑不吝赐教。”
她道:“不是我故意摆什么架子,而是借这‘机会’一说来试探你,看样子,你现在是相当沉不住气,简单想着事情能一蹴而就;老身提醒你,这可不是什么好心态。”
“君惜也知道自己太过急功近利,但时间不允,唯有铤而走险一试,盼一招定乾坤。”
“又是说不得事儿?不到两个月光景,你这丫头心里怎么藏了这么多少事,叫人横竖琢磨不透?行了,我不过是个支招出主意的,好坏成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深浅了。”
话间,花姑手在桌案上一轻拍,边拨动着手间那串紫檀珠,边踱步在我周围说到:
“这机会,就在两日后。眼下北燕内乱局势渐渐明朗,起先作壁上观龙虎斗的北燕八大门阀中,像越州柴家这样的中立势力,也似乎下定决心要在靖德帝身上押宝;一旦得柴家这等门阀势力相助,靖德帝便是如虎添翼,直取千里之外的燕都王城简直就是指日可待。而根据线报,半月前柴家的嫡宗大公子柴绍,已经带着家臣抵达了太邺城与靖德帝共商平乱大计,只是因为些细枝末节上的分歧,暂时未能达成一致意见;两日后,衢州之主成王将在太邺城聚仙湖设宴,届时不仅会云集衢州、云州多方权贵到场,就连靖德帝,成王,荣贞世子,柴绍这等皇室宗亲的人物,也会列席其间。”
天下间如此多的风云人物汇聚一堂,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然,我也同时犯疑了,如此盛大的聚宴,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何能混迹其中,进而伺机而动?
不过,这疑问还未等我问出口,花姑就替我解答上:“我办事,你放心。公子他既然安排老身来太邺,就是替你这丫头解决实际问题的,不然我岂不是成了个摆设?”
“那花姑有什么妙法,让我混入两日后的群英宴?”
“什么混不混的,我们又不是贼,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你这一年多的‘飞天那罗舞’可不是白练的,有这身本事,老身要你堂堂正正地走入这帮大人物的视野中。”
“您要我借献舞之名,寻得接近靖德帝的机会?”
“很意外吗?”
走到我背后,花姑拍拍我的肩膀,定住我的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要弄到成王手中一个献舞机会,并不是什么登天难事;再者,柴家大公子生性风流,听闻世间竟有妙者会跳失传已久的‘飞天那罗舞’,他岂会轻易错过一饱眼福的大好机会?早在我来太邺前,老身已经派人替你把名气散播出去了,就等着识货的鱼儿自动上钩了。”
果然是风月场摸爬滚打的老人,做起事来,滴水不漏且长远。
我不放心地问到:“那这两日,可有君惜需要做的事吗?花姑尽管交代。”
“当然有。你若怕鱼儿临阵脱钩,明个晚上,就必须在长春楼好生显露一手,好让对方知道你的存在不是浪得虚名的。”
第五百零四章 意随心动
人世繁华种种,多如乱花迷人眼,令深陷之辈痴迷不已;而对勘破浮华者而言,迷眼繁华不过是披着画皮的鬼,骨子里那纸醉金迷的靡靡味,却是别无二致地带着腐臭。
销金窟,最易看人心丑恶。
对镜梳妆,清点红唇,镜中那张更添妩媚的脸非但未挑起任何引以为傲的自恋感,反而让我觉得这样的自己过于陌生,进而生出了惶惶不安。
李淳元的容貌,君惜的心,此时组装同一副躯体里,充满了难兼容的排异感。
“浑然天成的大美人,不过此时欠一笔之妙,老身倒知道差在哪里。”
思绪起伏不定间,一句夸赞惊然入耳,还没等我人做出反应,对人已经拿过我手中迟迟下不了手的螺子黛,替我勾修上眉型。
经花姑妙手修饰,眼帘上的眉如新月出云,立体我整个人的气质,柔藏了我面上的妆,反凸显出一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精妙。
花姑放下螺子黛,按着我的双肩同我一并观在铜镜前,笑语嫣然地评述上:“看,如此妙人,想不惊艳四座也难。”
“是吗?”
甚是无感地应了句,并没有多少动容的我,立马又换了个与美丑无关的话题。
“外面的情况现下如何?您老不是说今晚柴家大公子会莅临长春楼,时间仓促间,我还没来得及询问您关于柴绍的种种。他为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特长,又或是禁忌?花姑您向来把人看性眼光准,捡几个重点同我说说,也不至于叫我毫无准备的上阵。”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张启怀身上吃的亏没白吃。不过俗话说,以不变应万变,若把柴绍的性子拆解得太透彻,那你应对起来反而束手束脚的,显得刻意不说,还极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说着,花姑又拍拍我的肩膀,安慰到我的惴惴不安:“柴绍既出身名门世家,自是眼界不俗,要是一味采取迂回逢迎的老套路,那我们所求的惊艳之感便大打折扣,甚至沦为庸俗。老身倒觉得剑走偏锋,出其不意才是对付这等风月老道之人最好的办法;一个原则,让柴绍记住你,那今夜所做的一切便不是白费功夫。”
“这——”
似明白又似糊涂,半生不熟地掂在心上,换来的不过是我苦笑不已:“听起来,似简单又不简单,似困难又不困难,叫我纠结在一个‘度’上如何拿捏。”
“你能悟到这个层面,想来一会儿应付起柴绍来,完全绰绰有余。车到山前必有路,别还没出手就给自己先背上一堆思想包袱;来丫头,看看这曲谱,它可是决定你今晚是否能艳压群芳的关键所在。”
接过花姑递来的曲谱,封皮上“折腰曲”三个字,顿时让我花眉微蹙起。
“折腰曲?花姑,今晚我不是该在柴绍露一手‘飞天那罗舞’的绝活吗,怎么突然之间换成折腰曲了?!”
她道:“什么突然之间,老身让你来长春楼露脸子,压根就没想让你跳‘飞天那罗舞’。”
“这是为何?柴绍不就是冲着‘飞天那罗舞’的名头来长春楼;我若不跳,拿什么吸引他的兴趣?!”
“自然是用你这个人,来吸引柴大公子的兴趣。你这丫头,总是关键时候犯迷糊,本末倒置。”
有些失望摇摇头,花姑又说到:“你若今夜便使出压箱底,后天成王聚仙湖设宴,你拿什么新奇让人眼前一亮?记住,你今夜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聚仙湖一役设下的铺垫;若今夜能以一曲‘折腰’拿下刁钻品味的柴绍,那聚仙湖的晚宴就更不在话下了。”
“可,可这折腰曲我是头一回接触,曲意领悟多少尚不可知,还要即兴借曲生舞,挑战柴绍这等老辣之人的胃口,这,这不等于不战而败吗?”
“丫头,给自己一点信心,人的潜能可是无穷无尽的;老身相信,眼下这曲‘折腰’能替你打开局面,也是你今夜崭露头角最合适不过的曲子。有些东西学到手就是一辈子的财富,记忆虽模糊,但不代表感觉会生疏。”
“我,我不懂您老的意思。”
相当玄机满满的话,我眼巴巴地盯着花姑,期望着她能为我指点迷津。
可她老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把事给模糊过去了:“别心急,等今夜事了结后,老身自会告诉你其中暗藏的玄机。时不待人,自己赶紧和这曲子沟通沟通吧,说不定,它会提前告诉你些什么。你自个先琢磨着,老身先前给你探探场子是否热了,等我消息。”
说完,花姑便笑盈盈地走出了房间。
不得不说,花姑批算人心思的功夫,真是倒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草草地将手中的折腰曲翻看了遍,整个人僵硬的思绪忽然灵性起来。
怎么形容这涌起的微妙感觉呢?
好比蜜是甜的,花是香的,树是绿的般自然而然,即使从前我分毫未接触过它,亦能未卜先知此曲的妙径暗藏在何处,指引着我走向曲中的妙与华;仿佛我和这折腰曲是对分别多年的挚友,即使前尘渺渺,音容尽改,也完全阻碍不了我们间心灵相犀。
不可思议的熟悉!
“你怎么了,神神呆呆的,我叫你好几声了都没个应答?”
耳中由小到大,出现了其他干扰我的杂音,我抬起被曲谱久吸引的目光,却赫然撞见了满面神情古怪的小光。
然下一刻,我的目光又惊然被她怀里抱着的九弦琴所吸引住。
“快,琴给我。”
“嗳,我替花姑跑腿是一回事,可你怎么连句谢都——”
“先别吵,安静会儿!”
盘腿而坐,将琴平放在腿架上,我双手摁着弦左右一舒,十指尖便随着脑子那熟悉感催开了琴弦。
弦随意走,意随心动,心动则曲生,而沉浸在这折腰曲时而纯纯动心,时而如泣如诉的曲调中,我脑海中,竟浮现出一副久梦不解的画面。
而当音配思梦,我才明白:原来,迷梦中那个随男子笛声曼妙起舞的我,跳的,竟然是折腰曲!
惊心动魄之间,因一时未控制住指力收放,我竟生生地将一根弦生生挑断。
妙音此时戛然而止,而我被弦反割破的手指尖蓦地聚血成珠,溅落在琴身上。
第五百零五章 摇摆不定
人有千算,却终不敌老天一算来得精明。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夜来长春楼观舞寻乐的人,除了柴绍外,竟还有靖德帝慕容曜在场!
当时,我将梦境中的舞姿完美转现于现实中,立在高高的雀台之上,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喝彩和叫好声,还有贵阁上不断拍手叫妙的柴绍,我以为筹谋的计划进行得顺风顺水;可正当小小沾沾自喜间,一道疾影如振翅之鹤般跃出柴绍所在的贵阁栏杆,以势不可挡地势头朝雀台上飞来。
月华照耀下,对人那张英俊非凡的面容被洗涤得格外激动,仿佛是黑夜中久迷失方向的飞蛾,忽然触碰到光明般,便义无反顾地向那火焰扑冲去。
而他的脸,在云州甘霖郡时留下过极深刻的印象,加之此时贵阁上忽然现身的荣贞世子,焦急万分地唤出一声“阿曜”,我更确定此时遭遇上的是靖德帝慕容曜本人。
大概是情况来得太突然,我人依旧保持着曲毕时,拈花对月,折腰奉情的姿态,僵直到完全不能动弹半分;幸好雀台上事先备有增色的烟火,此时舞毕烟火燃,瞬间大片炽亮的光和迷眼的烟立马将雀台上的我掩盖住。
“走!”
混乱中,不知谁在暗中拉了我一把,我人便随对人一同飞下雀台,躲进了长春楼中。
刚闪进一个暗角,小光观察左右动静确定暂无异常后,才有些心有余悸地说到:“幸好我眼疾手快,及时发现了你的不对劲。那男人是怎么回事?我看他的架势,似乎是直冲着你来的。”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一时惊心未平,我无意地就被小光问出了句真话。
“你说他就是靖德帝,慕容曜?那你还在等什么,要除了他,眼下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根本用不着等到后日聚仙湖之宴再出手!”
说着,她一把拉住我,准备按原路返回去寻慕容曜;而我不知为何,却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进而和小光形成了僵持的拉锯。
小光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不是负了你吗,你还在犹豫什么?反正早晚要面对,不如趁这个好机会,做个彻底的了断;有我在,就是个铜墙铁壁,我也定给你杀出个缺口来。走,找他算账去!”
“等等!”
再次被小光怂恿向前,可我还是没勇气迈出心里的那一步。
“有些事,我倒现在还没弄清楚,不想这么草草地下定论。”
“优柔寡断!”
目光中狠厉浮现,小光气得银牙咯咯磨。
片刻后,她道:“我原以为你多聪明,多有主见,原来也是个不开窍的蠢女人!话从前说得多冠冕堂皇,可一见他本人就动了软心思,你是不是还等着他找一堆鬼话连篇,继续把你诓骗下去?!君惜,我劝你醒醒吧,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我只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忠,何况他还是坐拥三宫六院的天子,他的真心比路边喂狗的骨头还没肉!”
“可你叫我怎么办,我也想极力说服自己,别去顾忌得太多;然越是这样想,我心里越没有准备!即便现下杀的是一个陌生人,尚且还要断一断他是否罪该致死,何况是曾和我朝夕相对过的人,难道我就不该亲口问一问他为何负我,不顾我的生死?”
“可问了又怎样?事事讲究个结果,可还很多事情,本就荒唐到没有结果可言!若真到了那地步,我敢断定,你根本没机会再杀他;反过来,把自己的一身弱点暴露给对方,进而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再无翻身的机会!”
狠力一拽,强迫着我踏出一步,小光说到:“别人口中关于你的惨痛,已经够杀他千万遍了,别再一味的找借口,令自己活得像个可怜虫!”
“可我!!”
一时语塞的我,再无力抗拒什么,只能任由小光拉扯着,沿着原路反杀回去。
“原来你们俩躲在这儿啊。”
正从暗角中闪出半个身形,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花姑,忽然截住了我们的去路。
花姑道:“怎么,这个时候想通了,准备反杀回去找靖德帝算账?可惜啊大好机会已经错过,迟了。”
小光惊眼一颤,问到:“外面出什么事了?”
“自然是出大事了。眼下长春楼外,大批燕兵将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为的就是把君惜丫头揪出来;你们俩此时出去寻仇,不是自寻死路吗?”
“拼不了也得拼,没有退路,那也只能杀出条血路来。”
“莽夫行为。”
不留情面地点破小光的激进,花姑再看看多时默不作声的我,拢着淡淡笑说到:“这丫头自己都没拿定主意,你跟着瞎起哄什么劲儿?可别忘了,她是主,你是仆,靖德帝杀与不杀,都是你这个主子说了算。”
“花姑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你到底是占哪边的?”
“是道理就好生听进去,没坏处的。”
走上前,花姑径直替我解了手腕上的拉扯,问到我:“既然冥冥之中有这安排,那就妥协一回吧,权当是增进你和靖德帝间了解的机会,见一见也无妨。”
见一见?!
倏地,我懵,小光惊,可花姑的反应依旧是淡定至极。
我战战兢兢地说到:“刚才在雀台,他,他好像是认出我来了,我若此时就这样去见他,不是反而害了你们吗?”
“老身之前跟你说过,我来太邺城,就是替你解决麻烦的。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呆在天欲宫中?”
“花姑您有应对之策?!但——”
虽然相信花姑是个能耐人,但此时要把暴露的身份掩盖住,且还要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慕容曜面前,似乎没这个可能。
可此时花姑的笑变得异常意味深长,晾了些许时候,才提醒上:“君惜丫头,难道你忘了在吴怀时,公子是如何向你引荐老身的?要说此时叫我出去公然迎战上千燕兵,老身确没那个能耐退敌,但要用我的易容术蒙骗过一个男人的眼睛,这点本事,花姑我还是有的。”
倏地,我惊眼慌张洗去,变得格外明亮。
花姑的驻颜术是有目共睹的,而其一身精妙的易容术,更是天欲宫中的一个传奇所在;若有她妙手相助,想来蒙混过关一说,就不是天方夜谭!
第五百零六章 瞒天过海
“自己瞧瞧,老身这手艺如何?”
放下修刀,花姑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照上我的新面孔。
“这——”
第一眼看见铜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并不觉得好在哪里,反而越瞧越生担心。
三分异,七分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花姑,要不再改改?我觉得这样的面貌出去见人,铁定穿帮。”
花姑笑道:“怎么,真要易容成个丑八怪你才觉得万无一失?要我说,你现在的这副样子,最合适不过。”
“您老是不是太过于乐观?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着,他可生着一双火眼金睛。刚在雀台我戴着面纱,还隔了那么远,慕容曜还是将我认出来;此时顶着这样的面貌出见他,等同于儿戏。”
“老身从来不拿正事儿戏,我说了,你现在的样子很好。”
说着,她老抬手抚了抚我略微增宽的脸盘子,略带痴迷欣赏味地说到:“我保留你上半面未动,就是考虑到靖德帝观察间过于细致入微。你自己想想看,等一下他带人来搜见到你,若发现你此时的模样和刚在雀台时见到的人大有出入,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靖德帝的敏锐,难道不会怀疑你是易容所致?”
说着,花姑将先前那条面纱替我别上,分毫无异地还原出我起先的模样,自信在怀地说到:
“易容术的精妙,不在于表面上的改头换面,而在于自然,自然到这样的伪装能成功蒙骗过对方的眼睛,进而让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真实的。而要加深这样的效果,首先就要把对人的期待推向最高点,然后在让他在细小的差别中一点一点地感到失望;如此,对方才不会把疑心一直放在你身上,发现破绽所在。”
此时正值悬心不下间,门口响起了“哐哐哐”地推门声。
“门被反锁着,人应该在里面。快开门,不然我们强行破门了!”
一阵嘈杂后,来者拍门声更见猛烈。
“不用怕什么,老身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只需随机应变便可。来了,来了,门都快被官爷给拆了,来了!”
叮嘱了我一句,花姑就急急忙忙地起身,快步前去开门。
“哟,来了这么多官爷,真要把咱们长春楼拆了不成?”
刚下了门栓开了门,外面就黑压压地站满了人;还不等花姑继续贫上一二,慕容曜就踩在风头浪尖上,想入室一搜究竟。
“官爷止步。”
花姑见状倒是胆大,展开胳膊就拦住了慕容曜的路。
“老身也不是今夜得罪了哪路神仙,不仅把我长春楼的客人全轰走不说,还到处没头没脑地搜人;老身自知人微言轻,开罪不起各位官爷,但这是我们花魁君惜姑娘的房间,她虽出身不勾栏,但毕竟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这么多大老爷们一窝蜂闯进她的闺房,不是明摆着毁她名声清誉吗?若传出去,我们君惜可真没法做人了。”
慕容曜冷冷道:“里面那位姑娘,就是今夜在雀台跳‘折腰曲’的人?”
“当然啰,如假包换。我们长春楼的花魁娘子,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一舞折腰曲算得了什么?小菜一碟而已。”
当众把我的好给卖弄了番,花姑又说到:“万事以理服人,官爷一看不是什么无礼之徒,而老身亦非什么胡搅蛮缠之辈。这样,特事特办,官爷若想进去一探究竟,老身绝不拦,但前提只能您一个人进去,而且得先付上五千两入门费。”
“这位姑姑,你可看清当下什么情况吗,居然敢在官家面前漫天要价?五千两踏个门槛,你这哪里是在谈事的态度,分明是在宰人。”
此时,荣贞世子也从一堆燕兵中挤露出脸来,手中描金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着,神情相当桀骜。
“阿曜,人家把你当冤大头呢。”
花姑当即反驳到:“这位爷的话,老身可不爱听。不是老身吹嘘,如今念着盼着要见我们家君惜的达官贵人,排十条街也不为过;而这五千两,可是今夜摘花魁牌的价,老身我并没有坐地起价半厘。再说了,官爷带人这么一闹,我们长春楼今晚损失的何止是区区五千两这么点银子?此时向官爷要这个价,够良心的了。”
“这位姑姑的嘴可真利索,人前一站,居然能顶上百号人。阿曜,事儿是因你而起,人家现在要讨个说法,你怎么看?”
慕容曜道:“既然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那也不必再继续打扰人家做生意。替我传声令下去,让我们人即刻退出长春楼;未经传唤,不得擅自入内。”
“是,都紧你高兴。莫风,传令下去,叫所有人即刻撤出长春楼,不得再惊扰他人半分。”
“末将领命。”
此时,门口积压的燕兵刚一散开,慕容曜就伸出手对荣贞世子说到:“今夜来长春楼,身上并没带钱;玉童,你先借我五千两。”
“五千两?喂,你真当我是移动的钱庄啊,随叫随有钱。没有,我也是穷鬼一个,就是有,也不会借你败这个家。”
描金扇一收,荣贞世子两手交叉抱在胸口前,脸气鼓鼓的写满不高兴;偷瞄着门口那出精彩绝伦好戏的我,不禁捂嘴偷笑。
看样子瑾瑜公子先前说言,并非夸大其词。
“我有,我有。”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把三个女人换成三个男人,戏也一点不逊色;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柴大公子,爽快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毕恭毕敬地递到了慕容曜跟前。
柴绍喜笑颜开地说到:“千金难买心头好,五千两嘛,小事一桩,只要曜兄觉得高兴就好。”
荣贞世子在旁起哄上:“岚珀兄,我劝你出手前还是与他打个借条,免得这银子有去无回。”
“不用,不用,我根本没想过曜兄还。”
说着,柴绍兴致勃勃地把银票塞在了花姑手里,忙催促上:“姑姑,银票既然收了,就别像个门神似的挡着门,阻了我挚友的好心情;要是他再撒起浑来,把不是赶光你长春楼客人那般简单,怕是要把这夷为平地了。”
“亲兄弟明算账。”
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慕容曜就推开花姑阻拦的手臂,快步走进了屋子。
第五百零七章 乐极生悲
乐劲儿一散,我慌张骤起间,连忙躲在了绸帐背后。
他来了!
背后的脚步声由急到缓,由重到轻,最后似乎被什么凝滞住,将那无声压迫感隔在了一步之外。
感觉肩头有什么东西探来,太过紧张的我立马抓起梳妆台上的金簪,防卫间喝斥到他:“你想干什么?!”
他伸着抓空的手,眉眼紧凝地看着我,那灼灼目光像是沾上了烈焰般,把我包裹的密密无隙,分毫不避讳什么男女之别,放肆无忌地在我身上寻求他想要的安慰。
“你看够了没有?官爷,以势凌人,非君子所为!”
“是你吗?”
半响后,入痴入醉的慕容曜,嘴里忽然冒出句和气氛格格不入的探问。
他在透过我看谁,答案显而易见,然当下的对话,却不得不用绕弯子的方式继续下去。
我冷冷地说到:“那这位官爷希望我是谁?或许是君惜孤陋寡闻了,原来现下有权有势的人,都喜欢玩这种猜谜的套近乎?!”
“姑娘,我没有恶意。”
“哼,那什么样才算的上恶意?”
将手中金簪又递进了一分,阻止他的靠近间,我不留余地地讥讽到:“官爷不分青红皂白地强搜长春楼,闯我闺阁,坏我清誉,把仗势欺人发挥到淋漓尽致,把人逼到退无可退,这难道还不叫恶意?小女子德行尚浅,官爷你这样的‘好意’恕君惜难以理解,也不能接受。”
“像,太像了。”
久立在原地的他,忽然意外地溢出一捧憨笑,将他挂着痴迷的脸生动起来。
“我原以为,你和她的相似,不过是身形样貌间的巧合;可短短三言两语间,你说话的语气,音调,甚至生气的样子,都和她如出一辙,我真怕自己又是在做梦,空欢喜一场。”
说着,慕容曜折回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给了一耳光;耳光嘹亮间,他更入魔地欣喜自语上:“会疼,真的会疼!我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是真的。”
“我真的不认识你!”
没让他的兴头继续张狂,我当即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如果官爷此时只是来找我寻安慰,求慰藉,那好,请你紧守礼数,君惜会好酒好菜好歌舞招待着,绝不让你那五千两银子白白打水漂;但若官爷只是借他人之名,故意来寻君惜的晦气,辱我人格,那对不起,我对官爷一个笑脸都挤不出来,还望自重!”
“你能不能摘下面纱,让我看一看你的真容?”
他耀如星辰的眼中,不知何时泛起了层薄薄的水雾,似有隐忍,似有克制,似有期待,似有害怕,混着无数复杂情愫向我祈求而来;而我一时未能招架住,乱了心绪。
“就一眼,一眼就足够。”
足够?!
这个词如尖锐刺入迷心中,顿时惊醒了我混沌的思绪。
凡夫俗子尚且不知足够,何况他为人上人!果然,男人的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鬼话。
自悟透自己的蠢迷,我缓缓放下对峙多时的金簪,笑得清冷剔透:“虽非我本愿,但行有行规,花姑既然收了官爷您的五千两,那我即便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强卖笑一回。”
说着,我摘取别在发髻上的金针,松下遮掩在脸上的面纱,昂头迎上满心期待的对人。
“官爷可要看仔细了,君惜是不是你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而四目相接下,很明显,对人期待盛盛的面上出现了异色,一股止不住的失望在慕容曜俊逸的脸上皲裂开,化作了死灰之色。
对人种种反应印证了花姑预料,期待越深,那反噬的绝望就越发锥心刺骨,进而让人生出继续探究的念头。
我添油加醋地反问上:“如官爷所愿,让您得见小女子真容,不知你此刻还觉得那五千两花得值吗?”
“的确不值。”
或许是受不了这心间的落差,慕容曜蓦地背过身,勾着起伏的背脊在原地僵愣了片刻,终于为这场带着唐突的相逢划上了句点。
“对不起君惜姑娘,是在下无礼冒昧,又一次误认了人。”
我道:“若那个被官爷牵肠挂肚的人知道了您的心情,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吧。”
“她不会高兴,她若知道了只会怪我,怪我老是记不住她当初的样子,总把一些不相干的人误认做她。只怪余生还这么漫长,我还会继续犯同样的错,她不会原谅我如此糊涂的。”
说着,慕容曜打直了自己颓丧的勾背,似清醒似迷糊地再叹道:“姑娘刚在雀台的折腰曲,跳得真好,她也会这首曲子,只是相较之下,她的舞姿却没有姑娘你这般纯熟妩媚。只可惜回味间,姑娘再曼妙无双的舞姿也寡淡了,比不上她在我心里留下的绝响惊艳。”
微微一愣,我倒和这话较起了真。
“是啊,记忆这东西之所以深刻,不是因为现在不曾遇到,而是当初不够珍惜。君惜无形间被官爷拿来和故人相较,胜不过你心中愧梦间,倒沦为一个美中不足的次品。”
“君惜莫要妄自菲薄,姑娘有姑娘的好,只是欣赏的人确不是在下而已。”
言间,调转过身的慕容曜双手交叠,朝我恭敬地致上歉意。
“今夜确是在下的不是,望姑娘宽宏大量,笑而相忘,原谅在下之前的种种不检冒昧。姑娘的款待愧不敢受,在下告辞。”
天子向寻常人行此大礼,得等的屈尊降贵,何况是在一场我暗他明的情况下发生的。
俨然,他这一拜间,我的心有了动摇:他真的是那个为权势不择手段,薄情寡义之辈?
花姑评述的很对,我就是个总在关键时刻中沉不住的人,老是因为一些荒唐的直觉和理由,乱了自己本该坚守的步调。
“官爷如此懊悔留恋,是因为曾经深深辜负了你心里记挂的那个人吗?”
骤的,那从容向前的人刹住了脚步,回过头,用着惊疑不定的目光审视着我这个画蛇添足的蠢人。
猛的激灵回涌,我后悔这样问了,可也来不及补救什么。
从惊疑到平淡,从平淡到没落,慕容曜起起伏伏的神态中挂满让人解不透的谜。
“辜负是因情深。那五千两,如今看来并不是打水漂,看来得白白便宜了柴绍一个人情,权当买个清醒。”
第五百零八章 客心难揣
本以为事情有惊无险地告一段落,没想到我刚把真容遮蔽起来,又来个蛮不讲理的。
一招灵蛇探洞袭来,我的面纱便落在对人手中。
“原来是这个原因。”
荣贞世子神色怭怭地打量着我,待一阵阴晴变幻后,他双指潇洒一投,手中的青色面纱落到了我的脚下。
“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天姿国色,可惜美玉误落风尘,倒真真叫人惋惜不已。若有冒犯处,还请姑娘海涵不计,一笑忘之。”
垂头看了看脚下的面纱,我应到:“易地而处,若是公子如君惜这般连番遭人羞辱,还会笑得出来吗?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恕在下直言。姑娘能在这个行当里混迹的,还是佼佼者,气度见识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倒是个心细如尘的人,知道我当下不痛快在什么地方,荣贞世子当即躬下身,将面纱捡起后递到我跟前。
“姑娘是聪敏人,有台阶下时,就该识时务地下;若继续僵在不合适的位置上争一时长短,其结果,只会是自取其辱,进而让自个丢了更多的脸面。”
“是啊,谁叫我们人微言轻,过着看人脸色吃饭的日子?不妥协也不行。”
冷笑间我亦向荣贞世子一福身,顺手接过了他递来的面纱。
“没什么值得生气的。换个角度想,通情达理的女子才更说人追捧,我想君惜姑娘当下美名遍播整个太邺城,也不是单单空有一副花容月貌;内秀之人,通常都有一个共性,那都是极善解人意的。”
“那就谢过官爷金口夸赞了,君惜不过是一时小性,没想计较,也不敢多计较什么。”
说着,我红袖一邀,请上对人:“既然官爷觉得君惜通情达理,那小女子承了官爷这样的赞誉,自然不能落了小气。刚才那位官爷花了五千两银,连一杯好茶都顾不上喝就走了,官爷既然是他的朋友,也跟着折腾了半天,不如坐下来歇歇脚,喝喝茶,听君惜弹奏一二小曲解闷,一则避免日后落了个自视清高的口实,成了众人笑柄,二则留个长远,长春楼往后的兴衰,还得靠各位豪气的官爷多多捧场才是。”
“姑娘态度转变得让人应接不暇。不知道的,还以为君惜姑娘才是这长春楼的老板娘呢。”
言语间正处于拉锯间,此时柴绍也急急忙忙地插了进来:“曜兄已经走远了,我好说歹说留不住,盛兄不打算追一追?”
“追他作甚?本就是个无心风月的人,强扭着,也只会更闹心,不如由着他性子去吧。”
荣贞世子有意无意地扫过我一眼,人前微微一叹,又勾着身旁的柴绍笑说到:
“岚珀兄,今夜你才是正客,如今这位您朝思暮想,誉满太邺的花魁娘子就在眼前,还主动邀我们吃茶听曲,你要是再多事,那就是太不解风情了。”
“这么好说话。行,有盛兄给我壮胆,岚珀也不怕事后得罪人。”
默契十足地还以对人朗笑,柴绍扭头又向我探问上:“君惜姑娘,眼下长春楼的客人可是被我们哥三个轰走的,你现下留我们喝茶,不知是待客茶,还是问罪茶?”
“来者是客,当然是待客茶。”
应了句,我立马摆出落落大方邀上他们二人入座。
我道:“眼下长春楼里里外外,就二位官爷做上宾,君惜不款待你们还能款待谁呢?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可不想今日图一时小性,明日转眼便流落街头,成了个无依无靠的乞儿。”
柴绍笑说到:“真是个妙人儿,你说是吧,盛兄?”
“若是好意,就领便是;入座吧,岚珀兄,别老让人家君惜姑娘拘等着,这可不是君子作风。”
柴绍忙附和上:“是,是,是,是岚珀矫情了。”
上了好茶,留了客心,我亦在旁安了琴架落了座,为二人弹奏一曲助上雅兴;二人品曲问风流间,有趣的交流倒是不少。
柴绍道:“盛兄,我思来想去,今晚的事儿似乎不是单纯的巧合;你说刚曜兄一热一冷,一惊一乍的反应,是触景生情呢,还是偶然间有感而发?”
阴阳怪气怪气地抛出了个话题,柴绍那抹了油似的眼睛,就一个劲儿地朝我身上暗示来。
“阿曜他触景生情也好,有感而发也罢,似乎都不是岚珀兄该关心的范畴吧?你现在该多多关心的是,如何做一个可爱又得人心的客人,而不是做个多管闲事,爱惹是生非的讨厌鬼。”
“嗳,盛兄这话岚珀不爱听,我也是出于关心曜兄,才问得过深了些。”
盛玉童道:“你要是真把阿曜放在心里,那就不该在他的私事多动歪脑筋,而是摆正自己心态,拿出点谈事的诚意。”
“我哪里没诚意了?”
急下了老大口茶水,柴绍搂着一脸殷勤,朝正襟危坐的盛玉童靠去。
柴绍说到:“若岚珀真没半点诚意,也不会卷着我柴家所有,前来太邺商谈。岚珀自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有多少筹码压下多大注,我深信曜兄和盛兄是干大事的人,此时也愿意跟着你们共筑大业;但投资本钱前,你们作为受益者,多多少少总得给我来点包票什么的。不管是空头许诺,又或是一纸承诺,岚珀问个明白拿在手里,心里也踏实些,不是吗?”
“包票?那岚珀兄想从我们兄弟二人手中要到什么样的许诺?”
“盛兄何必跟我装糊涂,况且曜兄也不在场,有什么不能明宣于口的?”
套近乎的拐了拐荣贞世子,柴绍把藏着的心思亮在了台面上:“不就是为我那妹子的归宿犯愁,要不然我今晚也不会强扭着曜兄来长春楼,一试曜兄的心态。”
“那岚珀兄试探出个什么结果来?我个人觉得,阿曜今夜过激的反应,很不对岚珀兄的期待。”
狭长的桃花眼钩起一丝冷淡,半生不熟地抛给了凑在跟前的柴绍,耐着的性子,如他一直敲击在蒲团上的指尖,带出了奇怪的节奏。
柴绍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敞了敞袖,修正了自己的人前仪态,又同荣贞世子续上。
“对,岚珀是有小人之嫌,挺不满意曜兄今夜太过清心寡欲的反应。可他是何许身份的贵胄人物?本心讲,岚珀反倒希望曜兄能敞开心怀,来者不拒;只可惜似乎曜兄心里总有道坎,他自己过不去,同时也不让别人轻易靠近,进而酿成了他如今喜怒无常的性子。你说是不是?”
第五百零九章 心各怀异
看了看当下荣贞世子的面色,似乎没有什么反感之意,柴绍径直拿起案桌上的茶壶,亲手为荣贞世子续上一杯香茗。
“盛兄,掏句心里话,别怪岚珀太工于心计,斤斤计较;世道艰险,谁人不为自己打算退路?”
将茶水续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柴绍放下茶壶,一改吊儿郎当的姿态说到:
“一门荣辱尽系于身,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掌家人并不好做,你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到家族未来兴衰,牵一发而动全身,利害攸关。我柴家不像成王爷他,从一开始就在曜兄身上下了重注,一路推波助澜,尽心竭力帮助曜兄;如今大事将成之际,成王爷自然有资格在曜兄面前,光明正大地提要求,而岚珀,却没这个勇气多要什么。现下我的百般推诿,看似小人心思,可谁又设身处地为我柴家想过,若此时不尽力要个周全,以后还有我柴家说话的余地吗?所以在尚有转圜之时,岚珀能争一点是一点。”
“要争利好,也不见得非要把你妹子推给阿曜;再者,我们给柴家开出的条件不差;你想再争一争,也不见我们不会松口加码。毕竟眼下这场疲劳战,拖下去,也不见得我们会捞到多少好处。”
“不一样。”
柴绍沉着声,异常武断地打住荣贞世子的提议。
“再诱人的条件,也比不上两脉融合来得长久稳固。成王爷和曜兄同出一宗,可他依旧盘算着将自己的独生女嫁于曜兄为妻,进而达到稳固关系的目的;这条路子虽然已经是老掉牙,可在对事压局间,仍旧是所有精明人的上上选。”
说着,柴绍拍拍荣贞世子的肩膀,把这过于严肃的话题缓和到:“当然,对于曜兄的正妻之选,我也不会厚颜到非要为我妹子争一个正室之位才肯罢休;正妻之选,依旧属于呼声颇高的成王之女,而我柴家不过是想借机再喜上加喜,在曜兄身边为我柴家争得一个可露脸的位置,仅此而已。盛兄,难道岚珀这样的要求,真的很过分?”
“不过分,我觉得岚珀兄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当即给了柴绍一个肯定,然未等柴绍面上之喜洋溢开,荣贞世子又补了一句后话。
“可无可奈何的是,阿曜觉得此事你们柴家要求过分了。”
若有似无地扫了抚琴的我一眼,荣贞世子描金扇骤然展开,纳着丝丝扬动鬓发的凉风,不带避讳地说到:
“别说你我,就是对阿曜恩重如山的成王爷,当下也分毫左右不了阿曜的婚姻大事;有句老话说得极贴切,叫‘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阿曜自己没有这个心思,那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也无济于事。岚珀兄,我不妨给你露个底,阿曜正妻之位早就名花有主了;而成王爷他,也从来没有用他女儿慕容英的婚事做文章,不过是私底下些看不清时局的人在旁煽风点火罢了。”
“我不信。”
荣贞世子道:“信不信由你,若岚珀兄执意去碰这个壁,我也分毫不拦你什么;毕竟,届时在群英宴上丢的脸,是你们柴家,不是我盛家。”
一时间,屋内除了我的琴声外,再无多余声音。
“怎么这样?难道,之前那个传言是真的?曜兄到今时今日还忘不了那个不洁妇?!”
“岚珀兄,注意你的措辞,当心祸从天降;阿曜若较真发起疯来,可比你想象中棘手万倍,定叫你柴家吃不了兜着走。”
被荣贞世子一提醒,柴绍不过悻悻而笑,反而多了些挑事的意味。
他道:“那女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有什么值得曜兄念念不忘的。话说回来,即便她没有死,你觉得天下人容得下这样一个祸国殃民,败德不贞的女人做北燕皇后?还有当下谁人不知,她是逆臣宋远高的外孙女;要是她这样的女人能坐稳凤位,那多少战死在这场内争的将士,岂不是白白流干了鲜血。”
“别和我讲什么大道理,这些道理该同阿曜讲,还得他听得进去才是。”
赶巧的是,荣贞世子这话刚落不久,我的一首曲子也完完整整地弹完。
我起身颔首致意,说到:“礼曲已毕,见二位公子相谈甚欢,不知君惜是不是该退下避嫌?”
“不用了君惜姑娘,该听的好曲已听,该品的好茶已品,叨扰多时,也时候该离开了。也多谢君惜姑娘您的不计前嫌,盛情款待,盛某感激不尽。”
秉扇一敬,荣贞世子扭头问上沉思中的柴绍:“岚珀兄,是与我结伴同去还是继续留在此处享受温柔乡之乐?”
愣了愣,柴绍说到:“盛兄先行一步吧,我突然想喝点酒,醒醒脑。”
“可别贪杯噢,岚珀兄。”
调侃了句,荣贞世子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我的闺房,独留一个满面愁容的柴绍在眼前徘徊。
“官爷刚说想喝点酒,醒醒脑?稍等,小女子立马去吩咐人,打好酒来。”
“君惜姑娘且留步。”
我这双脚还没能动起来,座上人已经唤止住我的去意,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定了定心,我小心翼翼地问到:“官爷有何吩咐?”
“我只是想问一问君惜姑娘,刚才你和我朋友独处时,他和你说了些什么?要是姑娘肯尽心解惑,柴某定当重重厚谢。”
说着,柴绍又从袖袋中摸出一叠厚厚的银票,估计数目不下万两。
面对他出手阔绰,我倒是如他所愿的,做出了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呀,这么多,官爷出手间可真豪气。”
“要是姑娘答得在下满意,不止桌上的这些银票都归您,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在等着姑娘你。”
喜笑颜开地走上前,把桌上的银票捧在手里点了点,我佯装着财迷样说到:
“那位官爷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就是把我误认成他人。此时君惜想想他的话也觉得奇怪,官爷不是那位爷的朋友吗,那官爷说说,君惜究竟和那位爷的什么人长得肖似?”
对人眉头一阵深锁,柴绍反复观瞧我后,忽然愁容上腾起大股惊诧。
“难道,他刚才把你误认成——”
“误认成谁?不会是把君惜误认他的心上人了吧。”
话语间,见一道暗影从门窗边闪消过,我这才稍稍收止了过于浮夸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