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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章 恶言伤人

    酒一口一口被瑾瑜公子送入喉中,咕咚咕咚之声,急促而清晰,我并不担心这壶妃子笑被瓜分尽,却怕故事在他口中忽无疾而终。

    大概是太期待接下来的故事,我忍不住着过长的前奏酝酿,出声小心翼翼地问上瑾瑜公子:

    “荣贞世子他,是否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也算不上什么对不起。怪只怪造化弄人,只是恰好让盛玉童背负起我人生变化的导火索,他其实也挺冤枉的。”

    一笑一口酒,畅尽心中恩仇后,瑾瑜公子续上未尽意的话。

    “盛玉童素有‘燕都小霸王’的称号,来了青山别苑后,安宁日子自然过不下去,我母亲再刻意回避,也避免不了我俩的相遇。大约是年纪相仿,互相好奇对方来历间心气也野,常常因为阿姐的一句话,我俩意见相左,争执不下而大打出手。男孩子嘛,感情多半是在摔打磕破中培养出来的,和盛玉童明着暗着干了几回架后,倒意外成了志趣相投的玩伴。”

    “山中摸鱼捉虾,扑兔逮鸟的日子过腻了,再加上盛玉童口中对山下繁华王都的描摹,我心中久久压制的野性在蠢蠢欲动,越发不可遏制。终于一日,在盛玉童的怂恿下,我和他悄悄地溜出了青山别苑,去了他口中描绘得天花乱坠的燕都。和盛玉童混迹在燕都大街中,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中,我生平第一次见识什么是红尘滚滚,繁花似锦,什么是烟火盛盛,钟鸣鼎食,幼小的心灵终抵不过这万丈红尘,起了贪恋之心。”

    昂头,把玉葫芦的妃子笑从壶口拉成一线,潇洒地送入嘴里;看似满口香醇的酒,酿成烫心的苦药,被瑾瑜公子上下用力拉扯的喉结送下肚。

    拂了拂唇瓣上的残液,他调声冷冷地哼说到:“盛玉童带着我去了城中一处偌大豪门院落,指着那正门御笔亲提的门匾,对我说到:这就是你阿姐的家,你是她亲弟弟,应该住在里面才对啊。知道吗,当时面对盛玉童这样不解的探问,我心里跟生出了只脱笼的猛兽了般,不断地在小小的心脏中乱冲乱撞着,质问着自己为何不能和阿姐一样享受着锦衣玉食,众人尊崇的高贵日子,反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远远地躲在青山上,过着饱受冷落,无人问津的清苦日子?!”

    抓着衣领子,瑾瑜公子郁结万千地捶了捶胸口,似陷入魔障般怨怪到命运的捉弄:

    “我可是北燕肱骨重臣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我既非旁妾所出,又非什么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为何我和阿姐的待遇间有着如此巨大的天壤之别呢?!不甘在心中如种子落地生根,牢牢将我幼小的心灵束缚住,我想了又想,问了又问,所有人对我的疑惑都秉持着缄默态度,进而让我找不到平息心中不甘的出口。”

    “直到两个月后,一个男子出现在青山别苑中;他的出现及所作所为,这才慢慢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这个男子,他是公子你的生父?!”

    冲击之下,我未能把持住一个听客的本分,脱口而出反问上瑾瑜公子。

    话如覆水难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多话的嘴给封死当场。

    “是啊,不论我内心如何不甘,怎么抗拒,也否定不了与他血缘间的一脉相连。有时我也会想想这段过往,用成人的思维去探究当年的未解之谜,但依旧理解不了他的心狠手辣,理解不了他为何要亲手诛杀自己的亲生骨肉。”

    惊如狂澜乍现,我张口欲说什么,却始终难觅一词恰当,渐渐陷入了尴尬境地;然瑾瑜公子品着我的惊慌,却莫名地露出不屑同情的冷笑。

    “这样的事很稀奇吗?人越在高位,往往心越寒如冷铁。在这样贪恋权势的人眼中,亲子的命哪里及得过家门的荣耀。你说是吧,君惜?”

    反复压制住心中的作涌,我小心翼翼地问上瑾瑜公子:“对错暂不论,你既然问君惜看法,我只能说事出必有因。公子的生父狠得下手杀子,可是和您的重瞳之症有关?”

    “是啊,一切的祸根,都源于我这左眼中的重瞳。因为我这样的人,于站在制高点上的掌权者而言,本身就是种‘妖孽’形态的异类存在;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也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他们依旧认为我是极其危险的存在,必须铲除干净才能永绝后患。”

    饮尽壶中妃子笑,瑾瑜公子执着空空玉葫芦凝看了半响,忽掌背上青筋乍现,大力拽握间这玉葫芦“嘭”一声在他手心中化成了碎片。

    他冷冷讥讽上:“若我是乱国妖孽,那给我生命的那死老头子又是什么,妖中之王,恶中之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真可笑之极!”

    “公子你的手!!”

    故事本就惊心动魄,而此时见了血,我心越发紊乱起来;连忙掏了绢子,当即上前逮住他血流不止的手掌,处理上伤口。

    我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您父亲再不慈,那也不能因此伤了其他人的心。公子落难时,不是还有母亲和阿姐极力维护着您吗?我听得出,您对她们的关心是抱着感恩的,可你这样,就不怕她们伤心吗?”

    “已经长埋黄土的人,如何会伤心?伤心,都是给活人的煎熬。”

    我在其跟前微微一震,一遍又一遍积聚着勇气,许久后才敢问出口:“您的母亲和阿姐,难道都是因为?”

    他摇摇头,却不是在否定我的猜测。

    瑾瑜公子说到:“眼有日月,天下诚服。就因为当时北燕钦天监林紫绪一句欺世盗名的鬼话,害得年幼的我有家归不得,有宗认不得。我父亲第一次上青山看望我,就是为了赶在流言扩散前,为其家门永诀后患。当时父亲欲亲手剜掉我的左眼,母亲不忍亲儿遭难,竟不惜以死相谏;可母亲的死,换来的也只不过换来我五日短暂的性命无虞。”

    我惊:“为什么只有五日?”

    “因为当时钦天监林紫绪的星象预言,触动了燕世祖的帝王戒心,防微杜渐间,燕世祖下令在北燕境内大肆诛杀瞳生异象的人。而这血腥之风刚在北燕刮起不到五日,忽有风声传到燕世祖耳中,说我父亲藏匿祸国妖孽于青山别苑之中。”

第四百八十一章 果由因就

    握住他受伤的手掌,从故事惊变中缓过神的我,即刻反问上瑾瑜公子。

    “风声怎么会突然传到燕世祖耳朵里,且这般确凿就是你父亲藏匿公子您?这听起来,明显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蓄意在栽赃您的父亲。”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汹如水火,当时我父亲,的确是被小人在暗中算计了一遭。可这有什么区别呢?父亲他,终究是舍弃了我,舍弃了对性命相护母亲的承诺,用他儿子的命,去保全他家门的周全。”

    观点上存有偏执,是不同的人看待事情间存多面性,而没有处在当事人那一角,谁也不能清高地标榜自己毫不在意。

    静静地理了理事情前后,我忽然察觉到一个遗漏的细节,进而生出了个惊人的猜想:“莫非风声的源头,是因荣贞世子而传出去的?!在甘霖郡中,他曾对不起你,前后一连贯起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

    瑾瑜公子道:“你记性倒是不差,居然能把对方的一句无心话前后贯通,也真是为难你了。”

    抬起左手,像逗着一只乖顺的小猫似的,抚了抚我的头,他说到:“不错,风声的源头确实是盛玉童无心间泄露出去的,进而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大做文章。不过后来我还是沾了他的光,逃过一劫。”

    “这中间似乎大有曲折,他帮了你什么?”

    “我的故事看来很合你胃口,问题层出不穷的。”

    我平心静气地应到:“过去的事,总觉得过去便过去,然往往因为这样的疏忽心理,忽略对人未来的影响。因果,因果,无因何有果?而神奇的是,这样的影响,会转移,会潜移默化给更多本无关的人。”

    “所以,被潜移默化的你,想明明白白地要个因,再去织造一个变数不定的果?”

    我道:“君惜别无他求,只希望这个果到来时,于您于我,都不会太伤人。”

    他的笑在烛火中,渐渐淡去,淡得像桌案上影子边缘若有若无的虚;可虽虚化了去,但却一直不散,介于实与虚间的迷幻。

    “虽然遭小人阿谀重伤,可毕竟这么些年来,家门中从来没有半点关于我痕迹的存在,北燕羽林军到青山别苑时,我阿姐早就让从小服侍她的乳娘将我转移到了深山之中,故才没坐实谋逆之罪。那段日子,我像个失群的小猴子,成日在青山深处东躲西藏,我能忍受饥饿的考验,能忍受踩狼虎豹的威胁,能躲过羽林军的严密搜查,可终究,还是逃不过我父亲的狠辣手心。”

    “他带着大批家奴再次搜山,用回家为诱,亲自在青山山坳深处将我抓住;而当时我却天真信了,信了父亲会带我回家和阿姐团聚,可等来的,却是他无情的一刀,根本不给我丝毫争辩余地地捅进了我心膛。那种绝望,我毕生难忘。”

    笑的虚影终于被腾起的恨化去,瑾瑜公子又恢复成了一个冷情傲慢的人,把故事平静无澜地叙述下去。

    “可能我真是妖孽化身,父亲那一刀下去,居然没断送到我的小命。等我恢复意识时,你猜猜我第一眼看见了谁?”

    我摇摇头,再摇摇头,脑子乱得没有半点思考能力。

    “是盛玉童。”

    “他?依公子所言,荣贞世子当时也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他如何有能耐上那青山险地救助于您?”

    “他贵为世子,身边自然少不了能人异士护着。盛玉童的师父玉散真人,陪着他一同进山寻我下落,我危在旦夕的小命,也是玉散真人救下来的。”

    回忆如潮水涌来,不知回味起来是苦,是甜。

    他道:“被玉散真人相救后,我被安置青山一处猎户临时借宿的窝棚中养伤,此时祸国妖孽一事已经告一段落,青山再次恢复往昔宁静,因而,盛玉童平日里有事没事地朝我疗伤的窝棚跑,送药,送吃的,送好玩的,对我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他大概是觉得对你多有愧疚吧,虽说是无心,可放在谁心里都不好受,况且荣贞世子当时不过是稚子年纪,居然有这样的心胸和担当,真得很让人佩服。”

    瑾瑜公子道:“我还记得养伤期间,有一次盛玉童因为功课繁重被滞留家中,到了晚上才得空,偷偷带了吃食溜上山来看我。当时我见到他时,满身血污的盛玉童,一手抱着个吃食包袱,一手还拖着条灰狼的尸体,喘着粗气,骄傲十分地同我说他来的路上杀了条恶狼,准备把它给剥了皮毛,好让我阿姐给他和我做条过冬保暖的护膝;后来我师父评价起盛玉童的成长,回想起这一幕,他的确算得上北燕世家子弟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回味了这个小小的插曲故事,我有感而发:“多少人有幸遇上一个过命之交?然公子和荣贞世子刚开了一个好头,却无疾而终,谁知多年后再相逢,懵懂初心虽存,但各自却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叫人不住扼腕叹息情义易散。”

    “人世易变,谁又能保证初心不负?”

    淡淡一言,将他和盛玉童的故事画上了休止符,我亦未继续追问,转而说到:“那公子是如何拜入千机老人门下,进入天欲宫的?”

    “盛玉童的师父玉散真人和家师乃至交,为了尽快摆脱北燕这个是非伤心地,在盛玉童和我阿姐的极力撮合下,家师将我收留在身边,并带回了西疆千名山教养。我与北燕的故事就是这样,有些隐晦未提及的,你自行领悟吧。”

    “公子。”

    “嗯?”

    话题看似终止,然奇怪的是,惴惴不安的我感觉只是另一个开端而已。

    “我私下听人说,公子双眼上白绫摘不得,一旦决意摘下,那势必会在江湖武林中掀起场腥风血雨。君惜此时想问,这样的说法有几分可信在?!”

    “是婵儿那鬼丫头跟你嚼得舌根吧。”

    面对瑾瑜公子的质问,我没应答什么,然却不是为了维护谁做无声沉默,而是担心会变成真。

    许久后,他说到:“这的确是我和家师间的约定。我既被‘眼有日月,天下诚服’的妖言祸害一生,那当我真决心开眼看世之时,如林紫绪所愿,便是我向世人证明自我存在的时候。”

第四百八十二章 故人当归

    翌日清晨。

    “你早就知道了吧?嗬,挺沉得住气的。”

    面对身边喋喋不休的小光,我的确挺沉得住气的,嘴里嚼着油煎果子越发带劲了。

    见我没什么响应,小光的嘴更见啰嗦:“我就奇怪着,为什么你敢明着暗着同周暮雪作对,原来是背后有宫主这位大靠山替你撑腰,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勾搭?!”

    本来她的唠唠叨叨挺佐味的,可突然间冒出个这么个不和谐的词语来,害得我挑错间一大口油煎果子没嚼碎,就硬生生吞下了肚子。

    哽得我一时胸闷泪花冒。

    捶了胸口老半天,缓过气的我一爪子油腻,捏住小光滑嫩的小脸耳提命面到:“我劝你,这些没经过大脑思考的词儿,少用,给别人添乱不说,也给自己惹祸。公子他这个人可不是如你感觉那般好说话,尤其是抓着半截乱嚼舌根,生是非的人。”

    “松开,手老脏的!”

    重重地拂开我的手,小光嫌恶地将脸颊上沾染的油渍抹去,嘴里依旧愤愤不平的:“少装了,眼下谁看不明白,宫主他对你在意的不得了?我是你的话——”

    “你不是我,替我做不了主。”

    没等她说教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斩钉截铁地打断小光的话:“按你的意思,公子若真看上我什么,是不是我还得请神婆神公跳场大舞,还谢神恩?你们这些不明所以的看客,总喜欢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当做理所当然,无聊不无聊?!”

    “你在傲娇个什么劲儿?我不过好心提醒你句,你就跟吃了火药般把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乱轰一通。”

    “你这不叫好心。”

    也没多留客气,我直截了当地说开:“我奉劝你一句,别在我身上抱着些虚无幻想的期待,下得赌注越重,你输得越惨。我这个人也是拗性子,一旦认定的事情,往往拒绝起来就不会按常理出牌。”

    “身在福中不知福。”

    “随你怎么想,以后碰了满鼻子灰,可别怪我当初没提醒过你。”

    说着,我脚程快了些,朝前方人潮涌动处走去。

    “姑娘,姑娘?!”

    满心浮躁不散间,忽一只瘦如枯柴的手探来,拉住我的衣袖,阻了我的去路。

    “喂,老头儿,大庭广众之下,你干嘛对我们家姑娘拉拉扯扯的?松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随后赶至的小光撞见这一幕,立马出手阻隔对人的拉扯,言语中的不善味亦重了几分。

    我见那老者眼中微微起了惧意,连忙调节上:“毕竟是长辈,不得无礼。”

    将小光拉到了个合适位置,我转而问上老者的来意:“老人家,我们好像不认识吧?您为何拦我的去路。”

    “给,姑娘。”

    一个前疑还没解开,这老者又来了出古怪举动;慌忙地从地摊上包了些药材,便恭恭敬敬地捧在我面前。

    当归?!

    仔细分辨了下老者奉上的药材,是当归不假,然这举动相当令人费解。

    我扣扣脑门,看过他地摊上大摞新鲜的当归,我试探性地说到:“老人家是趁着赶集,来郡中卖药材贴补家用吗?若是这样的话,正巧,我也要采购些药材,只是您给这么多当归,我确实收不完。”

    说着,我就垂下头,一边打开钱袋摸银子,一边说到:“这样吧,您减一半的分量,我收了。多少银子,您给个价?”

    心想着自己当下见解应该没错,权当是出门做回善事,我立马掏了锭五两银的官锭子递给了跟前的老者。

    “我,我不要您的银子。”

    挡回了我递去的银锭子,老者立马按我要的分量,将一半的当归用草绳绑好,并用块麻布仔细包裹住后才送到我手边。

    老者当下这举动,俨然是把我给彻底弄糊涂了。

    和同样犯迷糊的小光交流过眼神,怀揣着探真的心,我谨慎地询问上:“老人家,无功不受禄,晚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收下您的盛情。”

    他道:“姑娘记性似乎不怎好,不过没关系,当归是个好东西,你用过老儿家的药材就知道它的妙用了。”

    说着,老者就将包好的当归硬塞在我手里,并说到:“老儿家住在郡外三里的钱家村东头,故人熟知药理,那有几亩薄田当归地就是老二家我的,极好辨认。若还有需要可再来取,老儿盼着您光临寒舍。”

    “老人家!”

    也不让我有继续探问的机会,老者慌慌张张地将街边地摊收好,便消失在我们眼前。

    “这老头真是个怪人,平白无故地送你一大堆药材,还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喂,你和他不会真认识吧?”

    “我真不认识他。”

    把脑子可寻的记忆彻底翻了个遍,我坚定地摇摇头:“你想想,我初来乍到太和郡,怎么会结交上那位当地药农老人家?”

    “这就怪了。”

    小光见我满面狐疑不散,也知我当下所言非虚,进而推测上:“你不是脑子受过伤失忆了,会不会在你失忆前结交的人?还有,刚才那老头儿明明白白地唤你作‘故人’,很显然,对方是认识你的,只是你想不起来他是谁而已。”

    “有可能吧。”

    口上回得虽轻描淡写,然心中却对小光现下的猜想,越来越认可。

    采购好药材返回庄子,我一直沉默寡言状态,脑子里不断思索集市上的偶遇。

    一个素未谋面的药农,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似有神算般在人来人往地集市上遇上我,真是意外偶遇,还是本就带着刻意?

    他为什么送我当归,还说它是好东西?

    故人又做何解释,这“故”从何论起?

    当归,故人,故人,当归?

    故人当归?!

    在脑子里将这些字眼串联不下百遍,忽然,一个意外地猜想涌入困顿的思绪中!

    难道那老人家送我当归,并不是让我入药而用,而是借这味药材的名字做暗示,我和他之间将有再逢之时?!

    还有,他当时明明白白告诉我他的住处,不就是怕我解透这话中的玄机,却找不到他的下落?!

    他敢自称“故人”,定知道我过去些什么,只是碍于旁人在场不敢言明罢了!

    想到这,我心中顿时澎湃万千:看来那钱家村,我必须亲自走一遭才行。

第四百八十三章 虚虚实实

    午后,钱家村东头。

    隔着空中微微刺眼的阳光,我眺望着长势喜人的当归田,心中立马更加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是不是太过于冒进,万一是个陷阱呢?

    这样的警觉,在来时路上已经做过慎重考量,然其劝诫力度远远不敌我心中的好奇。

    既然过去有蛛丝马迹可寻,我自然不会眼睁睁错过,哪怕面前的是龙潭虎穴,我也闯定了。

    秉着这样的坚心,我朝前方伫立的农舍迈开了步子。

    “有人在吗?”

    立在竹篱围成的院坝中,无人回应间,只有来来回回奔走觅食的芦花鸡在“咕咕”作应,搅得我的心七上八下。

    “请问有人在吗?”

    再次提高嗓音,朝那紧闭大门的堂屋唤去;片刻后,门“滋啦”一声敞开了条门缝,随即一个顶着花白头发的脑袋探了出来,左右张望番后定在我身上,那双略浑浊的眼睛蓦地腾起了惊慌。

    “你,你真的来了?一个人吗?”

    对人的脸和记忆中重合无异,正是我此行探访的老者;或许是老者过于紧张的来意探问,显得我的回话有了沉稳之处。

    我道:“早间老人家在集市上送我当归,还称晚辈为‘故人’,不就是为了故人当归,此刻再逢吗?老人家且放心,我一个人来的,说话很方便的,您不用防着什么。”

    此时,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走门后走出,不过两三步,忽然人像扛不住什么巨大压力般,驼勾着背脊掩面而哭起来。

    古怪袭来,我小跑上前立马把人给劝扶住:“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您是在害怕什么吗,莫急,同我说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问题总归有办法解决的。”

    “姑,姑娘,老儿我不是存心害你的,不是存心的,我也是逼于无奈——”

    老者哭咽不止间,嘴里战战兢兢地说着没头没尾的忏悔话,听得我也是心一时紧一时松的。

    “老人家,你别急,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慢慢同我说,我们不是认识的吗,为何变成了什么害与不害的?”

    “这糟老头可不认识你,是我认识你。”

    正不解间,半开的堂屋里突然传出一阵极魔魅的女子声,倏地将我的心推到嗓子眼吊着;转眼功夫,门扇一敞,里面又走出了个人来。

    定睛一扫,我人下意识地朝后退避了两小步。

    乌尔娜,那个毒女!!

    “别来无恙啊,阿姐?”

    “怎么是你?”

    全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我惊惊虚虚地反问间,最直观的反应就是想当即拔腿开跑!

    “跑,阿姐尽管跑,我保证不追你半步;但是其代价,就是钱老头他们祖孙二人会因此搭上性命。不知阿姐是否依旧如从前,慈悲为怀,菩萨心肠,渡他们祖孙于危难之间?”

    “姑娘,老儿我死不足惜,可是我那孙儿才六岁大,是我们老钱家如今唯一的希望!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孙儿的命吧,老儿我求你了!!”

    脚还没跑动起来,身侧不远的老者已经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急雨下落般地向我磕头求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祖孙俩沦丧乌尔娜毒手,置之不理?

    纵有千般忌惮,万般害怕,然我还是迈不开腿逃命。

    乌尔娜见状,乐呵呵一笑,添油加醋上:“也是,你和钱老头他们非亲非故,为何要舍命相救?我是你,早就拔腿就跑。”

    “你,你真够卑鄙无耻的!”

    “我从头至尾,都没自诩过自己光明磊落啊。这乱世下,通常好人命不长,你可要好生掂量清楚,一旦下了决定,就没有反悔的机会噢。”

    脚步试图迈动,一走了之,可身后那凄楚深深的哭声充盈于耳,像一缕缕丝线束缚在身上,叫我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离去。

    半响挣扎,我终于拿定了主意:“别伤及无辜,你先放了他们祖孙俩,我同你一对一。”

    “好,阿姐爽快,我也痛快。钱老头,滚进去呆好,若敢擅自踏出屋门半步,或有半点不轨行迹,那就休怪我辣手无情。”

    生路乍现,得赦的钱老头叩头如捣蒜好一阵,立马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堂屋中,把门户闭得紧紧的,不敢露出半点声响来。

    偌大院坝中落了清净,乌尔娜悠然自得落座在一竹编椅上,同我笑说到:“挺不错的,这里山明水秀的,也清净,咱们叙起旧来也能敞开心扉,不是吗?”

    暂时没多应答她什么,仔仔细细将乌尔娜打量了好一阵,我目光聚在她领口发黑的血渍上:“你一直藏匿在钱老头家中疗伤?那日在落晖庄被我家公子重创,你还有胆子在太和郡徘徊,姑娘这暗亏还嫌吃得不够深?”

    “阿姐不用拐弯抹角提醒我什么,我知道,天欲宫那位得罪不起。”

    我惊心一敛,壮胆冷笑上:“既然清楚开罪不起,那你跑来招惹我干嘛?不是自寻死路吗?”

    “咱们从前可是交好的故人,他乡久别重逢,叙叙旧,谈谈心间彼此问候下这些年的境遇好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阿姐在怕什么?放心,我并未打算把你怎么样,只是好奇你过得好不好。”

    “你怎么如此偏执?那日不是分辨得很清楚,我不是李淳元,我也高攀不起你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妹子。”

    呵呵呵一阵轻笑飘过,我骤时被她不善的笑声给触怒了心。

    “当着人,藏着掖着偷笑挑衅,不知很没有礼貌吗?你想说什么,就尽管直言,这里没人能堵住你的嘴。”

    乌尔娜端详了我片刻,道:“我怎么感觉,阿姐你似乎很抗拒‘李淳元’这个名字呢?是不是因为过去的事儿,对你太过沉重,太过负累;你心理上扛不住间,这才选择把前事忘得一干二净?”

    说着,她从竹椅上撑起身来,一步一步朝逼近。

    “真忘了?!慕容曜?容舒玄?宋衍?霍子陵?林思安?又或是,你的外祖父宋远高,你父亲李书云,这些人,难道真在你印象中找不到一丝记忆的存在?!”

    “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何来记忆可寻?”

    “天欲宫可真是有本事,居然能把一个活人的记忆,消除得如此干净。”

    唏嘘间,在我背后定住绕问脚步的乌尔娜,忽拍住我的肩膀说到:“没有了记忆也没关系,找回记忆的方法有很多种,我有的是时间帮阿姐补一补。”

第四百八十四章 对人不识

    我原以为,乌尔娜会胁着我一路北上,前往北燕王都;结果却是在太和郡周边兜兜转转了大圈,最后来到了太和郡六十里外的临泽郡,吴家沟。

    在村子外的溪涧边歇下脚来,两个馒头下肚充饥后,见乌尔娜仍一副悠闲散漫的样子,我心中憋藏多时的疑惑终于忍不住打破这山野之下的宁静。

    “你知不知道,临泽郡这地方对你而言,很危险?”

    “我知道啊。”

    此时乌尔娜坐在溪石上,一边拿着尖刀挑起肩上毒痂,一边仔细地上止血生肌的药粉;反应间,眉头骤紧骤松的,像极了溪流中起伏打旋的水波。

    换好药,乌尔娜拢合上衣领子,恣意无忌地说到:“不就是此地有天欲宫的人在走动,所以阿姐觉得我的处境不安全?我这个人嘛一向胆子忒大,别人越是觉得危险的地方,我偏要闯一闯,凑凑热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阿姐说说我这句谚语在这个状况下用得对不对?”

    我心塞地抽笑了一二,和着她的意,回应上:“很对,但也显得你狂妄自大。”

    “我这叫自信。”

    “可自信过头的结果,往往是自取灭亡。”

    “阿姐一路上总拿天欲宫种种吓唬我,不厌烦吗?”

    “我可没吓唬你。”

    作为唯一能在心理上制衡对方的手段,即便唠叨千万遍,我也不会生厌:“你可是在天欲宫手里碰过硬钉子,痛不痛,你心中应该比我清楚。奉劝你一句,要拿我做要挟天欲宫的筹码,此时最好躲得远远的,等有了安全保障后再耀武耀威也不迟。”

    “我偏不。”

    一口倔强,和着她不甘人后的表情,将不识好歹演绎地淋漓尽致。

    “有一点,怕是阿姐从头至尾都会意错了。我此时强行将你拿捏在手,其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讨价还价,反而是替天欲宫那些迟迟不见作为的猫腻着急,想帮着推一把。”

    “猫腻?什么猫腻。”

    下意识间,我好奇心上了一个新高度。

    “这个嘛,暂且保留。眼下来吴家沟,权且当做对阿姐精彩人生开启的一个历练。”

    “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乌尔娜俏皮一笑,神色怭怭地说到:“事事说得太透彻,就没有半点惊喜了。阿姐不必恼心忧虑,不妨当此番跟着小妹我出来透透气,散散心,做一场‘寻忆’之旅;我保证,这场旅行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小小年纪,看不出幺蛾子心思还蛮多的。”

    我话里虽多有嘲讽,然心里,却越来越好奇着乌尔娜想替我寻回什么忆,找回什么思。

    “好吃懒做样,作死吧你!”

    正把乱糟糟的思绪涤荡在这风和日丽,山清水秀中,忽然上游方向乍起阵极不应景的喝骂声,立马紧了我的心,皱了我的眉。

    一阵极刺耳的耳光声后,对人气势更见凶:“从伢子手里花了大把银子把你买来,可不是让你来享清福的!老娘我累死累活地操持这个家大半辈子,给儿子讨个媳妇可不是让你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捡现成便宜的。什么富贵病,老娘今天守在这儿给你治,这些衣服洗不完,洗不干净,就别指望有饭吃!”

    这插曲来得太过陡然,我立马支起身子朝上游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婆子提着根老粗的木棍,不停地戳着一个大腹便便妇人的背脊,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要不是看在你肚子那个的份上,老娘真想把你这贱蹄子按在水里淹死得了;动作麻利点,少跟我磨磨蹭蹭的!”

    “别碰我!”

    那沉默寡言的孕妇似乎也是被背后的恶婆子捣鼓出了脾气,扯着木盆里的粗麻衣,不留余力地朝对人扬甩去。

    婆子虽躲得快,可那粗麻衣扬撒的水,还是溅得背后之人一身狼狈。

    “把你养反了不成,敢跟老娘还手?!”

    行动间比言语更加雷厉风行,这婆子冲上前一把扯住那孕妇的头发,把人摔翻在地间,蹲下身耳刮子就如急雨朝那孕妇脸上狠煽去。

    “我叫你顶嘴,叫你横,打死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骂声,哭声纠缠在一起,节节攀升在这宁静的溪滩上;见那婆子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煽着那妇人,且是个有身孕的人,我惊心间,自然动了管闲事的恻隐之心。

    “干什么呢阿姐,人家的家务事你也要多管闲事?”

    脚还没来得及迈开,乌尔娜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我身边,一把将我给拦住。

    我见急地说到:“再怎么不对,她终归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继续打下去铁定出事!”

    “那也是她的命。”

    将我的手腕扣紧了许多,乌尔娜再道:“我劝你别滥用好心。所有人现下替她出头,她都会领情,唯独你不行。”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那孕妇根本待见你,你去了只会火上浇油,自找麻烦。阿姐脑子里对她,真无半点记忆可寻?”

    浑身一股麻酥酥的激灵窜过,我呆呆地看着前往扭打得如火如荼,头直摇个不停。

    乌尔娜道:“原来真不是装的,我本还期待阿姐你见到她后,有不一样的反应呢。”

    “我,我该是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已经无所谓了。你此时最好的反应,就是当好一个不动烂好心的旁观者,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理,只管看戏便是。”

    乌尔娜的话,像在我双脚背上扎下了铁钉,让我动也不是,稳也不是,心里像是妖魔出山般,拼命在情绪中翻江倒海着。

    抽了好一阵后,那婆子力竭地甩甩手,喝骂上:“怎么,成天还在幻想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主儿?我呸!绝了你的痴心妄想吧,老娘不管你以前是有多大的来头,如今既嫁了我家壮儿,你生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鬼!成天疯疯癫癫,唠唠叨叨什么大历,什么公主的,给老娘长点记性,这里是北燕,不是什么大历,长一百双脚也跑出老娘的手心,乖乖认命吧你!”

    婆子的叫骂,如刺中那孕妇心中的痛,只听她凄凄不甘地大嚎了声,下个须臾,人已经抓起一块碗口大的鹅卵石爬起身,狠朝那婆子的太阳穴砸去。

    石落,血迸,那婆子满脸得意洋洋瞬间凝住,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太突然间连个闷哼声都未来得及,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没抽搐两下便没了生气。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一种出路

    杀,杀人了?

    顷刻间,那孕妇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反转之快,之猛,叫人一时间无所适从。

    “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依旧冷静如前的乌尔娜,洞悉到周遭的动静,立马拉着我朝一块溪岩背后躲去。

    只见溪流对岸密林中,一绿衣男子手持七星宝剑飞出,脚如蜻蜓点水般在溪流面上掠过,人面稳稳地落在了那孕妇身边。

    面对陷入惊恐的妇人,绿衣男子从容自若地走到那婆子尸首旁,探了探她的鼻息和颈脖,淡淡然说到:“她已经气绝,死了。”

    而这样的话,像是对那妇人造成了极大的刺激,她哆哆嗦嗦蹲在原地,紧捂着双耳,发了疯似地乱叫乱嚎着。

    男子并没有去抑制此时精神失控的妇人,只是把地上婆子的尸首稳稳地抗在肩上,快步涉入溪流中,将尸体扔入了湍急的溪水中。

    溪流中的尸首,随波浪沉沉浮浮,渐渐远去;待绿衣男子再次回到溪岸上,婆子的尸首已冲得不见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般。

    “刚就他随意露的一手轻功,便知此人武功极高,阿姐在天欲宫颇有人脉,可知他是天欲宫中哪号人物?”

    天欲宫的人?

    刚才神没缓得过来,未曾仔细分辨这绿衣男子的模样,此时经乌尔娜一提点,我立马对这绿衣男子上心起来。

    不注意不知道,一注意吓一跳!

    天欲宫四杀使的春连雪?!

    怕看走眼,经过好几番确定,我笃定眼前的绿衣男子就是春连雪无疑!

    他怎么会出现在吴家沟?再看看溪滩边那个被惊惧紧紧深锁的妇人,我下意识间冒出个猜想来:

    难道春连雪是奉了瑾瑜公子之命,在吴家沟监视这名妇人的?

    俨然,破解谜团的关键在于这名妇人的身份上,我立马压着声反问上身旁的乌尔娜:“这妇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值得天欲宫四杀使的春连雪在此,亲自督阵?”

    “春连雪?天欲宫四杀使?!难道那日在落晖庄中暗器伤我的臭丫头,也是四杀使之一?”

    “别打岔,现在不是计较你的个人恩怨的时候!我在问你那妇人是何来历,乌尔娜,回答我!”

    “切,比我还急性子。”

    抱怨了声,乌尔娜一反常态的好脾气,同我说到:“这位大腹便便,身怀六甲的妇人,乃是大历嘉康帝一母同出的胞妹,端惠长公主。”

    “公主?”

    这回答中俨然充满了戏剧性,听闻在耳的我,心境跟遭了雷劈般震惊。

    片刻,我低声急问上:“既然是金枝玉叶,天之娇女,怎么会流落到这等荒村野地?而且,还是颠沛流离到了北燕境内?!”

    “自己作的呗。”

    乌尔娜一副不屑同情的口吻,表了个态后,又细细说到这中间的曲折:“别这样看着我,我说不就是了。此女名叫容玉意,正如阿姐所言,她本是大历尊贵无比的金枝玉叶,过着衣食无忧,前呼后拥的体面日子;只可惜她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守着自己的长公主之位好好度日,非要一心扑在北燕靖德帝的皇后之位上,结果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凄惨下场。”

    “一年多前,北燕靖德帝和大历嘉康帝边境交恶,渝州岌岌可危;当时容玉意的夫君,大历重臣之子百里宇傲挂帅前往渝州平乱,不想容玉意这女人为讨好心上人靖德帝,鬼迷心窍地将大历布兵图泄露给了靖德帝,致使渝州全境沦丧于敌国之手。此事东窗事发后,不仅让身为领帅的驸马爷百里宇傲丢了性命,大历为解渝州祸乱的燃眉之急,嘉康帝竟以容玉意做注,欲与我国国君结成秦晋之好,好联手对付靖德帝。而容玉意这丫头娇生惯养惯了,自然不甘她皇兄的摆布,于是在和亲途中起了逃婚的念头,进而铸成了今日无法挽回的大错。”

    说着,乌尔娜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与我评点到:“容玉意虽说是自作自受,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个男人。靖德帝要是真念点旧好,容玉意她也不会落得今时今日的凄惨境地;好比阿姐您,当初为了靖德帝豁出了性命,可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也不知道你和容玉意看上慕容曜他哪一点,把你们当小狗逗还乐此不疲。”

    “你想表达什么,痛快点,不用这般含沙射影的。”

    话虽难听,然不得不说,乌尔娜那些侃侃而谈的话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刺头。

    乌尔娜笑了笑,小声说到:“当然是给阿姐点个醒,别活得糊里糊涂的,容玉意的下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对慕容曜而言,弃之如敝履般不惜。”

    靖德帝,慕容曜?

    回想起在东俊山的所见所闻,再和乌尔娜当下的话作上对比,我心里俨然是矛盾重重。

    若我真是李淳元,那此时我该信谁?慕容曜,还是乌尔娜,又或者是瑾瑜公子?!

    “怎么,阿姐在质疑我说的,不敢相信靖德帝是个始乱终弃,不值得依靠的男人?阿姐,男人的嘴,哄人的鬼,你虽说不如容玉意那般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这个男人,确实祸害你不浅。曾经多少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还不是抵不过他心中的万里江山,祖宗家业重要;他如今要娶成王的女儿为妻,曾许你的荣华富贵,也变成了泡影,只是你自己未意识到他的薄情而已。”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叫我如何去计较,去争?”

    “难道一句不记得,就等同你自己的东西可以被他人予取予求,随意瓜分?即使阿姐有这么大的心,不在乎自己的得失,可若慕容曜手中的屠刀,对准了你亲人的头领,阿姐还要继续隐忍不发?”

    “你指的是?”

    “自然是你外祖父家,宋氏门阀。当年阿姐在大历身陷危难,可是老侯爷救你于旦夕之间,并助你得报李家血海深仇;阿姐是通情达理之人,亦知‘血浓于水’的道理。对,你可以对靖德帝的不忠视而不见,可以大度将北燕皇后之位拱手让人,可宋门诸人,皆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难道你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慕容曜挥落的屠刀下一一送命?依小妹看,这和记忆无关,而是责任。”

    说着,乌尔娜拉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到:“阿姐不该再沉默,你从前于靖德帝,不过是制衡宋门的一颗棋子;既然他先不仁,那就别怪我们无义在后。如今宋家满门的生死,就在阿姐的一念之间。”

第四百八十六章 完璧归赵

    情绪间正处于摇摆不定间,忽然一道寒光袭来,落在我和乌尔娜中间不足半寸的石滩地上。

    寒光中化出把锋利的宝剑,威慑逼人,而无意震起的石屑如水花四溅,打在脸上生生做疼。

    “二位姑娘偷听的很过瘾吧?有什么心得体会,不妨同在下说说。”

    威迫声如雷云压境,须臾等我缓过神来,乌尔娜早已脚底抹油,借力腾空向后退避了一丈远。

    春连雪幸步走来,平静无澜的目光和我的呆滞神色撞在一块,这状况如擦电走火般微妙,瞬时间化去了春连雪之前所有的镇定从容。

    “怎么是你?!”

    大为不解地询问了句,为防有变的春连雪箭步上前,将我护在身后提起了石滩上的七星宝剑。

    “姑娘你这一丢,天欲宫满北燕的找寻你,可折腾得我们够呛;找来找去,竟没想到人还在眼皮子底下藏着。”

    说着,春连雪剑尖一挑,直指上对面的乌尔娜。

    “你就是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掳走我家公子人的毒女?在下春连雪,冒昧向姑娘您讨教几招。”

    “嗳,我可不是来找公子切磋的。”

    未等春连雪作势,乌尔娜抬手一拒,嬉皮笑脸地说到:“小女子不过是因阿姐她灵智不开,念及昔日故人情间,才带她出来散散心的。如今将阿姐完璧归赵,一来对你们天欲宫没什么损伤,二来公子您寻回你家主子惦记之人,乃大功一件,怕是没必要同小女子多斤斤计较,是吧公子?”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一张小嘴倒是老道油滑得很。”

    剑尖微垂,春连雪也把心思分了些在我的安好上:“君惜姑娘,这丫头这两日可有为难于你?你放心胆大的说,有连雪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揉着还在犯疼的脸颊,我摇摇头,回应到:“没有。”

    “看吧,阿姐她承认我没刁难于她,我可真没有半点恶意的;事儿一完,我就赶紧把人给你们平平安安送回来。”

    “事儿?”

    春连雪疑声高作间,回头望了望后头仍处于惊恐支配中的容玉意,立马嗅出了点事头的气息。

    “你煞费苦心地避开我们的耳目,把君惜姑娘引到吴家沟,怕不只是为了散散心,解解闷那么简单吧?她的身份来历,想必姑娘心中甚是清楚,你这一手不是显得太过挑衅我们天欲宫?!”

    “嗳,公子这话太冤枉人,我可不是在挑衅!我是替你们,替阿姐着急才是。”

    撩了撩被溪风吹乱的鬓发,乌尔娜有条不紊地说到:“虽然用的方法不同,但目的却是殊途同归,大家都是想帮我阿姐重拾旧忆;这一点上,我和你家主子可是站在一致阵线上的友人。”

    “友人?你配和我家公子相提并论吗?!你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在我看来,不是在帮忙,是在捣乱坏事。”

    被春连雪一讽,乌尔娜人前的笑靥没那般好看,但也没乱了多少分寸。

    她道:“我知道,你们天欲宫行事从来没把旁人放在眼里过,你我在这争一时长短也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我得提醒公子一句,时局易变,有时候太过精打细算,步步为营,未必见得是上上策。就像一把好刀,打磨过头了,反而会变得中看不中用。”

    “所以,你掳走君惜姑娘来此,就是为了替她提前开锋?自作聪明。”

    “你!!”

    有火欲生,然而乌尔娜再三审度下,还是在春连雪面前把脾气给压制下来。

    “好,反正人是完完整整地送还给你们天欲宫,我这个没本事的小人物倒要看看,你们天欲宫究竟有什么高人之谋,把这北燕的天捅出个窟窿来。阿姐。”

    撂了个狠,乌尔娜忽把话头转向我来。

    她道:“你终归是好命的,不管身处何境何地,都意外地有人愿意帮助您一偿宿愿。分别在即,小妹再郑重提醒你一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错过了可是要悔恨终身的。保重。”

    话音未散尽间,乌尔娜立马朝溪水中投入什么东西,顿时大股冒气的毒烟,让她在我们面前失去了踪迹。

    “小小障眼法,还想跑?”

    “春大人,穷寇莫追。”

    春连雪提剑欲追,我骤地出声打止住他好胜的念头。

    刹住脚步,春连雪眼睁睁看着乌尔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失去行踪,不免有些怨怪在口。

    “公子已经对这毒女下了‘诛杀令’,就这么放她走,回头在公子面前我不好交代。”

    “有毫发无损的我在,春大人没什么不好交代的。”

    在溪岩后蹲太久,血脉不畅通的我,立马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活动起自己酸麻的关节。

    我道:“春大人有要务在身,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乌尔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就不知道春大人当下,如何处置那位落难的大历长公主?”

    当下,春连雪口上虽没急着问什么,可他惊诧四溢的表情,已经很好地说明了问题。

    他担心我究竟知道内情多少。

    长吁了口气,我继续说到:“春大人也是心思缜密之人,想必也不想因我的无意撞破,而节外生枝吧?不如按你先前的计划,妥善安置好那位大历的公主,至于我和她,就没必要再照面了。”

    “君惜姑娘好像把事看得很透彻,是因为那个溜掉的毒女的缘故?”

    “和乌尔娜并没有多大关系。”

    平和地应了句,我再次眺望向上游那女子,心紧巴巴间,又立马把目光给收了回来。

    “人云亦云的事情,本就不可尽信;若追问太多,我这有限的脑子消化不了。再者,我总感觉和那位大历公主间,不是什么善缘,此时再出现在她跟前,万一把她刺激过度,怕是得不偿失吧。”

    “君惜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难怪我家公子对你青眼有加。姑娘稍等片刻,等我属下来此接手后,连雪亲自护送回公子处。”

    我点点头,随口又问到:“公子人现下身在何处?”

    “公子得知姑娘被那毒女掳劫,猜想她可能带着你前往燕都,所以带着人火速赶往燕都堵截。算算路程,公子现下应该快到商阳了吧。”

    “好,春大人安排妥当后,我随你前往商阳。”

    言尽,我一个人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溪流,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四百八十七章 真相为何

    人生,总是跟一个又一个措手不及,在并肩同行着。

    我的世界,忽然变成了一出大戏,不断地有人冒出来,或苦口婆心,或深恶痛绝,或猜忌无限,以形形色色的角色,替我拼凑着那个失去的过去。

    过去真假存疑间,然有件事却是不容置疑的:我是李淳元。

    而这个重拾的身份,又然我无限抗拒和害怕,仿佛无形间我双肩上多了千斤重的担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想而知,要变回评价众口不一的李淳元,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你怎么如此任性?”

    浑浑噩噩的我,当时一只脚还悬空在门槛外,一个怨怪至深的责备,和着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化潮般将我紧紧包围住。

    “过去的事情就真那么重要吗,值得你甘冒性命危险去探究?!你跟着我时日不算短,也见过不少事,难道还不明白人心险恶的道理?乌尔娜动机不纯,她明摆着想利用你,只要动动脚指头都可以想明白的事,你却一头脑热的扑进去!”

    “那公子你呢?你不是和乌尔娜一样,也想利用我的过去,去对付靖德帝。”

    僵在他的怀里,我直条条的思绪里,没经过任何心思间的加工,便把所想和盘托出。

    对人的震撼,将他本密密无隙的怀抱松懈开;瑾瑜公子双手扣着我单薄的双肩,垂下审视我的眸子中,水波荡漾般的惊异在更迭不息,慢慢将一脸严肃化作了百般复杂。

    “你信乌尔娜,不信我?”

    “我信公子你。”

    我回答的,毫不犹豫,然却不给他丝毫控制权,我径直把话题揽了过来。

    “在乌尔娜没有出现之前,这事不是早就有了定论?我对公子说过,我不抗拒你交办的事情,只希望层层推进间能活得明明白白;而乌尔娜的出现,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和公子最初的打算不谋而合,加以印证我的作用。她和你一样,希望我能尽快动手,去对付日渐势大的靖德帝。”

    终于,这生硬的话题凉去瑾瑜公子的热情,如他缓缓落垂下的手,让一道看似近实则远的距离隔阂住。

    半响后,他低低地问到我:“你来,是不是想同我说,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

    “正因为君惜此时还没有下定决心,所以才来。”

    拢遮在袖口的柔荑,无意间团得紧紧的,我积聚起自己此刻所有能用的力气,将心中盘旋的问题抛向了瑾瑜公子。

    “我只想问公子,靖德帝于我个人而言,真的该杀吗?只要你说该杀,那君惜便相信你,从此绝不怀疑。”

    “该杀。”

    一个回答,干脆而利落,然这个回答此时却不是出自瑾瑜公子之口,而是由旁人代为评判。

    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周暮雪,一把不留情地扣着我的肩头,坚定无比地向我灌输到:

    “且不说天欲宫和那毒女的想法不谋而合,其实你内心本就偏向这样的做法,只是不习惯掺杂了利用成分而已。李淳元,你要的,不过是公子口中的一个印证,印证靖德帝曾深深地负了你。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若日后有什么后悔的地方,你大可把责任推卸到公子头上,进而能给自己找份心安理得。”

    “阿雪,适可而止。”

    “瑾瑜,你对她的保护才该适可而止,她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

    此时,一反常态的周暮雪,不仅出言顶撞了瑾瑜公子,还把话说得更现实。

    “是不是认为天欲宫在利用你的过去,横竖怎么想,都觉得心里扎着根刺儿?我不妨给你一个拔刺的良方,天欲宫利用你不假,但你本心是甘愿被我们利用,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甚至于,你本心比我们更盼着靖德帝不得善终。”

    “我真的有那么恨他?”

    迷茫如我,感觉一个人乘坐着条孤舟漂泊在汪洋之中,撕心裂肺呼唤,却没有半个声音能回应我的求助。

    “你恨他。”

    片刻,周暮雪斩钉截铁地应上我。

    “你恨他的虚与委蛇,利用你宋门外女的身份打压宋氏门阀在北燕势力;你恨他的虚情假意,在危难之际不顾夫妻之情,为求自保眼睁睁看着你沦为另一个灭你李家满门男人的怀中;你更恨他当年湛江之战中,为解大历和北燕伪帝夹击之困,利用你做饵诱杀嘉康帝,不料自己却成了替罪羔羊。而你过去这些诸多对靖德帝慕容曜的恨,是公子暗地里一手替里遮掩住了,而你现在迫不及待地把这些往事找回,想辨个真伪,我如你所愿,成全你。”

    “成全?成全我什么?!”

    当头棒喝感未消间,周暮雪不留余力地拽上我,朝屋外走去。

    “你不是还在怀疑吗?乌尔娜口中的旧恨版本听过了,此时我的话未必你全听进去,那好,我带你去见个人,世上对你李淳元知根知底的人不知我和乌尔娜两人,她口中一定会有你想要的定论。”

    “阿雪,不要再闹了!”

    此时,瑾瑜公子一把反拽住我的另一只手,极力阻拦上。

    “瑾瑜,我没有闹,反而异常地清醒,清醒地知道我不仅是在帮她,更是在帮你。感情用事只会坏事,你做不了这个坏人阿雪替你做。”

    “公子,你放手。”

    瑾瑜公子正欲争辩什么间,我突然在他们间插上一脚,并主动挣脱了他的牵制。

    “她说得对,事已至此,我有知道一切原委的权利。公子之前答应过君惜,要我活得明明白白的,你没有理由阻留我什么。”

    说着,我头也不回地跟周暮雪走出了屋子,向着她所谓的另一个“知情人”奔去。

    刚随周暮雪拐入一处向西的苑子,忽然前方敞开的屋子内,赫然飞出个花瓶,“啪啦”声在石阶下摔个稀烂!

    “你们天欲宫简直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之前要我做的,我都一一做了,可反倒是我想要的,我盼的,你们却百般搪塞推诿!如今还要我远嫁南夷,没门!我什么都没有了,也根本不畏惧你天欲宫人多势众;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占着谁的好!”

    人未见,声先至,我胆战心惊间,隐隐预见到里面的那女人不是什么善茬。

    而反观周暮雪的反应,却异常镇定从容,甚至于自信到胸有成竹的地步。

    里面的,会是个什么样的新奇人物呢?我心狂跳不止。

第四百八十八章 孤魂之怨

    “如你所见,此女脾气不好,我先探个路你再现身也不迟。”

    也不知周暮雪出于何种目的,叮嘱了我声,径直身化游鱼般踏进了屋子内。

    片刻功夫,屋内忽然传来阵细碎响动,仓促之间,对人厉而转惊的声音将此时的措手不及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女子惊道:“怎么是你,我活见鬼了不成?!”

    此时周暮雪的声音隔扇而起:“我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成你口中见不得人的鬼怪?你我惊然相逢不假,但论起来今日今日各自的身份,似乎你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活鬼才是。”

    安静来得诡异,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的我,陷入了无端的迷糊之中。

    空气,有种情愫包裹着心在无声膨胀着,压抑万分;而正当找不到出口时,屋内忽又响起阵猖狂万分的笑声,仿佛真如撞鬼般,将那怨者的不甘,愤懑,憎恨,一股恼地从幽闭的地渊深处爆发出来。

    “人活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见得着。对,我才是那个飘荡于世间,满腹怨恨,无门诉仇的冤鬼!那你呢?难道天欲宫为了打动我,把你从禁宫中弄给我泄恨解气?!嗬,方向对了,然天欲宫诚意间实在是太过吝啬,区区一个死对头身边的奴才就想打发收买我,未免觉得我太好糊弄了些!”

    “你也算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原以为一番磨难后定有出彩之处,没想到你还是如从前般目光短浅,憋着劲地和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死磕,真叫人失望至极。”

    周暮雪冷冰的言语中,积聚着征服的从容,以一种强者自居的气势向对人的嚣张气焰打压去。

    “到今时今日,你还认为我只是她身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奴才,那说明,你这一辈栽在我手心里就翻不了身。”

    她?!

    挑出这话字里行间的关键,我心莫名紧张到一个新高度。

    “你到底想说什么,少跟我卖弄玄乎,说清楚!”

    此时,轮着周暮雪蔑笑出声,不羁之间,气氛将两面三方的心扣得死死的。

    “我来这,就是打算跟你说清楚,不然你嫁也嫁不心甘情愿。这样来理解,若当年你和她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间再多一个天欲宫的视角和立场,你还会认为我只是贵妃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奴才吗?”

    “当年,天欲宫?!你,你竟是!!!”

    须臾死寂盘旋,对方爆发开来的,却是无尽后怕。

    “对,全是我,你现在能想到的,能猜得的,都是我在从中作梗。”

    “怎么会,你?!那,那当年那个害得我身败名裂,那个离奇死亡的婴孩,都是你一手精心杰作?!”

    “是啊,我编排的好戏,你来背黑锅,是不是觉得很憋屈?”

    “这个狠毒诡诈的女人,毁我一生,我跟你拼了!!”

    气氛一瞬陷入失控状态,可那你死我活的架势刚显出苗头,却在一声极刺耳的动静中落了个偃旗息鼓。

    透过窗纱,朦朦胧胧中,我勉强能分辨出此时对峙状态是周暮雪站在,那女子趴着,似乎高低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暴起发作而改变。

    此时周暮雪说到:“毁你一生的,可不是我,我充其量不过是站在自己的利益立场,巧妙地利用了你和她之间的矛盾。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你眼里容不下她,会让我个局外人有可乘之机?有矛盾,自然有利用,你混迹后宫这么多年,这么浅显的道理还不懂?”

    暴怒浇熄,转而来的,是无尽凄凉。

    那女子道:“我是不懂,是糊涂,不然我也不会输得一败涂地;而可笑的是,即便经过这样的大起大落后,我至今仍不知自己比她差在哪儿,为什么她一出现,所有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完全变了样?!”

    “要我告诉你吗?”

    朦胧中,周暮雪蹲下身,不知何等表情地将对人下巴拽在手中,品赏了许久后,才慢慢说到:

    “你输就输在,把自己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去换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美梦醉人,然当梦醒现实归,你就变得一无所有。”

    而那被周暮雪把玩在手心里的女子,嘴里却始终重复着,我不甘心,我不认命之类的话,俨然是魔障已深。

    “不甘心,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挣回来。承蒙翼德王看得起你,如今大好的路子摆在你面前,你若再错过,那这一辈就是只翻不了身的游魂野鬼。想当年李淳元大历蒙难,不也是靠着一身姿色二嫁靖德帝,才得以咸鱼翻身?你此时的境遇,比之当初落难的李淳元,不知好了千百倍;至少此时,有我们天欲宫在背后替你铺桥搭路。”

    当“李淳元”这个名字传入耳中之时,有种分明的感觉在心,如山中迷雾被阳光破开般,渐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这女子心中的憎恨源头,是我!

    此时,周暮雪又道:“放心,在你出嫁之前,我特意为你精心准备了份陪嫁,想必你见了,什么顾虑都打消一干二净。”

    说着,周暮雪头微微一侧,朝仍踟蹰在窗外的我发话到:“她的陪嫁,也是你的惊喜,听我一个人在这里唱了那么多,你也该露露脸了。进来吧。”

    猛地,四周空气像下了千斤坠般,压得我身体发麻,脚发僵。

    周暮雪催促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不是一直吵着要个明白吗?明明白白的事儿,如今就摆在你眼前,怎么突然间又没胆来一探究竟?这可不是你的一贯性格。”

    当时距离屋门不过两步距离,而我却像是行过了千山万水,穿越了过无数个春秋冬夏般艰辛,这才战战兢兢地显露在人前。

    对她,我要问什么,说什么,脑子里此时乱得像一团浆糊似的,完全没了半点逻辑分寸可言,甚至怯懦到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只能像是根木桩似的杵在原地,任由煎熬在时间消磨中肆虐着。

    而我更忽略一点要紧的,心智大乱,会让我本能防御危险的能力降到婴儿程度。

    等我意识到这样的致命,那女子早已化作一股狂风骇浪朝我冲袭而来,将扑倒的我死死摁在地上,双手死命地掐着我的脖子。

    “我日盼夜盼,熬着一口气,总算盼到今日手刃仇人的一刻!你去死吧,李淳元!!”

第四百八十九章 前忆纷说

    被对人掐着脖子,窒息感铺天盖地的袭来,我人之前再迟钝,再迷茫,也有人的求生本能在;抽出手同对人扭打了片刻,我团起手钻子,使出吃奶地劲儿打向对人的腋下。

    而这出其不意的一击甚是有效,对人吃痛间,紧掐在我脖子上的双手一松,我趁势就钩缩起脚,狠不留情地踹在她的腰腹上。

    顿时,这女子像滚地冬瓜,惨叫一声歪在了门扇边。

    而警觉高作的我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管他此时东西南北摸不着边,尽力地撤开这危险范围。

    “怎么样,我这份大礼够不够惊喜?机会可是给足了你,只可惜你似乎不能把她如何如何。”

    捂着生疼的脖子,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周暮雪这火上浇油的话着实让人恼心,然嗓子眼此时钻心的疼,硬是叫我人哑巴吃黄连地挨着原地。

    此时周暮雪扫了我一眼,就近找了个座落坐下,表情恣意了得:“噢,对不起,我现在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们想怎么闹,怎么喊打喊杀,悉数尊便,不用太在意我。”

    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代表我好惹,我当即抄起摆架上的白釉青花盘,狠朝挑唆事端的周暮雪砸去。

    而她眼角不过是荡起轻蔑,雪袖一挥,那砸向她的青花盘立马改了向,撞在柱头上砸个粉碎。

    “要你命的,可不是我,你拿我撒什么气?得注意了,她可是个疯子,不弄死你绝不罢手。”

    她那袖手旁观的一笑,立马让我注意上那个再次反扑来的女子,我当时也是极机警,绕到一张太师椅背后,卯着了所有力气一踢,那椅子就“吱嘎”作响地挪动起来,将猛冲而来的人挡住。

    太师椅猛撞到对人的双腿,人不由地向前倾,加之两力相撞过于猛烈,那女子顿时随着椅子翻摔在地,四脚着地的样子,好生狼狈。

    “你疯够没有?虽然知道你我间似乎有过节,然半句因果不问间,就拼了命似的置我于死地,是不是太蛮不讲理了些?!”

    “世上若有道理可讲,那我这些年遭的罪,岂不是白熬了?我可是从黄泉路上逃回人间的恶鬼,道理这玩意儿,对我没用。”

    说着,地上的那女子跟打了鸡血似的,又准备开始对我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既然道理说不通,我又不想不明不白地在她手里送了性命,为求自保间,我立马奔上前摁住她的颈脖,同时从袖袋里掏出两枚金针刺进了她的穴位上。

    惨叫声不期而至,被我当场制服的女子顿时力气全散地趴在地上,四肢管不住地抽搐起来。

    我松开她的颈脖,挥着额间冷汗说到:“既然姑娘听不进道理,那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让你先消停下来。”

    “李淳元,你毁了我一生,夺了我所有的一切,我恨你,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与其被你这贱人糟践,倒不如个痛快,杀了我,杀了我你才有活路,不然我一辈子都会死缠着你,至死方休!!”

    “她觉得你在侮辱她呢,你觉得呢?”

    “周暮雪,你很喜欢看别人焦头烂额的样子?既然是一盘对弈,你身为局外人应该懂得:观棋不语真君子。就请你高抬贵手,别再给我添乱了,这是对人起码的尊重。”

    对人无所谓地耸耸肩,笑意盛盛地埋下头,翻弄起指甲来;而我得一口喘息,又不得不把这乱麻似的局面揽在怀。

    我扭过头,对那被我金针暂时压制住的女子说到:“你说你是游荡在世间的鬼,那我何尝不是具前世尽丧的行尸走肉?你和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计较过往恩怨,要发泄你心中的不甘,那总得让我知道我欠了你什么吧?谁人不苦,不然把你自己的伤痛和无能,太自以为是。”

    “你,你真不认得我是谁?”

    “姑娘你觉得,我是在故意跟你装疯卖傻?要是真记得你是谁,记得和你之间的种种恩怨,那我应该躲得你远远的才是。”

    一口气,在胸口与喉咙间来回往复,难以消尽那股郁结。

    而她趴在地上,片刻安宁后,口中又鬼魅地冒出讥笑声:“哈哈哈哈哈,本性难移啊,本性难移啊,即便你真的是前世尽丧,可你这副满口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虚伪做作的架势,一如既往地让人倒胃口!”

    “倒胃口你也得忍着,毕竟有些事,我还得亲口向你求证。”

    说着,我蹲下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将这女子的头给扬起来:“刚在屋外听了些你和周暮雪的对话,你似乎来头不小,难道你曾是靖德帝身边的女人?”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会关心他?!”

    我道:“就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才得问。你也别觉得我没了记忆好糊弄,有些事,我一听便能分辨出真假;咱们既然是死对头,那也不必藏着掖着什么过去种种,免得旧账算不清。”

    在我手心中冷冷哼哼地抽笑了几声,她的表情陷入了冰点:“那你得把耳朵竖直了,心中的算盘打精细了。我,曾是北燕后宫中最风光最受宠爱的女子,只可惜被自家养得一条狗给反咬了口,不仅被这条忘恩负义的狗吃尽了我的肉,啃光了我的骨头,她还披上我家族的荣耀,化成祸水,夺走了我的挚爱,我的一切!你说,我该不该恨,该不该怨?!”

    “你是北燕宋氏家族的女儿?”

    我脱口而出点破她的身份间,此女亦狂笑出口,然眼中恨泪亦是断了线的坠:

    “昔日风光无限,恩宠夺日的宋氏嫡女,半生荣华沉浮,也不过是那祖陵荒地下一具无人无津的白骨,是真是假,早已没人再关心;世人记得的,不过是一个被挚爱无情抛弃,削去满身荣耀的恶毒女人,而我如鬼如魂般漂泊在这世间,根本不配拥有‘宋’氏之姓。我的存在,对曾生我养我栽培我的家族而言,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侮辱。”

    “那我呢?是步你后尘,被靖德帝继续利用来牵制宋氏的一颗棋子?!”

    女子哼哼冷笑多时,缓缓说到:“想不到你的良心发现时,竟是在这等光景下,你还知道对宋家多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真难得呀,李淳元。”

第四百九十章 重恶加身

    竟是真的!

    一股夹杂着后怕的惊恐袭上心头,无力感一遍一遍涤荡着我全身上下,招架不住间,我如失去生气的布偶软坐在地上。

    人一时糊涂在所难免,可执迷不悟,那就是罪不容恕的造孽。

    愣坐在地上间,我痴痴地摊开双手凝看上,虽看似干净,但意识中已经染出了幕触目惊心的红,肆意地侵吞着我的心。

    李淳元是个祸水,这样的说法,我此时深信不疑。

    “你也触动不小吧?”

    此时周暮雪从座椅上支起身来,像一道屏风落在我和那女子中间,暂时将我俩的冲突遮挡开。

    拔去那女子身上的金针,周暮雪一反常态的殷勤,将行血不畅的她从地上扶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一边替她舒缓着麻木的四肢,一边凑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同那女子耳语到些什么。

    半响过后,那女子忽惊声反问到周暮雪:“此话当真,没诓骗于我?!”

    “千真万确,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做担保,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不知得周暮雪什么承诺,此女的精气神忽如枯木逢春,整个人焕发出勃勃生气,不再似先前那个只知杀啊恨的蛮横人,一阵笑接一阵的不住畅出心怀。

    她的笑,她看我的眼神,恨意依旧如前,可此时却多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期待,而且是很殷切的那一种。

    “好,太好了!!如果一切真如你承诺的,别说是嫁给翼德王了,就是此刻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这是自然。我们天欲宫开出的条件,从来就没叫任何人失望过。”

    说着,周暮雪从怀里摸出一枚褐色的丹丸,递在了那女子面前。

    “这是‘噬心丹’,乃我天欲宫独门秘药;只要你服下此丹,那天欲宫和你的约定,就此生效。”

    毒药在前,那女子想也不想地夺过周暮雪手中的噬心丹,一口囫囵吞下肚。

    周暮雪满意笑挂于月眉间:“肯甘心效力之人,我天欲宫自然不会亏待于她。只要你今后办事得力,每隔半年,我宫中密使都会送上噬心丹的解药;但你只要有丝毫不轨异心,噬心丹毒会让你知道什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我绝不反悔,我怕的是你们天欲宫会叫我失望!”

    “余生漫漫,能笑到最后的,通常都是敢放手一搏的人。你急什么?响鼓不用重锤,她可是比你有主见的人,清楚自己的路在何方;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悉心引导,专心看戏。”

    “的确,是出别出心裁的好戏。只可惜,我却无缘亲眼目睹它的精彩。”

    阵喜阵愁地感悟了半天,那女子撑着行动尚未恢复完全的身子,主动朝我靠来。

    颤颤抖抖地箍着我的双肩,她搂着满面不明深意的笑,对我说到:“情易得,恩难偿,你终究是欠了宋家的恩情,这孽债必须由你来还;李淳元,拿好你手中磨好的刀,连同我那份恨和怨,一并扎进慕容曜的心口里。我在南夷等你的好消息。”

    拍了拍我惶惶而苍白的脸,那女子倔强地撑起身,带着时笑时哭的癫状,摇摇晃晃地朝内屋中走去,直至再不见踪影。

    不知是如何被周暮雪带出那间屋子的,等我神魂复来时,满眼扑撒来的,是极度刺眼的阳光。

    大股眩晕感袭来,我人双脚发软地想朝地上凑,不想手臂间一股霸道,蛮横地阻止到我的人前软弱。

    “往后路还长,一个宋小钰就让你后怕成这样,还能成什么事?给我打起精神来,从前的李淳元,可不是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宋小钰,她原来叫宋小钰啊。”

    终还是撑不住绵绵无力的身子,我如垮掉的泥塑般,一只手被周暮雪紧箍着,一只手抱着头,惆怅万千地蹲在地上,试图给自己快要爆炸的心一丝喘息余地。

    许久后,我喃喃应上:“经过她,好像有些事渐渐串联起来了。你当年不是以婢女的身份潜伏在我身边,那你应该清楚其中很多事的来龙去脉;乌尔娜时时挂在嘴里的义兄宋衍,和这宋小钰是什么关系,他们又何我有什么关联?亲在哪儿,又疏在哪儿。”

    周暮雪道:“宋衍和宋小钰,乃是亲兄妹,而你和他们属于表兄妹的关系。你的母亲是宋门金刀侯的独女,宋衍宋小钰的亲姑母,所以你和他们的亲,自然亲在这血缘联系上。至于你所谓的‘疏’,那——”

    “那什么?”

    见周暮雪一口关子卖得深,我亦强打起精神来追问上:“你知道什么说什么,我疯不了。”

    “你们的疏远处,得分开他们兄妹而谈。宋小钰对你的恨,你现下应该有所了解,皆是源于你从她手中抢走了慕容曜,占据了本属于她宋氏嫡女的一切荣耀和宠爱;而至于你表兄宋衍,如今占据北燕半壁江山的摄政王,他和你的疏远,似乎是因爱而不得所起。”

    “爱而不得?!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得那层意思。毕竟你是名动北燕大历的大美人,有几个风云人物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也不足为奇,而宋衍就是其中一个,听说还痴迷你得很。”

    那不经意扬起的笑,似讥,似嘲,周暮雪学着我的样蹲下身来,慢慢道来个中原委:

    “北燕今日之所以有这番内乱分割局面,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是因为你。你当年为报你李家满门血仇,入宫为妃,你表兄宋衍,一不甘心自己的上心人旁嫁他人,二不愿看你沦为靖德帝手中制衡宋家的工具,所以一怒冲冠为红颜下,举兵造反,不仅是为了反抗靖德帝无休止的打压,更为了将你从靖德帝夺回。”

    “哦,对了,知道乌尔娜为什么不敢跟你多提宋衍的事吗?因为她怕宋衍知道你还活着的事实,进而脑子再犯热,举兵向天欲宫讨还你。如今宋衍在北燕的局势中渐落下风,若再与天欲宫为敌,俨然是得不偿失的;所以作为宋衍身边的至亲至信,乌尔娜无论如何都不想你和他义兄再逢。而她怂恿你去杀靖德帝的根因,也在于此。”

    故事到这儿,似乎因宋氏兄妹又多了一层复杂。

    在乱绪沉浮多时,我抓住一点明了问上周暮雪:“所以宋小钰刚才所谓的‘好消息’,是在提醒我向宋家将功折罪?”

第四百九十一章 惊心之许

    此时,周暮雪笑得更加魔魅。

    “易地而处,谁都认为你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在你走投无路时,是宋家将你拉出了地狱,给你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地,给你铺桥,给你指路;可你呢,得了人前风光后,非但没有回报半点宋家援手之恩,反而帮着外人往死里的踩踏宋家。”

    拍拍我的肩膀,站起身的周暮雪,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我说到:

    “宋小钰可比你有良心多了,为了当下岌岌可危的宋氏满门,她不惜远嫁南夷,除了争取天欲宫的援手外,还想通过南夷在南境上对靖德帝的施压加以牵制,进而为其兄宋衍争取到喘息机会。而反观你,你又为自己的亲族做了什么?看你当下的状态,似乎还对那个对你机关算尽的男人抱有幻想。你们两姐妹啊,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老话,被同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甚至到了至亲相残的地步。”

    “别说了!”

    我架不住地反驳了句,然依旧在周暮雪面前显得底气不足。

    她冷冷道:“嫌我人聒噪?可事实就是事实,你就是逃避一辈子,这也是更改不了的事实。何况你现下的处境,也没人能护你一辈子;要么再次历史重演,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不得好死,要么及时醒悟,奋起反抗。”

    她的步步紧逼,我也已经全然知晓她在盘算些什么。

    将一口老闷的气压在心中,我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把她期待的事翻上台面:“你大费周章地游说于我,不就是为了告诫我,此时局势已经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看来天欲宫也沉不住性子了,急着让我出手在这混乱的北燕天下之间搅上一搅。”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天欲宫毕竟是个重利之地,不会为了点微不足道的同情,而放弃大展拳脚的机会。”

    周暮雪话顿了顿,忽然面上多了几分冷霜之色,不客气地说到:“不要怪之前我处处针对于你,因为在你身边待久了,总会无端让人起了心软;这是你的优势,同时也是你的危险之处。而公子他,是我们天欲宫众人的信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信仰被你毁去,变成籍籍无名之辈。”

    “真难得此时能听到你一句真心话。”

    我微微闭上眼规避眼前过于刺眼的阳光,有些无力地说到:“好,既然是众望所归,那便是再艰险再困难,我也得迎难而上。靖德帝,我来了结。”

    “好样的,你的心终于在摇摆中定下来,不枉我费心周旋这么久。”

    “你放心,我既然亲口答应了的事,就绝不反悔。不过我既然决心淌这趟浑水,那宋小钰似乎就没必要再嫁给那个什么翼德王,不如给她一条自由路走,送她回到她兄长身边吧。”

    “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给宋小钰说情谋生路?你可别忘了,她从前和你可是死对头;别说宋小钰此时听了你的话有什么反应,就是我听了,都觉得你施舍太过于廉价。”

    我不急不恼地说道:“可惜我什么都忘了,还要计较这施舍廉不廉价作甚?我此刻只知道一点,你们告诉我北燕宋氏是我的亲族,而宋小钰姓宋,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我要杀靖德帝是为了宋门,那为她求个活路,也无伤大雅。反正我这一去便是条不归路,她领不领情,恨不恨已经无关紧要了。”

    “对不住了,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况,宋小钰对于北燕,早已是一个记录在历史长卷上的亡魂;而她远嫁南夷

    ,对天欲宫是一场新格局的开启枢纽,而对她本人而言,这无疑是一场重生。”

    “重生?”

    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个词,我心中的怅然越发浓厚起来。

    “那我呢?李淳元这个人,对当今分立而治天下而言,不也是埋入史卷中的过往人。为何她就不能以君惜的身份重生而活,非要在这纷乱中死而复生?!为什么呢,究竟有何不同呢?”

    “若你觉得做君惜快活,那就一直做君惜吧,是不是世人口中那个褒贬不一的李淳元,不重要。”

    本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惆怅,忽然被声幽幽而沉稳的男子声接住;等我睁开眼帘时,瑾瑜公子像一阵清风似的,人已经立在了我的身边。

    探出大手,牢而坚定地握住我的柔荑,他声音柔似春风地说到:“其实你不必非要走这么一条千难万险的路,只要做上了天欲宫的女主人,不仅能保住你北燕的亲族宋门,且能一雪靖德帝的负心背誓之恨。”

    他,他刚在说什么?!

    做天欲宫的女主人?!

    娶我?!

    怀疑自己耳朵听到的间,我人已经如遭晴天雷击般,周身寒颤骤起,瑟瑟发抖不止;想甩开这过于啃心蚀骨的荒唐感,不想对人的手却拽得我异常固执,我越是想逃,瑾瑜公子就越把持的紧。

    “这个决定对你一点都不难。当初你为了替含冤莫白的李家雪耻,不惜委身于靖德帝,今时你同样可以故技重施,下嫁于我,为自己换一条崭新的出路。虽看似重蹈覆辙,可不同的是,我非靖德帝那般薄情寡义,我会倾其所有护你周全,并使你得偿所愿。”

    “瑾瑜,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她这样的女子,从头到脚根本配不上你,你此时执意娶她,只会让天欲宫上上下下,甚至是倚重我们的西疆各部寒心!能并立在你身边的女子,只能是对你筹谋大事有助益的人,而不是她这样的拖累;她会毁了你,毁了我们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

    周暮雪一瞬激怒涌起,紧紧抓住荒唐满口的瑾瑜公子的衣袖,试图把这失控的舵向给及时归正过来。

    而此时瑾瑜公子,不过是淡淡一笑,便一指头一指头地撬开周暮雪在他身上的纠缠。

    “那有如何?千金难买我愿意,我就是想娶她做我的妻子。”

    转过头,他左眼的日月重瞳在日光照耀下,闪烁出奇异的光彩。

    他道:“我能再次睁开双眼,是我发自真心的喜欢她,进而重拾信心,无惧无畏地去看这个令我深恶痛绝的浊世。名利,权利,财富,这些东西本就可有可无,我抓得住,亦放得手;可她,却是万万错过不得的人。”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一世无忧

    人生的魔魅就在于,你永远无法预知突如其来的变故,何时会将力争上游的你打入万劫不复中。

    “不,这不是你。我熟悉的瑾瑜,从不是个被儿女情长束缚的短志人!”

    周暮雪踉跄不稳的步子,在瑾瑜公子跟前来来回回;退,是不甘心,而进,又怕再一次招来更大的失望,如此反复,熬着当下举步维艰的窘态。

    终于,内心的不甘战胜了自尊作祟,周暮雪颤颤巍巍地拉住他的衣袖,以一种极小心而卑微的口吻试探上:

    “再忍忍,再忍忍不行吗,瑾瑜?她不过是放在棋盘上为我们开道制敌的棋子,再怎么好,你再怎么喜欢,可她终究是颗棋子;等她为我们彻底打开局面,等四海之内万事万物诚服在你脚下时,你想如何任性,如何颠倒乾坤,生杀予夺,不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情?!离君临天下,只差一步了瑾瑜,真只有一步之遥!”

    一瞬间,周暮雪苦口婆心的劝说,变成了我苍白在面的汗颜。

    我竟不知跟前这个男子,竟然着一颗真龙之心,欲随天下风云际会之时,乘势而起!

    “阿雪,光复你大周昔日风光,是你的毕生志向,是你穷其一生追逐的梦想,可不代表它能左右我的心思。”

    说着,瑾瑜公子反扣住她紧拽袖口不放的手,推到某个泾渭分明的距离,又冷不丁地松开了周暮雪的手腕。

    “后周,是我送给你效忠天欲宫的谢礼,但并不意味着我要对你的梦负责到底;或许你跟在我身边久了,也不自觉地产生了错觉,认为我回报给你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你必须要清楚,后周这个名字之所以会出现在世人眼前,并不是天下人需要它,而只是我证明自己能力的一种试炼而已;只要我愿意花心思,这乱世之中将会出现许许多多诸如后周这样与群龙争霸的国家,但你想要的局面未必是我想要的。”

    此时,瑾瑜公子睿光闪闪地双目一转,忽落在了我身上;满面严肃忽如冰雪消融,渐渐地,被嘴角破土而出的温柔取而代之。

    他道:“江湖人都称我为‘解忧郎’,那意思就是只要我愿意去做,就能实现所有人的愿望。君惜,阿雪为你挑的这条路何其艰难,我也知道你最怕复杂的事;如此,那你会不会考虑我刚刚的提议?”

    他的问,叫我如何答,如何应?我除了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根本没勇气吭声应答他什么。

    我在害怕,害怕他的认真。

    许久,见我不答不语,他依旧笑如暖阳:

    “我知道,突然叫你扭转心思来重新审视我,是件一时极难适应的事情。可是你想想,若选择了我,你就不必再为那些想不起的过去而挣扎苦痛,也不必再战战兢兢中左右为难,也不必再去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切都有我在,我会替你把所有后顾之忧解决得干干净净。而你只需把你心中所愿告诉,静静地坐享其成,想结局是喜,它就是喜,想结局是悲,它就是悲。”

    情不知何所起,而一往情深;立于耀阳微风之中,本是一派和煦之景,然而我的心浸于其中却越见凌乱,越见慌张。

    一个境遇,两条出路,我该如何选择?!惶惶之色,愁了我的眉眼,皱了我的额心。

    此时,他轻轻揽住我风中飞舞的一缕青丝,细腻地抚触过后,又温柔地将它替我挽别在了耳廓后:“不要用世俗理由拒绝我,配不配,搭不搭,根本无关他人的事;世外沉浮一遭,你终究是寻忆累了我们回千名山,成亲。”

    “轰”一声脑中巨响传开,眼前世界变得黑白难辨!

    而在我整个人被心绪洪流吞没间,有一个人早我一步被推入万劫不复中,瘫软地跌坐在地上,除了满目断线的泪,再也没有多的反应来诉说心中悲苦。

    六日后,无尘殿望海窗。

    立在石栏边,绵绵云海由近及远,延展到天边尽头于碧蓝的苍穹练成一线;四周流窜不息的风,因地势而起张狂,“呼啦啦,呼啦啦”,如人急促的呼吸般躁动。

    幸好豢养在灵露台上的仙鹤极通人心,三三两两地在雾气中扑打着雪翅,展喉高歌并乐舞不休着,渐渐将风声引起的聒噪气息给压制下去,还了我心中一片安宁闲适。

    “你日日呆在这望海窗边,不是对着日出日落发呆,就是看这群笨鹤打架,不腻歪吗姐姐?”

    带着几分惊扰的调侃袭来,我侧头间,夏蝉人已经翩翩如燕地走到了我身边。

    “从你回到千名山,多少日子没见姐姐你一展笑颜了?不知道,还以为你起了修仙问道,清心寡欲的性子呢。”

    我愣了愣,赏脸地淡淡一笑,对夏蝉说到:“我倒是想好好静一静,琢磨出了求仙问道的门路,只是身边有只变幻成人的小蝉精,成日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叫我如何安生得下心来问道?”

    “还不是见姐姐你郁郁寡欢的,想多来无尘殿走动走动,也好给你解解闷。如今啊,也用不着姐姐您赶婵儿走,我自有去处,不碍你的清净。”

    我微惊:“才回千名山没几天,怎么又急着下山?公子又给你派了新任务?!”

    “天生的劳碌命嘛,我可不像姐姐这般好命,闲着也有人抢着养你。”

    “好端端,怎么挑起我的不是来?你知道,这事——”

    “我知道,清楚得很。”

    没等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夏蝉就极快地打断我的话,并攀着我的肩头,喜滋滋地问上我:“算算日子,我这趟下山办事若无意外,完全能赶上姐姐和公子大婚。姐姐可有什么中意的东西,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婵儿定给你弄回来当贺礼。”

    一提到大婚的事儿,我整个人神色就暗淡下来。

    幽幽地将目光抛回云海之中,沉沉浮浮多时,才应到:“下山后好好办你的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莫要上心过头。何况,嫁与不嫁,现在我心中还没有个定论。”

    “看来我走之前这一趟真是来对了,姐姐此刻真没定住心。”

    说着,夏蝉一改往昔的调皮形象,郑重其事地提醒上我:“别怪小妹唠叨嘴碎,姐姐此时可千万别干追悔莫及的傻事。”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心无定所

    傻吗?

    可无论我怎么想,这般糊里糊涂,不问世事地呆在无尘殿中,才像是个傻子。

    夏蝉说到:“如今千名山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到处披红挂彩的,谁人不知你和公子的好事将近,谁人不把姐姐视为天欲宫的女主人尊着,敬着?我不妨告诉姐姐,此番小妹下山,就是给各地来往帮派和权贵送喜帖去;不出半个月,你与公子的事便会传得天下尽知。若此时姐姐您贸贸然地站出来,说自己对这桩婚事还没想明白,想透彻,那不是摆明了当着天下众英豪的面打公子的脸吗?”

    我道:“可这整件事对我而言,就像一个做不醒的梦,觉得迷糊时,又清醒无比;觉得清醒时,又糊涂得要命。我本以为,这事儿不过是公子他的一时兴起,等那股冲动劲儿过来,脑子清醒了,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住了;可怎么,事情越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连问我一句愿不愿意,就急着赶鸭子上架?”

    想到这,多日踟蹰不决的我,终于动了念:“不行,趁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前,我必须和公子他好好谈谈。此时虽丢脸,总好过他在天下英豪面前丢尽颜面来得强。”

    “姐姐你去不得!”

    可此时夏蝉反应异常地执拗,当即出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为什么去不得?这嫁娶间讲究个你情我愿,总得让我这个当事人点头同意吧。我不是没想明白吗?”

    “就算您没想明白,也晚了。”

    拽着我的手,夏蝉握得严严实实,脸上的作难也是如浪般骤起骤歇。

    她道:“从公子在商阳同你表明心迹起,这桩婚事姐姐您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好好想想这段同公子在外游历的日子,你能洞悉他对你存有别样情愫,难道以公子的机敏睿智,就察觉不到你对他的态度?直白的说,公子他即使在你婉拒相思的情况下,依旧选择非你不娶,可见他娶你的心之坚,之明;公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果敢,他能迈出心中这一坎不容易,可不容易间做出的决定,就说明他根本不计较你身为李淳元的种种过去,本心地认定了你是可以同他比肩终身的人。”

    喘了口气,夏蝉一边极力平息着自己过急的心绪,一边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到我:

    “公子当下做了个极端的决定,已经是实属不易,若你此时再在他心口插钉,什么后果我完全不敢想象,我只知道,姐姐的下场后极凄惨,你将在千名山中再无立足之地,且永无翻身之日。万要三思而后行!”

    三思而后行?

    我不禁苦笑:感情这东西不是发乎人内心,不受控制的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慎重再三,成了利与弊的一场权衡?!

    “你的意思,我当下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嫁给公子?!碰上这等离奇荒诞事,真叫人无奈得很啊。”

    夏蝉道:“姐姐,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至少现在不坏的是,公子是真心疼惜你的。我跟在公子身边的年头也不算短,却从来没见他对任何事,任何人有姐姐这般上心执着过。你从前不是也耿耿于怀着,公子留你在天欲宫中的目的,是为了加以利用?可现在,公子他在用实际行动在向您证明,你的价值是用来欣赏和保护的,而不是用来利用的。”

    双手合握着我的右手,夏蝉悬心不下得请求上我:

    “姐姐,人生之中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人往往纠结其中,所以日子才过得苦多乐少。男女间,因恩生情的事并不少见,为何姐姐不能给公子一个机会,敞开心怀去接纳他呢?也许日子久了,接触更深了,当初所谓的问题便迎刃而解,淡然在岁月中进而释怀了呢?姐姐,其实接受一个人并不难,难就难在固执地不给对方任何机会证明自己;就像鞋子,要穿过,才知道合不合脚。”

    蓦地,我陷入了无尽沉默中。

    瑾瑜公子在我心里,早已安下了“师父”的位置,此时要我遵从所有人的期盼,将他安放在与我共度余生“丈夫”的位置上,这转换间,真的如夏蝉刚说得那般简单?!

    简不简单我无从考证,然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心没有得到任何的释压,反而多了几分沉重。

    此时,夏蝉又提醒上我:“婵儿不在千名山这段时间,姐姐千万别和周暮雪有所接触;她这人的鬼心思破多,我怕她咽不下横刀夺爱这口气,会借机找你麻烦。”

    “说到周暮雪,你担心她会找我麻烦,其实也是应该的。”

    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神思浑重地说到:“想当初,我曾经信誓旦旦地向周暮雪保证,绝不会插足到她和公子间半分;可结果呢,非但没把这是是非非撇干净,反而让事情演变到如今这等局面,变本加厉地刺激她。别说周暮雪恨我入骨,连我自己也憎恨自己当初的道貌岸然;原来,世间所有事不是仅靠自己的心意能扭转的,太多出人意料的意外,冷不丁就是一个响亮的打脸。”

    “公子是何等人物,岂能将其真心交托于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周暮雪有今日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功利好胜心下产生的爱慕,在机关算尽后,注定被其所反伤。姐姐,你一定要小心此女。”

    “我会小心的。”

    送了夏蝉,我一个人在花园中走走停停,时而对着花出神,时而对着露水傻看,时而俯看着脚下忙忙碌碌的蚂蚁,时而昂看天空朵朵飘流的白云,进而让时间过得无声无息,不知何为匆匆。

    正心思游离间,忽然阵巨大的响动传来,我收神猛回头间,便见不远处走廊上挂着的百灵雀鸟笼被打个稀烂,而笼中的鸟儿被枚铜丸射穿心膛,在地上扑腾两下便没了生气。

    “打中了,我打中鸟儿了!”

    清净之地骤染上血污,觉得扎眼刺心的我,规避的目光立马撞上了另一头走廊上欢欣雀跃的人。

    对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白底金线龙纹袍,腰系翠玉银丝带,发束八宝龙涎珠冠,脚穿鹿皮金花鞋,派头间相当贵气;模样也算周正,可不过细细一看,这打鸟少年时不时抬袖抹鼻涕,呵呵憨笑的样子,倒让人莫名觉得他有几分傻里傻气的。

    正欲问他为何无故伤了走廊观赏的鸟儿,此时少年身后又鬼魅的冒出一个人来,四目相接下,倒忽然让我问不出口来。

第四百九十四章 痴傻少年

    对人不过淡淡一眼,没有任何交流间,我却心虚到想避走。

    只可惜脚跟灌了铅般,门神似的杵在原地,任由尴尬气氛在我们间肆虐着。

    “胡闹,继宗。”

    堂而皇之地走到那个少年身边,面无表情的周暮雪抽走了他手里的弹弓,而少年的情绪立马躁动起来。

    “弹弓,姐姐,我要弹弓!”

    可周暮雪的反应,越发严苛起来:“忘了来之前阿姐嘱咐你什么?要听话,弹弓先由阿姐替你保管着。”

    “不,不,我就要弹弓!还我,还我!”

    不依不饶的少年,围着周暮雪人跟陀螺似的打转;伸手够了几次没够着,人忽一屁股坐在在地上,“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眼前一幕,倒是让我有些目瞪口呆。

    这少年,似乎不是看着有点呆傻,是真有点心智不正常。

    “翻过年你就十五岁了,是大人了,怎么成天还沉迷这些无用的孩子玩物?你看看你成何体统,站起来,不许哭!”

    估计是被少年吵闹心了,周暮雪当即将弹弓丢进鱼池中,恼气滚滚地抓住少年的领子将人拽起来。

    “闭嘴,我叫你不许哭!你把阿姐的话当耳旁风不成?你若再顽劣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进小黑屋里,罚你一个月不准出门玩!”

    “姐姐讨厌,姐姐讨厌!!”

    越威胁,这少年嚎得越发上劲,双手不停地拂打着周暮雪,嘴里还呜呜咽咽地还顶着厌恶一类的倔话。

    “你太不争气!”

    “那个,你别打他,他好像真,真被你吓住了。”

    见周暮雪抬手欲打,在旁看得心焦的我不免急出声提醒上她。

    “我教训我弟弟,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外人插手?多管闲事!”

    知道自己此时不该管闲事,纯属犯贱找骂,但那少年的哭声实在是太过闹心,也只能硬着头皮插手周暮雪和他弟弟的家事。

    “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似乎这孩子心智不全,非能用常理说教劝服;你越是打骂于他,他越是闹腾得凶。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赶紧让这孩子消停,难不成等公子来管你的家务事?”

    当时也顾不得言语得当与否,我立马提着裙子下了鱼池,尖着心在清澈的水池里摸索了阵,寻获那把被周暮雪丢弃的弹弓后,又火急火燎地将它送还给那个哭闹不止的原主。

    将弹弓塞在那孩子手中,我诓劝上:“好了,好了,小公子,你的弹弓我给你找回来了,自己收好,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我的弹弓耶!”

    弹弓回到少年手中,哭声骤止,破涕为笑的他欢欣雀跃地拿着弹弓蹦跳了阵,连忙又瓮声瓮气地朝我说到:“谢谢大姐姐!”

    “谁叫你谢她?蠢东西,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你高兴得姓什么都忘了,她是在溺害你!”

    气氛回暖不过须臾,周暮雪忽然如雷神附体,一把将我推开他弟弟身边,同时一个耳光狠不留情地煽在少年脸上。

    瞬地,委屈的哭声又再次高奏在这花园之中,把心制得死死的。

    踉跄急后退多步的我站住脚跟,也是有些恼气上头:“周暮雪,一个弹弓而已,你是不是太蛮不讲理了些?”

    “讲理?哼,我之前就是太讲理了,诸多忍让间,所以才让人给踩在了头上!”

    怨恨这东西,若论什么是因由,任何小事都可能成为开战的由头。

    俨然,她此事的蛮横无礼,不是针对他弟弟的顽劣,而我这个人。

    身位一个向前,周暮雪以高于他弟弟的声调,朝我发难来:“你真以为自己进了无尘殿,就是天欲宫的女主人,可以对所有人发号施令?你给我牢牢记好了,只要有我周暮雪在的一天,你在天欲宫的日子就不会安生好过,我说到做到!”

    四周的风在无声流走着,钻进我湿漉漉的裙子中,凉飕飕的,很是贴切我当下的心境。

    我心中也是压抑万分:不管本心此时有多少愤懑在作祟,可只因心里那一点愧疚,我终究不能在周暮雪跟前理直气壮地抬起头说理。

    再三压住过于急促的呼吸,我选择用沉默代替争辩,默默地背转过身,迈开脚步想尽快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嗬,我说得你心虚了?”

    背后像是又追赶着什么妖魔鬼怪,她不善的挑衅又是狠一击刨在我心坎间,我银牙紧咬,继续默不作声地朝前走着。

    “站住!”

    厉声来时,如闷棍般狠敲在我后脑勺上,散了我提步的力气,听话地定在走廊上的某处。

    “不要见了港就是靠,我告诉你,天欲宫从来不是你的归属。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让瑾瑜回心转意,若你执意要和我斗,那从现在起,你就要时刻打起精神来,做好双手染血,肩膀扛债的准备!”

    “原来你比他还要偏激的要命。随便。”

    终是不能走的从容干净,我郁郁地留下了这样的话,快步迈开脚步消失在对人眼前。

    换了身衣裳出来,正想着去找多欢玩耍,不想经过花厅时,竟然碰上半日不见人影的瑾瑜公子。

    趁对人没察觉到我的存在前,我立马躲在了珠帘后。

    当然,这规避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花厅不仅有瑾瑜公子在,还有周暮雪和她弟弟在场。

    隔着珠帘,只见霜面寒寒的周暮雪在她弟弟背后捣鼓了一手,少年就不情不愿地跪在地上,朝案几边翻书阅看的瑾瑜公子行上跪叩大礼。

    “相父。”

    叩拜礼毕后,少年又急不可耐地昂侧起头,向周暮雪说到:“姐姐,我饿了,想吃糕点。”

    说着,少年就毫无避讳地指着瑾瑜公子案几上的一叠金花糕犯起了嘴馋,憨憨傻傻吧嗒着小嘴。

    “相父还没赦你的问安礼,继续跪着,要跪端正些。”

    少年在周暮雪的按止下,躁动不堪:“跪着好累,我要起来!!”

    “让继宗起来吧;从来只有臣子叩君的,却没有君拜臣子的道理。青童,把这碟糕点给小皇上送去,再给他搬张椅子让他坐着慢慢吃。”

    “是。”

    瑾瑜公子开了金口,少年行径间就更加无忌起来;坐在青童搬来的椅子,少年腕子抱着碟子,双腿跟秋千般荡着,手左右开弓地朝嘴里塞着金花糕,吃相极狼吞虎咽。

    搁下手中翻看的书籍,瑾瑜公子问到:“你不让继宗好好呆在金阳,学习政务,怎么带他上千名山来?”

    “我有极重要的事要同公子商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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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凰美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美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美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