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友人之助
当下,我自己恨不得找条地缝,赶紧钻进去。
太,太尴尬了!
“阿丝丽,你醒了啊,早!”
脑汁绞尽的我,正犯愁着把瑾瑜公子打发不掉,不想此时塔丽掀开帐帘笑盈盈地走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套伊赫族衣袍。
“睡得可还习惯?我给你带了套干净的衣服,方便你换下被奶酒弄脏的裙子。”
“谢谢,谢谢你塔丽!”
这谢,谢得热络,谢她来得及时恰好。
见我神色一直藏有闪烁,塔丽转头一探,立即发现了瑾瑜公子的存在:“阿格达也起得这般早。你好啊。”
“塔丽姑娘好。”
眼下这互相问好,和谐共处的场面,让我心头莫名一紧,立马抓起塔丽怀中的衣袍,朝瑾瑜公子晃了晃。
“公子能不能先回避下?我得换身衣裳。”
他嘴角泛起的笑,若有似无的:“我在帐篷外等你,赶紧些,别磨磨蹭蹭的。昨晚疯了一夜,咱们正事还没办。”
“知道,很快的。”
我快达间,瑾瑜公子也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帘子刚遮住去人的身影,我整个如释重负般,长吁了口气。
“阿格达他很关心你呢,阿丝丽。昨天你喝醉了,人迷迷糊糊的闹腾得紧,还是阿格达他强抱着你到帐篷里休息,守到大半夜才离开。那温柔,真叫人羡慕呢。”
“他真守了我大半夜?”
塔丽一边收拾着有些凌乱的帐篷,一边点头应是:“对啊,直到阿丝丽你睡安稳了才离开的。”
“我这个糊涂虫,糊涂虫,终于闯祸了!”
啪一声响,手心狠狠地拍在脑门上,我盘坐在毡毯上一动不动,垂头丧气的很,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不该喝那么多酒。
“闯什么祸了,阿丝丽?是怕昨夜醉酒惹阿格达他不高兴?!不会啊,我反而觉得他人挺温柔的。”
说着,整理好毡毯边缘的塔丽凑上来,同我议论到瑾瑜公子:“阿丝丽,为什么阿格达要用白绫遮住眼睛呢?要不是昨夜你扯下他眼睛上的白绫,见了他的真容,我真以为他眼睛有什么不方便呢。”
“这,这个我也不清楚,他从来不提的。”
一面后怕这昨夜越界的行为,我一面小心翼翼地向塔丽求证上:“你也见到他的真容了?很古怪吗?!”
“没有啊。他长得仪表堂堂的,眼睛也炯炯有神,一点都不像有什么隐疾的样子。真不知阿格达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扮相示人。”
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的脸,心忧间,忙甩甩脑袋赶紧忘掉:“不是什么好事,塔丽,你还是忘了为好。”
“啊?”
疑问骤起,塔丽此时脸上写满了不解。
怕这个话题探究得太深入,我忙换了个话题:“我们不说他了,他没什么好值得议论的。对了,塔丽,你们商队可和明珠滩内的波斯人有来往?”
“波斯人吗?”
良好的转问,让塔丽很快投入另一番思考中,已忘记那个充满麻烦的瑾瑜公子。
片刻,她道:“有点生意上的来往,要说有多相熟,也谈不上。阿丝丽来明珠滩,就是为了寻他们?何事呀,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情,就是听说他们手里好像有一味珍贵药材,想从他们手中买来,给我家里的小妹妹治病,故来明珠滩碰碰运气。”
“噢。”
理解而礼貌地应了声,塔丽一边帮着我宽衣,一边同我续聊上那帮波斯人的情况。
“那些波斯人平日里挺和善的,若他们手里真有你们找的珍药,好好沟通,让其割爱让药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有点担心——”
“塔丽,你担心什么?”
心莫名一紧,我忙把对人手握得牢牢的:“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塔丽,请你务必帮忙。”
“阿丝丽话言重了。我很乐意帮助你和阿格达,可前一阵子听人私下议论,说那帮波斯人因在瀚澜山中得了什么宝贝,进而惹上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听说为了这事,他们的同伴好几人都遭了难,现下根本没人敢过问此事。我担心阿丝丽你们此时插手波斯人的事,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怕麻烦,塔丽你只管替我们打通门路,引荐引荐便可;其他的,我们会自己来解决。”
或许是刚听塔丽口中提及的“瀚澜山中宝贝”等字眼,我心中越发坚定要淌这趟浑水。
“好吧,阿丝丽心情我理解,救人如救火嘛。一会我邀上祺赫儿,他同那帮波斯人有些交情,想必引荐下是没问题的。”
“让你费心了,塔丽,你这回可真帮了我们的大忙!谢谢你,真谢谢你!”
“哪里话。你是朋友,伊赫族的人从来不需要朋友的谢谢,应该的。”
东滩,波斯人驻扎营。
站在白色的营帐外,祺赫儿和塔丽正在同一个高高大大的波斯人攀谈中;交流语速快,且加之两者间谈话间有了明显拉扯迹象,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鉴于此,我轻轻扯了扯身旁瑾瑜公子的衣袖,小声提醒到:“不管成与不成,公子你可千万别动气。”
“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我可不像某人,老是沉不住气的性子。”
说着,瑾瑜公子颔首微领向,反向我提醒上:“你也看得出,当下对方并不是太好说话,看样子这帮波斯人遇上不小的麻烦。”
正不知如何应答间,此时塔丽领了对方的答话,走过来向我们转述上:“阿丝丽,阿格达,你们来意我们已经告知给他们的头领,可他实不愿意多生枝节,请你们回去。”
“我们也是大老远地跑来求药,怎么说回就回?让我去会会他们的头领。”
也不知道瑾瑜公子是起了不甘,还是好胜的性子,带着绵绵笑意,拍拍塔丽的肩膀以作感谢,便径直越过了那条无形的警戒线。
“你,你这中原人好生无礼,不是说了没什么好谈的,为何还要纠缠我们?”
一见瑾瑜公子越界上前来,那波斯人的头领立马怒色上面,毫不留情地训斥到他的无礼。
“原来阁下会中原话,如此一来,就不需要旁人多代劳了。塔丽姑娘,替我向祺赫儿转达谢意,这里的事情我会看着处理,不会让你们伊赫商队有半分为难。”
塔丽愣了愣,转而点点头,向祺赫儿说了两句伊赫语,两人就默契有加地退避开。
第四百六十六章 波斯之难
俨然,当下气氛极不妙。
还不等我开口调和,忽然这波斯人拔出腰间佩刀,做出了威慑势头。
“无耻中原人,我们波斯人亦不是好欺负的,任你们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要想夺我们手里的蛇婴果,先问问我手中的尖刀同不同意!”
一见刀,我顿时急了眼,忙劝和上:“大哥,有话咱们心平气和地谈,动刀子多伤和气?你息怒,息怒,我不知道你对我们中原人有什么误会,但我们来确实没有半点恶意的。”
“你们中原人鬼心思多着呢,防不胜防!少说废话,走不走的你们?”
说着,这头领的刀子就朝我递进了些,吓得当场向后踉跄退去。
“装着吃人老虎样,其实呢,不过是只吓破胆的小猫;看来之前威胁你们的人有两把刷子,不然阁下此时也不会如此草木皆兵,看人皆是来者不善。”
扶稳了我,瑾瑜公子沉住笑,以占在制高点的傲态提醒到对方:“不妨给阁下露个狂,若连在下都保不住你们,那你们离死期也不远了。”
狠对狠,拼得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而显然,此时这位波斯人头领在瑾瑜公子面前,漏了怯。
半响,头领手中刀微垂下,问到:“你,你又是什么来路?!”
“我什么来路,你不需要知道很清楚,你只消知道,眼下能保你和你同伴性命的人,只有我便足矣。”
“大话谁都能说,阁下的话没有半点说服力。”
面对质问,瑾瑜公子只是尔尔一笑,沉着冷静地回答到对人:“西疆千名山,乃丝绸古道必经之地,波斯与中原互通有无百余年,阁下看来也是见识多广之人,难道没听闻过是谁在其中保驾护航,保这西疆太平无忧?”
话间,瑾瑜公子就从袖袋中摸出一面令牌,亮在了对人眼前。
“这东西,波斯贵国上流人士多有见识,就不知阁下是否是入流之辈?”
“无忧令?阁下是西疆天欲宫中人?!”
顿时,波斯头领收回手中尖刀,忙将瑾瑜公子手中的无忧令夺过来细细打量。
越看,头领面色越发激动:“真是无忧令!西格大人曾提及过西疆天欲宫的威名,我波斯路经商客多受其照拂,保得百余年来平安往返与中原波斯;尤其是这令牌上的绿幽夜明珠,乃当年波斯王子答谢
西疆天欲宫宫主天机老人救命之恩,特意赠献的宝物。想不到今日我等粗鄙之人,有缘一见我国重宝!”
“看来阁下和波斯王室间,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尊上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小人的贱名在您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似乎弄明白了瑾瑜公子的来路,这波斯头领立马五体投地叩拜在地,双手高高奉还瑾瑜公子的无忧令间,并献上自己诚挚的歉意。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险些误伤了我们敬仰万分的阿神王最尊敬的友人,请尊上接受小人最诚心的致歉,赎小人的鲁莽无礼之失!”
“起来吧,要是叫旁人瞧见,这明月滩怕是不得安生了。”
收回无忧令,瑾瑜公子牵着我的手,旁若无人地朝头领的营帐内走去:“到里面谈。”
境遇百八十度的转变,不过小半盏茶功夫,我们落座的案几上已经奉满了新鲜的瓜果和美酒,而那心心念念的蛇婴果,也被头领毕恭毕敬地呈到了瑾瑜公子。
“尊上,这便是小人从瀚澜山中寻获的蛇婴果,请笑纳。”
倒是我坐不住,没等瑾瑜公子应允什么,我便径直把头领手中奉来的锦盒拿过,细细地查看起来。
红艳艳的果实如琥珀般,透过喜人的颜色能清楚地看见果实中央包裹的一条赤鳞蛇,精致生动到,赤鳞蛇身上每一片细小鳞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确定是我们要找的蛇婴果,我喜色难掩地,不住向瑾瑜公子点头示意。
从容如云行,瑾瑜公子浅尝了口杯中葡萄酒,说到:“这蛇婴果我自然是志在必得,但也不会让你白白割爱。说说看吧,是谁在明里暗里为难你,叫你们如此焦头烂额?”
“尊上慈恩!”
大大的奉承后,又是一个恭敬的叩拜,等礼数做足,波斯头领才道出心中苦楚。
“说起来惭愧,寻衅刁难我们的是个女子。”
女子?!
也不怪我有这等反应,眼前这个波斯头领看着武功不弱,然被一个女子逼得有些走投无路,着实让人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头领说到:“这枚蛇婴果本来小人是打算回波斯后,进献给阿神王的贡礼。可也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让那女子知道了蛇婴果在我们手里的事,于是她三番两次地向我们进行挑衅,欲逼得我们交出此物。那女子手段相当毒辣,且擅长用毒,几次交手下来,小人的属下已经折损了近一半;这一回,她给了我最后的通牒,要我在三天后乖乖交出蛇婴果,不然此女就将我们赶尽杀绝。所以刚伊赫族的祺赫儿带尊上来讨蛇婴果是,我以为二位和那女子是一路的,故出言不逊了些。”
我不解地问到:“对方只有一人吗?”
“几次交手下来,确只见她一人。”
“即便当下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可是对方只有一人,若你们真有心避其锋芒,她也拦不住你们的去路啊?”
头领摇摇头,极其颓丧地说到:“这女子来历相当古怪,好像和当地官府颇有交情,小人也曾打算率人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返回波斯,可都被官府的人以各种理由拒绝放行;无法间,不得不困居于明月滩中。”
瑾瑜公子道:“照你的说法,此女非富则贵,与北燕皇室或门阀权贵有着莫大的关联。但从她的行事做风上判断,我觉得此女更像是江湖中人,而北燕皇室或门阀权贵中,并没有这号擅于用毒的人,且还是个女儿身。”
我思量了片刻,给瑾瑜公子提供了个思路:“会不会是北燕皇室或门阀权贵中人豢养的爪牙?”
“极有这个可能。她可说过自己叫什么?”
头领道:“她叫‘乌尔娜’。”
“乌尔娜,阴霾中一丝光明?她是南夷人?!”
“不是,她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北燕人。”
揉着眉心,瑾瑜公子投入了个思索境地;许久后,一丝豁朗在他面上腾起,有些意外地说到。
“难道是她?”
第四百六十七章 浑水深浅
坐在马车内,看着锦盒内那枚红艳艳的蛇婴果,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进而生出了闷声不响的愣态。
“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怕格勒斯给的假药?”
“嗯?!”
我懵懵地答了声,回过神再想想瑾瑜公子的问话,忙摇摇头。
“不是。你不是说那叫乌尔娜的女子不好惹吗?我们这般取药一走了之,我担心格勒斯他们应付不来。”
“不是还有三天时限吗?我们又不是真撒手不管,你担心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乌尔娜对格勒斯他们是棘手了些,但于我而言,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而已,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公子没听格勒斯说吗,他的属下前前后后在乌尔娜手里折损了大半,人命关天,我不认为她仅仅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那般好对付。”
盒上锦盒,我郑重其事地问到:“她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她手上弄出了这么多人命,官府却不闻不问的,甚至是纵容?”
瑾瑜公子道:“你应该清楚,北燕现下正处于龙虎斗的内乱状态,而这位叫乌尔娜的小姑娘,就是如今北燕雄霸一方摄政王宋衍的义妹,她在北燕的地盘上横行无忌也是有据可依的。”
“云州当下不是归靖德帝管辖吗?乌尔娜若是靖德帝死对头的义妹,太和郡官府按理应该是帮着靖德帝,以肃清细作之名对乌尔娜的胡作非为加以制止,可怎么反过来助纣为虐?!这完全说不通啊。”
此时,瑾瑜公子未急着应答我什么,只是单手托着下巴,笑意乐乐悠悠的。
我不解的问到:“公子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你分析得没有什么不对的。我笑的是,你看问题的视角还是太普通人化了,没有以前那股奇思妙想的机灵劲儿了。”
“公子似乎有什么独到的见解,我等着沾沾公子智慧过人间的灵气,好开开木鱼脑袋的窍。”
“最近你也太开不起玩笑了。”
说便说,手跟着也有了动静;大概经验积攒得太足,没等瑾瑜公子的手碰到我人,我已经挪到了他够不着的一角,把脸凝的严肃。
“适度玩笑可以接受,但过了,多多少少不太雅观。”
他无所谓地朝我一笑,将手收回身边归放间,又把先前话题拾起:“其实事情很简单。反过来想,太和郡郡守在靖德帝手下管制着,难道一定得是他这边的人,心时时向着靖德帝?古往今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例子不胜枚举,何况当下北燕仍处于内乱割据状态中,真聪明的人,是没有绝对的立场的。一旦站错队,轻则终身不得重用,重则性命不保。”
瑾瑜公子换一个角度的分析,惊艳感瞬间盈满心头,我不住地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乱世求安,审时度势的眼光不可或缺。
我道:“眼下北燕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在这场龙虎斗的胜负上,谁会在意平民百姓的生死,何况还是几个不相干异域人的性命。万一那乌尔娜的义兄胜了,太和郡郡守无疑是卖了个人情给乌尔娜,以后向摄政王讨起封赏来也站得住脚。即便败了——”
忽然间,心情陷入了古怪圈中,话渐渐落了无声。
然瑾瑜公子却把话给接了过来:“即便败了,太和郡郡守也依旧稳住钓鱼台。因为他知道,天下需要安宁,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一个被拥戴上位的君主是绝对不会干狡兔死,走狗烹的傻事,即使有这么点不忠的小瑕疵,他依旧有大把机会在靖德帝面前挣回表现。”
“是啊,乱世中要求得一席之地安身立命,谁人不狡诈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小叹了口气,我垂躬着身子,双手捧着脸颊,继续说到:“这个乌尔娜的小姑娘,除了背景深厚外,还有什么危险之处?格勒斯说她擅于用毒,我好奇着,她用毒手法精通到什么程度,让他们这帮波斯人闻风丧胆。”
“这个,等叫过手才知道。不过,这个小姑娘的危险之处,还在于她本身。”
我眼睛眨巴了几下,示意着瑾瑜公子他的话未吃透;他亦笑了笑,并挪了挪座位朝我靠来。
“可听说过‘毒人’?”
我摇摇头间,说到:“我现下虽醉心于医术,但毒上,倒是一片空白。听公子话里的意思,这姑娘玩毒玩上了瘾,把自己也变成了剧毒之物不成?!”
边剥着荔枝,他说到:“就是这个意思。听说乌尔娜身上遍布奇毒,只要稍有沾染,便可让人一命呜呼;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不希望你介入过深,反正你要的蛇婴果已经弄到手,其余的事,就交给天欲宫的人来处理。”
去了核,他将果肉递向我:“我随后会让夏蝉遣人放话出去,好让乌尔娜知晓蛇婴果在我手里的事情;她既然也对此物势在必得,想来我们不主动找她,她亦会来主动找我们麻烦。接着,真要我喂到你嘴里不成?”
有点假公济私的意味,我也不好明着点穿,接过剥好的荔枝囫囵地塞进嘴里,又说到:“公子想来一招‘请君入瓮’?”
“她这个小姑娘可毒着呢,我可不想养在自己身边成后患。我此番出山一趟,也不是为了招惹麻烦而来的,若能让对方知难而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快速咽下口中甜甜的汁液,我有些惊讶地说到:“真稀奇,我还以为公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居然对个黄毛丫头客气起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我从来不干,要做就做稳赚不赔的买卖。况且,当下时机尚未成熟,我不会过多和这丫头纠缠。”
“时机,什么时机?!”
“天机不可泄露。”
掏出玄色帕子,他忽握住我沾了荔枝汁水的手,细细地替我擦拭着。
“你的性子我太清楚不过,很容易上头。你只需记住,专心研究如何用这来之不易的蛇婴果为多欢制药,其他的,不用你多操心;你掺和进来,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朝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嫌我是祸头子?!
可仔细再回味瑾瑜公子这话,我总觉他藏着些什么,不敢明示于我。
第四百六十八章 幻忆开思(一)
取了极小块蛇婴果研磨成粉,用文火试探其药性,然大出我所料的是,这东西对人的记忆,竟有着极诡异的影响。
致幻。
完全没有任何准备,我全身无力地伏在蒲团上,随着失落已久的记忆开启,忽然如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变成了个令人困顿无限的幻境。
一个声音,仿佛从远古洪荒中诞生,用述说殷期的口吻,把我那失去开启钥匙,藏于极深处的记忆释放了出来。
吾一生,压抑阴诡,唯遇如阳之汝,方得人世寥寥清欢。
幻如洪流袭来,瞬间将我拉入一个不可抗拒的角色中,并认真地扮演起来那个明媚动人的女子,生动而又真实。
“容舒玄!!”
幻忆中没有给我任何答案可寻,然我的反应,却表现得那般自然而熟悉。
尽管对人把脚步放得极轻,随着我那恼意盛盛的喧呼,终守不住这阁殿中的安静。
我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急上前,不由分说间,小榔头般的拳头重重地擂在容舒玄胸膛上。
“我又没犯错,凭什么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然并话而发的这一拳,似破了容舒玄最后的力气,人顿时一仰,闷重地跌坐在地上。
“你别跟我装!以前和我吵架拌嘴时,你可不是这般羸弱孬样!”
然此时我并不知,刚失过血的容舒玄,这一跌可不轻松,直摔得他两眼直冒金星,头晕目眩;一个人闷在原地,好半天都不搭理我。
我撒到火:“跟你说了也是白说,甭想拦我,我自己去找陛下说理去!”
“樾棠。”
正欲迈步冲阁,忽一只大手紧握住我左手,冰凉凉的。
“我好难受。”
斜目一窥,容舒玄泛着异白的脸上,写满了倦色,一双眼亦是不似从前有神,湿湿润润的,像被什么迷住似的。
怔了怔,我用力甩了甩他的束缚,挣不开间,带着几分不屑一顾说到:“别演了,容舒玄。成婚来这半年多,咱们不是吵就是闹,何时消停过?不要以为我病了一场,就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然面对我这态度间的极速变化,他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僵持不过是我口中几出郁气来回,我突然变成了醋味十足的坛子,冷嘲热讽上:“齐人之福,叫天下多少男子艳羡着?若真难受,找你的江美人去,她才是你心尖尖上,可给你安慰柔情的可人儿。”
“樾棠,你怪我这段时间冷落了你嚒?”
“笑话!”
话虽要强,然我面上那股闪闪烁烁,拆得自己在容舒玄跟前的台不稳。
“容舒玄,我虽粗枝大叶了些,但还有自知之明的;作为太子妃,你总嫌我没规没矩,言行出格,进而丢了你太子的尊贵。说吧,这回又是谁逼着你,要我配合你演戏?”
质问之下,我脑袋忽然给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记忆提示。
怎么不吵不闹呢,与他成婚这半年来,东宫像是沾了蜜般,朝中各路权贵文武挖空心思朝他身边塞人;虽然是一纸天婚配,但我和他亦是从小为伴的青梅竹马,若说没有半点感情基础那都是假的。
怪就怪不该生了非分,进而爱得隐晦,但我更恨当时的自己无能,当初就该再恨心点,拒绝这桩变成利益维系的婚姻。
心中正五味陈杂间,容舒玄忽似换了个人似的,一拽狠拉,将疏于防备的我拉至跟前。
“若真是一场戏,那如今,也只能演给你我自己看。”
“你是吃错药,还是喝醉酒了?净说些有的没的,我听不懂!”
口中嗔怪耳际还留余音,容舒玄大手倏覆住我后脑勺,头如灵蛇探洞,将温凉的唇贴在她唇瓣间,大力厮磨。
始料未及的变故,我瞪着乌溜溜的大眼,僵在容舒玄牢锁般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疯,疯子!你无耻!!”
清醒转来,我大力抗拒地推开容舒玄,小脸憋得通红;可这拉锯,却始终摆脱不了容舒玄的掌控。
意犹未尽地抿抿唇,得了活气的容舒玄,笑得俊秀异常:“疯子配野丫头,才绝配。”
“容舒玄,你再闹试试?!”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无疑激怒了抱怨在心的我;尚有反抗余地的右手在全身上下慌张地摸了个遍,我拔下发髻上的金簪,比在容舒玄跟前,并威胁上。
“你再不老实,我,我就用簪子扎你!”
“扎,若你真舍得,尽管扎便是。”
朝自个面前再一拽,容舒玄主动亮出颈脖送上门。
“你,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无赖,还无耻至极!”
簪子自然是扎不下去,然让我无语的是,他这个无赖竟趁着自己发泄时,再次偷袭自己。
好长一段唇齿相交,容舒玄刚撤回进犯,我“哇”的一嗓子哭出声。
然于容舒玄而言,什么刀枪棍棒皆不惧,唯独我这一嗓子,忽乱了方寸。
“樾棠,我错了,我诚心悔过,刚不该无礼轻薄于你!要给你解气嚒,我认罚,我,我用簪子扎我自己!!”
说着,容舒玄夺过我手中的金簪,眼不眨一下的朝自己心口扎去。
这一幕,顿时惊住了我,哭声骤止间,连忙阻止他这愚蠢行为。
“谁要你自个扎自己,你傻了不成?!!”
忧心斥责间,我生怕他再起意气,立马抽了他手中的金簪,丢得远远的。
见对人心软,甜进心头的容舒玄捧着我的双颊,细细地为我抹去泪痕。
“我刚才也是病急乱投医,生怕你不理我,才出此下策的。不哭了好不好,哭多了,人就不好看。”
“容舒玄,你前一阵不是当着父皇面说,不喜欢我,心里只有你的江绵绵吗?怎么你们男人也这般反复多变,真把我弄糊涂了。”
半响,我才捏着猫嗓,喃喃嗔怪上。
而容舒玄,捧着我的脸,用极尽温柔的姿态,在她额头,鼻尖,唇瓣上,轻留下印记。
再次抬起头,容舒玄悬着如星子般的眸,甜笑而问:“那现在算不算答案?”
“什么,什么答案?我,我听不懂。”
支支吾吾,躲躲闪闪间,我脸上早烧出大片火云,羞燥的心慌。
把住我的颈后,容舒玄似乎得了珍宝似的将我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在其耳边倾述上。
“你从前不是自诩总聪明吗,怎么连演戏和真心都分不清?笨丫头,刚我在向你表白心迹呢。绵绵算个什么,要不是他父族对我太子位稳固大有助益,你觉得我会搭理她半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幻忆开思(二)
惊呼在曳曳烛火中炸起,刺破殿宇中久积聚的沉闷。
满头大汗的容舒玄,瞪大了眼,豁见上方惊异垂俯着他的我,整个人顿时如溺水的人触到了河底,呼吸急转缓,焦躁渐渐平复了下来。
细细地为他拭过汗,我抄起宫扇为容舒玄打凉:“做噩梦啦?”
诚实地点点头,忽察觉自己是偎膝而眠在我怀中,眷恋更胜一筹。
我道:“再睡会儿眠吧,我瞧你先前睡得甚是不安稳,还一直在闹梦话呢。”
“我呓语?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惊慌骤起,容舒玄脸跟打了霜似的难看。
“活脱脱的做贼心虚样,怕泄露什么底了嚒?”
说着,团扇遮半面,微垂头的我笑如银铃响。
然于容舒玄而言,此事看似虽小,但却万万马虎不得。
他不住地央求上我:“告诉我吧,我真好奇得紧。好不好,好不好,求你了。”
面对容舒玄的软磨硬泡,我实在难以招架,止握住他哈痒的手:“好啦,好啦,我说还不行嚒?别一直不规矩地捣鼓我。痒着呢!”
清了清嗓子,把闹劲儿定住,我这才回到:“你刚在梦里,整整唤我名字六十一次,还有什么‘我错了,我悔过’之类林林总总的话,估摸着,反复说了不下百次。”
“没别的了?”
“没啦。”
瞧着容舒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月眉一蹙,也是起了疑。
“容舒玄,你是不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心虚得连做梦都不安生?”
“哪,哪有!我不是怕你赌气间不再见我。”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我拿出十二分严谨,考量着眼前这个百八十度大转变的男子。
怪异在心,可终计较不出个所以然的我,问到:“容舒玄,我现下很是怀疑,是你人脑子还未清醒,还是我在犯梦?”
“要不要验证下?”
雷厉风行更胜当下言语,容舒玄猛撑起身子,就瞄准我唇袭去。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再笨再好糊弄,也不至于在同一个坑栽数次。
反应甚快地亮出团扇,我截胡当场,未让容舒玄得逞。
“你哪里沾染的坏毛病,说不过就动嘴!”
“说话不是用嘴?”
容舒玄峰眉一展,露出了吊儿郎当的笑。
“流里流气!”
羞红脸间,我似乎动了真怒。
“是我蠢行了吧,居然会对你这白眼狼动了恻隐之心!”
说着,我撂开怀中枕卧的容舒玄,背转过身去不再搭理。
然得了甜在心的容舒玄,哪里会气馁,眼下正是大好时机,他只会越挫越勇。
坐起身,就着我背对的身影,容舒玄一把环住我的腰身,将削尖的下巴靠着她肩头上,像只乖巧的小猫蹭着我的颈脖。
“我不是怕你觉得枯闷,故才变法逗你的。”
我银牙紧咬,不断地甩肩,然对方像个水蛭般黏着,怎么都赶不走,驱不开。
“笑一笑,十年少;人总是生气,老得快。”
说着,容舒玄在我肩头侧着脑子,郑重其事地说到。
“我保证,从这一刻起,绝不再惹你半分生气;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吗?我陪着你吃吃喝喝笑笑,把你想做的事统统做一遍。”
很久以前,有人曾告诫过我,甜言蜜语是这是世上最攻无不克的利器,我抱着质疑,不敢苟同;然此时面对信誓旦旦的容舒玄,我发现自己也难于幸免,会动心,更害怕期而不至,愿终成空。
“容舒玄,你先把脑瓜挪开,我们好好谈一谈行吗?”
我少有的慎重态度,如一剂猛药,让容舒玄有了人前该有的持重老成。
转过身,见这盘腿正坐,嬉笑不再的容舒玄老实了,我多时酝酿的话却化成了口中的一声叹息。
而容舒玄似乎听懂了这叹息间的玄机,依旧保持缄默,将话语主导权仍放在我手里。
良久,颜上颇有犹豫的我才开口道:“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当个小偷,霸着别人的东西。”
“因为江绵绵?”
容舒玄素来看事通透,放之儿女情长上,他此时的态度似乎比我更敢剖心而言。
愣了稍许,我如实地点点头,再次把话续上:
“我不是傻子,亦知现下所有人都认为我占了江绵绵的太子妃之位。平心而论,宫中于我的诸多非议,真能如香娘说的,左耳进右耳出忘了便是?我只知风穿胡杨林,尚留沙沙响,何况是人后是非呢。虽我有时很任性,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而江绵绵她无论从样貌、才情、家世,与你都是极般配的。月前你当着父皇和百官的面,既已言明于江绵绵不负心迹,我亦坦然释怀,并还以成全;可现你忽反过来向我示好,容舒玄,这反转我真心接受不了。”
不断地抿着桃红的唇,我似乎有话未尽,暂碍于当下羞于启齿;而容舒玄亦未夺话,安安静静在一旁,等待我将心中顾忌和盘托出。
良久后,我犹犹豫豫地讲到:“讲句不好听的,你能对江绵绵始乱终弃,难保我不是下一个。何况,我现下还不敢确定你是否在同我做戏——”
越说越没底气的话,我如夏夜中的蚊子,嘤嗡阵便没了动静。
话语权放出,终于轮到容舒玄收拾残局,然他只是唇角微钩,抬手抚住我因尴尬不展的眉头。
“你老是把别人想在前头,怎么不先多考虑考虑自己?傻得让人心疼。”
我闹倔一躲,道:“谨小慎微,不是我做了太子妃后,你们极力灌输给我的东西?容舒玄,我只是想留条后路,倘若日后这场做戏黄了,至少我在面对你又或是江绵绵时,不觉得尴尬亏欠。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从不觊觎他人的东西,更不想做个抬不起头见人的小偷。话尽于此,我有些累了,你,你自个好生琢磨琢磨。”
正欲起身走人,不想容舒玄伸手一箍,大力拉拽间我整个人滚进了他怀里。
“容舒玄,放手!”
这举动,无疑说明刚才的苦口婆心是枉费,我顿时心中无明业火三丈高。
“不放。”
调高三度,容舒玄高涨的气势,瞬间压制住怀间闹扭的我。
“我没别得要求,只求你认认真真地听一听我此时膛间心跳,哪怕只是须臾也好。”
倏地,我呼吸骤凝,一动不敢乱动地僵在他怀间。
四下的静谧,忽将他心跳之声放大百倍,传入我耳里。
“你,你心跳得好快!!”
感受着他膛下澎湃,这作势如瘟疫蔓延,让我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痴迷,吐出番如凉风拂面般的心底话:“即便口有万词诡辩,然心却从来不会说谎。但凡想你,或见你时,我这颗心亦如此激潮澎湃;而与江绵绵同处一室时,我的心从未见半点波澜起伏。”
稍许,待展露的心声足够信服对方,容舒玄呵护备至地捧着我红霞尽染的脸,柔声软语向她诉说上。
“旁人眼里,你确不似江绵绵那般,庄重沉稳,内敛玲珑;更不似她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然这一切相形见绌,在我眼里,在我心里却起了反作用;我讨厌一味的附和,讨厌掩饰在虚伪下的阿谀,厌恶那带着不纯心的善解人意,更厌恶那曲意讨好的笑。而和你在一起,我信任你如信任自己般,从无需半点防备。”
我懵懵呆呆被容舒玄捧着,把他这话消化了半天,仍嚼不出个细味来,只觉心慌慌的,似脚下没踩踏实般。
片刻,我应上:“说得这么好,我怕是以后遇上江绵绵本人,都要低着头避开。”
容舒玄道:“复杂的事,往后我来处理。再者,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是她霸占了本属于你的东西;此时讨回来,也无需觉得愧疚什么。”
第四百七十章 幻忆开思(三)
“搏一搏,铜钱便金箔,猜一猜,没准中个大金山。小娘子可看准了。”
娴熟的技法,三只茶杯如长了脚板,在容舒玄手中飞速变幻着位置;我只觉一阵眼花缭乱,未品出半点滋味,倏地三只茶杯定在了自己眼前。
“好了,下注吧。”
抬头朝我傲娇地眨巴下眼,容舒玄露出了狡黠的笑。
而面对三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瓷茶杯,我顿时傻了眼。
来来回回,犹犹豫豫几遍,心里完全没底的我,忽然恼了气:“猜不中,我笨行了吧?不玩了!”
说着,我双手如花萼托着花朵,头朝一侧偏,鼻口间闷气时急时缓。
也难怪我会上气。
这“鬼手过仙洞”的把戏玩了一个多时辰,四十多把,把把皆输。
起初我自信满满的以为,唬人的小把戏而已,定能将容舒玄画得满脸乌龟;谁知对方竟是个贼儿成精,下马威没立半分,反赔了人家四十多个了香吻。
憋实亏!
“猜猜嘛樾棠,兴许这次就中了呢?”
强忍着笑,容舒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唇,继续诓讹上我。
“少诓我!老是输,没劲!”
不受诱惑,我小手在案几上重重一拍,便准备拍屁股开溜。
然此时,倒是把容舒玄急了。
当场截下人,容舒玄连忙安抚到:“就最后一把,我保证,你绝对稳赢不赔。”
“嚯,你这是想放水,还是给我下套?!”
打量着身边拉拉扯扯的容舒玄,半信半疑的我仍保持着警惕心。
“闭眼随便凭运气猜。输人不输阵,横竖就一把的事,咱们有始有终嘛。”
拧着花眉细细一想:也是,若此时临阵畏缩,定落了笑柄在容舒玄手上。反正大头都赔进去了,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
心中默念“左右左右你玩你滚蛋”数遍,决心一横的我,指着中间的茶杯说到:“就它了,开!”
容舒玄甜似枫糖一笑,故作把式地一吆喝:“买定离手,开啰!”
就在茶杯揭开的一瞬间,容舒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藏在袖中的金豆子滑入了杯下。
而一见杯底金灿灿的金豆子,我满面不悦遁去无踪,转而眉开眼笑地大呼道:“有豆,真有豆子!容舒玄,愿赌服输,画乌龟!”
见捏着金豆子原地手舞足蹈的我,容舒玄亦笑得更加灿烂:“我说定中吧。画就画,来。”
话毕,容舒玄就定身盘坐在蒲团上,扬高了脸等着受罚。
“风水轮流转,你也今天啊容舒玄啊,哈哈哈!”
取来蘸了墨的狼毫,我寻思了片刻,心想着:前面让容舒玄占便宜占大发,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治他,怎么也得捞点本回来!
想到这儿,我立马提起狼毫,从容舒玄中发髻线起笔,绕太阳穴,沿着颧骨至下巴尖,再反向以此顺序圆另一半;落下的笔痕,墨连两剑眉,一横扫山根,过唇河,立阴阳。不消多时,一只背着“王”字的大乌龟,便占据住容舒玄整张脸。
再三观品,笑声悠扬的我说到:“这是我平生画过最满意乌龟,还是只顶大的乌龟,哈哈哈哈。”
大概是记忆里的容舒玄总是一副傲慢无礼,如今见他这等狼狈模样,我更是笑得前仰后伏。
快乐似乎能传染,容舒玄亦甩开约束,捏着怪声同我嬉闹起来:“今本龟神人间一游,竟遇上如此貌美小娇娘,定抢回水府当新娘子去。”
顿时间,这殿宇中炸起惊呼此起彼伏,追逐嬉闹间,欢声笑语不断。
扭闹了阵,被容舒玄怀中的我忽笑意敛去,平添了几分落寞。
容舒玄亦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忙问上:“怎么了,刚还高高兴兴的?”
好一阵长吁短叹后,紧张上头的容舒玄这才听我说到:“容舒玄,我们还要在这被罚多久?”
心时快又时缓,容舒玄的怀抱锁紧了些。
“我不是陪着你吗。怎么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
“也不是--”
莫名,我心跳骤高,红了耳根子。
“那是为何?”
得了一方甜,容舒玄那股刨根问底更显黏人:“你想想,在这里你不用再背那些千篇一律的诫书,不用学那些冗长繁琐的宫规,更没有那些如香娘般唠唠叨叨不停的女使,扰你耳根清净;无拘无束的日子,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可终究没有自由。”
说着,我从容舒玄怀里挣开,锁着眉头,目光甚是担忧地望着容舒玄。
半响犹豫,才见我怯怯问上:“容舒玄,你是不是捅了天大的篓子,陛下盛怒,欲废了你的东宫太子,故才把你我软禁在此?”
此话一出,容舒玄先是一愣,紧接着笑得前仰后伏,泪水翻飞。
“你别笑,我是很认真地同你说这事!”
然,对方丝毫没有半点收敛闹趣之意;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糟心,我拿容舒玄没辙间,气得原地直跺脚。
等容舒玄缓过那阵笑劲儿,抹了抹满眼笑泪花子,问到:“你从何判定,我要被父皇废了?”
“哪里都像!”
本欲同容舒玄闹气不言,然实在是忧心难下,我咽了咽闷气,说到。
“你看,这里四下都被人盯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明摆着是怕我们脱逃!虽有好吃好喝供着,也无人再约束我们什么,但这样不知白昼黑夜,毫无自由的日子,跟囚犯有什么区别?”
“好似有点道理,但也不足以说明我就是被废了啊。”
像听一出极好的戏,容舒玄笑眯眯托着下巴,等待我的下文。
我愤懑难抑地说上:“我没同你闹玩!东宫太子是什么身份的人?社稷之本,国之兴衰的关键。想想以前的你,哪一日不是四更起,一更歇;岂不说是逢年过节,就是你生辰,也不见你有半刻懈怠。如今你好似个无事一身轻的闲人,同我厮混在一处,这不是陛下要废你太子位的先兆是什么?容舒玄,别把我当小孩子似的糊弄,有些事我自己瞧得明白。”
听了我这番肺腑,容舒玄依旧笑如春风;待对人情绪稍微平复些,容舒玄这才开口说到。
“那假如我真被父皇废了东宫太子,贬为庶民,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我果然没猜错,你真捅了不得了的篓子。”
第四百七十一章 幻忆开思(四)
心慌一瞬间衍化成失落,自顾唏嘘一二,我还是反过来安慰上容舒玄。
“虽然我不懂陛下的心思,但我觉得,连你这般上进勤勉的人都不适合做太子,那什么人还能胜任东宫之位呢?你也莫灰心,毕竟父子哪有隔夜仇;若有机会,好好跟陛下认个错,他会念着你的好的。”
“我说东,你言西。我,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愿不愿跟着我,哪怕我真一无所有?”
讲真,眼前语带执拗的容舒玄,我好似未曾认识过般。
心莫名的慌。
好一阵子安静后,我妥协道:“还能怎么样,有句老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况且天地之大,岂无你我半存容身?若你真被废了,大不了我带你浪迹天涯,就怕你舍不下上京的繁华,吃不了半分漂泊苦。”
还未等我叹息尽,容舒玄已克制不住地将我搂入怀中,耳鬓厮磨。
“我也想停下来休息休息。可惜,我是大历的太子。”
我窝在容舒玄怀间,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地,从他身上感受一股悲凉。
孤单,一种久久无人正视的孤单。
“容舒玄,你说东宫像不像一座牢笼,逼得我们做不了本来自己?”
“一入东宫,就等同入了财狼虎豹窝。”
倏地,应和着我的一时感悟,容舒玄口中幽幽地冒出这么一句。
晦涩不解,我抬头问上容舒玄:“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
此时,容舒玄微微垂下头,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温柔地说道:“活得太明白的人,都不快乐。我,我希望你一直快快乐乐的。”
说着,容舒玄芝兰玉树的一笑,把这沉疴的话题掩带过。
“你不是最喜热闹?等入夜,我们偷溜出宫,去上京夜市逛逛可好?!”
画面一转,夜幕降临,眼前已经是热闹非凡之景。
见过无数热闹,每每遇之却新鲜不穷,窥在马车一方布帘后的我,克制着心中雀跃,不时与驾车缓行的容舒玄攀谈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好生热闹!”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大历最繁华之地莫过于上京,日日云集天南地北,走陆闯海的商客,自然热闹。”
顺着容舒玄的话,我若有所悟的品了小会儿,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我道:“不对啊,这排面也太浩大了些吧。刚经过那什么‘红云坊’,我见一群孩子不停嚷嚷着有烟火看;烟火不是官家管制的嚒,只有大庆要节才有的?还有你瞧到处张灯五彩的,若不是身处这炎夏酷热中,我还真以为是到了上元花灯节呢!”
说着,我脑筋一转,忙补上。
“是不是陛下近来遇上什么好事,又或是边疆打了胜仗,龙颜大悦间,故才这般大肆庆贺?!”
“谁知道呢?”
有些轻描淡写地把我的猜测带过,转而间,容舒玄又带着股洒脱味怂恿上多想的我。
“及时行乐。你忘了我们此次溜出宫的目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才是我们今宵首要任务。”
话入人心,应景应情,我此刻亦是甩开心底那些没头没脑的拖拉,如脱笼之鸟,欣喜万分地跟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喧闹同呼应着。
然随着长平街上的热闹像起了潮似的,人越来越多,容舒玄驱驭的马车如陷入汪洋之中的孤岛,寸步难行。
莫负好时光,况且大把热闹近在咫尺,我更是按捺不住急性子。
“容舒玄,弃车算了!再等下去,天都快亮啦!”
“街上此时人多混杂,如潮汹涌,万一把我俩冲散了,我上哪儿寻你?不行。”
探过街上人潮局势,容舒玄下意识警觉起来。
“有什么不行的。这样,咱俩手牵手一处走,尽量避着些人潮大流,定不会走散的。别磨磨唧唧的,不是说出宫后都遂我的意?男子汉大丈夫,可要言而有信!”
“不是。可我在潇湘馆安排了好些节目,就等着我们--”
不等容舒玄说话,我骨碌地窜出马车厢,一把牵住他的右手跳下马车。
我道:“你编排的那些节目,无非就是文人墨客那套附庸风雅,品诗鉴词罢了,文绉绉的好生无趣!还不如我揣着壶女儿红站巷子角,附众同乐市井随性曲来得恣意畅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热闹得这么凑才有趣,太子殿下!”
“这次不一样--”
像个委屈的孩子,还不等容舒玄还说尽,我便如脱了缰的野马,拽着他就朝人堆里扎。
“别磨磨唧唧的,既然出来了,一切都得听我的。上京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我可比你清楚太多!跟紧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听你的口气,这段时间真把你憋得够难受的。一出来,就要把以前丢失的百倍千倍补回来,我真奇怪着,太傅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好动性子的女儿来的。”
“那是我天性乐观。走啦,啰啰嗦嗦的。”
愁似云,来得无明,去亦无意。
大约是我不住的欢笑声,喝彩声,惊奇声,渐渐驱散了容舒玄心中那股自有的谨慎;手牵着手,心应着心,以一个平凡人身份,畅意尽情地融入这份人世繁华中。
而今夜,让容舒玄领悟到许许多多他不曾涉足的快乐。
他说,他从不知道,那小贩脏锅中熬出的麦芽糖,竟可以一头连两口,吃着吃着便可以趁机在我唇上偷上香,甜得出奇。
他说,他从不知道,为听一曲难登大雅之堂的民间杂戏,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客,他竟能踮着脚驮着我,不怨累不怨苦地在原地苦撑半个时辰之久;而换了一个角度,他惊奇的发现,好多人于他们的存在,眼中流露出的是种羡慕。
他说,他从不知道,为了一对做工粗糙,釉色劣质的瓷娃娃,只因我说长得像他们俩,自己竟能耐着性子跑出了半条街,追着一双姐弟孩童讨价还价,好生有趣。
猜灯谜,套福鸭,拼诗词,赛箭术,论功夫,斗角力,上京今晚的夜市忽然变得十分神奇,容舒玄使出平生所学,在这繁华之中淘出快乐,搏我一笑。
少年,热血无忌才是本貌。
第四百七十二章 幻忆开思(五)
夜市吃食花样新奇,种类繁多,以致于他们手间小食,从未间断过。
容舒玄像个体贴的随侍,赏着我的高兴劲儿,乐此不疲地从钱袋里掏出银钱付着。几经重复,他发现手里完全空不出来,拿满了买来的小吃,什么糖人,冰糖葫芦,小蒸糕,米果子,酥油卷......
“噫,那是什么?!”
还咬着冰糖葫芦的我忽眼前一亮,突然兴奋地喊起来,就朝着不远的小摊跑去。
容舒玄连忙跟上去一瞧,还以是我又发现了什么新奇好吃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卖花胜的摊子。
女子爱美无可厚非,顿时陪在我身边的容舒玄,也是被这琳琅满目,样式好看的花胜所吸引了目光。
“小娘子,自家做的花胜,喜欢就让你家相公卖朵吧。一两银钱一朵,又好看又实惠。”
看着并立在身边的容舒玄,热情小贩的一句招揽生意客套话,倒是我立红了脸。
“喜欢吗?喜欢就挑一个。”
容舒玄清亮的目光,在众多花胜中过了遍,忽拿起一朵并蒂莲的花胜,观鉴片刻,便别在了我发鬓间。
“公子真好眼光,这样式与你家娘子极配,人家俏不说,寓意也好;并蒂花开,长长久久!”
一时间,我羞赧更胜先前,酡红着小脸忙摘下花胜还了回去。
“还是不要了,华而不实的东西,价格也不实惠。”
一见到嘴的买卖要飞,小贩慌了:“小娘子瞧着年纪轻轻,竟如此会精打细算过日子!成,我图个开张吉利,一两银卖您两朵花胜;买一赠一,好事成双,这下小娘子可满意?”
“借老板吉言,要了。”
未等我开口,容舒玄麻利地摸出一两银子递给小贩,连忙将那朵搁回去的花胜别回我发髻间。
“女为悦己者容,我觉得称你,权当是哄我开心。”
“傻子,你明摆着是被敲竹杠了,这东西哪里值一两银钱?”
嗔怪了句,然这回我并未摘下头上花胜,转而道:“也罢,既是你一片心意,我就勉为其难收了呗。”
说着,我便转身,在各色样式中挑选心仪的。
犹豫了片刻,我纤纤素手忽拿起朵桃花样式的花胜,也不见面上多少满意,然奇怪的是,我竟对着这朵花胜出神了。
越瞧越不对劲的容舒玄,正欲问我何缘故,此时忽听得我口中冒出句怅然若失。
“回想去年上元节,你,我,阿曜,还有你皇妹,莹儿,宇傲,大家一起结伴来逛灯会,那光景多热闹啊。如今走的走,淡的淡,你我故地重游,昔景相较,真叫人有些不适应。”
“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还有莹儿,玉意她们,也在京师之内;你若真想她们,多的是机会畅聊心中挂念。”
我淡淡一笑,放下手中那枚眷恋的花胜间,说到:“天下没有不散筵席,也不知道阿曜在北燕过得好不好。”
未来得及看清陪伴在侧之人是个什么反应,忽然眼前幻境急速变化,眨眼间,四周场景跟随着记忆已不知经过了多少昼夜交替。
此时,一位老态龙钟,病态怏怏的老人,撑着件极不合体的黑色金线龙袍,与我并立在一个诡异的时空中;我扶着他,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穿梭在大片殿宇琼楼中。
先帝,一个荒唐而又至高无上的称谓钻进了我记忆空白处,紧了我的心,把人生生给拘谨住。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当时没有任何随侍在旁,我们两人在这片偌大的殿宇中兜转近好长一段时间,先帝他忽然问到身后小心翼翼紧随的我。
能陪王伴驾,且独自一人,已是天高般的盛宠,我哪有心思留意这一路如何繁华;僵愣在原地半响,人还是留有一丝清醒,诚实地摇摇头。
再次举目四下,先帝那素来威严的口吻,忽染上了苍凉:“这便是孤昔日做太子时的居所,东宫,帝王不归路的开始。”
空气似静止,须臾间,又随先帝阵阵咳嗽碎去;惶恐之余,瞧着眼前这时疯时癫,迷茫失措的天子,我忽然莫名生出了心疼。
原来天下人眼中昏庸无道,自顾享乐的圣孝文帝,也不过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血肉人。
“你说,孤在天下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忽的,先帝一反常态,如一只跃起扑猎的狼,大手猛箍住我的双肩。
“回答孤!”
高声一呼,空气如凝固般。
“天--天子。”
生怕激怒跟前先帝,我中规中矩地应上。
“错!”
铿锵一喝,先帝蓦地松开手,讥嘲连连地向后退了几大步。
“孤是神,是可以实现他们平生所有愿望的神!!”
面对天下之观,先帝没有指点江山的豪迈,赫然变成了一个满腹苦水的怨者。
“祖宗要万世基业,孤就得殚精竭虑地保江山;百姓要永享太平,孤就得身先士卒地开疆辟土;朝臣们要清流源长,孤就得穷尽心力整治吏治。天下所有人都在向孤许愿,孤无一不应,孤不是神是什么?不,孤比佛寺道观中的神明还要灵验,有求必应!”
虽知意气话,然我并无附和之念。
我谨慎回到:“陛下,儿臣虽为一介闺栏之妇,见识薄浅,但亦懂得天子之责乃上苍赋予,任重而道远。陛下如今抱怨肩上责任之重,情理可谅间何不反过来想,您福泽万民,功在社稷,乃是永垂青史的一笔大贤明呢?”
“可孤不需要后世谁为我歌功颂德!”
冲霄而上的怒吼,那个彷徨没落在风中的老者,红了眼眶。
“若举头三尺真有神明,那请他对孤也公平一点!坐拥天下又如何,问鼎至尊又如何,不过是机关算尽后一点寥寥虚荣,却比不得她一丝半点真诚无邪!”
“陛下!!”
一通撕心裂肺地发泄,先帝整个人如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眼中老泪如泉涌。
情急间我正欲扶掺,不想忽然先帝在我面前忽掩面而泣,哭得像一个孩子般伤心。
他怀中悲语道:“芸娘,你还要跟我赌气到什么时候,怎么还不回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中原,不喜欢上京,更不喜欢东宫那些尔虞我诈的日子,那我陪你隐居边塞,过以地为席,以天为被,放羊牧马的日子,好不好,好不好?!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要不理我。”
芸娘?!
脑子中搜索不到半点关于这个人的痕迹,然此时先帝却凄凄地说到:“你恨我就罢了,难道如今连玄儿的生死也不闻不问了吗?芸娘,你快回来吧,我快不行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幻忆开思(六)
记忆,是一需要特定机缘开启的盒子;有时越甜蜜的东西,越容易唤醒心底那些封存的妖魔。
星光璀璨的穹苍下,一身着月白袍的容舒玄挽着裤脚,来回奔扑在无垠的浅草水泽中;时而成片炸起飞舞的萤火虫,像陨落星子挥洒弥留在夜空中的星辉,包裹着他,将他畅快淋漓的笑面映照地格外生动鲜明。
前一刻还明媚无邪的笑,因脑中忽涌现出的大片记忆,我的笑渐渐僵冷在这盛盛美景中。
“你以为他是真心在乎你吗?错,大错特错!其实你和我一样可怜,一样傻,我们这些为他挖空心思的女人,不过是助他登上天子之位的垫脚石而已!”
“不信?骑驴唱本走着瞧,今日我们江家的凄惨,就是来日你们李家的下场!你等着看吧,看看这个男人对你究竟保有几分真心。”
“太子乃大历如今唯一的希望所在,孩子,不管将来结局如何,为父定竭尽所能为太子殿下拼出一条血路来。我们都得忍,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樾棠,只要咱们的孩子在,顾家礼就不敢对你如何。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护李家周全。”
“娘娘,乐胤公子在天牢中畏罪自尽了,请您,请您节哀!”
“满门处斩?!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他对我李家如此赶尽杀绝!!”
……
记忆无端复苏,带着过往无尽血色朝我无情冲击而来;而处心防空虚边缘,那些曾模糊在梦境里的面孔,忽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倏地,我整个人如拆了骨架似的,闷闷沉沉地软坐在地上。
也不知如何回到碎玉轩,放下四周纱帐,对坐于同一张榻上,此时的容舒玄如怀揣着宝藏似的,将自己在月湖收集来的战利品,小心翼翼地同我一道分享上。
“我们一起数数。一。”
张开布袋口,一只闪着绿幽莹辉的萤火虫,便飞出了布袋中。
“二。”
“三。”
“四。”
……
“九十六。”
“九十七。”
未察觉异常的容舒玄,心中喜悦如这不断从布袋中飞出的萤火虫般,节节攀升着。
“九十八。”
“九十九。呜~”
快乐即将圆满,忽的,容舒玄口中冒出声抑扬顿挫的闷哼,刺破了当下欣喜满满的期待。
容舒玄懵然地垂下头,却惊见我不动如佛地将一支金钗插在他心膛间,浸出血,瞬间在月白袍上染出了大片枫色的红。
瞪大了惊眼再次扬起头,借着四周飞舞的萤火虫,他赫然撞见一张泪痕交错,痴笑带讥的脸。
我懵懵呆呆地问到他:“疼不疼?”
半响,对面传来句绵绵如絮的问候,和着心膛间的痛处,让容舒玄的心猛收猛张着。
片刻后,容舒玄微颤的牙关间,极艰难地蹦出一个字:“疼。”
然此时,我空目中忽然狠光一聚,再次把手中金钗入没入几厘深。
容舒玄一时招架不住这锉肉之痛,闷哼一声,人栽在我肩膀上。
而我僵僵地盘坐在原地,酝酿了心中情绪片刻后,反将空置的左手环在了容舒玄颤颤起伏的背脊上。
“这点痛都熬不住,往后你怎么向我赎罪?”
说着,我忽被妖魔附体般,秉着一股癫狂的笑,垂头与容舒玄轻拥在一处。
“你可见过刺猬相偎在一处的情景吗?为了取暖,它们不得不窝在一起,然这样,势必会敞开其软肋接纳对方,进而被对方的刺扎得血肉模糊。容舒玄,你说我们现下像不像一对刺猬,越靠近,伤害彼此越深?”
发肤之痛是一剂醒脑提神的药,此时痛缩在我怀里的容舒玄已全然明白,为何我的态度如此反常。
我压着哭声道:“你设了一个天大局,从头至尾都在骗我,不断地骗,直到榨干我最后一丝一缕利用价值。容舒玄,人心都是肉长的,岂能容你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回欺骗践踏?也怪我自己有眼无珠,太轻信与你,太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静默良久后,容舒玄声色黯然地说到:“无爱哪有恨?我不在乎。”
“狠辣阴诡的东宫太子是不该在乎,在你心里,所有人所有是非都比你容家的天下渺小,只要能达到目的,哪怕是踏着别人白骨也在所不惜。”
我咬着朱唇,一抹梨花泪伴着笑靥,把这份必伤人的笃定饰于面上;然我以为能诛杀其心,灭其痴想,不想怀中人却瑟瑟抖抖地冒出串轻笑。
容舒玄应上:“人人都艳羡当今重权在握,可呼风唤雨的东宫太子容舒玄,然不知,他从来都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由人操控的可怜虫。害你李家家破人亡的,不是我,是顾家礼那个老贼,你不该恨我。樾棠,我也活得很辛苦。”
“你真恶心!!!”
似被什么妖魔鬼怪啃咬着,惊恐不定的我一把将容舒玄推开,忙缩躲到了榻角。
捂着心膛上的伤,容舒玄喘着粗气撑起身,笑得有些无力:“你终究是爱我的。我知道对不起太傅,对不起你李家,可如今的我实在太过弱小了,除了向顾老贼妥协护住你们母子俩外,我无计可施。请原谅我的无能,樾棠。”
“不是!”
撕心力竭地一喝,我双眸如凿开的泉眼,泪不住地往外溢。
“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从来就没真心爱过谁,你只爱你自己!!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真心对你,这便是你对我真心的回报?!”
大口地喘着粗气,待心口那股急稍稍缓和,我痛苦不堪地续上。
“香消玉殒的刘侧妃,冷宫伏法自尽的江美人,看过这些与你有关女子的下场,我仍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东宫中唯一幸运的人,一个至少能在冷血无情中苟延残喘的人。然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你对我的诸多好,不过是在满足你权欲后,为自己找一份心安理得的幌子。人死恩仇散,对她们而言伤尽过后死是一种解脱,而于我,活着,且成日面对一个满身我亲人血的仇人,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帐中幽幽飞舞的萤火虫,把这方对峙衬得凄凉,恍如一场梦,沉沉浮浮终是空。
传说,萤火虫为逝者魂魄所化,若诚心向它许愿,它必向红尘方外静观大千的神明转达。
容舒玄闭上眼,用前所未有的谦卑,缓缓说到:“我余生所愿皆无,唯这一回任性妄为,无悔无止;若有神明在上,洞我虔诚,信子愿受来日恶果惩罚——”
第四百七十四章 忆消空来
眼前幻忆空间一转,我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到处都是嗓音各异的声音在呼唤这我;而我整个人像下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任我如何费力挣扎,也迈步丝毫脚步。
谁,谁,谁在说话?!
艰难地从嗓子眼中挤出一句探问,然四下白茫茫的世界中,却回想起更激烈,更诡异的笑声。
正在惊慌无措间,前方迷雾中忽然出现了人影晃动;一个,两个,三个,随着迷雾渐渐散去,越来越来多的人影聚显在我眼前,他们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秉着相同温和的笑容并立在一处,不断朝我招着手。
也不知为何,他们的笑容似有魔力,让我控制不住地像靠近他们;可先前那股怪力依旧紧紧地将我人束缚住,如相隔一条河两边,隔岸相望着。
他们笑着,笑着,突然一幕诡异在眼前炸起:这些人的脖子间一个接一个地裂出了道红痕,汩汩鲜血如凿开的泉眼,不住地往身体外溢出;而他们一个个的笑靥上,也被眼眶中流淌出的血泪给破坏去,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他们身体里不断外溢的血,渐渐四下空间浸染成火红色,空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平和,处处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
咔嚓,静谧空间中忽响起这样细微的动静,却被我竖直的耳朵洞悉地一清二楚;毛骨悚然感在心中不断扩大,不知如何应对眼前这幕诡异间,他们的脑袋忽像是一颗颗熟透的果实般,纷纷滚落地,朝我猝不及防地袭来。
救命!!
还来不及喊出这样的求救字眼,脖子间骤地被一条菱缎紧紧地勒住,锁住我的呼吸;窒息感和恐惧感交杂间,在我身体里激发出股本能抵抗,让我暂时有了动弹的力量。
死命地回过头,看看是谁要置我于死地,然那张诡笑遍布的脸袭来时,顿时将我艰难拼凑出的气力击个粉碎。
容舒玄!
怎么是他?!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要保护我,怎么突然间变脸要杀我?然并没有让我想出个所以然来,我脖子间的菱缎已狠勒着我,朝浓浓血色深渊中坠去。
“别杀我!!”
眼见要被死亡气息完全吞没,我嘶声竭力地叫喊出求救,而此时,被一个厚实的怀抱给牢牢抱住,止住了无休无止地下坠感。
“没事,没事的,你看到得只是幻觉,不是真的。”
一个温柔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安慰着抖如筛糠的我;紧偎依着这个向我施以援手的怀抱,满身冷汗的我,好半天动弹不得半分。
警觉感在这样安全的环境中慢慢消减下来,我正想同救我于水深火热中的人述说幻梦种种,不想此时脑后忽然被什么扎中,微小的一点痛漾开汹涌的倾覆感,以不可抵挡之势,将我彻底推入了一个无感无知的黑暗世界中。
等我再次有意识时,世界仿佛已经过无数次轮回,不复我以为的模样。
“可认得我?”
瑾瑜公子单臂挽扶住我,左手不住在我失神的眼前晃着,试图为我召回些精气神。
攀着他坚实的肩膀坐稳,我把心中那股闷气散吐尽,才捂着发胀发昏的脑袋说到:“公子,我浑身好难受,一点力气都积攒不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能明显感觉对人的颤动,然瑾瑜公子反应间平静地极快,温柔地替我理了理被汗溽湿的头发,并安慰上:“你中了蛇婴果催发的幻效,险些把命丢在梦里;现在没事了,只是你迷在幻梦里一天一夜,米水未进,自然感到浑身没力气。”
“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这事儿?”
他的提醒,让我觉察到记忆里那一点点浅浅经历的痕迹,可奇怪的是,任我如何费尽脑力,也回忆不起当时一星半点过程。
脑子里像遮了一团浓浓的迷雾,越是去寻,越是迷得晕。
“想不起来就不要硬想,毕竟蛇婴果对人脑的影响太强,能保住你一条小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就不要再过多勉强自己。”
劝解了番,瑾瑜公子顺手将准备好的一颗丹丸递过来:“来,听话,先把药吃了。”
当时也没多想什么,瑾瑜公子递来丹丸,我便乖乖张嘴伴水将药服下。
服下药,等浑身难受劲缓解了些后,我有些晃神地同瑾瑜公子说到:“我总觉,经历这一遭凶险,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事能比性命重要?不要胡思乱想,君惜。”
我愣了半响,思绪无果地应到:“这事对我而言,比性命还重要。我隐隐感觉到,自己在那幻梦中,无意中触动了我过往遗失的记忆;只可惜,我无法把这些记忆从脑中那个紧闭的盒子中带出来。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就知道自己是谁,真真叫人很不甘心。”
此时,瑾瑜公子忽探来大手,将我乱抓乱扣头皮的手止住,柔声细语地劝到:“记忆之所以会封闭,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是人对危险预见下的应激保护;沉重的过往,不是谁都能肩负着走下去,选择遗忘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不如想,是本心的自己在保护你,这样你就不会太过于纠结。”
出神了许久,我在一声叹息中给出了回应:“也许公子说得对,是我自己在保护自己,不让去触碰自己的过去;我也隐隐感觉到,自己那些失去的记忆,并不太好。”
“你能这么想就好。现在的你就很好,单单纯纯,潇潇洒洒的君惜,并不你记忆中的那个遗失的自己差。”
心猛得一颤,我立马脱开了瑾瑜公子的怀抱,起了生分状。
“怎么了?”
犹豫再三,我还是将心中话说出了口:“公子,你是再刻意抹去过去的我,塑造一个你期盼中的‘君惜’吗?”
他很显然地蹙起眉,然平静回归的,也极其自然。
“我对你是有不小的期待,可毕竟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再怎么雕琢塑造,也终究有你自己的思想。我再怎么神通广大,能控制你的思想吗?况且,我也不想你成为一个惟命是从,喜怒哀乐受人操控的木头人。”
抚抚我的头,他疼惜地说到:“人与人相处,都是带着多面性的,不过是态度间换了副新面孔从新面对这个世界,其实她还是你自己。”
第四百七十五章 来者猖狂
正吃着一碗热粥,被瑾瑜公子盯得不自在间,忽然屋外响起不小的动静。
似乎预料到什么,他面色一变间,猛向我嘱咐上:“好好在这呆着,不管发什么事,都不许出房门半步。”
咬着调羹,我愣愣地问到:“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你只需付出。”
撂下句严肃巴巴的话,瑾瑜公子便脚步生风地走出我的屋子,把房门掩合得严严实实;走时不知交代了什么,空空的窗花上立马显出了两个人影,不动如松地将进出口处看住。
可我是这般好看住的人?况且,外面似乎有极好的大戏开锣,我岂能就此错过?想都不用想,我人立马放下粥碗溜下榻。
正门不让人出,难道旁门走不得?翻出偏厅的窗户,我悄悄沿着荷塘绕了一圈,来到了好戏上演中的前院。
只见一神情自若的青衣女子,提着个黑包袱,面对四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步一个稳健地踏入众人视线焦点中。
“谁是这儿当家管事的?别派些酒囊饭袋来敷衍我,动起手来真没劲。”
挑衅话刚落,一名护卫闻风而动,手中剑花如大江翻浪般朝青衣女子劈去;然面对护卫忽发起的进攻,青衣女子轻灵如燕地游走在他的剑花之中,挑,挡,躲,闪,一套应对之姿行云流水,从容自若。
而此时立身在廊下的瑾瑜公子,亦没有开口阻拦什么,背负单手冷冷静静在侧旁观,默许着两人间高下之争。
随着时间拉长,很显然护卫的压制势头远胜过这青衣女子;一阵拳脚相抵,平手中的护卫忽然使出了个“仙鹤亮翅”,脚借着对面梁柱一蹬,护卫便以人剑合一
攻势,再次朝青衣女子反扑过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刚,我心里立马有了定论:这青衣女子,输定了。
然就在护卫手中剑架在青衣女子脖子间,欲擒下时,一道紫影忽然从东北面窜来,袭咬中护卫的颈脖,他顿时哀嚎高亮地僵在原地,面目表情随着脖子间诡异的黑气上涌,显出了痛苦狰狞表情。
剑落人倒,护卫蜷缩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抽出着,口中不断地冒出白沫;稍许,人抽搐动静渐渐弱去,变成了具直挺挺没有丝毫生气的尸体。
反转之快,之狠,然在此按兵不动地其他护卫更见畏惧之色。
而一声清亮的哨声响起,那透着鬼魅气息的紫影,“嗖”一下钻进了青衣女子袖子中。
掸去身上的灰尘,青衣女子轻笑出口,态度极狂狷:“武功不错,可惜不怎么带脑子,死得活该。还有谁嫌命长的,想领教领教我貂儿的厉害?”
说着,女子小小的柔荑当众一摊,一只紫绒绒的貂鼠,“吱吱吱”地立在她手心中央,不时焦躁不安地用前爪刨着小脑袋。
乍看之下,这毛茸茸的小东西还挺可爱的,不过见识过它刚才一击致命的本事,大家心里此时都清楚着,这小东西毒着呢!
“这下没人敢拦了吧?识时务为俊杰,这就对了嘛,赶紧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本姑娘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你们蘑菇。”
“都暂时退下吧。”
终于,上观多时的瑾瑜公子,此时开了金口。
青衣女子歪头打量了瑾瑜公子片刻,口中显出了几分不屑:“你就是在太和郡中散话的人?嗬,我还以为碰上什么了不得刺头,原来是个瞎子啊。”
“在下也没想到,今日有幸能在太和郡中见到当年令整个中原武林闻风丧胆,谈虎色变的青门毒人。怎么,乌尔娜小姑娘,青门销声匿迹的尸毗老人是准备卷土重来,再在中原武林掀起腥风血雨?”
“想不到,你个瞎子居然这般清楚我的底细,倒叫人颇为意外。”
乌尔娜逗了逗手中的紫貂,转而带着几分炫耀狂傲口吻说说到:“卷土重来?那老鬼早就是黄土深埋下的一具白骨,即便有再多不甘心,也只能跟阎王爷叨叨自己的壮志未酬。阁下什么来路我虽不清楚,但有一点很清楚,敢明目张胆地招惹上我乌尔娜,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含笑在唇的乌尔娜将手中黑包袱朝瑾瑜公子方向一掷,里面就圆滚滚地滚出了个带毛的东西。
人头!!
躲在暗角里瞧清的我,吓得当场把嘴给捂住。
“中原人讲究礼数,登门造访怎么不带点见面礼来见主人家?这位公子,想必我送来的这颗人头,你一定不会感到陌生吧。”
此时,瑾瑜公子垂头看了眼地上披头散发的人头,淡淡然地说到:“你下手真够狠的,格勒斯客死异乡就罢了,现在还落了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讲礼数的中原人,可不会如姑娘这般蛮横毒辣。”
“谁叫这厮不长眼,得罪了我?我之前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蛇婴果,我志在必得,可格勒斯偏偏不识好歹,非要明着暗着和我作对;既有言在先,那就怪不得我手辣无情。”
哼哼冷笑几声,乌尔娜傲慢无礼地指着瑾瑜公子再说到:“我还是先礼后兵,若公子乖乖交出我要的东西,那我还可以饶你一干人等不死;不然的话,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忌日。”
“小姑娘这般狂,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
走下石阶,瑾瑜公子蹲下身子,将那人头上死不瞑目格勒斯的眼睛合闭上,言词清冽如泉地说到:“可惜我此人平生最不喜欢谁威胁,蛇婴果你志在必得,那也看你有没有本事从我手里夺。”
“你存心找死?”
狠声刚落,乌尔娜手中的紫貂忽然就闪了个没影;我正心惊这奇毒无比的小东西躲什么地方埋伏,忽然瑾瑜公子背后一道紫影乍现,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发起扑咬攻势。
“小心!”
见危突然,我顿时顾不上自己见不得人的隐角身份,立马高声提醒到瑾瑜公子。
而他此时,以快于紫貂十倍有余的速度闪向我前方,同时袖中飞射出的天蚕丝,当即精准地将那只紫貂困覆住。
天蚕丝大力回收,那只被收困住的紫貂就被重重地摔碰在走道梁柱上,那小东西惨叫一声便跌落在地上。
第四百七十六章 狂者争锋
不给那紫貂丝毫逃脱的机会,瑾瑜公子抱着我背对着乌尔娜,一个健步上前,便将它踩在脚下。
顿时,脚下紫貂凄凄惨惨地哀叫起来。
“你别胡来!”
抚住我的后脑勺朝自己怀里送,他微微垂头,在我耳边轻声叮嘱上:“不准回头看,她这小姑娘很记仇的,惹上了便甩不掉。”
说着,瑾瑜公子接上乌尔娜的话:“到底谁胡乱,刚的状况不是明摆着吗,乌尔娜小姑娘?”
半威半摄地警告了句,背后那片被瑾瑜公子强行阻隔着的是非,似乎陷入了僵持。
“你敢再伤它半分,我定屠尽你满庄!”
“这个时候还嘴硬,不知服软?”
蔑蔑地还了句间,瑾瑜公子又加重了几分脚底板上的力道,踩得那紫貂唧唧吱吱地叫:“看姑娘这副很是心疼的样子,这小东西一定养了很久吧。”
能明显感觉到这气氛中的辛辣,不等乌尔娜有回应,瑾瑜公子用一种忠告的口吻,警告上对人。
“可养得再熟又如何?毕竟是只畜生,还是被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人养出来的刁畜;杀了我的人,没个交代,怕是天下没这本书卖。”
话音未落,我只感觉瑾瑜公子周身聚力猛震,力道下沉间,他便朝那只紫貂狠踩去。
倏地有什么东西被踩爆开,转眼,这僵持的气氛中浮现出更寒人心骨的沉寂。
瑾瑜公子哼哼一笑,冷淡地挑起话头:“动了我的人,用个畜生的命填还,算便宜你了小姑娘。”
“臭瞎子,我要你的命!!”
激怒一瞬而起,四周忽变味的风,可知对人的来势汹汹;然瑾瑜公子抱着我,依旧巍然不动地屹立在原地,对那狠毒的小姑娘抱以放纵的态度。
心率急速上扬间,忽然,一声不匹配时局的痛叫声在四下浮响起,那挑尖的声音,之惨烈,之狼狈,之哀怨,将对面那股汹汹之势生生粉碎去。
只听到:“婵儿来迟,让这不知深浅的黄毛丫头惊扰了公子宁心,是我的失职。”
夏蝉?!
惊诧间,我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当下发生了什么,然瑾瑜公子突然把怀抱收紧了些,削尖的下巴靠抵在我肩膀间告诫上:
“很血腥的一幕,看多了,会做噩梦的。”
微微地感觉他呼出的笑声,瑾瑜公子又同不知身在何处的夏蝉说到:“迟来总比不来好。你这丫头一镖下去,差点废了她一条胳膊,估计这梁子结得深了。”
“公子请放心,婵儿会处理的干干净净,绝不会给公子留下半点隐患。”
“你,你们到底什么来路?有胆的,光明磊落地给本姑娘报个门道,好叫我来日有地儿讨还今日之耻!”
“咯咯咯”一阵清铃的笑声浮过,夏蝉娇俏的打趣上愤愤不平的乌尔娜:“还想有来日,你真以为今日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小丫头,你眼下可真招惹错人了,我家公子绝对是你得罪不起的人物。既败了,就不妨给自己留些尊严,别一个劲儿地闹脾气,姐姐我也好体体面面地送你上路。”
“嗬,一个个要我死的人,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我手心里!”
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蓦地,瑾瑜公子抱着我人快速一闪,顷刻间我们俩就上了走廊屋檐站着。
而余光扫及之处,不知何处来的鲜血沾染上刚才我和瑾瑜公子所在处的花木树叶,那血顿时如王水般将沾染上的花木溶了个焦黑枯败。
好毒!!
“没事吧,婵儿?!”
稳住怀间受惊瑟抖的我,瑾瑜公子又发声道:“这小丫头全身遍布剧毒,你想轻而易举地收拾她,怕是没那么容易。”
“好险,差点就反着了这毒女的道。公子真是偏心,就顾着护住君惜姐姐,连婵儿的生死也置之不理了。”
“贫嘴。”
“公子,公子你且松开我。”
定住心神,大约是不喜欢这样过于周全的保护方式,我一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一边央求上:“我保证不添乱,你倒是让我看看;那小姑娘出手狠毒,多一个人盯着,多一分警觉在。”
“就知道你会好奇。把这个戴上。”
还没明白瑾瑜公子话中的谜,他此时已经摘下双眼间的白绫,反束在我的双眼的上。
“您(公子)!!——”
惊声在四下不期而起,我脑子里像是被什么狂轰乱炸了一通,人立即跟冻成了冰雕似的,连动弹下手指头的力气都全无!
这条白绫下遮挡住的面貌,意味着什么,谁人心中不清楚?!
瑾瑜公子缓缓睁开瞌闭的双眼,声色暖如春风般说到:“大惊小怪什么,你不是早见过我的模样?那小丫头既然如此记仇,我若太显得畏畏缩缩,就显得太没气量;她日后想要寻仇,自然要把正主给认准了,免得误伤了旁人。”
此时,一阵激励地瓦碎声炸起,夏蝉风风火火地赶至檐上的瑾瑜公子身边,福身一叩,言词中没有以往的花俏,反多了许多不明的担忧。
夏蝉骤起惊忧:“公子息怒!区区一个毒女在此滋事,根本不需您——”
“你哪里瞧出我动怒了?一时不习惯,以后看得多了,就慢慢会习惯了。照看好君惜,这丫头的事,我亲自来处理。”
说着,瑾瑜公子纵身一跃,如天外飞仙般下了廊檐。
“公子他到底?!”
惊慌不已地簇拥在我身边,能感觉到夏蝉手间不时传来的颤忌,然我早就被化作了座雕像,无法为夏蝉释疑解惑。
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机,展露自己的真实容颜?意图,目的,打算,全如谜一般萦绕在忐忑惊心之中,不得半点安宁。
“要取你性命,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我可不是在说大话。”
此时乌尔娜似乎意识到瑾瑜公子的可怕,捂住肩头血流不止的伤,他进一步,她便朝后挪避一步。
当气势壮大到某种程度,瑾瑜公子定住脚步,淡淡然地给了乌尔娜一颗定心丸:“你没必要这般如临大敌,我没想过要你性命,至少现在没这个打算。毕竟留着这个人情在手,以后向宋衍要起价来,我这腰板也挺得直。”
“你,你竟认识我义兄?!”
惊问间,俨然瑾瑜公子的话对乌尔娜冲击不小,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惹错人的忌惮。
第四百七十七章 灭势诛心
清亮的笑声在这肃杀满满的气氛中响起,那高低之分,一眼明了于心。
对于瑾瑜公子这样孤傲的人,杀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而相比于杀人,他更喜欢的,是如何一点点诛杀掉对手的傲心傲骨。
“我认识宋衍与否,这很值得你耿耿于怀吗?”
折下一枝青松嫩芽,把玩在手间,瑾瑜公子徐徐不急地谈到:“又或者,姑娘心里极看重你义兄的安危,怕开罪了我,进而对你义兄有所不利?”
“对,我确不是你的对手,但不代表事事都由着你的性子左右。不怕当着阁下放句狂,若你敢对我义兄起了丝毫不利心,我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同你周旋到底!”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倔性子。”
掌声清脆地在四下响起三击,以示赞扬间,瑾瑜公子说到:“回去替我转告宋衍,背负了天下骂名争来的半壁江山,可不能因为一个念念不忘的女人,终日活在幻想中而败尽了心气,沦为只能唬不能战的软猫儿。”
“你,你是我义兄的人?!”
乌尔娜态度间的变化,切换得天衣无缝,连在旁侧听的我,也不由地对这样的猜想动了几分认可的心思。
天欲宫若把手插足到朝堂之上,其隐藏势力,就不仅仅是个江湖派别那般简单。
“目前我只是一个看戏的。不过这场大戏拉锯太久,迟迟没有期待的精彩点出现,不由地让我这个座上观客心痒难耐,想掺和进来搅一搅。”
“你?!”
满满质疑地将反问挑高,乌尔娜轻蔑地回敬上瑾瑜公子:“你充其量不过是个江湖人物,要想把手伸向朝堂的池子搅一搅,那也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斤两。”
“在下有几斤几两重,不是姑娘该担心的事,你只需知道,若你义兄宋衍挑不起这个梁子,那我自有办法取而代之,替他把这出好戏演下去。”
夹着嫩枝,往乌尔娜跟前自若一掷,那嫩枝像是生根般,生生插在了石砖上。
“高位,从来都是能者居之,无力压群雄的本事,岂敢在人前做跳梁小丑?回去告诉宋衍,天欲宫对北燕天下归属,很是感兴趣;指不定哪一天心血来潮,我就得上燕都,亲自为摄政王规划规划他半壁江山的未来。”
“天欲宫?!你就是当初——”
“嘘。”
几分不耐地噤声住乌尔娜的聒噪,瑾瑜公子提醒:“看破不说破,这才是有心机之人该有的聪慧;给你免费上一课,姑娘什么疑惑都挂在嘴边,那别人也会借着你的心疑,便能洞悉到你的意图,很吃亏的;多多保持神秘感,交起手来,这才会抢占先机。”
“所以你的意思,是天欲宫现下有不少双眼睛,在我义兄背后监视着?”
瑾瑜公子朗朗轻笑一二,说到:“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多多了解下宋衍的兴趣爱好,以后接触起来,谈话间也不至于太显得生疏。”
“这位公子也太有心了些吧,了解间,不会连我义兄今日午膳吃了几口饭,喝了什么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姑娘这么一提醒,我倒是得多留个心,关心关心你义兄的生活起居和爱好。今日他吃了几口饭,喝了什么汤我倒不清楚,可前日听说他对侧王妃林氏那盘金丝枣糕赞不绝口,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是不是赞誉间有夸大其词之嫌?”
“你!!”
怒色一飙,然不过是让乌尔娜的脸色更见苍白,然她双目在四下快速一搜,忽落在我身上,进而嘴角生出了淡淡的得意。
“那这么说起来,我也得替我义兄多多留心公子您。刚才领教阁下高招间,公子似乎对那位姐姐的安危十分上心,她不会是公子的心上人吧?”
说着,乌尔娜的眼睛又带着机警朝我打量来,而背对着我的瑾瑜公子虽看不见什么表情,然话中,忽多了几分严谨。
“怎么,还想在她身上动歪脑筋?极不明智的,小姑娘;千万不要为了个一时兴起的念头,而断了自己本牢靠的生路。”
骤地,乌尔娜扬声放笑,弯酸上瑾瑜公子:“看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公子果真在意那位姐姐得很。”
不过乌尔娜人前的得意没持续多久,她时不时打量我的目光,忽然开始变得集中起来,且审视的目光越来越古怪。
“阿姐?!”
半响死寂后,乌尔娜口中突然冒出个极其怪诞的称谓。
虽场面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听得出,乌尔娜这一声“阿姐”是冲着我来的。
“李淳元?”
疑惑渐盛间,乌尔娜又一次试探性地朝我唤来;然这个名字,于我而言,并不感到陌生。
“姑娘,你认错人了;若再不溜,怕是真没机会了,我家公子脾气可是时好时坏的。”
“我认错人?嗬,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把小妹的好忘得一干二净了?!别以为你弄了条破布把眼睛遮起来,就可以瞒天过海,你的形容,声音,小妹可是过目不忘,记忆犹新的。”
一嘴乖张地呛了到我,乌尔娜自己也开始有些犯疑了:“你不是死了吗,此时跟着天欲宫的人装神弄鬼的,又是盘算的哪一出?”
“你真看清楚,她是李淳元本人?”
正在两头做疑间,瑾瑜公子挑着冷声,把这存疑的话题当即掐断住。
反应间虽平平淡淡,可话里的威慑却十分明显:“要不要我派人去通知你义兄宋衍一声,让他带上他的侧妃林氏一道前来,和我的徒弟面对面比较下,看谁更像那已故的李淳元?我想,摄政王的眼光,应该比你这个黄毛丫头更加精准些。”
“我明白了,又是个假货。”
自悟之色如阳光照雪,立马化了乌尔娜面上的疑惑;她捂着肩上伤口,有些不稳地撑起身来,直剖上这里面的玄机。
她冷声说到:“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无聊之人,拿一个死人做文章。不用比了,公子找的这位姐姐更像那李淳元,可再像,也是个冒牌货。一个林思安,已经够让人头疼的,再多了这位姐姐出现在我义兄面前,不是存心在我兄长心上钉钉子吗?公子既然如此紧张这位姐姐,不如留着自己好好欣赏吧,别有事没事的往外炫耀。”
瑾瑜公子道:“你的确很聪明,也希望姑娘一直保持这样聪明的头脑。”
第四百七十八章 重瞳之症
夜沉沉,烛莹莹。
沉浸在大堆史料典籍中,枯燥的记叙方式,而冗繁生涩的文字,非但没有将我陷入困倦,反而脑中绷着的弦越来越紧。
我此时心中紧张的来源,却与典籍中记载的“重瞳”二字,息息相关着。
重瞳,浅显字面而谈,是指人一只眼睛里有着两个瞳孔。
从医者的角度分析,这是一种身体机能变异后产生的病症。药王经中有记载:一眼二瞳者,万千中无一,乃稀见难症;瞳多形似双日互吞,稀中之稀,亦有日月互拥之貌。患者多畏光趋暗,视力异于常人;视通脑元,倍耗无益,易致失明。
从上而论,也就是说重瞳是种极罕见的眼病,病因发自母胎时期,原因不详且不可治愈。
但放在相学上看,重瞳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了浓厚的神秘色彩。
在许多史料相学典籍中,撰著者多认为重瞳是一种天赐吉相,象征着吉利和富贵,而往往有此等面相之人,在世人文笔神话后,成为了帝王出世的另一种征兆。
史料上记载可考的重瞳之貌帝王,共有七人,分别是: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李煜。
仓颉,因创造了文字,成为了黄帝时代备受世人敬仰的大圣人,大智者。
虞舜,三皇五帝之一,因其博大心怀和才能,得尧帝禅让得天下,成就辉煌一时的古文明。
晋文公,春秋五霸之一,谦而好学,善交贤能智士。后受迫害离开晋国,游历诸侯列国,漂泊19年后终复国,杀怀公而立。对内,拔擢贤能,安民乐业;对外,联秦合齐,保宋制郑,尊王攘楚,开创晋国长达百年的霸业。
又或是项羽,楚汉之争,旷古绝今的西楚霸王,万古英雄叹息的一代枭雄;又或是吕光,十六国时期横扫西域的后凉国王;又或是高洋,北齐开疆辟土的先功者;又或是李煜,五代十国时南唐后主,虽是个亡国之君,但一生传奇亦是为后世人津津乐道。
综上,从另一个角度讲,拥有这等异人之貌,都预示着天下格局将出现大变动;尤其于当世执权者而言,这等异类人物的出现,非吉即凶。
瑾瑜公子身怀重瞳之貌,多年来不肯以真面貌示人,且种种迹象显示,他似乎与北燕皇室间有着极微妙的关联,难道他是为了避祸而故意掩藏自己的奇异之貌?
我能肯定自己猜测方向不假,然具体他和北燕皇室有着何种纠葛,却始终如雾里看花,不得通透。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发奋图强,抱着一堆死气沉沉的典籍,长夜不思眠?”
正揣测得出神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灯下探来,取走了我案桌上的史典。
惊心间,执书而观的瑾瑜公子目光锐利,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将展开页上的内容过了遍,忽然先前悠然自得的面色在灯光映照下,多了几分暗沉。
缺心眼病不是时时犯,我自然瞧得出他的不自然在哪儿,趁局势尚未恶化前,我忙夺走了瑾瑜公子手里的典籍。
哈哈哈干笑了阵,我把手中典籍塞夹在一大堆乱书丛中掩藏,说到:“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记性跟狗啃了似的,老记不住事儿!我这就立马回屋,免得明早起不来,耽误了大家的行程。不早了,公子您也早些回屋休息吧。”
点头哈腰的门面功夫做得极粗糙,想着能糊弄过尴尬便糊弄过去;脚步不过朝藏书阁靠了两三步,转过身欲大步开跑,不想背后传来一声冷幽幽的话。
“这样的我,让人很不自在吧?!”
瞬间,脑勺像是被木棍狠敲了一记,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木头的半个声都吭不出来。
他在背后幽幽地续道:“我本以为,一切铺垫做得够顺其自然,然不想这一步我还是跨得太仓促,太着急。世人的戒心,终还是容不下一个不祥之人的孤独,顶多只配零星的怜悯罢了,却永远不能融为同类。”
他的话,似苛责,似怨怪,似失望,又似孤独,来来回回冲击在我五味陈杂的心间,倏地却逼出了个清明。
我反道:“不祥之人的界定点在哪儿,公子口中所谓的同类界定点又在哪儿?这些标准衡量,你似乎认为是别人给您设定的,可在君惜理解起来,却是你敏感心性下,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狭隘局限。”
转过身,化去先前尴尬的我,从容淡定地看着他片刻,又说到:“我没有资格来评论你心中的孤独,你心中的怨与恨,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感同身受,都是或多或少显得多余的同情。毕竟,我没有公子的重瞳之症,也永远体会不到它给你带来的困扰和烦恼。”
当下,尴尬在随无声蔓延,然我却分毫不觉这气氛有多难破解,淡然地耸耸肩,笑了笑,便是一副轻松自如在面。
我道:“您想想,若是公子有我这般愚笨的同类,那不是拉低了你的睿智?在我心里,公子从来都和同情二字沾不上边的;即便得知你患有重瞳之症,对于我而言,也最多是种惊讶,惊讶着原来老天爷也是公平的,从不会让太过完美无缺的人存在于世间上。至于什么‘不详之人’说词,我这个惹祸精和公子您比起来,才更配这‘不详’二字吧;别人如何看待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您就是我的救星,即便是我闯出天大的祸事来,您依旧有办法摆平。”
“你这是在安慰我?”
冷脸中裂生出一股柔色,让他满身戒备有了破绽。
“安慰太以偏概全,我更倾向于,咱们是能敞开心说说真心话的朋友。”
扣扣脑门,我亦对这样的说法起了矛盾:“也不对,公子您就像是神坛间走出来的神仙,平日把我等凡人的倾述听腻了,偶尔也忍不住下凡一遭,游戏人间和我们一道混着闹。可神仙就是神仙,哪能跟凡人做朋友,咱们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什么胡糟糟的比喻。”
见他笑了,我心中底气更足:“比喻恰不恰当没关系,关键是公子懂了我想话里想表达的意思,那就足够了。公子就是公子,我师父就是师父,不会因为一只眼睛有异于常人,他在我心中的定位就有所改变。”
第四百七十九章 北燕有恨
话说开间,我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昂着头打量着他的左眼中的重瞳之症。
片刻,我说到:“公子你的重瞳,应该就是药王经里提及的稀中之稀,日月互嵌的瞳形;噫,我先前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原来你那一半入嵌的月瞳,真是金黄色的,好神奇。”
抬起手指,在瑾瑜公子目焦处来来回回试探了阵,我又问到:“有没有感到什么不适?您看东西间,会不会因为多了一个瞳孔而出现视觉上的分影?!”
“看得清清楚楚。”
一把逮住我试探目焦的手指,他似笑非笑地说到:“怎么,你怕我真变成个瞎子?”
迅速抽回手指,我退后一步说到:“防患于未然。药王经里也说了,重瞳用视极伤脑元,久了,极易致眼失明;保险起见,我看公子还是把白绫覆上,明光也是加速失明的一个诱因。”
“所以说,你今晚在藏书阁挑灯夜读,其实是想找出治疗重瞳之症的方法?你很关心我嘛,君惜。”
骤地,我全身像是雷电流窜过,人立马在人前变成了只呆头鹅。
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可要我忽面对这带着暧昧情愫的挑丨逗,着实让我招架应对不来。
心中有预警敲响,然却不够机灵。
“之前没心没肺的评价我收回,尚且算个祸头子,古灵精怪的。”
大手如春风袭来,避之不及间,捂着我的右脸颊,拇指怜惜深深地抚着。
脑中“蹦咔”一声响,我人应激地把头朝后仰避开,颜上所有一干表情被急速冻住。
瑾瑜公子自若地说到:“脸上沾了墨渍,跟小花猫一样。”
言间,他手不见收敛地再探来,我当即退后规避,并抄着袖口心慌慌地乱抹着。
“我,我自己来!”
怎么办,好尴尬!趁这个空档调整乱心的我,脑子乱得跟麻团似的,根本想不出一点办法应对他过于亲密的举止。
“我看你除了对我重瞳之症上了心,想必从这事上,也起了其他好奇心吧。”
话题一转,我架着袖子愣在瑾瑜公子跟前好半天,脑子跟生了锈般迟钝。
半响,我结结巴巴地接下话:“啊?我好奇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装疯卖傻。”
假意斥责间,瑾瑜公子不容分说地拉上我,将我人安置回案几边的座椅上,并解下腰间玉葫芦塞给了我。
他道:“今儿个心情好,就破例纵容你一回,我这壶‘妃子笑’权当给你压压惊;你喝着好酒,心情缓和了,这样故事听起来才品得出滋味来。”
我抱着玉葫芦,战战兢兢地好一阵,才敢问到他:“什,什么故事?大半夜的,您不会是想跟我讲什么鬼故事吓我胆吧?”
悠悠扬扬一阵畅笑飘过,瑾瑜公子稍微克制了下笑声,抚着我的脑顶说到:“有时我真想把你这脑袋劈开瞧瞧,看看你平日间究竟在琢磨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安安静静地喝你的酒,听故事,若真过了这个心情点,往后你就真没机会知道我的心思了。”
“噢。”
顺从地应了声,嫌不够镇定间,我立马悬开玉葫芦,喝上一大口妃子笑压压心中四窜的惊气。
瑾瑜公子垂手将案几上的书籍一拂,腾出片空地儿间,人潇洒自如地坐了去;开场凝聚气氛间,他随手拿起案头上的镂金灯,手指一边抚摸着镂金花纹,一边细细观赏着灯罩中的莹莹烛火,有了刺眼规避感后,才幽幽地把话题开锣上。
“正如你猜想的那般,我和北燕,确实有着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
他的话,如戏台上旦角唱出的一声醒神喝,我整个人的精气神骤然被对人吸引了过去。
屏住的呼吸,时急时缓地在这暂时落得安静的氛围中起伏蔓延着;当他嘴角笑散尽的一刻,他轻启的唇间,话出了我期待许久的故事。
“你还记得在甘霖郡中遭遇的荣贞世子吗?我和他的交集,都源于北燕皇室。”
果然!!
心头有无数惊叹浮现过,然我依旧紧握着手中的妃子笑,不敢贸然出声打断瑾瑜公子展开的思绪。
“自我出身起,就一直生活在燕都郊外的青山上,从未踏足过山下那片繁华的王都。在我记忆中,母亲是陪伴我时光最长的人,她和我一同生活在青山的别苑中,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为人父母,关爱其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人伦之道,但从我记事开始,母亲的陪伴与守候,渐渐地让我感觉到了忐忑不安。”
“母亲她从不让我和外人接触,也不让我同其他说话,更不会让我下山去燕都玩耍,日复一日地在青山那狭小的天地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偶尔会因母亲的过分管束而发发大气,但终究有人在身边陪伴着,笑一时,怨一时,日子也不算太过枯燥;直到我五岁那年夏天,我阿姐因病上青山别苑养病,这平静的生活才渐渐起了波折。”
话到此,瑾瑜公子忽陷入一种莫可名状地失落中,我立马将手中的妃子笑递上,他也是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猛地灌了一大口。
此时我才明白,这就原来是留给他的,不过是借我的手保管着而已。
疏了心头郁结,他道:“要不是我阿姐上山养病,我压根儿就不知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个其他的亲人存在。我阿姐只比我大两岁,人长得端庄大方,性子极其温和;而突然间多了个可以说话解闷的人,我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成天紧紧缠着她干着干那的,弄得她倒不像是来青山养病的,而是特意来照顾我这个被闷坏的孩子般。母亲因紧张阿姐的病,时时说教我的顽劣不懂事,可阿姐总是事事护着我,让我对宠爱有了重新的认识。”
回忆中一丝温暖,让瑾瑜公子脸上有了迷恋感,然,这只不过是暂时的。
“半个月后,阿姐自**好的世家弟弟盛玉童也上青山来看望她;也因为盛玉童的到来,让我的人生起了急速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