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遗失的我
如今心意已决,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如何波澜起伏,也与我无关。
虽把心态放在了无所畏惧上,然毫无征兆毒发的我,还是被这白头霜之毒狠狠地折磨一通。
记得当时同俩个孩子有说有笑地走着,准备出行宫去太邺集市玩;忽然一股剧痛直窜天灵,接着痛感如海潮袭来,传递到我身上的每一处感知神经。
时而像烈火焚烧,时而像冰水冻骨,反反复复间,感觉整个人似要被活生生地退掉一层皮般;尽管拼命死咬着牙关抵御,然作涌的剧痛好似失控了般鞭挞着我,一波接一波,痛百倍放大的噬心之痛,终还是粉碎了我的所有理智,发狂地在地上哀嚎打滚,直至被折磨到五官丧失,神智尽毁。
而待我再次有了知觉时,周遭的光阴,正在摇摇曳曳中抵抗着黑暗的侵袭;而眼前虚晃中,有许许多多的身影在晃动,急速变幻着位置,感觉很焦急。
然这段半梦半真的时间里,我空荡荡的脑子里,忽然有一口干涸许久的泉眼再次喷发,把现在和过去,混合成股股洪流统统偿还给我。
木子李,三点水一个享,二下一个子,李淳元,小字樾棠,乃当朝太子太傅李书云长女,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李家世代忠良,曾出过三代帝师,两位辅相,其忠心可昭日月,但终还是败在奸佞小人之手,蒙上不白之冤!顾老贼,你蛊惑圣心,残害忠良,将来定不得好死!
孩子的哭声,从大到小,从悲怆到无力,绝望无边。
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人活着,有太多身不由己。我是李家唯一的希望,若不雪这血海深仇,我父母九泉之下的亡魂难以安息!若皇上觉得我是祸端,有碍你铲除宋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您可立即命人将我押送回大历;这样,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得汝辛悲,不负不离。
你不是说过,要好好保护我和孩子,你是男人,更是北燕的天子,你的话向来一言九鼎,为何对他人总信守承诺,却偏偏食言辜负我们母子?你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容舒玄,是你记性被狗吃了,还是我在白日发梦?我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那一纸休书上写的:夫妻缘尽,今生不复相见。真可惜当年那场大火,把一切证据烧得一干二净,不然这会儿我真想拿着那白纸黑字打某人的脸,真够厚颜无耻的!
我这小半辈子命运多舛,可唯独不悔遇上你,嫁于你,为你生儿育女;可阿曜,小爱自私,大爱无疆,如今北燕万民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岂是任我们恣意妄为的时候?大义在前,任重而道远,我此时绝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作为我们****约定,我把你的匕首留给自己做后路。我会等,与容舒玄周旋到对我彻底失去耐心时,若届时你还未如约来接我回北燕一家团聚,为保名节不辱,我会和容舒玄同归于尽。
你没得选,我更没得选。从我踏入荣华苑的第一天起,这个选择已经预伏在我的命里;万事皆注定,半点不由人。
容舒玄,破镜难重圆。
快走。
不要!!一股憋闷藏在嗓子眼中,用尽力气,也喊不出,拒绝不了,更无力改变什么
.......
脑中聚显的画面,在那一支利箭朝慕容曜飞速袭来时,惊恐忽然汇聚成一股力量,让我睁开眼,从这记忆洪流狼狈逃了出来。
而此时清晰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是慕容曜,被害怕折磨地憔悴不堪的慕容曜。
“醒了,她醒了!张远德,你来看看她,快!”
他惊中乍现出狂喜,立马唤来同守候看护的太医,那人上前观察一二便迅速地替我施针,留住这来之不易的清醒。
只觉得太医的金针下去后,我一口闷气忽然化开了,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遇事一点都不冷静,我不是醒了吗?”
他满面的担忧着实让人心疼,我从绵绵无力的身体中积聚出微弱的力量,变幻出一方宽慰的笑容。
“对不起,阿曜,我把你忘了太久了。”
“你刚见好,别说话了,什么都没关系,什么都不重要——”
别过脸手背正胡乱地抹着软泪,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的慕容曜忽然被针扎了似的定在原地,好半天后再看向我时,他的表情中已经积聚起了大片不可置信。
“你,你叫我什么?”
“阿曜。”
省着自己有限的力气,我低低绵绵地应了句。
倏地,他变得欣喜若狂,言语紊乱:“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突然——不是,我,我该怎么说,怎么问才好。这,这像是一场梦般不真——”
怕反应太过难堪间,他双手把脸捂得死死的,喉头在咽喉上猛烈地上蹿下跳着,并发出有些奇怪的呜咽声。
俨然一时悲喜交加间,他克制不住的在我面前哭出了声。
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换了谁也受不了这样巨大的落差。
“梦醒了,迷惘散了,那剩下的就都是真的。因这白头霜之毒,我算是因祸得福吧,至少在关键时刻,我把重要的过去都找回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我的安慰像是起了反作用,此时慕容曜头一埋在我榻边,双拳紧紧团着,哭声渐难抑制,场面越发显出了尴尬。
这样太过隐私的场面,着实不能让做臣子地见识过多,我一边手抚慰着浑然不觉的慕容曜,一边朝那候命的太医打上眼色;幸好对人也是有眼力价之人,懂了我的意思后,他立马领着属下退了出去,给我们两人腾出了独处的空间。
“这段时间,把你心里憋得慌吧。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往后我不会再对你不冷不热的了;李淳元回来了,也谢谢你阿曜,谢谢的耐心等候。”
反捂住我宽抚在他头顶的手,慕容曜缓缓昂起头,将我的柔荑放在他满是泪水的脸颊上,反复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好半天,话才从他抖抖索索的嘴里冒出来。
“是我,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第五百四十一章 容颜易老
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忽然变得异常宝贵。
慕容曜揽抱着我,小心翼翼地从金盆中拧出了条帕子,动作轻缓地替我擦着脸,颈上发出的痛汗。
“是不是很疼?”
我身上擦不尽的汗,让慕容曜变得格外敏感,小声在我耳边探问句后,他又后悔地把薄唇咬得死死的,眼睛又红了许多。
“已经渐渐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疼,我受的住。”
说着,我的目光悠悠地飘出西窗,便见一轮圆满无缺的皓月挂在天际之上,静静地向这黑夜笼罩的人间大地挥洒着银辉。
我恍惚地说到:“月圆人团圆,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多好啊。”
“下一个月圆,下下一个月圆,下下下一个月圆,不管多少月盈还是月缺,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我们的好时光往后还有很多,很长,会长长久久的。”
他的话,柔得像希望那般美丽,动人;静望了当空满月稍许,忽然窗外一阵夜风悄然袭来,吹动了我的头发,飘荡在我眼前。
而曾经记忆里的乌黑青丝,此时如枯草般,显出了灰白暗淡之色;倏地,我的心猛地一静收,手瑟瑟发抖地抚住了自己的脸颊。
我不安问到他:“现在的我,是不是很苍老?”
无怪乎,世上任何女子都会惧怕老去,惧怕青春流逝,更何况,这样的容颜老去并非时间所致,我怎么能完全不在意呢?
“你一点都不老,依旧明艳动人。”
帮我将吹乱的头发别回耳后,慕容曜将我搂得更紧更密了些,奉来的盈盈笑靥间却有着破绽,眼中写满了担忧的心疼。
他小心着我,我何尝不担心他心理负担过重?压住心中作祟的忐忑,我直面上当下的症结所在。
“不信。阿曜,你去把梳妆台上的铜镜取来,我自己照一照。”
“没什么好照的。生病的人,通常形容都有些憔悴,养好了身体就恢复了。”
“怕我受不了现在自己这个样子?”
深吸了一口气,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一口乐观地对他说到:“没关系的,反过来想,不是人人都有我这般福气,能提前得知自己老来的样子。去吧,我想看。”
拉锯了片刻,慕容曜终是架不住的我拗心,只能照我吩咐地取来铜镜。
亮出铜镜前一刻,他依旧不放心地说到:“我们说好的,不管你现下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许往心里搁。”
“好。”
爽快地应了声,我就期待着铜镜中照映出的,是何等模样的自己。
慕容曜战战兢兢地翻过镜面,缓缓抬在我俩面前;只见镜中的我,不止头发灰白,连眉毛都似遭了霜打般,出现了隐隐的白色,而一张曾经被人称颂为倾国倾城的娇颜,此时也黯淡无光,积聚出暗沉的老态之色。
而对比之下,镜中呈现的慕容曜,依旧芝兰玉树,英俊年轻,将我们俩呈两极化同映照在一面镜子里。
惊惊呆呆盯着这等模样的自己许久,忽然心里有什么东西无预兆的裂开,迅速崩溃,连带着我人当场失控掩面,泪做无声下。
“会好的,等替你解了毒后,你一定能恢复原来的模样!”
惶惶不安地安慰我间,见急的慕容曜,立马将手中的铜镜丢到了三丈开外。
“不怕,有我在的,你再忍耐忍耐,药神他老人家已经在赶往太邺的路上,等他到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无声地哭了一阵子,我瑟瑟说到:“好,好丑的老太婆。原来,原来我老了,竟是这个丑陋模样。”
“不丑的,一点都不丑的。谁都会老,若等我们这一辈人都老了,你这个模样,也是最美的;倒那时,我一个糟老头子,头发稀疏了,牙也掉完了,满脸褶皱子,那才叫一个丑!”
一边拍着我起伏的背,他一边说到:“要是你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明日我就去请最好的易容师来,也给自己化一个老态妆;咱们老头老太太凑一堆,不管你见了还是旁人见了,心里也不会觉得膈应。你老了,我陪你一起老。”
“傻瓜。”
心里的郁结纾解了许多,我继续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间,细细地嘱咐上他:“我毒发时,两个孩子也在场,一定把他们吓坏了吧?我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是不要见他们的好,免得给他们俩心里留下阴影。”
“可玉麒和晋儿若见不到你,反而会更担心的。”
捧着我有些躲闪不敢面人的脸,慕容曜动之以理地劝说到:“儿不嫌母丑,不管你现在变成什么模样,在他们兄弟心里,你依旧是生他们育他们的母亲。面对困难,一家子就要齐心协力,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还是不要了。”
我不自信地摇摇头,害怕地说到:“你我心里都清楚,即使师父他老人家来了,白头霜之毒能否解也还是未知之数。阿曜,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不想连带两个孩子也跟着担惊受怕的,他们毕竟年纪太小了,这样的经历还是能避则避吧。”
“可我已经找不出理由,去诓骗那两个孩子了,我也根本顾及不上他们的感受。”
焦急一上心,又见颓丧的我,慕容曜满眶热泪泛滥不息。
他道:“你若多一个坚定,我们就多一个依靠,两个孩子都太聪明了,若真按你所说继续用笨拙的谎言欺骗他们,那其结果只会适得其反。淳元,他们俩兄弟需要的是你,是你好好的活着,陪着他们成长;你自己说过的,为母则强,事情没到绝境的地步,你此时万不能抱着一丝一毫的放弃念头!”
身体的疼和心里的酸,双重折磨着我;我紧扣着慕容曜胸口的衣襟,喘息多时,才口说到:“你叫我不许放弃,那你也得答应我,不管何时何境,你都不许牺牲自己的天子之尊,北燕的万民福祉,为我向澹台无垢求一个活路。你能答应我吗?”
“我不能答应。”
原以为,他犹豫一番,然此时慕容曜的回答却出人意料的果断。
“你别犯傻行不行!”
有气无力地捶着他的胸口,我泪如雨下。
“你知不知,拼到今时今日这个局面是多么不容易,牺牲了多人,你一句说放弃就放弃,说割舍就割舍,对得起北燕的列中列宗,对得起跟随你抛头颅,撒热血的众将士吗?对得起他们吗?”
“可我不想辜负你,也不想对不起自己,我慕容曜从来不是个好皇帝;不然,北燕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四分五裂的局面。”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二毒之诡
风雨无常,盼时起,恨时止。
我裹着一身玄色斗篷,窝在慕容曜怀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品尝着对人间的是是非非
“瑾瑜。”
过往如梭,我无数次听过周暮雪在自己面前唤起这个名字,有爱,有愁,有恨,有悲,却从来都是恣意无忌的;然于我而言,这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却是她藏着心底最深处的禁忌,这个禁忌无时无刻的提醒着自己,她只能是尊着敬着的“公子”,而不是触动心澜,从不敢示人的“瑾瑜”。
哪怕她是站在朋友立场,这样的称谓对周暮雪都显得奢侈。
瑾瑜公子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着功与过,留于世人述说;对错无绝对间,你可曾想过自己的执着,在他人眼中是怎么一笔功过?”
锁头“啪”清脆落在了地上,无垢公子稍稍使力便推开了牢门;而坐在阴暗一角的周暮雪,只是昂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漠然的男子,却迟迟未见动静。
一声微微叹息,无垢公子终是背过了身,说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若你还是放不下,那也只能靠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然是福是祸,也看你自己的造化能耐了。”
“她此时应该毒发了吧,死了没?”
脚步不过两三,然背后忽然化出鬼魅之声,生生拽住无垢公子身形间的从容。
窸窸窣窣的冷笑声在地牢中浮现出,周暮雪攀着墙根,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只要我拿捏住李淳元,那我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若活着,以你不甘人后的性子,必和慕容曜争到底;她若寿元不深,此刻一命呜呼,那也无妨,终归是断了你个糊涂的念想。你看,这盘精心布置的棋怎么算我都不亏。”
“一个李淳元,竟让你魔障到如此地步,那看来将来你也难在有大的作为。大周的复国痴梦,终究是因为你们这些后人太过于奢侈手笔,进而一点一点地糟蹋尽本不多的资本。”
“不,大周还有希望!”
倏地,周暮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冲出暗牢,一把箍抱住无垢公子的脚跟。
“只要我还有你在,就不会输!我周暮雪死不足惜,若是能用我的命换你一个决心,换大周一个可能,那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值得的!瑾瑜,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的大仇,我的梦想,二者之间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们才是天作之合,才是可以互相信任和依靠的盟友;而李淳元不过是我们豢养在手中的棋子,怎么会渐渐变成了让你举棋不定的阻碍?”
“松开。”
冷得像冰的脸,无垢公子的表情上找不到一丝动心的痕迹。
“不放,我死不会放开!李淳元算个什么东西,她不配,她不配你为她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对人的固执,亦和她的行动般坚决,如紧缠大树的藤,死死地将无垢公子抱住。
“配不配,从来不由你说了算!”
佛亦三分火,何况是人呢?快刀斩乱麻间,无垢公子一脚灌力,狠无情地得将人踹摔在牢门上。
摔得七荤八素的周暮雪,捂着痛处,“哇”的一声在地上呕喷出大滩血。
“你非要做绊脚石,那情分的这东西,就显得太多余!”
说着,转过头的无垢公子,目光幽幽地杀向了我和慕容曜藏身之地。
“我和她的戏,并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津津乐道的地方;若二位不嫌,也亲自加入充个场,我想气氛会更加热闹的。”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国相的意思,你们主仆二人是特意演一出‘苦肉计’给我夫妻俩看?”
既然开了这个是非口,那自然没有再躲躲藏藏的必要;沉了口气,慕容曜小心翼翼地抱着我,走到了对人视野中。
“嫌我们的苦肉计拙劣,那皇上带君惜来此,不也有‘苦肉计’之嫌?”
话间,无垢公子的目光不禁落在了我身上,肃肃面色微微一怔,将口上的刺头削弱了几分。
“她都虚弱成这般模样了,你还带着她到处瞎折腾什么,真嫌她命长不成?”
说着,无垢公子健步走了过来,正欲探一探我的脉搏,不想被慕容曜敌意深深地挡在了臂膀外。
“国相想对我妻子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不顾及自己的体面,我也得顾及我妻子的清誉。”
“体面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救她性命。”
毫无退缩之意,无垢公子再次探出手,强行破开慕容曜的阻挠,替我把上脉。
静心听脉期间,这地牢内安静得像一滩死水。
“怎么会这样?你找人替她试着解毒?!”
“国相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两方惊疑,统统围绕着我一个病患而生,偏偏一个不喜打理,一个爱刨根问底,真真是针尖对上了麦芒。
“澹台无垢,别跟我装聋作哑,她到底情况是好是坏?”
“是我先发问皇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有人胡乱替她解过毒?”
“没有。”
压了压作涌的气,慕容曜有意忍让地说到:“要是我身边有这等解毒的能人在,我何需在此看国相大人的脸色。我已经据实已告,希望国相大人也能秉君子之义,给我一个确凿的说法。”
“说法?我的说法就是,她的命,很可能在皇上的不坦诚下随时玩完!”
松开我的腕脉,无垢公子严肃更上一筹地说到:“她现下体内似乎蕴藏了两种毒素,正在其奇经八脉中此消彼长,激烈地相互争斗着;其中一种毒,自然是白头霜,那另外一种诡异的毒,皇上难道不该解释解释它从何而来?”
“解释?我如何解释!太医院那帮庸医对白头霜之毒,个个束手无策,昨日淳元毒发之时,张远德他们只敢施针控毒,并未曾用过任何药物,另外一种毒从何而来?我坚信我身边的人手脚干净,反过来,我此时还得问问国相大人,会不会是你天欲宫的人一计不成,又在暗中捣鬼祸害我妻子?!”
“别一出了事,什么屎盆子都统统往天欲宫头上扣。她身上这种阴诡之毒,我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皇上跟我急,那在下跟谁急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来回比拼多时,正见气势不妙间,两人忽然灵犀所致,不约而同地转到了另一头的周暮雪身上。
第五百四十三章 报应不爽
“又是你?”
迁怒如燃起的火焰,瞬间将人的理智吞没,无垢公子一改他的处变不惊,回头大步跨上前,虎口如咬住只殃鸡把将周暮雪的咽喉锁住。
“你的把戏够了,我耐心有限!说,除了白头霜,你还给她过下了什么毒?!”
被人摆弄着,有气无力的周暮雪像暴风中洗礼着的花朵,叫她向左倒,她就没有力气反抗向右偏。
“说话!!”
一股大力猛起,推着周暮雪偏偏倒倒的脑袋,立马抵在了暗牢的木囚上。
苍白的脸色,淡淡染开一股笑,卑微而执着:“原来她还中了另外一种奇毒啊,这么说来她这回必死无疑了。”
呼吸不畅地咳嗽了两声,周暮雪又说到:“不管是谁下的毒,我都得感谢这个人,也心甘情愿地替他背下这黑锅。这下好了,我看谁能救这个祸害,你就别瞎操心了,她死定了。”
“急着顶罪?我成全你!”
“公子。”
刚见不妙,我立马使出吃奶的劲儿唤止住,粗气连连地说到:“不是她下的毒,这毒,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
“你说什么?”
一瞬间,气氛陷入了莫名的死寂中,而诡异地是,每个人脑子因我这荒诞的说话,像炮仗爆炸开搅得一团乱。
我极力匀着呼吸,片刻,又再一次跟场上人肯定上:“我说,毒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也清楚它的来历,和周暮雪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也别再为难她什么。”
既然我敢开口顶包,自然有说服他们的理由在手。
我道:“我身上的另外一种毒,叫‘阴阳血蛊’,是我二年前在大历时参照前代一本野录医典自行研制的。此毒分阴阳二毒,由南疆一种稀有的蛊虫千里知为毒引炼制而成;当初我处处受制于容舒玄之手,为防止名节受损,我便自己悄悄服下阴阳血蛊中的阴血蛊,又暗中使计骗容舒玄服下阳血蛊;这毒奇妙之处在于,分别服下阴阳血蛊的人,与常人无异,寿可足天年,但双方一旦接触到对方的血液,哪怕是一丁点,都会变成足以致命的剧毒,且无药可解。”
一时间话说得太多,我喘气变极间,慕容曜赶紧抱着我坐到一旁,边替我抚背顺气,边把这意犹未尽地话题给接下。
“这一年多来,容舒玄把持的大历的确安分了许多,但并没有传出任何他中毒病危的风声来。难道当下的大历,并不是如表面那般平静,其实早就岌岌可危?”
我缓过气,说到:“他确实中了我的阴阳血蛊,不然当初,我也没有机会逃出上京。我想他能熬到今时今日,容舒玄身边定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替他换血续命。而我身上的阴血蛊,本来若不碰及容舒玄的血,便可一生性命无虞,但谁料到偏偏又中了白头霜;想必是昨日我白头霜之毒发作时,此毒激发了潜藏我体内的阴血蛊毒素,二者毒性相克间,故才引发了当下两毒齐头并进的现象。”
“看来白头霜毒发,不仅仅触发了你身上的奇毒,同时也解封了你之前所有丢失的记忆。”
面对无垢公子忽然放来的话,我如实地点点头,并应到:“白头霜之毒对我而言,是祸也是福;若没有经历这场变故,我怕是一辈子找不回我曾丢失的记忆。”
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我反问上无垢公子:“以前听家师药神提及过,师叔鬼医精通脑术,不仅能左右人的记忆,还能激发人的潜能;鬼医既然效力于公子麾下,想来当初您就是用这等神术将我过去的记忆统统洗去的吧?”
“你连鬼医是药神门的叛徒这等小事都记得,那想来你当下记忆,已经恢复完全了。我是不是得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
我笑了笑,吃力地摇摇头:“我没有同公子计较的意思,毕竟没有你的出手相救,我绝无从湛江中生还的可能。”
“那意思间,你现在已经找回了属于李淳元的记忆,就更没有向我妥协的理由了。”
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的。命也好,劫数也罢,都是造化一场。”
“你可要想清楚,现在两种毒并存在你体内,眼下不用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你很可能就再下次白头霜毒发时毙命,找回再多过去又有何用。人都不在了,记忆又何处安放?有,也等于无。”
“不一样。”
靠在慕容曜肩头,我一边喘息着,一边回顾着我这匆匆一生,忽然也觉得极其精彩。
“生离死别,人生的必经之路,只是来的早晚而已。既然每个人最后都是殊途同归,那我们就不该在意这相同的结果,而是这一路欣赏过了多少风景,是否尽兴够快乐,是否精彩过。我人生短短二十四个春秋冬夏,甜的,酸的,苦的,辣的,统统都尝尽遍,到最后也等到了我想等的人;知足才会真正快乐,能像这样偎依在他身边,静静地为这场纷乱画上休止符,足够了。”
说着,我拍了拍慕容曜的胸口,轻言了句“我们走吧”,他便顺从地抱着,准备从这是非旋涡中抽身。
原以为安静会相送我们离去,可意外的是,背后仍有鬼魅不甘这样的结局书写,拼着自己最后一口气也要再争个转圜。
未等疯狂的周暮雪挨上我的衣袂边,稳抱着我的慕容曜转身向后一退,同时脚勾起块石子,发力一蹬,那石子就重重打在了周暮雪的肚腹上。
顿时间,疯扑来的对人一声惨叫在地牢中骇人地腾起,捂着肚腹颤颤瑟瑟发抖抽搐间,她的裙子上赫然染出了大片殷红来。
见之,惊骇也是无限放大着我的眼。
稍稍缓过惊气,我叹到:“如此折腾,怕是她腹中的胎儿保不住了。”
“胎儿?你是说——”
恍然意识到什么,慕容曜的目光扫过眉头紧蹙的无垢公子,又落回了地上那个孤立无援的周暮雪身上。
“天道好轮回,当初是她害死了玉麟,此时轮到她尝尝我们之前的丧子之痛,也算是报应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不值得同情!”
去路,再无人阻拦分毫,然莫名间又平添了血腥杀孽,叫人久久心意难平,无法释怀。
第五百四十四章 怕碎的心
即使分毫没着过地,我此时也感觉自己跋涉了千山,徒步万里般的累。
不止身体,也有心。
“我来。”
朱小梅刚打来盆热水,正准备替我脱鞋泡脚,不想慕容曜却抢先了一步,蹲在我座椅下忙碌起来。
脱了棉袜,脚握在他大掌中,略低我体温的手心有股舒缓的凉,不过一二摩挲,忽然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
慕容曜埋着头,此时也看不到是个什么表情,越感不对劲的我,绵绵无力地问到:“是不是刚抱了我太久,没力气了?”
“不是。”
涩涩的回答中充满了心疼,他此时将我的脚抬高了些,手指一边抚着我的脚底板,一边出神的审视着。
好半天后,才听见他说:“你脚上生了好厚的老茧。”
下意识明白到他的心疼,我打起些精神对他说到:“练舞练出来的,若不努力,我何来这一身精湛的舞艺?”
怕他担心,我上了些玩笑口吻:“不打紧的,你不知道,反而生了这些老茧,我跳舞才方便。要是还是如从前那般细皮嫩肉的,一上刀架就得见红了。”
“见红?!”
他昂起头,声调颤涩地反问了句,忽又觉得自己语气过于逼人,忙又埋了下去;只是他的疼惜,如手上不住的抚,轻微却又触心。
“怪不得。我还以为是自己小题大做,估摸错了,原来你脚上那些僵死的肉,真是刀伤所致。也不知当时你怎么熬过来的,一定很疼吧?”
知道他在意些什么,思前想后,我还是坦然地对他说到:“起初是有些吃不消。为练好那飞天那罗舞,没有任何轻功底子的我,只好用着看似自虐的法子寻求速成的捷径。日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反反复复折磨身心;但再苦再疼也只能忍着,谁叫我想快点学有所成离开千名山呢?很自然,有所求就必有牺牲。”
“那这样说起来,其实你这一年多,过得并不轻松。天欲宫,一个让男儿都会胆寒的地方,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真不知是怎么挺过来的?”
说着,他带水揉着我的脚背,不住地摇摇头:“我一点都不敢想象你所受的苦。”
“再苦,也不是统统熬过来了。”
使了点力撑起来,我捂上他的脸颊,把这苦苦的交流注入了些甜:“看我多勇敢,为了早些与你团聚,差点把一双脚都搭进去了。你是不是该夸夸我?来,笑一个,愁眉苦脸的多难看啊。”
顺意的把头再昂起来,僵了片刻呆板,他还是生硬地为我挤出了方笑靥。
“笑的真勉强,好像谁要拉你出去砍头似的。”
“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给我一点点时间,适应了,我就一定能做好。”
“还是别勉强的好,我不喜欢你这副违心的样子。”
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我垂下头,抵住他的额头,宽慰到:“一切顺其自然。若愁是一天,乐也是一天,那不如快快乐乐的过。”
原以为会说动他,不想我的劝慰反而激起了这木鱼的执拗。
他小声道:“澹台无垢来太邺已经三日了,分毫不见打道回府的意思,看来他是真的在意你的安好。你若拉不下这个脸面,要不然,还是让我去同他再谈谈,台阶给足了他,或许—”
“我之前说的话,你又忘了不成?”
没等他吞吐个干净,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我自来相信,夫妻有共性,亦有独立之处,万事都是有商有量着过。我欠他的恩,也欠他的命,之前你我早有共识,绝不能为了我个人而妥协半分;我理解你的左右为难,但这不能成为推翻立场的理由。若真要还,要弥补,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你要帮我,可以,然前提是你得要尊重我个人的意愿。而你此时真怕我丢了性命而去求澹台无垢,那和把我当作货物卖了有什么区别?正如当初,他无法阻止我下千名山寻求真相,此时你也不能擅自替我做任何决定。”
说着,我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他的脸颊,再次告诫道:“眼下的大好局势,是你用命替我打拼回来的,更是我豁出一切换回来的,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我绝不干,更不会让你用北燕的将来作赌。”
“可我如今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跟澹台无垢谈判的资本?我害怕,害怕再一次在你面前,做一个无能无力的懦夫……”
“只顾儿女情长,不顾家国道义的人,才是真正的懦夫。我的夫君,是北燕的天子,是数以万计百姓安乐的指望,而身为你的妻子,我的职责是让在前冲锋陷阵的你没有半点后顾之忧,而不是成为你的拖累。阿曜,你体会不到李淳元这个名字对我是多么矛盾,这个名字已经背负了太多功过是非,我敢再次背起她的一切,已经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决心;若你还存有妥协之心,那我宁愿自己丧生于湛江之上,根本没有回来过,也没有重逢过。”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曾存在于幼时夫子口中的一句敦敦教诲,眼下却活生生地摆在我和他面前,而且必须时时谨遵着。
他难,我亦难,放眼天下,谁人又过得不难?俗世中苦难只有层穷不穷,应接不暇,而对付的方法,从不是逃避,却是硬着头皮接受苦难带来的挑战,并战胜它。
而我明白了一点:人的生死是无定的,贵在坚守本心。
“战战兢兢这么多天,终于听到了句像样的人话了。”
正气氛处于低迷之时,荣贞世子踏着恣意的阔步,意气风发地走到了我们跟前。
“澹台无垢也不是她唯一的指望,欠他恩情,不如继续欠兄弟我的吧,利息不重。”
忽然,慕容曜喜从心来,急问到:“有好消息了?”
“我这救苦救难菩萨坐下童子亲自出马,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药神老人家,已经请到太邺,此时正在花厅用茶侯着呢。你们小夫妻俩还想继续呆这里磨叽到几时?”
话落一瞬间,内殿中洋溢起了勃勃生机。
我师傅他老人家,来得正是时候。
第五百四十五章 师父如宝
“一别数年,小丫头依旧是当初那副倔色满满,不肯服输的模样。老头儿我倒是以为自己活倒转了时光。”
说着,人就从座位上起身,径直杵着拐杖走到我们跟前,从慕容曜怀里捞起我的手腕,当即为我切上脉。
怎么形容眼前这奚落自己的人呢?
他自称是“老头”,我总感觉这“老”字有些和他不搭调。
手握龙形桃木杖,一头如雪的长发反脑门倒梳成羊角辫披在肩后,个子挺高的,背也不驼,一身月白的袄子干净地有些过分,整个人精神抖擞的,和脑子里“老叟”这类人群的印象完全是大相径庭。
连此时注意上他老的慕容曜,面上亦有种心怦然一动的惊!
我倏然感觉到,岁月,从来不会打磨掉智者的光芒。
我这位久别的恩师,眉漆黑如墨,眼亮烁如星,天庭饱满五官分明,若不是额间那几道时隐时现的深眉头,我真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人,这朱颜鹤发的老者哪有半点老态,踔厉风发着!
“小点,你这小夫郎是哑巴还是架势太足,光顾着看老儿我,也不见他问声安,真不礼貌!”
大概是慕容曜观察我师父老人家太入神了,他放下我的手腕,顺势仰仗着个头高的优势,伸手就毫不客气地拍在我脑顶上。
打我作甚?我真是无辜的要命。
药神老人家道:“哪有小辈这样打量长辈的!你丫头挑人眼光太俗气,害得老儿我起先多期待着你这小夫郎如何如何,原来一看,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死木头。”
“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风趣。他就这个性子,人木讷嘴也不甜;你老多担待着些,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没得多选。恕徒儿有病在身,不能礼数周全,小点问师父安好。”
“行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一张牙尖嘴利尽是些护短开脱之词。”
我虚喘着气揉揉脑顶,忙提醒到木木呆呆的慕容曜:“我师父不怎看好你,怎么说?”
“噢噢!徒婿慕容曜,给师父问安!”
倒是不嫌礼大,慕容曜抱着我,双膝一落就给我师父老人家补上重礼。
“徒婿常听淳元提起你,只是今日一见师父尊容,惊奇着世间竟真有不老奇人,您当下,完全不像和老字辈挂钩的人。”
“蠢小子!难道非要佝腰驼背,满脸皱纹,邋邋遢遢的人才是老字辈?别看老头我看着年轻,那是平日里注意养生,少见多怪。”
说着,师父他老人家的戒手终于有由头敲在了慕容曜脑瓜上。
我有些不满地说到:“师父你说教便说嘛,干嘛要动手打他?你那一下,敲得他差点抱不稳我。”
刚不服气地还了一句,师父又伸手在我脑门上又赏了一剂好打。
“贫嘴野丫头!长辈即使再不对,你也不能当面顶嘴说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太欠教养!”
匀了匀过急的气息,我不服辩上:“徒儿再没教养,再没眼光,也是您一把手一把泪教出来的徒儿;师如父,子不教,父之过,哼!”
“臭丫头,都成这副样子了还不知收敛收敛脾气,存心气老儿不成?”
扬手作势,慕容曜倒是眼力价极快,立马侧过身替我挡住师父的责难。
他急道:“师父有气就冲徒婿撒,淳元抱恙在身,实在经不起您老人家的重手惩戒!徒婿经打的!”
四周忽然声一静,片刻后,一声“噗”的笑声又紧接而起,当即将这怪异的气氛捅破。
“对不起,对不起,刚实在是没忍住。”
盛玉童在旁连忙致了个歉,又装腔作势地帮着师父指责上慕容曜的不是:“阿曜,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药神他老人家这么明显的话也听不出来?他老是在怪罪你,没照顾好他的宝贝徒弟,一个劲讨饶认错就是了,他老人家刀子嘴豆腐心的。”
“世子,你也想和他们合起来,拆老儿的台?”
盛玉童忙退后,双手直摆撇清到:“不敢,不敢,这里你老辈分最大,自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晚辈只有遵从的份儿。”
“见风使舵的人精鬼!”
将盛玉童斥责了一通,师父老人家忽然严色上面,指着慕容曜怀里的我,苦口婆心地说教到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如何丫头,现在信了吧?要是当初你执念没那么深,肯放下恩怨承了老儿我的衣钵,怎么会经历这么多坎坷波折,还落得今时今日这般田地?糊涂啊你,大大的糊涂。”
“师父,难得糊涂,要是人人都活得清醒无比,那如今这世道就真太平了。”
“还在犟嘴!”
甩手拂袖,这回话题真因师父动了真怒而落了尴尬间,忽然花厅外急冲冲窜进两道人影;未等在场人反应过来,两孩子就一左一右地抱着师父的腿。
玉麒抱着汪汪泪,扭头怯怯地问到慕容曜:“父皇,这位白胡子爷爷就是本事大的师公嚒?”
“嗯。”
或许是预感到了救星到场,慕容曜清了清嗓子,佯装着指责状说到:“没礼貌。他就是你们那位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医术超群的师公,见了长辈还不快快请安问好,老是撒娇闹腾成何体统?”
此时盛玉童也是眼色极到位,立马凑到了师父老人家耳边,嘀咕了两声;我估摸着他也当面给师父理了理俩孩子和我的关系,我也是忙赔上笑,再次郑重地向他老人家引荐上。
“大的这个孩子名叫容晋坤,小名叫晋儿,小的这个孩子名叫慕容玉麒,小名无双;师父老是怪徒儿心大,不安女子本分,你看看,如今徒儿一下子给你多了俩个小徒孙,是不是能功过相抵?”
“差强人意吧。”
哼哼两声,师父垂下头看着膝上缠抱的两个孩子,脸上莫名露出了慈祥。
“师公。”
俩孩子默契十足,齐齐唤上师父老人家,硬是把他这老顽固当场融化,蹲下身乐呵呵地将俩孩子左右圈抱在怀。
“好好好,你们都乖,都乖,师公给你们俩准备了好些礼物,回头去师公那看看老儿我挑得合不合心意?”
“师公,我们不要什么礼物,我和弟弟只想师公救救母亲,母亲她病得好重的。”
说着,晋儿就深深地埋在师父怀里,害怕至深地哭出了声;而玉麒,也是跟着他的哥哥一同作势起来。
俩孩子齐齐发难,师父老人家俨然有些吃不消。
“好,好,好,不哭,不哭,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师公答应你们,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替你们俩娃保住你们母亲。唉哟,这都是造了什么孽,俩娃哭得老儿我心都碎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忧喜各半
施展了“九转还魂针”,师父亦因一时力竭,也是虚脱在场。
两个孩子此时变得极其懂事,一个偎依在师父跟前替他擦汗打凉,一个取来凉泉为师父顺气压急,左右开弓间,照顾地无比周道。
“乖,乖,师公没事。”
欣慰地抚了抚卖力打扇的晋儿,师父抬起头看看我这头,有些惆怅地说到:“老儿保养再好,可年纪到了,有些事情也开始渐渐力不从心了。不服老不信啊!”
“多谢师父人家施针相救。”
见我的气色比先前好了很多,慕容曜抱着我,连忙向师父老人家道上谢。
“别高兴的太早,老儿刚刚不过是将她体内两股毒素封存住,不让其继续伤及这丫头的五脏六腑,加速她的衰老而已;可毒,依旧未能解除。晋儿,你帮师公一个忙,去把我的桃木杖取来。”
点点头应承了下来,晋儿便按师父所说,取来他的桃木杖。
把着杖头,不知他老人家触动了什么机巧,顿时那条缠绕在拐杖上的盘龙口中,吐出了一颗黑色丹丸。
师父将丹丸交到慕容曜手中,并嘱咐上:“取温水,给小点服下。”
“这是——”
看着手中那颗貌不起眼的丹丸,慕容曜面上蓦地丝丝担忧窜起,俨然是起了刨根问底的心思;而我在他怀里侧头看看,闻了闻这枚丹丸散发出的异香,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太虚还神丹,师父他老人家的棺材本。”
“你丫头狗鼻子倒是灵得很,还知道这是老儿我的棺材本;仅此一颗,这可是耗了我半甲子时间收罗炼制而成,给了你这丫头保命,往后你就不会逢人说老儿多苛待于你。”
“多谢师父赐药续命。”
“赶紧服下吧,啰里吧嗦,可不像你。”
催促下,我在众目注视下服下这颗太虚还神丹,续住了我的命同时,也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服过药,回了些精气神的师父又一次为我切脉,尾声时,又提醒到:“脉相总算稳了下来,但你们也别高兴太早,毕竟这颗还神丹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能为这丫头争取多少时间还是未知之数。所以,我们还是得在这段有限的时间内,尽快找出为她清毒的法子来。”
慕容曜急到:“她会再次毒发?”
“当然。”
“如果毒发,我只是说如果,那会——”
担忧悬在口,然对看惯生死无常的师父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好忌讳的。
“那自然会要了这丫头的命。”
捋了捋雪白的山羊胡,师父平心静气地说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老儿看似高人,可不是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解的。要知道,她体内的白头霜之毒,可是出自我师弟之手,以他的阴毒和高傲性子,会让旁人随随便便破了他专研出的秘毒?况且,她身体里还有另外一种诡异之毒存在,一个就够叫人头疼的,如今还来俩,老儿我可不是什么大罗金仙下凡。”
“师公,你说话不算话!”
沉郁气氛中忽然乍起股惊脱,玉麒不知犯了什么脾气,直冲冲地扑进师父怀里,肉嘟嘟小手就拽着他老的山羊胡不放。
“哟,哟,哟,小乖乖,你轻点!师公的胡子都快被你拔掉了!!”
“不放!你答应过我和哥哥,要治好母妃的,如今却出尔反尔!”
“玉麒,不得对师公无礼,快松开师公的胡子!”
慕容曜见状,也是急火上面,然这孩子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硬是不劝:“就不放!除非师公他答应治好母妃。”
“哟哟哟,小祖宗,老儿的胡子,疼!”
对人硬着胡来,而师公软着性子迁就着,此时不等大人们出手劝止,晋儿倒是先人一步,“啪”一巴掌打在了玉麒的手背上,痛得他立马撤了紧拽不放的小手。
“哥哥,你可是和我站一边的,你打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治好母妃的病嚒?!”
“我就是怕你把师公闹生气,成天就知道闹小脾气,一点轻重都不懂。”
吼了通玉麒,晋儿一边替师父整理抓乱的胡子,一边赔上不是:“师公,麒儿他不懂事,你莫要生气。晋儿相信师公一定有办法治好母亲的。”
“师公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笑呵呵被孩子宽慰着,他老扭头对我说到:“你丫头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有个这么懂事的老大,我看这孩子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我道:“多大出息我并不指望,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就好。师父,玉麒把你抓疼了吧?”
“没事,孩子多大的力气?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骨头,就喜欢和这些小孩子打在一处,相处多了,人显得有活力多了,还添寿的。你们啊给我听好了,别动不动给孩子摆臭脸子,会吓到孩子的。尤其是你小子,把你那套天子做派收敛收敛,在我面前没那么多臭规矩!”
瞬间,到场不少哑然而笑。
看样子,师父他老人家是真心疼他这俩宝贝徒孙。
哄了哄委屈巴巴的玉麒,师父老人家又说到:“虽然眼下老儿没法子替这丫头解毒,但有一个走险方法,未尝不可一试。”
“什么方法?”
忽的,两面三方,不约而同地问出口。
师父抱着孩子,淡淡无波地应到:“自然是‘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这法子我并不鲜有听闻,但眼下两种奇毒在身,已经让人束手无策,若再引他毒调和,会不会适得其反?瞻前顾后间,我确实理不清师父他老人家指代为何。
他见我迷糊上头,有些失望地指点到我的短浅处:“丫头,试想白头霜之毒能引发你体内阴阳血蛊之毒,那说明两种毒本就存在着排异性,互不相容。如今我压住你的毒性,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看这两种毒能不能在互相牵制中,渐渐抵消;一山不容二虎,毒这东西亦是相近的道理,相争之下,必有一种毒会消灭对方占其上风。只要你能撑到那时,想来存下来的余毒也不多,若能再知其配方,胭脂出解毒之法并不是天方夜谭的事。”
垂下头,不断捋着自己的胡须,师父口中莫名多了担忧:“眼下怕就怕,这两种毒在彼此消耗间,你岌岌可危的身体会吃不消。”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处境之艰
莫不是十万火急的要事,我怕是慕容曜要在身边修成座佛。
拉拉杂杂地交代了许多要紧的,又暂时把俩孩子赶出了花厅,前前后后折腾了许久功夫,总算让我师徒得了单独叙话的机会。
“认准了,就是他小子了吗?”
目光从远送中抽剥回来,师傅他老人家倒不像先前那般不饶人,捋着胡须,红润的脸上平静祥和。
有些吃不准师傅的话,细想了想,又瞧了瞧他此时意味深长的打量,我恍然大悟。
腼腆地朝他老人家笑了笑,点点头应到:“瞧定了,就是他了。”
吃力地挪了挪笨重的身子,我捻着他老人家的衣袖,佯装生气地问到:“怎么,师父盼着小点还有第三春,第四春不成?折腾不动了,管他好桃花烂桃花,凑合着过吧。徒儿也觉得奇怪,以前您可不是这副尖酸刻薄的性子,刚您老是挑阿曜的刺头,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不会是真不喜欢他吧?”
“这叫立威,蠢丫头。”
嫌弃地收回被我拉扯的衣袖口,师父点着我的脑门说到:“不给他小子点脸色看,他就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宝贝,况且还是头一回见面,没给他来个三堂会审已经是够给那小子面子了。”
顿时,我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我乐不止地说到:“想不师父您老人家不仅精通医术,原来在这家长里短的道道上也颇有心得。师父,徒儿僭越地问一句,这些都是师娘她教你的?”
“你师娘那好脾气,估计见了你这小夫郎,准把老儿我这张不讨好的嘴给封了,所以这趟来太邺,我丁点风声都没给那老婆子透漏过,就怕她坏事。”
“师父英明。师娘她性情恬淡,不问世事已久,要真让她知道我的事儿,准得惹得她心急。也谢谢师父不辞辛苦地为小点奔走一遭,让您老受累了。”
“算你小妮子还有点良心,我和你师娘没白疼你一场。”
摸了摸我的头,把靠垫给我抽高了些,师父换了副挺严谨的口吻又说到:
“其实我也不是不满意慕容曜那小子的,只是替你这丫头担心;毕竟他和宋家的梁子结在那里,还是关乎到天下福祉的大事,一个是你的夫君,一个是你的外祖父,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儿我看,这事若是想求个两好无损的圆满,难啊。”
“那师父您,此时占哪边呢?”
这是个带着禁忌的问题,每每遇上,我都习惯性先探探别人的观点看法;而师父似乎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透了我的小心思,不住地摇头。
“鬼丫头,你心里早有定论,非要跟老儿我要个确切?还颇有算计意味。师父的立场,你拎得清,你会这么问,也是想借老儿我的口,堵住你那帮不争气师兄的野心。”
我赔罪上:“是小点小家子气了。其实,小点何尝不懂师父师娘的世外心?想当年在安阳,我曾和三师兄的弟子赵济源说起过门内事,说药神门想要的荣耀,从来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江湖中;只可惜几位师兄他们,似乎放不下权势所诱,让药神门跟着这纷乱无休的天下趟浑水。”
“所以,你另一层意思是在暗中征询老儿我,若真有井水犯河水,和你那几个师兄撕破脸的一日,你小夫郎的雷霆手腕届时是该轻一点,还是该重一点,又或是该不该看看老儿我这张脸面?”
“师父您息怒,小点知错。”
也后悔着不该此时提及这个话题,刚把赔罪的头给低下去,不想师父他老人家却出手拦住了。
他老人家说到:“你敢直言不讳,那说明你丫头心里没把师父当外人防着。小点,你只需明白一点,各人有各人的人生路,作为旁人,我们只能尽人事劝导,而无权左右他们该走什么样的路。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福祸都必须由自己承担,你那几个师兄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老儿我多三令五申什么;而师父的态度,如你所说,从不需要借助于朝堂的力量。若你和你那几个师兄真有翻脸的一日,那也只能说是他们妄心下的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半分。”
“多谢师父金口成全。也希望这一天不会到来,几位师兄能及时醒悟,急流勇退。”
心安间,也有股无奈在作祟。诸事尽如人愿?怪只怪利益当头,太过诱人,不明所以的人一旦卷入进去,轻则名誉尽扫,重则性命不保。
“那你呢?丫头,你还没有回答老儿的问题;宋家和慕容氏的恩怨,迟早会有见分晓的一天,而你的心肠是该硬呢,还是该软呢?”
许多事,不是你闭上眼,捂上耳,就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李淳元的难,难就难在这家与国,情与义间,非要做个是非抉择。
望着多时出神的我,师父他老人家也莫名的感怀心疼我:“打第一次见你,老儿就没见你轻松过,看似荣华一身,富贵无比,其实你这一生的路,比旁人何止艰难千倍万倍。”
“摘贬掉宋家昔日在北燕的荣耀,让它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氏族,或许是宋家眼下唯一的出路。”
“可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一声叹息拉得极长,师父又说到:“我相信你能说服慕容曜,可你将面对的,不止是如何说服枕边人的心,而是要堵住天下万民的悠悠之口;这些遭受兵灾祸劫的百姓,对宋家存有怨心的人,根本不会理会你是个什么左右为难的心情,他们只想要一个公道,一个能让他们泄愤的公道。而且,你能不能理直气壮地站在天下人面前,替宋家开脱,眼下还是个极具争议的话题。唉,丫头啊丫头,你的路太难走了。”
“尽力而为吧。”
喃喃地念叨了句,我又陷入沉默良久,还是迎难而上地说到:“宋衍一个人的野心,把整个家族拉入万劫不复中,如今人心向背,局势倒戈,他还要拉着宋家许多无辜的族人当垫背;我若还袖手旁观,为自保而置身事外,那宋家的百年清誉就真毁于一旦,变成了史书上的一笔遗臭万年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待客之礼
刚下过一场阵雨,空气里的燥热消减了不少;而经过雨水滋润,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两个孩子紧紧围在师父身边,专心致志地学着编草蚱蜢的手艺,一搭一唱地不停地问着过筋过脉处,而小梅照顾着我闲坐在旁,时不时闲话两句家常;这老少青混迹在一堂的场面,有说有笑的,其乐融融。
“此时风起大了,阿姐,你身子尚虚,要不我还是扶你回内殿休息吧。”
环顾了苑子一周,那些风中摇曳不息的花草,也将一股担忧在小梅脸上刮起。
见她越发焦躁不安起来,我忙探出手,将人安抚住:“我没那么娇气。成天闷在天照殿中,不是躺着就是睡着,再不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我人都快散架了。”
“可是——”
或许是见了我这副半衰老相,她忽然止住了话,默默地把头给埋下去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到:“放一百二十颗心吧,没见我师父他老人家还在这儿看护着,他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药神,你嫌我倔,那总该相信他老人家吧?好了,别总愁眉苦脸的,万事没那么悲观的。”
在她手背拍了拍,我想起前阵子的事,也是愧疚满满在心。
“小梅,阿姐前阵子叫你担惊受累,对不起。”
“不,不,不,那些事根本不值得阿姐挂怀,也用不着道歉什么的!”
急急地将我的手反握住,小梅又说到:“不知者无罪,阿姐当时什么都不记得,所以那些话也不能当真的,我们都忘了才是。”
“这一年多,苦了你,真的。”
“不苦。”
小梅摇摇头,似乎到我将说些什么,忙打止到:“阿姐也不用和我说什么谢,那是见外的生分话,也是我应该做的。阿姐莫是忘了,两位殿下还真心实意叫我一声‘姨母’,既然要了这个福气,就得担起做姨母的责任。”
此时,两孩子被我们的谈话惊动,一前一后地朝我们俩望过来;我朝他们笑了笑,示意没什么事,等俩孩子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师父身上,我这才把旧话给拾起。
“能遇上你这么个暖心妹子,也我的福气。”
说着,我抬手抚着她的脸颊,细细地审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忽然发现,时光真的会悄悄地留下岁月的痕迹,当初记忆那个青涩无比的小梅,此时已经出落成大方的姑娘家了。
就着这份感悟,我突然有些冒昧地提到:“小梅,虽说现下的你很好,但你终归是个女儿家,若一辈子就这样跟在我身边,耽误你的大好青春不说,阿姐也怕不能时时顾及到你的心情;若有合适的人选,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我不想嫁,只想陪在阿姐和两位殿下身边;儿女情长,对小梅无缘,阿姐也莫要替我多操这份心,无意义的。”
很俨然,我的提议触动了她心中的一道禁忌,然深知为何的我,自然不敢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
抚了抚她的愁容,我说到:“阿姐没逼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阿姐现在这个情况,多少对世事无常有些体会,我是怕我哪天忽然走了,连给你备一份嫁妆都来不及。”
“不会的,阿姐福大命大,一定能平安挺过这个坎的。”
“小哭包,说得好好的,怎么又掉起眼泪来?”
抹去她脸上不合时宜的眼泪,我打趣上:“女人虽说是水做的,但也不能时时刻刻把这东西饰于面上,显得人多没自信。”
“我看你倒是自信了不少。”
万万没料到,温情一刻忽然因一把匕首横来,煞了风景,惊了人心。
“姑娘可别乱动噢,我有手抖的习惯,万一不小心在你的脖子上划了刀,那就不好看了。”
匕首架着小梅的咽喉,刀身托着她的下巴往上一扬,把威逼气势做得像模像样。
“怎么,才几天功夫,瞧你这眼神像是把我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清福享得不错嘛,君惜。”
惊变中,没等玉麒那孩子喊出一声“抓刺客”,我立马把场子给镇住。
“继续跟师公玩你们的,这位姨姨比你们还顽皮,眼下不过是在跟母妃开玩笑的。是客人,不是什么刺客。”
“客人?可,可母妃,她为什么用匕首架着姨母的脖子叻!”
问间,玉麒的小手不住地扣着小脑袋,似乎不太相信这“客人”一说。
我定下心,笑说到:“母妃和她可是过命之交,她呀,就老爱吓唬吓唬人。”
把孩子那头的做疑安抚住,我转头同小光说到:“来作客就作客,非要装什么强势,你吓到我儿子知不知道。”
“你儿子?两个都是?”
画风一变,小光那副刻板样顿时被一阵惊愕所占据,用稀奇的眼光考量着对面那俩小家伙。
我说到:“这事是能乱认的?行了吧,小光,要想同我叙旧计较,就依了我这主人家的规矩,赶紧把这碍眼的匕首给撤了;难不成你想光明正大的来,回头被人横着抬出去?”
“切,你怎么知道我是光明正大的来,而不是偷偷摸摸的来?”
问话间,小光手中匕首麻利地收回袖间,径直给自己找了个座位落下身,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似的。
“这,阿姐,这是——”
有惊无险的小梅,此时也半懵半慌,俨然不知如何面对这位不速之客。
拍拍她的手背,我说到:“无妨的,她自来这副喜怒无常的性子,拿出待客之道的诚意,这丫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噢。”
接受了我的建议,小梅忙倒上一杯茶,有些战战兢兢递上去:“姑娘请喝茶。”
“谢了。”
态度间倒是没有分毫扭捏,小光接过小梅递来的香茶,就下了大杯。
见场面如愿被我拿捏住,此时我才回答上小光刚的问题:“要说我知道你为何正大光明的来,很简单,我料定你不会舍我而去,定以为我此时身陷什么龙潭虎穴,计划着要来救我;但偏偏你该出现的时候没出现,以你的冲动性格,要犯险早些天就该来此犯险了;我猜你之前是被公子镇住了冲动,一直控在他手里,今日得了他许可,这才有机会到行宫来看我。小光,我可猜得对?”
“我的心思,你倒是一点都不糊涂,怎么轮到你自己的事,就糊涂到家了?”
说着,对人脸色一沉,有些撒气意味地放下了手中茶盏。
第五百四十九章 过去非虚
“我怎么糊涂了?”
问间,见面红耳赤的小光欲争,我又再次抢拍说到,笑意盛盛。
“我知道你这个人爱钻牛角尖,从不喜欢别人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不如我来猜一猜,你觉得此番跟着我下山,必能干出番惊天动地来,扬眉吐气;可谁知,我忽然撤手不干了,一头向前冲的你就拉不住脚步了?”
“你既然清楚,那好歹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脸颊腮帮不住地抽动着,看样子,小光心中的那股憋不是一般化的汹猛。
而我亦缓下节奏,先等她发泄发泄心中不满。
片刻,她说到:“我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极其讨厌。就像一场游戏,本不感兴趣的,可周围的人都在说服你,一起玩吧,可好玩了;这样的劝说多了,自然而然会心动,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加入他们的行列中。而当你正玩出了个兴头时,忽然,所有人玩腻了,厌倦了这游戏,纷纷跟着退出,最后独留你一个人困在这个难消的兴头中。不知道比方恰当与否,但我就是那感觉,一股怒而无从发泄的憋闷,懂嚒?”
“我懂。”
吃力地从竹椅上撑起身,我手有些颤颤抖抖拿起茶壶,替小光见底的茶杯中续上茶水。
我说到:“你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不轻易依靠别人,但同时一旦有人说动你的心,也极依赖别人;你觉得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你极其怕被辜负,是吧?”
面色如潮的怒色褪去,小光此时紧紧咬着唇瓣不语,敬茶的我想,我的话是说到了她心坎里了。
但这揣心之言背后,然还有未完的深意。
“你心中有气难解,无可厚非,但与此同时,你似乎到现在还不明白,各人有各人的人生,为何你总是把别人的人生当做标榜,在别人的人生中找自己的存在感?人的存在感,是自己的别样来向旁人证明的,老是一味的跟随附和别人,反而容易被忽视。”
“你这算不算亲口认罪?”
“认罪?”
又笑又咳了好一阵,待缓过气,我示意小梅无碍间,又对小光这个不开窍的倔丫头说到。
“要说真有什么罪,那也是人生有人生的规则,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违背不得。傻丫头,我们能并肩同行一段路,已是格外不容易的缘分,但终究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因为我是李淳元,而你是小光,人生赋予了我们不同的姓名,那就意味着我们将有各不同的人生将要面对,路要走。”
伸出手,我想这是最后一次用“君惜”这个名字,却向这段充满离奇的回忆做上告别。
“小光,谢谢你陪着曾糊里糊涂的君惜寻回家的路;从新认识下,我叫李淳元,很高兴结识到你这样讲义气的朋友。”
“半点不留恋?”
我的示好凝在她对面,眸光闪烁的小光松开紧咬多时的唇瓣,轻声幽幽地问到我。
我道:“记忆不管好坏,都是用来储藏的,而不是用来留恋的。很显然,世上没有两全其美,人若得到了某种的东西,那为了保护它,势必会失去另外的东西;取舍之间,只在于你更重视哪边。俨然,我当下选择和自己的家人站在一边。”
“看来终是我们这些人自作多情一番,你这丫头,到现在也看穿是太心狠,还是活得太清醒。”
说着,小光也探出了手,与我的手合握在了一处。
她淡淡的笑了笑,像阴霾之云中透散出的阳光:“今后,我和你很可能应立场不同而成为敌人,可滑稽的是,我们现在的握手言和算什么?宣誓势不两立嚒?!”
“问候吧,朋友间该有的礼节。”
感叹间,把这深沉的话坏了气氛,脱开她手的我立马钩起手指,在她鼻梁逗趣地刮了一记。
“以后一个人行走江湖,可千万不能再意气用事的,很吃亏的;遇事多看多想,别急着下结论。”
她像驱赶蚊子般撇开我的手,不满地说到:“咱们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你唠唠叨叨个没完,是不是太虚情假意了?”
“管它是不是虚情假意,你上心了就好,就当我是唐三藏在给孙猴子念紧箍咒,多少管些用的。”
“呸,不要脸,占谁便宜呢?”
小光一副娇嗔样啐了我一声,虽得了些嫌弃的唾沫子,不过当下的气氛真真是活络了起来。
倏地,我俩一前一后地笑起来,欢畅此起彼伏间,连带着旁边静观的人也得了乐子。
似乎把我和小光的关系看透彻的师父,笑眯眯地捋着山羊胡,夸赞到:“是个有情有义的蠢丫头。”
“老头,你骂谁蠢来着。想挨刀子不成?!”
“女儿家家,满口就知道喊打喊杀的,怎么得了哟!”
“要你管!年纪大了不起啊,惹怒了姑奶奶,信不信我把你胡子给当场拔光?”
“坏丫头,休想打老儿胡子的主意!”
说着,师父一面护着自己的胡子,一面把孩子揽到自己身边,紧张兮兮说到:“左耳进,右耳出,你们的母亲交友不慎,千万别学了她丫头的粗言秽语!教坏小孩子,不敬长辈。”
“切,老不休,谁教坏小孩子还不一定呢?”
白了师父他老人家一眼,此时似乎畅怀了的小光,又再次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她道:“有件事,我还是不吐不快,想在你这讨个口风。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你们请那位大人来游说公子,不见半分低头示好,反见人就破口训斥,满嘴仁义道德的,是什么意思?”
“哪位大人?”
事出突然,我震惊间也感到事有蹊跷,忙补说到:“不用这样的看我,你说的事儿我真一点不知情。”
“真不知情?那看来就是靖德帝在背后立的下马威了。”
辨了会真假,小光自己松了口风说到:“我也是无意中撞见的。就昨日,公子下榻的行馆忽然来了位北燕的官员,名曰造访实则滋事,态度极其嚣张;公子他也是够沉得住气的,期间任那老头如何造次,如何发难,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搭理过他。我在外听了片刻,也觉得挺奇怪的,那老头似乎和公子有故,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有故?!”
抓住这个关键字眼,我细细地揣摩了片刻,忽然惊上心头。
莫非是他?!
第五百五十章 临下心哀
天照殿内,此时争论正是一派如火如荼。
听了一二,小梅惊悟地对我说到:“澹台大人?难道刚小光姑娘提及的那位大人,是他?”
“八九不离十吧。”
我想这个节骨眼,他作为一个症结人物,也是时候该出来露露脸了。
“要进去?”
俨然,殿内有些刺耳的争执,让人生出了望而却步;我摇摇头,目光朝曾路过一扇窗示意去。
“先听听吧,暂不想掺和进去。”
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径,然要弄清楚对人的用心,只有靠这隔墙有耳的法子。
毕竟人心隔肚皮,我怕我一进去,对方想说的话又变了个意思,没暗地里听到这般直白。
“王爷,你说句话呀!”
透过小小的窗格,怒色冲面的澹台明忠,正向身边另一位端立不语的中年男子寻求声援,虽背对着我们,但能感觉到岁月在这个男子身上沉淀下的稳重,气质卓然,静若止水。
这位,想必就是北燕德高望重,遐迩闻名的成王爷,慕容太晟。
“明忠兄话未尽意,而皇上也未许,本王此时贸然插手评断,有失偏颇。”
“慕容太晟,你此时什么意思?我邀你来是劝说皇上回心转意的,不是让你来这充好好人,和稀泥的!”
见成王爷仍不为所动,澹台明忠话语间恼怒更上一筹:“行,你要保持中立,两不开罪,明忠勉强不得;但今日臣敢冒这个大不敬之罪,来此和皇上辩个是非,势必得有个结果。老臣的意思不改一个字,还是先前那句老话,李淳元此女于北燕是祸非福,决不能留!”
“阿姐。”
似乎因里面人过激的言语影响,小梅此时也是有些惊慌失措地唤到我,有安慰,亦有试探当下心境的意思。
我做了个噤声手势,对她摇了摇,示意不必紧张什么,又把注意力转移进了殿内。
“等等世伯,来时我们不是说好的,眼下只是劝说救人,她去留之说等把人救下后再议;你此时出尔反尔不说,还硬逼着皇上给你亲口答复,这不是陷世侄于两头不是人的境地吗?”
说着,荣贞世子挺无奈地摊了摊手,向座上一直低头批阅奏折的慕容曜表示上自己的无辜。
很明显,盛玉童忙前忙后地张罗一通,本是出于一片好意,不想到最后却被临阵倒戈,给慕容曜活生生地请来了个大麻烦。
“是世子自己会意错了,老臣并没有出尔反尔什么,我答应出面,那也不一定要依照皇上和你的意思来办!”
“世伯啊世伯,你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发固执,救人如救火啊!罢了,我尽力了,阿曜你也别怪我装傻充愣,实在是世伯这牛脾气——唉!”
“我固执?老臣的固执,从来都是因北燕社稷福祉而坚持的,并没有觉得有何值得愧疚的!”
说着,澹台明忠当即屈下双膝,五体投地朝座上慕容曜死谏上。
“皇上,关乎到当下北燕的生死存亡,老臣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力陈个中利害!你可是忘了当初北燕是因何人陷入四分五裂,水深火热之中?那李氏女子,不仅是逆贼宋远高亲外孙女,且仍是大历嘉康帝亲封未废的皇后;于国,此女不忠,于家,此女不洁,皇上若执意将李氏留在身边,必成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祸源!”
“文博侯。”
“老臣在!”
一低一沉两种调调的声音交映在一起,倏地涤清了天照殿中的乌烟瘴气。
“朕只想请教文博侯,保家卫国这等事,究竟是男儿职责,还是女子责任?又或者,朕为求一笔史书虚荣,只要有任何纰漏,都可以让史官捏造出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来,进而让她替朕背负上万民唾骂?朕亦北燕男儿,而北燕男儿自来热血豪迈,用勇用担当,什么时候朕在文博侯口中变得这般不经事,懦弱无能,需要一个女人替朕挡在前头?要真是这样,朕才觉得自己活着是个笑柄。”
“臣不认同!”
倒是个敢谏敢言的人,澹台明忠向慕容曜重叩了一记,声色浑厚地同他争辩上。
“太皇太后在世时,也曾断言李氏非国本之幸,万不可授之后位,与皇上比肩颠覆,共享日月之尊!自古明君皆知,协政以行雨露均沾,方可保社稷万世无虞;然一旦天子恩泽有失偏颇,甚至变成了专宠,那势必会引发一支独大,久而久之,如内宠干政,外戚专权这等弊端便会显露出来,等有心抑制时已为时已晚。恕老臣直言,想当初皇上不是一意孤行,专宠于那李氏,进而让宋氏逆贼得了可乘之机,造就了今日皇上举步维艰的局面吗?”
“澹台明忠,你放肆!”
手掌重拍在书案上,如掣出一声雷响,慕容曜人直冒冒地窜起身来。
“宋氏门阀压在朕头上多年,反意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即便没有李淳元,你认为宋家就不会反?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们会!而正因淳元在宋家和天家诸多周旋,这才让这场厄难来得不至于那般猝不及防;要不是你口中多有不敬的李氏相助,朕没本事和宋家耗到今时今日,早一死谢天下了!”
天子怒,如雷霆,今日我算是重新认识了一回慕容曜。
刚歇了口怒气,慕容曜又说到:“朕请你来太邺,不是征询你什么,是命令,是以臣对君的绝对服从!不要忘了,令公子现在也是对你口口声声报以忠诚的北燕,有着莫大的威胁;澹台无垢现以后周大国相的身份出使我北燕,以他对北燕的诸多偏见和恨意,文博侯还觉得此时他是个无关痛痒的角色?”
“皇上明鉴,澹台一族绝无半点异心!”
“澹台无垢也姓澹台,也流着你澹台氏的血液,那你说说他是否存有异心?文博侯,攘外必先安内,朕请你来已经是给你澹台一族留足的脸面,由你说动令公子放下成见,暗中调停西疆九部十六族对北燕的敌意。难不成,您还巴望着当年钦天监林紫绪的浑言,一语成谶?!”
第五百五十一章 爱恨同源
“皇上明鉴!澹台氏世代忠心日月可鉴,老臣虽到迟暮之年,但不糊涂,只知膝下仅有一爱女,却从未有过什么儿子;江湖一介欺世盗名,来路不明的宵小,怎配拥有我澹台氏的姓?”
澹台明忠气势如虹的反驳之声,将殿内再次陷入无言境地,是立场的决然,也是寒凉人心的刻薄。
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澹台无垢会耿耿于怀于过去;原来要战胜人心间的固执,非得拿出比对方固执百倍的心。
这对父子,难解的恩怨。
此时慕容曜说到:“哼,朕倒觉得您是越老越糊涂了。澹台无垢若真来路不明,那文博侯岂不是在打九泉之下‘忠烈夫人’的脸面?尊夫人当年为何无故早逝,真如外界流传那般轻描淡写?天知,地知,你知,朕知。”
旺火不添柴,慕容曜径直收止泛滥的怒火,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先帝当年的忌惮已成过去,早已翻篇,若文博侯还是抱着以往一成不变的态度考量朕,揣测朕,那您大可不必。朕现当着王叔的面,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令公子这根独苗,文博侯若想替澹台氏保住,大大方方地认;若你们父子能冰释前嫌,对澹台氏,对北燕,都有着莫大的助益。虽过往不究,但却不能一错再错,朕不是先帝,更明白当下北燕需要的是贤能,而不是敌人。”
“皇上——”
昂起头,正欲再争辩什么,不想此时沉默寡言的成王爷忽然开口打止住。
“澹台兄,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的世道,已完全是年轻一辈的天下;若您一直用保守的眼光看人待物,很可能只是将事情推向越发无解化。都是为人父母的心,您相比于嫂夫人当年,她爱令郎在明,你关怀却在暗,时时背负着一个‘恶父不慈’的罪名;这么多年了,澹台兄也到了这个年纪,难道还坚持得不够累心吗?”
说着,成王爷上前两步,将跪叩在地上的澹台明忠扶了起来,拍按着他的肩膀继续说到:
“当年青山的大义灭亲,兄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你那一刀虽狠,但却精准的避开了令郎身上的要害,若不是兄这一手苦心,令郎怕是也等不到玉散真人来救,更不会有往后之说。”
“王爷在胡诌些什么,明忠听,听不懂!”
成王爷淡淡说到:“兄听得懂,我亦明白兄的苦心,当年救令郎的玉散真人更是明白你爱子之切下的无可奈何。不然散人他也不会暗中接受你的重托,假借荣贞世侄的手,圆了一出托孤戏码;可惜的是,令郎似乎把演给先帝的戏信以为真,把自己真当成被你,被澹台家狠心抛弃的孤儿了。”
“不是的!成王,不要再说了!!”
忽然一股慌乱在面作起,澹台明忠甩开成王爷的搀扶,忙叩头如急雨下般向慕容曜陈情上。
“皇上,成王一时胡言乱语,话尽不实,您万万不可当真轻信!老臣与那澹台无垢,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绝无半点私情可言;若皇上仍有猜疑,老臣愿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澹台兄,你忠心不二,为北燕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想不到,到头来你还是因私而对皇上生了戒心。父母爱其子,必为其远虑之,为何在兄的眼里成为了一种见不得人的过错?”
“小梅,扶我进去。”
想来,也是该我现身说法的时候了;交代了句,我便在她的搀扶下,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正处于是非旋涡的天照殿中。
“大人您心有多固执,公子便有多坚持,干戈和玉帛之间,有时往往只是一句真心话的差别。”
“你怎么来了?”
一见我人,座上慕容曜就稳不住自己的位置,急冲冲走到我身边,将我从小梅手中接应了过来。
他急解释到:“和王叔,还有澹台大人还有些要事商量,你病中就不要再多操心了,我扶你回内殿休息。”
“脚都伸进来来,岂有退缩之理。再说了,你和澹台大人的争执,不也是因为我吗?有些事,不能光靠旁人代劳的,你们也未必能把某些关窍打通。”
“可是你现下——”
“皇上,就让贵妃娘娘留下吧,她说得对,毕竟是当事人,有些症结比你我等看得更透彻;对付澹台大人这种老顽固,还得得娘娘妙手对症下药。”
成王叔此时发声为我争了一席地,点头示意感激间,我又催促到扭扭捏捏的慕容曜:“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头有些晕,你赶紧扶我坐一坐,歇一歇。”
也不敢怠慢,慕容曜打止了劝阻的心,连忙扶住我上了他的座椅。
歇了片刻,我说到:“澹台大人,你老是这副低人一头的架势,我们怎么公平论事?请起身吧,你老也是朝中德高望重的重臣肱骨,有些是非曲直,你听听后再下论断也不迟。”
他没有多应我什么,或许是仍对我此人抱有成见,而此时我又坐在了一个不令他满意的位置;故此,澹台明忠屈就多时的身子,还是带着傲态挺直了起来。
咳了两声,笑了笑,我并不是太在意在对人眼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只是调整了心态一二,平铺直叙到我想说的故事。
“你和公子间的恩恩怨怨,本是你们父子,你们澹台的家务事,我个外人不便干预其中;但如今,澹台大人先入为主定了我的恶名,认为我是挑起祸端的源头;接受与否前,总也容许我为自己辩解一二吧。”
“你想辩解什么。”
“当然是我这一年多来,在令郎身边看到的,听到的所感所想。”
起伏的咳嗽声,将殿上各方心头之势压制住,为我腾出了很好发挥的空间。
稍许,我说到:“想必大人也很惊慌,令郎这些年的成长,速度之惊人,羽翼丰满之快吧。我想当初慧皇后在世时,暗中与天欲宫有来往,其实大人您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在旁看破不说破而已;而大人不阻止他们姐弟来往,除了想借天欲宫制衡宋家朝堂后宫过大的势力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您不愿看着令郎在亲情上过于漠然冷心,是吧?”
对人面色微微一怔,没应声间,我替澹台明忠补上一个应心。
“喜他不负所望,终成大器,忧他误入歧途,为祸安宁;澹台大人的诸多固执,终究也是因当初立场的选择,进而变得畏手畏脚,生出了逃避之心。”
第五百五十二章 我心不改
“局势这东西,变换一下位置,哪怕只是一丁点,看到的都会完全不同。你嘲笑老夫糊涂,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倒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即便他敬重的君主在前坐镇,澹台明忠也分毫没有给我留脸面的意思,直陈我的短浅。
不过,我喜欢这样说话方式,至少彼此能放开心,尽情畅所欲言。
我道:“澹台大人,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能尽掌局势变化,现下我比较的,是相较于大人您的固执,我比你拎得清,敢直面问题所在。”
“慢点说话,没动气。”
“知道了,不打紧的。”
慕容曜似乎也明白当下我卷入了这是非,没能耐阻拦什么,也只能一二关怀在嘴,在我旁边替我递水抚背,不掺和我和澹台明忠的对阵。
喝了口水,气顺了许多我说到:“澹台大人,有没有兴趣听听我口中的澹台无垢,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问出多时对人不答,从他微微闪烁的目光中得到答案,我继续把话叙了下去。
“江湖上关于解忧郎的传闻众说纷纭,有人忌惮他手腕毒辣,做事不留余地;有人忌惮他天欲宫中杀手如云,能人无数;也有人视他为乱世中的一股清流,以一己之力,在西疆闯出一片天地来;也有人奉他为信仰,坚信着他宿命不凡,在这天下乱起,风云聚会之际,重新洗牌天下格局。久而久之,他这个人在许多人口中,赋予了神话色彩,正身能成普度众生的神,转身能成掀腥风血雨的神。”
“起初,在未结识到澹台无垢前,我和很多人的想法也是一样,觉得天欲宫宫主此人,就是个深不可测,无法高攀的人物。但一句老话颠覆了我的固有思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第一次误打误撞见到他本尊,又或是后来得知澹台无垢的真实身份后,这期间的反差,并不是出人意料的大,反而是恰如其分可以接受。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忧,和我们一样吃着五谷杂粮,食着人间烟火的平凡人,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玄乎。”
低下头,我用手背揉了揉说得发痒的唇,并和着心中最真实的感触,同对人娓娓道来。
“令郎并不自信,至少我看见的澹台无垢,是这样的。初见他时,他总喜欢用一条白绫遮盖着双眼,开始我还以为他是眼有疾,不敢正大光明的以本貌示人;后来接触增多,我渐渐地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猜测的那样。”
“他眼有重瞳,被那些占天问地的玄学着喻为帝星之象,可这样被别人崇敬又忌惮的天眷之貌,却被他自己深深的厌恶着,把自己时时刻刻放在一个不祥之人的位置看待着。天欲宫中一直流传着种说法,当澹台无垢摘下白绫,用他神赐之眼看世间,便是天下腥风血雨来袭之时;我有幸见证了他摘下白绫,放眼看世间的那一刻,然过了多久,多长,这天下还是如昨般乱,如往昔般多纷扰,也没有因他而多生灾祸。在我看来,他此举不过是终于肯放下戒心正视自己,难道他多看一眼这世间,天便不再蓝,水不再清?”
“他和你很亲近?”
缄默多时,对人忽然出口问上我,不见多少前时满满敌意的针对,反而多了意外的口吻。
我道:“他于我不仅有救命之恩,而且在天欲宫这一年多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多受令郎照拂点拨,关系亦师亦友,亲近是自然的。他这个人,性子冷淡了些,脾气也古怪了些,但若有人真心想了解他,不带算计和成见,其实令郎并不难相处。”
“澹台大人不知道吧,别人口中的他,因身份因境遇有许多种称谓,比如天欲宫宫主,后周大国相,瑾瑜,解忧郎,又或是现在这个颇受争议的‘澹台无垢’,到底哪个名字,才是能标榜他真实自我的姓名?他想要的姓名,得不到旁人正视,他淡漠的姓名,反而如妖魔鬼怪般被人津津乐道着。我想,他本心的不自信,亦来自这想被认可却无法被认可的悲哀吧。”
蓦地,从澹台明忠眼中看见了一丝懊悔色,我忽然觉得,人啊,哪里会有什么所谓的铁石心肠,只是一直被无聊的情绪左右着,堵住了而已。
压了压心口一股不适,我把他们间一个长久以来的问题抛给澹台明忠:
“令郎的过去,再加上今日澹台大人的补充,不得不感慨,眼下你们间父不父,子不子的局面令人扼腕痛惜的。大人可想过,当年你为保澹台氏清誉,在青山处决亲子同时,是不是也同时认可了他为祸国灾星的谣言?就因为当年你带着模棱两可的一刀,无形中推着令郎在仇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既世人唾骂令郎为魔,为祸世间,容不得他半分立足,那无依无靠的他有何惧化身成魔,如那些偏见者所愿呢?”
“你,你这些都是谬论!老夫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我淡淡地笑了笑,摇头说到:“大人和我,没有必要争个言语高下,而应该是遵从本心自我。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令郎放下执念,那首先大人你就得放下固见。”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们父子,其实不过是盘算着借老夫之手,在那逆子手里讨一条生路?可惜你算错人了,老夫即使背负上这不忠不仁不慈不德的骂名,也决不会替你开这个人情口的!”
“不需要。”
果断应了声,我强压着咳嗽,说到:“若是我要妥协,当初在西疆千名山,令郎求娶我之时就妥协了。想想当时,我还是个前事尽丧的浑噩人,如今变回了从前的李淳元,我更不会为个人生死妥协半分。”
说着,我趁着这个大好机会,把这个久悬而未决的事情敲定:“不用澹台大人多为难什么,这一回,我替你向皇上抗一回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令郎在太邺人就是安全的,也不会有人拿此事多做文章。请转告令郎,不必为个无关紧要的人再劳神费心,速速归返西疆;也祝大人和令郎,能早日解开心结,冰释前嫌。”
第五百五十三章 情绪误差
天照殿的那场争端,以我的不肯妥协落下帷幕;明面上似乎我赢得极漂亮,然实际上,我当下的生路又绝了几分。
一个午眠睡过了点,醒来时已将快近傍晚时分。
规规矩矩地坐在凉榻上,我微微昂着头,眯着眼,任凭慕容曜拿着凉丝丝的帕子替我净脸除汗;大约是安静中越发容易察觉到敏感的存在,面对多时不言不语的他,我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有烦心事?”
等他把照顾做周全,趁着这个闲暇空档,我试探性地问上他此刻的心情。
“没。”
淡淡地应了声,他此时把准备多时的汤药端了过来,舀一勺,吹两下,然后送到了我嘴边。
我心虚地看了他两眼,也没有多闹扭,闭着眼就把勺子苦药闷声吞下;也不知道来来回回多少遍,当苦苦的味道完全麻痹住了我味觉,终于起了信任的把头别到了一边。
我抬手捂着嘴,说到:“反胃的难受,我不喝了。”
“忍一忍,师父也有言在先,说这汤药药性过于猛烈,出现些不适反应是必然的。就最后两小勺子药,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厚实的肩膀撑着我人,慕容曜手不停地抚着我起伏的背脊,耐心十足地哄着我。
“真喝不下去。”
本来还克制得住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但一开口说话就破了功;干呕反复来回,一时间没压制住,我“哇”的一口将刚喝下去的药吐了满地。
眼前瞬间一花,恶心感激起的泪水如凿开了泉眼般,不住地往眼眶外冒,人着实狼狈。
慕容曜自然不敢再多提一字,一边用自己的手帕替我擦胃水,一边继续拍着我的背,帮助我快些泄掉胃里的难受感;前前后后折腾了老半天,才渐渐有了消停趋势。
“我还以为师父故意吓唬我的,原来真下了狠料,完全吃不消。”
说着,我从他手里拽过手帕,捂着自己的嘴将佝偻着身子抬了起来,赫然间注意到他衣裤上沾染的污秽,立马又起了过意不去之心。
“叫你跟着我受累了,赶紧去换一身衣衫吧,我好多了。”
“衣服脏了就脏了,根本不打紧的,我不放心的是你。”
反复观察我的面色许久,慕容曜转而将目光落在了那碗药上,又说到:“等一会儿我在取师父那边一趟,同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你的药减轻些分量;再好的药,你当下的身子受不住也是白费,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别跟师父再添头疼了。”
反复再三匀平一口急气,我窝在他怀里说到:“若不是棘手的重症,师父也不会用如此猛烈药性的方子,不然怕是压不住我体内作祟的两股毒素。你也莫上急,慢慢来,万事究竟循循渐进,总得给我一个适应缓冲的时间吧;一会儿命人再重新熬半碗药来,我再试试,服用量稍微减少些或许情况会好一些。”
“行不行,我还是得征求师父的意见后再做决定。莫要怪我太小心翼翼毕竟眼下你所有的生机,都指望在他老人家身上,每一个关乎到你安危的决定,必须得谨慎对待。”
果然,这番看似谨慎的话中,与他先前的闷闷不乐重合在了一起;要知道,时时处于紧张环境中的人,情绪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进而变得敏感易燥。
所以当下看来,我需要一副控制毒素的猛药,而他亦需要一副控制情绪的心药。
半响后,我在他怀中昂起头问到:“上午在殿前我同澹台大人的坦言,你是不是依旧耿耿于怀,觉得我做法太冒失了?”
他微微一愣,低头看着我间,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了些。
“我的确很后悔让你卷入其中,并擅自做了决定。淳元,有些事情可以在立场上做让步,但退无可退的事,为何还要继续固执己见呢?做个自私自利的人,有时并不可耻。”
“人自私自利是不可耻,但同时因此事陷入两难的,不仅是我,更还有你。难道我为了求个活路,就非得踏着你的肩膀,往悬崖上爬?你不想我掉落万丈深渊,同样,我也不想你掉下去。”
使出了点力气,我撑着身,一把将他人搂在自己颈窝边,耳鬓厮磨着:“你是我夫君,是北燕的天子,我不想你为了我,去对澹台无垢卑躬屈膝,委曲求全;这决定,不仅关乎到你的人前体面,更关键的是,我不想再让他继续深陷在错爱之中,不可自拔。爱是坦荡荡的,你给不了的,就不要再继续着暧昧,并有意无意地和他人多做纠缠,那样会显得你人格十分卑劣。”
说着,我小拳头砸在肩头,嗔怪上:“喂,你立场如此不坚定,是不是盼着我真给你戴顶绿帽子才甘心?”
他道:“从前我总是在你面前自诩,能替你遮风挡雨,解决一切烦忧;如今看来,不但是我自己夸口了大话,而且反过来还让你处处受委屈,处处牺牲自己的利益。”
“我今生有幸赚了一个你在手,就是最大的利益啦,傻瓜。”
撞了撞他的侧脑袋,我又将他人抱紧了些,并提醒到他:“别胡思乱想了,我们万事向前看,绝不后悔自个做过的决定。”
他未应答我什么,只是同样环着我的腰身,将我人朝他怀中挪了挪。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这是一种默许的回答。
“皇上,皇上!”
正你侬我侬,如胶似漆间,忽然刘德禄十万火急地冲进了内殿;一见我两人这等坐拥相抱的场面,也是老脸一羞,忙背过身去避嫌。
只是人识相了,但看样子却依旧着急得很,我忙松开慕容曜,给他打上眼色。
调整了下坐姿,慕容曜不悦地问到:“一点规矩都没有。何事慌慌张张的?”
“奴才知错,但真是不得了的大事!皇上,成王爷差人来报,清湘行馆走水了!”
清湘行馆走水?!
这突来的消息,让我和慕容曜四目傻相对一番,然片刻,各自清楚这事儿的棘手。
清湘行馆乃当下澹台无垢下榻的居所,此时莫名走水,定非耳朵听听,嘴巴笑笑就完了的事情!
第五百五十四章 落雪之征(一)
当赶到清湘行馆所在,小半行馆已经处于勃勃火海之中,惊骇地望着眼前一片火红之色,把一干人那忐忑之心都逼到了喉咙处。
我如着了疯魔般下了马车,插入到已经人满为患的围观者之中。
他会在里面吗?!我脑海里第一个闪入的念头,就只有它了。那越烧越旺的火,不断地在我惊恐万千的眼中跳耀着,像一个个疯狂扭舞着的妖魔,屈服在它们的肆虐之下,不敢轻举妄动半分。
惊慌的我,无疑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急声地朝围观之人求问上。
“里面还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一干围观之人都惊讶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怯怯地我,却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给我一个答案。站在涌动的人群中,一潮又一潮地无助将我的心推向绝望。
“有人还困在里面!”
一个急切地声音,刺破了这颇为冷漠的沉寂,我和慕容曜皆是面上一愣,急急回头望上淹没在人群背后之声。那人也急急地穿过人群,寻上询问之人,待看清了我的面容,来人的声音也是转陡之下,一声急厉。
“君惜,公子为了抢夺周暮雪偷走金花宝蟾,人现在仍困在行馆里未出来;行馆救火的人太少,你赶紧让靖德帝加派人,把火势给控制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有人解开我心中的不安,可瞬间而至地是更大的惊骇。
我结结巴巴地说到:“公子在里面?什么偷走的金花宝蟾?那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能救你小命的宝物!”
情急之下,小光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公子说能替你续命的法子,就是那只鬼医寻来的金花宝蟾!这宝蟾乃苗疆百年难得一遇的宝物,喜欢纳外毒为食;听夏蝉姑娘说,鬼医得知公子欲替你解白头霜之毒,便托她日夜兼程的将宝蟾送来太邺。可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这事让周暮雪得知了这只宝蟾的存在,趁所有人不备,她不仅偷走了金花宝蟾,还放火烧了清湘行馆,似乎准备来个玉石俱焚!眼下公子进去抢夺金花宝蟾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出来,这该如何是好?!”
说着,急色就更加汹涌,抓住我的袖子就不停地讨法子;可当下的我,哪里有半分主意在心,脚哆嗦站得住已经是奇迹了。
很显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想撇清,就能撇干净的。
“那什么金花宝蟾,真能替她清毒保命?”
此时慕容曜也无暇去分辨眼前之人是谁谁,一把抓住小光的衣袖,惊慌不定地问上她。
“废话,不然公子当下拼了去抢什么?”
撒气地一扯袖,小光看着火势渐旺的行馆,又气急败坏地催促上:“你现在还有心情袖手旁观看戏?赶紧派人灭火,若公子有个什么差池,你的女人也别想有活路。快啊,愣着作甚!”
“柳飞!!”
厉声中一个清醒腾起,慕容曜立马唤到随行保护的柳飞。
“传我的口谕,火速调派羽林卫前来增援,再去跟成王叔支会声,把他手下‘御水军’一并借过来帮忙;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定要把火势控制住!”
交待好救援人马事宜,慕容曜在作乱一片的现场上,高声唤到:“清湘行馆的典官呢,典官是谁,速速滚到朕这来答话!”
毕竟天子的金科玉律,在场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那负责管理清湘行馆的典官就灰头土脸地跑到了我们跟前。
“下官失职,刚正组织手下在西面全力扑火,一时情急,无暇分身间,故未能及时来此跟皇上复谕,请皇上恕罪!”
“少跟朕废话。朕问你,此时要进清湘行馆内,还有什么旁门可借道?”
典官急答:“进不去的,火势已经把几处入口封死,且里面浓烟太重,即使有道可进,也呆不了多长时间的。皇上三思,现下火势过大的清湘行馆太过危险,万不能再擅入!”
“朕顾不了那么多,去,速叫人准备些湿被褥和毛巾,再找几个熟悉清湘行馆情况的,且胆子大的人随朕进去。”
“不行,你不能进去!”
一听慕容曜犯了这混劲,我激灵窜脑间,当即阻止上他的胡来。
“莽撞亦有个度,清湘行馆如今已烧成这个样子,进去了就再无出来的可能!你自己看看,现下行馆四下都是浓烟滚滚,人别说在里面带一时三刻了,就是一时半会儿,都有生命危险;再者,这行馆都是木质结构,火烧了一个多时辰了,就算你有本事躲过浓烟窒息,高温灼体,怕也防不住那些随时可能垮塌的楼道,木梁。”
“可是那女人手中的那只宝蟾——”
“我来之前和你说得那些话,都是废话不成?!!”
知道他又因为我的安危操心上头,没了好性子劝解,我当即发飙起来。
“还要多少人为了我做无谓的牺牲,你们在施舍乞丐,做善事积功德不成?不需要,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到底明白不明白!!一个个忘我的舍得,好伟大,可对不起,我要不起,更还不起你们一个个的舍命之恩!”
大约是说话过急,一股眩晕感猝不及防,我当即两腿一软往下坠。
“淳元!”
幸好慕容曜眼疾手快,将我人给扶稳在怀,不然真要在人前摔个惨。
“不要动气说话,师父交代过,你现下情况一旦动气,极容易让两种毒素迸发得更快。吐纳,慢慢呼吸,我不急你,真的,不急了。”
用了好半天功夫,才那股涌起的急气压制住,我一把拽住他胸口前的衣衫,声色俱厉地说到:
“一个澹台无垢,已经够让我心力交瘁的了,再添个你胡来,此时不如一刀把我了结掉来得解脱。问问我吧,求求你们也问问我本人的意见,别什么事儿都凭自己的喜恶做决断,我夹在这些是非中,真得快喘不过气了。”
边咳边说间,憋闷感生生的把那些软弱的眼泪给逼出了眼眶,掉得狼狈。
我只有一个,有且只有一个,该怎么分给这些让我倍感压力的人?
“有人,屋顶上有人!”
正处于虚虚晃晃中,忽然一阵极大动静声在耳边腾起,紧接着四下人满为患中炸起了不休的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