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落雪之征(二)
“是公子,屋顶上的人是公子!”
早一步被动静声吸引过去的小光,惊声更迭,情绪如见拨云见日般喜不胜收。
隔着四下不断上浮的滚滚浓烟,多时后,我朦胧的双眼才把屋顶上那抹身影看清楚。
下意识间,有股活气贯通心肺,让我起伏混乱的心定了下来。
他是乱世能人,没有任何险阻能难倒他的,一时间,澹台无垢在我心中的形象镀上了层神人的光辉。
“瑾瑜,你猜猜是你先拧断我的脖子,还是我先捏死手中这小东西?”
或许是两人忽然神迹般的出现在行馆三层高的屋顶上,四下的嘈杂议论声立马自动偃旗息鼓,给他们的对话腾出了足够旁人侧耳倾听的空间。
只见周暮雪像一只折翼的小鸟,被澹台无垢单手掐捏在手中,两人皆是烟灰的脸上,一个严肃无比,一个无关痛痒,形成了股鲜明的对比。
“我不喜欢所谓的猜来猜去,我当下唯一能接受的结果,就是你乖乖把金花宝蟾归回于我;那样的话,万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余地?”
飘忽的目光将四下无声走了一遍,周暮雪猛闭上眼,放声张狂无忌地大笑起来,声声恫吓人心。
“我在你面前,早就没有所谓的‘余地’可言,你心里如今所有的余地,都留给那个女人。”
“我——要——金——花——宝——蟾!”
倏地,一股极不耐烦腾起,激得澹台无垢吐字如钝刀切肉般。
周暮雪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费劲心思地去讨好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救她性命作甚。难不成你还想等着看,她和慕容曜如何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今时今日我才发现,在某种层面上,你和我都是个可怜虫,想得到的人挖空心思也得不到,偏偏又不肯死心。”
此时,掐在澹台无垢手间的周暮雪,忽然抬起手,有些痴迷地抚上他的脸,凄凉无比地对他说到。
“瑾瑜,我不怪你,当初看中李淳元这颗棋子,也是我提议在先;只是我万万没料到,她蛊惑人心的功夫如此登峰造极,竟然让你这样的人物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所以,我犯的愚蠢错,我自己来承担恶果。”
“澹台无垢!!”
或许这一声,应该是我这个当事人该叫出的,谁知道,慕容曜却先一步,替我开了这个口。
“别和那个疯女人废话!火快烧上来了,赶紧的,把宝蟾抢过来,速速撤离!”
“我们的事情,你插什么嘴?怎么,慕容曜,你想夺金花宝蟾救你爱妻的性命,自己惜命如金,不敢以身涉险间,故退一步挑唆他人替你犯险?”
慕容曜狠声道:“就知道你是个祸端,当初万不该一时心软,留你性命!”
“此一时彼一时,说什么都晚了。如今宝蟾在我手上,除了嘴上猖狂,你还能做什么?”
说着,周暮雪吃力地扭过头,俯视上慕容曜怀中紧紧护着的我。
“既然来看好戏,也有自己的角,怎么关键时候半个声都无,哑巴了,李淳元?看看这出戏多精彩啊,两个男人当着你的面为你拼死拼活的,是不是觉得无比得意?可惜啊,我这个坏人角色,在这出大戏的存在,就是要想尽千方百计让你不得如意。”
“你争的不累吗?”
终于,我被逼出了口,只可惜的是,这话里无奈感甚是重,甚是无解。
“我当然争的累!”
未曾想到,我无意一句,却激起了对人的勃然大怒。
周暮雪朝我骂到:“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我讨厌你命好,什么事情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动,便有人主动站出来替你摆平,无论何时何地,就算你身处人生最低谷,最恶劣的环境,也有人愿意拉你一把!而我呢,我比你差什么呢,论出身,我是大周遗贵,论才貌,你有的我也不差,论心计,只有我玩弄别人团团转的,没有别人可以算计我的份。可偏偏命运如此不公,我费劲心思想得到的,用尽毕生所有想得到的,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就是得不到,永永远远只能想着看着,却触碰不到半分!”
“而你呢,不仅是别人向你拱手奉上我想要的东西,更可笑捉弄人的是,你总是故作清高的不屑一顾。李淳元,你知不知道,你拥有太多太多轻而易举的东西,也浪费许多许多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天若眷顾你,那只有我赔上我仅剩的一切,代替命运的不公来惩罚你!”
风的味道,忽然变了,变得腐臭不堪;而我不得不在这样的气氛中,把这股散发着腐坏的味道当做延缓生命的供养,吞下去。
“别人的人生,不是本人自己,旁人怎么会知道是苦是乐?期望越高,失望越重,你的失败之处在于,总给自己设置一些不切实际的目标;你说我浪费许多许多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那你自己何尝不是,在过分强求中,一点一滴地浪费到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只能说,你把大周公主周暮雪这个角色,扮演得过分痴迷了。”
若想劝她什么,我今时今日已再无多余话劝解了,心若成魔,万法不渡。
许久后,我说到:“恣意挥霍吧,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旁人无权过问;但代价,是你自己要对自己的任性选择负责到底。”
“我输得起!”
顿时,一阵魔魅的笑声再次在烈火之上响起。
“天下如今命运走向,与你息息相关,我虽输了一时,但只要拿捏住你,那我就不至于一败涂地!”
说着,周暮雪把另一只紧抓金花宝蟾的袋子抬起,递到了澹台无垢的面前。
“你要想的,我从来没有吝啬过,陪我这个世人眼中疯子玩命的,不该是你,瑾瑜。拿去吧,你想要的东西,金花宝蟾。”
只见澹台无垢面上一丝微讶腾起,须臾后,他便毫不迟疑地夺过周暮雪手中的袋子。
松开钳制着她咽喉的手,然而打开袋子的一瞬间,澹台无垢表情间立马腾起股惊。
可未他再次作势质问什么,周暮雪冷不丁地抬手出掌,使出全力地将澹台无垢击出了被火势逐渐包围的屋顶。
第五百五十六章 落雪之征(三)
被击下屋顶的一瞬间,我身边的慕容曜和小光两人同时跃身而起,接应上急速坠落的澹台无垢。
有立于风头浪尖的从容不迫,面对慕容曜的援手,澹台无垢选择视而不见,转而将手搭在小光肩头;借力一调整身姿,人便有惊无险地平安着地。
而稍许,同样落身在澹台无垢身边不远处的慕容曜,忽然急冲冲地走上前,夺走了他从周暮雪手中要回的袋子。
“空的?为什么是空的,那只金花宝蟾呢?”
其实这个答案,在周暮雪刚那一手变故间,我已经预料到了;眼下光景,或许就印证了抱有希望的人深信不疑,不抱希望的人通透无比的道理。
而面对慕容曜的质问,澹台无垢只是冷冷淡淡地抬起手,将嘴角那抹血痕抹去,随后把目光抛向任处于险地之中的周暮雪。
“我依旧相信你,而你却还是选择了欺骗。”
屋顶上那呆呆伫立的人,俯看着这个立在危险之外的男人,忽然那张固执的脸上,融化出了丝丝苦涩的温柔笑。
“瑾瑜,就让我骗你一次吧,也感谢你的配合与信任,以后不会有了。”
“准备竹梯!”
有人冷静,然有人躁动。不甘地将那空空的袋子仍在地上,慕容曜又一次发号施令起来,准备用这铤而走险的法子,亲自上险地和周暮雪讨价还价一番。
“你上的来吗?急着上来替我陪葬,我乐意至极。”
短短的温柔笑,在慕容曜不明智之举下化作讥嘲,周暮雪摇摇晃晃地在屋顶上盘坐下来,把话亮在了明处。
“我既然要李淳元死,那就绝不会留下任何翻盘的可能。那只金花宝蟾,早在放火前就被我弄死了,现下火势这么大,想来那只宝蟾已经烤熟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
急火上头,正见先头羽林卫赶来救火,慕容曜径直走上前,摘了其中一人的弓箭,搭上雪羽箭绷满弓,就瞄准了屋顶上的周暮雪。
“你干什么?”
然此时,澹台无垢却闪身上前,徒手握住了他欲发的箭矢。
慕容曜冷愤而道:“干什么?我妻子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我这个做夫君,自然要向这个恶毒的女人讨回点利息。放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皇上何时跟无垢客气过,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客套了。她毕竟是我天欲宫的人,即便犯了滔天大罪,要生要死也轮不到您做主。”
“澹台无垢,你当真以为我忌你三分,就不敢拿你如何?”
“求之不得。”
“你们够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喝斥住他们俩的摩拳擦掌,我在小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立马昂头对周暮雪说到:
“金花宝蟾已毁,我必死无疑,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必又非要赔上自己一条命?赶紧下来吧,火势已经烧上来了,再呆在上面,你会活生生的被烧死的!”
“我下来,不同也是死路一条?”
我忍住愤懑,说到:“没听见公子不惜和北燕天子撕破脸,口口声声护着你吗?没人敢为难你半分,你别再疑神疑鬼的,下来。”
“不用你假好心,我更不愿意瑾瑜此时为了我左右为难,进而深陷虎穴。我自己选的路,我不悔。”
说着,坐在屋顶上的周暮雪昂起头,看着头顶碧蓝无云的晴空,深吸了大口气,面色间显出了痴迷之相。
“李淳元,你有没有闻到,这空气中有股极舒畅的香味?”
香味?!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倏地注意到了这个久久忽视的细节。
从一进入这清湘行馆范围,我就感到空气里有股极淡的香味,这股香味不仅不是她说得那般闻起来舒畅,反而觉得胸闷不止,且越发沉疴。
起初,我只是以为大火烧出的某种木料的气味,但现在经她一点拨,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周暮雪说到:“实话告诉你,你当下闻到香味乃是‘七绝花’的香味,我在放火前,将这东西磨成粉融在水里,把行馆所有可燃的木梁都涂抹一遍。七绝花燃烧后散发出的香气,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但对身中白头霜之毒的你而言,却是一道致命的催命符。”
掩着嘴,得意万分地笑了一会儿,她又说到:“说来挺无心的一个机缘,七绝花的妙效,怕是瑾瑜自己也不知道。当年我得到这白头霜的秘毒,出于好奇间多询问了鬼医一二关于此毒的研制之法,他老告诉我一个隐秘的诀窍,要想快速催发此毒发作,可以用七绝花的香味做引。李淳元,我这临别前的第一份大礼,你应该意想不到吧。”
顷刻,场上和我有关乎的人,皆是惊错在面;而我此时已经落入这个圈套,并在这七绝花的香味中浸呆太久,此时再想规避什么,已经为时已晚。
“走,我们即刻离开此地,回去找你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替你压制毒性的!”
从惊闻中回过神的慕容曜,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捂着我的口鼻,就欲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我只是略执拗地撇开他的好意,摇摇说:“没用的,她在清湘行馆放这把大火,除了是烧尽自己的退路,也同时对我动了大杀心。此时走或留,已经任何意义,不妨趁这个机会,听听她还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大礼。”
拍着身旁面色惶惶之人的肩一二下,我转而坦然地面对上周暮雪:“你说七绝花是为我备下的第一份大礼,那第二份大礼又是什么呢?我很好奇你这个垂死之人,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第二份大礼,恐怕你没有机会见到了;我这份大礼,是特意给你的夫君,北燕深受万民爱戴的靖德帝准备的。”
怀抱着双臂,她不住地上下揉搓着,到底这反应是因心冷,还是因火热而起,无从得知。
她说到:“宋小钰你应该不会陌生吧。她如今嫁给了南夷翼德王,原以为只是为天欲宫在南夷设下一颗将来可用的棋子,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发挥出作用来,还挺迎合时机的。我前段时间不过放了点风声给远在南夷的她,不想一听慕容曜联合北燕英豪,不日将反攻会燕都的消息,她竟有本事能说动翼德王相助,发动十万南夷铁骑挥师北上,在北燕这块中原富饶之地分得一杯羹。家里的内贼还没来得及赶走,此时背后又来群贪婪无比的恶狼,不知道这一回你的夫君有没有本事在前后夹击下,力挽狂澜?”
第五百五十七章 落雪之征(四)
南夷异动?
不敢轻易忽视间,我立马询问到慕容曜:“她说得这些,可有风声?”
慕容曜摇摇头,又极害怕我在这环境中久留随时会毒发,转而焦急地催促上:
“她向来擅长蛊惑人心,不要固执了,此女的话分毫可信度都无,我们还是及早返回行宫,压毒才是最要紧的事!”
“是不是蛊惑人心之说,日后自有分晓,毕竟南夷铁骑十万,一人一脚,足以将太邺城踏平。多好的机会啊,如今天下纷争再起,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
说着,周暮雪望向另一头伫立不语的澹台无垢,俨然目光中多了分央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瑾瑜,你难道真想把自己的眼界放在小小的一块西疆上?这不仅是我送他们的大礼,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你潜龙在渊已久,此时风云聚会,还要犹豫到几时?!错过了这个绝佳机会,或许就是一辈子都不会复来了。”
“阿雪,你这个梦太固执了,也彻彻底底地毁了你自己。”
仰头凝看了周暮雪许久,澹台无垢平静无澜地说到:“你制造出的这场大火,不会烧出一个凤凰涅槃,只会留下一个永不能实现的绝唱。我懂你,但你始终不懂我,这是我们无法产生共鸣的地方。”
“不,我比任何人都珍惜你,爱你,我把你的一切当做自己的一切,认认真真,也竭尽全力地实现着我们一个个对未来的计划。你难道真要一辈子做那个被澹台家遗弃掉,时时抬不起头来的孩子?用自己的实力向那些曾辜负你的人证明,他们当初的选择是多么错误,多么荒唐!乱世当道,强者居之,你不该是这般意志消沉的人,不是!”
“若真按你的意愿做了,那岂不是着实当时那些冤枉他的诋毁?”
仇恨这个东西,有时本就是模棱两可的,你没有机会的时候,它显得特别清晰,然当机会来临时,它又显得格外模糊。
我喃喃道:“报复自己曾不平的遭遇,不过是图一时心头之快。我亲身经历过,然那样的过程并不是想象中的大快人心,反而,越发反感那样抱着执念的自己;想当初,我李家满门血仇得报时,死了一个罪有应得的仇人,然却有无数无辜之人为此改变了一生命运,下场凄凉。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感又如何,我死去的家人不会活过来,许许多多曾亲密无间的人也与这样的我背离;余生仅余恨去后的空虚寂寥,何其悲哀。”
“你的大道理,真是一套一套的,不嫌自己恶心吗?我行我路,我有何错之有,错就错在天意弄人,造化不公,叫我们这些渺小之人不得争,不得算!”
推己及人,我有什么权利说周暮雪是错的,而我就是对的?没有绝对的对错,更何况,我曾经也是如她这般执着于不平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往的风忽然间急促了些,煽动这那些火焰,发出“滋滋”声,越发疯狂地吞噬着清湘行馆的一切。
何事染凄凉,道不尽,述不完。
正在人心浮动不止间,忽然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急速奔向周暮雪那头;只听到一声极哀的闷哼,不等在场人反应,那支羽箭就出现在周暮雪胸口上,倏地染出了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而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身后不远处的发箭者,他依旧端架在半空中的弓,弦还在不住地震动着。
澹台明忠像一座巍峨不屈的大山立在人前,表情间挂满不能容忍的怒色。
“如此烈火之下,也烧不干净你这女人的心思歹毒!澹台氏家训,守正溯源,勿行乱世之恶;你蛊惑我儿行不义不忠,老夫今天就为天下除你这一害!”
因体力不支,周暮雪“咚”一声跪在屋顶上,四面腾起的熊熊烈火,将她人映照的扭曲魔幻。
“你儿?”
声音如地狱深处传来的恶鬼声,周暮雪捂着伤口,强撑起半边身体,说到:
“当初你不顾骨肉情分,对瑾瑜赶尽杀绝,你何尝念及过他是你亲生子?老匹夫,所有人都能站出来指责我的不是,唯独你没这个资格!”
“死到临头,还满口猖狂。有些东西,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断得一干二净的,我和他关系再不济,再不和,那也是我们澹台家关门后的家事,轮不到你个居心叵测的丫头片子指手画脚。”
“真可笑,真真可笑!瑾瑜,你自己看看,听听,这位澹台大人,曾经对你厌恶入骨的大仇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与你认亲,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而此时,忽然澹台无垢所在的位置人影一失踪,片刻功夫,人又出现澹台明忠身边,猝不及防地夺走了他手中的弓。
双手齐使力,那张弓顿时在面无表情的澹台无垢手中断成了两半。
“我对他的恶心,早就无感了。”
一声冷不丁的应答,随后,澹台无垢忽然探出手,一把掐住毫无防备的澹台明忠。
“北燕麾下的一条看门狗,除了会摇尾乞怜巴结他的主人外,什么人都敢张口乱咬。”
“逆——逆子,你,你知道,你竟敢!”
面对手下气息渐急促的澹台明忠,澹台无垢忽然又了妖魔化的变化:“我不仅敢,而且这样的念头在心头整整藏了十八年;择日不如撞日,当着这么多见证人的面,您老不妨试试我这股久藏的怨气,能不能取你性命。”
我急唤到:“无垢,别做令自己悔恨终身的傻事!!”
“谁也别拦!”
意外的是,在这股节骨眼上,澹台明忠忽然豁出去似的,把头昂得老高,纵容澹台无垢将自己拿捏在手,羞辱人前。
澹台明忠道:“你母亲拼死相护的一条命,我那欠你的一刀,终究还是要还的
。动手吧,拿出你天欲宫宫主的狠辣来,别磨磨唧唧的!”
“清楚欠我什么,很好,我成全你!”
“澹台无垢,文博侯此时是在故意激你,听不出来吗?”
此时慕容曜忽然出声,点出要害。
他道:“文博侯,此时朕才懂什么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你和令郎,处事都是如此激进之人!你让他亲手杀你,不就等同让令郎背上不忠不义,弑夫不孝的大恶名吗?你一辈子都在替他打算,到头来还是将令郎毁在自己手上,不是爱,是害!”
第五百五十八章 落雪之征(五)
“别再惹我。”
慕容曜话本是说给冥顽固执的澹台明忠听,可意外的是,最先做出让步的人竟是澹台无垢。
松开手间,推了澹台明忠一把,那踉跄后退出的几步距离,在两人间划出了不可逾越的界限。
然澹台明忠,似乎也开窍,但却在最错误的时间选择了不懂分寸靠近对人。
“我叫你别惹我!!”
一瞬间,隐忍化作急怒,澹台无垢指着澹台明忠就分毫不留情面的骂上。
“少跟我来‘打一嘴巴,给个甜枣’的恶心把戏。别人两三句,就把你这老匹夫说动心了?滚远点吧,莫恶心我,莫用什么骨肉情亲,血浓于水的谬论诓讹我,企图说服我。打母亲自尽起,从青山上死里逃生,我就清楚着自己是个孤儿,一个见不得光人人喊打的累赘;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样的位置,和你,和你澹台氏,没半厘钱关系。”
说着,澹台无垢放下直指对方的手,看着看着就轻狂万分地笑出口。
“怎么,我的存在让你这老匹夫很是坐立不安?是啊,谁叫我是只狼崽呢,听说过‘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的话吗?如今猎人老了,可没能杀掉的狼崽长大了,你我间的狩猎关系变了,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自然会忐忑不安。”
“我——”
张着口,想说什么,忽然澹台明忠注意到四下的环境,又陷入进退两难的无言境地。
“得了。比起你现在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我还是更喜欢你那副不可一世,专断独行的模样。就像猫捉老鼠,猫儿刚一伸出爪子,老鼠就怂了,那这场游戏就太没意思。”
笑意渐渐敛去,背过声间,澹台无垢留下一番警告:“慢慢受着吧,老匹夫,我此时此刻不想搭理你什么,第一是还没想好如何回馈你往昔的大恩大德,第二,来日方长,我特别喜欢这种慢慢折磨人的方式。憋实了你这口吊命的老气,好戏还在后头,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的好!”
当下入魔的,何止澹台无垢一人,屋顶上身处烈焰之中的女子,鼓舞万分的畅笑着,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放肆地讥嘲着我们这些人。
“有仇不报非君子,瑾瑜你记住,越是隐忍,那些伤害你的人就越发得寸进尺。果断地拿起你心中的快意刀,尽情挥刀斩尽你认为的世间不平,这才是后周未来之主该有的霸气!”
说着,火中的周暮雪指着我们一个个,挨个点数间,放出心中厥词:“今日你们一个个笑我下场凄惨,明日你们将成为他们口中的凄凉笑柄!我输了嚒?我没输!同仇敌忾,只要有他在的一天,你们就没有半分好日子可盼,风雨会来,一定会猛烈的来!”
“你看得到我们的凄凉吗?你看不到了。”
鸦雀无声间,我突然大胆地把她的疯话接过来,气息急促地反驳上周暮雪。
“风会止,雨会停,云会散,天会晴,世上本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包括人心。古往今来,多少爱恨情仇,终究是随人去而烟消云散,有什么是时间冲刷不掉的?周暮雪,你这大好的一生,真真是浪费了。”
“我的人生如何,不用你来评论!”
“我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为何还有多余心力来评价你?功过自在人心,该忘了的人,对于活着的人,顶多是茶余饭后的笑谈,时间久了,你曾经的种种连记忆这等痕迹都会变得模糊。谁愿意记住你一辈子?没有的,对活着的人最有意义的人,就是活着的人。”
真觉自己到了无能无力的时刻,我吃力攀着慕容曜的肩膀,挪动开脚步。
“爱,不是说就足够的;对你倾慕之人最长情的表白,是陪伴。只可惜,你连最后的坚持都输了,还有何希望指望与你无关的将来?过往种种,会因为你病态的固执,随大火灰飞烟灭;我想,对你这样的惩罚,已经够凄凉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可怜,我不需要你可怜!李淳元,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你也会死,对,你也会死,必死无疑!你拥有那么多别人艳羡的东西,可怎么办,你也留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曾拥有的一点一点被他人所占有!对,是这样的,你比我凄惨!”
趁那股急气发作之前,我回敬到背后那个将死之人:“是吗?至少我到生命最后一刻,有人愿意陪伴在我身旁,而你呢,只能孤零零地被无情火烧成灰烬。周暮雪,你斗了一辈子,算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甚至连旁人半分怜悯都讨不到,不是凄惨是什么。”
蓦然,背后发狂的哀嚎尖叫响彻天际,扰得人心神不宁,我亦咬牙不肯回头看周暮雪是如何狂悖之相,坚持走自己这条不回头路。
而路过澹台无垢身边,他忽然探出手把住我的胳膊,拦住了我的去路。
“阿雪要我和她一起发疯,你呢,你怎么想?”
“公子,问题从来不是这样问的,若问我此时怎么想,倒不如多问问你自己的本心。”
我和他,终不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最后一次过界的关怀,我吃力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当你倾尽全力做一件事却换不来半点快乐,那此时你就该停下来想想,这件事自己该不该再坚持做。真正的逍遥心,是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瑾瑜,你会记得我,替我讨还世人亏欠我的不公,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此时,风忽然大作了起来。
凄厉的痛叫声不绝于耳,我颤巍巍地抬起头,再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身边这个孤傲的男子,然他清寒的眼眸中,居然有细小的波光在闪动。
是啊,他的温柔藏在细小中,总不为人轻易发现;他会为周暮雪这样的人动容,那何尝不见得他对我的话听而不闻呢。
我忽然间感到很安心。
须臾,忽然耳边炸起一身剧烈的垮塌声,我惊然回头间,那抹孤影已经消失在烈火占据的屋顶上,再不见半点踪迹,也听不见她半点叫嚣声。
雪遇上火,会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眼前一黑,我与这场无妄之灾一同跌入了无尽洪流中,再无半点挣扎反抗的力气。
第五百五十九章 纷乱梦止
做了一个什么梦?
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里,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风不会动,云不会走,水不会流,花不会枯,日不会落,一切事物都陷入静止,包围着身处其中的我,陷入无尽的等待之中。
我在等待什么呢?那样舒心的幻境中,我早已想不起自己在等待些什么,好像人彻底被洗涤干净,没有喜,没有悲,没有苦,没有乐,没有愁,没有烦,停在这静止的幻境中,等待着被同化。
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久,待我再次睁开眼,我眼前的世界有动态。
后来我才知道,在清湘行馆那场大火后,再次毒发的我,整整在天照殿睡了四天四夜。
而神奇的是,曾有人诅咒我必死无疑,我却奇迹般得活下来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许多事情突然变得玄妙无比起来:我灰白的头发,恢复成乌黑亮丽,我憔悴苍老的容颜,显出了昔日朝气蓬勃;前时那股时时针刺的疼痛,此时早消失无踪,气也不喘了,呼吸也均匀了,脸色也有了正常人的红润,像经历了一场奇妙的蜕变,我变回了昔日那个光彩照人的李淳元。
然这样的变化,非但感觉不到半分开心,反而诚惶诚恐起来。
当下我身体上的种种迹象显示,我体内的毒解除了,解得一干二净。
而当我再三追问小梅为何,她却一直处于支支吾吾,闪闪躲躲的状态;此地无银三百两,为此我更加断定,这无端来的病好定有隐情。
小梅开不了口,那总有人开这个口,而这个人,并没有让我等太久,便主动出现在我跟前。
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小梅打发出了内殿,这内殿中的气氛忽然变得暗波浮动。
我开门见山地问到:“你实话跟我说,我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
“当然是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不然你也不会恢复得如此之好。”
应间,他握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地抚着,不仅动用肢体的宽慰,嘴上的劝解更是能说出朵花来。
“大家都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你毒刚清不久,还是专心在调养身体上;其余的,时机到了,我会一一替你解释清楚。信不过我吗?”
“信不过。”
我斩钉截铁地应到间,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回,面色间分毫不见半点妥协之意。
“只要你想和稀泥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时机,什么时机?等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你不用瞒我了,你其实已经决意对我欺瞒,所谓的‘时机’,不过是给你的谎言创造做伪证的时间。”
他面色一沉,忽陷入了沉默,态度亦如先前小梅那般。
我顿时来火了。
“你们在遮遮掩掩什么,又怕我知道什么?慕容曜,我不是三岁的孩子,还知道天上不会无端掉馅饼,你们真以为这样就能搪塞过去?!你说话啊,你究竟向澹台无垢许诺了什么,换了我一条生路?”
可即使现下我急得火烧眉毛,他还是保持着一副强按头不喝水的态度,铁了心同我耗到底。
火烧上了头,反而激发了智慧,我甩开慕容曜牵绊,麻利地行动了起来。
“你这是去哪儿?”
“去哪?哪里有人肯对我吐露真相,我就上哪儿。你不说,我找师傅问去;师傅不答,我就去找澹台无垢;他若也装聋作哑,我就去找盛玉童去。如今命都白捡回来了,我还愁没时间查证一个真相?放心,慕容曜,我比你有耐心;你能耐,但不至于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只要用心,总会找到我想知道的线索。”
刚迈开脚,慕容曜就蛮横地将我抱起,重新放回榻上。
我急了:“硬碰硬是吧?好,我看你如何关我一辈子,你这个死心眼,呆木头,大傻子,蠢大驴!!”
一口气不喘地骂了他一通,正想攒力气和他搏一搏,不想他一把将我按止在榻上,把我治得死死的。
“你能不能糊涂一回,淳元?知道了,未必是好事,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挣了挣,见不奏效,我犟到:“什么叫为我好?什么都不问我,就见得是为我好?!慕容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专断独裁,蛮不讲理了?我有知情权,即便你是天子也剥夺不了!”
“是澹台无垢救了你。”
终是担心我闹腾下去会出岔子,慕容曜情急间,松了口。
我道:“这事还用你说,我用脚指头想想都猜得到!白头霜之毒,这世上除了他外,还找不到任何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能另外寻得解毒之法。我要知道的是,你用什么作为交换,救我性命的!”
“我没有许诺过他什么。”
“你说谎,分明就有!”
“没有!救你的事儿,是澹台无垢心甘情愿的,分毫没有掺杂半分利益在其中。”
话来一瞬间,我俩皆陷入各异的僵硬中,他悔,我懵。
安静了好一阵,我懵懵地问到:“什么,什么叫他心甘情愿?你,你说清楚。”
此时慕容曜松开我,表情有些颓丧地靠在榻栏边,目光中突然多了许多懊悔和不自信。
而我亦感觉到事情的不妙,亦不敢追问太猛;坐起身,直勾勾盯着他的任何细微表情变化,等待着回答。
“当日你中了周暮雪的圈套,因七绝花再次引得毒发,性命危在旦夕间,澹台无垢忽然登门造访,说自己还有他法救你。”
“什么办法?”
俨然,这个办法成了话题的关键。
慕容曜沉默片刻,说到:“其实,从他起意救你性命到完成,我一直都不清楚他用了什么方法。施术救治你性命,全程只有你师父药神和文博侯在场,我也是事后从你师父口中,得知他的解毒之法个中一二。”
“你把我说糊涂了。为什么施救我性命,文博侯他会在场?”
“因为,若不是文博侯在场,恐怕当场毙命的那个,就是,就是——”
几番犹豫纠结,他还是闭眼说到:“若不是文博侯舍命相救,当场毙命的那个,就是澹台无垢本人!”
“什么?!文博侯他,他——”
有种惊慌在心头猖狂地撺掇着,无法压制。
“文博侯他,去了。”
顿时,头顶有无声闷雷降下,将我人当场劈懵了过去。
第五百六十章 解毒之法
内殿中,忽然气氛如凝固的血液,一派死气沉沉。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跟天塌了似的。”
说来也巧,此时师父亲自来天照殿送药,正巧撞见我们夫妇二人这尴尬之景。
老辈人常爱说,他们吃过的盐,比我们小辈走过的路还要多;以前总觉得这话过于浮夸,但此时放在师父身上,倒是合适的恰如其分。
两三眼端量,他老人家变瞧出了症结,有些意外地问上慕容曜:“你跟她说了?”
慕容曜当时也没作声,只是表情那股沮丧和懊悔更加明显,无声坐实了师父他老人家当下的猜想。
放下药,师父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捋着胡子把我们夫妇二人又观察了片刻,再出口的话,忽然多了几分语重心长。
“傻小子,瞒不住的终究是瞒不住的,我早有言在先,这丫头性子倔得很。如何,好心办坏事的滋味不好受吧?我说呢,小梅那妮子非要我替她走一趟天照殿,原来是早就预见了这里有事发生。”
说着,他老微微叹息一声,感叹上:“人啊,清醒时候盼着糊涂,糊涂时候盼着清醒,但往往总事以愿违。说说看吧,这事儿透露到什么程度,又需要老儿我补充什么?”
师傅这话,如尖锐的针落在了软软的心头,痛却难以拔除。
许久后,稍稍缓过神的我问到:“师傅,澹台大人他,真的——”
“死”字在嘴里反复徘徊,却始终说不出口;而他老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待将一缕山羊胡从头到尾理顺,他的答案也脱口而出。
“人已经去了,无可争议。”
瞬间,心头狠地荡漾起一股刺痛,猝不及防地逼出了我眶中豆大的眼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结局不该是这样谱写的。
正当一股混乱快将我吞没时,师父又开口说到:“但澹台明忠的死,依老儿之见,未必见得是一件不可承受的噩耗,反而让所有是非恩怨有了尘埃落定的可能。”
抛出自己的观点后,师父继续说到个中经过。
“讲真,当时看到这小子把奄奄一息的你送回天照殿后,老儿我纵使在医人解毒纵横半生,也是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你的生命一点一点在无奈中消耗,此时澹台无垢那小子找上我,并带来寒蝉宝珠,要老儿我协助他救你。”
“寒蝉宝珠?”
惊中快速翻阅记忆,我却对此物的来历十分陌生。
师父说到:“这些年师父游历四方,曾听一位外邦友人提起过此物,寒蝉宝珠又名‘聚灵珠’,原是先朝大周开国时海外藩国进贡的一件宝贝,人佩戴之能清心凝神,纳毒养颜;后来大周灭亡,此物因此去向不明,不想一直被天欲宫收藏着。也多亏了这件神物,老儿在你毒发时,将两股奇毒从你全身经脉聚集。”
“本来,澹台无垢那小子起初打算着,先用寒蝉宝珠将你体内的二毒汇聚在一处,然后在用那金花宝蟾替你吸纳毒素;可人算不如天算,谁料到,清湘行馆中的一场闹剧,不仅催发了你体内的毒性,同时也绝了这本万无一失的解毒之法。寒蝉宝珠能聚毒,但如今没了金花宝蟾,如何将毒素逼出你体内,那只能靠人。”
“师父,师父说,他,他准备,准备把我身上的毒,转,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一句话,忐忑不安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完,而面上的泪更是汹涌胜先前,不能自已。
“若不是这样,你此时怎么会平安无事地坐在这儿,和老儿我探讨这番解毒之法?至烈的毒,终究不是唬唬人的玩笑,要活一命,自然要一命相抵,没人能改变这个残酷。”
顿了顿,师父忽然将目光转向窗外,面色微微深沉地看着那片明亮的天光;半响后,他幽幽地说到:“多么孤傲的一个小子,竟看不出他冷淡的外面下,藏着一颗痴情种的心。小点,你们间的种种机缘,是你之幸,也是他之哀。”
心里像是烧着一锅滚油,随时随地会因不稳的情绪而翻锅,烫灼人心;端着满心惶恐,我极力积攒着勇气,继续问到师父。
“可偏偏,他,他决意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时,而澹台大人的忽然介入,替他抵挡了一场厄难,对不对师父?”
“是啊,不管过去他们间有多少恩怨情仇,多少误会难解,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生死间的一瞬选择,那是出于父母之爱的本能,足以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说着,师父端起药从座椅上起了身,不徐不疾地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随即又亲手搯起一勺子药递到我嘴边。
“师父知道你心里难受,这药太苦,或许此时你服下,是最合适的时机。来,张嘴喝药,老儿继续讲你想知道的事儿。”
在师父变法子的劝慰下,我竟乖乖听话吃药;而这他说得苦苦的药,我尝着,居然感觉不出一丝苦味。
大约,现下的心已经将我的五感完全麻木了吧,所以才感觉不到这药的苦。
喂了我两三勺,师父替我擦擦脸上的泪痕,说到:“其实当时我和那小子谁也想到,澹台明忠会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儿当时多了嘴,无意走漏了这事儿的凶险,澹台明忠当即将为你纳毒引自身的澹台无垢推开,自己顶了上去;而那小子也是可怜,自己处于中毒状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父亲被那烈毒毒倒在自己面前,无力阻拦。”
有股寒颤从骨子腾起,精神崩溃的我,见疯地把握住师父喂药的手;而突如其来的状况,也让他老人家闪了手,药汁当场打翻在地,碗碎个稀烂。
“澹台,澹台无垢也中了毒?那岂不是——!!”
“死不了的。”
反握住我颤颤发抖手,师父强行将我的慌势按止下去,解释到这另一层辛秘。
“毕竟他替你纳下的毒素只是少量,而那小子内力深厚,加之有寒蝉宝珠在手,虽然对其有一定的影响,但终不至于到危及性命的地步。”
“影响是什么?!师父,你实话告诉我,告诉我啊!!”
惊惶无措间,我和处于软弱中的人别无二致,除了泪,就是急。
慈爱地抚着我的泪脸,终是不忍我继续处于担惊受怕中,他老语气沉重地说到:“其影响便是,少年白头,一日年华尽苍老。”
第五百六十一章 混乱的心
少年白头,一日年华尽苍老。
白头霜之毒之烈,要命间,到头来,却成了这世上最无解的情药。
泪断了线地掉,我一边埋头捂嘴哭咽着,心里层出不穷的矛盾扎着心,无奈,我这空空荡荡的脑子却想不出丝毫弥补之法。
澹台无垢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这份恩,这份情,叫我如何偿还?我就是倾尽自己所有,也还不上对他的亏欠。
“情到深处无缘由,别说你我他,就是这世间人,有几人能勘破这爱恨情仇,做到真正孑然一身?小点,你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澹台无垢有这样的选择,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本心,师父只是一个旁人,无权阻止什么。”
又任由我自己哭了一会儿,他秉着耐心拍拍我的头,慈祥地问到我:“师父现在把所有知道的隐情都统统告诉你了,你既然有心承担起这个愧疚,就该拿出点魄力来做点实在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继续怨天尤人,哭哭啼啼的,好没出息的。”
毕竟是把着我的脉劝慰,我的哭声渐渐收止了些,又调整了好一会儿,我这才有胆气说话。
我哑着嗓子问到:“师父,那,那澹台大人去前,他们父子是否已冰释前嫌,心结已解?”
“小点,这个问题不该问师父,而是问澹台无垢本人。师父说了,我只是一个旁人身份,无权替当事人回答什么。”
捧着我一直低垂的脑袋,师父面上多了几分担忧:“师父只知道,当时澹台明忠引毒转移自身,毒发毙命极快,他们父子根本没有机会交谈什么;而至于澹台无垢经历了这场变故后,心境有何改观,是否能放下过去执念,那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悟性了。”
“一句话都没留给他?”
“没有,澹台明忠当时一句话都没留给那小子,就那么匆匆忙忙地咽气去了。”
刹那间,我苦心堆砌起来的期望,终还是被无情现实化做灰飞。
又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摆在眼前。
爱是无言的默默付出,似乎澹台明忠用实际行动做到了,也用生命证明了,可怎么偏偏值得人称道的美谈,却永远地蒙上了一层难解的哀凉?
像我这样的旁观者,曾几何时期待着他们恩怨尽解时,会有一番感人肺腑的敞心之诉,父对子不吝其爱,子对父不怨其错,用说说笑笑,用寻常人家平和的相处方式,把一段过往画上休止符,结出一个圆满。
但什么都没有,除了在澹台无垢心中多了一个疮疤外,感觉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
他从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渴望被重视,被人发现,所以不断在向他在意的人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存在;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证明这个被遗忘许久的自己,可承认他存在的人,又忽然消失在这个世间上,为他这些年的艰辛努力腾出了一片空白的评述。
到底澹台明忠,是骄傲着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不惜用性命相保,还是仍忌惮着有这样一个危险的后人,怕为北燕将来留下隐患,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再知道。
忽然,我替澹台无垢感到惋惜:拼尽了一辈子所能,终究还是一个无解答案悬在他人生中,永无真相可言。
澹台明忠的死,或许在过往是非对错间做了个了解,然却在澹台无垢心中无形上了一把锁,足够锁住他一辈子。
那一天上午,这场探讨从激烈,到惊心,再到死寂,终致心灰,其中酸甜苦辣,并不是单单一人一见能说清道明的。
师父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但对我个人而言,却总觉得是最苦最沉重的结果。
而人生的不如意,就是总在不对的时机,再给你当头一棒。
“澹台无垢已经启程离开太邺,你好歹是一国之主,这个节骨眼下,不亲自挽留挽留?”
当盛玉童送来这样的消息时,浑浑噩噩的我似乎应了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过死当下与我没半分关系,只是人的反应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她怎么这个反应,不是身子大好了吗?喂,恭喜你啊,终于熬到苦尽甘来时。”
“玉童,别说了。”
一边紧张地将我搀扶住,试图把我再劝回靠枕上,一边心急如焚地朝盛玉童打上眼色。俨然他此时吃不准的反应,应该还不知道,之前隐瞒的事情早就被我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当时我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无论慕容曜软的硬的法子统统试过,都无一例外的失效,转而担心盛玉童在我面前捅娄子,他硬着头皮给了句实话。
“她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笑脸蓦地一僵,很显然,他的有备而来成了一个笑话。
半响,他僵笑一沉,变得冷漠不近人情了些:“行,爱怎么折腾是你们小两口的事儿,我亦不用费心思扮什么跳梁小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当下和成王叔是一个意思,纵虎归山不是明智之举,还是想办法把澹台无垢人留住,有他在太邺,西疆的九部十六族自然要安分得多。”
“怎么留?用强的不成。”
“少跟我装傻充愣,眼下文博侯刚落葬,按北燕的习俗,家中子孙必须为长辈守孝一年;澹台无垢是文博侯的长子,理所当然要肩负起这样的人子孝义。仁孝在前,我们此时想留住人也是顺理成章,无可厚非的事情。”
“我看一点都不合适。”
看似出路坦然的话题,不料却被慕容曜一口否决掉。
他道:“他姓澹台,可文博侯何时对外宣称或是承认过他这个长子。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文博侯舍命相救淳元一事上,不就足见文博侯的护子情深?但你别忘了,即便文博侯默认了这个儿子,也不见得澹台家会认同他;众人皆知,澹台氏的族谱上,从来就没有澹台无垢的名字。”
盛玉童冷声道:“你是北燕天下之主,为个曾无名无分的弃子证名有何难?阿曜,我也清楚你心里在顾忌着什么,但大局为重,把澹台无垢留在自己手心里拽着,才是最稳妥起见的办法。”
第五百六十二章 是非尔尔
话虽同慕容曜说,可盛玉童话旨里的矛盾却无声指向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素来知轻重,明事理,阿曜拿不定主意的事,不如你来做个决定,免得我和他争得面红耳赤,还吃力不讨好。”
说着,盛玉童朝我递来眼色,嘴里盛气凌人得很。
“说话啊,澹台无垢此人到底是留,还是不留,选择就这么两个,我给你摆面前做参考,只差你一个决心而已。”
“好了,闹够没有你?!她大病初愈,你一股脑地甩这么多难题给她,她能受得住吗?知恩莫忘报,何况当初是澹台无垢救淳元一条性命,此时恩将仇报,你叫她如何选?没法选!”
“选不了也得选,谁让当下诸事皆因她而起,逃避问题无用。”
上头地反驳了慕容曜一声,盛玉童略微压制了下自己浮躁的情绪,转头对我说到:
“我不管你和澹台无垢之间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但有一点你现下必须明白,就是你李淳元,是北燕的皇贵妃,将来的一国之后,如今关系到北燕生死存亡的大是大非上,你必须有个明确的立场。他舍命救你,不代表你们的立场因此化干戈为玉帛;再者,谁人一生没点遗憾愧疚,现实是分明残酷的,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决定权在我?”
许久默声后,我恍恍惚惚地接下盛玉童的质问拳拳。
“在你。”
他铿锵有力应了声,补充上:“若我真是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的人,那此时我也不会上天照殿同你夫妇二人商议澹台无垢的去留,而是先斩后奏,直接带兵去截留人。”
“我知道了。”
心中亦有了答案的我,在回应盛玉童间,已经行动起来。
慕容曜惊色泛滥,忙截住我的去路:“你这是干什么去?”
我按下他阻拦的手臂,异常坚定地说到:“他当下的去与留,绝不是你我三在这儿未成团就能敲定的,难道不该问问当事人的意思?清清楚楚的谈话,明明白白的了事。你叫人赶紧备上马车,若你和玉童有兴趣,不妨亲自同我一道前去,好做个见证。”
交代完我该交代的事儿,我便大步流星地走朝内殿外走;正巧碰到小梅人带着俩孩子来探望我,忽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儿,顾不得与孩子们共叙天伦,忙问上来人。
“小梅,当初我从上京出逃时带出的一应物件,现由谁保管着?”
话题带着突兀感,加之此时慕容曜和盛玉童也尾随而至,小梅硬是在我跟前哑巴了半天。
我等不及间,抛出了个猜想:“那些东西遗失在湛江?”
“不是,不是。都在,我一直替阿姐好好的保管着。阿姐这是——”
一听东西都在,我心顿时安了不少,忙说到:“你可记得,那些东西里面,是不是有块缺了一半的凤血玉,上面还镂空着一个‘安’字?”
“有,有的。”
小梅看看我,又看看身后的两个男子,紧张兮兮地应答着我,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我大喜:“赶紧的,把那半块凤血玉取来给我;噢,还有,麻烦你再帮我准备一架琴,我急着用。”
“琴?她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你清楚吗?”
盛玉童倒是会捡我话里的漏,但当下心境完全理会不上,我立马甩开场上的纠缠,准备按我心中的决意去做。
刚走了一段,脚还没跨出天照殿的门槛,慕容曜就赶了上来搭了一把手,扶住我:“我陪你去。”
他的话无波无澜,平静异常,我忽然感到此时站在我身边给我助力的人,是发自真心的关切。
感谢地笑了笑,我领了他的好意,一同走出了天照殿。
太邺城东,启华门。
远远地,便瞧见城门口处滞留着一辆马车,四周皆是一色的羽林卫,或执刀,或御箭,从城楼到城门脚,里三层外三层间,将一方官道出口围得固若金汤;而此时滞留的马车边上,一个女子领着一队人,同样紧张不下对和数量胜过百倍的羽林卫僵持着。
“以多欺少,无耻至极!”
女子的谩骂更加佐证了她的身份,马车一停,我便急不可耐地冲出了马车厢,冲进了这剑拔弩张的困局之中。
“小光!”
喜忧参半地急唤上对人,可是为等我靠近,她手中的剑立马调转了剑头,狠生生地逼停了我的脚步。
“你还有脸来?忘恩负义的东西,看看你做的好事,这就是你对公子救命之恩的回报?”
看看四周的情形,我亦知小光此时为何对拔剑相向,怨声载道;她虽骂得在理,但我也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克制住自己作涌的心,我目光越过小光人看向那辆滞留的马车,许久后,开口问到:“他在里面?你能不能代为通报一声,请你家公子下车当面一叙?”
“叙?叙什么,没什么可叙的。”
小光狠言拒绝间,目光又警惕地注意着四方动静,又冷嘲热讽上:“你们可真会翻脸不认人,有求于我们时,就待之以上宾,如今求到了你们所盼的,又反过来觉得我家公子是个威胁,便生了歹心想处之而后快?我告诉你们,天欲宫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如今三使正集结大批人马全力赶赴太邺,要轻而易举地留我家公子做客,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你们几个听好了,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定得护住公子本尊,等待援手来助!”
“是,誓死保卫公子周全!”
单薄几人之力,爆发出的坚毅,丝毫不逊色于当下重重包围的羽林卫,可见其破釜沉舟的心之坚。
“这里不会沾上一点血。”
终于,我鼓起自己的勇气,也厉声朝对方示意到我此时的想法。
为表诚意,我立即扭头对慕容曜说到:“我们有言在先,他的去留,我说了算。叫他们即刻撤了弓箭,收止剑刀。”
面对我的要求,慕容曜并没有半分犹豫,立即示意众羽林卫收止擒拿之势,给我腾出方便之门。
诚意已现,我当即从怀里摸出那半块凤血玉,递到了小光面前。
“请把它交给他,我想他见了此物,一定会改变主意,下车见我一面。”
第五百六十三章 余生愿安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局势虽缓,但挡阵之人却分毫不敢掉以轻心。
我苦涩一笑,说到:“小光,我在你心里,如今就连这点信任都不值得吗?”
很明显地见到她眉脚一抽,凌厉中一股心软破土而出,她接着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剑,将我手中的凤血玉接了过去。
“但愿你还懂得感恩!”
似指责地回敬了我一句,接过凤血玉的小光,连忙掉头将玉送到了马车内。
而城门口,突然因为这一遭举动变得异常安静,个个皆眼巴巴地等待着看马车中之人如何应答。
“故人之物,本不期重聚,却不想绕了一大圈,借你的手落了个圆满。她赠给你的?”
稍许后,马车中终于传来久违的声音,熟悉而悦耳。
“这么贵重的东西,慧皇后怎么会舍得交托于我?只能说,一切皆是阴差阳错,从无定算。”
“姐姐这半凤血玉,刻得是个‘安’字,而我手里那一半,刻得是个‘福’字,合起来为福安,是母亲对她孩子最由衷的嘱咐。只可惜,我和姐姐这一生,似乎都与这二字无缘,倒辜负了母亲当初一片殷勤。”
这安静中,甚至能听见马车中人那轻微的叹息声,我正不知如何应答间,对人反给了一个可续的话题。
“当年在青山,我和姐姐曾当着母亲面发过誓,若将来我们姐弟谁一方有难,凭着各自手中这半块凤血玉找上对方,必须尽其全力相助。如今你送来我姐姐这半凤血玉,而当初誓言依旧有效,那不知你想我为你做什么?留在太邺继续做客,还是带领我麾下统辖的西疆九部十六族归顺于北燕?!”
我送来这半块凤血玉,不过是认为是他亲姐的遗物,想在临别之时物归原主,不想却阴差阳错地换了个讨教还价的机会;而放在这样的语境里,更显得我居心叵测,小人做作。
想了想,我笑了。
在他心中丑陋一点又何妨,至少能换得两边相安无事。
片刻后,我道:“是不是我说得出,公子你便做得到?”
“你真够阴险的,亏我还对你抱有信任,原来还是你精心策划出得一场算计!”
未得对人应答间,小光已经怒色冲面,跃跃欲试间那股仇视,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去。
“在你眼里,我此时站在你立场的敌对面,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对不起,小光,终究是让你失望了。”
“你!!”
抬剑欲朝我刺来间,忽然半开的马车帘布中飞出一枚棋子,“铛”一声击在小光的手中剑上,当场断成了两半。
马车内的澹台无垢说到:“说得出,自然做得到。机会只有一次,说说看吧,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
“我要你即刻带着你的人返回西疆千名山,且保证,在你有生之年,决不能进犯北燕一寸国土。”
“你许的这个愿——”
“你会答应的,且完全能做到的。”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封死了他所有的他想。
我道:“既然北燕注定是个伤心地,那不如及早归去。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既然澹台大人已经斩断了你和北燕的羁绊,那就欣然放下去接受吧,无垢,仅此一次的妥协。”
“妥协?我好像在你口中,做了许许多多无谓的事情,这样的心情,像是再一次被人驱赶,好生憋屈。”
“不是事事都要争个赢面,人才活得体面;偶尔放放水吧,太聪明的人,自己活得累也不讨人喜欢的。”
此时,一阵低低地笑声传来,似自嘲,似没落,似彷徨,又似释然,混合在旁人心中,渐渐生出了一股酸楚。
要放下心中执念那一瞬,真得难受。
“说不该来此地的人,却是最该来的,说该来此地的人,却是最不该来的。你我之间,也许就是这样的反向交错吧,会交错在一点上,然不是同向而行,却是永远的背道而驰。”
说着,澹台无垢召来小光,不知说了什么又接了什么,等小光领命走到我眼前,拽起我的手将什么东西硬塞在我手心中;定睛一看,一块完整刻着“福安”的凤血玉回到了我手中。
“你的请求我答应了,想来此刻也没有在大动干戈的必要。从今往后,你我南是南,北是北,再无交集的可能。皇上,此时可安心无虑地放无垢归去?”
“速开城门,为国相让道放行!”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他的爽快,慕容曜的豪气,在重兵驻守之地相得益彰,把一场浩劫化解在无形中。
而缓缓敞开的城门,显出了澹台无垢的归路,然我此时却心里憋得慌。
终是没能克制住那一步,稍稍靠前的我,怯怯地问到那久久避而不见的人:“不,不能当面道个别吗?”
“不要做画蛇添足的事情。你清楚的我性情,再见,未必是好事;见与不见,都是挂念,见了,反徒增烦恼,不如不见。那块凤血玉,留在身边做个纪念吧,或许有一天,你再遇上天大的麻烦,就带着它上千名山找我吧。”
一瞬间,我双眼泪湿。
马车在众目睽睽下转动起车轮,而忽想起什么的我,又发了疯似的冲回自己的马车;取来从行宫中带来的琴,我急追跟着快速驶离城门的马车一段距离,到了城门口,我忽定住追赶的脚步盘膝而坐,立马落琴弹奏起来。
弦弦掩抑声声思,我十指弹奏出的琴音,代替着我先前追赶着的脚步,远送着这位我愧疚难报的恩人。
当初在大历,他曾在禁宫之中弹奏这首《高山流水曲》,引来我这只囚笼之鸟,并用此曲作为彩头,预言我与他将来必有一场精彩交集。
如今时过境迁,恩怨作云消,此时我用《高山流水曲》的知音之意送远行的故人,划上了一个前后照应的休止。
而此时,前方的马车行速慢慢缓了下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在官道上响起,同时吹奏着《高山流水曲》,为这略显凄凉的琴声添上一分舒缓的暖意。
风过,无数柳絮漫天飞舞着,像一只只挥舞着的小手,为那再不可能回头的离人送上最后的敬意。
余生愿安,珍重。
第五百六十四章 南境危局
当下局势,恍如走了一阵风,又送来一场雨,应对瞬息万变,许多人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来不及。
南夷大军压境。
众所周知,南夷对中原富饶之地觊觎已久,百年来南陲边境这是非之地战火不休,尤其是那被誉为通往中原腹地的咽喉要地野秋鹤,更是北燕和大历多年驻守的重中之重,不知多少热血男儿埋骨于此。
而据探子回报,翼德王已整军十万从南夷王都出发,先锋骠骑营一万人马快则三日,慢着五日便抵达野秋鹤附近;开路探势,同时接应后续大部队,南夷铁骑随时可能对中原腹地发起进攻。
危急形势一触即发,这两日内,天照殿像一锅煮沸的油锅,加急军报如流水般送了进来;而慕容曜身边的肱骨大臣们,每天进进出出在天照殿内,就着当下南陲紧张局势展开激烈不休的争执,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御敌之策。
我躲在内殿耳濡目染不少,结合他们的争执,大致把意见归为两派。
主内进派认为,当下的重心应该继续放在反攻燕都,重夺北燕的执掌权上;毕竟北燕内乱僵持了三年多,宋衍渐失人心,且当下显出了节节败退之势,若此时把兵力分到身后南陲抵御外敌,一则会损伤自身好不容易储养起来的兵力,二则若不能一气攻克燕都,反会让宋衍等有喘息翻盘的机会;更危险的是,一旦出兵野秋鹤抵御南夷,正胶着间若宋衍忽然发起反扑,那很可能造成被内外夹击的局面,致使多年苦战付诸东流。
但主外驱派,却觉得此事内贼不及外敌可怕。
主要原因,还是在当下大历方模棱两可的态度上。
主外驱派认为,北燕因经历了内乱之祸,如今野秋鹤的掌控权七成以上已落入大历之手;而北燕和大历近年来,因我还有晋儿关系,连连交恶,若此时大历故意纵容南夷铁骑长驱直入,那其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俨然,主外驱派顾忌的是,一旦将南夷这等狼子野心之辈突破野秋鹤要塞,将来要想将其驱逐出境,比打压内贼更是难上百倍;所以,野秋鹤这个通往中原咽喉骨,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必须得牢牢看守住。
显然,每一方现下都有自己的顾虑和出发点,孰是孰非间,倒叫人不敢轻易下断论。
此时,看着正殿上依旧争执不休,人人面红耳赤的场面,我微微叹了口气,带着些无奈感从偏门溜出了天照殿。
昂头黑夜之上,一轮新月挂于天际,光辉极其暗淡。
忽然觉得,人活着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对着那轮新月,我人不觉地走了神。
而不知过了多久,肩头忽然传来一阵轻拍,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人那张隐约在暗色中的疤痕脸,顿时将我吓得猛退了一步。
然我的举动同时也刺伤了来人,他迅速垂下头,并抱拳弯腰向我请罪上:“属下丑陋之颜惊扰了娘娘,请娘娘治属下不敬之罪。”
“兄长?”
一瞬间把人给对上号,却发觉气氛无形间被我搞得一团糟,我忙将抱拳赔礼的玄冥扶住,不住地怨怪自己的不是。
“都是我自己咋咋呼呼的,兄长此时跟我请罪,请什么罪,何罪之有?该赔罪的人该小妹我,而绝不是兄长。”
酸涩感忽然涌起,我把住对人的手,双膝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地上。
“虽旧事不该重提,但兄长这样,淳元在你面前更加无颜!”
“娘娘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快起来,属下担不起的!”
劝也不是,拦也不是,慌神的玄冥手足无措间,也跟着我跪了下来。
“我不过是烂命一条的粗人,娘娘屈尊降贵,会惹来口舌是非的。那些过往的事情,您没必要记得那么深,更没必要耿耿于怀,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与人无尤。”
身体上伤疤会愈合,可心里的呢,会因为一个错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烂在心里时时痛。
想起记忆中那张真挚无邪的笑脸,我的泪在无声中,忽然决了堤;或许兄长面上的那道疤,不是丑陋,而是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我,曾辜负了谁,又丢失了谁。
解不开的困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时间一点一点地淡去它在人心中强烈自责感。
许久后,待心情稍稍释然,我涩涩地问到对人:“听阿曜说,兄长这一年多都混迹在霍子陵的启元军中,当个籍籍无名的小卒。是,是因为放不下那件事,所以你才有如今这样落魄的选择吗?”
“落魄与否,因人心境而生。这一年多以来,守着她曾守护的边疆故土,看着她曾欣赏过的南陲风光,在她曾生活过的地方中去找寻她留下的痕迹,我觉得无比充实。”
人有多放不下,就有多执着。谁能料到,曾经多么渴望出人头地的他,却因一个他国女子,彻彻底底地改变了自己一生轨迹和追求。
可笑的是,往往人总在失去之后,才会明白自己真正要想些什么。
过往的话题,我终究怕是触动到他心中的伤,转而用别的话题遮掩住:“兄长此番来太邺,也是为了野秋鹤告急之事而来?”
“算是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来,只是忽然从胜男的角度去思量当下南境的危局,就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态,来太邺见见娘娘你。”
“兄长你的意思是——”
“属下的意思是,若此时胜男还在,此时一定会极力说服霍子陵出兵阻截南夷入侵;但现在她人已经不在,能让霍子陵现下摇摆的心定下来的人,也只有娘娘您了。”
一丝后怕腾起,我摇摇头:“我怕是说服不了霍子陵,更没脸面出现在他面前。”
“娘娘你完全可以的。”
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玄冥郑重其事地说到:“其实来之前,我就已经发现霍子陵对此事有意阻挠,但是因为嘉康帝的缘故,他始终狠不下心来。如今一场祸劫在即,若无人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肠,那南境何来转机之说。”
第五百六十五章 列阵在南
兄长的话虽入心,可此时,我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不能这么做。我们欠霍家姐弟的,何止是胜男一条命?此时再拉霍子陵下水,怂恿他公然违抗容舒玄的意思,那等同将他往死路上推。”
一行泪无声坠落,我胡乱抹去间,涩涩说到:“我这样的人,对他们姐弟而言,就是祸害一般的存在,就该远远地躲着,不要再去把旧日伤疤翻出来细究了。”
“娘娘终是把人想得太脆弱。我来找你,除了是为南境求个出路,也是想给霍子陵求一个护身符;而这道护身符,就是娘娘您。”
倏地,惊惶将我的瞳孔放大数倍,惨白之色将我的脸给僵住。
玄冥道:“你我太了解霍子陵的个性,这等关乎到南境百姓生死存亡的事,他岂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眼下,南夷铁骑还未在南境点燃战火,他尚有犹豫的余地,但一旦开战,血流成河之时,以霍子陵的性情,他势必会违抗嘉康帝旨意,挺身而出,全力化解南境这场浩劫。娘娘的作用,就是替霍子陵挡下嘉康帝的降罪,好让他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然,从大局出发,说动霍子陵掌管的启元军抵御南夷,无论对北燕和大历而言,都是有莫大的好处的;此时皇上不必和众大臣在殿内焦头烂额讨论应敌之策,而与北燕唇齿相依的大历,也不会因一时的意气用事,为将来埋下无尽祸端。只是于娘娘个人,这个选择,或许会将你再次推入从前痛苦的深渊之中。”
兄长眼中闪烁出愧疚之色,犹豫几番,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要想名正言顺地袒护霍子陵,那娘娘你,势必得再次把那不愿承认的‘大历皇后’之名再次抗起,也势必再次面对嘉靖帝的发难。”
“我懂了。”
从懵然中解放出来,我忽然舒心一笑,不见起初的凄凄惨惨戚戚。
我道:“当年在湛江之上的那场浩劫,如此之逼真,几乎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李淳元与这个世间再无半点关系;可此时,我终究是回来了,撂下的责任似乎也不能再规避了,得把从前牵强话下的句点再次延书下去。如果只是痛苦我一个人,而换来一个两好无损的局面,那我愿意同兄长去汾关走一遭。”
“娘娘,属下我——”
我抬手一挡,截住了他的话:“我知道,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总不能一直受人恩惠,而不知回报吧,该自己还上的时候,那就果敢地去偿还,无需犹豫什么。”
说着,我笑了笑,换了个较轻松的话题:“霍子陵这一年多,过得可好,是不是还是如往昔般死脑筋,不懂得圆滑处世?”
“性格是与生俱来的,不是说改就能轻易改的。不过他这段时间也算成长了不少,至少懂得收敛自己过盛锋芒;娘娘出事后第三个月,嘉康帝就给霍子陵指了婚,娶了当朝左少卿程昱的孙女为妻。”
“程阁老的孙女,程文英?我记得之前在大历时,曾在女眷宴上见过此女,挺知书达理的一个女子,样貌也好,和霍子陵挺般配的。这对霍家来说是件好事啊,有程阁老这般圆滑之人在朝中替他说话,霍子陵的处境也不至于那般艰难。”
“程昱也对霍子陵这个孙女婿很满意。不过他们一对新婚燕尔,倒是因为霍子陵有重责在身,未相聚多久就分隔两地了;听说半年前霍子陵重返襄城驻守时,那程家小姐已经有了身孕,到此时,程家小姐怕是离临盆不远了。”
我大喜:“这是好事啊,看来此番我前去汾关,不仅要给霍子陵补上一份迟来的新婚贺礼,也同时要给他孩子准备一份厚礼。这下总算好了,以前胜男总是担心她这弟弟的婚事,虽然最后还是被容舒玄插手干预了,但结果还是好的。”
喜一时,忽又悲从心起,我不安地感叹到:“要是此时胜男还在,知道她忧心多年的弟弟不仅成了家,她自己还当了姑姑,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是啊,她该有多高兴啊。以前总是见她人前一副乐乐的样子,其实了解过她的人,仔细想想,她的开心好像从来没有一件是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她总把自己的心思放太多在别人身上了。”
“嗯,她太好了,好到让别人自惭形秽。”
把一股作涌的酸楚生生压下去,我调整了下心态,把正事给拎起:“宜早不宜迟,兄长准备何时同我动身前往襄城?”
说着,我回头朝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天照殿望了一眼,补上:“眼下南夷压境的事,诸多烦事让阿曜无暇顾及上我,趁这个机会离开太邺前往南境,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属下全力配合娘娘的时机。”
“那好,我即刻回去简单整理下行装,今晚四更我们在天照殿西北的小苑子碰头;等天一亮,我们就出城离开太邺。”
话毕,心意已决的我,掉头便准备朝内殿折回,不想此时兄长却唤住了我。
“娘娘,此去汾关游说霍子陵,你是否考虑过带晋儿一同随行?”
倏地,一股激灵从脚底窜上脑顶,将我人麻了遍。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无忧,不该过早地插足到大人的纷争世界来。兄长想说什么,淳元知道得一清二楚,也请及早打消这样的念头。”
“可是,晋儿毕竟是大历的太子,即便皇上待他视如己出,但这里终究不是他长久的归宿,他迟早要返回大历的。属下想,此行若有晋儿同行,或许,或许娘娘的处境不会想先前所说那般艰难。”
“兄长意思是说,若届时容舒玄知道我还活着的事儿,再做刁难,只要我有晋儿在身边,就能把他作为挡箭牌替自己消灾解难?你错了,若我真有一丝这样的念想,当初我也不会拼死将晋儿从上京皇宫中带出来,也不会有后来如此之多的波折。”
看着兄长渐露惭愧色的面容,我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宽慰着向他笑了笑。
“阿曜与晋儿并无血缘之亲,尚未将他做利用之图,何况我是他生母,更不会做这样不利孩子成长的事。或许如兄长所言,晋儿终于回到那片压抑的环境中,但我希望他在回去之前,能无忧之地吸收足够的温暖阳光。”
第五百六十六章 朱家祖孙
离开太邺城,并没有担心中诸多阻扰,一途的顺利,如我留给慕容曜的书函那般内容简单。
踏上前往南境的道路,较之多年前那场游离,俨然少了游山玩水的心境,多了人世沧桑的沉重。
紧赶慢赶,两日半后,我和玄冥终于平安抵达了南境襄城;此时距离霍子陵驻守的汾关不过仅百里之遥,旅途疲倦加之天色渐晚,我们决定先在襄城落脚歇息,明日再启程前往汾关。
虽然当下因外邦南夷入侵的消息,闹得南境人心惶惶,有了迁逃的怯念;但不到最后关头,谁意愿背井离乡,逃离养育自己多年的故土呢?日子不过是从在太平中,转到了战战兢兢中过而已。
而此番落脚暂歇之地,我们选择了故人之所,朱铁匠的家。
朱铁匠还是异常的好客热情,身体康健,见我和玄冥来他家祖宅投宿,又是张罗厢房,又是打点晚膳,来来回回不断言语交流中,充满了主人家的热情。
接过朱铁匠泡的一杯凉茶,我解了解口干舌燥,问到:“朱爷爷,霍将军他还常来吗?”
“来,当然来。”
把一尘不染的桌子擦了又擦,稍稍满意的朱铁匠,此时停下手中忙活,挺上心地同我续上话。
“月初时候,霍将军还在这儿住过一晚,也巧的是,将军也问过李姑娘同样的问题。”
“同样的问题?”
我反应微微吃惊。
“是啊,将军问老儿我,这些年有没有故人再来投宿过;老儿仔细想了想,这些年来我朱家祖宅借宿过的人,无非就是霍将军,大小姐,还有李姑娘你和这位公子。如今大小姐已经不在了,能值得将军挂怀在心的故人,恐怕也只有李姑娘您了吧。心有灵犀一点通,当时老儿还以为是霍将军想起从前的事,一时触景伤情,不料真把李姑娘这样的贵人给盼来了。”
“朱爷爷,我就是个来借宿的麻烦客,担不起什么‘贵人’头衔。你若老是这样有意无意地尊着,我无颜间,怕是真要连夜打包袱和兄长走人了。”
“使不得,使不得!李姑娘你来了就安心住下,莫要见外,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瞧您,朱爷爷,自己叫我不要客气,自己倒是一口一个客气的。”
当着我的面,嫌自己嘴笨地打了两下,朱铁匠连忙把这过于客气的说话方式,改了改。
“行,反正李姑娘来,老儿和孙女都随时欢迎,您和公子想住多久都没有问题。稍等啊,二位,小羽那丫头在厨房张罗晚膳,她做了些南境当地的小菜,李姑娘和公子品一品是不是当年那个味道。”
“其实不用弄太复杂,一顿便饭而已,饱肚子就行。”
说着,我带着怀念的笑容,补到:“倒是小羽的汤饭,清淡爽口,这些年走了好些地方也没再吃到过她这样的手艺了。”
“李姐姐可得说话算话噢。”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小羽端着一个老大的饭盘走进了屋,玄冥见她吃力的很,连忙搭了把手接了过来,放在了桌上。
我此时也放下茶杯凑了过去,看着花样丰富的菜色,也是惊讶不已:“小羽,你真是心灵手巧的很嘞,准备了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得完?”
“算是我和爷爷的份,不多。来,李姐姐,尝尝这汤饭,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回潮了。”
“好叻,光闻着都觉得香!”
小羽一来,气氛明显活络了许多。也没有太刻意去区分什么主人家,什么是客人,我们四个围着一张方桌东南西北,不仅满足了空空五脏庙的需求,也吃得格外舒心。
赏脸地用完了一碗汤饭,此时心思从闲话家常中回过来的我,问到他们祖孙:“朱爷爷,小羽,今日我和兄长进襄城时,见到不少城中百姓举家逃迁避祸,虽然眼下这仗还没有打起来,但终归是避免不了的,不知道你们现下有何打算,不准备离开襄城避避风头吗?”
“李姐姐,这事早些时候我和爷爷就商量好了,我们不打算离开襄城。”
故园情结虽理解,但我还是不由有些担心。
我道:“可是襄城这地方距离要地野秋鹤太近,万一届时敌我悬殊,致野秋鹤失守,那襄城势必成为第一个南夷铁骑践踏之地;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你和朱爷爷对故土的依恋虽可敬,但局势逼人,我觉得还是要有以防不测的准备,且越早越好。”
“李姐姐,我和爷爷都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们真不打算逃迁襄城半步。我和爷爷都相信,只要南境有霍将军和他的启元军驻守一天,那他就决不允许南夷铁骑践踏南境边陲一寸土地,他会守护住我们这些南境百姓的。”
从容地朝朱铁匠递去一记坚定的眼神,他老亦是和乐一笑,点点头。
朱铁匠说到:“小羽说得对,霍将军在前方奋勇抗敌,保护南境百姓安宁的同时,我们祖孙也想对霍将军尽一点微薄的绵力;上战场杀敌,我们祖孙一老一少的没那个能耐,但至少哪一天霍将军觉得累了,想来老儿家讨口热饭吃,歇一歇,我们绝不想霍将军看到的是一个空空无人,冷灶尘榻的朱家大宅。”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笑了笑,我诚挚地向他们祖孙致上歉。
“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也曲解了二位的一片赤诚。若能军民同心,想来再强悍的外敌,也不足为惧。”
“没错,没错。正如李姑娘所言,若能军民同心,共抗外敌,南境这片是非之地才会有长远的出路;霍将军虽是他国虎将,但只要心是向着天下百姓的,那就没有他我之说,我们北燕的百姓也愿意竭尽所能地支持霍将军对抗外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此时,默声不语多时的玄冥,在旁补上一句;放在各自心头品味一番,桌上之人,皆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脸。
是啊,再艰难的时局,再危险的路,也不能丢了希望。
正处于若有所思中,忽然小羽招呼上我:“李姐姐,一会儿能不能陪我上驼儿山走走,我好把家中的羊赶回家,顺道也能说说咱们女儿家的话?”
女儿家的话?
瞬间,我明白了什么,但又起了迷糊。
第五百六十七章 深藏的心
站在驼儿山的山顶上,头顶着灿烂如练的星空,吹着凉丝丝的山风,看着山远处那片隐匿在黑夜之中的野秋鹤,这绝佳的视角,这怡人的夜景,让我觉得这一遭跟着小羽来驼儿山是极其值得的。
“这山脉的走势真是神奇,向个瓶口,越是靠近南境中原,地形越是开阔;今日一见,越发觉得野秋鹤的重要,若在这样瓶口似的天险上失守,那南夷这帮虎狼之师将在中原如履平地,无人可御。”
感叹一阵,此时我回头才发现,小羽已经在我身后不远处生起了一堆篝火;而小羽见我在看她,冲着我笑了笑,又把自己背上山的包袱卸了下来。
来时我便有些好奇,此时她在拆卸包袱间,我走上前问到:“里面装的什么,给羊吃的吗?”
“驼儿山的草够管饱我家那些馋嘴羊了,这些东西是给我们自己准备的。”
说着,包袱方巾一拆开,里面漏出了什么土豆蛋子,地瓜,包谷,芋头之类的食物;小羽俏皮地朝我眨眨眼,顺手拿起一根柴枝在篝火下刨除一个小坑,便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拍拍手,她就着一片草地坐了下来,同时邀请上我:“李姐姐也坐下来歇一歇呀,咱们赏着驼儿山的大好夜景,说说话,一会儿柴火烧着的这些东西就能吃了,可香啦。”
“先前还以为你真有什么事,不好意思当着朱爷爷面说,神神秘秘间,原来是背着他们在这儿偷嘴。小羽,我都快被你带成馋嘴猫了。”
“我是真有些事,不好当着爷爷面问,想单独和李姐姐说说。”
好好的气氛,忽然因小羽一句话而急转直下;我微微愣了愣,还是定住心神,挨着她坐了下来。
出于礼貌,我给了小羽相当充足的准备时间,自己也在琢磨着她将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半响后,她一边调控着篝火的火势,一边同我说到:“习惯成自然了。每天上驼儿山来收羊,总会带上点能烤的东西,只是想万一遇上他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不至于喝得太寡淡无味了些。”
“他?你说的是霍子陵?!”
小羽口中所指代的人于我不难猜,但霍子陵这个人在我的印象中,完全和借酒浇愁搭不上边。
但我有些怀疑的猜测,在小羽默默的点头中已经得到了肯定。
尴尬瞬间涌来,我干干笑说到:“原来霍子陵,也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若脱下一身戎装,这一身家国重任,其实霍将军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吧。怪只怪,世人的太会用言语神话一个人的存在,让旁人总觉得他和‘平凡’二字搭不上调,渐渐曲解了他真实的内心。”
这话,对我而言像是种落俗的责难,不知是篝火的热力,还是一时羞愧,我的脸红了好些。
静默僵持了片刻,我怯怯地问到小羽:“他来你家小住时,也常常来这里?”
“嗯,每次来我家小住,将军都会来这里呆一呆。”
淡如烟絮地答了声,小羽的目光随着延伸向外的山道,飘向那隐匿在夜色之中的远方,若有所思地同我讲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之所以每日来驼儿山放羊收羊,其实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站在霍将军的角度上,去试着了解他在想些什么。或许从前,将军他喜欢站在驼儿山山顶眺望那远处的野秋鹤,是在这片他用生命和年华守护的边境中寻求一份安宁感,但后来,他目光中找寻的东西,变了,复杂了,也变得暗淡了。”
“一件事坚持久了,难免会感到疲倦吧。”
“不是的。”
顺着她话的一句感叹,不想却被小羽略固执地否定掉了。
小羽道:“因为将军心里装了一个人,所以在这些曾经能带给他安宁的事物,忽然之间,因那个人存在变得黯淡无光。而那个人据我观察,似乎是您,李姐姐。”
本是星空万里,郎朗之色,可不知为何,当时一瞬间犹如万道惊雷冲天而下,劈得我仓惶无措,哑口无言。
这样的心思,我曾以为只是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未曾轻易越雷池一步间,却已经有旁人瞧出了端倪。
“李姐姐,我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也做了让人讨厌的事,但小羽就是不明白,霍将军究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小羽怎么想怎么找也觉察不出,而您却能如此如此冷静地对待他?”
这个问题,真真难,也真真叫人心生畏惧。
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小羽。
小羽等了又等,始终没能等到我开口作答,情绪间开始捉急起来。
“三年多前,李姐姐您第一次来我家做客时,小羽就感觉到,霍将军对你和对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只要是关于你的事,将军他会变得异常有耐心,也格外留神;您若高兴了,他便觉得高兴,您若不高兴了,他便觉得懊丧。李姐姐,你知道吗,当年将军他为你送来的那些枣糕,哪里是顺手带回来的,是他连夜跑瘫了两匹快马,求着那枣糕师父现赶做出来的,其目的就为了博你一笑。而这样能见他笑颜的日子,也不过是李姐姐你在我家逗留的短短两日,之后,小羽再也没有见过霍将军那样的笑容了。”
“小羽。”
我揪着心,艰难地打断到她。
“桥归桥,路归路,我和他之间毕竟有各自不同的人生路要走,也有不同立场要站;乱世相逢一场,其情其缘,有,我不否定,但若真要归结与男女之情,那似乎这样的定论太过牵强。你说霍子陵好,好到找不出一丝瑕疵,那是你心里的他,不是我心里的他;我心里的霍子陵,能给他的标识,就只能是一个‘朋友’的位置,而我,也从来没有想越过这个位置去与他相处。”
“可霍将军喜欢的人,心里惦记的人是你啊,李姐姐!”
“可我不喜欢他霍子陵啊。”
话虽伤人,但却直白。
我道:“小羽,此时此刻我才察觉到,你是如此倾慕着并喜欢着霍子陵。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他,难道他就一定非得喜欢你不可?!世间男女之情,贵在‘两情相悦’四个字上,我今生早已遇到这样白头不负的良配,作为女子的忠贞,就不可能对霍子陵再动半分不实的念头。”
第五百六十八章 或许是爱
于小羽喜欢霍子陵的事,惊是一时的,然渐渐适应后,我反而觉得这是必然的。
世上哪个豆蔻女子不曾梦寐着,和一个盖世英雄,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相恋?只可惜,期望是美好的,而现实往往是尖锐的,你期待的英雄即使出现,可他心里装的那个人却不是你。
看着她因我的话,抱着双膝缩在我身边,愁苦难勘破,我转而一声叹息,摸着小羽的脑袋宽慰上。
“小羽,命运这个东西我们不断反抗着,但成功的几率很小很小;就像霍子陵,如今能和他并肩在一起的人,不是你,更不是我,除了默默祝福以外,我们还要学会如何克制自己,将自己放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
“可是李姐姐,霍将军他根本不喜欢那程家小姐,是大历的皇帝硬逼着他娶了他不爱的女子;这样的强凑对下,他一点都不开心,一点都不快乐。”
我道:“但木已成舟,现下所有人都知道,程文英是霍子陵明媒正娶的妻子。放下吧,小羽,有些人就像我们头顶的星星,只能欣赏而不能触碰,因为我们现下所在的位置就已经限制了所有可能,即便穷其一生之力,这样星星般的人物,我们也是无法触碰到的。”
把头从双膝中抬起,火光映照下,小羽已经是泪流满面,红透了眼眶。
“李姐姐,你不用劝慰我什么了,其实小羽都清楚,也明白自己根本配不上霍将军,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也很愚蠢;但一见他过得不开心,郁郁寡欢,我就不知怎么的,心里就闷得慌,无法视而不见。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就希望看着他过得幸福快乐,但程家小姐俨然不是那个可以让他快乐起来的人。”
“那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可以令霍子陵快乐起来的人?”
“至少我认为是。”
此时,她胡乱一抹脸上泪珠,娇柔的面上带着无比的坚持。
小羽说到:“记得一年前大历的皇帝刚下了霍将军赐婚的旨意时,他独自一人来到襄城,寡言少语,整个人十分颓丧。就在他准备启程返回上京复命成婚的前一晚,霍将军一个人坐在我们现在的位置,一边喝着烈酒,一边拿着一支凤头钗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几次想把那支凤头钗丢下山,可最终还是失败。”
凤头钗?!
我忽然想起当初顾老贼未失势前,容舒玄暗中指使暗鳞子扮成洛青山的鬼魂,在椒房殿惊吓莹儿,被我和霍子陵当场装扮;用摄魂香逼问事情来龙去脉时,我曾拿下过一支凤头钗。
难道小羽说霍子陵睹物思人的那支凤头钗,就是我在石林无意落下的那支?
不敢轻易对号入座,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小羽的口风。
“小羽,单凭一支凤头钗,你怎么如此肯定霍子陵喜欢的人是我,而另有其人?”
“是霍将军自己亲口承认的。”
答间,小羽目光不移地看着我,充满了艳羡和不解。
片刻,她又细说到:“当时霍将军喝了很多酒,加之心情抑郁,一见我来驼儿山寻他,他想找人倾述的心情就爆发开了。他不断地责怪自己,说若当初他能再心软一点,李姐姐你就不会身首异处,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他怪自己愚笨,不知变通,明知李姐姐在大历过得煎熬无比,却不得不碍于君臣之别,世俗之见,冷眼袖手旁观。霍将军当时说了好多好多关于李姐姐的往事,没有一件事,他是轻松的不自责的;他那样铁骨铮铮的一个英雄,一个百姓敬爱有加的大将军,刀口舔过血,战场杀过敌,在我面前说着李姐姐的事,除了不尽的忏悔就是泪。如此可见,您在他心里是多么重要,多么割舍不下,最后才会说出那样任性而无比心酸的话。”
“他说了什么?”
或许刚刚的话,不过是小羽用于情绪引导的一种铺陈,当下她藏着的这一句,才是最关键的。
昂起头,努力不然泪在肆意掉,可她的眼泪像是涌不尽,耗不完的,当满溢了整个眼眶,反而成股地从眼角划出。
她颤颤说到:“霍将军说,若时光能倒流,他愿意狠狠地为你拼一回,替你争一个活路,哪怕是让他粉身碎骨,身后受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慌张地把自己过急过汹涌的眼泪撇去,小羽转头望着我,眼中闪烁着如同星光般清澈的光芒,颜上带着羡慕的笑。
“他这样内敛的人,要说出这番言语,怕是一辈子只有这一次了,也只能在兴尽悲余中说给我这个旁人听,好让我替他保守心里最真实的感想。”
“让未来到来,让过去过去吧,或许正如你所说,他这样的话,永远只能深埋在心中,而我,也不打算给他任何开口说机会。”
亦学着她的模样,抬头仰望着璀璨星空,那淡淡地光芒射入眼中,渐渐激起了股湿润感。
“谢谢他的错爱,可惜,我和他终究有各自的路要走,他不会再为往事驻步不前,而我亦不会回头留恋一朵错误时间开出花朵,去静待它结出什么果来。”
“若霍将军此时再见到李姐姐您,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吧?”
提出了设想,然清楚我自己的来意,似乎这说法并不见得太乐观。
深呼吸了口气,我说到:“小羽,或许如你所言,我是那个能让霍子陵开心的那个人,但他于我而言,却不是那个同样令我快乐的人。此番我跟你走一遭驼儿山,听了一个不一样的霍子陵的故事,我只觉得,一个遗憾又生生地延伸出了另一个遗憾。”
把怜惜的笑沉在嘴角,我手抚着小羽的脸颊,诠释到她的心:
“你每夜在此燃起篝火,怀揣着他曾经留下的心事,执着地等着一个已经不可能再回头的人回来,告诉你一个因现实变味的结局;小羽,你会很失望的。你在此放羊多时,为何不肯放放自己的心,让它也自由自由呢?多爱惜爱惜自己吧,试着放开紧缚的心扉,去找寻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幸福,那个也同样愿意花费宝贵时间耐心等候你的人;而不是像现在,成日困在别人的过往中,渐渐成为别人口中一声叹息。要知道,他再不愿,再不快乐,也还是咬牙迈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路,不是吗?”
抱着小羽,不过在她背脊上轻拍一二,她便“嗬”一声哭出了声。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我的直白
汾关的风,有一股狂野的味道,肆意穿梭在胡杨林中,到处能听到沙沙树叶作响的声音;满目的荒滩戈壁,一条条清溪像岔开的树枝在青黄的大地上蔓延伸展开,把我此时所见的天地勾勒得格外清晰分明。
南境的苍凉,相比于中原的秀丽,完全是两种风格的美;而大约是看惯了中原那秀丽婉约的美,此时这边塞带着粗狂的景色,十分让人心旷神怡。
不由觉得,前人们所言非虚:能立足在这样穷山恶水之中的儿女,都是好样的。
正醉心眼前所见之景间,身后胡杨林道中,忽然响起了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如着略干燥的风般急躁不安,疾疾朝我所在的位置靠近。
“他来了。”
率先探知对人身份的兄长,在我身边轻声提醒了一声,我亦将一口气沉入肚腹中,定住有些跳得过快的心,转身用目光迎接上来者。
快马在我三丈开外的地方定住,马儿似乎还未享受够恣意奔驰的快乐,张着老大的鼻孔,焦躁不安地跺着马蹄;无奈马鞍上驾驭的人将缰绳控制得极紧,马儿再不安分,也只能在原地打转而已。
毕竟是军旅出身的名将,能指挥大历的精锐之师,岂会驾驭不住一匹小小的烈马?扯了扯马儿颈子上的马鬃,又拍拍了它的头,顿时这匹快马定了下来,而霍子陵纵身一跃,以极潇洒的姿势落了马。
只是,他依旧牵着缰绳,脚下如这盘根错节的胡杨树般生出了根,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他看着我,看似沉静,然目光中那从惊慌到柔软的细微变化,点滴不漏地被我收入眼中。
我想,他此刻也没料到,一个已经在世上销声匿迹的人,一个挂在记忆里怀念的人,居然能死而复生,并活灵活现地站在他面前。
大约是怕继续这样四目张望下去,会产生不必要的尴尬,我大大方方地挤出笑,朝对面的霍子陵抛过去。
“霍将军依旧风采不减,勇猛胜前。问好那些虚套话,我不想就不必了,上京不比南陲,我想你在这里过得更舒心自在些,就当你过得极好了。”
“李——”
你还是李,一鼻音一个边音,耳朵还算灵便的我自然区分得出他口中那单调的一字是何;然不同我开口,他收止了那些犹犹豫豫,将马儿快速地拴在身旁一棵胡杨树上,一步一个谨慎地向我靠来。
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脚步忽然定了下来,双手抱拳,腰背随着他的谦卑态度弯躬了下来。
“末将霍子陵,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很显然,他犹豫后的改口之话,已经将小羽口中那个藏得极深的霍子陵劝退,而现在我看到的,不过是效忠于大历皇室的一个臣子而已。
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吧,但转而一想,或许这样分明的关系,不可轻易破除的旧观,反而避免了我和他之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纠缠。
他不言,我不问,就让别人口中那个不一样的霍子陵,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秘密吧。
“霍将军还是如此拘礼,这里是汾关,不是上京;要是继续这样耗着,我想谈的事,怕是到日落也说不完个开头。”
礼毕了,但人忽然又表了个神态,仿佛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晃荡,激起了他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
“娘娘这一年多,您,您是——”
“若将军关心我是如何死里逃生,那这其中的曲折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忘了吧,去深究现在已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徒增烦恼;霍将军只需接受一个事实,我还活着,也没有缺胳膊短腿的,活得好好便可。”
我知道,此时自己的言语过于霸道了些,但他想说的,他想问的,太容易挑起人心间的躁动不安,或许不知道,不了解,才是给他最好的释怀方式。
我开门见山地说到:“此番我来汾关见霍将军,是有一要事请将军鼎力相助。”
“娘娘前来,是想说动末将与北燕联手,共同抵御来势汹汹的南夷大军吗?”
“霍将军既然依旧尊我为大历的皇后,那此时我带着两国边境安宁,百姓福祉来找上将军您,就不单单是企图说动,而是要霍将军实实在在应诺。”
这番话里,我刻意没用“商议”这样的字眼,其目的,就是让霍子陵明白,我此番前来找上他,不是请求,而是带有命令的。
他似乎也听明白了我话里的强势,人前略做思量,回到:“不是末将在娘娘眼前故作扭捏,而是此事在未得到圣上同意之前,末将万不敢擅作主张。”
见我没当即反驳他什么,霍子陵又小心翼翼地说到:“请娘娘放心,即便娘娘此时不亲自驾临汾关,末将也有出兵阻截南夷入侵的意思;圣上是当世有德君主,在关乎边境长治久安上,圣上亦不会视作儿戏。等末将禀明圣上,得到恩准后,便会即刻出兵,协助北燕共同抵御南夷。”
“霍将军,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此时容舒玄他不会同意的。”
话题要入心,就得一针见血,我并不想多拐弯抹角地同他耗嘴。
我道:“当下满天下谁人不知,大历的太子储君,被北燕的君主滞留在太邺,久不得归;而如今南夷进犯,觊觎北燕境内大好山河而来,霍将军觉得以你家主上的性格,不会趁此机会扳回一局自己以前的失利?要容舒玄同意你出兵共同抗敌的条件,除了我儿容晋坤归返大历以外,怕是他对北燕的这块豺狼虎豹眼中的肥肉,也有分一杯羹的意图在吧。”
“太子殿下毕竟是我大历的国本所在,要靖德帝此时归还,也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我觉得过分。”
笑靥一收,我拿出了点架势,点醒霍子陵:“我儿什么时候想归返大历,得由我这个母亲的说了算,他是什么样阴毒的德行,我比你更加了解你这位主上。挑明了说,共同抗敌的事儿,我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容舒玄会不会同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将军既然有济难之心,那就放心大胆的去做;所产生的一切罪责,我一人一力承担。”
“娘娘这,这是什么意思?一力承担?!”
我说到:“意思就是,我会让容舒玄知道我还活着的事,并如他所愿归返上京;你尊我一声‘皇后娘娘’,那我自然不会让将军在你家主上面前为难,无辜受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