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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章 潭中沉心(四)

    取了些饵饼,外祖父将之捏成一坨坨小块,抛洒在那没有动静的浮漂附近。

    “老臣知道这些年皇上过得不舒心,不得志,但请皇上仔仔细细想一想,除了燕都易主外,经过老臣插手的事,何曾给您添过一丝一毫威胁?”

    外祖父的话虽平淡无奇,但不代表在旁听之人心中掀不起风浪。

    一阵郁色在面上强行消化尽,慕容曜配合到气氛,镇定地坦然到:“金刀侯的话,我的确挑不出刺头来;但正因为如此,我只能在您的羽翼下,活得像旁人眼中经不住事的傀儡,与所谓的天子相去甚远。”

    目光忽凝聚在一点上,出神许久后,慕容曜又道:“历朝历代,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容忍踩着自己脑袋的臣子;君与臣,从来是命令与服从的关系,而恰恰放在我和金刀侯之间,就变成了例外。”

    “皇上觉得这样的例外是巧合吗?”

    敞开心扉,就避免不了被尖锐的话题刺伤心。

    慕容曜猛地回过头,认认真真地把外祖父打量了一通,仍不解地反问:“金刀侯不要说,是我曲解了您的用心良苦,你给我出所有的难题其实非害,反而是恩?”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这样的话,老臣以为皇上应该不是第一次听说吧。”

    双手把住膝盖,外祖父一面赏着梨花潭的秋色,一面揉着渐渐变得不灵便的双腿,娓娓道来。

    “太安逸的环境,太容易让人失去拼搏的斗志,即便是天生地养的龙胎虎种,优渥闲适惯了,也会变得平平无奇。老臣当初既然选择奉皇上为主,那自然不会期待您成为一个坐享其成,庸庸碌碌的天子,而是期望你能独挡一面,替北燕坐镇住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金刀侯这样的话,太像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人人会说间不免落了俗。看来这一遭梨花潭之行,我还是太高估了金刀侯您,在世俗浮名之下,选择了标榜自我价值。”

    说到这儿,慕容曜忽然从竹椅上撑起身,并伸了伸懒腰,丝毫不讲究什么天子威仪和庄重。

    正当我心如擂鼓间,慕容曜恣意坦然地说到:“想来今日能不能钓到金刀侯潭养的鲈鱼也无关紧要了,至少现下我清楚了一点,在名利之下,我是比金刀侯拿得起放得下的豁达人。”

    “老臣还真是中意皇上这随性而不屈的性格。”

    双手停止揉按动作,外祖父扣着膝盖骨,诚挚深深地劝上:“一切事,都像是这下了饵,抛了竿的垂钓,结果好坏虽已不重要,但既然费了一番心,何不再多留些耐心静待这结果见分晓呢?皇上座吧,就当陪老臣这个老顽固解解闷,没准有意外的收获。”

    此时,慕容曜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或许察觉到话题中的一丝颓败迹象,我轻轻摇摇,而他亦是心领神会到我的属意,进而选择再次落座下来。

    “外翁,眼下北燕纷争不惜的乱局,真是你所期待的?”

    沉寂了多时后,静看着潭水清波荡漾的慕容曜,嘴里幽幽地冒出这样一句质问。

    而相比这样带着怨怪的问话,他那一声“外翁”,更显刺心。

    “价值的体现,一种是着眼于当下,一种是放眼未来。低迷不振的北燕若经过这场内乱的洗礼,从本质上进行脱胎换骨,那也是极其值得的;皇上认为,你现下兵临燕都城下,只是夺回失去的皇位宝座,在天下人面前一雪前耻那么简单?”

    “我身为慕容氏子孙,治乱平天下,只是在做身为天子该做的事,却并没有去深究太多。”

    “那老臣不妨在皇上面前再狂放一回,眼前的新格局,正是老臣夙愿所期的局面。”

    慕容曜惊色一闪,眉头紧锁上:“夙愿所期?外翁,这样的局面显而易见,对宋家没有半点好处可言。”

    “老臣要的好处,从来不在宋家的蝇头小利上,而在这北燕天下。皇上心中亦清楚着,深深束缚北燕举步不前的,是这让几代君主耗尽心血而无解的门阀分权,而如今这样四分五裂,割据为政的局面,将随这场内乱的平息,彻彻底底地退出北燕的历史舞台。当皇上再次登上朝阳殿龙椅宝座,君临天下的那一刻,那臣服在您脚下的众臣子,再也不会成为让你寝食难安的危害。”

    一瞬间,这样的深意揭晓开,我和慕容曜皆是震惊在面。

    外祖父下了好大一盘棋,为了改变北燕这根深蒂固的诟病,他竟然不惜用整个宋家做赌。

    我缓过神,急反问到:“宋家也是久分皇权的门阀之一,若此时被一举瓦解,外祖父可想过宋家将面临的下场?”

    “不是还有你在吗,小点?外祖父这盘棋押得注虽重,损失也将极惨重,但也是有过私心考虑过宋家往后的退路;你是皇上念重的人,不管将来这凤后之位是否能被你如愿摘取,但外祖父知道,只要你在皇上身边一日,你就不会对宋氏族人置之不理。”

    慈祥地朝我笑了笑,外祖父招了招手,将我人唤到了跟前。

    “小点,外祖父当初成全了你和皇上一段美满姻缘,想来向你讨一个宋家日后的庇护之情,不难吧?”

    “外祖父,你,你打算——”

    “不是打算,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的到来,也时时刻刻盼着这一天早早到来;你和皇上,这些年都成长得很好,没有让我失望,我是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无端的惊触动了我的泪,无声坠间,外祖父却异常平静地宽抚上我:“不哭,孩子,宋家不过是褪去了把过盛的荣耀光芒,而这样过曜的光芒,也让宋家这样的臣子之家生出了非分之想,是时候反乱拨正,各归各位的时候了。北燕经历了一场浩劫后,重生在即,那自然宋家也不能再墨守成规,阻挠历史向前;做臣子的,就应该有个做臣子的面貌。”

    “曾祖父,皇上这边有鱼上钩了。”

    在这样戳心的气氛下,那被人遗忘多时的浮漂,忽然猛烈地朝深深的潭水下潜去。

    “皇上还等什么,机不可失,这么鲜美的鲈鱼若脱钩,就太可惜了。”

    这话,似在说钓鱼,却不似在说钓鱼;犹豫须臾,慕容曜还是快速地提起鱼竿朝岸上收线,拉锯了小片刻,一条活蹦乱跳地鲈鱼被拖拽上岸。

    忽然间,许多事如这上钩的鲈鱼,成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六百零一章 潭中沉心(五)

    午膳后,致远书斋。

    香炉中,静静地焚燃着檀香,加之过于安静的环境,将我的脑袋沉淀地格外清醒。

    “跪下。”

    想了不下百种开场方式,然对这唯一疏漏,我显出了措手不及。

    懵了好半天,不敢轻易吱声的我,还是按照外祖父的属意,端端正正地跪在他跟前。

    外祖父亦正襟危坐在轮椅上,眯着眼打量了我许久,严肃地问到我。

    “在开始谈话前,外祖父想跟你确认一件事,你表兄之前不慎遗失的虎符,是否在你手中?”

    刹那,我被这质问劈了个懵。

    “如实答!”

    再次震慑下,神魂回体的我意识到,我在外祖父这样人物面前耍不出任何小把戏来。

    沉了口气,我卯起胆地应到:“虎符是小点掉的包,现在已经在皇上手中。”

    “果然。”

    原以为要引来外祖父的雷霆之怒,不想他的严厉,在一声“果然”中消退不少。

    反正已经是摊开的事,我索性一力承担到底:“我知道,自己掉包虎符的事于宋家,是吃里扒外的行为;小点也不想多作争辩,任凭外祖父处置。”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敢说,外祖父更是敢接;气氛正在逐渐凝固间,外祖父又起话到:“若你谋取虎符为私,我定不轻饶你;但此时虎符在皇上手里,那也算你为北燕尽了一份心力。不过功过相抵之间,外祖父要你亲口答应我三件事。”

    “三件事?”

    层层不穷的惊心,着实扰乱了我的心;无心再去揣测他老的心思,我拿出了十足的诚恳,拜叩在他老脚下。

    “愿闻外祖父训示。”

    “第一件事,皇上大军一旦顺利攻破燕都,重登至尊宝座,我要你答应力保恒王一命,哪怕是将他削封贬为庶民,也决不能动他汗毛分毫。”

    保恒王慕容轩?

    这个要求从外祖父口中说出,虽意外,但用意不难猜。

    借着自己当下的一些猜想,我和外祖父对上主意:“外祖父是担心皇上他在重聚朝堂内外人心间,若做出这等杀弟绝后患的事,会引来各权贵高位的不满?”

    “北燕杀戮蔓延已久,若再用这样‘以暴制暴’的方法制衡其心不坚的各权贵,不仅讨不到半点好处,反而会激起他们绝境逆叛之心;最合宜的方法,就是在这不稳的朝堂局势下营造出温水煮青蛙的环境,对那些仍抱有残念的固臣,在放松警惕间进行逐一清洗,万不能让他们再有形成合力的机会。而这样的前提,是皇上必须在人前树立一个‘既往不咎’的仁德形象,恒王便是最好的人选。”

    “小点谨记在心,一定保慕容轩一命周全。”

    外祖父的第一个要求,于公于私,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以说,这个要求,是外祖父在为慕容曜接下的路尽心筹谋。

    我欣然接受。

    “第二件事,我要你答应,若北燕后位有合适人选,你不可强撺掇皇上与群臣为敌,立你为后。”

    后位的合适人选?

    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我忽惊声冒出个人选来:“外祖父话中的合适人选,可是指成王叔独女慕容英,慧颖郡主?”

    外祖父道:“北燕这场持续三年之久的内乱,作为皇上最大的支持拥护者成王,如今在大局已定下的情况,为其爱女求得一席凤后之荣,是理所当然,也是众望所归的事。你自来懂事明理,深知在这个节骨眼下开罪成王是何等不明之举;而我看得出,皇上对你用情至深,定不甘心委屈你在人后,为你力争这凤后之位到底。所以小点,要打消皇上这份固执的人,非你莫属。”

    我平和地说到:“这些日子,小点也想过后位归属的问题,不过我和外祖父现下的属意一致,也不想为了这人前虚名,弄得皇上和成王叔反目成仇。衢州需要的是一个皇后之位作为卖命的补偿,而小点求得是一家团圆,若放弃凤位争夺而换来两头安宁,很值得。这第二件事,我也答应外祖父。”

    “不要掉以轻心,此时所谓的盟友,未必不见得是日后的宿敌。”

    外祖父这一说,把本就紧张的气氛又压缩了不少。

    “这个道理,你懂,只是当下的局势太容易让人安于现状,进而让人渐渐丧失了长远的眼光。成王身为慕容氏一脉,曾是先皇最有利的皇位竞争者,却因一时失势在衢州封地内消沉多年;如今北燕格局大洗牌,门阀将尽数瓦解,那摆在你和皇上面前最大的劲敌,便是这位一路勤王保驾,居功至伟的慕容晟。”

    “外祖父担心成王叔有觊觎皇位之心?”

    “不是担心,而是人心终藏在皮囊之下,除了自己,旁人无法洞悉他的真实想法。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吴王一时掉以轻心,误信勾践臣服于自己,可结果呢,一时的不察,换了的却是灭国之祸。”

    一股狠厉的精光在外祖父浮起,他慎重提醒到我:“要不想所谓的担心成真,那成王此人必除,这才是最永绝后患的办法。你如今是皇上身边至亲至信之人,为了保北燕江山不旁落他人,脑中就必须替皇上绷紧这根警惕的弦。”

    “小点知道了。”

    我低低地应到,在外祖父面前显得十分没底气。

    他似乎看透了我心思,说到:“不光知道,得付诸于行动。孰轻孰重,你也有思考能力的大人了;要知道,优柔寡断,往往是坏事的开始。”

    这刻心的话,导致我和外祖父间久久相顾无言,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叫人无法一时拿出决断来。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你表兄的。”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十分的准备,但当转过这么多曲折后,听到这个话题,心不免克制不住地作乱起来。

    “关于衍表哥的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此时不消外祖父多挂心什么,小点自会为衍表哥周旋到底。”

    “你错了,关于衍儿的事,外祖父并不想让你为他费心周旋力争什么。衍儿的性格我太清楚不过,争强好胜之心导致了他的目光短浅;落到今时今日这个败局,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外祖父想叫你答应的,不过是让你表兄走得体面些,不至于落个挫骨扬灰,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已。”

第六百零二章 潭中沉心(六)

    我想,大话除了在谎骗中起暂时安慰人心的作用,剩下的便是一无是处。

    当今天下,所有人擦亮眼睛等待着这场内乱落下最终帷幕;谢幕之时,怎么会少得了罪魁祸首,一死谢天下的戏码?结局虽俗套,但却现实。

    一旦攻破燕都,宋衍必死,无可争议。

    久久后,我克制住心中激烈起伏,向外祖父说到:“外祖父耳提面命交代三件事,字字句句刻在心头,绝不违逆半分。”

    “我也信得过你。”

    说着,外祖父探出手,再一次慈柔地摸着我的脑顶,轻声说到:“去时,到前院北面第三棵梨花树下挖一挖,那儿有对你和皇上的东西埋着。”

    龙符!

    一霎间,我脑子里冒出这个字眼,猛抬起头,神情惊愕地望着外祖父人。

    而他,依旧如大山巍然不动似的坐在轮椅上,将一手疼爱从头落到脸颊,轻轻拍拍我脸颊,试图散去我此时的震惊。

    “那枚龙符,算是外祖父对你和皇上最后的祝福;往后北燕安宁,百姓福祉,就看你们年轻辈的造化了。”

    “那您呢?”

    呼之欲出的答案,然此时放在心中,是极其煎熬而滚烫的。

    “外祖父自然有自己的归属,既然当初决定下一盘险棋,一盘倾注所有的绝棋,那我就从来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可以退。当下的结果,外祖父我很满意,也没有任何遗憾。”

    “事在人为,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断言结局就是您所料那样的!再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已经预感到什么,六神无主的我忽落泪如断珠,紧拽着外祖父的衣袖,不停地哭,不停地央求,企图换得他一丝回心转意。

    “结局于外祖父已无任何遗憾,改,只会横生枝节;我不会,也允许这样的意外出现,你不用再多言什么。泰安。”

    强行拆开我的纠缠,外祖父唤来在致远书斋外候着的安伯。

    “侯爷吩咐。”

    “送孙小姐他们离开梨花潭。”

    “外祖父,不要,外祖父!!”

    被安伯强行拖拽着拉离致远书斋,无论我如何求,如何挣扎,然分毫动摇不了那轮椅座上白发苍苍而异常固执的外祖父;一个决绝的侧颜,随着我被强行驱离,渐渐模糊在泪水弥漫的眼眶中。

    书斋外,不知何时下起霏霏细雨,被阻挡在外的我,被凉凉的秋雨从头至尾湿了个透,然换不了来那位将我拒之门外的人丝毫怜悯。

    “淳元,你这是干什么?”

    见到细雨中极狼狈身姿的我,慕容曜冲上前一把将我人扶住,迅速宽下外袍替我遮挡着侵骨的凉雨。

    “是金刀侯为难你,或是逼着你做什么你不愿做的事?你跟我说啊,我去找他谈!”

    早已心如死灰的我,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应答慕容曜诸多猜测,愣愣傻傻地缩在他怀间,除了哭,没有了多余反应。

    “孙小姐,侯爷的脾气你向来清楚,他决定的事,无人能更改;细雨伤身,孙小姐还是听从侯爷的话,速速与皇上离开梨花潭吧。”

    劝说间,安伯转到我正面,双膝一曲,双手奉着一枚令符呈在了跟前。

    “这是孙小姐要的东西,收下后,请速速离开吧,莫叫老奴左右为难。”

    “龙符?!”

    我脑袋混乱,不代表慕容曜也跟着糊涂;一见安伯双手奉上的龙符,也是大惊失色。手微微向外一颤,然忽然注意到我,他还是克制地将手缩了回去。

    安伯道:“皇上慧眼识物,正是龙符。孙小姐和皇上有它在手,那就再也不用怕当下局势会有倒戈出现,攻破燕都指日可成。”

    “你家侯爷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有时候,大好的利益摆在眼前,很多人往往选择的是防备,而不是相信;何况,眼下送来利好的人,曾是慕容曜日夜忌惮深深的心头刺,眼中钉。

    “该说的,侯爷之前已有交代,不该说的,老奴此时亦不会多一字嘴;老奴只是奉命办事,请皇上莫要再刨根问底什么。”

    一时间,气氛在这细雨弥漫的空院上凝固住了,谁的心都不轻松。

    许久后,被凉雨浇透心扉的我,从慕容曜怀里挣起;颤颤抖抖地接过安伯一直敬奉着的龙符,我努力聚着神在手心端详了片刻,混着悔与无奈,以谦卑至极的姿态朝着致远书斋入口叩拜去。

    “孙女不孝!”

    “咚咚咚”三记重重的响头,清脆地作响于地砖之上,然丝毫不能削减那份重负在心。

    这登上巅峰的最后一程,脚下踩着的,终是自己亲人的白骨与心血。

    一夜沉淀,不过把尖锐矛盾加以累积,等待合适的时机全面爆发开。

    距离梨花潭会晤不过一天的时间,燕都里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囤积在玉关,外祖父的心腹将员率一万驻军来援,以为熬到苦尽甘来的叛军,忽然听说玉关一万驻军不是来解围,而是助我方围剿叛军的,他们所有连日来坚守的希望瞬间化为灰飞。

    而当安伯等宋家家仆抬着外祖父的遗体,在光华门前当着两军兵士宣读开外祖父亲笔撰写的述罪书,将宋家这些年的“恶迹斑斑”公诸于世时,这北燕持续多年的内乱,终于冲冒到了最巅峰。

    外祖父自刎谢天下的行为,不仅是提前宣布这场僵持之战的胜负,也是掐灭叛军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所在;他们许多人心中,外祖父是个不败的信仰,而此时尊崇的丰碑倒塌了,这些叛军还有什么信念去坚持这场再无意义的战争呢?俨然,这场内斗,叛军输得不仅是局势,也是信仰。

    不到半个时辰光景,坚守在各进出要塞的叛军纷纷祭出了归降旗帜,缴械不抗;慕容曜麾下的正义之师,亦表现出了宽大为怀的仁慈军风,除了迅速更替燕都各城门要塞岗哨,稳控住势如破竹的优势,没有在这片曾繁华无限的王都内,掀起丝毫的腥风血雨。

    得知燕都危机在这等和平方式下化解,多日在内提心吊胆的王都百姓,纷纷自发涌上街头,以欢声雀跃,生机勃勃的面貌,迎接着慕容曜麾下大军入主燕都。

    我沉浸在这样如海的喜悦之中,念着此时仍暴尸在城外,被人时时唾骂诅咒着的外祖父,眼中泪早已满溢成海。

    他这样一个时代英雄,隐藏了自己真正的用心良苦,不惜背负上万世奸佞之名,来成全天下安宁永昌。

    天下人,从来在清醒时糊涂,糊涂时清醒。

第六百零三章 归宁天下(一)

    燕都皇城,是整个王都的核心所在,而此时失去了外壳庇护的它,就像暴露在身体外的裸心,脆弱无比。

    朝阳殿高台之下的百官觐见路上,早已是横尸片野,血色满眼;以朝阳殿为中心,虽还有负隅顽抗者的身影,但面对数以万计大军来袭,他们的存在比尘埃还要显得渺小。

    作为这场浩劫最终见证人之一,我在一帮羽林卫的重重保护下,安然无恙地站在一隅观战厮杀;而朝阳殿入口那被反复压制,却不断试图冲破重重包围的顽固势力中,显出了一个我熟悉的身影。

    她手中的刀,在急速地收割着欲冲入朝阳殿的人马,杀不过来间,她的毒爪毒血毒身,成为了她另一把震慑兵士的利刃,配合极紧凑的,在我眼前上演出一场肆意杀戮。

    可毕竟双手难敌四拳,何况她现下奋力对抗的是一支万人的军队!她本就显得单薄的身子上,已经不知落下多少大大小小的刀痕,血如雨般在她行动间挥洒着,可她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累和痛,继续拼命的突围。

    乌尔娜这般舍命忘我的拼杀,是为了谁?俨然现下困在朝阳殿中那位,其身份已是不言而喻了。

    忽然,在乌尔娜不留神的角落,两把剑一前一后地越过倒下的士兵,一把剑尖刺入她的左肩,一把剑尖刺入她的右腹;这样直击要害的痛,当即让乌尔娜疼得握不住手中杀戮甚重的刀,下意识地徒手把住两把剑的剑刃,想那这锥心刺骨的痛楚从身体上拔出,可加入围剿的盛玉童和柳飞哪里会给她喘息反抗的机会,狠加力地推着手中剑,扛不住的乌尔娜就被活生生地压退入了殿内。

    而久攻不下的重军,得此机会,立马尾随两位开路先锋攻入朝阳殿中。

    片刻后,我和慕容曜也走入了这历代帝王指点江山,会商天下大事的重地。

    “兄长,他们攻进来了,走啊,你快走啊!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被双剑死死抵在金龙缠绕的柱头上,口中血涌如柱的乌尔娜,仍扛着身体上巨大的疼痛,手颤颤地握着剑刃,催促着仍高坐金銮宝座之上的宋衍赶紧逃离。

    “眼下王都皇城皆是我们的人马,你叫宋衍逃,他往哪里逃?”

    “即使逃不了,我依然有本事拉你们这些走狗给我们陪葬!”

    “小心她的血,剧毒!”

    乌尔娜为毒人的事,不容小觑,何况现下是以命相搏的关键时刻,她自然比任何人下得了狠手。

    幸亏我提醒的及时,盛玉童和柳飞在乌尔娜撒抛出毒血的前一刻,已经做出了弃剑自保的明智决定。

    计谋落空的乌尔娜,一见我,更是气急败坏:“果真次次坏我们好事,都有你的份!我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你一条命,否则也不会致今日这般局面!!”

    想朝我反扑杀来,可她当下的伤势太过重,刚迈出一小步,人就支撑不住地软在龙柱下,喘着重重的粗气,显出了极颓败之势。

    “乌尔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无论过程如何起伏跌宕,其结果,是你们输了,且满盘皆输。”

    谁慌谁稳,一眼便知,而早已将我恨之入骨的乌尔娜,强在龙柱下躁动抗议了番,不想这样的不智之举换来的,是她一口闷血溅染寸地。

    显然,乌尔娜不过众人眼中的一个跳梁小丑,我们心思不该过多挂在她身上,而是那位仍高座在金銮宝座上,不肯低头的宋衍。

    凝望了座上宋衍许久,我不由地迈前一步,守卫在我身边的羽林卫也识相地让出了更宽阔的对话视野。

    “宋衍,外祖父他去了。”

    这样的话题切入点,是我对当下宋衍的考验,也是仅仅能给的一丝宽容。

    可惜,我这仅仅抱着的一丝宽容,却没能得到对方的体谅。

    “那老家伙死了?我还以为他多了不起,多骨气的,想不到被慕容曜一吓,不仅吓破了胆,还吓到丢了命,真真是把我们宋家将门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你才是那个让宋家颜面尽失,名誉扫地的不肖子孙!”

    “我?”

    一声反问后,这朝阳殿上又响起放肆无忌的笑声,听得人骨头发寒。

    “表妹,知道我现在坐的位置是什么吗?是龙椅,是天下至尊才配拥有的位置!你说我是让宋家颜面尽失,名誉扫地的不肖子孙,那我问你,哪有我这样的不肖子孙,能让家门的荣耀盛极如此?是我,是我宋衍让宋家在北燕彻底翻身,洗去了作为臣子的卑微,成了天眷地顾皇室家族!宋远高那老家伙,总是觉得我欠火候,不是,是他老了,思想太保守了;我比他强,强就强在敢做他不敢做的事,越他不敢越的雷池!”

    “是啊,你这一步越入的雷池,不仅把自己给毁了,也把宋家彻彻底底地毁了,让它永生永世在北燕史册上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成王败寇,若今日是我站在慕容曜的位置,你还会这般理直气壮地指责我,成为史料上的一笔笑柄?历史,从来就是为胜者书写的文字游戏;若此番我胜了,那些所谓的历史,将成为替我歌功颂德的赞誉。”

    “可你终究是败了。”

    我咬着腮帮,重重地点中现实。

    “我是败了,也输得一败涂地,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宋衍终还是用自己的能力,向世人证明了这天下从来不是天命贵胄,而是能者居之的道理。”

    几分轻狂不减,宋衍目光一转,落到了慕容曜身上:“即便你胜了又如何,我宋衍,将是你这一生洗刷不了的污点。”

    “宋衍,你真是个输不起的人。”

    慕容曜的回答,也是够让人震惊意外的。

    宋衍怒驳到:“要不是那老家伙一直不肯交出龙符,你以为你能如此轻松的拿下燕都王城?那老家伙,死也要把翻身本带入棺材,不做活着的王,偏偏要做死了的将,真够老顽固的!”

    “龙符吗?”

    承下他对慕容曜的羞辱,我将那枚龙符坦荡荡地亮在宋衍眼前。

    我道:“不是外祖父顽固不化,是他从来就不曾在你身上压重注,相信你是那个可让北燕脱胎换骨,开创太平盛世的能人。外祖父属意龙虎符,天下主人的人选,从来都是他慕容曜,而不是你宋衍。”

第六百零四章 归宁天下(二)

    许多背后隐藏的深意,不仅需要巧妙的语言加以论述,更关键的是,必须加特定的时间和环境辅助,才能最大化的展现其玄机所在。

    天下之主上的优劣之选,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场上所有人的心都压得死死的;力顶重压间,我忽然明白到,外祖父这位大智大慧者的用心良苦。

    宋衍必死毫无悬念,然而在这无可转圜的定论上,如何让宋家在这场浩劫倾覆下将损失降到最低,无疑我当下的话,为已冠上“乱臣贼子”的宋氏家族提前争取到了一道免死金牌。

    此条为宋家求得生机的妙计,拿捏得相当精准,时机也合宜,堪称天衣无缝。

    第一,外祖父借我的口,向此时拥护慕容曜的众臣子宣誓,他的心,始终忠于北燕,忠于慕容曜的;只是栽培慕容曜成才间所用的手段,过于极端了些。

    慕容曜为开创北燕盛世新局面的刀,而宋衍,则是让慕容曜展露锋芒的磨刀石;然现下刀锋已出,那自然曾经用于打磨利刀的磨刀石,终将在这浩劫结束之际被无情抛弃。

    所以,外祖父之前要我答应,不可救宋衍的原因,就在于此。

    第二,外祖父自刎谢天下,并主动归还可调动天下兵马的龙虎符于慕容曜,一方面为宋家尽力扳回不忠的逆势,另一方面也是在用实际行向其他各门阀证明,宋家的败落归附并非偶然,而是时局所致。

    八大门阀中,盛家是仙逝的太皇太后为慕容曜在乱世中留下的自保之力,而身为盛家掌家人的盛玉童,更是与慕容曜兄弟一心;更陈推新间要集权,想必他盛家是第一个跳出来举双手赞成的。

    澹台家,自来是为天家马首是瞻,且有姻亲之联,想来要说服澹台家放权归附并不是难事。

    清州金氏,在这场长达三年之久的内乱中,始终扮演着一个助纣为虐的角色;此时随着大局将定,金氏一族怕是真要在北燕史册上销声匿迹了。

    而剩下的越州柴家、雷州岳家、滨州上官家,以及衢州成王一派系,皆是此番勤王助阵中不可或缺的力量;或许他们之前还抱着有功之臣的身份,想在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中求得一个立足自保,但偏偏外祖父横生出的这一手,打破了他们的痴梦。

    宋家此时在这大势所趋下,低下了头,他们若继续昂着头不肯屈服,那就等同于自己伸着脑袋等痛打。

    交还龙符,是对天家忠诚最好的证明,即便众朝臣有何非议,但只要抓住了座上那位仁德宽厚天子的心,那宋家一门上下就有活路;何况,这份忠诚证明中,还有外祖父和宋衍两个宋家极显贵人物的命作保,根本不愁这一点点无关紧要的筹谋不成。

    “淳元,我一直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衍;你此时嘲笑我可怜,在老家伙的算计下,枉为他人做了嫁衣。我说得对不对?”

    我从自己那些杂乱的思绪中跳出,品了品宋衍的话,冷冷淡淡地说到:“既然你清楚自己此时是个跳梁小丑,又何苦在不适合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招人笑柄呢?”

    “我在看你啊。只要在这样的位置呆着,才能把你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说着,他一副无所畏惧的无羁样,吊着似讽似嘲的笑,将人前的我看得极把戏。

    很显然,他那股不怀好意的笑,让我感觉极不舒服。

    “你笑什么?”

    “我笑啊,你此时嘲笑我可怜,却不明自己同样处境堪忧。表妹,宋家败了,你在北燕也再无立足之地;而那个男人,你倾注了自己一切所有的男人,却始终是靠不住的。”

    猖獗之笑一敛,宋衍抬起手指便直指上慕容曜。

    “我来替你批一批你的将来。等这个男人再次座上这把龙椅,他会变,会变得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当他受不了脚下那帮臣服于他的臣子施压,想坐稳这把龙椅时,他就会把自己受到的压力转移给你,让你替他分担解难,替他退让牺牲。而你,将再余生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中,牺牲掉本属于你的东西,直到你再没有可割让的东西在手时,你终将成他手中一枚弃子。”

    “宋衍,好歹你也是我曾经的对手,可你看看自己现在说的做的,满口毒怨挑唆,哪里还像个男人?她未来的好坏,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要她自己说了才算;无需你多操这个心,你也没机会替她多操心。”

    说着,慕容曜上前一步,将我劝住:“和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谈道理,无用的。”

    “你是宋远高那老鬼的外孙女,即便你姓李而不姓宋,可在所有人心里,你沾了宋家的恩德,无论你做什么,做多少都会被认对北燕装着不忠心!表妹,清醒点吧,他身边这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老顽固们,将来会用一个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把你变成北燕的罪人,叫你永无翻身之地!!”

    “把这妖言惑众的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两股言语相冲间,忽朝阳殿上再起寒光湛湛;而我,反射性地挡住慕容曜的发令,只身拦在了众人前。

    “都别妄动!见血的杀戮,外面还少吗?”

    娇声一喝,殿上拔刀相向的兵将也被我震慑住;而我趁事态未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径直抽出慕容曜腰间的佩剑,卯着胆子一步一步朝那在高位龙椅上的宋衍走去。

    “淳元,别胡闹,危险!”

    慕容曜似乎察觉到什么,立马不安地冲上前,将我人给生生拦截住。

    可此时的我,却异常果敢地撇开了他的保护。

    “危险,但事情终究要有个了结,而当下宋衍的生死既然不能假手于人,那也只能由我们宋家人自行做个了断。”

    “你要杀我?”

    而洞悉到我手中剑欲取下何人性命间,龙椅上的宋衍不怒反笑,且越发猖狂。

    “宋衍,我手中剑,本该是外祖父他亲自递给你的,但他老人家终究承受不住这样诛杀亲孙的痛和伤,含恨九泉之下,那唯今只有我来代他老人家,行一回大义灭亲,还这天下一片清平安宁。”

    话未落尽间,我忽横起手中剑,用自己学得那些皮毛功夫,并使出全力将剑打出,落到了脚边。

    “是宋家男儿的,就拿起面前的剑,自行了断吧。”

第六百零五章 归宁天下(三)

    正全神贯注着龙椅上人的一举一动,忽感觉身侧有什么猛动起来,似乎大有杀意来袭;可没等我反应,在身侧守着我的慕容曜已经将腰间剑鞘以游龙出海之势打出,须臾,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在朝阳殿上回荡起来。

    目光一转刚来幕危险,被剑鞘击中的乌尔娜,像滩软泥般匍匐在地上,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嘴里溢出。

    “你,你真,真够狠的!!”

    死寂充斥着朝阳殿半响,她嘴里才冒出这么句要死不活的谩骂。

    而我,不过是心一紧的功夫,又带着无视感,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宋衍身上。

    “真要我亲手送你上路?”

    犹豫不决,于当下局势,于宋家都是极其不利的;见宋衍仍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我袖中准备好的“麒麟粉”悄悄滑到了手心,也再一次迈开了停滞的脚步。

    这麒麟粉,是怕宋衍不肯听从外祖父的安排,谢罪天下间,拿我做要挟而准备;若他真不死心,届时还想拿住我做翻盘筹码,那这麒麟粉就是斩断乱麻最后的利刃。

    当然,其结果是玉石俱焚,然此时我真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因为,我更盼着这场血腥杀戮快快地停息住。

    “王爷!!”

    不过一步挪动,偏殿中忽然冲出一个华衣女子,慌乱碎步踩着右侧玉阶奔至宋衍跟前,人如无骨之柳伏在他膝盖间懦哭出声。

    “我们,真,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他们真够狠的,都打到了朝阳殿上,还是不肯罢手;王爷若去了,叫妾身以何为依.......”

    说到伤心绝望处,那女子的哭声越发幽怨,越发见急;而我紧拽着麒麟粉,看着那龙椅上缱绻难分的场面,脚步又似下了镣铐般迈不开了。

    林思安,在人前这么一哭诉,忽然整个殿上炸起了不小的骚动。

    他们交头接耳间谈论的,虽我听不真切,但却不能猜:这位和我容貌间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因为在场,让不少人犯了视觉上的迷惑。

    而像与不像,或会引起他人什么样的非议,我根本不记挂在心;我此时的注意力,全然被林思安肚腹上的隆起给吸引住了。

    很明显,林思安此时有了身孕,且月份也大了;而她腹中未出世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一点都不难猜。

    “不是让人送你出宫,你怎么又回来了?”

    面对膝间泣不成声的林思安,宋衍那张多时不屈的傲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

    林思安边哭边到:“出宫的要道都被他们的人给堵死了,无法间,妾身也只能返回朝阳殿来;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么快就打进来了。”

    微微抬起头,看着眉头紧蹙的宋衍,林思安抚了抚自己脸上的惧泪,转而又扭头看向那把插在宋衍脚下的宝剑;似乎忌惮它的锋利,林思安下意识间往后缩了缩,手颤抖不止地指着剑问上。

    “王爷,他们威逼你自行了断?”

    而问间,不过是抬起视线的功夫,林思安就看到了立在正下方的我。

    “你,你不是死了吗?!”

    “不好意思,命大,死不了,叫如夫人您失望了。”

    当下不是叙旧的时候,我把住僵持不下的正题,提点到宋衍。

    “罪不及妻儿,表兄也不用再费心愁她们的出路,只要您肯伏法认罪,我保证,你这爱妾和腹中孩儿,会安然无恙地离开燕都皇城,并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李淳元,你别太咄咄逼人!”

    倏然之间,那人前娇弱的林思安拔地而起,怒不可遏地指着我骂上。

    “王爷即便有诸多不是,可终究也是你的亲人,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王爷曾为了你做了多少事,图你回报了吗?你不念旧情,袖手旁观也就罢了,如今还帮着外人递刀,不死不休,是何居心?!你有时间为难王爷,还不如多想想那位避祸在皇陵之中的伪帝慕容轩,他这些年做得肮脏事,不比我们少;要王爷谢罪天下,也是该慕容轩那无能皇帝顶在前面,他才是该被千刀万剐,万人唾骂的那一个!”

    “一码归一码,如何处置伪帝慕容轩,我们自有定论;而宋衍,作为这场天下浩劫的始作俑者,以这样的方式让他昭罪天下,已经是最体面的了。”

    此时,就着心里腾起的一点意外,我说了些题外话。

    “林思安,你也很让我意外,此刻如此维护失势的宋衍,看来当年在鹿湘台的经历,对你很是记忆深刻。”

    “我对你的记忆,一直很深刻,李淳元。让我讨厌,让我寝食难安如心头刺,就你这样的人。”

    话间,林思安坐到了宋衍身边,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头,凝着一方得意至极的笑靥看着我。

    “坐在这样的位置,这样的高处看曾我处处不如的你,真的是件很惬意,很赏心悦目的事。我一直知道,王爷和容舒玄一般,只是把我当做你的一个替代品而已,可我觉得无所谓了,也习惯了这样的捡漏;你这个人太傲慢,太眼过于顶了,你觉得不好的,丢弃的,放在我这儿都是无比珍惜的宝贝。”

    她病态的问话,叫我没法回答;只见她爱慕深深地捧着宋衍的脸,缓缓地转到自己这边,深情无限地问上他。

    “王爷,那个女人不爱你的,你看看我吧,我才是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你的那个人。”

    “安娘,你别——”

    愁绪万千地唤着林思安,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被摆弄在林思安手中的宋衍,此时却还是强行把他那作难的目光抛到了我这一边。

    一瞬间,气氛中弥漫了莫可名状的尴尬。

    “我知道。”

    趁着宋衍口中那些叫人难为情的话说出口前,林思安立马抬起左手,堵住了他欲说的嘴。

    她笑语嫣然地说到:“我也不会让王爷当着我的面,将包藏已久的异心说出口,你是我的。”

    而须臾之间,林思安右手间的一个细小动作,和宋衍口中那声措不及防的闷哼声,让在场所有人石化在原地。

    当林思安右袖口下遮遮掩掩着的手缓缓撤离开宋衍的胸口,此时上面赫然多出了把匕首柄,而宋衍膛前明黄衣襟上,血已经染开了大片。

第六百零六章 归宁天下(四)

    “疼不疼,王爷?”

    林思安这一刀,下得毫无预兆,而眼前令人神魂颤抖的是,这个似乎走火入魔的女人,不见分毫愧疚与害怕,反而用沾满宋衍鲜血的手,牢牢如水蛭般捧着他的脸颊,在眼前欣赏着他渐渐失去生机活力的脸。

    她眉眼间染开的笑,痴迷而阴毒,看得人是心惊胆战,激灵一个接一个地望脑顶窜。

    半响,林思安又自顾自地说到:“王爷不要怪妾身心狠手辣,妾身真的怕了,怕自己又成了那个被人无情舍弃的人;所以这一回,我在所有人在为我的人生做下决断前,自己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而此时被利刃刺伤心脉的宋衍,根本没有连说话的力气都无,只是一个劲儿地口冒鲜血,喘着粗气,瑟瑟抖抖地睁圆了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陷入疯魔的林思安。

    “我知道王爷想质问妾身什么,可惜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妾身再也输不起了,没有心力重头来一回,再找个可靠的人托付下半生。情情爱爱,终究是不能温饱肚腹的五谷杂粮,也不能再为妾身换取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妾身真不想再过颠沛流离,遭人白眼的日子;而王爷已到了穷途末路,反正今日横竖要死,不如少些体面一并保全妾身。有了这‘亲手手刃窃国贼’的首功在身,妾身的荣华也不至于散如云烟。”

    “贱,贱人!!把你的脏手,从,从我兄长身上挪开!!”

    龙座玉阶下,仍有不甘声在替宋衍这个末路之徒愤不平,只可惜的是乌尔娜空有一腔怒火,却因自己此时伤势过重,无能力改变结果分毫。

    “骂吧,你也没有骂错,我这样的人,本来就生得极贱。”

    从龙椅上支起身,林思安抛下座上奄奄一息的宋衍,一面抚着自己那凸起的腹部,一面缓缓地走下玉阶,朝我靠近来。

    她笑盈盈地向我发问到:“知道我肚子怀着的孩子,是谁的吗?”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挑衅,无疑是一道惊雷落顶头,当场将我人劈懵在原地。

    “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宋衍的,他的姓氏,不会随着将到的新旧交替,江山易主而改变,因为这孩子和这天下之主,同样姓‘慕容’。”

    一瞬间,朝阳殿像一锅煮沸的水,聒噪四起,非议连绵。

    慕容曜脸一沉,当即喝斥到林思安:“你被富贵荣华迷了心窍吧,什么混账话都敢乱胡诌!”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此时此刻,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不敢言的。我明白,于北燕而言,我怀了慕容氏的孩子,对天家是桩奇耻大辱,但这孩子于我,不仅是保命符,更是我后半生的富贵所在。”

    “你肚中的孩子,是慕容轩的?你刚不是信誓旦旦的对人说,你心里有宋衍,怎么转眼间,这肚子的孩子就变了爹?!”

    被林思安的没脸没皮逼出了清醒,我顶在风头浪尖口上,把话摊明了问。

    “你会这么问,是因为你体会不了像我这样卑微的人,日日活得多提心吊胆。”

    当林思安最后一步从玉阶上落下,她痴痴笑笑地回头望望龙椅上趴着的宋衍,不过片刻功夫,一股狠绝之色浮上面容,似乎预示着她将心中旧情眷恋统统斩尽。

    她说到:“关于我过去的一切一切,我想,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你清楚。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何况是在同样的事摔了两次,若再不长点心,那我这辈子就注定是被人踩在脚下,扶不上墙翻不了身的烂泥。”

    “别这样看着我,脸皮羞耻这样的东西,于我早就觉得无关痛痒了。”

    在我紧张相视的目光下,她那股恣意和狂放,已经不能单单用明目张胆来形容了。

    “你是不是问,我为何要和慕容轩搅在一起?是,我对慕容轩这个人没有半点好感,甚至存在着极深的反感,而他,也把我当做一个沾染过就抛在脑后的浪荡子,在他身上也找不到丝毫可托付的可能,但谁叫他姓慕容呢?慕容轩再烂再荒淫无道,可他终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龙种,即便此刻大祸临头,他这姓名中的‘慕容’二字,不就是他最牢靠的护身符吗?”

    说着,林思安手一扬,搭在了慕容曜臂膀上:“你是这北燕的天命之主,多少双眼睛盯着您,期待您以宽厚仁慈之心眷顾这饱受战祸的北燕;皇上您即便对伪帝慕容轩有诸多愤恨,诸多不满,也不会傻到在此时杀了他而寒了天下人的心,对吧?”

    “拿开你手,你也示好错了对象。”

    慕容曜峰眉一挑,冷冷地警告上行径过于放肆的林思安。

    “对,有她在,我一直都是自作多情,多余那一个。”

    也没多纠缠什么,林思安径直撤回手,甚不在意地继续说到:“所以啊,我选择和我臭味相投的慕容轩下手,并怀了他的孩子。他和宋衍一般,都太自以为是,认为优势永永远远地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在一点点麻痹大意中,一点点将自己的优势变成劣势,再把劣势变为不可挽回的败局;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占了点功便得意忘形,不知居安思危。其实半年前,我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局势会出现,而我没能力扭转将至的败局,故偷偷地背着宋衍留这一手自保。”

    说着,林思安当着众人的面,跪伏在我和慕容曜跟前,致上臣服之敬。

    “皇上是天命所归的至尊,如今手握北燕万里山河,行仁德之政间,也不会小心眼到不给我们母子俩留安身立命的余地。贱妇此番亲手手刃窃国贼,诚心归附,望皇上赐下金口玉言,保我母子平安荣华。”

    “你的荣华富贵,跟阎王爷去讨要吧!”

    一话落而一惊起,在我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直缩在龙柱下苟延残喘的乌尔娜已经冲到林思安跟前,没有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徒手一爪子就煽在林思安脸上。

    血淋淋的五道指印在她左脸颊上显现,而突变,不过是林思安一个惊愕不备的表情浮现,紧接着人就开始四肢发抖地,抽搐急发地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林思安毒发之际,欲再次向我和慕容曜扑杀来的乌尔娜,却被身后三四把长刀同时刺穿背心;血涌刀回,乌尔娜人瞪着圆圆大大眼,以死不瞑目之态永远地安静在地上的血泊之中。

    然不消多时,乌尔娜身边又多了一具面目狰狞的尸首,与她同赴黄泉路。

第六百零七章 暗涌初现

    是什么,让此时皇城上的天空如此蔚蓝通透?我站在回廊一隅,不知呆呆看了多久多长,心中却始终参透不出答案来。

    我是第一个登上朝阳殿龙椅宝座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看着宋衍咽下气的人。

    没有凄凄哀哀,没有哭哭啼啼,那短暂的接触时刻,甚至连过往我和他的是是非非,都蒸发得无影无踪。

    那时的宋衍,浑身是血地趴在龙椅上,一双晦暗无光的眼睛一只盯着我看,盯着我瞧,并且努力地挤着笑颜,静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本来,他还能多看我两眼,多笑几个须臾,只是他还是太固执,非要给我留下点什么,在这仓促之下。

    声音不大,但他当时口中的字字,我双耳听得清清楚楚。

    他临去之时,对我说,他不悔。

    宋衍不悔什么?不悔着他在北燕天下掀起的腥风血雨,不悔着他对我的感情,依旧执着如磐石,还是不悔着他以臣子身份,撼动了天命贵胄的天家,伤了其颜面?太多太多可以搭配的缘由,混杂在一起,却反而评述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谁对谁错,谁十恶不赦,忽然不是外界风评那么简单。试问现下立于这燕都皇城中的人,谁双手上,又没有沾有别人鲜血呢?

    每个人都不干净,正得不是那般理直气壮。

    “你怎么在这儿?”

    正出神地厉害间,忽然一声探问声传来,着实让我的心缩颤得疼。

    靠上前的盛玉童,见我一副难受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到:“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

    “心悸了下,缓缓就没事了。”

    边答间,边抚着起伏过快的心口,试图调整着自己此时过快的心跳。

    盛玉童似乎察觉到什么,也没像往昔般喋喋不休,唠唠叨叨;站在我身旁,看着我所看的景色,也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中。

    镇住浮动的心思,我慢慢回想了下起先盛玉童的问话,把这显得寡淡的气氛给把控起。

    “如今呆在哪儿都感觉不安宁,就想着找个无人的地方,自己好生静一静,不想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眼下不管是宋家还是皇城,都让我觉得是种煎熬的存在。”

    “林欲静而风不止,别说是你,有几个人心是完完全全从这场浩劫中静下来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需要时间来平复惊心,毕竟眼下的北燕在战火的摧残下,已经是满目疮痍。”

    言间,盛玉童奉起些体谅的笑,朝我继续问到:“金刀侯一去,宋衍伏法,怕是眼下的宋家内已是一片混乱吧。也真为难你了,一边要料理金刀侯的身后事,一边还要镇住宋家这盘散沙的浮躁人心,很不容易了。”

    “是不容易啊。”

    我长长吁了一口,不掩饰真实心境地说到。

    “宋家曾经是北燕众人仰望,光芒万丈的明珠星辰,如今外祖父身去,宋衍伏法,人走茶凉间,他们个个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荣华落差?成日里担心最多的是项上人头不保,往昔荣华不复,根本无暇静心自省其过。”

    “你也急不得,也急不来,毕竟往后宋家这昔日望族,还要遭受无数人的口诛笔伐和白眼冷遇,没有遭遇过绝境为何,人是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危机之中。宋家人眼下对你给予厚望,行事全以你为标准,你可不能沉不住气。”

    “这人啊,活得越久,就活得越累。满身担子,卸下一个,又来一个,似乎根本没有轻松的一天可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悲观怕事?打起精神来吧,李淳元,你在北燕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话虽听着有些弯酸人,可盛玉童立足的本意出发点却是好的;想了想他的用心良苦,我也给面子地展了展笑颜,把话题暂时跳出了我的层面。

    “慕容轩那边如何了。人还躲在皇陵中,不肯出来?”

    盛玉童道:“他敢出来吗?要不是阿曜他不愿惊扰列祖列宗英灵,背上不孝骂名,那混账东西早就被我们的人大卸八块了。”

    “你们吓唬吓唬慕容轩就得了,把慕容轩逼急了,不是什么好事。”

    “吓唬?那混账东西做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就因为顾及列祖列宗的颜面,就那么不了了之的算了?这口恶气,阿曜咽得下去,我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得咽。”

    我郑重提醒到盛玉童间,忽然想起今晨听到的一些消息,忙向他求证起来。

    “听说滨州上官家的人,忽然逆转阵向,出面保慕容轩,你觉得这事是不是来得太蹊跷了些?”

    “你也感觉到了?”

    说到这事,盛玉童立马眉头深锁起来。

    他道:“眼下北燕内乱初平,除了尽快让饱受战火摧残的百姓休养生息外,最迫在眉睫的事,便是门阀间残余势力如何铲除瓦解;而这件事,也直接关乎到北燕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更关系到北燕未来的衰荣兴亡。但眼下滨州上官家摆出的这一道,很显然是看穿了当下阿曜的打算,在做垂死挣扎。”

    “在铲除门阀势力这件事上,我外祖父早就把利弊分析得极清楚,若错过这个大好时机,让门阀有喘息机会,那往后想扳倒瓦解他们,就更难上加难了。”

    细想了片刻,就着我心中此刻的担心,我大胆猜测上:“我现下有点担心,是不是慕容轩手里捏着什么可以翻身一搏的杀招,而滨州上官家提前洞悉到了,故上官家才敢这般招摇地悖逆阿曜的意思,反支持慕容轩?你们得多费点心思,好好查一查,不然若让他们说动了雷州岳家,越州柴家加入声援队伍,事情就更加麻烦棘手了。”

    “这事我一定会和阿曜留心处理的,也绝不会让慕容轩那小子有翻盘的机会。”

    “还不止这些。”

    多一份远见,多一份保险,我此时想到什么说什么。

    “既然阵脚有松动迹象,那一面小心镇压住他们的摇摆之心间,更要尽力拉拢站在我们这么的支持势力。成王叔一派,是敲定整个大局的关键所在,必须牢牢收在手心里拽着;既然他们衢州想捧出个金凤凰来,与天家亲上加亲,那不如就如他们所愿,做个顺水人情。”

    盛玉童惊:“你的意思是——”

    “分头行事,你查慕容轩和上官家的鬼把戏为何,我在后替你们稳住衢州成王助力;不过一个北燕后位而已,若能换来大好局面,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第六百零八章 让贤之访

    西平行馆。

    “我家郡主此时正在靶场练箭,郡主喜静,一向不许旁人候着,小人也只能领娘娘到此;走完这截长廊,望右转,因为就能见到我家郡主了。”

    “多谢。”

    客客气气地跟领路小哥道了声谢,我领着小梅,脚步稍快了些朝长廊尽头走去。

    “阿姐,等等我。”

    回过头,便见小梅人提着食盒跟的笨拙,我忙折回去搭上帮手,替她分担了些。

    “谢谢阿姐。”

    “谢什么,倒是让你跟着受累。”

    见了轻松貌的小梅,脚步变轻盈间,有些担心地同我聊上:“慧颖郡主从前在太邺,我倒是有幸见过几次,人看上去性子挺冷淡的,也不爱主动说话,喜欢舞刀弄枪的;阿姐此时给她送这么多点心,我担心未必能讨中她的欢心。”

    “登门造访,也不能空着手吧。”

    我和煦地笑了笑,看着手中有些显沉的食盒,倒是有不同的见解:“可能我这番心意未必抓住慧颖郡主的心思,但尽心便可。难不成她喜欢舞刀弄枪的,我非要打肿脸充胖子,陪她练练手,比划比划武艺?人各有所长嘛,喜好不同,但也不见互相间一定谈不来。”

    “也是,太过于附和,反而会不招人喜。”

    “是这个道理。走。”

    快速地结束了这背后小议论,我和小梅的脚步又快了起来。

    “中!”

    刚转过长廊口,靶场靶位处传来令人振奋的中的声,而我欲求见的人,一袭红衣在身上,立在风口处,胜不骄地放下自己手上的弓弦,双眸清辉闪闪,人恬淡地像一座冰化出的丽人。

    而此时她正欲拿起箭筒里的箭矢间,忽注意到我和小梅的存在,那无波无澜的脸上,若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只有她那微微上扬的眉角,和那略闪亮的眸光。

    我自来不是拿不上事的人,定住微微起伏的心神,我笑盈盈地走上前把话拉起。

    “唐突之间,打扰到郡主练箭了吧?郡主不用太在意我们,请继续吧,我们尽量保证不影响到您练箭。”

    不远不近,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落座下,我便遵循自己先前承诺,成了个安分守礼的观客。

    她平心静气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把手中弓弦放在了石桌上,走了过来。

    “贵妃娘娘毕竟是西平行馆的贵客,慧颖再不懂事,也不会到视而不见的傲慢地步。”

    说着,慕容英朝我和和气气地行上敬礼:“慧颖问贵妃娘娘金安。”

    “免礼吧,郡主如此客气,倒显得我有些厚脸皮。”

    简单接触了一二,我亦知和她的尴尬点在何处,尽量规避间,我把话说得热情:“前阵子在太邺叨扰多时,一直无缘和慧颖郡主小叙,感谢成王府的照拂之情;如今郡主和成王爷来了燕都,主客之间,该有的礼尚往来还是不能马虎的。我自己做了些点心带来,还希望慧颖郡主不要嫌弃。”

    “贵妃娘娘太客气了。”

    唤来了侍婢,接下了我带来的食盒点心,慕容英在我旁边的倚栏找了个位置落座下,不语间,一双眼睛却充满戒备地把小梅盯着。

    我会意到她的意思,忙说到:“这位是我的义妹朱小梅,郡主对她应该有点印象的,若郡主觉得她在场不方便闲话家常,那我让她暂且回避便是。”

    “不用了娘娘,是慧颖多疑了些。既然她是贵妃娘娘的义妹,且带进了西平行馆,想必娘娘对这位小梅姑娘也是极其信任有加的。”

    抱拳奉上不是,慧颖郡主相当直截了当地说到:“其实慧颖从本心讲,也等着和娘娘这一面相见,没想到的是,反让贵妃娘娘纡尊降贵先来一步。”

    “噢?那看来我之前是白担心,我还怕和郡主找不到投机的话题谈呢。”

    “贵妃娘娘勿怪,慧颖性子素来直,有什么问什么;你的来意,我多多少少猜到一些,正巧也想当面询问下贵妃娘娘的意思。”

    “请讲。”

    我手礼貌一扬,让出了问话权。

    “如此,慧颖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敢问贵妃娘娘,如今这北燕悬空的后位让得旁人吗?”

    “让得。”

    我毫不犹豫地答上,心中也觉得这样的对话极快意。

    解决问题,有时需要迂回,有时却需要开门见山;当下我和慕容英要和谐相处,便只能选择后者。

    “那贵妃娘娘这‘让得’间,存了多少不甘?”

    我道:“这个位置嘛,的确有让全天下女子醉心贪恋的诱惑,我也不是什么清高人,明明能做第一非要屈居于第二;我要争,那就要争个稳稳妥妥的赢面,若要我行丢了西瓜捡芝麻的傻事,那我宁可早早放弃。”

    “贵妃娘娘的意思,慧颖能解为您畏惧我衢州在北燕的影响力,故选择退而求其次?”

    我笑说到:“万事以和为贵有什么不好?于我个人而言,不过是日后在后宫相见时,是您对我客气见礼,还是我对你客气见礼而已。郡主在衢州终将士眼里,此早是要飞入这座皇城之中的金凤,我何必犯那么个大不韪,却和人心所向做对抗呢?”

    “衢州的想法,不代表皇上的想法,而皇上现下想立后的人,明摆着是贵妃娘娘您,而不是慧颖。”

    这一来一回的交手,我们各自都没有占到对方什么便宜,静静细想一二,我反对眼前这个冷冷冰冰的女子产生了莫名的好奇感。

    我毫不避讳地问上一个关键:“郡主不喜欢皇上?”

    “喜欢。”

    她的回答亦是出人意料的干脆。

    慕容英此时又说到:“慧颖喜欢皇上这样有担当,有魄力,坦坦荡荡的男子,但这份喜欢仅仅代表我个人的心思,并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媒妁之言。况且,皇上真心实意爱着的那个人是贵妃娘娘您,不管别的女子用尽多少心思手腕,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等等,郡主,你这话的意思,不是盼我让位给你,而是您想反过来成全我?”

    对人什么反应,尚在评估揣测范围内,而我却意外不已。

    慕容英回到:“只能说,很多事看似自己站住大优势,却不知,那一手早早埋进起头的天时地利,已经提前宣布了谁胜谁负。贵妃娘娘比慧颖合适就合适在,你和皇上间,彼此能毫无顾忌地托付终身,而慧颖不行。”

第六百零九章 慧女冰心

    有什么先天条件,是无论后天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的?

    我被这迷茫卷入沉思中片刻,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记忆海,掀起的,不是胸有成竹,而是惊心动魄。

    而此时慕容英对我的反应,表现得似乎意料之中沉稳,神色间依旧清清淡淡的。

    定了定慌乱的心,我即刻对小梅说到:“我和郡主有几句私底话要谈,小梅你暂且回避下。”

    此事兹事体大,稍稍泄露分毫便是弥天大祸,即便小梅是我信任的人,此时我亦不敢冒这个风险,当着她在慕容英面前探究。

    也亏小梅心思单纯,善解人意,并没有多问什么,便起身走到远处的亭台中,给我和慕容英腾出方便说话的空间。

    “郡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才会说自己当下无意于后位?”

    她道:“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感觉得到,我父王鼎力相助皇上,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因为皇上是故人之子。”

    伦常,下意识间,这个字眼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中,敲响了警钟。

    “皇上跟贵妃娘娘,连这等宫闱辛秘都提过?”

    强压下一口惊气,我说到:“也是和皇上闲话家常间,好奇了些,问了问这段关于成王爷和宸妃娘娘的过去,所以知道了点皮毛。郡主是成王爷的掌上明珠,也在王爷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依你之见,这件事到底有几分可考究?”

    “娘娘,慧颖真的不知道。”

    我有些不赞同地反驳到:“既然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的事情,那郡主为何不敢一试?这似乎前后矛盾。”

    “并不矛盾。”

    慕容英微微地抿着嘴角,眼眸中幽幽地聚出点点慧光,语气有些无奈地对我说到:

    “因为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有答案的事情。眼下,我是有足够的条件,足够的支持,去和贵妃娘娘争一争这北燕的后位,甚至不夸张的说,只要我敢开口要,这事几乎就是板上定钉般十拿九稳;但是,我怕,很害怕当我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后,有一天我和皇上的关系,忽然成为全天下人所不耻的不伦,我该如何自处,皇上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一旦发生,就是场毁灭性的灾难,所以在局势尚且能掌控的情况下,我自己先绝了自己的念想,免得日后生出祸乱来时,无法接受和应对。不知道这样说,贵妃娘娘是否懂慧颖的心?”

    “我懂。”

    曾几何时,我也在一段感情中进退为难着,而当时的我正如此时的慕容英,做了一个极艰难的选择;也正是因为这个选择,让今时今日的我,没有辜负等候我的人,也不至于太伤那个痴心等我回心转意的人。

    世事多变,今日是,明日非,太难以预料。

    不敢掉以轻心的我,问到:“那成王爷在立后一事上的态度如何呢,可曾和郡主提及过什么属意?”

    “没有。贵妃娘娘最近应该也听到不少关于后位人选的风声,我父王这个人虽人前极老成稳重,但这些流言蜚语怕是早就在他耳里过了千百遍了;而父王至今不对此事发表看法,那说明什么?说明他心里存有顾忌。”

    看着宽阔的靶场,慕容英出神了片刻,忽然又笑盈盈地同我说到:“后位人选的事父王虽只字未提,但他在我面前不止一次提起贵妃娘娘您,说您和皇上心性互补,且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是极登对的。慧颖如此说,算不算给贵妃娘娘吃了一颗定心丸?”

    “并不是。”

    我摇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到:“让郡主甘愿放弃的理由,反而给我吃了一枚燥心丹。莫非上官家忽然声援慕容轩,和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关联?”

    “贵妃娘娘刚说什么?慧颖听得不太真切。”

    “噢,没什么,没什么!我一个人胡思乱想,自个捣鼓。”

    打了打嘴巴,心慌慌地把话糊弄过去。我想,在没有头绪前,这些过多争议,撺掇人心的话题还是少提为妙。

    而慕容英见状,也是笑得爽朗。

    “贵妃娘娘如此避讳,不知是忌惮慧颖还存有不死心,还是忌惮我衢州将士对皇上起了异心?”

    她这话啊,把我的脸打得“啪啪”作响,我跟只蚊子似的在慕容英面前哼了半天,没横竖没冒出个屁来。

    慕容英此时道:“虽然不知这话能不能宽住贵妃娘娘的心,但我父王他,是真把皇上这个故人之子视如己出,不然他也不会在皇上最危难的时候,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而娘娘担心的,以前没有发生,那现在更不可能发生了,不是吗?”

    “郡主别多心,我确实,确实——”

    确实什么?我确实把我外祖父的话听进心里,对成王爷起了不小的戒心。

    这个关口,我啊想辩也辩解不出个所以然来,活得像个戏台上遭人嘲笑的丑角。

    “贵妃娘娘不用多说了,慧颖也懂的。”

    说着,慕容英从倚栏边起身,朝我周正地致上礼。

    “最慢一个月,等燕都内事务基本走上正轨,我和父王便回启程返回衢州。也不知道能不能见证贵妃娘娘的封后大典,不管如何,慧颖还是在这儿提前向娘娘道一声贺,祝娘娘和皇上举案齐眉,千秋同心。”

    “慧颖郡主!”

    我也是急了,忙起身把人扶住,说到她这不太应景的祝贺:“事情远远不是郡主所见这么乐观,即便郡主肯让贤,我要想登上北燕凤后之位,也是艰难重重;郡主可不要忘了,我如今背后可再也没有给我助力的靠山在,而是一个等着我展尽羽翼庇护,支离破碎的宋家。我一个罪臣之家的女子,配不上那些朝臣口中的‘名正言顺’。”

    “贵妃娘娘福缘深厚,与皇上携手经历了那么多困难重重,如今只差一步便能如愿以偿,切莫要灰心丧气。别的朝臣态度,我不敢肯定,但我父王,绝对是站在你和皇上这边的。”

    “郡主这么一说,淳元此时更是无颜相对,显得太过小人心思了。”

    慕容英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半分看不起的意思,说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娘娘有娘娘的顾忌,但看得出,你在大局进退上处处为皇上设想极深,实在是难能可贵。请给衢州一份信任,它回报给皇上和娘娘的,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拍拍我的手背,慕容英再次向我致礼拜别,潇洒而迤逦的去影让我望其项背。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慕容英的聪慧豁达是我望尘莫及的。

第六百一十章 身世危机

    人生充满了怪道理:你越忌讳担心什么,往往就会发什么,且毫无预兆和防备。

    一夜之间,关于慕容曜不是先皇亲生子的谣言,在朝臣之中如瘟疫般散播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谣言已经变成了挑战天威的利刃,直指慕容曜而来。

    那些曾满口誓死效忠的朝臣们,忽然态度摇摆如芦苇,所有人看待金銮宝座上这位居功至伟的天子,目光中都或多或少地存着异样;或许是慕容曜过于怀柔的对待方式,让这帮臣子权贵误认为他是软弱可欺的,如流的上奏折子,对天子身份的怀疑,甚至于公然挑衅慕容曜于庙堂之上,渐渐地让事态走向了失控方向。

    短短几日内,听过无数关于朝堂上关于此事的激烈争辩,我这颗悬在担忧内的心,不知还能不能抵御住下一次关于此事的骇人听闻。

    他每一次下朝归来,都像是打完一场极艰难的战,满面倦怠,精神低迷;而作为他现下信任的精神支柱,许多事我不敢问,也不能问。但看着他一日日这么憔悴消瘦下去,我知道,他迟早会被这四起的谣言彻底击垮。

    此时的慕容曜,像个满身伤归家的孩子躺在我怀里,尽管我拿出了我所有的温柔和关怀,可似乎也不能将他紧蹙的眉头尽数抚平。

    我该为他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在这偎依无言的时刻,我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些。

    “今日早朝上,上官复和成王叔联合提议,三日后,请上皇室宗族中德高望重之辈,并当着众朝臣的面,一起对我存疑的身世做个辩证;届时,我将和慕容轩一道对峙堂前,由众人评判谁才是可以继承北燕大统的人选。”

    “这,这,荒唐!”

    抚着他脸颊的手忽然一抖,惊心的我脱口而道:“你是北燕的天子,凭什么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谣言,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牵着鼻子走?”

    “我知道你在为我抱不平什么,可是他们心里现下一致认为,我这个天子名不正言不顺。”

    “你答应了这个荒唐无理的提议了?”

    惊骇冲脑间,我能想到也只有这些。

    从我怀里撑起身的慕容曜,微微垂着头沉默了良久,应到:“我应允了。”

    刹那,我人跟被针刺了般暴跳如雷:“你怎么能答应?!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开口应允,就等同于将自己所有心血付之东流,回到了任人宰割的位置。利刃出鞘必见血,上官复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主动出击挑衅,自然说明他手里拿捏着你什么把柄,能一击致命地扳倒你!”

    “我知道。”

    “你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要松这个口,让他们有机可乘?阿曜,你是不是傻啊,这是在玩火自焚!”

    心急之间,我也顾不上什么言语轻重,一股恼地将我心中的担忧发泄出来。

    而他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清清淡淡。

    “我觉得自己够傻,够钻牛角尖的,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扭不过心里那口不平气;这口怨气,已经压在我心头许多年,相较于朝阳殿上那把龙椅归属于何人,我俨然更在意我是谁,我是不是真活该遭人冷落白眼。”

    一瞬间,他这话如冰水浇下,把我的急火彻底熄灭。

    “我为何要遭受父皇多年的冷遇,为何我母妃当年要选择和凌淑妃同归于尽,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原委,什么曲折,我想知道,忽然发了疯似的,不顾不管地想知道。”

    说着,他双手捂着脸,懊丧无比地在我面前垂下头;包围在他周围的气息,是没落的,彷徨的。

    我伸出手钩住他的颈背,小心翼翼地将他圈入怀里,轻轻在他发僵的背脊上抚拍着,缓缓而冷静地说到:

    “我知道你心里的矛盾和纠结,憋得你难受,也喘不过气来,也不在意你是不是先皇所出,又或是如谣言所传乃成王之子;我担心的是,一旦你失去了天子身份的威严庇护,那些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狼会向你反扑而来,毫无仁义可言的置你于死地。”

    将他抱紧了些,我坚定无比地表明了立场:“我既嫁给了你,我们就是不可分割的亲人,而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你。你想做的事,我不会多阻拦你什么,但同样,我会尽自己所能护住这个家的完整,不让它支离破碎,被旁人轻而易举地摧毁去。”

    “对不起。”

    在我怀中沉默许久的他,嘴里幽幽地冒出这三个字,晦涩而无力。

    我道:“只要不是天塌了,地陷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就不会在你我头上成真。”

    要想振奋起来,那首先得从自己开始,我收起那些凄凄哀哀的愁绪,细想了刚才谈话间过筋过脉的地方,问到慕容曜。

    “刚你说,三日后的朝堂辩证是上官复和成王叔联手提议的?”

    “嗯。”

    他低低应哼了一声,无疑在我心里标记出了个方向。

    “看来成王叔也打算借这次机会,一招定乾坤,好叫那些心存饶幸之人永无翻身的机会。如此,我怕是还得到西平行馆走一遭,向王叔他讨一讨解燃眉之急的法子。”

    “那我陪你上西平行馆吧。”

    见我决心如此之坚,慕容曜也是振作起精神,欲以实际行动支持我。

    “不用。这个风口浪尖上,想必成王叔也不想和你有过多交集,以免招来更多口舌上的非议。别担心,相比于你,我去西平行馆才是最合适的,因为有些存着避讳的话题,我这个旁观者更有胆量问出口,不是吗?”

    “但是我担心——”

    没等慕容曜把担心说出口,我抬手便堵住了他欲说的嘴。

    我道:“真金不怕火炼,成王叔是不是真心向着你,支持你,借这个机会试探于他,再合适不过的。想必你也想弄清楚,成王这个人究竟是表面如一,忠心耿耿的臣子,还是深藏不露,满腹野心的狼子。”

    瞧着慕容曜渐渐显露在面上的疑惑,我笃定的笑容,也慢慢展现出来。

    外祖父的料事如神,让整个局势上升到了新台面:成王的私心,究竟出发于何处,真叫人拭目以待。

第六百一十一章 利害由来

    笑放在不同的境遇中,有千万种含义,但此时看着成王带笑看我的表情,说实话,我觉得看透这个鬓间微有斑白的男人。

    “娘娘能来,臣很替皇上欣慰。”

    微微一怔,品到这话中藏着的微妙,我反问上。

    “王叔能未卜先知,知道登门相询的人一定是我,而不是皇上?”

    “多在意一个人,就多愿意付出多少。在旁人眼中,娘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臣此时仍疑惑,娘娘是担心皇上多一些,还是自己的锦绣荣华多一些呢?”

    明显的试探,我想过自己会在成王面前多有被动,只是没想到刚一口,局面就已经被动成这样。

    沉了口气,我说到:“说得再多,再漂亮,也不及现实来的实际;我身上这件荣华编织成的‘金缕衣’,王叔想拿去便拿去,不是我想留就留得住的。”

    “娘娘再指责臣暗地里弄权?”

    “指责不敢,但王叔真有心与我和皇上为敌,其结果,是足够让我们夫妇二人焦头烂额的。”

    “那看娘娘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应该还没到焦头烂额的落魄地步。”

    言间,成王挂着温润的笑意,落座在我对面,并扬手招呼上我。

    “边品茶边聊吧,臣想娘娘专程来一趟,也不会急到一杯茶时间都舍不起。这茶叫‘淡雪’,是臣命人从衢州带来的,别的地方还不一定喝得到这茶,娘娘品品合不合口味。”

    既然有得聊,那心急反而会坏事,我此时如成王所愿,赏脸地将这淡雪茶品了品,出人意料地对我的胃口。

    “真是好茶,味甘存香,回味绵绵。前时在太邺,倒是疏忽跟王叔讨教下茶艺,进而错过了这么对胃的茶。”

    说着,我又尝了一口,味道依旧是令人满意的好。

    成王道:“娘娘喜欢便好,回头我让人准备些,好让娘娘带回宫中慢慢品尝。其实这淡雪并不是我衢州什么特产,而是我一位极重视故人,经过好些年的反复专研,才有了今日得娘娘金口夸赞的佳品。”

    故人?

    会不会谈话聊天,很大程度上,在于说话人擅不擅长抓对方话里的重点;而成王先前的侃侃而谈,给了我很好的叙话题目。

    放下茶盏,我笑柔如水地问到:“淳元冒昧,不知王叔口中这位赞誉有加的故人,是否就是已故的宸妃娘娘?”

    “正是。”

    成王似乎并不避讳关于宸妃的话题,一边凝看着手边的茶水,一边谈到:

    “宸妃对茶艺颇为偏爱,且悟性极高;想当初,她为了全淡雪的配制之法,不远千里前往南临,向一位避世而居的老茶艺人求教。”

    “若宸妃娘娘这段诚心求艺的经历,再加上一段两情相悦,那就更显佳话了。”

    成王此时面色微微一沉,略有些不悦问到我:“娘娘觉得这事儿是玩笑可调侃?”

    “别误会,王叔,我并不觉得这是可以调侃的事情;相反,我认为这样的桥段更符合实际,不然王叔也不会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娘娘是从什么地方看出,臣耿耿于怀多年,而不是早就对前事释怀已尽?”

    微微侧着头,我手指扣扣太阳穴,说到:“感觉吧。感觉王叔心中因留有遗憾,故对别人的美满恩爱,态度是相当祝福的。”

    “万一只是装出来的呢?”

    “假装这种表面功夫,其实是种很费心力的遮掩,像王叔这样重权在握的人物要当坏人,太有资本了,没有必要如此拐弯抹角的。”

    我笑了笑,将眼前的成王再仔细端量了番,言上。

    “多情总被无情伤,王叔眼中那股饱藏的痴情,和某人曾几何时极象了,我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走眼。”

    这话过于大胆了些,但成王反应,却是出奇的好。

    畅笑一阵,他说到:“怪不得皇上对娘娘如此恋恋情深,原来是遇上了命里那个赢不了的对手,主动投降。”

    “那淳元可以问,宸妃娘娘是否是王叔您命里那个赢不了对手?”

    “娘娘好像对臣和宸妃的过往,十分感兴趣。”

    我道:“不止我,现下所有人都对这件事,充满了十足的好奇心。”

    “可臣并不想满足所有人的好奇心。很多事,只能放在个人心中品,而不能放在众人口中议论,那是亵渎。”

    一股惊在眉眼间染开,我趁热打铁地反问上成王:“既然王叔觉得他人之议,是对你和宸妃娘娘关系的一种亵渎,那为何要推波助澜,让这件旧事翻在台面上,供人调侃看乐?”

    “因为当下局势情形,不是缄口不言,就能自动消停的;要想堵住悠悠众口,且永绝后患,那势必得当着所有人重拳出击。”

    只见成王骨节重重敲击在石桌边,他接下来的话,和他的作势一般严肃。

    “娘娘知道为什么罪不容赦的恒王,此时会赢得上官家等门阀势力的撑腰吗?因为恒王手里,确确实实捏着一件足以颠倒乾坤的物证。”

    “什么物证?!”

    对于这个关键,我一直保持着高度关注,而此时在成王口中得知其存在,自然无比上心。

    “是一封宸妃亲笔书写的述罪书。”

    宸妃亲笔书写的述罪书?!述什么罪,留给谁的?!

    脑子里窜起的疑惑,像硫硝火石般剧烈爆炸着,魂不附体的我此时依旧竖直了耳朵,等着成王将开口道叙的话。

    成王此时从位置上撑起身,背对着我,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沉寂了许久后才开口。

    “当年我和先皇争夺皇位中失势,太皇太后为稳固盛家在北燕的地位,便属意素心进宫为妃承恩,换取盛家门楣不衰。而当时,我和情投意合的素心早已私定终身,为了反抗这不公的拆离,我鼓动素心和我私奔;素心当时虽被我说动,但终究觉得对不起盛家多年的养育之恩,对不起太皇太后寄予的厚望,故在与我逃返回衢州前,她亲笔写下封述罪书,想借此得到太皇太后的体谅,却不想为日后埋下了无限的祸根。”

    “因为这封述罪书的存在,让素心失去圣心眷顾,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年华,在后宫的日子备受煎熬;也因为这封述罪书,她为了皇上不留世人指责的污点,在那场孤注一掷中丢掉了宝贵的性命。”

    此时微风阵阵袭过,带起的,是这个沉溺在过往中的男子,眼波泛潮。

第六百一十二章 半局未开

    旧情可缅,然现实才是最该让人留心关注的。

    “宸妃娘娘这封赎罪书里,究竟留了什么把柄?”

    “臣不知道。”

    “不,不知道?”

    在对人回答起的一瞬间,我那不可置信的质疑声也惊惶出口。

    个人认为,洞悉的威胁并不太可怕,最可怕的是,你完全不知道威胁是什么。

    “臣的确不清楚这份述罪书的内容,直到我和素心的计划落空,臣被太皇太后单独召见训斥,才知道这份书信的存在。”

    现在这封述罪书中,有没有对慕容曜构成致命威胁的内容存在,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我现下很清楚,此时上官复和慕容轩不急于公开信的内容,而只是利用舆论制造压力,俨然是想让我们提前自乱阵脚。

    按止住浮躁的心,我不在把注意力放在述罪书内容的探究,问到成王。

    “太皇太后如此谨慎的人,为何会让这封信落到了凌淑妃手中?”

    “述罪书并没有落在凌淑妃手中,而是无意间得知其存在,并买通太皇太后的一名亲信,偷偷将内容加以复制,好用于制衡宸妃母子,独大于后宫。”

    就这说服,我沉思片刻,惊道:“难道当年宸妃娘娘那把赌上性命的大火,不过是烧毁的是凌淑妃手中的一封赝品,而正稿一直还在太皇太后手中拿捏着?”

    “不错。”

    “王叔是如何肯定正稿还在太皇太后手中的?”

    成王道:“因为当年皇上和恒王相争皇位时,太皇太后曾用这份正稿警告过臣,不可再也半分觊觎北燕皇位之心,要臣余生在封地衢州安安分分地度过;而作为交换条件,太皇太后答应支持皇上登基称帝,并让我和宸妃的旧事永远石沉大海。”

    “糟了!”

    闻得成王所言,我脑筋非但未陷入迟钝,反转得异常敏捷,人也被心中察觉到的不妙惊得拔座而起。

    “意思就是,现下慕容轩拽在手心里的,是宸妃娘娘述罪书的正稿!怪不得他和上官复如此有恃无恐。”

    要知道,身为伪帝的慕容轩和宋衍把控燕都三年之久,慕容轩忌惮慕容曜终有一日会反扑回来,夺回丢失的帝位,故才备下这一手杀招做为护身符。

    而这道护身符,不仅能稳稳妥妥地保住慕容轩的狗命,且极可能窃取走慕容曜这三年苦战换来的成果。

    好一招坐享其成!

    “娘娘,在谈解决之法前,臣尚有一事想请娘娘为臣解惑。”

    当下求人之势已毋庸置疑,我自然不会蠢到在这个危急节骨眼上,拂逆一个有助益的盟友的意思。

    “王叔请尽管问,淳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王道:“臣想让娘娘解的惑,是前时你和皇上前往梨花潭面见金刀侯时,他关于臣的看法。不知娘娘可否据实已告臣?”

    “这——”

    一口犹豫卡在喉咙间,我看着成王沉稳不乱的微笑,权衡了下当下利弊,也是豁了出去。

    我道:“王叔慧眼睿心,想必淳元再巧言令色,此时也难逃你的法眼。不错,我外祖父在去前,的确提及不少关于王叔的看法,他的意思是,王叔您不得不防,否则必成日后心腹大患。”

    话一出口,我就开始后悔了,这话虽坦白,可不等同把我们的路推向死胡同吗?

    可进而一想,眼下受局势所迫,我没得选。

    不过此时成王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好。

    他稳笑道:“没想到,被天下人不耻的窃国贼,暗地里却是最为皇上精打细算,最忠诚的臣子。本王真由衷钦佩您这位外祖父,他不惜背负万世骂名并赌上宋家的荣耀,为北燕布下一个革陈推新的棋局,真真是用心良苦。”

    “只可惜的是,宸妃这份述罪书的横生枝节,让外祖父的所有苦心化作灰飞。”

    想到这事,我不由地陷入暗自神伤中,想着,要是外祖父现下还活着,定能力挽狂澜,为我和慕容曜排忧解难。

    “不见得,相反,你外祖父算得恰到好处。”

    “王叔这话是什么意思?淳元听,听不懂。”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成王这一席话,忽然让深陷绝望的我精神为之振奋。

    “臣的意思,是说您这位精于算计的外祖父,不过是为眼前局势布了半个局,金刀侯等着有人替他完成整个局;而他等的这个人,就是臣。娘娘可知道你外祖父布下的这盘棋,精妙在何处吗?”

    被成王反问着,而脑子里一片浆糊的我,只能迷惘地摇摇头。

    他说到:“精妙在,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举摧毁门阀势力,让他们永无翻身的机会。而这个时机,将出现在三日后的辩证议主上。”

    “王叔究竟再盘算些什么?可否明确告知淳元。只有清楚王叔您的打算和计划,我和皇上才能最大化默契的配合。”

    “最默契的配合,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皇上那边,把臣当做一个生出异心的臣子防着最好。”

    把我说得云里雾里间,成王又向我说到:“听闻娘娘乃药神座下的得意弟子,臣此时想向娘娘讨要两样灵丹妙药,一样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毒到众人而不伤性命的,一样是能见血封喉,即刻取人性命的。不知娘娘是否能慷慨相赠臣所求?”

    我大惊:“能不费吹灰之力毒到众人而不伤性命的毒药,我大概猜到王叔会用在谁身上,可这见血封喉,即刻取人性命的毒药,王叔是给谁准备的?您自己?!”

    “娘娘果然一点便透。不仅如此,臣还想请娘娘届时配合,和臣在诸朝臣宗老面前演一出瞒天过海的双簧。”

    “怎,怎么演?”

    兢兢战战地问出口间,我全身都因忌惮而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如你外祖父所顾忌的,将臣作为心腹大患,以逆贼之名当着众朝臣宗老的面除掉。”

    “不行!”

    “娘娘行,也必须做。”

    成王斩钉截铁的打断我,又说到:“要彻底让北燕改头换面,瓦解门阀盘根错节的势力,就必须下狠心大清洗;也只有这样,皇上才会永无后顾之忧,能大刀阔斧地推行自己筹谋的仁政惠策,不至于大权旁落,壮志难酬。这一点上,我和你外祖父金刀侯是殊途同归,铁血捍卫的大权才是最牢固的,而小我的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第六百一十三章 献棋之心

    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曲曲折折,为什么那么多人看似沉稳,到最后却总喜欢选择如此激进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呢。

    立竿见影?似乎是这样的,然他们从来没想过,这见到的影效,会在那些活着的人心里留下什么样深处的影响。

    “王叔认为这样是最好的解困之法?”

    “没有比这个法子更见效的,娘娘若能想出代替之法,此时也不会来此找臣出主意。”

    成王背手而立,笑得清逸尔雅,仿佛是将我吃得死死的,认为我无力反驳他什么。

    可偏偏,就着这个决断,我有许许多多话要说要问。

    “为什么这个陪王叔唱双簧的人,一定是我,而不能是皇上?或许皇上知晓了您的主意,他也会像我这般抗拒,但并不代表不会有人跳出来,替皇上拿起这把分忧解难的快刀。可您,偏偏选择了我,淳元不得不怀疑,你这番属意是在顾忌着什么,又或是在忌惮着什么?为公,还是为私?!请回答我。”

    “为了这天下长治久安,不再继续深陷兵灾祸劫,北燕急需要一位英明天子主持大局。”

    “王叔的回答一点都不诚实!我想问的是您和皇上间,是不是如谣言所传的,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是,还是不是?”

    成王想装糊涂,然我并不想如此被糊弄过去,以尖锐之势立讨个明白。

    “不是。”

    成王的回答异常迅速,然而在我看来,却是极缺少底气的。

    “从王叔口中要一句真话,就这么叫您为难吗?您回答,你的辩解,根本不足以消除我的疑惑,淳元此时只会更加倾向于,你是太紧张阿曜他身世上的疑点,一旦暴露便会让他在皇位继承上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您才会采取如此极端方法,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对吧王叔?”

    “娘娘聪慧不假,但有一个不好习惯,总喜欢把问题放大化看待。”

    此刻与我各执一词的成王,早就敛去随和,满面严肃谨慎。

    “试问,如果连娘娘这等最亲近皇上的身边人,都有这等想法,那也怪不得旁人会传出风言风语了。名不正,言不顺?臣,皇上,恒王都姓慕容,身上皆传承着先祖正统皇家血脉,换了谁经不住外界质疑?没有,我们谁都有资格继承这北燕祖宗传下来的社稷,而择选之间,慧者更应该考究的是谁更有能力肩负祖宗家业,天下社稷,而不是在这过于荒诞的问题上纠缠。”

    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成王沉住气,对我再说上:

    “不是臣要急于遮掩什么,更不是头脑发热间的冒进,而是当下北燕当下太需要安宁,若这破坏安宁的风浪过大,那势必就要用更大的风浪来加以震慑,加以取代,两者相互抵消间,这才有平息的可能。”

    “我明白了。王叔此时也想效仿我外祖父那样,牺牲自己,牺牲多年培植的衢州势力,来替皇上换取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可王叔想过没有,一旦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衢州势必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多少人会因王叔的个人之向而背负上不忠的骂名。您替皇上铺好了前路,可您为那些效忠在您身边的人,还有亲人想过一丝退路吗?看看现在的宋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既然决心彻底改变旧格局,那谁也不能例外。衢州或许会因我的个人决定而陷入困境,但娘娘别忘了,它也是北燕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皇上的臣民;只要座上之人有一颗仁义为怀的心,那衢州所遭受的曲解,就不会枉费。”

    说着,成王健步上前,朝我诚心满满地鞠躬示礼。

    “娘娘,此刻已真正到决出胜负之际,北燕的未来,兴衰存亡就在你我一念之间。臣不能动摇,而娘娘您,也必须拿出十足的果敢来,为这场无谓的纷争彻底划算句点。”

    脑勺如遭重棒袭,我颓然地坐回石凳,陷入无语之境。

    三日后那场辩证议主,我此时已预见它的腥风血雨之烈,之猛;可我,当下却无分毫力挽狂澜的慧心在身。

    “娘娘,臣是真心需要你的帮助,您也无需多顾忌什么;事必行,不可违。”

    事必行,不可违。

    多么戳心而无奈的话。

    “王叔要的东西,我会遣人送来西平行馆。”

    “如此,臣在此多谢娘娘大义成全。”

    对方那略带激动的感谢,却我闭上眼不敢直视;到底是谁成全谁,心里那杆秤掂量得出来,而可笑的是,一切显得那般理所当然。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被人调侃百千年的谚语,至今还是如此奏效。

    “王叔。”

    待我从心中苦海中挣脱出,睁开眼的我缓缓从石凳站起来,曲下膝盖,跪在了成王跟前。

    “娘娘这是作甚?尊卑不可乱,娘娘如此大礼臣万万受不起!”

    “王叔先听淳元细说后,再评判这礼您受得起还是受不起。”

    面对成王的阻拦,我亦有我的坚持在心。

    将额头重重落在地上,我道:“跪在您面前的,不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贵妃,淳元只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代自己的夫君讨个明白,你和阿曜间究竟是不是谣言所传,那相见而不敢相认的父子关系,请王叔务必据实已告。”

    “这个很重要吗?”

    我道:“很重要。恩情不能欠得不明不白,人心的本分底线,万不能丢。”

    “那臣也问一句,这个疑惑,是娘娘的好奇,还是皇上本人的顾忌?”

    “都不是。淳元顾虑的,是在时过境迁之后,这世上还能留有一二清醒的人,为这段过往凭吊出值与不值。而王叔的答案,淳元保证,除了天知地知我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事情的真伪。”

    就这样,我和成王之间在很长时间内,陷入缄默僵持态度;直到他一声轻轻的叹息在耳边响起,他将我人从地上谨慎地扶起,指着石桌上那盘橙说到:

    “这是南淮新上的秋橙,味道尚好,但不足之处的是这橙有籽,且带苦味;娘娘若不嫌,就带一些回宫慢慢品,或许能琢磨出自己想知道的。”

第六百一十四章 碧血丹心(一)

    多年前,曾有一个青稚少年,在众朝臣们忖度眼光中,立于这朝阳殿之上;他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名誉,身家,甚至于性命,去向所有人证明,他有能力也有资格坐拥那位于殿上之端的宝座。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那少年以无比睿智和沉稳的心态,赢得了众朝臣们的拥戴,座上那把金銮龙椅,成为了傲视天下的君王;而多年后,原以为年少时的噩梦不再会归来重蹈,然那样的争议,那样的怀疑,从噩梦里复苏了过来,真真实实地显现在眼前。

    而有所不同的是,那个少年早已褪去青稚,变成了肩有担当,心有大成的男子汉;再次面对众人非议和质疑,他依然有着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的凛然和稳重。

    然于我,虽曾错过了他生命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刻,可此时历史重演,厄难复来,我却只能如道见不得光的影子,暗暗地躲在一隅,看着这个我深爱的男子被人无情践踏着,羞辱着。

    我清楚着,无论这样的事再重复千百次,我只能是个旁观者,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旁观者。

    “——这封述罪书,是由慕容曜生母宸妃亲笔所撰,里面详尽地陈述了她和成王那段不可告人的奸情;而宸妃入宫不到两个月,便有了身孕,且皇家脉谱中也清楚地记载着,宸妃是未足十月怀胎的情况下生下了慕容曜。虽然前后两件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在座的各位亲贵宗老不难推测的出,这是宸妃和成王当年为掩盖秽乱后宫,珠胎暗结行径,故意借早产之名掩人耳目的把戏。”

    带着洋洋得意的慕容轩,将手中昭示众人已久的述罪书递给了其中一位皇族宗老,又指着慕容曜奚落上。

    “诸位,慕容曜乃宸妃和成王苟合下所生的野种,根本不是先皇所出,怎有资格继承这北燕大统?”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而身处众人非议,风口浪尖的慕容曜,神形间更见没落和孤立无援。

    “他不配,你就配?”

    只见面色铁青的盛玉童,手中剑重重落在地上,大力震慑间,生生震碎了一块汉白玉砖。

    殿上躁动稍抑,盛玉童高声替慕容曜争辩上:“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述罪书,就想把欲加之罪着实在皇上头上,是不是太觉得人软弱可欺?皇上他心慈恩宽,容忍得了你们这些强弩之末在大殿上造次,大肆抹黑,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提着未出鞘的剑,盛玉童三步并作两步急上前,一把将剑横在慕容轩脖子边。

    “你说这封述罪书乃宸妃娘娘亲笔供撰,那有何凭据,证明此乃宸妃娘娘亲笔所书而不是有人刻意模仿笔迹,栽赃嫁祸?慕容轩,事情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臆断胡猜,混淆视听,试问天下间有谁会傻到亲笔落下罪证,给旁人落下口实的机会?连你这条蠢狗都不会干的傻事,宸妃娘娘这等蕙质兰心,深谋远虑之人,会干这后患无穷的傻事?!”

    说着,盛玉童架在慕容轩脖子上的剑,就代替了一巴掌挥在了他脸上,打得慕容轩人当场踉跄地退。

    一个潇洒从容的收剑姿,显立在人前,盛玉童再回敬到:“至于宸妃娘娘早产诞下皇上,也成为你口诛笔伐的由头,那推己及人间,你是不是该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在此叫嚣什么身份正统之说。你怕是忘了,你生母凌淑妃当年也是入宫不久便获圣宠,怀上了你;而你,也是个不足月便呱呱坠地的皇子。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的早产降生是因为凌淑妃在背地与别的男人有染所致?”

    “疯狗,你别侮辱我母妃!”

    “那你何尝不是在侮辱皇上的生母,宸妃娘娘的清誉!败家子,你做人真够双标两边,同样的事,放在他人身上就是理所当然,放在自个身上就是奇耻大辱?各位擦亮眼睛看清楚,谁是珠玉,谁是鱼目,一看便知!”

    一瞬间,场上的气氛忽然僵滞住,不再是一面倒的局面。

    松开团得满是惊汗的手,我也不住地在心里庆幸着,阿曜有盛玉童这过命兄弟,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缘。

    “荣贞世子稍安勿躁。”

    打退了一条狗,不代表他背后撺掇着的狼会就此安分。

    上官复的登场,俨然才是真正危局的开端。

    上官复彬彬有礼地向盛玉童一敬,和气地说到:“今日朝阳殿上,群臣聚首,并邀上皇室宗老在场做见证,意在于对近日来关于皇上不利的身世谣言,给众人一个合理而满意的答复。老臣以为,恒王现下虽是戴罪之身,但毕竟血脉正统关乎到北燕气数未来,不得等闲对待;而此时恒王敢于对簿公堂,不惧个人生死,力陈天子名不正言不顺之过。为了维护北燕的江山社稷,皇家的威信,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必须慎之又慎,为北燕做出最公正,最合理的选择。”

    “公正,合理?哼,上官伯伯的意思,是信了恒王手中这封捏造信的内容,打算另择他主而侍?您这和犯上逼宫的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撕破脸的局势,那话就没那么多顾忌和分寸;然上官复这只久匿在滨州的老狐狸,自然有他一套应对之法,来继续搅动这滩浑水。

    “世子这话显得太偏激了。老臣只是认为,若此时占据殿上那把俯视天下龙椅的,非承天命之选,而是得别有用心者弄权把持着,那现在老臣据理力争间所做的一切,便不是犯上作乱,而是把龙椅交还到更有资格的人手中。”

    说着,上官复绕开盛玉童纠缠,走到了那几位审阅着述罪书宗老身边,指着它说到:

    “要弄清楚这份书信是不是宸妃娘娘的亲笔,只需取宸妃昔日墨宝稍作对比,便可见分晓;可即便对比之后的结果,二者字迹如出一辙,想来皇上和成王爷也会极力否认述罪书上的指认。老臣以为,眼下最切实有效,且能说服人心的办法,还得让皇上和成王爷当着宗亲朝臣的面,来一场‘滴血认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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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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