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是非对错
火烛飘摇,光线骤然,我微偏着头拔下玉簪,挑了挑油灯里的灯芯,火苗再次迸发出勃勃生机,药房内又恢复明亮。
镇住自己起伏的心绪,我问到:“济源,三师兄可曾教导过你,天地间的‘宏微观’?”
“未曾。”
浮于光影中的脸透散着腼腆,赵济源拱手向我请教到:“济源虽懂岐黄,但见识尚浅,望少掌门师叔不吝言传。”
“这话生分了。”
我淡淡一笑,慢慢叙上:“天地万物,得于五行化精华,方可繁衍万世,生生不息。得精华化实体者,如花鸟鱼兽,山川草木,甚至是万灵之长的人,这些肉眼可观的皆称之为‘宏’。”
“而相反,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存在这另一个世界;在这个微小的世界里,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微’。”
微微瞥过场上人面上的迷惑,我深入解释到“微”的来历。
我道:“微这东西,可谓天地间五行精华的炼化者,它可以让一颗种子长成参天之树,让谷物发酵成香醇的美酒,让雨露衍化成云雾,甚至包括人在内,生命也与这些微息息相关。它们在那个肉眼所不能见的微世界里,炼化出许许多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而这鬼石,只是微造成的亿万奇迹中的一个。”
半响,赵济源似乎有所悟,问上我:“那依照师叔这说法,铁矿洞内的鬼石属宏,还是属微?”
“我觉得,应该是介于两者之间。”
生怕再次把赵济源弄糊涂,我举上例子帮助他理解。
我说到:“打个比方,人的力气从哪儿?我们知道,人可以通过进食来增长力气,但却没想过,从食物这等有形之物中获取的力气,却是无形的;我们虽描摹不出它的样子,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它存在于我们身体之中。同理,鬼石看似有形,却以无形之力致命,道理相通的。”
赵济源沉思片刻,说到:“那这么说,鬼石中含有种微精华,足以置人于死地?”
“能举一反三到这个层面,看来三师兄收了个好徒弟。”
不吝啬地夸赞了赵济源一句,我继续说到鬼石的来历。
“我在师傅老人家的百物集中,曾见过关于‘鬼石’的记载。鬼石中含有的微精华,可以使人体机能在短时间发生急速变化,这种变化对人体机能或增强,或削弱,且是不可逆转的。而如今看来,小花的怪病是机能削弱所致,但目前,我们还没有切实有效的方法能驾驭这种微精华。”
“女神医!”
“葛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忽然,旁听在侧的葛大嫂耐不住了,“咚”一声跪在我跟前,倒是跪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劝不住间,她凄凄而诉:“我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么高深的道理。求您给我一句准话,我们花儿还有治愈的可能吗?”
都说医者父母心,秉慈悲悬壶济世,可转而瞧着榻间饱受病痛折磨的小花,我忽然觉得,有时狠心一点未尝不是种仁慈。
几度深呼吸,我说到:“济源,你手里应该备有我药门秘药‘绝息猝心丸’吧,回头取一粒交给葛大嫂。”
“师叔!”
赵济源的慌张,并没有激起多少心绪起伏。
我平静说到:“济源,对于目前状况的小花而言,毒药未尝不是解脱的良药。这怪病,别说是你我无能为力,就是今日师傅在此,也是回天乏术;要知道,只要小花还有一口气在,她体内因微精华引起的病变就不会停止。”
再次看了眼榻上奄奄一息的葛小花,我重重一吁气。
“她不过是个八岁大孩子,今日少条胳膊,明日截去条腿,日复一日的痛苦,换来的却始终是死路一条。你身为医者,若没有决断之心,让病者痛苦延续,那便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将玉簪重新别回发髻,我淡定地嘱咐到葛大嫂:“有太多事,非人力可以挽回。葛大嫂,您好好想想我的话,是否真是不近人情?若有得罪之处,请嫂子多包涵。”
话毕,我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药房,不忍再看一个饱受家变之苦的女人,如何在抉择前支离破碎。
“主子事情可办妥,是准备启程返回云舒台?”
我刚踏出药房,柳飞和玄冥一左一右地簇拥上前,紧张地眼神生怕我有什么闪失似的。
我道:“不急,还没得到我想要的圆满。对了,柳飞,你即可返回云舒台点人,前往驼儿山铁矿场;我稍后会支会这济源堂掌事,协助你完成此事。”
换了口新鲜空气,瞧着还等着我示下的柳飞,我顿时心一横。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一点,务必要将那害人的铁矿洞给我封死!”
“是,属下即可去办。”
柳飞人刚走不远,缄默多时的玄冥躬身一请,说到:“主子,你此番要动小侯爷的铁矿场,不怕在老侯爷跟前难以交代?”
“我既然敢下这狠手,自然不怕事后招惹麻烦。再者,宋衍手中捏着的这铁矿,未必在我外祖父眼中见得光!”
玄冥微微一怔,低声到:“看来这一回,主子是铁了心负宋家,帮皇上了。”
“你错了,我这回谁也不偏帮,只是不想昧了良心而已。”
自己心在虚晃中不踏实多时,此时因这个决定忽然得了些安心,我也懒得再去计较得失。
一句话,事后无悔。
“师叔。”
小片刻的宁静,忽然因身后的一声呼唤,搅得心绪涌动。
我问:“药给葛大嫂了?”
“给了。”
赵济源虽有失落,但脸色更为直观的,是种坦然接受。
他道:“我已经转告葛大嫂,若想给小花继续治,我济源堂会一如既往地无偿资助下去;但若葛大嫂替小花选了师叔指的路,我也绝不会阻拦。毕竟有些事如师叔所说,非人力所能为。”
我点点头,讲到:“入我杏林者,不在乎医术造诣高低,最重要的是要明白,这世间没人能凌驾于生死之上。事事尽己所能,无悔于心,便是大善。”
“师叔教诲,弟子铭记于心。不知师叔还有其他要事需吩咐济源的?”
我与赵济源接触时间虽不长,但能分辨的出,他是个明辨善恶之人;故,我的话也坦然了许多。
我问:“济源,你这济源堂明里暗里与宋家小侯爷有来往,不知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三师兄的属意?”
“师叔,这,这叫弟子——”
“那就不用说了。你现在的难以启齿,看来多半是三师兄的属意。”
我淡笑在唇,口吻微带告诫:“你是个有主见,有决断的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用不着我多提醒你。但有一点你必须明白,药神门想要的名望,从来没想过从宋家得到半分;药神师父和我外祖父的交情,那只是纯粹的故人之交,三师兄也许会错意,但希望你不是。”
赵济源虽有惊色,但心却不混:“也许师叔说的对,药神门要的荣耀,从来只在江湖,而非朝堂之中。”
“可放眼天下,几人得通透?”
我笑是笑,可此时却苦涩些:“济源,至多两个时辰内,我的人会来此找你一同前往驼儿山,捣毁铁矿场;而这忙帮与不帮,全凭你个人意思,我绝不做强求。”
“弟子领少掌门师叔令。”
一拍即合间,我正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不想身后药房中忽然传出大动静,引得我和赵济源脸色大变。
他惊道:“刚是葛大嫂的声音!不好,出事了!!”
第一百零六章 人本脆弱
再次冲进药房,榻边血迹如落雪红梅般触目惊心,而葛大嫂软靠在一角,被烛台刺穿的心口已染红大片!
“济源,快,取保心丸来!”
我先一步奔上前,迅速按住葛大嫂的大脉,阻止出血过多;可她心口的伤如凿开口子的泉眼,血不停地往外冒。
“玄冥,金针!”
我强抑着情绪不乱方寸,与死神争分夺秒。
玄冥微微一怔,急到:“主子,您的药箱还放在马车上。”
我一嗓门喝上:“速取,救人要紧!!”
“女神医。”
忽然,意志未散的葛大嫂摁住我的手,阻止到我施救。
在我怀里,葛大嫂千难万难地昂起头,瞧着帐中睡得安稳的葛小花,倏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花儿在黄泉路上等我,我不能让她等太久,那丫头怕黑。”
这话,不止我,连玄冥这等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汉子,也是动容不已;片刻,缓过劲的玄冥健步上前撩开纱帐,低身探了探榻上葛小花的气息,神色凝重地朝我摇摇头。
顿时,阵阵寒噤在我周身翻涌!
葛大嫂喘着粗气道:“女神医,你的药真神,我家花儿走得一点都不痛苦,像睡着了般还带着笑呢。”
自从遭逢家变后,我自认不是软弱的人,可此时撞上这幕悲戚,眼前无端朦胧:“葛大嫂,死对孩子是种解脱,可你为何这般傻?”
她气喘渐急间,面上那股透彻的悲不散:“死对我而言,何尝不是种解脱?”
我急中带拗:“可活着才有希望!葛大嫂您坚持住,济源马上取药来给你止血!”
“我,我余生,再-再没啥盼头。”
急促地咳嗽了阵,痛楚放大的葛大嫂把我的手拽更紧:“他爹去了,如今送走了花儿,我一个苟活世间还有什么意思?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倒不如死了来得干净;至少,我们一家子能在阴间团聚。”
想劝她向生,可面对这万念俱灰的葛大嫂,我如鲠在喉。
“女神医——你和,和赵大夫都是好人,但人各有命,莫要因为我而自责。欠,欠你和赵大夫的大恩,我这辈子,这辈子怕是还不了;惟愿你和赵大夫——你们平平安安,多福多寿。来生,来生,再,再——”
葛大嫂口中的一二再,随着倏然垂下的手,再也没有下文。
嘴唇颤颤紧咬,直到嘴里泛出腥甜味道,而瞬间因逃避而闭上的眼中,豆大的泪如断线之珠坠落。
我恍然明白,让赵济源给出绝息猝心丸时,我已经将葛大嫂推向死门;她虽没有半分怨怪,可我终还是扮演这递刀之人的角色。
我还是害了人。
(入夜,顺化郡)
漆黑的夜空中,无半点星光闪动,倒让那满天炸开的烟花异常璀璨夺目;西面城头上,早已人头攒动,倒比我初到顺化那死气沉沉的光景,多了分生气。
玄冥随我闲步在顺化郡城中街头,寻找我想要的安宁;可寻觅多时,因葛大嫂枉死的郁结却迟迟盘踞在我心中,不见半分松活。
“主子,前面就是来福楼。”
忽然,玄冥走上前,稍稍提醒到精神游离的我。
来福楼,我初到顺化落脚的地方,一时故地重游,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我屏息抬头向内望,旧时门可罗雀的来福楼,如今客源滚滚,热闹非凡。
当日启程前往云舒台时,我曾留下千金广结善缘,为走投无路的灾民保一地温饱。善堂在前,或许苦于安慰的我,便快步朝来福楼内走去。
找个偏僻的角落,我和玄冥同落坐下,看着堂间因饱暖而笑的灾民,渐渐的,我那揪紧的心有了喘息的机会。
“恩公姐姐!!”
忽然,一个瘦弱的身影窜至我跟前,稍稍打量后,便五体投地地跪在我脚下。
“这是干什么,小哥,你怕是认错——”突来变故,我也是慌手慌脚扶起对人,可一照面,极眼熟的:“嗯?你,你是那孩子!叫根生,对不对?!”
那小哥喜在面:“是,恩公还记得小的!”
根生,便是当日领着家中弟妹到来福楼乞讨的大孩子,此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我倒差点认不出他来。
喜相逢间,我拢着他的脸说到:“当然记得!根生,瞧你这身打扮,可是张掌柜的收你在来福楼当跑堂的?挺像模像样的嘛,好生俊气。”
本以为是重逢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此时根生喜转哀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我疑道:“怎么了根生,眼红红的跟进了沙子似的。是张掌柜的刁难你,还是家里有什么难处?”
可根生只是咬紧唇,摇摇头。
我心更作疑:“你是家中长子,老闷声闷气的不好,得大胆拿事些;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姐姐替你出头便是。”
我纳闷间,又张望了一圈来福楼大堂,却不见始终张掌柜的身影,于是问上根生:“咦,今儿店里客人挺多,怎么不见张掌柜的出来张罗?他人呢?!”
“掌柜的,不在了。”
“不在了?他人去哪儿。”前一刻语调还恣意带闲,可等再次回味那三字,我的心跟针扎了般颤:“你这话——根生,张掌柜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说话呀!”
半响,一袖口抹掉眼中泪,根生说到:“今早姐姐刚离开不久,来福楼就来了好些官兵,二话不说就把张掌柜一家抓了,就在来福楼前不远的街口,当街斩杀。”
这消息如闷雷轰顶,我懵然在原地僵坐了许久,缓不过神来。
过了很久,根生小声的抽泣,忽把我从惊愕无措中拉了出来。
我急问上:“什么罪名,什么由头?”
“带头的是个将军,好像是说张掌柜什么知情不报,冲撞圣驾,故以乱民之名当街诛杀,以儆效尤。”
“宋衍!!”
心里本就藏着郁结,如今宋衍这狠手招惹上我,我更是当即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回云舒台!”
行如疾风地我,脸色铁青地冲出来福楼,而街道上肆虐的寒风,分毫压不住我心中那团越演越烈的火。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云舒台,我人双脚刚落地,不等玄冥阻止便拔了他腰间的佩剑,直冲冲朝“日月同辉”正厅杀去。
立在正厅口,怒目快速一扫,便锁定住还在向慕容曜敬酒的宋衍。
而正座上的慕容曜刚见我,意外的笑容还凝在嘴角,可不过须臾,我架势间直冲宋衍而去的杀气腾腾,便让他双目染惊。
“淳元!!”
预见不妙间的一声疾呼,慕容曜僵直而起,可我手中剑,早已化作道寒光朝座上宋衍斩去。
“铛”一声金属相碰声,宋衍的镶珠金冠飞出丈远,而我笔直悬于他头顶的佩剑下,丝丝墨发如絮般坠落酒案上。
第一百零七章 争锋相对
“唰唰唰”利剑齐出鞘的声音,瞬时将正厅间满堂的和乐融融,堕入剑拔弩张的紧张中。
“淳元,先把剑放下,鲁莽无济于事!!”
慕容曜龙威在面,暂时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护卫;可火气冲脑的我丝毫不领情,我微微一垂,锋利的剑刃便递在了宋衍脖子间。
既然决意出这个头,我就没想过临场认怂:“宋衍,来福楼张掌柜一家,是你的杰作吧?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因为他们该死。”
此时披头散发的宋衍,镇定自若地从酒席间支起身子,如鹰的目光环视当场片刻,冷发话到:“这是什么场合,反了不成?!都给我撤下去!”
须臾僵持,日月同辉中带刀护卫退出正厅,而宋衍目光终是落回我身上,少了几分凛冽。
他临危不乱道:“表妹,你也把剑放下。这武人玩意儿,对你们这种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太过危险。”
我冷笑带倔:“可我觉得用着相当趁手!若说危险,比不过你!”
“不信?”
宋衍人前邪魅一笑,我正惊惑间,他的左手忽如游龙出海攀住我的手腕;也不知他使了怪术,我当时只觉得右手窜起麻,手就那么一松,佩剑便反被他夺去。
我当场一脸懵!
“现在可信了?为兄给你一个忠告,女人的手碰碰针线便可,但千万不能去碰男人的刀,驾驭不住的。”
冷冷一嘲,宋衍背手一发力,手中夺来的佩剑就精准地打入不远处的雕花梁柱上,嗡嗡作响。
恼羞难抑,我逞强上:“我真后悔刚才一剑,没劈了你!”
“机会只有一次,但你错过了,这就是妇人之仁。”
将散乱的头发向后一拨,宋衍再次对上我:“衍本对这芝麻绿豆的小事从不放心上,但表妹既然如此上心,还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质问于我,骑虎难下间,我不得不给个说法。人是我属意杀的,但他们这些乱民却是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
“死有余辜?!宋衍,你一口咬定定他们为‘乱民’,可曾见他们作奸犯科,为祸乡里,又或是犯上作乱过?又或是,他们这些本清清白白,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只不过是你一时间喜怒无常,随意拿捏鱼肉的蝼蚁?!”
“因为他们太多嘴。”
忽然,宋衍冷调地打断住我的愤怒斥责。
“在你,还有皇上面前煽动不实言论,离间你我血亲为和,挑拨君臣信任的乱民,就该有如此下场。”
“我懂了。”
蓦地间,我当着众宾客面放声大笑,放肆片刻,忽然又收止住。
我字正腔圆地斥到:“宋衍,你自负的人生,从来容不得半字不是!”
在可控范围内,宋衍轻声对我说到:“你总还是这般乐此不疲的,喜欢和我对着干。”
“喜欢?”
报以不屑一声嗤嘲,我说到:“或许你在别人眼里,确如众星捧月般存在,但放在我这,你连‘在意’二字都沾不上边,还跟我谈什么喜恶?”
话毕,我绒袖一甩,便想尽快离开这个令我作呕的地方。
“嗳,阿姐,你人前撒完泼,撂下一堆烂摊子,就准备拍拍屁股甩手走人?刚才阿姐言行举止,咱们南陲的将士可是一一看在眼里,这怕是欠交代吧?”
不知从哪个旮旯角冒出来的乌尔娜,皮笑肉不笑的挡在我跟前,拦住我的去路。
横竖没个正眼得打量了番乌尔娜,我呛到:“什么叫臭味相投,我今天总算是大开眼界。乌尔娜,你是什么身份,跟我要交代?”
扭头剜了宋衍一眼,我底气不落地回敬上乌尔娜,
“是,我就是想让宋衍当众出丑,下不了台。你这般热心,倒是替我问问他,他是否要我计较?”
这立竿见影的事,自然怼的乌尔娜人前无还手之力,不过这还不算了结,既然上了灶,也不差我这把火添乱。
“怎么,不好意思问,还是不敢问?那我问了。宋衍,今日小妹不懂事当众拆你台的事,你到底计较不计较?若不吭声,那我就当你大人大量,给我李淳元长脸了。”
宋衍面虽难看,可话却圆融:“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这表妹素来心直口快,此番对衍存了些误会,她不懂事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多担待些。薄酒一杯,算是我替表妹向皇上,向众贵客赔上不是,还望各位海涵。”
乌尔娜尬拦:“义兄,你!”
“我自有主张,退下!”
这光景有趣,乌尔娜人前吃了瘪不说,还有宋衍这“苦主”在后替我圆场,我自然人前风光得很。
我笑道:“好像这儿真没我的事儿,那淳元告辞了,各位尽兴。”
“等等阿姐。”
忽然退下场的乌尔娜又冒出声响,我侧头瞧着她的笑脸迎人,着实费解。
“你还有何见教?”
她道:“小妹人微言轻,哪敢对阿姐有什么见教。阿姐,你裘领子乱了。”
还未等我做声应答,乌尔娜就自作主张地伸手来帮我整理。
大概是从未对乌尔娜放下戒心,我下意识地扣住她探来的手腕,定睛一瞧,她指缝间就夹着根青光湛湛的小针。
敢来阴的?!
曾她手腕未挣脱间,我迅速夺去那根毒针,反扎入她心口上。
顿时乌尔娜一声痛叫,踉跄间连退好几步。
趁场上众人还不明所以间,我和对峙的乌尔娜打起太极:“我这人现在浑身带刺,谁碰谁遭殃。看不是,被扎了吧,疼得都叫出声来。”
乌尔娜捂着心口,悄悄将毒针拔下,或许是怕被身后的宋衍察觉,只是用唇语对我做出了警告。
你够狠的,咱们没完!
我蔑视一笑,还之以颜色:奉陪到底。
回到翠玉阁,松懈下来的我,整个人如经历了场恶战般,疲倦,乏力,带着些头昏,脸颊也是滚烫无比。
唤雪迎上前,道:“主子,这是从司徒南宇那取来的宾客名单,请您过目。”
我摆摆手:“您先替我收着吧,我现在有点累,想先歇了。”
“好,奴婢替你宽衣。”
疲倦如浪袭来,我坐在榻边像个僵硬的木头般,任唤雪摆弄着。
“主子,你的身子好烫!是不是见凉了?”反复在我额头间探体温,唤雪越发紧张:“奴婢这就去请王太医来给主子您瞧瞧。”
我摇摇头:“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我就钻进暖被中,不想再搭理任何事。
然而这一觉,我睡得并不安稳,反而觉得越来越难受。
“都快要做娘的人,怎么脾气还这般犟?”
辗转反侧间,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将乱动的我框住,把我发沉发昏的头放在了对人肚腹上,软绵绵的不失弹性,倒比先前的枕头舒服多了。
第一百零八章 龙王嫁女
多了一个人的寝殿,安静照旧。
努力沉入睡梦中的我,如置身波涛起伏的汪洋之中;焦躁虽时有侵袭,但总有份恰如其分的安抚在身边,冰冰凉凉的,替我平复心绪,找回安宁。
我调整睡姿间,莫缘由地睁开眼,卧如睡佛的慕容曜跳入眼中那一刻,我怔,他宁;随即,眼前他皓月清辉般的笑靥铺陈开。
挪挪头,柔软在下,我下意识间才反应到,我一直以他的肚腹为枕。
“你这姿势,是在修仙还是在悟禅?怎么,准备就这样在我这儿屈就一晚?”
我正欲起身挪地,慕容曜快速摁住我肩膀:“病者为大,躺着,你舒服就行。”
顿时我无端别扭:“才不呢!枕着没半分着力点。”
“那这样呢?”
“神奇啊!一口气功夫,你肚子竟能随意变幻。”
乐没多久,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挪开自己钻进了被窝。
傻大姐你个!!
慕容曜偷偷笑了几声,扯下捂得过于严实的被子,让我露出头间,又小心掖好每个透风的缝隙:“蒙头睡不利于换气,你还烧着呢,听话。”
我红着脸背过身,闭眼不搭理他。
可他倒好,半句好话都不肯哄;好长一段时间内,我俩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僵持着,着实让人闷气。
大概是我心里久憋着火,终是忍不住先开口:“没话说就赶紧回去。”
他小声道:“不是怕吵到你吗?这样,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尽管朝我撒,我都一一承着。”
我急道:“没这个胆。小性一时爽,事后被狗咬!”
话刚落,背后就窸窸窣窣响起偷笑声,我听着刺耳间转过身,凶神恶煞地给了慕容曜一个爆栗子:“你存心找我不痛快是不是?”
“娘子息怒,气急伤肝!我笑啊是因为倍感欣慰着,娘子总算恢复了些生气。”
“欣慰你个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容曜一脸委屈到:“我可什么都没提哦。”
“少来。你死皮赖脸地守在这,不就是想找机会教训我大闹日月同辉阁的事?不过抱歉,我这火气还没退,你怕是等到天亮也没机会。”
他挺无所谓的口气:“事后有什么好计较的?闹也闹了,即便占不住理子面子,可终究你是我娘子,天塌下来我也得给你顶着。只是闹出这么大动静,没把自个心情理顺反讨来身病,为夫瞧着亏本嘞。”
我推搪了把他的肢体关怀:“瞧这不是,嘴上一套一套说教跟着便冒了出来,还说不是存心。”
“我这哪算是说教,不也是为了讨好你,气消了病才好得快。”
大手攀在我肩头,脑袋轻轻抵着我的背脊,撒娇轻摇到:“主人,小的很乖很听话的,您吩咐。”
不着痕迹地偷嘴笑,反正睡不着,索性我也装腔作势地和他闹起来:“行,就赏你这个脸,给爷露一手瞧瞧。”
慕容曜立马来劲:“得嘞!小的给您说个我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笑话,保证能搏娘子一笑。”
我来劲:“哟,小样挺自信的,说来爷听听。”
清了清嗓子,慕容曜似模似样地开始了故事。
“话说这东海万里海渊下,乃是龙王的水晶宫所在。传闻龙王膝下有两子一女,个个相貌不凡,尤其是这龙三公主,生得仙姿出尘,艳绝四海。”
“龙王这颗掌上明珠,他是既喜啊又犯愁;喜的是龙三公主日渐长大,出落地亭亭玉立,愁的是为爱女觅不到如意郎君,迟迟嫁不出去。而这龙三公主大概是被龙王娇生惯养久了,眼高于顶,四海内龙族挑个遍竟没挑出个中意人的。这倒好了,得罪了人不说,龙女的亲事也渐渐无人问津。”
听上道的我,赶紧朝慕容曜身边靠了靠,小声问到:“就这,哪里好笑?”
“娘子莫急,听小的慢慢道来。”
耍宝一笑,他续上:“龙王是何许人也,不过是家中小妮子犯倔耍性子,岂能难倒他这呼风唤雨,威风天地间的潜龙真君?”
他稍作关子,又道:“为了治一治爱女这挑三拣四,眼高于顶的傲性子,龙王想了个妙招,广布东海境内:凡我海域管辖生灵,不论出身,不论高矮胖瘦,道行高低,皆可上水晶宫应征驸马。但前提是,必须满足龙王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啊,你倒是说啊。”
我这人性子向来不喜事拿一半,他这买弄得口吻,搁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慕容曜顽皮一笑,点点我的鼻尖:“这条件啊就是,所有上门应征者必须真身过秤,体重刚好二百斤,多一钱少一两都不算。”
“哈?”
我正感这故事离奇,慕容曜依旧口若悬河地说到:
“东海龙宫这招婿告示一出,满境沸腾不已。许多大大小小的生灵想着,难得一见的盛况,即使选不上驸马也能跟着凑回热闹,挺划算的;一时间,水晶宫镇海柱前可谓是门庭若市,应征者络绎不绝。”
他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挺正经地跟我分析上:“而龙王盘算的是,借这个招亲幌子收了龙女的心,日后再指给她的好人家龙女也挑不出刺儿来;反正招亲是走过场,龙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做起上观客,等这事儿自动消停。”
按着故事套路,我入了故事局:“万事最怕万一,我估摸着接下来故事的走向,定是这龙王撞了邪,打错了如意算盘。”
“错。”
慕容曜那种他知笑点而你不知的反应,着实恼人。
“已经打断我三次,咋这般沉不住气呢?始终是个笑话,笑点自然在最后。”
“那你倒是说啊,左右卖关子。”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笑料,他反反复复克制了好一阵,才说到后续事。
“话说招亲第二日,水晶宫来了只乌龟精,过秤一称,结果只有一百九十九斤,然后紧跟着一只海藻精过秤,奇了,不多不少只有一斤重。”
他不觉笑染唇,讲到:“当然,按龙王爷的规矩,两人都无缘驸马;海藻精倒是想得通,可这乌龟精却是越想越不甘,于是怂恿到海藻精:兄弟,咱们一个一百九十九,一个一斤重,加起来正好二百斤;要不你藏到我耳朵里,咱们再去试试?若真能成事,我娶龙女,你得嫁妆,大家都有好处岂不美哉?”
我瞪着眼,满面迷糊,而他越发笑得神经兮兮。
他又说:“鉴于此,两人一拍即合,再次前往龙宫神官处一试。可神官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分明记得先前这乌龟精过秤才一百九十九,怎么转眼间变两百了?怀疑有作弊之嫌,于是派人搜身,结果把藏在乌龟精耳朵里的海藻精给揪出来。”
当时为求效果,慕容曜竟一改往昔严谨持重态,捏着声分饰两角表演起来。
神官斥问:小妖,你藏在乌龟精耳朵里干什么?!
海藻精懦道:我在听王八给我讲故事。
一时间,如神功打通任督二脉,我顿时爆笑出声。
第一百零九章 睁眼闭眼
翌日,雪止见晴。
安稳睡了一觉,风寒随汗发尽,我又恢复成昔日那个活蹦乱跳的李淳元。
醒来时见慕容曜睡得沉,我想起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一夜,故没吵他补眠,悄悄起身梳洗,跟着用起了早膳。
边喝着热粥,边翻看桌上的名单,闲适间警惕也不似平日里那般高;刚搯了勺粥放在口边,若有所思地深究着这眼前名字的来历,不想肩头忽然探出个脑袋,一口下去,勺中热粥便进了他人之肚。
我略带愤然地扭过头,不偏不倚,撞上慕容曜那甜甜如蜜的笑脸。
他乖乖地卖无辜:“不就是抢你一口粥吃,瞧你这眼神,不至于这么大敌意吧?”
“敌意大着呢。”白了眼,我拨开他讨好的脸:“到嘴的美味进了你口中不说,还损了我的精力和注意力,你可赔不起。”
“谁叫你一心二用?”
他倒是一副占理的样子,顺势夺了我手中勺子,随即挨着我落座下,并端起桌上的小半碗粥。
“以前在白麓书院念书时,李太傅就罚过你这用心不专的坏毛病,怎么老大的人了还不长记性?粒粒皆辛苦,饭得用心吃。张口,啊~”
我哭笑不得:“你当哄三岁小孩儿?!”
欲赏他个爆栗子,不想慕容曜倒是学机灵,身板微微后仰便躲过去了。
他口中振振有词:“哄也好,诓也罢,总之你娘儿俩的身子,是我唯今关心的重中之重。听话,把这剩下的半碗粥用完,我便不闹你。”
“你存心闹腾我?”
我刚欲摆脾气,不想他一把夺过我桌上的名单,满勺粥四平八稳地递在我嘴边:“忠言逆耳,你知道的,我向来说一不二的。”
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片刻,我终是拗不过他的认真,把那勺粥给吞下,并警告到:“随意动他人东西,也是该挨板子的坏习惯。”
伸手欲夺名单,不想他却大手一护:“唔,东西我可以还你,但前提是乖乖的再用碗粥;你这食量跟猫儿似的,你置气闹性子顶得住,可肚子那小的挨不住。”
我酸到:“这才是你的本心用意,怕我怠慢了你们慕容氏的香火。”
他道:“我从不是厚此薄彼之人,再者无前哪来后?若真要那你和孩子较个高低,那无疑是你更重要。唤雪,再给你主子添碗粥来。”
我立马补上:“正好唤雪,膳房不是熬了王八汤?顺道给皇上盛一碗来,熬夜挺伤身的,得补补元气。”
倏然,慕容曜哑然在面:“你这是多小的心眼?还念念不忘这个梗。”
我俏皮一笑,打趣到:“怎么,怕‘同类相残’?”
他笑染颊:“傻女。我若是王八精,那你这王八精的娘子又是什么?”
“我是海藻精啊。”
回味起昨夜笑料,蓦地,我止不住声的笑出口。
慕容曜闷了稍许,忽然邪魅一笑:“早知道,就应该把这段子给改改,改成‘我在给王八讲故事’。”
“你敢!”
一爪子撩过去,拨开慕容曜那不怀好意的笑脸,我倒闷声闷气地吃自己的粥。
扭闹了阵,慕容曜扫了眼名单,忽问到。
“这不是宋衍生辰宴的宾客名单?”
挡住我,他又细瞧了名单一阵,评点上。
“唔,在列人员职务、家世、背景,详尽有据,且条理清晰,淳元,这可是好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一口拗:“要你管!反正不偷不抢,来路正当。”
“你在宋衍身边安插有眼线?我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操控着多少暗桩,不会连我身边也有你的暗子存在吧。”
“那你猜猜看呢?”
面上虽轻描淡写,但我心中难免膈应。
慕容曜笑得爽朗:“肯定有的。不过有什么暗桩,比得上娘子亲自督阵为夫来得奏效?你一个眼神,或是小指勾勾,或是阵耳根风,我就是藏着天大的秘密也得乖乖招认。”
“油嘴滑舌,没个正经!”
嘴上不饶人,可心里由衷踏实舒服,我见他甚不在意的把名单放一边,喝起唤雪送来的煲汤,我自己倒反起纳闷来。
半响,我问到:“你看了这名单,没点想法?”
“什么想法?都是指掌间清楚的事儿,没新鲜感自然不好奇。”
我挺意外的:“嗬,挺胸有成竹的。说说看,你如何个了如指掌法?”
可慕容曜没吭声,只是侧头示意了下我跟前新添的那碗粥;我一阵咬牙切齿后,抄起勺子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
短时间完成任务,我捶捶有些胀气的胸口,再次搭上话:“这下您满意了?”
“差强人意。饥饱是你自个的肚子,何必敷衍我?下次用慢些。”
说着,他便捻着袖口为我擦了擦嘴角:“你要的答案:宋衍此时还未成气候。娘子不用这般变着法子来考我。”
“你觉得这答案万无一失?”
“至少眼下是。我估摸着,娘子也是对如今附庸宋衍这帮官员过于稚嫩化而起疑,故现下弄了份名单查证他们的底细。”
快速下了小半碗米粥,慕容曜净了净嘴,继续说道此事上的看法。
“这上面的人,九成是出自先帝提拔的世家武门,或多或少有机会成为这些名门望族下一任掌舵人;宋衍这一招‘礼贤下士’表面上看起来得人心,甚是长远,但深入一解,不难看出他如今捉襟见肘的一面:在老派掌握的实权军中,他仍未站稳脚跟,故这般着急培植自己的势力,进而想着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我挠挠他的下巴,叹息到:“本以为能在你面前邀个功,结果你这么一分析,我倒是显得做了无用功。”
忽然,他反圈握住我的手,神色凝重。
“其实我知道,你之所以在宋衍生辰宴上闹出如此之多的动静,其本意还是庇护宋家而左右为难。我也给你句安心话,宋衍若安安分分,那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与宋家多做为难。但日后宋衍若不知收敛,继续与这些世家子弟沆瀣一气,欲掌控世家麾下地方军犯上作乱,那我也绝不姑息手软。”
犯上作乱?
很多事,看似毫无关联,忽然在慕容曜的提醒下窜成了一个整体,让我心惊胆战不已。
他亦担心:“吓到你了?!”
“我是这般不惊吓的人?”满口镇定,我快速平复到情绪:“不过深究些琐碎事罢了。”
“琐碎事?你不说我倒忘了问你,你让柳飞点了好些羽林卫去上怀郡作甚?是否又想给宋衍来个措手不及的下马威。”
我敷衍到:“我此时就不多这个嘴。等柳飞回来,他自然回向你这正主子一一详报。”
不得不说,慕容曜早已预见了些苗头,但于目前而言,我还是希望他能后知后觉些。
第一百一十章 雾里藏惊
如这场突来的大雾,我品着异样的紧张气氛,看花雾里。
一夜间,云舒台里外戒严。
“可打听到什么风声?”
唤雪道:“口风很紧,且现下云舒台许多地方,以奴婢的身份难以涉足。主子稍待,奴婢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打探到风声。”
“不用。”
怀着暖炉立于微微寒风中,目光流连在结冰的五色池中,久久难以收止。
有些不透的事如这冻结的湖面,看似静止,其内实则暗流涌动,危险难测。
我道:“云舒台无故戒严间,俨然是出了大事;你此时若再反复试探,得不到想要的消息不说,还容易招惹嫌疑,打草惊蛇。”
稍稍平息,我又问:“宋衍呢,他那边有什么动静?”
“说来也奇怪,云舒台戒严后,从头至尾都不见小侯爷露面,反而是其心腹在掌控云舒台的布防变动。”
我惊色顿起:“他不露面?”
贺生众达官贵人并未散去,且御驾在此,此时身为东道主的宋衍避而不见,于情于理不合。
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
骤然这么个念头窜进脑海,我揣着的心不自觉地揪紧了些。
正想得出神之际,忽然寂静的五色池上响起了破冰声。
“谁?!”
唤雪警觉一喝,只见对面浓雾中有人影晃动,可奇怪的是,晃动于眼前的人影不见藏匿之意,反而又将两三枚石子朝我这方抛来,在薄冰面上砸出动静。
唤雪忙询问上我:“主子,要召羽林卫来嚒?”
“先不要惊动护卫。”
我仔细掂量下这情况,敲定到主意:“对方这动静,很明显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而故意为之,你陪我一同到对面会会此人。”
经拱桥绕至对岸,我与唤雪一步一个谨慎钻进枯桃林,倒时不时见那雾里朦胧人影在原地左右晃动着,颇显焦虑。
把着心中几分猜测,我隔着几丈远唤到对人:“司徒南宇?”
“嘘!!”
噤声中透露着十分满的警觉,片刻,白蒙蒙雾气中忽然钻出个人来,我定睛一看,正是司徒南宇。
鬼祟,且神色惶惶。
我哼哼两声,不留面地质问上:“敢私闯皇家戒严之地,司徒南宇,你胆子可真是一天一个长。”
“小声点奴奴!我冒死前来,还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这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我蔑蔑而笑,见司徒南宇惴惴不安样难消,忙吩咐到唤雪:“去桃林外把着风,机灵些。”
“是。”
遣走了唤雪,我回头瞧着左顾右盼的司徒南宇,于是折了根桃枝在手,不轻不重地敲在他脑顶上。
我问:“你紧张些什么,闯祸了不成?”
他忙诉苦上:“我,我好像真闯祸了!奴奴,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无心之说,不想歪打正着,我也是面色乍惊乍疑。
“你闯什么祸?”
猜测间,鉴于司徒南宇的一贯作风,我批到:“你不会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临时见色起意,动了谁家官员的随行女眷吧?”
他略结巴地辩到:“不,不是!跟这事,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左右等不见开口,我一阵窝火在心:“那是什么?你是不是个男人,吞吞吐吐的,比女人还磨叽!”
“还不是因为你!”
“我?”愣和尚摸不着头脑间,我还是克制住做涌的火气,继续说到:“司徒南宇,你把话给我说明白。”
他作难半响,吞吐到:“我,我昨夜,派人去暗杀乌尔娜。”
“嗬!”
当时那感觉,三分意外,三分震惊,三分离奇,一分可笑,混杂在一起间,却只能回给对面人一个挺不屑一顾的感叹词。
可司徒南宇听来,颇有微词。
“你别这副瞧不起人的口气!乌尔娜处处与你作对,你嘴上虽不说,我可是看在眼里的!为了替你出这口恶气,我也是抱着开罪小侯爷豁出去的念头,故找了杀手除掉乌尔娜。”
“原来云舒台昨夜起无故戒严,是你的一手杰作。”
至此,这困扰我多时的谜团,拨云见日。
他也懊悔难当:“我现也是悔自己太过冲动,这不是找你来商量对策。”
与其说商量,不如说是有求于我,我秉着笑绕着棵桃树转了圈,把事情理了个大概,再次问到司徒南宇。
我问:“那你费了这么大心思,可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这,这——”
谈及重点,司徒南宇温吞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同我说到整件事的细节。
“是,是我太轻敌。昨日在太书阁议事,我无意间得知乌尔娜相邀小侯爷在云海崖看烟花的消息,为讨好你,遂悄悄雇了五名杀手潜入云舒台,伺机而动。谁知道还是低估了乌尔娜那丫头的实力,在云海崖合五人之力竟然杀不了个黄毛丫头,最后还反遭灭口。”
我亦是震惊万分:“五不敌一?那乌尔娜现下情况如何。”
“乌尔娜虽能绝地反杀五人,但也是讨不到多少便宜,中了刀落了重伤。可惜了,若当时再多一两人助力,乌尔娜绝对在劫难逃。”
惊心动魄暗藏在沉默之下,许久后,我才开口续上话。
我感概上:“至少你这银子没白花,多多少少在乌尔娜身上讨到些利息。”
天无绝人之心,这就是命。
眼下虽再无机会除掉乌尔娜,但短时间内,这丫头不会再兴风作浪。
我忙问:“你确定你雇来的那五个杀手,无一幸存,没落下把柄?”
当下最关键的,是如何善后。
他急道:“确定,确定!当时的确还留有活口,我假意随小侯爷援救,趁乱间补了他心口一刀,让他永远闭口。”
“你也不是太草包嘛,知道在事情败露后,如何尽量不留后患。”
安然一笑,可渐渐,我脸上染开如雪的寒:“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行当,口风相当严实;即便届时宋衍要查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你头上。”
司徒南宇仍不放心:“话虽这么讲,可我心里还是毛毛的。奴奴,小侯爷的脾气我是清楚的,他若认真起来,就没有敷衍了事可言。”
我冷嘲到:“你担心个屁!出了这档子事,我和乌尔娜的不和明摆在那儿,你说是我的嫌疑重还是你的嫌疑重?怕是现下所有的矛头,都明里暗里指着我,你想扛着还轮不到你!”
一语道破天机,茅塞顿开的司徒南宇见板着脸的我,又忽然克制住得救的欣喜,小心翼翼地询问到我:“奴奴,我是不是帮忙不成反添乱了?!”
我白了他一眼:“嚯,你也知道自己是在帮倒忙啊?难得!”
他哑笑连连,忙表上忠心:“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擅作主张,都听你的。”
我嗤之以鼻,说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简而化之,我撂下告诫便离开了枯桃林。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场之尬
云海雾气中,山峦如起伏的兽脊,连绵万里;隐匿在雾气中的淡日,如颗巨大的内丹悬于天地之间,光芒骤暗骤明。
享受片刻安静间,忽然身后有脚步踩断枯枝的声响,我心微微一颤,面容依旧沉静如水。
我道:“若觉得保持距离好说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淡定自若地转过身,我的目光随着云海崖上凛冽的山风,一同飘向身后驻步不前的宋衍。
僵持了许久,他终是迈开脚步上前,与我并立在一处。
一阵喜怒难辨的打量,宋衍低着嗓音,询问到我:“听说昨夜你见风受凉,病此时可好些了?”
“大好,不劳表哥挂心。”
意外的开场白,在我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片刻沉默,我说到:“听说昨夜这里曾发生了不好的事,表哥若有这等热肠暖心,不妨多多关心下重伤在身的乌尔娜小妹,她肯定高兴。”
“淳元,我想不通。”
忽然,话题急转直下变了个味,我佯装不知地回到。
我佯装不知反问:“表哥想不通什么?”
“想不通的是,不管是人前人后,台上台下,你予我都是这副针锋相对的模样。”
我微微笑,不曾败露半分慌色:“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终是两路人;若哪天你我不站在各自的对立面,这样的关系反叫人不舒坦。”
“讨厌就是讨厌,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也罢,或许这就是令我对你着迷的地方,截然相反的相处之道,却总能把我的心抓得牢牢的,且日渐成瘾。”
而当时我只是尔尔笑,却是不屑一顾那种。
“表哥,有些事情你我本不适合去探讨。我约你来此,只是想对乌尔娜小妹受伤的事情做个交代,其他的,大家还是能避则避,以免闹出不必要的尴尬,坏了谈话的兴致。”
他眉目间忽多了分严肃:“表妹是在主动承认,云海崖暗杀娜娜的事,是出自你的手笔?”
我亦胆大:“是啊。从来福楼张掌柜一家血案的教训中,我得到了个启发:与其让表哥费劲人力物力的追查,造成些冤假错案,不如主动承认来得简单明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乌尔娜这个祸患今日不除,我他日还会另寻他法。”
宋衍眉头一蹙,声变沉:“娜娜性子虽骄纵了些,但她毕竟是个江湖中人,值得你这般穷追不放,痛下杀手吗?”
“嗬,这问题问得来也还得去。我也反问表哥一句,她不过一个番邦孤女,值得您这般上心维护?你觉得她的骄纵妄为是种率真,可放我眼里,却是种为恶的祸源。”
我深吸了口山间湿润的空气,把心放平。
“你庇护乌尔娜,是出于个人私心,而我有杀她之心,是立场所致。第一,与宋家交好的,是药神门而非青门,我的立场始终在外祖父而非你;第二,如今我为药神门中弟子,乌尔娜与我师门教义背道而驰的行径,更是不可姑息。故你纵有千般理由,也阻止不了我想杀乌尔娜之心,我也不会因你而对她心软。”
宋衍道:“那你毁我上怀郡中的铁矿场,又该如何解释?你口中义正言辞的立场,不正发生着动摇,无形中偏向于天家而公然与我宋家为敌?”
“宋衍。”
我字字咬重地唤住他,背着那破雾之光,认认真真地审视住宋衍。
我道:“不管你心中有多少不甘,但这北燕万里江山公认的姓氏,始终是慕容而非宋。这一点,我清楚,外祖父更清楚,可现唯独你弄不清楚;既然你如今不肯认同宋家的立场,那我只能在事情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前,及时遏制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的野心,毁了宋家的清誉,更不能容忍你毁了我的将来。”
“归根结底,你和祖父,从来不信衍能给你们带来那些无上荣耀!”
倏地,宋衍如发狂的狼般箍着我的双肩,言词激动向我力证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宋衍从来不稀罕那些委曲求全换来的荣华富贵!你和祖父都太过迂腐,什么权术制衡天下,那终是后患无穷的妇人之仁!只有在铁血下换来的改朝换代,将我宋家门楣供于太庙之中,受万人敬仰,那才是千秋万世永不衰败的荣耀!”
“宋衍,你果然心怀不臣之心!”
我奋力一挣,摆脱了宋衍的桎梏,用拉开的距离划清我和他间的界限。
“所以这辈子,我们都只能如现在这般对望着,互相防备,互相算计。宋衍,不要在把我挂在嘴边作为借口,你根本不是为了谁的期许而活,而是为了你的野心而活。你若真有悔心,那就不要再一意孤行,让我们替你背负这万世骂名,成为这遗臭万年的罪人。”
宋衍先是一怔,后狂傲而笑:“错,我何错之有?!我会证明给你们看,你们才是错的!”
错身之际,宋衍的狠言在我心中狠狠一刺,我稍稍驻步再次警告到。
“如今我以宋家人的立场再次提醒你,皇上已经对你的所作所为起疑,你好自为之。”
话毕,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云海崖。
下了云海崖,路过戒备格外森严的枫林苑后门,不想撞到一幕意外。
几个铁甲护卫,正七手八脚地将覆着敛尸布的尸体装上马车,神色慌张。观望间,我朝唤雪递了个眼神,她便心领神会地上前询问到。
“你们几个,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
慌忙间,一个护卫没稳住,敛尸布中漏出只乌青的手臂垂在地上,场面怪吓人的。
当时虽是匆匆一瞥,但我能断定,此人绝对是死于中毒。
我这张脸在云舒台众人眼中不算生疏,几个护卫见我上前查看,跪地请安间,倒死守着这具尸体装起哑巴。
其实,他们即使缄口不言,我此时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枫林苑是乌尔娜在云舒台的居所,这尸体是她苑子里抬出来的,自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稍作查看,我道:“你们几个,赶紧把尸体处理掉,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这几个护卫本以为躲过一劫,不想转眼我一个快步,便迈入了枫林苑后门中。
“淳美人止步!”
倒是有个胆的疾跑上前,跪拦住我的脚步,并劝到:“小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枫林苑!还请美人回避,莫叫小的们难做。”
“在这云舒台,我想去的地方还没人拦得住。”
威势不落间,我也没管这护卫如何作难,说到:“要我打道回府,可以,让你们的主子亲自来请我。”
话落,我便领着唤雪,步履恣意向苑中深处走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心未果
金玉阁外,服侍乌尔娜的奴婢里三层外三层地跪了一地,那些听得发腻的哀求声换来的,不过是我眉间微微蹙起的川褶。
我道:“唤雪,他们中间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阻拦半分,你见一个便杀一个;一切后果,我一力承担。”
“是,主子。”
铿锵回应间,唤雪腰间的盘丝刃便亮在手中,如尊煞神坐镇金玉阁。
我环视圈满地的鸦雀无声,嘴角微微上扬,便径直推开了阁门。
“谁?!”
我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内殿中的人,可我此时仍不带丝毫惧意,徐徐不急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两丈之内,无遮无拦,我与榻上的乌尔娜四目相对,气氛中的紧张再无形中飞速飙升着。
乌尔娜惊如云起:“是你!谁准你闯入我的院落?”
“我自己。”
沉着而不失婉约的一笑,我亮出了敌意:“以我的身份,以及和宋衍的关系,云舒台的禁制对我而言不过形同虚设。不是吗?”
乌尔娜叫嚣上:“李淳元,你是不是太狂傲自大过头了?我不寻你麻烦,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我一眼相中侧手边冉冉焚香的香炉,悠然自得地靠了过去,迅速将准备多时的赤仙粉倒了进去。
她惊道:“你在我香炉里动了什么手脚?下毒?省省吧。你怕是忘了,我这人向来把毒当饭吃的吧!”
我从容不乱:“我知道你百毒不侵,可这东西,不是你准备的。”
“你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
我没吭声,但头一次看着乌尔娜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心里莫名漾开舒坦;而很快,因热力散发出药效的赤仙粉,其气味很快占据了内殿的每个角落。
“貂儿?貂儿!!”
一阵鼠类焦躁的吱吱声后,乌尔娜那只用血豢养的毒貂窜下榻,立马沿着缝口夺窗而出。
我冷眉冰眼地瞧着她的惊慌失措,半响道:
“别紧张,这是我专门调制的赤仙粉,对人体无害,但对你毒血豢养出的小东西,确如蛇见了雄黄般有奇效。没了这碍事的小东西,咱们姐妹间叙话起来更方便。”
“你想乘人之危?”
乌尔娜奋力的昂起头,与我僵持到:“原来你这位药神门下高足,济世为怀的女菩萨,露出狐狸尾巴居然是这番尊容!要是此刻我义兄在这儿,定要对你这清纯可人的伪善面貌感到无比失望!”
对人刻薄,我话间亦多了分无赖:“我这吃人的尊容,你义兄可没少见过,也不差这一回两回;再者,我早已将杀心透露给你义兄,也不见得他能耐我何。”
“果真是你在背后捣鬼,想置我于死地!”
勃然大怒间,乌尔娜被满身伤所累,动弹不得如只唬人的纸老虎般可怜。
我道:“是不是我在背后捣鬼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横竖都是我背定了这个黑锅,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彻底坐实,我李淳元也认得心甘情愿。”
我笑容渐敛,霜寒骤起,绒袖中忽然飞出条女子小指粗的红绳,铜球带绳在她手腕上一绕,精准地扣住乌尔娜的命脉。
我大力一收,结成死扣,顿时痛得乌尔娜哀嚎连天。
“这招便是家师传授的锁脉绝技,仙人扣,我足足练了两年,没想到你会成我绝技所成的第一个试手人。乌尔娜,安心上路吧!”
狠心落定,我手中收线的力道更胜一筹。
可忽然,一阵极猛烈的破门声,我还来不及反应,一道人影鬼魅地飘至我跟前;他手中剑寒光闪过,我手中红绳顿时断成两节,人也跟着踉跄朝后倒。
正见落得狼狈,对人手臂回揽,将我稳稳扶住;我仰看着他的脸片刻间,没有半点感激之色,反而羞怒难当。
“我还是估错了你,宋衍!”
我自行站稳了脚跟,挣脱了他的帮衬:“与一个和毒物为伍的人赌善心,简直是天方夜谭!”
宋衍急道:“淳元,我万事都能迁就于你,但娜娜对我很重要。”
我怒意难消:“重要?!不过是个助你成就野心的工具罢了,何必还在旁人面前装清高。”
“淳元。”宋衍缓缓落下剑,忽然再唤到我:“你有坚持的路,我亦有不悔的道,我们终究是分歧以远;一切,用结果见分晓。”
泾渭分明间,我亦知在此待不下去。
“多行不义必自毙!”
如今宋衍铁心阻挠,我注定功败垂成;紧拽着手中断线的红绳,我背以决绝,快步地离开了金玉阁。
五日后,燕都皇宫。
一趟南陲之行,几经波折后,我终于平安返回;而面对久违的宫中生活,习惯跌宕起伏的心一时难以适应间,反多了几分焦躁。
大概如太医院那帮老家伙断的:怀喜中的人,情绪波动异于常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为此,慕容曜也越发迁就起我来,而芳华苑的圣宠较之往昔,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是宫中从不少是非,碎料佐味间,我这“焦虑症”也是一日比一日堪忧。
倒是难为慕容曜这九五至尊,低声下气不说,时不时成为我的出气筒。就那此时来说,慕容曜百忙之中抽空陪我下棋解闷,我大杀他三局不说,还挨了我几十下“爆栗子”惩罚,把他脑门都弹出淤青来。
正委屈巴交地跟我抱怨下手狠,出宫收集消息的玄冥归来,见慕容曜在此,老老实实地请了个安,倒安安静静地呆一边装起闷葫芦来。
等了半天没见个动静,我倒不耐烦起来:“兄长有什么消息直说,见不得你这温吞磨叽的样子。”
而玄冥麻溜的眼神飘向慕容曜,又转回我身上,我立马心领神会到:“照实说,皇上的耳目可比你我灵通得多,没准你藏着掖着的消息,他早就收到风声了。”
“是。”
玄冥礼数周正一拜,说到:“主子,是好消息。大历十年一度的‘正思谏’,经过为期半月百家争鸣,已见分晓;上林院侍郎苏逸舟不负众望,力压权臣顾家礼麾下十一名大家,独占鳌头,已被大历皇容舒玄晋为‘右相’,官居一品。”
这个消息传进耳里间,我这金缕阁中安静了好一阵子;这事喜是喜,可回头瞧上慕容曜此时上观客的反应,心中不免杂疑丛生。
“莫疑我,这消息,在你这是头一遭听说。”
生怕我误会似的,慕容曜做起了道贺客的派头:“你该高兴的事儿啊,怎么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自古名师出高徒,你这趟南陲可算是没白跑。听闻苏逸舟此人不过二十出头,如今便封侯拜相,以后前途更是无量。”
我咬咬唇瓣,思量了片刻说到:“的确是喜事,但你不觉得,一切进展地太快,快得超乎了掌控。”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飞来横祸
两颗山核桃拽手里,慕容曜略使力,崩裂清脆。
“这事上,虽说谨慎无大错,但我觉着目前你没必要把事情想复杂。”
踢了壳,慕容曜将果仁塞到我手里,娓娓道来。
“你既然将苏逸舟放在棋局之中,如今也显现出作用,自然也有人想借用一番。而朝堂势力素来讲究制衡,如今苏逸舟上位右相,格局洗牌,寒门士子与门阀贵族间的矛盾也由此激化,看来大历新格局下的大动荡避无可避。”
我咬着小半块核桃仁,半天嚼不出滋味,放下间说到:“这局面是我期许的不假,但不知怎么的,我总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
“这就要看你挑人的眼光了。”
似乎觉得可惜,慕容曜将我那放下的小半块核桃仁放进嘴里嚼起来,并劝到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你没有凌驾于全局之上的自信,那无疑,你自己也成了棋局中的棋子。”
捂着有些发烫的脸,我静思片刻,对慕容曜说到:“对弈落子,讲求举手无回,我既然敢操控这盘棋局就无惧于败;但我担心的是,我手中棋子一一入局,容舒玄已察觉到我存在多少?他如今的心思,我如雾里看花不真。”
“淳元,患得易失。”
慕容曜沉稳地唤住我,微微深吸口气,说到:“不管你心中有多少介怀,但不可置否,你和容舒玄在看待苏逸舟这颗棋子上,有着不谋而合:都是为了与权臣顾家礼分庭抗礼而准备的。但若你想借苏逸舟打压顾家礼同时,一并对容舒玄有所制约,那我只能说,你在毁掉一颗好棋子。”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使用苏逸舟?”
他道“成就一颗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只需提供绝佳的培养环境,让他顺其自然发展。你觉得呢?”
我没有回答,但额间渐渐松开眉头,无疑是对慕容曜最好的答案。
“奴婢参见皇上,参见主子。”
此时,唤雪莲步徐徐地走进金缕阁,福身请安间禀报到。
“延寿宫那边派人来宣,说太皇太后懿旨,请主子到慧光阁叙话。”
我没吭声,慕容曜到先一步关心起来:“皇祖母懿旨?!何人宣的旨?”
唤雪答:“是蒋威蒋公公来宣的旨。”
慕容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到:“唔,可提及何事宣召你家主子?”
唤雪尬笑在面:“回皇上话,蒋公公未曾提及。”
“好啦,你莫为难唤雪丫头。就那一指深的砂锅,明眼人一眼看穿,你还非打破砂锅问到底。”
阻拦到慕容曜刨根问底的势头,我径直把话头接了过来。
“我估摸着,是我出宫前往南陲的事儿,有闲言碎语传进太皇太后耳里;也好,我正想着找个合适时候上她老人家那儿请罪,捡日不如撞日,就这当口吧。”
“欸,等等!”
我正欲起身,不想慕容曜疾疾地拦住我。
他提议道:“等会儿王孝义不是还得给你请平安脉?要不等他看过后,我同你一道上延寿宫给皇祖母请安;万一有什么纰漏,我在场也好替你解围。”
“木鱼脑袋。”
戳了戳慕容曜的脑袋瓜,我语重心长地说到:“我独自去还好,要是真你掺合进来,等我对号入座‘恃宠而骄’的罪名不坐实也难。你啊,还是乖乖地给我回昭德殿去,少添乱。”
拍拍他的俊脸,我便领着唤雪到内殿中更衣。
(慧光阁)
也不知是最近心绪浮躁,还是身子转沉,陪着太皇太后在佛前诵经不过半柱香时间,整个人跟招了蚂蚁咬似的,定不住。
“单嬷嬷,扶淳美人起来休息着。”
“我——”
莫名间一阵面红耳赤,但瞧着依旧虔诚镇定的太皇太后,我还是把回咽进肚子里。
忐忑不安地用了小半碗山泉花茶,诵完最后一段心经的太皇太后佛前三拜后,在下人们的搀扶下也落了座。
进了些茶水,太皇太后开口道:“你如今有孕在身,要你这般身谦礼恭地陪着哀家诵经,倒是为难你了。”
我忙陪上不是:“是妾身持心不净,坏了太皇太后的敬佛之心。”
“不用这般自责。我们也是做过母亲的人,自然能明白女人在这个特殊时期里的种种不便;不过你丫头既然说起这‘持心不净’,老婆子我倒想起了几句耳根碎话,借这个机会叮嘱你一二。”
我顿时面色一怔,正欲下跪听训,不料照料在身边的单嬷嬷一把拦住了我。
太皇太后道:“规矩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既然这慧光阁没有多余的外人,这些礼数还是收了吧。”
我依旧不敢大意:“请太皇太后明训。”
“也没什么,就是听人说你身边有个暗卫,时常在内宫大院中走动,哀家寻思着不怎么妥帖,故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我震惊之余,忙回到:“启禀太皇太后,此人名叫宋玄冥,论根源也是我宋家同宗之亲;当初入宫时,外祖父金刀候怕我不适应宫中生活,故让他做我的护卫,随侧保护。淳元在此斗胆一问,兄长可是在宫中闯出了什么祸,进而扰了太皇太后的清净?!”
“闯祸倒不至于,不过。”
话锋一转,太皇太后那慈容善面间,忽然多了些叫人生畏的严色。
她道:“后宫,自来是天子寻求安抚的归属地,从无多余男子逗留的先例;而你这名暗卫,虽是护你周全而存在,但于祖宗家法而言,却始终不妥。”
虽知是飞来横祸,但此时我在她老人家面前,却半字无以辩驳。
太皇太后见我焦急满面,顺势也缓了口气:“你也不用急,此事虽于祖制不合,但也不是没有两全之法。哀家也对你这暗卫摸过些底,他不过是宋家旁系子弟与包衣所生之子,且并无什么功名在身;既然你想留他在身边,那不如让他入内侍府,这样一来此人便可名正言顺地留在你身边侍奉。”
“内,内侍府?!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蓦地,我脸色大变,忙跪身求个转圜:“兄长奉我为主不假,但却是迫于出身低贱间的无奈,而妾身从未视他为奴,且一直敬重。兄长出身武人,心怀家国,若真送他入内侍府为阉人,实乃断送他栋梁前程的不智之举!请太皇太后三思!”
“你这意思间,是要抗旨不尊?”
我一时急辩,忽引来座上人的不悦。
我静心博取转圜到:“妾身并无不敬之心!此事关系到兄长前程未来,妾身若此时应太皇太后,无疑是将兄长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求太皇太后开恩,求太皇太后开恩!!”
话毕,我的磕头声不绝于耳,试图撼动对人的铁心。
“看来宫中传言非虚,平日里皇上还是太宠着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借喜化危
“扶她起来。”
太皇太后面上半威半怜,刚落话,单嬷嬷领着个宫人双管齐下,将叩头不止的我强行拉了起来。
“这大的不懂事,哀家这快做曾祖母的,怎么也得替皇上顾及你腹中那个小的。造孽。”
抬头一望座上人,我两眼发花定不住视线,额头钻心的疼。
太皇太后叹息一二,驻步于窗棂,望着窗外云光恍然说到:“哀家十二岁入宫,沉浮于这后宫近五十载,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一股惊猛蹿上面,不等我开口,她老人家继续话上。
“你身为大历罪妃,再醮之妇,入我北燕皇家本就是招惹非议的祸端;可偏偏事与愿违,谁叫哀家那傻孙儿钟情于你?哀家之所以能容你,无非是希望他身边有个可人心,累了,倦了时陪着他说说解语话,得个温馨处;但如今,你似乎只知这天子恩宠的利,而不知其害。”
“妾身莽撞,愿纳太皇太后训示。”
此刻,不仅是关乎到兄长的前程,太皇太后这话中,给我划出了一条长久以来未明的界限。
她道:“丫头,你是个聪明人。历朝历代君王身边,不乏你这样恩宠隆盛的女子存在,但她们中,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得爱从缘,得势从人,若你没有步步为营,防微杜渐的心,即便你有恩宠万千,那这条后宫之路你也走不长久。”
一串佛珠,不多不少108颗,在太皇太后手中渡了个轮回,她老人家再次正声问到我。
“你自己选吧,是要意气用事,为保那包衣之子而坏了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名节,还是要那来日的平步青云,而断了今时这举棋间的优柔寡断?你得考虑清楚,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拽紧而发抖的手,在僵持间须臾流逝间,渐渐浸出了汗。
怎么选?我的心,在剧烈的摇摆着。
“皇祖母,她答不上来的。”
忽然,背后一声洪亮传来,我猛回过头,对人朗如骄阳的笑脸顿时将我满心的慌张给融化。
慕容曜躬身:“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曜儿,你怎么有空来皇祖母这?”
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人前倒是半点不腼腆,圈住我的手间,笑容恭谦。
“孙儿自然是给皇祖母报喜来。”
“喜?”
此时别说是太皇太后,连在我内,也瞧不出慕容曜这一手耍得什么玄乎。
收了满堂惊讶,慕容曜笑得止雅,并抚上我微微隆起的肚腹:“您一次添上两个曾孙,皇祖母,这算不算是大喜之事?”
太皇太后人前微微一愣,倏地,激动而惊疑:“皇帝,你是说这丫头怀的双生子?!”
“是呢。”
和着这大好气氛,慕容曜续到:“刚太医院的王太医来禀,确凿了此事,这不,孙儿第一时间就来皇祖母延寿宫给您报喜来。”
太皇太后喜不胜收:“的确是天大的喜事!这丫头,平日里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不想肚子这般争气!赏,该好好犒赏这丫头一番!!”
这场变故,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变俩,忽然柳暗花明;一时间,我还晕乎乎的,心中觉不出个滋味。
慕容曜道:“皇祖母,这赏嘛,孙儿看还是等你这俩曾孙呱呱坠地时,再赏也不迟。不过这会儿,我替淳元向祖母讨个恩典,不知皇祖母能听孙儿言之一二?”
“你这小滑头,借报喜为由,庇护才是真。可这事——”
太皇太后虽不似先前那般决然,但口中仍有犹豫,不过慕容曜倒是把话接得机灵:
“淳元那暗卫宋玄冥的事,我刚才在慧光阁外也听了几句,大抵知晓皇祖母在忧心些什么。此人虽出身低贱,但却有雄心大才在身,若真如皇祖母之意入了内侍府,倒真可惜了一身抱负和才华。”
趁太皇太后尚未决断,慕容曜给出了主意。
他道:“孙儿这一年多,也暗中观察宋玄冥不少,觉着此人可用,不如由我出面收他为御前侍卫;这样一来,皇祖母不用担心后宫中的流言蜚语坏了淳元名节,而她嘛,也可以安心养胎,为我皇家生两个白白胖胖的麟儿。你觉得孙儿这主意可妥?”
“你啊,终是‘有妻忘了娘’,居然算计到祖母头上来。”
“皇祖母宽宏仁慈,恩宽了我们,也是给您的曾孙们积福嘛。”说着,背后轻轻一阵推,慕容曜装腔作势到:“还不快谢过皇祖母恩典。”
我忙跪下身,俯首谢恩到:“妾身谢太皇太后恩典!”
太皇太后来回打量我俩,渐渐头疼状上面:“行了,行了,你们俩在这一唱一和的,哀家倒是成了多事的那个。以后,你们爱怎么地就怎么地,祖母啊眼不见为净。”
出了延寿宫,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种低迷不振的状态,无论身边慕容曜如何兴致勃勃取乐于我,我不过是些“嗯,啊,噢”之类的语气助词,敷衍了事。
许久,慕容曜露出不悦:“我真搞不懂你,玄冥的事虽有波折,但还算求仁得仁落了个好结果,你怎么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
我仍未答,径直走着自己的路,这倒是引来慕容曜一阵丧气。
“有时看你这样爱搭不理的,我真恨不得钻你心里去,把你那些复复杂杂的心思瞧个明白。”
“我知道你关心我,在乎我的感受,但细想太皇太后那些聆讯,并不是目无道理。”
我微微叹气,把那憋在心中多时的感触回馈给他:“害生于恩。”
只见他微微一愣,忽然闪身挡在我前头,严色盛盛间,执起双手便捂着我的耳朵:“勿使蜚语常扣心,吾思不移如磐石。”
“一讲不通,你就来表明心迹这老掉牙的套路。”还覆于他手背间,我松了口气:“知道啦,偶尔一次,我保证不再犯。”
他道:“我看还没解得通。你这眉头,都快赶上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你吩咐,我照办。”
“这可是你说的噢,别反口。”
他这讨好正合我意,我顺势把自己此刻想到的,提上台面。
“兄长这事也无形给我提了个醒,我这芳华苑内还有不干净的地方,是时候振作精神整治整治那些存着二心的小老鼠,适当的立立威,免得被有心人太小瞧了去。”
他立马搂住我的肩:“娘子要发威了,为夫自然要马首是瞻。说吧,要我怎么配合你?”
“现只是个初步打算,等我把主意理顺,再支会你也不迟。”
我得乐拢着他的脸,摇了摇,又问到:“我什么时候肚子里变两娃娃了?你这大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的,等我足月临盆时,看你拿什么跟太皇太后交代。”
慕容曜惊色在面:“这等大事岂可儿戏?你这做娘的可真真糊涂,自己肚子里的肉都不清楚底细,还天天跟我炫耀什么药神的得意弟子,我看你啊,就是个实打实的糊涂虫!”
蓦地,我脸肌一抽,整个人莫名的僵住了。
“只可惜并蒂双花,仅能成就一果!”
此时,在襄城遇到那老乞婆的疯话,鬼魅地浮现于脑海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治乱断患
补个好午觉,见天气大好,便带着唤雪在北面上和宫的皇家园林中转了阵;大约闲来无事所致,甚感无趣的我,又转而朝昭仁殿方向溜达去。
刚过九龙琉璃屏,距离昭仁殿的正门还有些步数,眼贼尖的刘德禄便领着人迎上来。
“老奴问淳美人安。”
“刘公公好。”
他见我张望,补道:“皇上正与安阳郡使议事,此刻不便打扰,请美人先移步偏殿歇息。”
“噢。”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安阳郡使至京?宋小侯爷负荆请罪的动作倒是蛮利索的。”
“可不是。此次安阳郡使进京,不仅上呈五郡吏治整顿情况,还献来了安阳万民亲署名的‘酬恩黄裱’;皇上见了,也是龙颜大悦着。”
我尔尔一笑:“眼见板子要落在身上,他们倒机灵,找了百姓这个好垫子护着身子骨。”
世人谁不爱这千秋美誉,歌功颂德?宋衍这一手马屁,倒是没拍在马肚子上,恰到好处。
“老奴多嘴一句。美人您其实不必这般介怀旧事,只要这实惠稳稳妥妥地到了老百姓手里,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刘公公所言极是。”人前端庄微笑,暂时这桩事给搁置下,我随口问到:“对了刘公公,出任此次安阳郡使的大人,不知是何来头?”
他回到:“清州司徒公府中三公子,虎威军副四品参元,司徒南宇。世袭子弟家老奴见得不少,倒是少有司徒大人这般出类拔萃的小字辈人物,年纪轻轻便深受倚重,前途无量啊。”
居然是他这厮!
不过惊色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与唤雪眼色传递间,这惊讶便被淡笑取而代之。
寻思许久的事,忽然在此刻一锤定音。
精致宫廷糕点,配上碗清甜润肺的雪梨汁,再佐上本妙趣横生的野记,我这等候时光完全没半点枯燥。
“脚冰凉凉的,马虎。刘德禄,让人去取床厚实些的裘垫来,给淳美人暖着脚。”
悄然无息坐在我身边的慕容曜,挺心疼地揉搓了我的两脚板,一把搂怀里捂着。
我俏皮一笑,问:“前殿的事儿议完了?”
投桃报李间,我捻起块小酥饼塞进他嘴里。
“没。刘德禄刚来报,说你在这儿,我怕你等太久,故先过来瞧瞧你。”
“你这话传出去,我又得招惹闲言碎语。”敲了他脑门一下,端起我那碗雪梨汁递给他,说到:“有件小事拜托您,讲完我就回芳华苑去。”
慕容曜顿了顿,瞧着我有些防备的眼神,立马会意到:“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等偏殿中宫人退去,慕容曜揽着我的手略收紧了些,问到:“说吧,你有何时拜托我,神神秘秘的。”
“那我也不跟你多客气了。前殿那位安阳郡使司徒南宇,你想办法留住他,最好是能留他在宫中小住一两日。”
慕容曜微惊:“留司徒南宇在宫中小住?这——淳元,他毕竟是个外臣,而深宫内苑鲜有臣子留宿的先例,恐怕传出去招人口舌。”
我攀着他的肩膀,笑说到:“所以才让你想想办法啊。你之前可承诺过我的,我吩咐,你照办。现在你这金口玉言不作数了?”
“等等。”
忽然,慕容曜一口打断我,观察了我两眼说到:“我听你这口气,挺猫腻的,难不成你与那司徒南宇早就相识?咱们有事说事,开诚布公;我虽之前对你有诺在先,但也不办糊涂事,你得给我个说法。”
“就知道你好奇心重,没也想瞒你。”
揪过慕容曜的小耳朵,我凑在他耳根边,细细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理了遍;而这过程中,关于司徒南宇和林思安那段微妙的过去,以及我与司徒南宇间种种美丽的误会,倒是听得慕容曜脸色骤紧骤松的。
庆幸慕容曜还是有自制力,我这娓娓道来总算顺利落幕,不过他却径直陷入了沉默。
“我说了半天,你倒是给句话啊,这忙你到底帮不帮的?”
“你确定要冒这个险?”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十分确定。”
慕容曜盯着我,胸膛阵明显的起伏,说到:“我知道你素来有决断,但这件事中肯的说,你是自己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弄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你放心,该顾虑到的我早顾虑到了。既然有些东西被人言可畏弄脏了,而小打小闹不见效,那不如索性再弄脏些;手狠些,一次永绝后患,以后也不会有人拿这事来跟我做文章。”
反复地瞧着我面上的坚决,慕容曜眉间紧锁的川摺,终还是松开了。
“行吧,就依你。但进行此事间,你掌控的每一个环节细节,都要分毫不差地告知我;这样一来,即便有什么差池,我也好及时替你出面解决。”
“那就谢啰。我这就回芳华苑准备去。”
不吝啬地赏了他个小香吻,我麻利地窜下暖榻穿好鞋,如只喜出望外的小燕子般溜出了偏殿。
(芳华苑,花厅)
“主子,芳华苑中十七名在册宫人已尽数到齐,请您示下。”
唤雪中规中矩地禀报了声,我放下书,看着正厅中央跪得整整齐齐的宫人,当即开了暖场:“大家都别拘着,起身吧。”
话落,人倒是听话,不过个个脑袋耷拉着,我悠然自得地从正座上支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的忐忑不安状。
我道:“这等光景,想来还是我入主芳华苑后头一回,不管过去如何,既然大家今日肯来,那说明你们心中还是多少认定我这个当主子的。”
半响,我正声:“长话短说,如今宫中关于我的是非不少,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我盼着苑中大家能齐心协力共度难关间,更希望身边人能严于律己。”
“是。”
堂上回答倒是整齐,可不见的心齐。
我郑重而道:“我把规矩立在这儿,从现在起三个月内,除正常采办置需,我芳华苑内的人禁止私下与其他宫院有来往接触。这期间,芳华苑与各宫各院正常的走动,必须经由我首肯且登记在册后,方可出入;且芳华苑即日起酉时落门禁,未按时归来者,无论什么原因,一律重处逐出我芳华苑。”
堂间,肃然满溢,而我的口气却不见松。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在此期间,大家的月例将提高两成,以作补偿;若大家觉得我这庙小利薄规矩多,想另谋高枝的,我绝不阻拦。好了,话到此,是去是留全凭个人决断,大家表个态吧。”
话毕,唤雪将事先准备好的钱袋在了案桌上,说到:
“这红色钱袋里装的,是两成的例银,领了它,就说明你们继续效忠主子;绿色钱袋里装的,是十两黄金,领了它,就说明你与美人主仆缘分已尽,权当是主子恩慈的遣散费。你们自己选吧。”
不出所料,一场择主的结果是桌上那绿钱袋无人去动,我笑意盎然离场间心里却清楚着,这场诛心之战才刚刚开锣。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虚情试探
炭炉上煨着的梅琼酒,在热力催化下,散发着甜丝丝的清香。
取下酒壶,我微凝着霜般笑,往司徒南宇的金樽中缓缓倒入。
“菜不合郡使的胃口?”
“不是,不是。”
人跟触电般一抖,司徒南宇僵挺着腰板,在满面尬笑间堆砌上恭维色:“皇上未入席,微臣断不敢乱了规矩。”
“郡使不用等了,昭仁殿已来人传过话,皇上还有政务处理,不会来。”
我径直抄起筷子,夹了块香酥鸭放入司徒南宇的碗里,又说到:“今晚就你我二人同席,郡使可放开拘束,畅所欲言。”
司徒南宇半惊半疑:“皇上真,真不来?!”
“真的。”
似乎不放心,司徒南宇在暖阁里里外外仔细查看几遍,见如我所言无多余外人在场,这才放松了警惕。
“可拘死我了!”
话落间,斟满的梅琼酒便被他一饮而尽,随之声舒畅地吐气响起。
我笑:“我还以为你真转型了,原来还是还如此胆小如鼠。”
“皇家重地非比寻常,我怎么也得谨言慎行些。”筷子朝嘴里送了口菜,他的目光又落在我微微凸起的肚腹上,神色怭怭:“奴奴,你这肚子?”
“什么眼神,怀疑什么?”
我筷子头不客气敲在他头顶,正色道:“想要续你司徒家的香火,找你那母大虫去。”
“嗨,瞧你这口气,又跟我闹膈应不是?我是替你高兴着。”
司徒南宇话虽说得恣意圆滑,可瞧着我肚子的眼神,不免有几分哀怨。
“要指望那金世燕那母大虫给我司徒家绵延香火,怕是要盼到下辈子去了。可惜了,要是当初没那恶婆娘从中作梗,你我的孩儿此时怕是能跑能跳,爹爹阿娘唤得利索。”
心中蓦地漾起惊澜:原来林思安,还为这厮怀过娃娃!
不过他口中那声“可惜了”,不用细说,其故事已经能够脑补出个大概。
我气定神闲地理理衣袖,讥嘲到:“谁生来就是独具慧眼,一相一个准?人得栽过跟斗,才晓得那磕得头破血流的痛。”
他蓦地一脸丧:“是,我知晓你气我没用,当初没护住你们母子。奴奴,我也不跟你多狡辩什么,总之一句话,我巴心巴肝地跟你,愿为你肝脑涂地。”
“嗬,好动人肺腑的述衷肠。”
目光如汤谷诞日,满是鄙视:“谁能比过那锦绣前程诱人?你如今初尝甜头,自然愿意巴心巴肝地跟着我;若哪天我在宫中落了难,不再恩宠一身,我怕是在你眼里,连路边乞丐都不如。”
他急道:“你这什么话,我司徒南宇再混,也不至于这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再说,你肚子里怀得可是龙种,自古母凭子贵,若你怀中娃娃争气,说不定将来这北燕天下都是他的。我嘛,浑浑噩噩小半生,好不容易借你之光逮中个机遇,自然要卯足胆子跟你走到底。”
说着,司徒南宇搂着满脸蜜笑,挪着凳朝我靠来。
“你好我好,咱们当初不是约定好的,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把彼此的诚心给猜忌去。”
“规矩点。”
多时没放下的筷子朝他示威一二,见他有所安分,我又问到。
“谈诚意,你如今上位安阳郡使,风光人前,已经够显示我的诚意。不废话,我且问你,我弟弟如今人在何处?”
“你说谨孝啊?好着,好着呢。”
好着?
瞧着司徒南宇顾左右而言他的表情,我估计林谨孝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遂把话下狠了些。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之前在上怀我已经表述地很清楚,想要挟我,你这点鬼蜮伎俩还上不了台面。”
筷子啪一声搁在桌上,我再次逼问到:“一句话,我的弟弟人,你交还是不交?!”
“交,交!好端端的,上什么气?消消气,你消消气!”
又是夹菜,又是添汤的,举动间司徒南宇奉上十二分诚意,生怕我有个什么不如意;而我还是如不动佛般坐在原位上,看他能圆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你先静心听我说。你担心谨孝乃人之常情,但论你我过往情分,他好歹也是我的小舅子,我能亏待他嚒?再说了,你我现在是一根藤上的两只蚂蚱,咱们以前的夫妻情分虽是过去事儿,但毕竟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在人前谈;如今你急着见谨孝,固然图一时心安,可宫中耳目众多,万一被有心人揪住这把柄不放,咱们可就全完了。”
我冷笑顿起:“哟,瞧不出你还有这七窍玲珑心思,担心起我来。”
“奴奴,不管你现在如何埋汰我,总之一句话,谨孝在我那,你放一百二十颗心;等时机合宜,我再安排你们姐弟相见如何?”
“合宜时机?”
我哼哼而笑,脸子冷色不减:“一个月,半年,一年,又或是遥遥无期?司徒南宇,你这许空头愿的坏习惯还是一点没变,可惜我也不是被人牵着鼻子的傻子。”
司徒南宇笑得僵:“你,你这人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何必拿自己的前途做赌。”
“怎么赌那是我的事,你只要乖乖配合便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我要见到我弟弟林谨孝;否则,你后果自负。”
动静之间,司徒南宇掩不住的慌乱已经足以表明,谁占优劣;反正一时半会儿间,等不到我想要的答案,索性就让他好好想个明白。
“想来郡使还有诸多利弊需要慎重考虑,我看今晚这顿便饭就到此为止。来人。”
话落,唤雪便和小梅一同疾步进入暖阁,我吩咐到:“小梅,替我送郡使大人出芳华苑。”
僵持在座席间片刻,司徒南宇终未在我这讨到半点转圜,起身后在人前中规中矩地回了礼,便随小梅一道离开了暖阁。
“主子,撤席嚒?”
虽是满桌佳肴,可一想到司徒南宇这厮,我动筷的食欲全无。
“都倒了吧,那厮动过的东西,吃着糟心。”
说着,我也起身离席,朝金缕阁内殿走去。唤雪伺候着我宽了件厚实的外衣,我缓过那股恶心劲后,又问到苑子内动静。
“刚司徒南宇在暖阁那会儿,可有什么可疑人物徘徊或是进出?”
唤雪道:“未见异常。主子召奴婢来前,我还盘问过落门禁时的人数,都在。”
“人都在,可未必见得心都在苑子里。好戏还在后头,这两天你辛苦些,多盯着苑子里的动静。”
这些藏着我芳华苑内的脏东西,最喜欢什么?!自然是腥,且越腥越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墙根心思
翌日巳时,夺天圣境。
慕容曜下了早朝,监督我用过早膳后,便陪着我到夺天圣境苑散步;刚步入一方石林,前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
好奇着这个点谁会逗留在这,我挽着慕容曜向前复行了数十步,眼贼尖的我便瞧见留仙池边有两女子在徘徊着。
只见其中一贵气女子张望片刻,口吻不耐地说到:“等了老半天了,也不见皇上的踪影,你确定消息可靠?”
当时这一句,我惊,背后慕容曜愣;正当那女子转身朝我们这边望来时,我反应甚快地拉着他躲进旁边的石林中。
我招招手,慕容曜倒是心领神会地垂下头,我凑在他耳根边小声说到:“她俩好像是专程在这堵你的。”
他隔着石林,再次探查前方那两女子的面貌,最后疑惑盛盛地摇摇头:“脸生,不像是宫中人,要不我让人去盘问一二?”
“嘘!”
我手指迅速堵住慕容曜的唇,观察一二后,道:“难得撞见这般有趣的事儿,还是和你有关的,倒不如在这‘蹲墙根’,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
“你不就是疑我,清者自清。”
笑得坦然间,这堂堂北燕天子就陪着我蹲在这暗角落,探听着宫闱辛秘。
对人道:“夫人,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万一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怕什么?!天塌下还有我顶着,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那丫头颇担心:“可姑爷人眼下还在宫中,万一闯出什么祸事来,且不是让姑爷难做?夫人,您就听奴婢一句劝,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去淑媛娘娘那请安吧。”
那女子十分倔:“哼,他怎么就难做了?别以为现在当了什么狗屁郡使,尾巴就能翘上天,那还不是我们金家给他这窝囊废长的脸。我说使得就使得,你少啰嗦!”
不会这般巧吧!!
我回头望上慕容曜,俨然他已经洞悉一切,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到:“想来你也听出来,这位颐指气使的夫人是何人家眷。”
我心中七八分谱,点头认同间问到慕容曜:“那她口中的‘淑媛娘娘’,是哪位?”
“她不说,我都快忘了。金阁老的孙女,金世柔,三年前进宫,封从六品淑媛,现居静怡院。”
金世燕,司徒南宇口中讳莫如深的那母大虫,此时出现在皇家园林中,欲邂逅圣驾;作为一个嫁为人妇的深闺女子,有这等心机,这里面可就有大心思,大文章了。
还没等我想透各种关节,又听见金世燕的婢女说到:“夫人,都过了这么些年,难道你还没释怀?”
“你懂什么?换做是你,同样的机遇落在你面前,却阴差阳错被人占去,你会甘心?”
带气一连斥,金世燕道:“当年祖父属意进宫的人选可是我,要不是那该死的疹子来的不是时候,这好事能轮到金世柔那软货头上?做她的春秋大梦!瞧瞧她现在,好听是个从六品娘娘,可说白了,就是个不得恩宠的深宫怨妇。”
“可夫人,你即便此时能见到皇上,又能如何?毕竟你和姑爷已经木已成舟。”
“那可不一定!没听说嚒,如今皇上后宫中最得宠的嫔妃,她可是个二嫁之身。男人心中那点道道我再清楚不过,女人如酒,越陈越醇,更何况是皇上这样阅人无数的奇男子。”
我一声扑哧,幸好嘴捂得严实,这才没露出动静来。
回头一看慕容曜的表情,虽还坦然,但眼神对金世燕那鄙视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我轻轻拐了拐慕容曜,调侃到:“哟,香饽饽呢。”
他略尴尬在面:“既然知道为夫是香饽饽,有老鼠来觊觎,你不护着?”
“护,当然护着呗。谁家娘子希望自己相公,在外面广结善缘?这点,我向来小心眼。走。”
他意外满面:“走?这是去哪儿?”
得意还不得须臾,我这说干就干的架势,着实让慕容曜犯迷糊了。
“当然是去静怡院了。谁家出的耗子,自然谁家料理,难不成你还想当着司徒南宇的面,把他头顶绿成青青草原不成。那厮,还是等他多尝尝踩云端的滋味,再跌也不迟。”
(静怡院)
一株微雪凝枝的老梅开得正艳,我揉搓着小手观赏着,那徐徐而落的花瓣和沁人心脾的香味,到让我暂时忘了这严冬的寒冷。
突然脚下阵阵暖意腾起,我低头一瞧,才发现身边多出了两个炭盆,而四周,静怡院的宫人正把屏风环石桌而立,并用绸布将透风口遮挡严实。
我忙夸赞到:“金姐姐真是巧心人。”
烹茶的金世柔柔柔一笑,回答地倒是腼腆:“上不了台面的心思,倒是让皇上和淳美人见笑了。”
此刻,品梅多时的慕容曜插上话来:
“淳元素来喜梅,朕陪她游园路过你这静怡院,她见你院内这株老梅开得格外好,就傻站在院子外赏了好一会儿。她呀,就这个折腾性子,朕拗不过她间,只好到你院子来讨被热茶喝,倒是让淑媛费心思了。”
金淑媛眉间含羞:“能来便是喜,贱妾时时盼着姐妹间串串门子,才不显门庭冷清;倒是不想皇上一道,是贱妾准备不周。皇上请用茶。”
“刘德禄。”
接过茶,慕容曜吩咐到:“朕瞧淑媛这院内好些物件见旧,回头你去内务府支会声,让他们尽心置办更换一番;另外,再挑二十匹上好的贡缎绫罗,玉翠,首饰各十件,黄金元宝五十锭,一并送到静怡院来。”
“奴才遵旨。”
刘德禄躬身领命后,又朝金世柔说到:“劳烦金淑媛派两名得心宫人,随杂家到内务府走一遭,好当面点清皇上赏赐。”
“妾身谢皇上隆恩!”
大概是从那惊喜中回过神,金世柔这一跪显得慌神,生怕失了诚恳;可我瞧着,莫名有些感触在心。
这深宫内院中,有太多她这样的女子,把大好青春寄予在这无尽等待中,却无多少回报。
“大姐!”
声音如黄莺般灵动明媚,恍然间有种春天来临的感觉;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便瞧见金世燕翩翩如燕地走来。
意外相遇间,金淑媛神色见慌:“世燕,圣驾面前不得无礼!快,向皇上,淳美人行礼请安。”
“臣女金世燕,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未卜先知般,上前金世燕落落大方朝慕容曜行叩礼,紧接着,又朝我这方一拜。
“见过淳美人,愿美人千秋风华,贵体安康。”
“这位是?”
这在座的,慕容曜才是正主,自然得他开金口导场。
金淑媛谨慎答上:“回皇上话,此乃贱妾家中二妹,名作世燕,她,她——”
大概是紧张,半响没见金世柔吞吐出个所以然,可金世燕倒是胆大的抢了话:
“臣女替姐姐说个明白。家夫乃安阳郡使司徒南宇,因家中长辈挂念家姐安好,故臣女借机跟随夫君一同进京,探望淑媛娘娘。”
“原来如此,夫人免礼。淳元,看来今日你我确来得不是时候,扰了她们姐妹团聚。”
“是呢。司徒夫人,幸会。”
我接过话,顺势起身上前搀扶金世燕,顺便把自己准备多时的“大礼”送上。
“安,安娘?!”
她看着我的脸,忽如见鬼般抖如糠筛,自信笑容灰飞烟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女谄媚
金世燕那声“安娘”唤得浓墨重彩,我当然不做对号入座的蠢事,充耳不闻地喝我的闲茶,等着护短小醋夫替我排忧解难。
不过有趣的是,没等慕容曜开口,金世燕本人一惊一乍间却改口。
“倒是我自个眼花了?像,真像!”
慕容曜倒是直白:“夫人这般,是觉得朕的淳美人像谁?像司徒府那位去向不明的小妾?!”
“皇,皇上知道?”
金世燕两眼瞪得杏圆,俨然被慕容曜强塞了一嘴黄连。
“朕当然知道,而且清楚明白得很。前阵子司徒大人在上怀宋小侯爷生辰宴上,没少为这事闹笑话,想不到今日夫人又重蹈覆辙,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说着,慕容曜抬起手,为我细细捻去粘在发丝的花瓣,说到: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说有个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一点都不奇怪;但这皇宫大内规矩森严,夫人的一时眼拙若被有心人捡了去,笑话就极可能酿成大祸,轻则丢官削爵,重则——”
未句,慕容曜虽没续,不过手背在脖子边一划,已经是把意思表露再明显不过。
金世燕忙改口:“皇上话的意思臣女懂,我素来是多好奇却不多嘴!其实臣女也不信那贱奴有这等福缘造化,瞧淳美人这双秋水为瞳的眼,多水灵,多灵气,那贱人像是像,可终究是没美人这种名门闺秀的底蕴,差,差远了。”
当了这么久的闲客,我也有话不吐不快:“夫人这话,听着怎么像在弯酸我似的?您不会是表面笑嘻嘻,心里——”
“呵,美人这多疑的,奴家是真心赞你好看,表里如一的。”
我莞尔一笑,把气氛暖上:“夫人说是,便是,被别的女子当着皇上面夸我美,那可是长脸的事。不过夫人心里千万别膈应,人有时特别容易较劲,容易魔障;就那眼睛这东西来说吧,你觉着是水灵,可他未必瞧着不是狐媚。”
金世燕脸顿时白了一圈,不知是寒风冻的,还是给气氛僵的;但安分了片刻,她的小嘴倒是依旧锋利了得。
金世燕道:“淳美人说得极是,所以人啊还是得自重,老沾些贱气的东西,久而久之自降身份。”
“哎哟,虫子!!”
她金世燕会玩指桑骂槐,我难道不懂暗使绊子的路数?装作副人前惊状,手中热茶水洒湿了袖口,也泼了她一脸茶叶。
“你!!——”
我佯装惊慌无措:“对不起,对不起,司徒夫人,刚茶杯里飞进虫子,把我吓了一大跳!夫人烫着没?快用手绢擦擦。”
“你明明是故——”
金世燕话到嘴边,可碍着慕容曜和金淑媛在场,只能哑巴吃黄连地把我的手绢当众接下,以表大方。
金世柔不傻,自然瞧得出我这一手颇有针对金世燕之意,忙上前调和。
“家妹初入宫廷,不懂规矩了些,不敬之处望皇上和淳美人多多包涵。求皇上恩准贱妾领家妹进殿稍作安置,妥帖后,贱妾再来御前侍驾。”
慕容曜清清嗓子,人前给了些公允话:“淳元,你这一不小心,倒是真给淑媛添可不少乱子。好了,既然我们茶也品了,花也赏了,还是打道回府,别妨碍淑媛和司徒夫人共叙姐妹情。”
“皇上不多留一会儿?”
忽然,金世燕陡尖的挽留声冒出人前,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无论我还是金世柔,心里都清楚着,一个外臣家眷公然挽留皇上,这里意味着什么。
献媚。
还好我反应快,打着不想好戏草草收场的心思,立马把这烫手山芋接了过来:“要不,皇上再坐一会儿?正巧茶水湿了袖子,黏着手腕极不舒服,我借金姐姐内殿打整打整就回,如何?”
顺势间,我朝慕容曜打了个眨巴眼,转而间向金世燕邀到话。
“瞧夫人的领口也湿了大片,这么冷天贴身穿着,容易受凉。不如这样,夫人随我一同入殿候着,我让宫人回我的芳华苑取几套衣服来,夫人挑个喜欢的,权当是淳元赔夫人的不是可好?”
金世燕傲娇满面:“不用,臣女受不起,也没那么娇气。”
说着,金世燕就坚如磐石地落座在石凳上,瞧那坚定的架势,生怕我把慕容曜给拐走,坏了她麻雀变凤凰的好机会。
人家想试试有没有这个攀龙附凤的命,我岂能不给机会?转身,我挽住僵持在场的金世柔,甜笑到:“姐姐,劳烦你陪我走一遭。”
金世柔作难:“可——”
“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些事,明着讲行不通,那就让她亲身去碰碰。”低声提醒了金世柔一句,我回头俏皮地招呼到慕容曜:“我去去就回。”
交代完,我便拉着金世柔一同进了飞絮殿。
横竖给金世燕磨了半个时辰与慕容曜独处的机会,等我再次回到殿外老梅树下,这光景又大同了一番。
“这是怎么一回事?”
瞧着金世燕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我心中越发好奇这半个时辰里到底发什么了些,能让慕容曜这谦谦君子动了真怒。
可慕容曜没应我的话,只是上前狠箍着我的手,疾言厉色地对金淑媛交代到:
“淑媛的家事本不该朕多言,但她着实胆大妄为了些,那朕只好替淑媛管一管你这妹子。小惩大诫,罚跪一个时辰,由你这做长姐的监督着,须臾都不能少!刘德禄,摆驾昭德殿。”
“臣妾遵旨,恭送皇上!”
只在拐出宫墙一刻,回头望见那院落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奴仆叩得恭敬,而鲜有在我面前少言寡语的慕容曜,让我心惊这金世燕究竟在他面前做了什么出格事情,惹得他这般龙颜大怒。
套话讲究时机,更讲究诚恳,我拿出难得小女儿姿态,与闷声闷气的慕容曜套近乎:“可生我的气?”
可慕容曜没搭理我。
我更好奇间,话却绕:“我知道今天试得过火了些,要不回了昭仁殿,我也罚跪一个时辰?你监督着,我保证没半句怨言。”
他怒难消:“你这是认错的态度?你现在这身子别说跪,就是指头沾下水我都心疼,罚你还不如罚我来得自在。”
“我知错了,曜哥哥,好夫君~消消气,气老了就不好看了。”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撒娇攻势间,忽然他口中冒出这么句气急败坏的话,我愣了半响没回过神,慕容曜却松了严色地回到我:“我说的是金世燕。”
“噢,差点以为。”
我恍然地点点头,又追问到:“我不在那阵子,金世燕究竟做了什么出格事儿,值得你发这么大火?”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好戏敲锣
回了昭德殿,尽管我拿出十分的善解人意,温柔可人,但慕容曜像吃了秤砣铁心般,只字不提静怡院发生的事情。
软磨硬泡无法,我只好换个人下手。
“美人,你这可是在为难老奴。”
手一拢,双袖并接,刘德禄毕恭毕敬朝我一躬:“皇上若不愿言明的事,老奴自然没胆多这个嘴。”
我亦坚持:“刘公公,你就跟我说说吧,我会一辈子记得您的好。”
“使不得,使不得!”
别过头,刘德禄的手摆得跟扇子般,脑袋不时东张西望着,似乎想找机会趁机开溜。
可我却挺直了肚子,把他的路给挡死了。
我委屈道:“刘公公,你就行行好,哪怕是一丢丢提示也成。你也是侍奉皇上多年的老人,不论尊卑论资历,你也算得上我的长辈;你瞧皇上在里面和我闷着,多闹心。俗话说得好,劝和不劝分,皇上他坏了心情您老不心疼?刘公公,您就帮我一次吧,就一次。”
“行啦,行啦,美人这张巧嘴,老奴还真拗不过。”
软磨硬泡下,刘德禄缓了面上的坚持,说到:“老奴只能冒着挨罚的风险给美人些提示,至于美人能揣着出多少内情,就看您自己的悟性。”
说着,刘德禄从袖子里掏出张锦帕,递给了我。
他道:“这帕子里面,就藏着皇上动怒的原因,美人你自己琢磨琢磨有何蹊跷。”
锦帕?
我捏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样式寻常,绣工一般,且没什么个字样提示的,我一时间还真没瞧出这锦帕有何蹊跷之处。
“美人光顾着看,可闻到什么奇异的香味?”
刘德禄一点,我倏然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什么,迅速将锦帕凑近鼻息一嗅,顿时,我脸色一变。
“这是——合欢香?”
刘德禄泰然而笑:“老奴瞧美人的反应,想必心中对皇上这怒来的因由已经有七八分把握。哟,唤雪姑娘来了,如此,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我忙致谢上:“多谢刘公公指点。”
颔首回礼后,我看着金世燕这锦帕又出神了片刻,唤雪边为我整理大氅,边轻声说到:“主子,刚得到消息,金淑媛姐妹俩被金华殿那位邀了去。”
额头微蹙,我面色表现地上心多了:“风声倒是快。不过宋小钰也好奇心重之人,金世燕进宫一趟闹出这么大动静,她按兵不动才不正常。”
“主子还是多防着些,这司徒夫人性格跋扈,大姑娘素来擅煽动挑拨,指不定她们这一见,又捣鼓出什么幺蛾子来。尤其是牵扯到安娘和司徒家那段孽缘,虽与主子关联不大,但奴婢总觉得有人会拿此事再做文章。”
我点点头,应上:“我们来个将计就计,以不变应万变。既然宋小钰有意要趟这浑水,那来得正好,我还愁没人提笔做个文章呢。”
我沿着回昭德殿的路,闲步一二,看着满园凋零之景,唇间不由扬起春光般的明媚。
“你让人多留意金华殿的动静,时时来报我。我估摸着,宋小钰听了静怡院晨间发生的趣事,怎么也得挽留金世燕在宫中多做做客;你多费点心思打听着,一旦坐实消息,我筹备多时的计划也可以收网了。”
“是。那主子,此事需支会玄冥嚒?”
我答到:“也好,他如今御前侍卫的身份,比你更方便在内宫中走动,消息也更加灵通确凿。对了,我让你回芳华苑取的衣袍呢?”
“在这呢。另外一件,小梅正在送去司徒南宇住处的路上,主子先前交代的话,我也一字不差地让小梅带过去。”
撩开锦盖,我瞧了眼盘中的衣袍,夸到:“你办事我素来放心。走,跟我去皇上那转转。”
话落,我和唤雪一前一后的,朝昭德殿正殿走去。
进殿前做了个噤声手势,我悄悄就着蒲团盘坐下来,见砚中朱砂稠了些,我便一边注水研磨,一边安静地看着慕容曜执笔批折子。
或许是期间太过专注,等他批阅完手中那本奏折后微微伸了个懒腰,不想手里的朱砂笔不偏不倚地在我左脸蛋上划过。
我俩不约而同地抬头相视却同时一愣,随即他瞧见我这模样,忽开怀地笑出声来。
“花脸猫,好一会儿没见你闹腾我,跑哪里去疯了?”
我微微怒:“笑什么笑,你故意作弄我的吧?”
“冤枉,恰巧一笔,可惜没在你脸上点出朵花来。”
我哼的一声放下墨锭,正欲用手背擦脸上的朱砂痕,不想他倒手快,一把拦住我。
“我来。你这小孩子习惯,脸擦不干净,还容易弄脏衣裳;看吧,还是得为夫为你事事操心。”
我来气了些:“还不是你害的,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了我的不是?”
他忙附和:“是,是,是!都我的不是。为夫这不是在将功折罪吗?娘子息怒,你得时时保持个好心态,气坏了身子我心疼。”
“贫嘴厮。”
大概是闹气不甘,我抓起他明黄的龙袖胡蹭了一通,慕容曜看着自己染了朱砂的龙袍,笑哼哼间夹着丝丝无奈。
“你较真劲,一点都让不得人,可惜了这件龙袍,还第一次穿就得换新的了。”
我扁扁嘴:“切,堂堂北燕天子,还愁没新衣穿?得嘞,我赔给你便是。”
“赔?”
慕容曜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大抵是在想我不知这件龙袍的珍贵,可在我看来,这是件挺严肃而认真的事情。
“唤雪。”
我唤了声,唤雪丫头姿态恭顺地上前,将事先备好的漆木盘呈到慕容曜面前;我撩开锦缎盖,两件宝蓝色的锦袍便呈现在眼前。
“我可是言出必行,说赔就赔。看,一次还是两件呢,够诚意吧。”
慕容曜手抚过衣袍表面,脸微微带着惊讶:“你做的?”
“瞧你这口气,我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多才多艺着呢。”
“真是意外收获!我试试合不合身先。”
慕容曜那乐劲儿,跟寻常人家过年穿新衣般雀跃,可正要那起其中一件试身,我忽然一手摁住,截住了他的好兴致上头。
“慢着。要试,只能先试这件,另外一件,留着以后你自个慢慢高兴。”
“为什么?都是给我做的衣裳,难道还有区别不成?!”
“当然有区别!这衣裳可不是给你白做的。”
慕容曜眼角一挑,狐疑大作:“你有古怪。这件衣裳你送我何意?”
我笑盈盈地拿起那件特定的衣裳,就着他的身量比照了番,说到:“好裳配好角,这件衣裳,当然是你的登台戏服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