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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抓贼无赃

    酉时三刻。

    窗外,弦月低垂天边,我靠在暖榻上一针一线地绣着虎头帽,时不时和唤雪攀谈一二,气氛宁静而祥和。

    正和唤雪谈论着用什么丝线绣这虎眼,忽然金缕阁外传来嘈杂人声,如暗流袭来,来势汹汹。

    “主子稍坐,奴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去吧。”

    我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淡然,继续在绣框里挑选着合意的丝线,浅浅笑不觉凝在眉眼间。

    “......不是奴婢不让,但凡万事有个由头,小主不顾礼仪带人擅闯芳华苑,不知奉了谁的旨意?主子正在阁内,小主讲清楚了,奴婢也好进去通报一声,让主子来决断这门是让诸位进还是不进。”

    “嗬,你这刁奴跟我要旨意?臭丫头,识相地就给我让开,这里可没你说话的份,别自找难堪!”

    这声音是?

    我尖着耳朵细细分辨了番,像芷兰小主张娆娆的声音,不过须臾,忽然嘈杂中又冒出个特别的声音来。

    “小主,我明明瞧见那死鬼进了这苑子,此时定在里面跟那女人厮混!小主,你可得为奴家做主,晚了人就跑了!”

    金世燕?!

    我心头一阵颤,迅速放下手中的针线,下了榻。

    唤雪不松口道:“司徒夫人,当心祸从口中!再不济我家主子也是皇上明旨亲封的美人,你如此诋毁我家主子清誉,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这话得我问你家主子才是!芷兰小主,我怀疑这李淳元是个冒牌货,她极可能是我清州府上走失的贱婢;那死鬼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定是识破了这一点,偷偷跑来这和那贱婢幽会。”

    张娆娆吊着嗓音问:“夫人确定?”

    “就是皇上在这,奴家也是这话!白日里奴家在静怡院见过这淳美人,尚还有几分存疑,此时那死鬼甘冒如此大风险来此与她相会,肯定十拿九稳是她无疑!这女人心思诡诈,不仅蛊惑我夫君,更是犯了鱼目混珠的欺君大罪,小主赶紧拿主意才是!”

    张娆娆当即喝道:“给我撞门!我倒要看看这金缕阁,是个如何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人还隔着一丈远,忽然声巨响响起,张婉婉那帮五大三粗的嬷嬷们,就把我半扇雕花金漆门给撞烂当场。

    疾风扬着些许灰尘扑面而来,我立马捂住鼻息,冷眼打趣到:“我金缕阁还第一次遇见这么野蛮的客人,连喊带骂还毁门,有趣的紧。”

    “主子,她们态度实在蛮横,奴婢立马去支会羽林卫来。”

    “不用。”扫过那倒地的雕花门,我从容一笑:“芷兰小主,司徒夫人,刚我在暖榻做女红,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你们在和我的婢女争辩些什么,可否再重述一次?”

    “跟她说什么说,芷兰小主,她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金世燕一副悍妇样,隔着我这一头就不规矩朝我阁内张望着,嘴里还着急着:“那死鬼肯定是躲那个旮旯角里,不敢出来!”

    我喝止上:“哪个死***人,能堂而皇之进出我金缕阁内殿门槛的男子,除了天子,我还真想不到其他人。夫人若此时不交代清楚,怕是难逃藐视圣上的罪责。”

    金世燕杏眼一闪,脸微变,强辩道:“你少跟我装蒜!你白日让你苑中宫人送了件袍子给那死鬼,我就觉得奇怪;可惜他那猴急性子,我不过略施小计,刚前脚离开后脚他就换上你送来的衣袍,偷偷溜来你这芳华苑。他一个外臣男子,趁夜溜进这深宫内苑之中,对象还是你这身份存疑的深宫内妇,其勾当还不够明显?!“

    我月眉上挑:“夫人言下之意,是我和司徒大人有染?”

    她冷哼哼笑,极尽嘲讽:“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

    我人前脸一冷,调高三度再问到:“是,还是不是?我不喜欢模棱两可。”

    张娆娆道:“我替司徒夫人应了,是了如何,你敢让我们进阁中搜个清楚?外面我已经叫了羽林卫围着,若司徒南宇在此,量他插翅难飞。”

    我瞧着自负在面的张娆娆,心中不禁浮起阵暗嘲:看来我离宫那段日子里,这妮子没多少长进。

    转而,我道:“好,芷兰小主开了金口,我就当这事有了协议在先。你们要个清楚明白,我一定给个心服口服,但有言在先,若届时搜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今夜之事我绝不会当做个误会善罢甘休。里面请。”

    金世燕忽谨慎提醒到:“小主,不会有诈吧?”

    我这敞开大门的姿态,金世燕反反复复打量在眼里,忽然没了先前的笃定,反而有几分畏首畏尾在面。

    我莞尔一笑,激到她俩:“怎么,门都砸了,人也站这儿了,此时不过我三言两语,就不敢进去搜了?”

    张娆娆卯着胆子回到:“你少在这故弄玄虚!我还不信,你有大变活人的能耐,进去搜!”

    一股逞强悬在面上,张娆娆领着人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我的金缕阁,嘴里还相当严苛谨慎:“每个地方都给我搜仔细了!”

    我倒是跟个没事人般,找了个干净地儿落座下来,静静欣赏着她们在我阁内翻箱倒柜。

    唤雪紧张道:“主子,浴池那里——”

    我一派无所谓:“尽管让她们去。反正横竖那老虎爪子也抓不到你我身上,有人要遭殃啰。”

    我这金缕阁不大,自然好戏开锣不过是个闭眼睁眼的时间。

    “小主,阁后浴池里有人!”

    一个朝浴池方向搜索的嬷嬷,忽然察觉到里面的异动,立马欣喜若狂朝张娆娆禀报到。

    当即,张娆娆脸上跟打了光似的,朝我得意洋洋地扫了眼,便亲自领着队朝阁后浴池杀去;可不过片刻安静,张娆娆一声拉尖的惊呼,伴着声怒不可遏的喝斥在我金缕阁中响起。

    “谁给你们的狗胆,敢在金缕阁内造次?!”

    强压袭来,金缕阁内混乱顿时变做鸦雀无声,擅闯我金缕阁的招摇者和帮手,跪满各个角落。

    大概是匆忙间,从浴池中走出的慕容曜赤着上身,浑身带水;扫了眼金缕阁中的狼藉,气不打一处来间,一脚就踹在跪得最近的嬷嬷肩上。

    慕容曜火冒三丈:“不长眼的狗奴才,什么地方都敢乱闯,养刁钻了?!来人,把这个几个不懂规矩的狗奴才拖去砍了!”

    顿时,金缕阁中哀嚎求饶此起彼伏,可那俩牵头闹事的正主,闷声不吭地跪在原地,变哑巴了。

    达到我要的效果,自然我也不能一直闲着,等唤雪取来干净的帕子和衣袍,我走到盛怒不已的慕容曜身边,仔细地为他擦干身上的水渍后,将那件宝蓝色的衣袍披在他肩上。

    我劝上:“反正闹也闹了,皇上冻着身子动气,先到暖榻上暖着再训也不迟。”

    而劝解间,我瞧见偷瞄慕容曜的金世燕,在看见他身上这件宝蓝色袍子后,脸色顿时如酱猪肝般难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伶牙俐齿

    特意给慕容曜上了杯驱寒的姜茶,不想他还没喝上一口,就重重撂在案牍上,茶水溅了满桌。

    “朕刚一直在里面听着,心想着你们会有所顾忌,有所收敛,可竟不想你们得寸进尺到如此地步!好啊,排场挺大的啊,公然在内宫中抓奸,奸夫人呢?这会儿抓不到人,是不是要朕给顶上?!”

    “都是臣妾一时糊涂,听信了小人谗言才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请皇上恕罪!!”

    倏地,跪在地上的张娆娆哭得梨花带雨,求饶的响头没断过。

    慕容曜哼哼冷笑:“听信了小人谗言?原来掺和此事的人还不少,你倒是说说,是谁在你耳根子旁煽风点火,故意中伤淳美人?!”

    当时张娆娆的犹豫两难,我是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对于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事儿,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什么是避重就轻,两害取其轻。

    下面的话,忽然少了些许期待。

    张娆娆盈泪在眶:“臣妾也是听了司徒夫人的抱怨,一时心热,在不察真伪的情况才做出这等莽撞事。皇上,臣妾真的知错了,请皇上宽恕芷兰这一次,下次绝不再犯!”

    慕容曜重手一拍,怒斥到:“还想有下一次,你还嫌这后宫没闹得乌烟瘴气?太皇太后还不时跟朕提起你,说你品性纯良,大方得体,今日一见,倒觉得你对不起太皇太后对你的赞誉!朕看,还是和大司马商议着,把你接回家再教导德行一二,以观后效才是。”

    这话什么分量,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张娆娆顿时慌了神。

    “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知错了!求皇上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一定洗心革面,安分守己!!”

    “可朕实在不想看到你这张脸,如何处置你之前,你就好生呆在暮雪院静思己过,。来人,把芷兰小主请回暮雪院!”

    张娆娆声声凄楚地被请离了金缕阁,我看着身旁脸色明晦不定的慕容曜,他这一刀虽没给得痛快,可其深意是再明白不过:

    张娆娆的后宫生涯,基本已到头。

    “又是你。”

    刚请走一个,留下这一个已经是风中烛火,岌岌可危。

    慕容曜一脸嫌恶:“夫人进宫不过短短一日,竟在后宫中闹出两桩大事,看来朕白日的留有情面,罚得还是轻了!”

    金世燕急道:“皇上明鉴,臣女不是故意滋事生非,是此女心机太重,故臣女才着了她的道!”

    “事到如今,你还强词夺理,在这里攀咬淳美人。若论心机,怕是在座的没人比得过你这恶妇吧!”

    她强辩道:“臣女只是就事论事,绝非恶意攀咬!”

    倒看不出这等光景下,金世燕还底气十足,想当着慕容曜的面和我争个雌雄高低。

    “刘德禄,掌嘴这恶妇,实在可恶!”

    “慢。”

    趁着口谕还不太热,我拦到:“皇上这罚的,司徒夫人必定不会心服口服,日后传出去也难服众;既然她有理在身,而臣妾也不惧流言,不妨让我们当场辩个清楚,省得留下闲言碎语,坏了皇上的圣明。”

    我端坐人前,问到金世燕:“你口口声声说我和司徒大人有染,凭据呢?”

    “皇上身上那件宝蓝色龙袍就是凭据!”

    像是压抑火力多时的火山,金世燕仰头奋力辩解到:“皇上可知,你现在身上披着的这件袍子,我家夫君也有一件,而且是今日午后这女人差宫人送给我家夫君的。一个深宫内妇,若和我夫君素没半点猫腻,干嘛送赠他衣袍?”

    “噢,原来因这缘故。那我问夫人,受人恩惠该不该有所回馈呢?”

    金世燕面上丝丝惊慌如雾腾起,没等她自个想明白,我娓娓道来。

    “皇上南巡时,曾途经上怀郡,郡使大人不少为我和皇上出谋划策,如今他来京述职,行装简便,我担心大人暂居宫中失了郡使的体面,赠他衣袍有何不妥?再者,夫人可仔细瞧过司徒大人那件袍子,可真和皇上一模一样?!皇上这件,我做工虽粗糙了些,但好歹也是龙袍,郡使大人什么身份,能穿吗?”

    金世燕脸跟被生生刮了几巴掌似的,红通通的,想来这理是拗不过去了。

    不过,在接下来的话里,我倒是小瞧了她那张惹是生非的利嘴。

    “你就是林思安无疑,记恨着往日嫌隙,如今趁机在皇上面前踩踏我!皇上,这个女人来历不清白,您不可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我道:“又是林思安。夫人,你想为自己开脱,也找个像样的理由;老是这个梗说来说去,不腻味?”

    “是你心虚了吧!”

    高声一辩,金世燕态度间更见猖狂。

    “司徒南宇什么德行我了如指掌,我说他怎么平白无故地捡了这郡使的美差事,想必也是你从中推波助澜;你帮司徒南宇,说白了,也是怕他拆穿你贱奴的过去,坏了你攀龙附凤的美梦!”

    气氛刚一僵,忽然刘德禄上前,一大嘴刮子撇去,顿时打的金世燕惨叫而呼,歪倒在地。

    “不知深浅的东西。美人乃千金闺秀,岂容你个烂舌根的恶妇随意非议?”

    金世燕直起身板,啐了口牙血:“我没有!她确实是冒牌货,什么千金闺秀,我呸!贱奴一个!”

    “还不长记性?”

    刘德禄皮再次扬起手,我却当场拦住:“刘公公手下留情。强弩之末,不给她个明白,她不会死心的。”

    落了脚,我走上前,一把捏住金世燕的下巴,把自己的脸凑近:

    “看仔细了,我真的是林思安?是真是假,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不妨告诉夫人,你口口声声骂着那贱奴,也曾试图迷惑皇上,也不见的皇上把她和我混为一谈。”

    “你,你说谎!”

    我微微笑扬起:“我说谎吗?你当着皇上的面诬陷我是冒牌货,不就是想让皇上相信,我就是林思安;那不如听听皇上怎么说,好替我和林思安间辨个真伪。”

    “淳美人,可是朕在大历做质子时的青梅竹马,大历前太子太傅李书云之女;林思安,她算什么东西?朕眼不瞎,分得清楚自己心仪的是何人。”

    淡淡地交代了句,慕容曜又问上刘德禄:“司徒南宇人呢,可到?”

    “回皇上话,想来快到了,奴才这就去外面瞧瞧,好给司徒大人领个路。”

    话毕,刘德禄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金缕阁。

    趁着这空档,我拉起话:“若夫人还不信,不妨等司徒大人到了当场认一认,他是你结发夫君,总该不会偏袒于我一个外人吧。”

    话立在这儿没多久,司徒南宇就一脸火烧眉毛的急状进了金缕阁,五体投地地给皇上和我请安。

    “司徒大人来得正好,当着大家的面认认,朕的淳美人可是你家夫人口中那位贱妾林思安?”

    司徒南宇想也不想地斥责到金世燕:“糊涂!淳美人怎么可能是那种低贱之人,你这女人被猪油蒙了心?!”

    瞬间,金世燕最后那点坚持土崩瓦解。

第一百二十二章 助振夫纲

    委屈如堤溃,金世燕失控地捶打起司徒南宇。

    “你好狠的心,司徒南宇,合着外人欺负我!”

    司徒南宇一脸嫌弃:“你疯了吧,金世燕!这什么场合,任由你撒泼叫嚣?如今皇上圣裁,我是帮理不帮亲,说不是就不是!”

    “我胡诌?!明明有人瞧见你鬼祟的进了芳华苑,意图和这贱人幽会,谁知道小会时间,人没堵住,却中了这贱人的调虎离山计!好啊,你想撇下我顶包,我也不让你好过!你倒是当着皇上的面,把这期间的行踪交代清楚!”

    司徒南宇急:“你,你这婆娘什么恶毒心思,我可是你夫君!”

    “呸,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下嫁于你这个窝囊废!不敢说?不敢说那就是有猫腻,有见不得人的丑事想遮掩!”

    “你!”

    那扬起的手掌,凌在金世燕高昂的头寸远,可犹犹豫豫间,司徒南宇尽打不下去。

    这对活宝般的夫妻我瞧着,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一个窝囊,一个骄横,绝配。

    我趁势打趣道:“司徒大人,俗话说得好,娶妻当娶贤;看来你家这位夫人,真不负她‘母大虫’的名号。”

    金世燕骤怒:“你少辱我!狐媚子,你好生本事,迷惑得众人都偏袒于你!”

    “少有的奇葩!”

    这些不堪入目的话进耳,正主的我没上气,座上慕容曜倒是忍不住脾气,抓起手边的紫砂杯朝金世燕砸去;索性没砸中头,不过场面不见得多好看。

    “朕从不打女人,但今日一见你这德行,也算破一先例!还辩什么辩,事实俱在眼前!刘德禄,速传朕口谕,就地重杖这恶妇三十棍,赶出皇宫,永不得再入!”

    金世燕仍无丝毫悔色:“皇上,事情根本就是不清不楚,臣女不服!!”

    “你敢公然抗旨?!反了不成!”

    拍案而起的慕容曜,我瞧他那架势,若手里有把剑,定当场劈了金世燕。

    “给我闭嘴,不想要脑袋了?!”

    司徒南宇中气十足一吼,暂时驾驭住失控的金世燕,又转而求情到:“贱内无德,闯出这等祸事是臣家法不严,无颜面圣,臣替贱内领旨,谢皇上和淳美人宽宏大量。”

    “我不认,死也不认!”

    嚯,这个节骨眼了还在咬烂犟,但不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司徒南宇一展男儿雄风,一巴掌呼在金世燕脸颊子上。

    “不认什么,我看你就是不认命!对,之前我确实来过芳华苑,且没支会你一声,可也是因为淳美人赠衣的缘故,特来谢恩还礼;可听说皇上在芳华苑留宿,我留了声谢便打道回府,结果你倒好,抓着半截猜忌就无法无天地来造谣滋事。金世燕,你到底是来打皇上的脸,还是故意拆我的台?说到胳膊往外拐,我瞧你这恶婆娘才是最在行的!”

    一时间,金世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可能,不可能!芷兰小主那边的眼线来报,说皇上去了皇后娘娘的凤仪殿,怎么可能出现在芳华苑?这分明是个圈套!”

    慕容曜脸骤冷:“奇了,这是朕的后宫,朕想去哪宫哪院,还要一一给众人交代清楚明白?眼线?!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奴才,敢公然监视朕的行踪?”

    气势这东西跟打仗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金世燕胆子再大,此时也不敢在去试探慕容曜的容忍底线,彻底变成个哑巴僵在原地。

    我劝道:“算了皇上,乌糟糟的事情是越扯越深,我瞧着审个三天三夜也是个无休止;这等皮毛小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反正那挑事的眼线露了头就休想逃。”

    缓了多时剑拔弩张的气氛,我从容地走上前,当着众人面把司徒南宇扶起:“司徒大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过你这一家之主,的确在人前挺不起腰板来。”

    司徒南宇脸阵青阵白,半响道:“是微臣无能,让皇上和美人见笑了。”

    我道:“此话差矣。司徒大人作为朝廷栋梁,你的体面,也是彰显了皇上的用人眼光。所谓‘攘外先安内’,大人连一个小小家都治理不好,何谈协助皇上一同打理这北燕万里江山呢?”

    面红筋胀的司徒南宇虽低头不语,但我瞧着,这事多多少少伤了他男儿的脸面,有些抬不起头。

    我闲逸地转悠在阁内,目光触及那物盆中的金机子,便一眼相中它。

    “司徒大人的家事,皇上和我本不该多加干预,然尊夫人此前言行失德,太目中无人,不得不罚。但毕竟是女子身,这宫中重杖三十棍下去,夫人怕是不去条命也要落残。”

    掂了掂手中金机子,我恭敬地呈到慕容曜面前:“皇上,要不换个罚法。我想,不如把这打果子用的金机子作为御物赐给司徒大人,让大人用金机子责打夫人三十下作为惩罚;这样的话,一不违皇上金口玉言,二可让司徒大人重振家风,皇上觉得如何?”

    “甚好。”

    慕容曜接过我手中的金机子,宣到司徒南宇:“朕今日就将这金机子赐予卿,以作重振家纲之用;望卿时时克谨,规约内庭,再塑家门清风正气!”

    “臣司徒南宇谨记皇上教诲,叩谢圣恩!”

    瞧着司徒南宇跪地三叩,虔诚圣神地接过慕容曜手中的金机子,我偷偷在旁瞧着脸发白的金世燕乐:不想到吧,鸡毛也可以变令箭。

    “跪好了,腰板挺直!虽是家丑,但皇上旨意不得不遵,今日就在此执行家法三十记,以诫你妄为之德行!”

    那金机子虽只有拇指粗,但毕竟是纯金打造,打在身娇肉贵的金世燕背上肯定不好受;再加之司徒南宇往昔受了她不少窝囊气,这下手,轻重就不好说了。

    痛呼,哭声,求饶,我听着嫌腻歪间,心里装着另外一件急事,于是领着慕容曜一道暂时退出了金缕阁,让他们夫妻二人尽情地去折腾。

    我吩咐到:“唤雪,传我的话,把苑中所有的宫人召集到此处。”

    唤雪刚领命传话去,慕容曜就问上我:“你准备收网了?”

    我点点头:“费了这么大精力,还用了请动了皇上您,自然得收网看看成效。从我芳华苑溜出去的老鼠,就别想再回来;先礼后兵,我对他们这可是有言在先的。”

    “也好,我在此给你壮壮声威,看看是哪个不长心的狗东西在搅动是非。”

    小半盏茶时间,我芳华苑大小院落里的宫人聚集在此,唤雪挨个对着名册清点了一遍,向我和慕容曜禀报到。

    “回皇上美人,眼下缺一人,西通厢的绣娘素秋不在苑中,且无人知晓她的去向。”

第一百二十三章 素秋之死

    清晨时分传来消息,我苑中宫女素秋的尸首,在南苑无穷碧被发现。

    尽管仵作把验尸结果说得详尽而细致,可我还是想亲眼认证番。

    玄冥拦到:“主子,死者晦气重,您不宜近探。”

    “没事。心有清明,不惧鬼神怪力,再者我也是个医者,生生死死的事也如家常便饭见惯了,没那么多忌讳。”

    说着,我便蹲下有些笨拙的身子,撩开裹尸布再次查验起素秋的尸身。

    确如仵作先前所言,素秋的尸身无半点损伤,乃溺水窒息而亡;不过我奇怪着,素秋死状非但没有溺亡前的挣扎痕迹,反而走的相当安详,整个人像是睡过去般。

    顺着这个疑点,我从带来的医箱中取来小棉棒,分别在素秋的口鼻中取证了番,有趣的一幕出现了:

    素秋的鼻腔中有不少泥沙,而嘴里却干干净净,更神奇的是,从素秋嘴里取出的小棉棒上,还有沾有零星暗红的粉末。

    我道:“好好将素秋安葬,回头取五十两黄金给她家中捎去,权当做是对素秋家人的抚恤。”

    起身后,我一边交代着唤雪,一边继续观察着手中取证后的小棉棒,心中刚对素秋的死因有个大概定调,玄冥便疾步上前向我请问。

    “主子可是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算不上多大线索,只是更清楚素秋真正的死因。”

    深吸了口气,我扬起手中的小棉棒递给玄冥:“素秋的确是溺水而亡,但非自己投湖寻短见,而是被人迷晕后沉入莲池中。”

    “这上面的是?”

    “迷仙粉,一种吸入后可以令人重度昏厥的迷药。”

    我缓行在回芳华苑的路上,从医理上为玄冥解释到我当下的判断。

    “人若是清醒状态溺水,溺亡之前必有挣扎举动,水中转换生息间,莲池搅动的泥沙定会随着人呼吸要道的口鼻进入体内;而眼下素秋尸身无半点落水后的挣扎状态,且鼻腔中有泥沙而口中却无,这表明她在入水后乃无意识状态,紧靠鼻息在水中短暂换气;再佐以这些迷仙粉的粉末,足以说明素秋的死非畏罪,而是人为。”

    玄冥面上一阵破疑的豁朗,沉思片刻又问到:“既然是人为,那定是为了杀人灭口,掩盖恶行。主子要查吗?”

    “不用。素秋这一死,她们以为是死无对证,可我反倒是把模棱两可的事弄了个清明。如果我没猜错,这件风波背后的始作俑者,应该是宋小钰。”

    “模棱两可?主子的意思,眼下除了荣妃,宫中还有人可能对您不利?”

    玄冥此时这一问,我倒是缄口不言。

    整件事表面看来,我是大获全胜,但实则,这种危机感越发强烈:澹台静慧安插在我身边的暗桩,仍潜藏在我芳华苑之中,且道行之深!

    想着这等大手笔交锋的挫败感,我内心不觉为喜,反而感到沮丧。

    半响,我转而道:“听说皇后的病日渐加重。唤雪,回头你去库房挑些补身的药材备着,午睡后提醒我,好去凤仪殿给皇后请个安,顺道探望下病情。”

    “奴婢记下了。”

    唤雪应了声,又提醒我到:“主子没听说嚒,盛国公家的荣贞世子今日也进宫来探望皇后,此时正在凤仪殿做客,兴许时间上冲突了些,主子改到明日再去探望如何?”

    “盛国公家,荣贞世子?”

    我虽是宫中人,但和天家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多如牛毛,我也不是一一能认全的。

    不过此时,玄冥答疑地及时。

    “主子有所不知,这盛国公家的荣贞世子,名叫盛玉童,乃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侄孙;因世子亲姑母,皇上生母辰乐妃举荐,自幼封皇子伴读郎入皇家习礼,与皇上为伴。竹马青梅的儿时情义,且盛家与天家向来同气连枝,故世子与皇上两人间关系也是极为要好的。”

    我品味道:“盛玉童?发小?!他宫中风评如何?”

    玄冥回到:“世子虽是世袭子弟,但天资聪颖,骁勇善战,倒也不辱盛家百年将门风范;至于宫中风评多是人云亦云,属下认为世子这般的当世男儿,性子带着几分狂傲自负,风流不羁,倒不失真性情,不似传闻中那般纨绔。”

    我莞尔一笑:“说来说去,就是个调皮性子,服不得人管束。”

    “这就得主子亲自验证一番。如今世子进京,以主子和皇上的关系,避不了有所接触。至于如何相处,属下认为投其所好为妙,毕竟荣贞世子是皇上的挚友,且深得太皇太后的宠爱,主子不宜交恶。”

    我思索片刻,道:“等见了面再说吧。人与人嘛,第一眼缘有时还是很重要的。”

    夜至亥时,霜月垂天。

    插了枚书签合上书,我从暖榻上落脚正欲梳洗就寝,刘德禄忽火急火燎地跑来我金缕阁报急。

    一番陈述,我大概知道了刘德禄在急些什么:昭徳殿内关着俩男子,哥两好间宫中酒窖的美酒是一坛接一坛地送,誓要喝个一醉方休,还不许人干涉。

    刘德禄虽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毕竟是个奴才,哪抵得过天子一句金口玉律?!

    两难间,遂跑我这来求救。

    本身这事我并不想插手,但毕竟之前欠了不少刘德禄的人情,他人在难处时,我总该有所回报。没多作推诿,我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便随刘德禄一同前往昭徳殿中救场。

    刚至昭徳殿正门,一群宫人跟蚂蚁似的围在殿门口,瞧见刘德禄和我时的表情可谓是喜出望外;我镇定地隔着雕花窗望了下殿内的情形,整个大殿灯火通明,却不闻半点动静声,着实有些诡异。

    我抿抿唇,问到其中一个候在殿门外多时的宫人:“送了多少坛酒进去?”

    他谨慎说到:“回美人的话,这已经是第八坛了,这两坛刘公公拦住没给送。”

    八坛子酒!

    我倏地倒抽了口气,直怀疑他俩是用来喝还是泡澡的。

    “我进去看看。”

    一干子宫人眼巴巴地恭送着我入殿,而我平静的心,也因这异常的安静忽然变得惴惴不安。

    正殿无人,那想必两人此时是在昭徳殿内殿之中斗酒,而这条往来穿梭过无数回的廊道,我从未想到今夜的尽头处,会是直击心灵的一幕在等着我。

    远远地望见,慕容曜醉枕在一男子的腿间,那男子执着酒壶朝口中送了口西凤酒,又垂下头,眉目深邃地看着不省人事的慕容曜,他眸中的光辉,如在观赏件稀世珍宝般璀璨。

    然在我心律朝着无极处攀升时,忽然,那男子也俯下身,满腹深情化蜻蜓点水之姿,轻落在了慕容曜唇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盛家玉童

    误扰了这传说男男画风,以至于对人察觉我的存在时,我自己倒成了最尴尬的那一个,忙背过身去。

    走还是留?!

    我当时脑子乱得就剩这两个选择。

    “喂。”

    背后声色慵懒地唤了我声,我一个激灵窜遍全身,因紧张而团紧的手,更显得我当下处境的被动。

    他问:“都看见了?”

    “没,没看见!”

    回答出口,连我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慕容曜不就是被盛玉童这小子亲了下,以前这类禁书也没少看,如今这忐忐忑忑,搞得好似撞破好事,怕被杀人灭口般怂。

    也不知盛玉童是什么表情,口吻间到几分满不在乎:“那就是全看见啰。”

    “你这人真好笑,我瞧见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希望我跟个泼妇似的和你扭扯番,闹个鸡犬不宁?!”

    被人逼着,我也是急着扳回面子:“反正你亲也亲了,吃亏的又不是我!”

    “嗬,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小妮子,背着我干嘛,很丑见不得人?”

    “你才丑见不得人呢!”恼气一上头,我愤然地扭过头,强辩到:“你事情办完没?若还没过足瘾,趁着慕容曜还醉得不省人事,你大可再温习几遍。”

    “哈哈哈,有意思。”

    声未尽,人已至。

    只见身着墨色麒麟袍的盛玉童,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地从我身后绕上前,拇指轻托着下巴颇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大概是犯了人前不服输的倔劲儿,也毫不避讳地端量着他,可四目交锋间,我心里的急躁反被股突心的惊艳感所折服。

    此子,有凌驾于苍生之上的神仙风采,确为万中无一的美男子。

    他面色如玉,眼若桃花,挺翘的鼻梁如突起的屋脊,浓淡相宜的墨眉,将一双充满魅惑的双目衬得灵动生辉。

    约是光线角度的缘故,他五官轮廓被勾勒的清晰俊逸,尤其是他抿藏于唇的谦和,伴着丝丝如枫糖般的蜜笑,特别摄人心魄。

    柔韧之中又展现着北燕男子特有的刚毅美,盛玉童把两种矛盾的力学美和谐地融为一体,并华丽地在自身上呈现出来。

    “唔,我知道你是谁了。”

    半响,严谨审视过我的盛玉童,目光忽然落在我隆起的肚腹上,笑得灿烂。

    我心中暗自嘀咕:美男子倒是个美男子,可他那人前自负状,倒是挺招人厌的。

    片刻,我道:“你能掐能算?那你说说我是谁。”

    “情敌。”

    我当时满脸认真的洗耳恭听,瞬间被他口中这吊儿郎当的字眼给击个粉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世子这个词指代对象太宽泛。若论起情敌,怕是这北燕后宫中三千佳丽,都是阻碍你和慕容曜比翼双飞的敌人。”

    这话没经过加工便出口,我自己听着觉得又不怎么妥帖,又忙修改到:“不对,你和他公的,要在一处飞而画面和谐,世子不如尝试改改自己的风格,把自己弄得再女性化些,再娇柔动人些,或许收效更佳。”

    他亦洒脱:“虽知你是在损我,但不好意思,我素来钟情男儿的潇洒,无不良癖好。”

    我白了眼他,欲离开:“那你们今夜就好好处着,看能能趁这个大好机会,把慕容曜的取向给掰过来。我来,只是受人之托传个好意:酒尽兴便可,不宜贪杯。如今话已传到,我就不打搅世子和皇上增进感情的雅兴了。”

    “李淳元。”

    我脚还没挪得动,他一口阻到我的去意,不过我的驻步,倒不是想听他再辩解什么,而是意外着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蜜笑满唇:“该留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今日酒已尽兴,而来日方长,我想你我还有再见的机会,希望届时你我能再度相谈甚欢。回叙。。”

    “你!站住!”

    我人前的潇洒大度,忽然莫名被他抢了去,委实不甘心。

    我威胁到:“你不怕慕容曜酒醒了,我乱嚼舌根?!”

    可他此时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昭德殿内殿之中。

    什么意思?

    久久而久久,我心中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日,清晨。

    我镇定如佛地吃着自己碗中的粥,而这殿中的安静似乎对慕容曜是种折磨,举手投足间,他都表现地小心翼翼。

    没什么好猜的,他对昨夜宿醉行为心中有愧。

    少见他在桌上动一筷子,可动了一口,那鱼肉的微腥味勾得他捂嘴干呕;但一看见我,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害怕,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不适。

    不把这人安顿好,我估计这早膳我也吃得不安生,随放下自己的碗筷,探着身,把他的筷子给没收了。

    我不冷不热地说到:“你那空胃,估摸着还酿着二两老酒,桌上的荤腥还是别动为妙。御膳房那边正在为你煮醒酒汤,等喝了彻底解了酒气,你再吃碗白粥垫着肚子。”

    “昨天是有点没把住度,光顾着高兴,竟不想喝过了头。在生我的气?刘德禄这个老滑头也是,劝便劝,干嘛非得把你一并惊动。”

    “惊动?皇上这话太抬举我了,我倒觉得自己当时扫了兴,让皇上和荣贞世子把持的度没翻过那个坎。”

    慕容曜立马挪了地,跟小猫似的黏着我:“横竖是我的不是,我认错,也保证以后一定不再犯,但你也不用说些我听不懂话,让我犯糊涂吧?什么度没翻过那个坎,昨夜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你生气了?”

    提到这个度,昨夜那一幕又鬼魅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瞧着慕容曜那小迷糊样,别说他糊涂,我自己都没把观念理顺,有什么资格在人前说三道四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把这事给彻底烂心里算了。

    我推搪了他一把:“少来可怜巴巴这一套,要想真心折罪,让我安安心心吃个早膳,放我回芳华苑才是正途。”

    “好,我不扰你清净,等你用完膳,我陪你回芳华苑,替你抄写祈福佛经赔罪可好?”

    “曜!”

    这一口气刚见要喘平,不想一声不速之客的声音插了进来,立马让我心一紧。

    “玉童?这个时辰你不呆在延寿宫,怎么跑来我的昭德殿。”

    不请自来的盛玉童倒是自若得很,让宫人给添了副碗筷后,便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下了小半碗小米粥,他说到:“咱们昨天不是约好,今日一起去皇家围场骑马冬猎。看你这表情,定是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啊我特意厚着脸皮来提醒你,顺便蹭个早膳。喂,那盘酥皮鹿肉园子给我留着。”

    我筷子还没落下,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呛,顿时凝滞在半空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斗嘴活宝

    好女不跟男斗!

    假装不在意,我正欲撤回筷子,不想慕容曜一把将那盘酥皮鹿肉园子,端离盛玉童的下手范围。

    “来蹭饭的,脸皮厚不说,还专门挑好的。这圆子淳元爱吃,你个大老爷们谦让点。”

    “嘿,你啥意思?摆明在我面前秀恩爱,护短是吧。”

    盛玉童咬着筷子,一副不依不饶地做着伸手讨饭状,可却被慕容曜拐着胳膊挡了回去。

    慕容曜倒未顺着他的小性子:“规矩点,嫌招待不周,回延寿宫跟太皇太后老人家耍宝撒娇去。”

    “小没良心的!亏我日夜兼程,翻山越岭来燕都看你,吃了你俩肉圆子,就小气巴拉得跟我横!”

    慕容曜边为我夹菜,边说道:“奉化离燕都不过百里,来往间还有畅通无阻的官道,我送你的追风驹鞭子抽得狠些,半天不用就到京。跟我叫苦?我娘子才苦,没看见嚒,她正在孕中,我自然得事事以她为先。”

    盛玉童扁扁嘴,满脸不屑:“哟,出息了,有娘子就了不起,跟谁炫耀呢。”

    讲真,他们俩在那没消停的斗嘴,主心骨还是因为我,这时我什么用膳的心情都全无。

    “好了,你们俩是斗鸡变的不成?一人少一句。左右不过是盘圆子,世子爱吃,就给他吃呗。”

    我夺过慕容曜护着的盘子,递到盛玉童面前:“敞开吃,不够的话让御膳房再做一份,多大的事儿。”

    “听听,听听噢,多懂事的小媳妇!没辙了吧傻小子,马屁拍在狗腿子上,枉做小人。”

    我眉头一蹙:“什么叫狗腿子?荣贞世子,我没得罪你吧。”

    “哦,不好意思,我这人嘴巴向来粗糙,说话也不怎么经过大脑;要是有什么让你误解之处,还请李美人您还多担待些。这圆子,谢了。”

    笑眯眯地朝我飞了个眼,盛玉童一筷子一个,嘴塞得满满当当的。

    倏地,一口闷气顶得我极不舒服。

    宫中女眷间的唇枪舌剑,我自认虽不是太得心应手,但也算得上小有心得;可如今面对这么个斤斤计较的男子,我还真一时间拿他没折,只能忍气吞声地在人前装大度。

    不过细细一想,我疑到:盛玉童怕不是因一盘圆子让不让而挑我的刺,难不成因刚慕容曜护着我而吃飞醋?

    想到这些,我阵阵冷噤涤荡全身。

    和个男人争风吃醋,什么跟什么嘛。

    慕容曜浑然不觉地和他论到:“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外祖父要是知道你是这副德行,非抽死你不可。”

    “嗬,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得婆婆妈妈,管教起我的德行来?小子,做人可不能忘本,好歹你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笑点来得太突然,我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慕容曜顿时脸黑:“盛玉童,你是哪根筋忘家里没带,还是昨夜的酒还没醒,要我动手给治一治信口开河的毛病?”

    “哟,邀架?不是小爷瞧不起你,这么多年,咱们干给的架没千儿也有八百回,你几时斗过我?我年纪不仅比你长,论打架的功夫也是你哥;瞅你那傲娇样,才做了几天皇帝,尾巴就翘上天去了。”

    “唷,我肚子痛。”

    “肚子痛?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痛,那俩孩子又闹架,还是你刚吃坏了肚子?”

    我当时低着头,猛吸了口气还是压不住那股劲儿,爆笑出声。

    “没事,没事!我是笑得,笑得肚子痛!”

    “你真!”大概是觉得在我面前失了面子,慕容曜立马和盛玉童叫板:“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来过过招,看届时谁服谁是爷!”

    盛玉童不服半分软:“我好怕怕!等小爷一刻钟把早膳用好,到时候谁怂谁是孙子!干架,小爷可是出了名的北燕一霸。”

    “好了,好了!”

    压制住笑劲,我忙劝到:“一大早的,就在我面前打情骂俏,腻不腻歪?喏,别光脸红脖子粗的,出门右转再直走,那儿是皇家校场,你俩赶紧去分个胜负再回来;若缺场面,我叫刘德禄去给你请助威的,太皇太后做裁判,文武百官做观客如何?”

    “切,明摆着拿靠山压人,没劲!”

    盛玉童呶呶嘴,兴致不似先前那般起劲地塞了颗花生米。

    “谁叫他是皇上呢。该有的体面,少不得。”

    盛玉童冷刮了我一眼:“够伶牙俐齿的,怪不得这小子被你治得服服帖帖;阿曜,别说哥哥没提醒你,妻管严是病,一旦沾上了就难根治的。”

    “我乐意。有本事的,你也找个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女人去。”

    盛玉童嘴裂得酸味十足:“万事可战,唯独此事没门。再说了,你这小娘子在心中纵有千好万好,可身份,毕竟还是个妾;管太宽,还不知收敛,对你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闹趣的气氛,因为盛玉童这句提醒忽然变得尴尬万分;不过仔细想来,他这话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

    如今澹台静慧病重,我又独霸宫中恩宠,若稍微有行为越矩,那极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明白了他话间的个中深意,我笑谢道:“世子提醒地极是,淳元会时时谨记在心。”

    他道:“光记着有什么用,还得有所行动,尤其是你,傻小子。”

    说着,盛玉童跟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小漆木盒,递到了慕容曜跟前。

    “这东西,挂你的名,一会儿赶紧给静慧姐姐送去。”

    慕容曜道:“你这绕得是哪门子弯子?以你和静慧的交情,还需要透过我假手于人?!”

    盛玉童怒其不争地摇摇头:“说你傻,还真不假。我费劲心力地挂你的名,不就是想替你人前挣个情分好感,免得落个冷落中宫的坏名声,蠢得无可救药。”

    “静慧她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可静慧姐姐也是个女人,还是您的原配皇后,我送和你给,意义上自然是云泥之别,相差十万八千里。”

    此时,我真真觉得盛玉童不仅是个有趣的人,而且着有趣的皮囊下,还掩藏极内秀的心性,真叫人一刻一个刮目。

    我帮插话到:“帮理不帮亲,皇上,荣贞世子这话很在理。”

    说着,我径直拿起那小漆木盒:“不介意,我先一睹为快世子带来的这宝贝是什么吧?”

    “有什么瞧不得的,我还怕你不识货呢。”

    话落,他潇洒一抬手,示意我随意。

    怀揣着好奇,我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而里面那朵蓝白相间,晶莹如玉的花,顿时将我眼中的惊讶无限放大。

    “世子,这,这不会是石钟幽兰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信与不信

    若有所思地走着路,忽然下一步落脚点上砸来块雪团,心率猛飚间,吓得我连退三步。

    “喂,这!”

    揣着七上八下的心,顺着声音的来源向上望去,便见盛玉童坐在假山顶上笑得烂漫,左右手还来回掂着团雪。

    被他整蛊,我不免来气:“爬那么高干嘛,你窜天猴变的吗?”

    他吆喝道:“站得高看得远啊,不然怎么能在这堵住你。”

    “你堵我作甚?”

    盛玉童未作答,立即轻灵跃下假山,一把大腕臂地搂着小梅的肩。

    “小美人,可否去前面替我和你主子把把风,我们有些悄悄话要说。”

    受宠若惊的小梅红着脸,大气不敢乱喘一口,我眼珠上下来回扫,捻着盛玉童的衣袖解了小梅的尴尬。

    我告诫上:“少用你美男子的魅力去打动一个不经人事的少女心,桃花债世子还不起。小梅,你去前面等着我。”

    小梅点头如捣蒜,提着宫裙便急急忙忙地远离是非中心,而我瞧着盛玉童一副沾沾自喜的乐样,态度自然不似从前那般随和。

    “好个半路程咬金,连慕容曜的鸽子都敢放,偏在此处堵我,想来世子有一番说教给我备着?”

    他笑意一敛,多了几分正经:“说教不敢,我就一个问题。皇后的毒,可与你有关?”

    盛玉童就是盛玉童,连摸底的方式,都是这般坦率直白。

    明对明,我亦是不饶着说话:“我说没关系,可你信?世子心中早已有了定论,若信我,这会儿就不会支开皇上专程来堵我的道,问了等于白问。”

    “也不尽然白来。”

    来回踱步片刻,他道:“人人都有质疑问题的心,而我素来不是武断的性子,你若怕我不信,大可拿出证据来说服我不是吗?”

    我尔尔笑道:“有这个必要吗?万事我都得给人解释地一清二楚,那我也活得够累,够窝囊的。”

    也不恼不燥,盛玉童微微垂头,手指抚了抚如剑锋的墨眉,再对上我时,多了分少有的严肃:“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与不是。”

    本觉不该回应什么,忽见他面上那股跃跃欲试的执着,我立马改了主意。

    “不是。”

    “好,我信。但同时我要提醒你,千万别让本世子查出你和皇后中毒的事儿有什么关联,不然即便是阿曜护着你,你也在劫难逃。打搅了,李美人。”

    话毕,盛玉童拍拍手上的雪沫,转身便欲走人。

    “世子留步。”

    他转过头,脸上云淡风轻,像不曾遭遇过般陌生:“嗬,李美人也有见教不成?”

    “礼尚往来间,只是作为旁人多嘴一句:你那石钟幽兰,救不了皇后的命。”

    像蜻蜓点过平静的水面,盛玉童面间的不悦如涟漪漾开:“没试过怎么知道奏不奏效?”

    “不才我拜于杏林门下,生生死死的事早已习以为常,自然有一说一。”

    止住他对我的小觑,我严谨说到:“石钟幽兰,地脉山川所孕精华,传说中的起死回生花,虽然野史杂记中不乏对它神乎其神的吹捧,但于皇后的毒,除非是有大罗金仙下凡相救,否则无用。”

    盛玉童微惊:“无用?!我请来的那位神医可不是这么说的。世间的确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神药,但石钟幽兰入药作引能解百毒,我确是亲眼见证过的。”

    “可世事无绝对。石钟幽兰确能解百毒不假,但于现下,已是错过了为皇后解毒的最佳时机。皇后所中的千丝毒,毒素已经渗透至她的五脏六腑,且损毁心脉严重,即便此时用了石钟幽兰,也难再修补皇后残如风烛的凤体。”

    我抿抿唇,不带半分偏颇的说到:“若世子能早一年寻得石钟幽兰,皇后或许还有救。”

    “你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转瞬,盛玉童的气势跟换了个人似的,目光精锐地看着我。

    我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世子举一反三的敏锐倒好生让人钦佩,但别忘了,知晓皇后的病情是一码事,而下毒元凶是谁又另当别论;世子不是也知晓皇后中毒之事,难不成你也有下毒嫌疑?”

    “我和你不一样。”

    我莞尔笑道:“有什么不一样?我倒觉得你我没什么差别。若说下毒的动机,不过是因为个慕容曜而争风吃醋,你我,甚至宫中大小嫔妃都有相同的嫌疑。”

    他忽来急:“狗屁不通!李淳元,你想以此为要挟,讲真我还真没当回事儿。”

    “我要挟你什么?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世子您其实是个很固执己见的人,总认为站在慕容曜身边的人只有你和皇后,别人稍有示好,不论缘由,就成你们眼中的别有用心。”

    不声不响地团了个雪球,趁着盛玉童陷入深思之际,我冷不丁砸他头上。

    那砸中的感觉,好过瘾!

    我提醒道:“自己想不通理不顺的事,就让别人替你捋一捋,一个人瞎想容易走火入魔。趁澹台静慧人还清醒,你赶紧回凤仪殿问问,她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臭丫头,你敢消遣本小爷!”

    “走喽,恕不奉陪。”

    哪会等他来报复,我眼力价早一步到位,搂着我的大肚子开溜了。

    (入夜)

    大雪来得毫无预兆,好不容易瞧见春起苗头,因这大雪,再次把整个燕都推进天寒地冻的严冬之中。

    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挂心挂怀的事情,可即便坐在案前一遍一遍誊写着佛经,也难消解我那何故而起的心绪不安。

    忽然,静谧的空间中炸起一记钟声,声如滚滚而来的凶猛洪流,我全身猛一抖,笔尖蘸着的浓墨聚露成珠,落在宣纸间,花了我苦心抄写的一卷佛经。

    我以为是自己幻听,倏抬头,唤雪也慌神地奔进金缕阁中。

    “你也听到了刚才的钟声,对吧?”

    唤雪点头连连间,第二声钟声又在耳畔敲开!

    似乎意识到什么,我慌忙地下了暖榻,急急忙忙地奔到窗棂边,把紧闭的窗扇推开。

    鱼贯而入的风雪如刀子刮在脸上,凛冽而肆虐,可我仍立在风口之中,专注地默数着这声声作响的钟声。

    一声一声,庄严肃穆,节奏分明,刺破漫天风雪回响在天地间,直到响过第九声才归于宁静。

    心如被重物捶击,我脱口而道:“九响金钟,丧音!”

    自古以九为尊,然龙凤有别,故宫规有定:凤后仙逝钟响九鸣,帝王驾崩时多一响金钟鸣。

    此时宫中金钟彻响九次,音色郁闷而低沉,其预示着!!

    我反复控制着紊乱的气息,放低声线说到:“皇后怕是此刻已凤归九天。”

    “皇后她——主子节哀!!”

    唤雪似意识到什么禁忌,立即五体投地的跪地起礼。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国丧惊变

    皇后仙逝,举国哀悼,低沉的气氛为这瑟瑟严冬中的燕都平添了分凋零。

    澹台静慧走后第二日,凤仪殿内设灵,请千名寺庙高僧诵经超度。

    因为皇后膝下无子,依照祖制,宫中嫔妃无论品阶高低,皆需素服简妆为凤驾归天的皇后守灵七日;待皇后凤躯葬入皇陵后,仍需斋戒三月祈福。

    而我因有孕在身,故延寿宫有特赦懿旨,我在国丧内的起居用度不变,不戒荤腥,且为皇后守灵不必受值夜之苦。

    虽有特赦在身,可我还是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除了每日早中晚三趟答礼叩拜,我主动向太皇太后请旨,承了百遍往生咒誊写之责。

    近午膳时分,我依制前往凤仪殿主灵处吊唁叩拜,一进殿,各宫各院妃嫔就着蒲草席席地而跪,尊卑分明,井然有序。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祭道上,不时打量着各宫嫔妃们的表情,不过小半天时间,个个往昔妍丽娇容不在,熬得憔悴满面。

    身体不太灵便,在灵前费了好些力气才完成吊唁礼,起身后本欲离去,碰巧随意的目光和领着众妃嫔守孝的宋小钰撞在一处,无声地较量番,我不退反大方地走过去,挨着她身侧跪了下来。

    一时间,大殿中的气氛因我俩这一凑,忽然更显紧张而压抑。

    “我来吧荣妃姐姐,你守了一上午,也歇歇。”

    说着,我便拿起纸钱金箔,一点一点地朝火盆中投去。

    宋小钰奚落上:“你有太皇太后的特赦,本宫没有,不敢劳烦妹妹。再者守灵讲究心诚,若只是想在人前出出风头走走过场,本宫看还是免了吧,大伙儿瞧着不舒服不说,对已逝者也是种大不敬。”

    “姐姐不愧是六宫表率,凡事都有不甘人后的心。”手中燃了一半的纸钱,散发出火光映红了我微笑的脸:“不知姐姐信不信‘回魂’这鬼神怪力之说?”

    宋小钰面上一僵:“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淡淡一笑,我话家常似的说到。

    “只是听人说,人死后头几天会化生魂,因未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且眷恋尘世或有冤未息,故借助短暂机会返回阳间了却心中愿。虽是无稽之谈,但妹妹担心在场的毕竟皆是女流之辈,个个胆子小,万一夜间有什么异动闹出纰漏来,那就是对逝者的大不敬了。”

    纸钱上的火快烧到指边时,我快速将它投入火盆中,而再抬起头,因脸背着火光,柔丽的脸显出几分恫吓。

    “姐姐怕不怕皇后回魂这玄乎之说?”

    “本,本宫为何要怕?!淳美人,各宫姐妹都在,且是皇后灵柩前,请谨言慎行!”

    “姐姐教训的是,淳元失礼。”

    不失大体的一笑,我又道:“我也是耳根子软,听不得什么闲言碎语。刚来凤仪殿路上,听到几个嚼舌根的宫人在背后乱揣度,罚是罚过了,不过话听进心里,总有几分不自在。”

    宋小钰略紧张:“传——宫中传些什么风言风语?”

    我佯装无意谈到:“还能些什么?无非说皇后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突然凤归九天,死因显得蹊跷。俗话说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事情议论的人多了,就成了祸害。”

    小小顿了下,等气氛进入微妙时,我道:“个个挺能说能想的,还说有人下毒谋害皇后,议论的对象不仅是我,还牵连到姐姐您,听了着实让人恼心。”

    宋小钰骤起势:“妹妹做得极对!都什么时候,还不知消停收敛,要是让本宫撞见谁人在背后捣鼓,非剜了他的烂舌头不可!”

    我笑道:“当时听着倒是上气,不过事后一想,也没觉得多在意。清者自清嘛,老人不是常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反正我没做过什么对不住皇后娘娘的事,即便真有因果报应,也报应不到我头上来。”

    “呵呵,人正不怕影子歪,是这个理。”

    宋小钰当时那笑容,跟打了蜡似的难看,强行掩饰着心虚和我在这尬聊。

    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踩踩她的痛脚,我自然不会把手下轻,何况还是在澹台静慧的灵柩前。

    我道:“姐姐别说,这事细细一想,我总感觉没这般简单。就拿前日进京的荣贞世子来说,听说他和皇上皇后的关系非比一般,此时又撞上国丧这节骨眼,怕不是单纯的巧合。”

    宋小钰惶惶在面:“你意思是说,荣贞世子进京,很可能是为查证宫中谣言而来?”

    “谁知道呢?我和世子不熟,岂会知道他的心思。”

    装作无意地垂下头烧纸钱,却见宋小钰那素裙边团得紧紧的手,我不禁一丝讥嘲从不见人处闪过。

    你也会心虚啊,宋小钰。

    “恒王到祭!”

    忽然,宣话官在殿外洪亮一宣,一金线蟒黑袍,玉冠高束的男子在众目瞻仰下,疾步生风地走入灵殿中。

    佛磬因来人声声敲响,可面对那具冷冰冰的灵柩,恒王的脚步越来越缓,越来越踟蹰;终,他像个满身被束缚的蚕,立在澹台静慧棺柩三尺开外的地方,恍然而落寞。

    半响,他转过身,寒目如锋地游走在两侧跪席而待的妃嫔间。

    “宋家那两姐妹呢,可在?!”

    这一声,如在殿内掀起滔天巨浪,众人鸦雀无声。

    “本王在问话,都哑巴了吗?!宋家那两姐妹可在!”

    恒王的目光一直在场上游走,狠而利,我心中还紧张着又将出何大事,不想恒王一个侧头,那如狼的目光就落在我身上。

    “李淳元?!本王没叫错人吧。”

    不期而至的寒噤窜遍全身,僵持片刻,我还强装镇定地站起身,点头示礼。

    “妹妹在,想必做姐姐也是形影不离。”说着,恒王精光四溢的双眼一转,落在我身旁挨着的宋小钰身上:“你就是荣妃?”

    对人来势汹汹,避无可避,宋小钰也似我这般拿出了底气,站到人前回话。

    “问恒王爷安。王爷如此问,不知何故?”

    “何故?好,你们俩姐妹凑一块好,省得本王一个一个地寻。今日既然来了,就不光是训诫,还得好好跟你们这俩贱人算算账!”

    话出突然,我和宋小钰皆未有所防备,被疾步上前的恒王双双掐住咽喉!

    “这口恶气慕容曜替静慧出不得,本王替她出!说,你们俩谁害了皇后,是你,还是你,又或是你们这对贱人本沆瀣一气,联手谋害静慧,欲夺后位?!”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进退无规

    像静湖起涟,各宫嫔妃乱作一团,避开着我三人这是非圈,场面一度失控。

    “本王在代天家执行家法,我倒看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妄动!”

    十几名带刀羽林卫进殿,可恒王一发飙,还打着祖宗家法的名号,一时间气氛陷入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中。

    “敢做不敢认?宋小钰,李淳元,别以为变哑巴能搏一二同情,进而蒙混过关,本王可不吃这套!你们姐妹可要掂量清楚,我数到三,若还没个定调,那就别怪本王手辣,送你们到静慧面前去忏悔赎罪!”

    大概是卡在恒王的右手间,他力道一变,我难受得紧!

    虽受制于人,但对于这种相互揭发,又没有真凭实据的闹剧,我自然只能把知道的烂肚子里,赌恒王讹人心而却不敢造次。

    “一!”

    令声一下,恒王的狠劲红了眼。

    “二!!”

    再响威声,恒王劲道马力全开,手背青筋被大力绷紧。

    三未出,我旁边那位忽然急了:“这事和,和我有什么关系?!如今这宫中谁最得宠,谁想母凭子贵,恒王你看不出来嚒?”

    此话一出,我脑子里瞬间什么东西爆炸开!

    宋小钰这招移祸江东如屎盆子扣顶,手段脏不说,碍于强逼下,我着实有口难言!!

    “果然是你这女人在祸害中宫,本王饶不得你!”

    没等到半句申辩机会,恒王如座煞神般收拢手爪,快窒息的我憋红脸胡乱抓瞪着,慢慢有了腾空轻飘感。

    就在意识徘徊在清醒与混沌间,忽然背后一刀鞘如电奔来,精准地打在恒王的腿窝子间。

    恒王痛呼倒地,而被抑制呼吸多时的我如软泥般跌坐在蒲草席间,咳嗽声如走音的琵琶响起。

    “慕容轩,几年不见,原以为你修身养性收敛了些;可今日一见,我瞧你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本性难移。”

    “哪个狗东西,敢在背后暗箭伤人!”

    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恒王,一面护住腿窝子上的痛处,一面没头没脑地叫骂起来;而对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大步上前,手中明晃晃的金刀背就代替巴掌赏在恒王恼气的脸上。

    “爷是人,不是什么狗,更和东西物件沾不上边。孙子,几年没讨到打,就把你小爷爷的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着,盛玉童上前搀了我一把,缓着声问了句:“打紧吗,这孙子可伤到你?”

    我喉咙疼得要命,可也不想把事情继续闹大,遂摆摆手示意无碍。

    而此时恒王看清与自己作对的人,正欲奋起反击,不想荣贞世子手中金刀跟长了眼似的,立马架在了恒王净白的脖子边。

    “盛玉童!!”

    他立回:“嗳,小爷爷在此!”

    “在静慧灵前,你居然护着这蛇蝎毒妇,你对得起静慧吗?!”

    “正因为是在静慧姐姐灵前,逼得小爷我不得不出手教训你这混球。且不说这是什么场合,你什么身份,光凭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一条,慕容轩,你就欠收拾。”

    顺势间,盛玉童目光如炬的眼瞥向战战兢兢的宋小钰。

    “荣妃娘娘刚才的话,还真是出人意料。我虽是个外人,但毕竟皇后娘娘昔日待玉童如亲弟,她的死因如有隐情,我这做弟弟自当义不容辞要查个清楚明白。不知荣妃娘娘可据实以告一二线索?”

    宋小钰忐忑在面:“本,本宫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刚才的话,不过是宫中蜚短流长的谣言,不可取信。”

    这变脸比变天还快,而盛玉童似乎心有明镜,人前报以不屑一笑。

    “听清楚了吗,慕容轩,谣言不可信,你还要当着静慧姐姐的灵前继续闹下去,让她走的不得安宁?”

    慕容轩羞愤难当:“安宁?这宫中何时有过安宁。什么寿元不深,难至天年,都是哄三岁孩童的鬼话!”

    一时情绪上头,慕容轩口中话更失体统。

    “慕容曜薄情寡义也就罢了,你呢?!静慧可是与我们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你昔日一口一个‘姐姐’唤得亲热,可她如今尸骨未寒地躺在那儿,你置身事外不说还阻挠我手刃元凶,是何居心?!你们一个个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对啊,放眼全天下,谁比得过你慕容轩对皇后的情深义重,热忱满怀。”

    目镶冷光,嘴挑轻蔑:“你是什么身份,由得你在此愤愤不平地为静慧姐姐鸣不平?阿曜再有诸多不是,但他,始终是静慧姐姐从一而终的夫。”

    针尖对麦芒的对话,我在旁,和不少人听出了恒王掩藏在心中的秘密。

    慕容轩,不顾身份体统地在此强出头,怕是心仪着这已故的皇后。

    “终是错,终是错,从头到尾皆是错!静慧,你一辈子固执不悔当初,可终究还是所托非人!”

    慕容轩当着皇后的灵柩前,高声放笑,尽情地释放着心中积压的郁气,而一双渐渐暗淡眼眸中,汩汩泪水已成行而坠。

    盛玉童打断道:“再所托非人,那也是静慧姐姐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都愣着干嘛,还不把恒王爷请出去!”

    说着,盛玉童把金刀一丢身边杵着多时的羽林卫,转身便出了大殿。

    也不知当时在急什么,我一口气憋到底,紧跟着追了出去。

    “荣贞世子!”

    一前一后地追逐了片刻,盛玉童终是缓了脚步,等我追上前。

    “那个,刚才谢谢你在凤仪殿为我解围。”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几口急气,等气息平稳些,又再次郑重谢到他。

    “谢谢。”

    他目含睿光,冷冷说到:“不用谢我,你是阿曜心尖尖上的人,如今还怀着他的孩子,我即便看得过眼你背黑锅,静慧姐姐的在天之灵也未必看得过眼。”

    我惊:“皇后的事,世子都知道了?”

    “知道的不多,但也猜到不少。不过有一点静慧姐姐押对了,你和宋小钰虽为同宗姐妹,但在这后位荣耀面前,都生出了二心不假。”

    盛玉童缓步前行一二,忽然转过身,神情严肃地忠告到我。

    “别高兴得太早,即便如今后位悬空,这位置未必轮到你或是宋小钰。要知道,北燕天下,不尽然是阿曜一人说了算。”

    我道:“既然大家开诚布公,我也给句推心置腹。打入宫起,我的目标便是冲着那凤后宝座而来,而皇后大抵是清楚我这心思的,所以态度也是或推或阻。”

    “这些,昨夜静慧姐姐仙去前,已经向我坦明。你也算坦诚,毕竟后宫是女子的战场,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那淳元冒昧一问,皇后最终属意是?”

    盛玉童道:“照旧。若你心无二念,后位指日可待;可若你仍摇摆不定,心存侥幸,那便是我盛家和澹台家跟前的众矢之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昔日秘闻

    我不得不由衷佩服,一向行事低调,隐忍不争的皇后擅聚人心,即便此时她身归离恨天,其凝聚力依旧不散。

    思绪反复来回,我道:“我需要时间。”

    “可时间不等人。”

    盛玉童单手握拳,骨节冒脆响:“太多事情瞬息万变,你想大小通吃,全盘尽掌于手中,到头来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噘嘴而笑,摇摇头:“或许世子觉得我虚伪不诚,但血脉赋予的责任,不是你想规避就能规避得了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也不会背弃自己的亲族?”

    他淡然道:“立场没有一成不变,关键在于人心。”

    “那世子认为,如今身为八大门阀之首的宋家,会反?”

    “会不会,就像那未开的骰钟,是大,是小,是豹子通杀,谁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一口深深吁气,在空中化作白蒙蒙的雾气。

    “对于存在不定因素的事,我素来坚持防患于未然,而从敌营中拉拢一个可为大局所用的亲信,不失为万法中的上上策。”

    盛玉童负手背立,颜显温文尔雅:“阿曜宠你,疼你,其实不是也在赌真心换真情,期冀着决然时刻少些伤害。”

    “我只能保证,若无双全法,必行大义举。”

    他淡淡一笑:“但愿你能成双全法,我瞧得出,阿曜真的很在乎你。”

    我先是微微一愣,转而笑意萌生:“我似乎闻到老陈醋的味道。”

    “醋也好,油也罢,本小爷心中什么滋味,不需要你费心体恤照拂;倒是你,身为后宫女子,你的第一本分就是为君分忧。多让他笑笑,以你的能耐,这事儿易如反掌。”

    我略纳闷:“他平日里很爱笑啊。”

    “那是因为有你在。”

    淡淡一句,些许叹息,盛玉童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间喃喃地说到。

    “即便在复制我和静慧姐姐这样的人百倍之多,也不及半个你。情爱,是世间最玄妙,也最自私的东西,假手不得旁人半分。”

    能体会他在心灰些什么,我道:“或许吧,爱太有变数,我还是不怎么信。”

    没有分毫嘲弄之意,我走上前轻轻拐了拐盛玉童:“要是你是个女子,我估计要靠边站了。”

    盛玉童川眉紧皱:“你这话什么意思,觉得我畸形?”

    “不,不,不,你别多心。从本心讲我十分很迷恋这种男男风,一个男子爱慕另一个男子,跨越性别,世俗,舆论,这感情,胜过世间无数海誓山盟,海枯石烂。”

    盛玉童一脸冰:“你弄错了。我喜欢阿曜,更庆幸我是男子,没觉得半点别扭。人在合宜的位置上,却往往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实感,不是吗?”

    我抿着唇,细细地回味了番盛玉童的话,认同到:“有道理。太没挑战的人生,很容易失去目标。”

    “跟你说件有趣的事儿。其实起初太皇太后为阿曜指婚,心中定的人选可是本小爷我,可惜我从娘胎冒出来时,大概是老天爷觉得我英勇不凡,把驰骋疆场的锐气养在闺阁里太屈才了,故临时多给了我一把刀投胎,变成了男儿身。”

    “哈,刀?——你真逗!”

    瞬间,我笑得稀里糊涂,泪花满溢。

    “小爷天生幽默。要那时我真是个女娃,如今我可就是这北燕帝后,你们这些小妖精,早就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哪轮得到你们在宫中兴风作浪。”

    “是,娘娘教训的是!”

    我的老祖宗,他是您派来笑破我肚子的吧!

    “滚,滚,滚,少给我染些阴阳怪气。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就得寸进尺地消遣起本小爷来!”

    来气的盛玉童撒手一瞥正欲走人,我却忙拉住他:“你别生气嘛,我还有事求证于你。刚才在皇后灵前,恒王慕容轩的举动,怎么瞧着也非比寻常;你应该知道的不少,给我讲讲其中缘故?”

    “你真鸡婆嘞!”

    盛玉童嫌恶地抽袖,可我手心拽得死死的,让他无处可逃。

    我迅速黏上:“好奇嘛!我保证不鸡婆,不多嘴,不瞎传。”

    “嗬,好听话免了,我这辈子信奉一条戒律:女人的话最信不得。”

    “可女人却是最讲信用的!这样,你告诉我恒王和皇后的旧事,我偷偷把阿曜塞你春夏阁睡三天如何?”

    “.......”

    他尬然人前,我却知耻而后勇。

    我立马诓道:“不想单独相处试试,可好的机会了!你是没见过阿曜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模样,他呀,浑身是料,见过的比见了金山银山还诱人!”

    “行了,行了,行了!!小爷我这辈子地痞流氓见得不少,你这厚颜无耻的女土匪,还是头一回遇到!”

    我架起刀枪不入厚脸皮状:“女土匪怎么了,谁叫你那兄弟好这一口,我凭本事横。再说,横竖你拐不走阿曜的人,让他牺牲点色相换点好处,双方互利互惠,很好嘛。你就说吧,我保证好处你大大的有,绝不食言!”

    “走开,别拉拉扯扯的!”

    狠力一拽,盛玉童跟避瘟神般躲开我,和我保持距离。

    “有什么好好奇的?不就是慕容轩襄王有梦,静慧姐姐神女无心,他自作多情的陈芝麻烂谷子,非得翻出来晒晒?”

    我惊奇道:“阿曜和皇后毕竟成婚这么多年,恒王还不死心?”

    “那孙子的心思我太清楚不过,不是不死心,是不甘心。”

    口吻瞬转嘲讽,盛玉童道出各中缘由。

    “想当年,先皇有意将静慧姐姐指婚恒王,而这孙子仗着先皇宠爱,甚是自负在怀,预想自己是静慧姐姐良配的不二人选,加之又拉不下脸主动登门求亲,故做了件让他懊悔终身的糊涂事儿。”

    我忙问:“恒王做了什么糊涂事?”

    盛玉童冷笑更迭:“他呀是自作聪明,信誓旦旦地当着先皇和太皇太后的面,阻了指婚谕旨,美其名曰地说什么尊重静慧姐姐的选择;可没想中秋家宴上,先皇当着皇亲国戚的面询问静慧姐姐终身大事属意何人时,静慧姐姐倒是好胆色,一口许下今生非阿曜不嫁的壮誓。先皇虽有意护着恒王,可毕竟要顾及天家颜面,故硬生生应了婚事,让阿姐搅黄了这桩十拿九稳的婚事。”

    我回味了番,品头论足到:“唔,这么看,阿曜和皇后间这段姻缘,还不失为一段佳话。谁为金玉,谁为败絮,眼光很重要。”

    “眼光倒是其次,荣辱贵贱,旦夕存变,谁也不知明日事。我更佩服的是,静慧姐姐一颗坚定不移的心,而此时看来,阿曜的自责多半与辜负阿姐深情难脱干系。”

    盛玉童这么一点,我忽然八卦闲趣的心思不在,反到是担心起慕容曜此时的状态。

第一百三十章 爱本无尤

    苑中寒风,冷得刺骨。

    刘德禄说,从昨夜皇后仙去至今,慕容曜没有合过一刻眼,人像丢了魂似的坐在映月池的玉阶上,对着那一汪湛蓝的池水,看啊望啊。

    我小心翼翼地挨着慕容曜坐下来,瞧着他苍白的侧颜,忽然莫名的心痛;手不觉抬起,抚在他那化不开愁绪的眉宇间,被风霜露雪寒透的脸,隔着肌肤,传递着他心中难解的愁与痛。

    “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如神游太虚的魂魄归体,他微微扭动僵直的脖子看向我,空洞幽黑的瞳孔中,敛聚不了昔日半点灵秀风存。

    “累。”

    半响,他皲裂的唇瓣间逸出这么个字眼,合着他迷茫而无助神情,给了我震撼心扉的一击。

    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暂时代替千言万语,我伸手把他放在我的颈脖处,像个母亲抚慰受委屈的孩子般,一下接一下,有节奏地拍抚着他僵硬的背脊。

    等我颈子间的体温,化了他右脸颊上清寒,我小心安抚上:“生老病死,人生必经,或许对久病缠榻的皇后而言,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目光悠然地飘向湛蓝的湖面,剔透清澈的水,给了我些感触:“你就当皇后累了,去了一个没有争斗,算计,防备的好地方;那个地方,从来不染丝毫世俗,百年之后我们也去那里与皇后团聚。”

    不知等了多久,我感觉到颈脖边湿湿凉凉的,而慕容曜双手抓拽在我肩袖间的力道,越发有抑制不住情绪的迹象。

    我心猛颤而担心着:我在这儿,是不是越帮越忙?!

    正在我质疑自己间,耳际传来他涩涩哑哑的潮音:“我真的很无用,在这想了一夜,于静慧这一生,除了对不起还是对不起,在这种情绪左右下,我甚至没脸去她的灵前拜一拜。”

    我道:“怎么会呢,多想了。”

    他继续道:“玉童也劝过我,说静慧是爱我的,即使拖到药石无医的地步她不会怨怪我分毫;可扪心自问,这些年她跟着我,除了那些虚名我又回报她什么?我很清楚,我不爱她,只是把她当做亲姐姐般敬着尊着;可越清楚,我的心就越有愧,越无法面对她为我付出的一切。”

    情绪像是上升到一个极致,慕容曜拼死抵抗的软弱,从那颤颤瑟瑟的话语中逸散出来,无助而自责。

    平息一番波澜,便有拥抱漩涡急流的勇气和心胸,我把此时悲痛欲绝的慕容曜抱的更紧:“感情这东西,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匀了口气,中肯地说到:“在感情世界里,从无公平二字,只有牺牲与成全。爱者多愿牺牲,把自己喜怒哀乐放在自尊底下之下甚至更卑微,进而成全被爱者。想想春来一树繁花,有几树几枝能顺顺利利开花结果?皇后对你的爱,或许就如那世间万千无疾而终中的一朵,虽可悲无果而凋零,但她曾一个深爱着的男子怒放芳华,便无悔于今生。”

    他哑腔涩调地自责到:“或许当初,我不该妥协于那场荒唐婚约,进而耽误她一生;如果没有我作为她人生中的羁绊,静慧也许现在过得好好的。”

    “恰恰相反,没有你的出现,她不会快乐的。”

    挪了些可供喘息的空间,我双手捧着他的双颊,拇指轻轻地拭去他眼角坠下的泪痕。

    “爱不将就,若遇见生命中那个耀眼如星辰的人,即便人生如烟花般短暂,也誓要轰轰烈烈爱一场。缘分一生一期,错过便是终生,而前世修百年祈愿换来的今生相逢,如遇见,岂甘愿平平淡淡?皇后真的很爱你,想来她也如我这般不愿见你自责自弃,因为情到深处无怨尤,不是你,也不是她的错。”

    慕容曜垂下头,捂着通红的眼睛,说到:“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想减轻我心中的负疚,但除了这满心的愧疚和说不出口的对不起,我还不起她的真诚以待。”

    静默片刻,他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块凤血玉,紧拽手间瞧着瞧着,便神情恍惚地自嘲起来。

    “这是静慧临终前留给我的,说将来若有危难,可凭此玉上千名山寻天欲宫宫主求援。当时,她就半口气吊在嘴边,却满脑子挂着我将来的安危。都说付出总有回报,可我又回报她什么?淳元,我想不出来,真想不出来!!”

    笑着也泪着,痛着也迷茫着,他反反复复瞧着这块玉勾叨念着,忽然如着了失心疯般,抬起手便欲将玉沉入映月池中!

    “别!”

    也不知哪来的灵敏和力气,我竟从慕容曜手中抢下这玉勾。

    “你是个男人,畏畏缩缩算什么?!想不出来,走不出心中魔障,那就去澹台静慧的灵前忏悔,直到想出来为止!即便只有句可有可无,看似敷衍的对不起,那你也得到她灵前亲口忏悔给她听!一遍不行,说两遍;两遍不行,说三遍,哪怕说上千千万万遍,说到你心安理得为止!!”

    这个被心中自责击溃的男人,如只寒号鸟般隐忍着满眼泪,瑟瑟于寒风之中;我知软话无用,硬是硬气心肠推了他一把,断了他软弱的后路。

    “去,哪怕脚下踩着刀山火海般疼,也要去!无关乎天子身份,就凭澹台静慧的发妻,理应由你送她这最后一程!”

    院中,无繁花相送,只有阵阵洞彻心扉的寒风在无情肆虐。

    第一次,我以臣子之眼恭送帝王背影离去,明明这么近,可观之如笼罩在雾中的巍峨大山,远得那般不易触碰。

    恍然间,我似乎明白些盛玉童先前的话:

    无论慕容曜如何放低身份,可终究是帝王,而只要在这条至高无上的权利之路上继续走着,他必注定与孤独形影为伴。

    ......

    入夜未深,延寿宫一道急诏,四名内侍急急将我“请”至太皇太后跟前。

    还没等我把殿中人一一认清,太皇太后急怒上头地一拍桌板,怒斥到我:“好啊,你真是了不得!皇后凤躯未寒,你就急不可耐地窜出头来搅动是非,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盛怒在前,虽有几分惧怕她老人家的威仪,但无疑此时的懵疑大过人前的拘谨。

    还没等我开口问,背后一阵动静响过,紧接着耳根子边传来哭声。

    我错愕地一回头,便见衣衫凌乱,仪态不整的张娆娆被延寿宫宫人押解上殿。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如霹雳

    不祥感如野云压境,心息狂飙。

    此时张娆娆的哭噎声如火上浇油,揉眉心缓息的太皇太后蓦地扬起头,火气难抑。

    “事到如今,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木已成舟,生米成炊,你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即使哀家在佛祖跟前祈念万遍,也消不了你们造下的孽!”

    “太皇太后保重凤体!”

    殿内人忽跪满地,忧思重重间化出大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人前三个重重的响头,张娆娆声色凄凄地说到:“芷兰自知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致使白壁蒙尘,无颜乞求太皇太后恩赦;但纵使万死,芷兰也不能让这背后始作俑者之人逍遥法外!”

    忽然,先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张娆娆昂起头,目光狠毒而笃定地盯着我,我下意识心一紧:“芷兰小主这是何意?!”

    我壮着胆子,当着太皇太后面质问到张娆娆,但令人后怕的是,她只是跪在原地幽怨无比地看着我,泪如泉涌,而这无形的疑云化作泰山之重压在我身上,让我方寸大乱。

    无声胜有声,我无法见招拆招。

    “你还有脸问?!芷兰丫头不守妇德固然招人唾弃,但比之背后谋划者的你,其恶毒行径令人发指!”

    厉色斥责间,大约是急气引得呼吸不畅,座上的太皇太后皱眉捂心一阵咳嗽,在旁的单嬷嬷又是递水,又是抚背。

    单嬷嬷道:“太皇太后您稍消气。眼下大错已铸,该罚该惩间,自然要让两位对簿公堂的小主心服口服。试想,毕竟是桩宫中丑闻,此时不便大肆宣扬,不如由老奴代以陈述审问,主子旁听明断。这样一来,既可避免主子不必要的肝火伤身,也免了晦污了主子的金口佛心。”

    太皇太后点点头,眉头深锁:“你代劳也好,有些话,哀家嫌乌糟间实难启齿!”

    得了准令,单嬷嬷从容地走到我跟前,微躬身一敬,说到:

    “老奴僭越了。淳美人想来清楚,宫中自来忌讳秽乱私通之举,如今芷兰小主失节恒王东窗事发,而先前太皇太后已经审讯过芷兰小主,说这主意是你授意于她,不知小主有何辩解?”

    我授意?!

    这说法如道晴天霹雳,打得我措手不及,惊慌的双目快速游走过殿间威严阵势,我忙搂着瓜大的肚腹跪下。

    “太皇太后明鉴,臣妾确不知此事,望明察秋毫!”

    单嬷嬷再道:“恕老奴直言。现仅凭一句不知,淳美人怕是难以服众,况且芷兰小主先前的陈罪,似乎比你这不知说法更有说服力。”

    单嬷嬷回头张望了眼座上的太皇太后,得起声色眼力示意后,继续把话深入。

    “老奴斗胆一问,听闻前几日芷兰小主因与美人生些许误会,擅闯金缕阁惊扰圣驾,故被皇上罚在暮雪院闭门思过,可有此事?”

    我答:“确有此事。”

    “那芷兰小主受罚期间,可曾和美人有过私下接触?”

    一股惊色窜起,避之不及地被单嬷嬷捕捉到,我压着有些紊乱的气息回。

    半响,我回应上:“臣妾不敢隐瞒,今日在凤仪殿守灵时,确实和芷兰小主私下有接触,但谈话内容,却是小主请我在皇上跟前美言一二,宽赦她之前犯下的鲁莽之罪。”

    单嬷嬷口吻忽转疑:“真是这样?可芷兰小主的供词,与美人现在的话大有出入。”

    我当时惊得嘴微张,正欲辩解,单嬷嬷扬手阻止到。

    “美人莫急,先听听芷兰小主的供词后,再想想自己该如何辩解。”

    说着,单嬷嬷照本宣科地复述上张娆娆的供词。

    “芷兰小主说之所以找上美人你,是希望通过没人在皇上面前求得恩赦,可被你一口婉拒;而本无望之事,因白日恒王大闹皇后灵堂,你受辱人前并怀恨在心,故美人趁着芷兰小主心灰意冷之际向她支招,蛊惑芷兰小主难再得圣宠,让她弃皇上而攀附恒王。然芷兰小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萌生罪心,并借恒王醉酒之机将其诱至暮雪院中,做出了苟且败德之事。”

    我瞬间乱了方寸:“臣妾,臣妾没有!太皇太后,我——”

    “没做过,还是没胆认?”

    此时座上观辨多时的太皇太后,一改往日慈祥和润之色,把我的争辩生生给压下去。

    “哀家素来知道你和荣妃争风吃醋的厉害,不过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只要不是太出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中宫仙逝,你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显示自己的手腕,当真觉得自己怀了龙嗣,并仗着皇上对你的宠爱,这北燕凤后之位就是你李淳元的囊中之物?”

    “臣妾断不敢有这不矩妄心!”

    我俯下身,额间此时已经惊得一头冷汗。

    “嘴上不敢,可心里却是果敢清明得很!罚与不罚,此时倒是不急于定论一时,但哀家素来听不得风言风语,为避免日后滋生祸端,今日哀家就把话挑明,好断了你个念想:只要哀家还守着这北燕一日,这宫中后位,你就别想染指半分!”

    当时也说不清心中那滋味,只觉得心中什么被捅破,身体跟着有些乏力。而芒刺在背间,我总觉得,有人在我背后偷笑着我的狼狈。

    此时单嬷嬷进言到:“依老奴之见,此事太皇太后既然不想惊动皇上,那还是速断速决的好。想来恒王爷此时的酒也醒得七七八八,不如请他过殿一问,好尽快把这桩丑事给了结掉。”

    “你说得在理。虽是个下作圈套,但毕竟轩儿这孩子难辞其咎,也得给他点教训才长记性。”

    深深叹了口气,太皇太后当即拿定主意。

    “菱花,去把恒王请到殿来;同时命人把嘴管紧,切莫让风声传到皇上耳里。皇上的心思,可总不能放在这包庇护短,儿女情长上!”

    倏地,在劫难逃让我的心凉透了底。

    “唷,嬷嬷这左右开弓的架势,是去哪儿替姑奶奶宣懿旨?又有人得赏了不成,要我代劳不?!”

    大队人马还没杀出殿门,被神出鬼没的盛玉童就截住了去路。

    单嬷嬷福身践礼:“世子说笑的,老奴确有正事待办,还请世子让个道。”

    可盛玉童伸手一拦,倒挺无赖的:“嬷嬷不急走,旨意这东西如同泼出去的水,还是慎重点为妙。万一我这嘴皮子捣鼓捣鼓,让姑奶奶她老人家改变心意,这一来二回的改动懿旨,倒让人笑话了去。”

    动作比话更麻利,进殿后盛玉童把殿门一合,笑得爽利无比。

    “侄孙儿玉童,给姑奶奶请安。”

    太皇太后面起严:“把殿门关了作甚?你这混世魔王,调皮捣蛋的紧!可别胡闹,赶紧让单嬷嬷出殿宣旨去。”

    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盛玉童跟猴子般灵敏般窜到太皇太后跟前,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的讨好。

    “孙儿哪是胡闹,自家人,关门才好说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救难童子

    趁把太皇太后哄得眉开眼笑之际,盛玉童又恭恭敬敬给她老人家奉了杯茶,这才在她耳根子边黏说到。

    “可是这俩妮子不懂事,气得姑奶奶不开心?瞧得这眉头都比白日多了一道。”

    “马屁精!就嘴甜。”

    顺顺当当地饮了口茶,太皇太后嘴上见厉,可面色缓和了许多。

    “你小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那尾巴一翘,哀家就是你打什么小心思。可是承了这俩丫头什么情,还是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在她们手中,居然让你这捣蛋仔跑哀家跟前来讨情?”

    “我的姑奶奶就是个佛祖在世,任我这猴头精跟斗再远,也翻不出您的五指山。”

    笑嘻嘻地搂着太皇太后诓哄了片刻,盛玉童抬起手,指着我说到:“不瞒姑奶奶您说,我想给这妮子求个请。”

    “你给她求情?怕是不合适。”

    转而,太皇太后脸色一变,不见刚才的慈柔在面。

    而此时我心中亦是紧张,虽感谢盛玉童这仗义援手,但我明白,此时越是多太皇太后的亲信之人偏帮于我,她老人家就越是反感我。

    盛玉童此时道:“姑奶奶教训的是。孙儿知道不合适,但谁叫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性子,见不得谁受半点委屈呢?”

    “你这滑头,又藏着掖着什么,在哀家面前吞吞吐吐的。”

    挨了下爆栗子,盛玉童仍嬉笑如前:“原本来是想给姑奶奶请个晚安的,偶尔在殿外听到这让您上气的事儿,本想置身事外,可仔细捋了捋,侄孙儿觉得有些事还是告知您老为好;免得日后成了桩冤假错案,折了姑奶奶的善心不说,让您和阿曜因此生了膈应,那就罪过了。”

    太皇太后疑惑在面,细细端详了盛玉童片刻,眉宇高扬地问到:“听你小子的口气,难不成板上定钉的事儿,还有隐情不成?”

    “孙儿也是您的耳目,偶尔歪打正着一回,实属运气。单嬷嬷先前和李美人的对质,我听了个大概,她是否私下授意芷兰小主孙儿不清楚;但同样的话,下午间在凤仪殿沁园中偷闲时,孙儿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受要挟者还是这位楚楚可怜的芷兰小主,不过那位授意者,孙儿怎么听怎么瞧,也不是现在这位李美人。”

    攀着太皇太后的肩膀,盛玉童探下小脑袋,唇边挂着邪魅的笑:“姑奶奶您可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您说这世上会有这等心灵相通,不谋而合的巧合?”

    顿时,我心中松了大气,而眼中看着的盛玉童,真和那救苦救难观世音派来凡间布施善缘的玉童子别无二致!

    太皇太后仍疑:“当真?可瞧见那人的模样?!”

    “您老这可为难孙儿了。对人也十分谨慎,一身狐裘斗篷遮头避身,包裹得严实,孙儿无意躲在树上偷听谈话,视角嘛过于死角,倒没瞧清楚她长什么模样。不过有一点孙儿能肯定,那位授意芷兰小主的人,身量间没有李美人这副大腹便便,且听她的说话语气,估计在宫中的分位不低噢。”

    盛玉童这话间,够讲究的。

    此时皇后大去归天,宫中站得住分量且与我时时过不去的嫔妃,除了她还能有谁?此时我自然不会多这个嘴说破,毕竟我想得到的人,太皇太后这驰骋后宫大半辈子的老人,会猜不透?

    多想了,她老人家心中比谁都清明着。

    “这样看来,哀家倒是冤枉这丫头。起来吧,让你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谢太皇太后恩典。”

    我人前恭敬一叩,勉强支着自己有些发麻发颤的腿站了起来:“妾身能得回清白已是万幸,还谢过荣贞世子古道热肠,为淳元洗清冤屈。”

    “黑是黑,白是白,总不见得人人生了邪心,本世子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况且,明察秋毫的人是我这位恩慈柔善的姑奶奶,我不过是她这位菩萨身边的小童子,打杂的。算不得什么恩情。”

    “你小子,就一副油腔滑调,连你姑奶奶都打趣了去。”

    装着一副怕挨打样儿,退避三尺的盛玉童撒娇到:“哪有,孙儿是在夸您呢!”

    “行了,少耍嘴皮子。哀家心里有谱。”

    说着,太皇太后面色一变,目光落在那哆哆嗦嗦的张娆娆身上:“狗急会跳墙,兔怒会咬人,这老辈的道理一点不假;娆娆,看来哀家终是白疼你了一场。”

    急转直下间,张娆娆顿时慌了神:“芷兰错了,太皇太后,是芷兰辜负您的期望!攀咬淳美人,芷兰也是无奈之举,都是——”

    “住口!”

    还不等张娆娆哭道出个所以然,太皇太后就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谁授意你犯下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已经不重要,眼下让哀家心悲的是,你在犯下这等弥天大错后仍存害人之心,更是罪加一等。”

    太皇太后威严正面,铁心在怀:“来人,将不洁罪妇张娆娆拖出去,杖毙。”

    懿旨一下,一时间哭饶声充斥脑间,不绝于耳;我心中虽对张娆娆下场无感,但太皇太后杀伐决断的手腕,见识过,还是心有余悸。

    “慢着。”

    人已经架在刑棍上,忽然盛玉童出声阻止到:“姑奶奶息怒,请听侄孙一言。”

    “你怎么替她求情起来?”

    盛玉童道:“杖杀此女固可正后宫风气,但她毕竟是宫中嫔妃,且为朝廷大员之女,若凭空消失于后宫之中,难免会引得流言四起,猜忌不断。况且,此时乃皇后国丧期间,生杀本为忌讳,而您老的本意是大事化小,不愿给皇上再添烦乱不是?”

    “正因为顾念着皇上的体面,哀家不得不出此下策。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掩盖这桩丑事?”

    “侄孙儿心中倒是有一法子。既然恒王和芷兰小主的事已成事实,而她的心思也早已不在皇上身上,不如顺水推舟遂了她的心愿,将此女赏赐于恒王做一名侧妃。一来可以彰显皇恩浩荡,二来可为后宫肃清风气。”

    太皇太后摇摇头:“你小子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若要滴水不漏,不至天家丑闻公诸于世,那只有死人嘴最牢靠。”

    耸耸眉,盛玉童面对这说法,不见半点苦恼:“要堵住一个人的嘴,也不得见一定要用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路数。”

    盛玉童浓眉一抖,继续话到其中玄机。

    “姑奶奶只需在懿旨间做做名堂,说小主对恒王一见倾心,思慕成狂间,不惜辜负圣恩服毒保全清白之身。至于这毒,不会要其性命只是毒哑她而已;这样一来,一可保她守口如瓶,二来可名正言顺地将芷兰小主打发出宫,并换得朝臣们对皇上和您仁义之赞,兵不刃血,何乐而不为呢?”

    一分恍然,两分慎重,三分惊讶,四分笃定,半响过后,合成了太皇太后此时的十分满意。

    “好,就依你的法子办。”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夜漫谈

    我与盛玉童,一前一后行走在漫漫而迂回的宫廊间,夜风伴雪,时有侵袭。

    今夜虽有惊心有险,可瞧着盛玉童悠闲自若得走在我前头照路,忽然觉得这路走来心安有暖。

    “台阶有雪,滑脚,要不要扶你一把?”

    “那就有劳世子。”

    面对他的好意,我丝毫不犹豫地攀着他的胳膊肘,轻松地越过了这些覆雪的汉白玉台阶。

    因为这一帮衬,距离近了,话也不似先前的拘谨而慎重。

    我自若说到:“想想也觉得有趣,似乎每次遇上世子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对你也有说不完的谢谢和感激。”

    “那你大可迷信些,想着我和你命理犯冲,这样你就不会对个灾星心存感激。”

    蓦地笑染唇边,我道:“恰恰相反,你对我而言,非灾星而是救星,每次出现都能让我逢凶化吉。”

    盛玉童忽转过头,口吻中多了几分正经气:“这事是吉是凶,难道你是真看不透?”

    “我知道你的意思。”

    释然地松了口气,仿着他荣辱不惊的潇洒状,把自己的心态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今夜之事,你,我,太皇太后心中怕是都清楚着,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我虽得你的帮忙洗脱了嫌疑,但很明显,太皇太后已经对我的存在起了戒心,且不小。从长远大局上论,我得了一时明哲保身,可却被太皇太后从心中后位属意人选之列中剔除,算是得不偿失吧。”

    微微鼓着腮帮子,盛玉童点点头,倒也不吝啬他的赞许:“这局对弈,俨然你对输在哪里已经了然于胸,有这等觉悟,看来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接到:“你这夸赞不仔细分辨,极像是在损人。”

    “我真损起人来,词间可就没这么多考究。不过说到这后位人选,而你又曾大方在我面前袒露过心思,我怎么也得给你交点底。皇后这一走,我姑奶奶自然是急在心中,毕竟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执拗,中宫之位若不落在盛家人手中把持着,她老人家怕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听明白了,你这话是一个警告。”

    有一说一,我也不避讳心中所想:“你在提醒我,即便这次没让人逮住机会,那必定还有下次,下下次;后宫是个从不缺少是非争斗的地方,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对吧世子?”

    盛玉童定步转身,把手中照路宫灯抬高了些,借着烛光闹趣巴交地打量着我。

    我尴尬不已,挡开他的手:“你别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若被有心人看见,又不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宫中哪来这么多幺蛾子闹?况且你我就如盐与糖,混一起,根本是不搭味的两种人。”

    弯子绕得大,可我心却不糊涂:“噢,原来世子损人是这般语气语调。嫌我长得丑,碍了你的风流倜傥,那你提着灯照什么照,怕我变成缠人的女鬼不成?”

    “牙尖嘴利。”

    消遣了句,他又恢复成一派吊儿郎当。

    “我提灯照啊,是照照所谓的聪明人,如何一副聪明反被聪明悟的模样。别说,你犯懵的样儿还真不招人待见。”

    我花眉一蹙,面色多了几分严肃:“难道刚我说的不对吗?”

    盛玉童抿笑提灯绕着我转了一圈,食指忽然戳戳我的太阳穴:“未雨绸缪,防微杜渐,那是人处于劣势下风中的被动策略,但你觉得自己处境,真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

    “难不成此时我还占了上风?荣贞世子,我刚在延寿宫那失了青睐,丢了后补后位的资格,难道这境况还不算糟糕。”

    “你以为荣妃不也是这处境?噢不对,她的处境,可比你差了好几百倍。”

    放下宫灯,盛玉童迈步倚栏边,快手掸去栏杆上的积雪,便架着二郎腿坐在我跟前:

    “你和荣妃,如今都是被太皇太后摒弃在后位人选之外的人,但你和其他失去资格的人不同,你有阿曜的真心在手,肚中还怀着北燕的未来;如今人人都把目光放在后位悬空之忧上,鼠目寸光间却不知,这北燕太子之位可是闲置了二十余载无人问津。届时十月胎期满,你若一举夺男,那无疑,你手中又多了一张‘母凭子贵’的王牌。”

    我微微一怔,镇定地问到:“可你刚才说,太皇太后对后位人选的属意,终究是你们盛家,便宜不得旁人半分。”

    “你这聪明劲儿我倒是瞧明白了,就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老盯着一处拼死脑筋。若真便宜不得旁人,那当初身为澹台氏族的静慧姐姐,也坐不上这中宫后位。李淳元,很多事虽然讲究事在人为,但若天意不遂,那也是强求无果的事。”

    我疑到:“难道偌大的盛家,连个填补后位的人选也选不出?!”

    盛玉童尔雅一笑,倒没当多大回事:“所以说,这就是你李淳元命好,连老天爷都站你这边。我们盛家虽根基深厚,但在我这玉字辈这一代里几乎清一色的男儿,有一二女子,也早已成婚嫁人。”

    稍作思索,他继续回应上。

    “唔,我三叔倒是有个嫡孙女,可如今年纪仅有五岁大,我姑奶奶再怎么想霸占这悬空的后位,总不见让我这小屁孩的侄女嫁给阿曜吧?!”

    他这反问口气,弄得我一脸尬:“如此说来,我还真是占得上风那个人,且占得莫名其妙。”

    “是啊,谁叫你拿了一手好牌,连姑奶奶此时也忌惮着,万一届时你生下对白白胖胖的小皇子,阿曜一高兴,就把你扶上了那凤座之上。故啊,姑奶奶如今只能退而求次,从其他门阀适龄适婚的女眷中物色人选,填补中宫空缺。要知道,她老人家现在可比你着急。”

    倏地,灵犀所致,我人前笑得比银铃清脆。

    盛玉童白了我一眼,会错意的说到:“又得意忘形了不是。”

    “没,你这话真冤枉我了。我笑啊,是因为你好歹也是盛家半个掌舵人,怎么和我一个外人联手拆自家人的台?”

    “我可不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大势所趋,不是我们盛家的戏台子,何必招人笑柄,得不偿失地去唱那丑角?”

    “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世子你不仅从头至尾占阿曜这边,如今还潜移默化地把盛家势力,一同拉入皇上的麾下。”

    甩甩袖,盛玉童执起宫灯再次站了起来,面上多了几分睿色。

    他侃侃而谈:“忠君报国,永远是做臣子的本分,我清楚,盛家亦是同心同德,扮演好为君分忧的臣子角色。倒是你,身为半个宋家人,此时不该过多操心别人的立场如何,还是多想想法子,如何减轻皇上和太皇太后对宋家的忌惮才是。李淳元,小心一手好牌坏在自己的摇摆不定间。”

    淡雅一笑,盛玉童迈开轻快的步子。

    “走吧,回芳华苑的路还远着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拦路疯狗

    澹台静慧出殡那日,连绵数日的微雪骤止,天清地明。

    立在城墙上,眺望着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朝皇陵方向进发,若说有何感悟,那便是生死一别泯恩仇。

    木摧于风,如今大树已倾,化于腐朽,我虽不知澹台静慧这倾覆的大树之下还留有多少盘根错节,但人死荣散,活着的人谁愿意抱残守缺,固执于过去利弊种种?

    于皇后最后的体面,我能做的,就是放下心中诸多防备不再与一个死人为敌。

    不知在城头上呆了多久,肆虐的寒风终把我从沉沉浮浮的思绪中唤回神,收拢些领口带绒的狐裘,我和唤雪一道朝下城楼的楼梯走去。

    刚绕过一个禁军布防的城卡壁垒,不和谐于安静的打骂声,伴着羸弱而克制的哭声传进我的耳里;寻声一眺,两道熟悉的身影跳入我眼前。

    只见张娆娆紧缩在城墙一角,怀里紧抱着件黑色野鸭绒大氅,而听不清骂骂咧咧些什么的慕容轩时有克制不住情绪,对她施以拳脚。

    或因见惯了昔日张娆娆颐指气使的模样,而今她不争不抗,任由慕容轩当众羞辱的狼狈样,不得不让人唏嘘。

    张娆娆,你的脾气呢?

    这么念头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心间,可须臾,我脑中又呈现出个事实来。

    她不是已经被太皇太后赐药毒哑了嗓子?即便想反抗,也是有口难言。

    脚步随这一幕突来定了片刻,等迈开之时,侍奉在旁的唤雪忽然拦住我:“主子,这等闲事怕是管不得。”

    我淡淡一笑:“谁说我要管闲事?”

    再次扫了眼远处的光景,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人各有命,何况这是她张娆娆自己选的路,在她做出决定走上这条不归路时,是福是祸,是幸是悲,都与人无尤。再者,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如今是恒王的人,我更没资格插手他们家务事。”

    唤雪舒了口气:“奴婢倒是白担心了。即便主子不计前嫌,好心帮衬张娆娆一把,也未必见得她会感恩。”

    “所以说我去不得。去了,也只是火上浇油;走自己的路,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我便气定神闲地朝下城墙的出口处走。

    可我还是忘了,有时我不愿招惹是非,但不见得是非不来主动招惹我。

    隔着那几步开外,正欲离开这是非圈子,忽然恒王那怒火中烧的鹰眼捕捉到我的存在:“站住!”

    当作耳旁风,我面色谨然地继续迈开脚步,走自己的路,可恒王似乎是不依不饶,健步如飞地上前,截住了我主仆二人的去路。

    “本王叫你呢,你耳朵聋了不成?见了本王心虚?!”

    唤雪一个精准的卡位,挡住我跟前来势汹汹的恒王:“王爷请自重。”

    “你算什么东西,这有你说话的份?”

    当宫中个个女流皆是软弱好欺之辈,火神下凡的恒王抬起脚欲踹上唤雪,不想她临场反应甚快,不仅避开了恒王这耍姿态的一脚,鬼魅走位间,唤雪抱肘一撇顶在恒王胳肢窝间,人就反射性地推出三尺外。

    等慕容轩站稳脚跟,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到:“王爷说的好,既然没我婢女说话的份,那她只有动手的份。看王爷这稳得住的架势,我婢女这三脚猫的功夫倒是人前献丑了。”

    “歹竹出不了好笋!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狗!!”

    我冷霜在唇,睨着慕容轩:“嚯,全天下的阿狗阿猫多如牛毛,王爷一不是正义的化身,二不想多管闲事,在此挡我主仆的道意欲何为?僭越地提醒王爷一声,高清人的姿态不是这般摆的,明站在人面前冷嘲热讽,这很容易被误会成挑衅。”

    “心歹毒不说,更是牙尖嘴利!”

    见慕容轩横竖不知收敛的冲样,我也来脾气了:“我不仅牙尖嘴利,惹毛了咬起人来,绝对叫他知道什么肉疼!好狗不挡道,王爷非逼我把脸撕破,给你难堪才肯罢手?!”

    “本王还真不信这个邪,治不了你这毒妇!”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凤仪殿的教训,在面对这位有暴戾倾向的恒王爷,早在跟他唇枪舌战之前,我心中已经挂上三根警惕弦。

    来人狠势大作间,我手中预备多时的金针便“突突突”地朝他飞射还击去。

    这一手,虽没伤住慕容轩半分,但下马威见的收效十分明显。

    退避三舍的慕容轩慌神得摸了摸全身,确定无碍间,又惊转怒:“你,你敢暗算本王?羽林卫人呢,还不将这逞凶为祸的毒妇拿下!!”

    慕容轩一声叫嚣,无碍天地间风清日朗,城头上当值的羽林卫似乎清楚着谁是谁非,利害轻重,充耳不闻地继续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羽林卫的无动于衷,无疑伤了这位自命不凡的恒王脸面,并恼羞在怀:“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反了不成,本王的话也当耳旁风?!”

    人前自若的我,被他这无自知之明的猴急状逼出几分无奈:“慕容轩,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不成?”

    他依旧不依不饶:“你少人前沾沾自喜!李淳元,你这半生荣华都是我慕容家给的,既然我慕容家能让你直上青云,也能让你跌入深渊!”

    “是你活得太自以为是!我这半生荣华确是慕容家给的不假,但你不要忘了,如今坐拥北燕江山的人是我夫君慕容曜,而不是你慕容轩。”

    有些话我本想烂在心头,但对人执意要翻上台面自找羞辱,我亦是秉了罗刹心肠成全于他。

    “慕容轩,打你进宫吊唁一刻起,你处处针对我,针对我宋家,想证明什么?证明你对皇后有多痴心一片,还是证明你多能在人前翻云覆雨,威势如旧?!”

    瞧着他怒转愣的反应,我的气场节节直上。

    “看来都不是。慕容轩,你的辉煌时代,早已随着先皇驾鹤西去成为历史;如今的北燕,除了慕容二字能彰显你昔日辉煌外,其他的,早与你没有任何关联。”

    眼前的慕容轩在我看来,如一团火焰,若不想让他心中的执念死灰复燃,我这盆凉水下去必须让他知道什么是心灰意冷,痴人说梦。

    “阿谀奉承的话,想来王爷过去听得不少,不如我来给你换个花样,洗洗你心中的腻味。”

    欲走转身间,我挂上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自认比不上皇后的端庄贤淑,温婉大方,但同为女人,我和她的眼光倒是有不谋而合的默契;像你这样的皇家子弟,文无采,武无德,说白了就是生来命好。庆幸当初皇后慧眼在身,弃你而择皇上为配,若真畏惧先皇属意而选你,此时皇后的下场怕是比这女人凄惨千倍万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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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凰美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美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美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