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为上风
撕开慕容轩心中旧日伤疤,羞愤难当间,他如下山猛虎般朝我扑抓而来;可这一次,没等唤雪出手,城头上值守的羽林卫刷刷齐亮金刀,硬是将慕容轩挡在了我一丈开外的地方。
“我撕烂你这张脏嘴!你又知道什么?!当年若不是慕容曜从中作梗,步步为营,为得澹台家势力而蛊惑静慧悔婚于我,他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能坐上太子之位,并有今日的风光?!少痴心妄想了!”
野种二字,辱我夫君清誉间,沸了我周身血液:“成王败寇,你终究是输了,满口托词衬得自己像条疯狗。”
极怒后的空虚怅然,惹得如困兽般的慕容轩阵阵癫笑,笑中见狂,狂中见悲,悲诉他平生的不得志。
“对,一步错,满盘皆输,我连这北燕的天下都输给了他,还有什么输不起的?但静慧不一样啊,这些年,她帮了慕容曜那么多,成就他的无上天子荣耀,可她一片痴心,苦心维系又换来什么?年华未老身先去,空留冰心埋黄泉。爱不得心,荣不得茂,如今守了小半辈子的中宫之辉不得不拱手让人,我替不值,真不值!”
“慕容轩,值不值,还轮不到你来评断。”
寒风冽冽中,覆身的冷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的爱是占有,而于皇后,爱是不计较得失的。”
慕容轩先是一愣,后朝我咆哮道:“那是她傻!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赔了心还搭上了性命,愚不可及!”
“皇后再傻再愚,那也是她心甘情愿,且令人心生敬佩。可你呢,爱而不得总患得患失,进而怨天尤人天道不公,有失一个男人该有气量和责任;直白点说,你不是在惋惜皇后爱的痴傻,而是在借题发挥你心中的不甘与野心,一个不会善待自己身边嘘寒问暖的人,有什么资格和别人谈论爱与真心?巧言令色,荒谬而可笑。”
人前,我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噤若寒蝉的张娆娆,唇染蔑笑。
“什么茶碗配什么茶盖,你以为觅得高枝从此高枕无忧,却不知,这才是你苦日子的起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谚语对你用起来还真是贴切,你就好好陪着他一起破罐子破摔吧。”
话毕,我屏息凝气,从容向下城楼口走去。
“你站住!”
果不其然,背后传来声派头不小的威势,我背着对方,驻步微微侧头而观。
“王爷还有何指教?”
只见慕容轩摒开羽林卫的阻挡,一把将身边战战兢兢的张娆娆拦在怀边,强作亲昵状的争辩到:“你瞧不上的,处处挤兑打压的,本王偏偏要千倍万倍的对她好!”
“与我何干?”
我哼哼一笑,转身下城楼之际,不轻不重地留了段话。
“希望王爷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因为我还盼着,这丫头在你手里怎么个痛不欲生法,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她日子过得太舒坦。”
走过光华门,园林中昂昂春生之景吸引不住我的眼球,像个走马观花客,怀揣着满腹思绪,漫无目的地东绕西拐。
唤雪道:“歇歇脚吧主子,何必拿自己的身体跟坏心情过不去呢?值不得。”
“你也失望了吧,我似乎没期望中那般经得住事。”
驻步间我微微一叹气,唤雪倒是不置一词地搀上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扶到凉亭间石凳上落座下,又体贴地蹲在我跟前,替我揉按发酸发软的小腿肚。
缓了那股疲惫劲儿,我听到唤雪中肯地说到:“主子能久立宫中,且心中不泯是非,已属不易。”
她的话,引得我阵自嘲:“人活着哪有想象中顺意。屈服于现实间,自己倒越像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这怪不得主子,人性本善,故面对大是大非有诸多矛盾在心。”
抬头仰望我的唤雪,那双眸子清澈地像泉眼,柔柔静静的舒服,惹得我垂头一笑:“心地善良的人?可人善被人欺,看看已故的皇后就知道,没好下场的。”
她淡然笑回:“主子嘴似的刀子,可心,比豆腐还软。”
这丫头有种与生俱来的气场,镇定,平和,说话从不似宫中畏首畏尾的奴才,且带有几分让人猜不透的聪慧。
“若主子真是狠心之人,刚才就不会暗中帮侧王妃一把。”
“有这么明显?!唤雪,你这么一拆我台,倒是显得我伎俩拙劣。”
“主子何必折煞奴婢。毕竟奴婢跟了主子这么段时间,多多少少知道您的心性脾气;再者奴婢看穿也无妨,至少恒王爷乖乖应了主子的激将。”
摸出一青竹筒,把随身携带的精巧玉杯净了净,唤雪为我倒了杯梅雪茶解渴,又说到:
“奴婢倒是意外着,昔日侧王妃和主子嫌隙颇多,本无相帮之理,主子却不计前嫌的暗助她一把;依奴婢之见,侧王妃能不能看穿主子的苦心是一回事,即便明白,也未必会感激主子的好意,主子为何要大冒风险的多此一举?”
“你说的这些,我根本没指望过。”
一杯梅雪茶润了口,就着满园蓄势待发的春意,我回归到自己的平静中。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尤其是生在天家,有太多身不由己。张娆娆昔日受荣妃唆使陷害于我,而我反击荣妃间也不少算计于她,追溯这尔虞我诈间的根因,不过是因为一个男人;如今她也尝到画虎不成反类犬,沦为他人垫脚石的凄楚滋味,时过境迁间,我这一手就当自己给自己买个心安吧。”
唤雪点点头,莫名感概到:“好好一个名门闺秀,因涉世不深,不知收敛,碎了自己帝王家的美梦,失了曼妙如莺的嗓子不说,更是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奴婢预见着,即便有主子这一助,也不见得将来侧王妃的日子好过。”
我一叹,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再苦再虐,她也只能往自个肚子里咽,至死方休。”
“主子,这么看来,您如今真是把大姑娘逼上了绝路,她出此断臂之策以保地位。”
我摇摇:“你错估了形势唤雪。宋小钰不是把自个逼上绝路,是把我一起拉作垫背,一同逼上了绝路。”
唤雪怔然在面,反复思索不解间朝我求助地摇摇头,示意不明其中利害。
苦涩染遍嘴角,我不避讳地坦白到:“这是我们轻敌的代价,宋小钰从来不是个好招惹的主。自我有孕以来,她频频暗中作梗,原以为是不入流的构害伎俩,其实不然,她真正的目的,是绝了我夺取后位所需的人心所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与宋小钰暗中较劲间,以为处处占得上风,却忽略这最浅显而致命的道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有缱绻
隔日,外祖父进宫。
我原怀揣颗受训心等着外祖父指点一番,可小坐的一盏茶时间里,他老人家只字不提近来宫中风波,话里三句有两句离不开我腹中孩儿,这气氛令如坐针毡的我,实在疑惑的很。
人走茶凉,等我再转回前殿时,看着苑子内宫人清点着一箱箱民间玩具,顺手拿起一架五彩琉璃玉风车把玩在手间,回味着外祖父走时那句“姐妹和睦,互相扶持着些”的叮咛,我心中忽然有了几分释怀。
或许,外祖父真的是老了。
“主子。”
身后一声恭敬的呼唤,若有所思的我侧过头,便见英姿飒飒的玄冥向我抱拳示礼。
“回来了?”
反射性客套了句,忽觉失礼,转而抱歉地拉起了些亲近的话题:“外祖父刚走,不知兄长在来时路上可遇见?”
“远远的隔着廊桥见了一面,给侯爷请了个安;侯爷倒是不嫌属下礼数不周,慈和地寒暄一二,便匆匆出宫去了。”
过去见惯了玄冥冷苛严肃的面貌,此时听他提起这匆匆一面,说到外祖父那抹笑,他不禁有几分难藏的喜色在面。
想来是第一回被人正眼放在心里,难免玄冥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这些话我不会当面点穿,一边继续把玩着风车,一边闲聊到:“兄长此行可顺利?”
“一切顺利,严公已经安全返回洛家村。主子精心挑选的两名仆人,青姑负责严公平日饮食起居,惠恩负责严公书稿整理,两人上手极快,且人聪慧机敏,深得严公喜爱。”
怕我不放心,他补上。
“另外,裕昌隆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每月会按时将二十两金送至严庐以作生活用资;官府方面,属下也一一将主子的话转告给郡守,定当竭尽照拂。主子莫忧心,此时面面周全,想来严公他老人家可以在南陲安享晚年。”
虽满意玄冥的办事能力,但听了这“安享晚年”一说,我不禁摇摇头:“终究是远孝不如近奉,总挂着一颗心在那儿。”
将手中风车插在窗棂雕花格中,看着鱼贯而入的风鼓吹着五彩斑斓的小风车不停转动,心中牵挂亦如绵绵之丝,飘向了那远在千里之遥外的南陲封昱郡。
唯愿安好,如今心中最简单而质朴的祈愿。
出神片刻,再回头,玄冥依旧候在我身旁静待指令,我正欲想着说些什么,目光微微一垂,落在他腰间的佩刀上。
“这刀穗蛮别致的。”
蓦地,玄冥脸一红,有些慌张地想遮掩,淡笑在唇的我手快一步,轻轻地拢着穗子护在手心左右翻瞧这样式。
“大历特有的编织手艺,同心穗。让我猜猜,赠刀穗与兄长的人是谁。霍胜男?!”
手在裤缝抠得紧,唇也咬得紧巴巴的,我俩一松一紧地对峙了片刻,玄冥底气不足的说到:“就是,那个她感激我助她剿匪,还替她挡过刀,您知道的,她这个人极重情分又较真,当时真推脱不了她的好意。”
我假套话:“意思间,兄长平日里还是和胜男有联系?”
“很少!”
像泄露了什么机密,玄冥一口打断到:“是偶尔有一二书信来往,不过是武人行军步兵上的切磋,主子莫误会!”
我立马笑出声:“我没误会啊,患难之情,千金难买。”
自若地松了玄冥的刀穗,我朝他眨巴了两眼,好心提醒了句。
“兄长,一生知己难求,可别再关键时候打退堂鼓,胜男可是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姑娘。”
“不是,主子,我——”
“好啦。”
我拍拍他的胳膊,打住他那些温吞且没必要的争辩:“你这一路也奔波的辛苦,赶紧去皇上那复个命,回自己府中自个琢磨苦恼去。”
说着,我脚踏清风般进了我的金缕阁。
“主子,刚出锅的枣泥桂花糕,热着尝尝。”
正巧早膳用得马虎,还寻思着是不是在午膳前开回小灶,唤雪这丫头就贴着我心窝子来送糕点。
我喜滋滋地拿起块,也招呼到她:“巧了,肚子正闹荒,你这枣泥桂花糕送得合宜。你也吃一块,我一个人吃着总觉得少味没气氛。”
“谢主子赏赐。”
我咬嚼着热糕,对她这话颇有微词:“谢什么谢,没外人还跟我做门面功夫,闹心你这丫头。坐下吃。”
“是,奴婢沏壶好茶就来。”
手脚麻利的惊人,还不等我说出个不是来,这丫头已经在我阁中跑了个来回,脸不红气不喘,中规中矩在我旁边拣茶,包茶,烫茶,二道水一过,一杯醇香四溢的佐糕好茶便递到我手边。
事事妥帖顺意,我尝了口茶,夸赞中带着几分感叹:“可好有你在身边,感觉自己像七老八十般有福,事事坐享其成。”
唤雪道:“奴婢就剩这跑腿办事的能耐,若这点小事都让主子您操心,那奴婢也只好打包袱滚蛋了。”
“贫嘴丫头。”
略拘谨地喝了口茶,唤雪问又道:“主子,刚进来时奴婢碰见宋侍卫,人脸红红的,招呼他也是羞羞赧赧,瞧着似乎有什么心事?”
说实在的,小道话题无疑是解闷良方,唤雪这么一问,我倒是乐哉上面:“他呀在外面撞了桃花,被我一问,不好意思着呢。”
“主子这么一说,看来宋侍卫好事将近?我得好生好生准备下份子钱,好届时讨他杯喜酒喝。主子,奴婢斗胆一问,不知是谁家姑娘有这手腕,能拐走了宋侍卫这位冷面郎君的心?”
“听风就是雨,八字还没一撇呢。”
话题延伸地不太实际,可进而一想,玄冥和胜男这事若要成,怕是要好生经历番好事多磨。
“你这丫头也别一个劲瞎猜,至于是谁,我倒先不多这个嘴。对方确实是个好姑娘,但很多现实横在他们之间,得看他们是否有这份携手共进,共克难关的心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话寓意虽好,可难就难在那个‘愿’字上;一切好坏现言之尚早,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奴婢懂了。主子宽心,这事唤雪听过了就忘了。”
为何现今对唤雪丫头颇有依赖,她识大体,懂分寸,都是有原因的。
“瞧奴婢糊涂的,差点忘了正事。刚金华殿差人来,说荣妃娘娘想请主子过殿一叙,共赏园中春景。”
“还来得真快,看来外祖父这趟入宫总算没白来。”我手托香腮,不假思索地说到:“让人给金华殿回个话,说他家主子的邀请,我应了。”
至于什么谱,我心里已经有个大概。
第一百三十七章 素心宫宴
心中存了几分谨慎,早了半个时辰,我到了金华殿。
按往年惯例,这个春回大地的时节总是热闹非凡的,民间有踏青出游的雅俗,而宫中亦有流觞曲水诸类的诗会;一大家子聚在一处,吃吃酒,写写诗,听听曲,借着万物复苏的好景象抒发各自对新一年的展望,倒也畅意。
只是如今皇后国丧刚过,宫内女眷们孝期在身,故较之往年,宋小钰操办的这“素心宴”规模小了许多,也低调了许多。
我安坐一隅,吃着随身小食袋中的核桃松子仁,赏着落英缤纷随流水之景,虽无半点丝竹伴衬,可心中似有醇酒佐味,回味甚妙。
可好景不长,宫中纷至沓来的女眷似乎个个带了双猫眼,我及时反复几次腾地寻个清净,她们亦能精准把我挖出来,为得就是那句口中可有可无的点头暄。
面对这如车轮战般的阵势,我头疼不已,且再无半点闲情雅趣。一番轰炸下来,我不禁感慨:宫中的瞬息万变,人情冷暖,还真不是一颗谨慎的心把持得住的。
“淳妹妹。”
姗姗来迟的惠贵人,笑靥间三分清减,三分拘谨,三分试探,一分犹疑,立在几个簇拥在我身边刻意攀谈的小主身后;我一见她,倒像见了救星般,起身一大胳膊肘挽住她。
“惠姐姐怎么才来,望你许久呢!”
我人前反常的亲昵之举,让惠贵人硬是愣成木桩,而我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拐着人就朝前面曲径梨花林钻。
“惠姐姐,后面可还有哪宫哪院的小主跟来?”
语气谨然地问了句,惠贵人像是瞧出我在烦恼些什么,悄悄回头望了眼,忙应答上我:“隔远了,都没跟来。”
“呼~”
蓦地停下脚步,靠着棵腰板粗的梨花树喘累:“她们叽叽喳喳地聚在一块,差点没把我耳朵磨出一层茧来。”
“人红是非多嘛,必然的。”
惠贵人走上前,替我轻轻拍去衣衫上因粗心沾上的灰尘,言语柔和地说到:“讲真,刚在凉亭那一会儿,我还真犹豫着如何同妹妹攀话。”
惠贵人这话中有话,但我既然领了她的情,自然也没想把过去旧事计较出所以然来。
“人生处处是坎,谁还没有点身不由己。惠姐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连出谋划策的人如今已长埋黄土之下,还有什么值得斤斤计较的。”
“妹妹你,你知道了?”
惠贵人大惊失色间,我表现地倒是相当坦然:“嗯。先皇后倒是敢作敢当,没白让姐姐你在前当枪使。”
“惭愧!”
“惠姐姐这是做什么?!”
她一声惭愧间,俩膝盖骨倒是曲得利索,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拦住,当下场面更难看。
“事我早忘了,你不用这般耿耿于怀;毕竟你寄人篱下,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
缓缓起身,惠贵人脸阵红阵白,一张淡樱色的唇反复咬了十几遍,自惭形秽地说到:“我先前心中总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妹妹未必察觉到是我在茶水里动了手脚,可如今看来,我糊涂不说,还傻得天真。”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可置否,当初惠姐姐一时糊涂是差点害了我,但从整个大局上来看,您反倒是帮了我一把。”
惠贵人苦笑在唇,思路清明:“妹妹可是没想到,皇后这潭水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的确,人死余威在,先皇后的机智过人不是口上说说那般简单的。”
气氛僵持了片刻,我嫌这话题过于沉重,忙转了个调子。
“不说这些了。惠姐姐,今天这素心宴上的女眷,妹妹我似乎没瞧得大明白。”
惠贵人先是眉心一敛,稍作思量,回到我:“妹妹是想说,来宴宫中女眷人到不少,可论得上斤两的人却寥寥无几,是吧?”
“惠姐姐果然慧眼如炬。我有点奇怪的是,这素心宴的主角是荣妃,可刚刚的情形姐姐也是瞧得清楚,宫中各院小主见了我,跟蜜蜂见了糖蜜似的蜂拥巴结讨好,她们的心思我尚且理解,但这么早押定宝,似乎显得不明智些了吧。”
“妹妹这话说到点子上,这也是我早先想提醒你的,锋芒过露易招祸;这素心宴,你得格外留神。”
虽知宋小钰向来不是什么善类,但说这里面有什么过筋过脉的细节未察,倒值得一听惠贵人这旁观者清的见解。
“皇上亲政近十年,为平衡各方势力年年纳得新人不少,但圣心有属,点露之恩已成珍稀,宫中新人难成气候。如今放眼六宫,除荣妃占得鳌头一席金华殿,其余五宫空置已久;此时皇后仙去,中宫之位送旧等新,各宫各院的小主伸长了脖子在盼些什么?自然盼着后宫局势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好趁此机会攀得青云,一跃龙门。群鲫过江,必有领头,而妹妹乃圣心之属,且有龙嗣在身,自然是她们趋之若鹜的首先对象。”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妹妹懂,但论花落谁家的可能性,荣妃资历背景都远胜于我,且懂得在关键时候收敛锋芒;这样算起来,她的胜算也不小,为何众人还是把目光独独放在我一人身上。”
“所以说,这就是荣妃的高明之处。移祸江东,暗渡成仓。”
惠贵人远远地望着梨花林外的熙熙攘攘,沉默片刻,言词肯切地说到:“我敢断定,这素心宴是为你专门而设;这些默默无闻的小主虽不成气候,但妹妹别忘了,她们背后都或多或少牵涉到门阀势力,一旦被人聚集起来,她们将是把无坚不摧的利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怕得很。”
“如此一来,荣妃确实小觑不得。”
长谈一番,我想也是时候在人前露露脸,免得有人等急了。
“好戏即将开锣,可离不得角儿。惠姐姐请。”
一个是做了娘的人,一个是即将为人母的人,闲来话题间围绕着孩子,自然默契多多,乐趣多多。在进金华殿前殿的廊子间,刚拐一个弯,我口中未尽兴话还在滔滔不绝,惠贵人就冒出个意外之音。
“可奇,妹妹瞧,她怎么来了?!”
她?
我疑惑着抬头一望,便撞见张娆娆如落单的候鸟般,孤零零地徘徊在前殿门口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家有家规
活在恐惧中的人是何等模样?
看看此时的张娆娆,大抵便知。
惠贵人识人老道,不过两三眼端量,不免惋叹:“于女人,出身、家世、容貌都是次要,唯独缺心眼最要命。”
丢人现眼,被惠贵人囊括的止雅,换得我尔尔一笑:“可我倒挺佩服她的。明知这素心宴是个局,还敢硬着头皮来,勇气可嘉。”
惠贵人头微微摇,说到:“勇气是一回事,现实却是另一回事,她又何苦来自取其辱呢?傻啊,傻得无可救药。”
“这一说,我倒是不太赞同姐姐的说法。她这一来,苦头自然是在所难免的,但即便身处劣势,她依然优势所在噢。”
惠贵人花容一凝,疑问到:“优势?”
我笑中添了几分神秘:“小小的卖个关子,想必以姐姐的聪慧,届时不难看出我说的为何。惠姐姐,不介意一同碰碰她这个冷板凳?”
“有什么好介意的。偶尔淌一趟浑水,也挺有意思的。”
话毕间,我俩相视一笑,齐头并进地朝踟蹰在前殿外的张娆娆走去。
“侧王妃在张望什么?!”
上前搭话,口吻中虽少了些挑衅,可张娆娆一见我来,如老鼠见了猫般,不自觉地朝后连避了几步。
我自解尴尬的笑了笑,领着她警惕的目光,朝前殿中的热闹示意去。
“别紧张。我刚和惠贵人闲逛了会儿来此,见侧王妃在殿前多有徘徊迟疑之意,故上前探问,是否需要援手之处,没其他意思。”
被我这一问,她人前挤兑出的强颜欢笑,比喝了老苦的中药还苦;摇摇头,紧咬着唇垂着头,一双小脚颤颤微微的,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惠贵人虽简居深宫多年,但处理起宫中各种磕磕碰碰的麻烦事还是颇有心得。见张娆娆对我有戒心,惠贵人主动上前拉住张娆娆,和声劝上。
“若侧王妃不嫌,不如同我们一同入席?都是来捧个人场,不求如何风光人前,但愿和和气气地聚一场,也不失昔日姐妹情分。”
所谓的惊弓之鸟,大概是挨过了那一箭后,对于他人任何好意,都带有几分猜忌。
惠贵人既然唱了白脸,也难得发回善心,我自然得配合着把自己的黑脸唱足:“你不用处处提防着我,我这人很实在,以你现在的境况,我还嫌你跟瘟神般难送避之不及呢。”
话毕,我挺直了显沉的腰板,大步跨过了金华殿的门槛。
“走吧侧王妃。快开宴了,要是迟了,更要惹人口舌是非。”
耳背后是惠贵人温婉得体的规劝,用不着我多操什么心,该来的,一个都少不了。
“妹妹!”
刚绕过七宝金屏,对人似乎长着一双洞悉万千玄机的灵眼,亲昵热常人三度地招呼住我闲散的步履不说,人更是如南回的春燕朝我急奔来。
迎上前的荣妃满口热络:“瞧了妹妹踪影老半天,还以为妹妹还膈应着我这个做姐姐的昔日不是,不来了呢。”
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宋小钰可是拿出了十足的热忱,生怕有个不周的怠慢。
眉角一扬,我瞧着她弯成桥的嘴角,真忐忑着她不知何时嘴里冷不丁飞出把蜜刀子。
我从容回应上:“姐姐这话生分的我真快无地自容。早半个时辰我便到了,本想跟姐姐请个安好,不过见姐姐忙得不可开交,手脚又不是特别灵便,心想会添乱,于是同惠姐姐一道在姐姐宫院附近闲逛了阵。这不,踩了个闲人点,等开宴混个好吃好喝。”
“妹妹果然是口舌生莲,风趣的很。”
一阵交锋,没见讨了多少便宜,宋小钰更是加了把热情邀上我:“快,别站着,我专门给妹妹留了座,妹妹快随我入席。”
话溜,动作更见快,不过我可不脑热,顺势张望了眼宋小钰精心安排的座位,手立马避开她的好意相邀。
“等等。荣妃姐姐,那位置小妹我怕是坐不稳。”
东道主方位,列有两席主座,一个位置显然是留给劳苦功高,暂协六宫的宋小钰,而此时她盛情相邀,不言而喻,另一个主座是为我专门而设。
如此精妙抢眼,费劲心思的安排,我怕是不想成焦点也难。
“一个座位而已,且是姐妹家间寻常家宴,没那么多规规矩矩。妹妹可忘了,今日祖父为何进宫来?”
做了噱头,她做出副大肚能容的样子。
“咱们姐妹都是承得天恩,且是一门家眷,座挨得近些自然好说话;把心中什么不痛快的事儿聊干净了,了去祖父担忧不说,也增进你我姐妹感情。妹妹,若再推脱,姐姐我可要多你的心了。”
“我不怕旁人看咱姐妹笑话,这个心,淳元倒是不怕姐姐多了去。”
想造势令我钻进她的套,可惜我不是什么唯命是从,任由摆布的性子。
“若是寻常人家,姐姐这样的安排倒是不失一片苦心;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尊卑主次不可乱,这是北燕慕容氏先祖立下的规矩,淳元就是再体谅姐姐苦心,但在祖宗家法面前,我也不敢有半分逾越。”
殿内的鸦雀无声,看似平静,可掂在心中却是千斤重!
而既然我敢站在这明说,也不怕和宋小钰撕破脸,毕竟我和她那薄如蝉翼的姐妹情,早就可有可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人前落落大方一笑,趁着局势在掌控中,我说到:“姐姐今天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东道主之位,可我不行。在场的,像端嫔娘娘,惠姐姐,金淑媛,哪一个在宫中分位不比淳元高?”
环视一周,随意点了个丁卯,我续上未尽话。
“在场若排资论辈,怕是连恒王这位新纳的侧王妃都比我有资格坐那个位置,不是吗?姐姐如今是六宫领头表率,规矩可立不可废的道理,应该比淳元清楚得多。”
荣妃笑如敛日:“这么一说,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考虑不周全了。”
那份深藏多时的傲气,不觉间虽人前尴尬浮现出来,我瞧着她有气无处撒的模样,倒挺乐见于她这真实。
这才是宋小钰嘛,笑面虎,她扮演起来太牵强。
当然,我不会笨到把宋小钰的台拆得太彻底,微微福身一拜,说到:“我们自家姐妹情自然生疏不得,等这家宴结束,妹妹在芳华苑内好生张罗一桌,好生给姐姐陪个不是。姐姐,开宴在即,淳元就先入席了。”
说着,我信步朝偏角落走去,选了个合宜的席位,安如泰山地坐在自己本该坐的位置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口舌长短
为先皇后祷祝后,席间一众女眷矜持满怀,个个手把持在酒樽间,表情凝重而谨慎,等待座上人发话举杯。
宋小钰环视一周,笑凝嘴角,端着酒樽从最显眼的主位起身:“今时不同往日,宴席间酒菜虽素净了些,但感激连日来各姐妹的不辞辛苦,互帮互助的心意却是满满的。素酒一杯,本宫先干为敬。”
巧言刚落,宋小钰仰首一送,一口气干了杯中酒,好生豪爽大方。
“谢荣妃娘娘盛情款待。”
四面八方,同响起这样毕恭毕敬的默契之声,我位列于人间,举杯不过象征性一泯,便放下了酒樽。
“淳妹妹。”
一声点心颤的呼唤,我手中的筷子凝在那盘素佛头上。
与宋小钰面前,我的预感是实打实的准,她果然要来招惹招惹我才甘心。
撤回筷子,我从容不迫抬起头,和上了些装傻充愣的表情:“姐姐唤小妹,不知是有事吩咐?”
“瞧妹妹生分的。事倒无,情分倒是一大堆,这第二杯酒,姐姐想同妹妹单独畅饮,不知淳妹妹肯不肯赏姐姐这个薄面。”
“姐姐折煞淳元了。”
挪挪椅子,我略吃力地撑起身子,看了看杯中基本原封不动的素酒,不遮不掩地在众人面前蹙起了眉头。
“唤雪,替我换被清淡些的茶水来。”
我话余音未尽,场上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挑刺。
“淳美人还真是娇气,左右不过一杯素酒而已,还如此谨慎。难不成还怕有人在酒里掺毒不成?”
过了眼,找茬的人倒是个生脸孔,我尔尔一笑,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滤过,接过唤雪替我张罗来的茶水,对上主位上等待回应的宋小钰。
“淳元虽有贪杯之心,但临盆之期将近,总不能因贪一时欢悦而顾大不顾小,姐姐向来是大度人,想来也能体谅小妹的难处。”
“瞧我粗心大意的,竟然忘了妹妹有孕在身不能沾酒。”
转而,宋小钰抓了张好人牌,假意训斥到刚才出言不逊之人:“你们啊,高兴归高兴,但别一个劲地瞎起哄,万一淳美人肚中胎儿有什么闪失,可就是罪过了。”
“是啊,淳美人该紧张也是情理中的事儿,谁叫人家怀着龙胎呢?历朝历代,母凭子贵的先例屡见不鲜,如今皇后一去啊,宫中气氛确实落了一时低沉,但指不定哪天这孩子声在这后宫一哭一啕,把皇上的心给哭软了,有人就有机会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熟悉的弯酸,熟悉的声音,我不用看,都知道是依附于宋小钰特别紧的玉荣惠,在人前旁敲侧击。
“荣惠小主这番话,可是玩笑?”
“玩笑啊。怎么,淳美人开不起玩笑,把我这烂舌头的话当真了不成?”
我不恼不急,淡定地回到:“一半一半。我这人,素来走一步想三步,荣惠小主这话姐妹间听了虽然是个笑话,但被宫中那些多嘴多舌的奴才捡了去,成茶余饭后的笑谈,不免让人头疼。我嘛,趁着这个好兴致不妨给众姐妹交个底,中宫之位将来会花落谁家我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我腿上这双膝盖绝对是给那位贵人请安用的,而不是姐妹们跪地瞻仰的。”
“嚯嚯嚯,淳美人这话真够诚的,诚心的让人可以笑上两三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玉荣惠那副尖酸刻薄样还是一如既往地招惹烦:“现谁人不知,您是皇上心头的一块肉,宝贝着呢。淳美人,你也太谦虚了吧。”
“淳元蒲柳之姿,能博得皇上垂爱,的确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可有些事,即便是天子,也没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淳妹妹,你这话姐姐我甚是听不懂。”
宋小钰眼眸含烟地瞧着我,她那疑光,是真的出于不解我当下所指。
“我也不太懂,可我知道,如今我只能认命。谁叫太皇太后不喜欢我呢?”
此话一出,如惊涛骇浪打过境,众人各异的表情极尽淋漓;余浪中,我立在最前沿观摩着她们的反应,倒觉得清高这东西,是个相形见绌的掩饰。
半响,宋小钰拢着干笑朝我试探来:“瞧妹妹妄自菲薄的,你怀着龙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过了,要是传到她老人家,又不知要出什么岔子来。”
“荣妃姐姐,事实就是事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金口玉言,我一个人听错也罢,可当时在场的人不止我一个,怕是难了。”
转而,我目光幽幽地飘向拘谨在席间的张娆娆,将她推到人前。
“侧王妃,太皇太后当时的话,你也听得真切,我会错意吧?”
大概是场上焦点来得太快,张娆娆措手不及间,当场打翻了桌上的酒樽。
满桌狼藉在前,可面对一双双如刀子般的眼睛,她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
头点了点,便害怕地垂了下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场上虽安静,但我耳朵里似乎出现冰融崩裂的幻听,有东西在突来的和盘托出中,蠢蠢欲动。
“兴许是一时气话,老人家嘛,心情跟小孩子似的,一天一个变,妹妹莫这般耿耿于怀。来,姐姐这杯酒,可是等太久了。”
“谢荣妃姐姐吉言。淳元以茶代酒,也祝姐姐今后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同饮尽杯中茶酒,我笑得自若坦然,她亦是笑得春风得意;若说要真计较这场暗中较劲中的输赢,我倒是更乐足于得了个暂时的耳根清净。
少了我作为话题,吃吃喝喝一阵,倒是不乏有人给这缺乐子的素心宴增光添彩。
“噢哟,你这酒我不敢接,众姐妹看着呢,定说我没大没小。”
在一头吃了瘪,张娆娆咬着唇走到一位小主身边,正欲为她斟酒续杯,却被莫名地打了下手背:“你品行就不多提了,现是什么场合,不懂规矩?切,我看你是白哑了嘴,连眼也瞎了,瞧不清谁是主儿给我找麻烦。走开啦!”
那位小主倒是挺能做仗势欺人的派头,嫌弃的一推,加之不知谁在暗地里下绊子,张娆娆一头栽在地上,可其他女眷跟什么都没瞧见似的,继续在人前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没事吧?”
惠贵人终是看不过眼,上去搭了把手,而张娆娆咬着腮帮肉,一脸倔强地点头致了个谢,撇开惠贵人又朝我席座走来。
颤着手,她倒满左手间的酒樽,溢出的酒液浸湿了她的袖口;我扭头对上她,一双被秋霜洗悲透的眸子里,尽是水泽之光泛滥,当时我不知反了哪门子佛心,人立马站来起来。
“早早离去。”
放下酒壶,张娆娆咬着唇摇摇头,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朝我袖下手心塞来一纸团。
我还在云里雾里间,她对着我的目光一眼决然,饮尽杯中满酒便转身离开。
第一百四十章 两不相欠
如边缘人,游走在容不下她的欢声笑语中,张娆娆的形单影只,让我心中莫名一紧。
她想干什么?
“淳妹妹。”
“嗯?”
座旁惠贵人一声呼唤,我似做贼心虚般撤回跟随的目光,手中那小纸团握得更紧。
小心地规避着近处的耳目,惠贵人侧头在我耳边小声嘀咕道:“不觉得此时侧王妃有些反常?”
不谋而合的敏锐,让这彼此求证没有了下文。
我和惠贵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尖着一颗心,同时谨慎也限制我们的想象,不能对可能出现的危机及时作出反应和制止。
“娆娆。”
如空谷响银铃,宋小钰拢着甜甜的笑靥,朝在女眷间被讥嘲多时的张娆娆招招手。
殿内热闹转眼偃旗息鼓,众人都拭目以待着她们间将来的对话,能碰撞出些许别开生面的火花。
“来,同本宫吃一杯。”
掩不住的高兴劲儿,宋小钰一边向两只空酒樽中满酒,一边兴致勃勃地同张娆娆攀谈到。
“别怪人情冷淡,毕竟是你背叛众姐妹在先,她们对你有些情绪也是无可厚非。再过几日,你就要随恒王爷返回宜州,本宫也没什么好叮嘱你的,只盼着你以后生活和和美美,早些为恒王一脉开枝散叶。”
满上酒,宋小钰顺手举起一樽杯,朝席间各宫各院女眷邀到兴头。
“来,本宫起个话,同邀众姐妹一道敬侧王妃一杯。今昔一别,往后怕是天南地北,再难相见;各自珍重间,过去有什么彼此对不住的,望大家如杯中酒般尽兴,一笑泯恩仇。先干为敬。”
话毕,宋小钰当场饮尽杯中酒,豪爽了得,可反观张娆娆,整个人从头到尾如木桩似的,丝毫没有起酒惜别之意。
“怎么,改投他人怀做了侧王妃,自大傲慢间,连昔日提携恩主荣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嗬,什么侧王妃?!说好听点是个显身份的称谓,可说白了,还不是个做小的命。”
“柳妹妹,你这话说得不对。咱们虽也是妾室的命,但内务府女眷金册里,明明白白记着我们的品阶和该享受的待遇,她算什么东西,能和我们相提并论?一个仰仗别人脸色鼻息吃饭的女人,将来的日子好与坏,可见一斑。”
“哎呀,老话说得好,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也不知她瞧上恒王什么,不惜公然开罪太皇太后和皇上,死皮赖脸去给人家当小。”
“大伙都消停消停吧,赶紧把这杯败兴的酒给认了。瞧瞧人家淳美人,多淡定自若,正儿八经的苦主都没计较什么,你们几个在那抱什么不平?多事。”
落井下石,在宫中这个氛围环境中本是见怪不怪的事儿,可这帮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女人忽然把我拉下水,心里自然是不舒服。
我道:“多事还是找事,我心里有杆秤。那些戳人脊梁骨的手段,我看还是收敛些吧,毕竟主角不是你我,贸贸然跳出来,过了,就显得有些跳梁小丑招人嫌。”
那女子悻悻笑着,狡辩到:“哟,淳美人这话针对我的,我可真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就安安静静地坐下看。”
说着,我表示性下了口茶水,坐下了。
不过是跟风看眼色一帮碎嘴子,我把脸子晾在那儿,个个倒是有模有样地学去,纷纷饮了杯中酒,安安分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宋小钰喜滋滋的脸,在反复观察中显出了丝丝不悦,重新往自己酒樽中满上酒间,提醒到无动于衷的张娆娆:“娆娆,不管你心中有多少愤怨,得知进退,懂分寸;若任性过了那个点,不仅给别人添麻烦不说,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这话里什么玄机,什么滋味,我自然听得明白;可那尘埃落定的念头还盘旋心头,以为恩怨就此翻篇,下一个须臾,张娆娆端起的酒樽,就毫不留情将樽中满酒泼在了宋小钰脸上。
一时间,整个金华殿中气氛如血液般凝固住!
“你疯了不成?!”
一张精致脸妆被酒液冲花,宋小钰那骤起的脾气还没镇住场子,下一刻惊险已经紧密锣鼓地登场!
张娆娆拔下发髻间的玉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宋小钰的左肩上!宋小钰当场吃痛一呼,如引线点燃,瞬间吓得在座女眷如鸟雀四散,惊唤连天。
“来人——来人!!快把这疯女人给拿下!!”
藕色的衣料子间,因张娆娆那狠厉一刺,染出了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而汩汩鲜血,仍透着指缝不断从伤口溢出。
张娆娆见一击未中要害,咿咿呀呀地疯嚎着,面带狰狞再次朝宋小钰扑刺去。
这一扎下去,中了宋小钰的腰腹,整个人失去平衡地栽倒在地,哀嚎如浪迭起。
“你——你冷静点,娆娆!冤有头,债有主,害你落得这番田地的人不是本宫,是她,她!”
我被惠贵人护在身侧,被宋小钰这么情急一指,不寒而栗之感瞬间窜遍全身!
而这番托词,不过换了张娆娆须臾犹豫,过后,她如化身暴风雨般高抬起手中玉簪,满腔苦楚撕心竭力嚎着,对准了宋小钰的心脏要害狠刺去。
可转眼的犹豫,张娆娆手中的玉簪未刺入宋小钰的心脏,反而被一记寒刀贯穿心膛!
曾听人说过,痛是个等级比较,当精神的痛苦大于肉体的苦痛,在面对重创时,往往这样的人不会感觉到痛。
一刀,两刀,三刀,前来镇乱平暴的羽林卫手中的金刀,刀刀不留情地刺入张娆娆那纤瘦的身体中。
她忽然像一个失去灵性的木偶,缓缓地扭过头,满脸纵横交错的泪痕,把那对人世绝望的麻木染遍了整个面部。
只听见刀割骨肉间的锋利声,我眼前立马荡起阵血雾,而张娆娆如一只折翼之蝶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这个画面,直到恒王亲自来金华殿认人前,都如魔障把我深深地困在其中,不可自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
慕容轩当时看我的眼神,如恶狼远远盯着本该到嘴的羊,毒而不甘;仿佛是在提醒我,张娆娆的死于他而言无关痛痒,反倒是愤恨着此时我毫发无伤。
浑浑噩噩地回到芳华苑,蒙头睡了一觉起身后,已经入夜时分。
吃了口热茶,满脑乱绪刚平复些,我忽然想起张娆娆在素心宴敬酒时,塞给我的小纸团还在袖袋里。
我慌神地掏出来,展开一看,寥寥数字展现在眼前:
两不相欠。
回味数遍间,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新鲜空气带着米粒般的雪沫子朝我扑面而来,释解了乱绪同时,我沉入了另一番深思轮回。
今夜这场盛春之雪,为谁而落?
第一百四十一章 麒麟成双
居这高墙重重的繁华之心,纷乱潮起潮落间,静心观之,我们这些养在深宫中的女人如深山中潜心修炼的精怪,不断地精进着自己的道行,等待有朝一日化羽登仙。
山中岁月无日月,世上繁华已千年。
转眼十月之期已满,我身为女人的大劫悄无声息地降临。
不下千遍的嘶声竭力,把金缕阁里里外外的人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痛宛如把人彻底碾碎,再拼接,再碾碎,如此反复,痛这东西已经失去比较意义。
失力,虚脱,昏厥,无尽循环无尽摧残间,只有心中那道为人母的坚心在挺着我,誓要顺利诞下我肚中一双孩儿。
黄昏时分,孩子洪亮的啼哭划破芳华苑上空盘桓近一天的紧张,又过近一个时辰,另一个有别前者的啼哭再次响起,两个不同的哭声交相辉映,把这苑子中的满满焦虑,彻底化作了沸腾之喜。
而被掏空的自己,终于松了脑子里那条紧绷的弦,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睁开眼,慕容曜因忐忑而憔悴的脸第一时间跳入我的视线中,短暂不安后,满面破云之日的喜笑朝我投来。
“醒了嚒,淳元?太医,太医!!”
产后虚弱,我整个人像被蜜蜡封着般,连一个眨眼,动指都颇为费力;太医署上上下下的圣手围着我,像护着一块极易碎的玉器,反复会诊磋商得不出个确凿结论间,在旁服侍我的奶妈子已经伺候我用完了一碗参鸡汤。
大概是那碗鸡汤被我吃的渣都不剩,有个胆大的年轻太医瞧明白了,终于硬着脖子跳出来向慕容曜保证到,我只是产后虚脱,元气亏损,食疗调养一阵便可恢复。
而胃口大开的我,在众目睽睽下连吃了四碗参鸡汤,外加满满一碗红糖水煮鸽蛋,这食量倒令人大跌眼镜。
慕容曜得了他想要的安心,而忙碌一天的太医们也得到他们该有的赏赐,阁中热闹随我的安稳之态渐渐散去,终于有了我和他独处说话的份。
刚生产的女人不能见风,怕落下产后寒的恶疾,故这初夏夜里我捂在厚实被褥中,闷出头大汗;慕容曜按照太医的嘱咐,小心翼翼地拿着温水帕子替我擦汗,几个来回,缓过神的我尽发现,他一双星眸熬得红红湿湿。
“你这一天都候在产房外吧?”
“我那几嗓子痛,想必是把你吓住了。”
见他仍不语,我的安慰更带欣喜了些。
“没事的阿曜,女人这事是一回生二回熟,看似凶险,过了那个劲就没什么了。要不,你回昭德殿休息,我这有得是人伺候着。”
“一来一回费时间,我还是不走了。要是真困了,我就挨着你的榻边眯一会儿便是。”
放下帕子,他细致地为我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鬓发,沉了个调说到:“你受苦了,淳元。”
“高高兴兴的事儿,怎么到你嘴里成了这拗酸味。为我们孩子吃点苦算什么,这世上就没父母为孩子扛不住的事在。”
慕容曜此时异常的迁就我,佯装着换帕子背过身,那抬手的细微动作,倒是狠狠戳了我的心一把。
我知道事后话说得轻描淡写了些,因为在我临盆之前,我这情况可是不被太医署那帮人看好。
毕竟一胎二子,风险翻倍,若稍有差池很可能是一尸三命的事儿;而我在进产房前也和慕容曜有言在先,关键时候,保小不保大。
他的怕我心知肚明,我也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缺心眼,故换了个话题:“阿曜,我想看看孩子。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看还真不假,我这当娘的人,倒现在还不知我孩子是男是女,像你还是像我。”
“知道你心急,是一对健健康康的男婴。儿肖母,眉眼都极贴你,长得俊俏可爱极了。”
话题因孩子回温,慕容曜也是满脸慈父光辉,乐滋滋向我交代到:“你好好躺着别动,我这就去叫乳母把孩子抱来给你看。”
起身不过两步,慕容曜回头看我,我不过稍稍挪挪身,他又紧张地折回来按住我:“都说别乱动,你身子虚着,见了风怎么办?高兴归高兴,万不可大意。”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快去!我想看孩子呢。”
不耐烦地催促着替我掖被角的慕容曜,他倒好,把我当木偶般规整到他满意放心的程度,嘴上不饶地叮嘱了几遍,这才勉强放心地出了金缕阁。
平时不过翻小半册书的时间,到这个心态,我跟盼星星盼月亮般焦急,脑子里杂七杂八地脑补着我孩子的模样,胖瘦,轻重,大小,会不会这短暂分离,和我这做母亲的生疏起来,认生哭闹?
可等乳母把孩子抱来,放在我身边,我看着这俩小家伙吃饱喝足后睡熟的模样,突然什么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一双宝宝,散发着淡淡的奶香,蜷着身子侧瞧着他们的睡颜,我感觉如吃了世上最甜的糖般甜蜜。
“别吵孩子。”
专注间,慕容曜的手指欲朝孩子嫩白的脸上顺去,我立马跟只老虎般伸出手,一爪子打在他手背上。
“我说你这做娘的也太紧张了,没听说过吗,慈母多败儿。”
我白了慕容曜一眼:“这是做母亲的本能。孩子还那么小,可不是供你玩耍逗乐的小猫小狗。”
声音略大了些,我忽然自责地捂住嘴,见孩子还是睡得乖巧,顿时释然的笑溢满面。
慕容曜悄悄脱了靴子,像座睡佛般托着脸颊横在我榻间外侧,在我们母子三间寻了个欣慰,小声笑说到:“瞧这俩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那我考考你这做母亲的,他们中谁是老大,谁是老小?”
当时也没做多想,仅凭着一股母亲的直觉分辨到:“他是哥哥,他是弟弟?”
慕容曜喜惊在面:“你怎么知道的?”
“母子连心,当然是孩子悄悄告诉我的。”
一股沾沾自喜不觉浮上面,喜不胜收。
“瞎猫碰上死老鼠,蒙对的吧?”
说着,慕容曜小心翼翼地拉开他跟侧那孩子的襁褓衣,露出了小小一截颈子:“看,哥哥的颈脖边有颗小桃花痣,而弟弟没有;你呀得记牢了,光靠那点小运气抓阄,迟早要闹笑话的。”
“噢,记住了,一辈子忘不了。”
我小心地探着脑袋,把哥哥脖子上的桃花痣记在心中,那认真劲间,我甚至严苛到自己记住它的大小和具体位置;等确信自己牢记无疑,我轻轻规整到孩子的领口间,问到慕容曜。
“我们的孩子有名了吗?”
“有了。太皇太后不是做过一个麒麟的胎梦?抱孩子来时,单嬷嬷随口一提这事儿,我就想好皇儿们的名字。哥哥叫玉麒,弟弟叫玉麟,淳元你觉得可好?”
“玉麒,玉麟?麒麟成双。”
问了一遍,我心中又默念数遍,忽然喜上眉梢。
“好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喜中有忧
此时的金缕阁内,欢声笑语。
在榻上逗着玉麒玉麟的盛安,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从未间断,在侧看护着的我也是乐在其中。
我同惠贵人攀谈到:“俩孩子平日间不是吃就是睡,今日倒是奇了,过了这个点还这般有精神,也不哭不闹;想必是知道他们的皇姐在,不敢闹脾气。”
“我也觉着奇,头一回觉得这丫头有懂事劲儿,大概是知道自己做了长姐的缘故。”
惠贵人乐呵呵为我梳头,一边时不时叮咛两句玩得开心的盛安,一边同我话上家常。
“起初玉麒玉麟在太皇太后那边,盛安那丫头想同小皇子亲近亲近,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护得紧,隔着人只远远地给看了两眼,结果她倒念叨起太皇太后的不是,还闷在自己殿里闹了几天情绪。不瞒妹妹说,来时我还担心这丫头心头有膈应,此时瞧着,倒是我这做母妃白担心了一场。”
我笑声悠然,收止了些说到:“惠姐姐这话听着倒像是同我诉苦,是怕有了玉麒玉麒后,盛安这孩子在大家子跟前受了冷落?”
“那倒不至于。她这个做长姐的,被皇上太皇太后捧在手心宠了好几年,也是该有这样的觉悟。毕竟北燕的将来迟早是要落在玉麒玉麟这俩兄弟肩上,至于女儿家嘛,寻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便可。”
我忽不太认同这样的说法,口气中多了几分认真:“惠姐姐这话似乎言之过早。偌大的皇室,皇上正值壮年且后宫也年年在扩充,将来谁来挑起这个担子还是未知之数。”
放下桃木梳,惠贵人定持一笑,表情中肯:“大势所趋,不是妹妹想避就能避的。倒是妹妹现今的处境,我这个旁人看着,为你捏一把紧汗。”
“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不是才被封了三品昭仪吗?”
“我也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太乐观。按理说,你为子嗣单薄的皇家诞下一对麟儿乃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加上金刀侯给你做靠山,别说是封妃,就是荣极那中宫之位也是绰绰有余。可如今在这洗牌局势下,妹妹仅仅封了个三品昭仪,而金家那冷苗子却一下子封了个二品贤妃,与金华殿的荣妃不相上下;这等局势下,我瞧着是心头阵悬阵迷糊。”
我不以为然地笑道:“树大招风,过慧易夭,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姐姐也知道,我这个靶子树在人前太久,太皇太后这一手提拔金贤妃,我倒是挺感激的。”
惠贵人忧心不散:“富贵险中求啊,妹妹。这么好的时机,错过了,怕是往后再难寻回。”
“惠姐姐,有些东西太讲究时机,若时机不允,你就是拼尽所有去争也终究不是你的。”
看看被盛安逗得咿咿呀呀的俩孩子,我笑得似蜜。
“其实立后的心思,皇上在我这不少透露,而且当下对立储之事,朝堂上也是争议颇多;两件事看似诱人,可如果头真伸出去了,那就是两把刀架在脖子上,左右应接不暇间,总要挨刀子的。”
此时见俩孩子们跟盛安玩得正欢,一时兴起,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靠上前,同逗上这俩小家伙。
蓦地,俩小家伙眉开眼笑起来。
惠贵人走上前,见了这和乐融融,不免一声叹息:“看来你这做了母亲,心软了不少。”
“惠姐姐,不是不争,是有时候以退为进不失为种良策。我在等一个回心转意。”
“就怕夜长梦多。”
惠贵人终是个懂得克制的人,见孩子笑得好,她不免动心,将咿咿呀呀的玉麒抱在怀里逗上一番。
“见过主子,惠贵人。”
简单地行了福身礼,快步上前的唤雪将漆盘呈到了我面前。
“主子,金华殿的荣妃娘娘刚差人送来两盒冰肌玉肤膏,临走前特嘱咐奴婢一定要送到主子手里。”
“冰肌玉肤膏?”
没待我上心,惠贵人忽然腾出只手来,取了一盒放在鼻息间嗅了嗅:“这可是琉球国的贡品,一年只有寥寥十盒而已,万金难求。荣妃这出手真是够阔绰的。”
“姐姐若是喜欢,这两盒冰肌玉肤膏便转赠于您。”
“使不得,使不得!”
快速地将手中的脂膏放归原位,惠贵人忙推脱道:“这么好的东西,用在我这粗糙惯了的人身上是浪费,再者我常年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她老人家的喜恶你多少是清楚的,历来喜欢素净,闻不得太重的脂粉味。”
“我也暂时用不着。姐姐也是过来人,也知道襁褓中的孩子最认气味,只要最亲近的人身上气味一变,他们就开始闹腾抗拒,让人不得安生。”
不管荣妃送这重礼出于什么居心用意,反正我是用不上的,而惠贵人亦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做作人;为难片刻,我的目光落在跟前候着的唤雪身上。
“得了,我也懒得细想,这两盒冰肌玉肤膏给你了唤雪。”
唤雪受宠若惊:“这,这可使不得主子!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
“再贵重的东西,若用不到人的身上,也就体现不了它的价值所在。若你不收,那好,你替我退回给金华殿那位去。”
“淳妹妹,哪有你这样刁难人的?”惠贵人噗嗤一笑,把这气氛间的僵给解了:“丫头,有这样大度的主子是你的造化,安心收着用吧。”
左右一些闲碎话,唤雪揣着一脸复杂出了金缕阁,而此时玉麒玉麟也再次沉睡入梦乡,惠贵人帮衬着我安置好孩子,领着意犹未尽的盛安准备告辞。
“你啊,已经完全沉迷在母亲这个角色中,不可自拔。我看玉麒玉麟足月后,你这初为人母的心情有得落差了。走了,淳妹妹莫送。”
惠贵人这话虽无意,但揪得我心一紧。
祖宗法度有定:但凡皇家子嗣足月后,都会与生母分隔养育。
这一点看似不近人情,但而作为后备储君的人选,在这样的法度保护下,尽可能避免孩子对生母的依赖,进而防止外戚干政的可能。
虽明白这法度存在的意义为何,但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我还是幻想着有折中的法子。
“惠姐姐稍留步。”
我走上前,一把拉住惠贵人的手,诚挚地请求到:“虽知是千难万难的事,但妹妹我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希望能时时见到我两个孩儿。望惠姐姐能多多在太皇太后跟前替我美言几句,淳元感激不尽。”
“淳妹妹你的心情我理解,也自当尽力。劝妹妹你一句,别因为自己一时的心软和莽撞,断送了自己,甚至是孩子的大好前程,太不值得。”
话毕,惠贵人雅尔一笑,牵着盛安公主踏出了金缕阁的门槛。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红豆相思
眼前这男人让我感到最称职的地方,是抱着玉麒玉麟俩孩子,左右开工,从容不乱;半个时辰过去,不见半点疲惫,反而那满面笑容如芝麻开花节节般,喜不胜收。
“左右不过是个礼单,交给下人们清点便是,当心熬坏了眼睛。”
慕容曜凑过头来,我脑子里那些飞转的加减乘除顿时一乱,诸多辛劳付之东流。
我眉上三坎,愠色在面:“都是你捣乱,害得我又得重新对一遍!”
慕容曜微讶在面:“这怎么赖在我头上?自己三心二意,心里挂着孩子还做这等精细活,不出错才怪呢。”
“你就是个添乱的主,孩子放下,赶紧给我走人!”
一身毛毛躁躁,嫌讨理麻烦,干脆一通火把慕容曜轰出去;不想他倒是反应快,身子微倾躲开我的推催,左手间抱着的老小玉麟就满满当当地塞在我怀里。
“当心孩子!!”
这做了母亲的人,一碰到孩子,本能反应就出奇的快。接住玉麟,我的心瞬紧瞬松,忙朝怀里收紧。
“你这糊涂爹,怎么拿孩子开玩笑!万一刚我没接住,摔了怎么办?!”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
面上一副让着我的样子,可动作相当利索,操起食指就堵住我的嘴:“小声点,当心吵醒他们兄弟俩可就麻烦了。”
奈何我有再多抱怨,也敌不过他拿孩子做挡箭牌,一时分神孩子,慕容曜顺走了我放在案几上的礼单。
“还我!再捣鼓,我可真生气了!”
“别小气巴拉的,我帮你琢磨琢磨。”
仗着身高优势,他背着我快速把礼单上名字过了一遍,半带调侃味的说到:“人可真不少,出手也挺大方的,你这金缕阁怕是变成半个小金库了。”
我口气不耐地说到:“什么叫礼尚往来?你傻啊,人情这东西,迟早得还的。快还我,这礼单真的很重要,我没心思同你开玩笑。”
“行,行,行,还你。”
趁我上前抢夺之际,他手一把贼地搂住我的腰身,趁机在我脸颊上占了个便宜;我正欲发作,他忽然一改正经,指着礼单上的一行朝我问到。
“一串南红相思豆,送礼人姓名不详?”
我错愕上面,顿时朝着他所指一看,礼单上还真这么写着。
倏地,我换了个气场,一面抱着玉麟落座在凉榻边,一面细细琢磨着这透着古怪的“不详”二字。
见我上心起来,慕容曜在侧劝解到:“或许是下面的人收礼时忙糊涂了,忘了登记送礼人的名字也是有可能的。”
突来的提醒,我忽上心起来:“不可能。这等人情世故可不是拾金不昧,不留姓名的善事,再者唤雪小梅一向心细,万万不会马虎至此。”
越想越不对劲,我起身唤来了小梅。
“小梅,这礼单是你做的吧?”
“是奴婢拟的。主子,可有什么不妥?”
小梅素来性格内向,见我问得口吻有些急,不免人前紧张起来。
我缓到:“小梅,这礼单拟得很好,只是我刚过目时,对这串南红相思豆不详的记录有些好奇,遂召你来询问一二是怎么回事。”
“奴,奴婢惭愧。这串相思豆的来历,奴婢还真没多少头绪。”
我微微一怔间,小梅细细地阐述到她所知道,关于这串南红相思豆的来历。
“主子知道,但凡有宫中嫔妃差人来金缕阁送礼,奴婢与唤雪姐姐都是当面记录,当面收纳入库;但很奇怪的是,等奴婢和唤雪姐姐再次清理各宫各院送来的贺礼时,唯独这串南红相思豆没有署主。”
稍作停顿,小梅继续话到。
“奴婢和唤雪姐姐起初以为是当时太忙,有咱们苑中人代收了贺礼而未登记入册,但事后我和唤雪姐姐也一一询问过苑子里的人,都说没有代接过哪宫哪院主子的礼。当时和唤雪姐姐也商量过此事,都认为瞒不得,故这礼单才会有来历‘不详’这一笔。”
慕容曜此时冷不丁插进话:“很明显,对方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你们这般贸贸然地收下,就不怕对方在那串相思豆上做了手脚,进而害了你家主子?”
“皇上,奴,奴婢未——”
慕容曜悠然地插进一句,脸色阵靑阵白的小梅结巴在口,找不出对词间,慌忙五体投地地跪在我们跟前。
“行了,这事也怪不得她们俩,是对方太有心了。”
为小梅开脱了句,我慎重地向小梅交代到。
“你赶紧去库房,把那串来路不明的相思豆取来给我瞧瞧;若真是个害人的东西,尽早处理掉,也是种防患于未然。”
此事起头虽小,可深入一解却是兹事体大,小梅也是急得满头汗,忙领了命去库房取相思豆串。
取来这串南红相思豆,慕容曜倒是不放心我过手,径直挡在我前面以身试险;不过反反复复好些时候,人还是人,豆还是豆,两者间没有如防范中发生什么微妙的反应。
“别瞧了,眼珠都快瞪出眶了,有毒的。”
笑语嫣然的我,趁他分心之际,从他手里夺过了那串南红相思豆。
“有毒?!沾不得!”
大约是我这句玩笑说得太逼真,他立马剑拔弩张地来夺,亏我反应快,退了一步,把这手串牢牢把控在手心里。
“你啊,拿着半截话就开跑。我的意思是,相思豆原本就含有剧毒,但只要不入口误食,做做女儿家的饰品也件极美极诗意的陪衬。况且这么饱满圆润,颗粒大的南红豆,要集齐十七颗之多,且颗颗大小一致,怕是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来收集。”
每每到了正经关口,慕容曜这木鱼总不会让我多敲他一下。
慕容曜仍悬心不下:“听你的意思,是知道这串相思豆的来历?”
“有谱。”
我淡淡一笑,凝看着手中这串相思豆片刻,不徐不疾地回忆着过去的往事如烟。
“阿曜,你可曾听说过佛门有十七夙愿之说?人总有年少无知,心高气傲的时候,那时的我曾在佛前立过宏愿,若遇为助我完成佛门十七夙愿之人,此生天涯海角,必至死相随。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嗬。”
我顺势黏起串上的一颗红豆,穿孔内壁上,行书优雅地铭刻着一个“嗔”字。
“莫非!!”
对人的紧张,换来的不过是我释然而笑,我放下相思豆串,接下了这带着尴尬的话题。
“容舒玄想试探我同时,也不忘挑衅你,好个良苦用心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境之变
安静是什么颜色?
每每好奇浮上心头时,眼前总是一片黑。
身侧人的辗转反侧,带着不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在这片静谧的空间中逸散着不安的菌孢。而回想白日光景,慕容曜的不安已经初见苗头。
短短一日,宫中接连杖杀三名宫人,但不论犯了何等过失,在我看来,都是一种情绪失控后的放大;而偏偏他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自然而然地滋长成种专横的发泄。
单薄的丝被下,没有导向,我的手很自然寻到他的手心;用轻而柔的力道,以见缝插针的方式,占据住他微微出汗的手心。
而这十指紧扣间,他给我的回应,是种带着煎熬的紧张。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
黑暗中,不必刻意营造什么合适的表情,我说的平淡:“白日断断续续睡了几次,这时反而没什么睡意了。”
他问:“是担心玉麒玉麟?”
“有什么好担心的,太皇太后精挑细选的四个乳母轮流看护他们俩小家伙,我只有坐享其成的份。”
打趣口吻微微带起了些平和,我又说到:“我担心的是你。”
慕容曜没吭声,这样的结果既意外,也合乎情理;这情况就像突然垮掉身体的病人,若他知道自己得了什病,他也不会上门向大夫求医。
“阿曜,你觉不觉的容舒玄这人就像把双刃刀架在我们之间,你我一旦靠得太近,就不免被他所伤;可防着他呢,我们又怕因疏远冷落了彼此,如他所愿铸就了隔阂。”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一碰关于他的事,我整个人就不自觉地变得神经质起来;那种感觉,仿佛身边所有都对你带着不善的敌意,逼得你不得不竖起满身刺来防备。”
半响,他声调晦涩地回应上我,既自责,也不自信。
换了个睡姿,把他的胸膛当做枕头,一边听数着他的心跳声,一边把这陷入低落的话题给接住。
“别把他当做你的心魔,乱了你本来的步调。”
“那你呢,淳元?他可是你心中不可克制的心魔?!”
我躲在这黑暗中,笑了:“我这才恍悟,原来太亲近的两个人,连心病都可以传染。”
浅笑如一阵佛音拂过,我心中反而阵阵清明:“仇恨这东西本是个复杂体,不是单纯的一种情愫交织而成;而在复仇的过程中,对复仇者而言就是个抽丝理线明得失的过程,他亏欠了你什么,你就要去讨要什么。”
短暂的沉寂后,我慢慢续上。
“只是细细想一想,若没有我李家这段血海深仇,我现在的人生已经很圆满了。有个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地,有个对我疼爱有加的如意郎君,有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子,这不就是每个女子祈求的美满生活吗?毕竟人是活的,我没那么执拗。”
“你会放弃报仇?”
“不会。但于而今的我,生活和报仇已经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我不会笨到把自己和自己关心的人,死死地束缚的在过往中。”
搂着他壮实的腰身,我莫名心安的感叹到:“时间啊,有时会把人塑造得特别尖锐,也会把人沉淀得特别简单;一场厄难,我以为人生就此只剩孤掷一注,可谁想到反反复复的算计,不过是一场心的轮回,让我觉得这人生除了复仇还是有眷恋的盼头。”
他侧起身子,将我圈入怀中:“对不起。”
我莫名笑出声:“夫妻间,余生大半辈子都要拴在一起,总不能窝着情绪过日子,得学会及时沟通和交流。阿曜,我算是活过二回的人,如今豁出去把一辈子赌在你身上,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总以为,我能以天子身份弥补你什么,让这些无用的对不起不再在你面前提起。可,我还是太无能,连区区中宫之位都——”
“我不喜欢你自怨自艾的样子。”
探出手堵住他的嘴,我谈到如今自己的想法:“也是我的不对,当初对你要求太过苛刻,造成你今日的困扰。”
微微转身,我望着眼前一团黑暗说到:“不可否认,上位皇后是条捷径;以前是想证明一无所有的李淳元依然有颠倒乾坤的本事,可现在那念头真不强烈了,皇后也好,昭仪美人也罢,到头来让我依附的男人始终是你。这样一想,得到什么名分突然就变得不那么迫切了。”
像松开什么捆绑般,我长长而舒坦地吐了口气。
“想想还真可笑,我为什么当初要执意取而代之皇后呢?不过是想让容舒玄看到,我李淳元不是个这般轻易被打倒的人;可等这样的人真成为你生命中的甲乙丙丁,再也牵动不了你的丝毫情绪,我何苦要苛刻自己苛刻你,削尖了脑袋去证明自己?只要你眼睛里时时能看到我的存在,就足够了。”
“不要妄自菲薄,你一直都很耀眼。”
那气息间的轮转透着不安,他将我抱紧了些:“我不会给他机会后悔的。”
“我不需要他的什么后悔,时机一到,他自有报应,我何需理会?”
在慕容曜怀里讨了些空间,我昂着头轻声询问到他一事:“阿曜,你说我和宋小钰和解好不好?”
“和解?!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生了玉麟玉麒,舍不得安逸日子间人也傻了不少,总盼着多些安宁。”手顺着他暗处中透散出的脸轮廓,揉了揉:“我们和孩子一起,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好。”
有种激动在他的声线下压制着,唯独能表现的,只要他那不松的怀抱。
“不早了,睡吧。”
“别搂那么紧!我好几天没沐浴,有味。”
“挺好的。”
......
半月后,上和殿。
刚吃过奶的孩子,格外好哄,金世柔抱着玉麒没摇两下,就乖乖巧巧地沉入睡梦中。
“昭仪,大皇子他睡着了!”
看得出没什么经验,又紧张,一时间不知是放是抱,金世柔僵在原地小声地向我求助。
“没事的。奶娘,过来帮贤妃娘娘一把。”
我一边哄着玉麟,一边招呼来奶娘接手,而来往间看见始终闷在一角的宋小钰,忽然鬼使神差地招呼到她。
“荣妃姐姐你快看,玉麟笑了。”
当时气氛一凝,宋小钰疑惑盛盛地看了我两眼,或许估计人前体面,还是迈开脚凑了上来,瞧上笑得欢畅天真的玉麟。
不过这一瞧,倒是无意间化解场上的尴尬,宋小钰疑色渐消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明媚之色。
“他真可爱。”
我顺着她的话,借着孩子接了句:“玉麟,姨母在夸你呢,笑一个。”
没逗两下,玉麟乐得更眉开眼笑,被这喜人小奶娃感染间,我一扭头,发现宋小钰眼中带着和我一般温柔的目光。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窗亮话
与金贤妃简单地寒暄两句,我便快步走出上和殿,去追先行一步的宋小钰。
幸好感觉甚好,沿着条鸳鸯藤满布的林荫长廊追寻了小段,便见领着婢女走走停停的宋小钰,徘徊流连在这花团锦簇中。
“姐姐慢行。”
略高了一度声调招呼到,我疾步如风地赶上前;而宋小钰侧头看着我一头慌,表情间的反应,倒是颇意味深长。
我径直自嘲到:“许久没走疾路,小段路出了汗不说,还喘得跟老牛似的。”
上前的我,简单敬了个礼数,而拂过额间的手心已经沾上密密的汗。
“昭仪这般急急忙忙来寻本宫,怕是不止为了欣赏这苑中花开得如何好吧?”
“想同姐姐一道赏个花不假,顺便唠唠嗑也是真。不知姐姐是否介意小妹结伴同行?”
“很介意。”
宋小钰的自白,反倒让我觉得自在。
“怕是什么结伴赏花的雅兴是假,迫不及待地想向本宫炫耀才是真。这里没多余人,你我何苦故作什么姐妹情长,你装的累,我也看着别扭。”
我道:“既然荣妃姐姐认为我是来故意找茬的,那我不多谦让,和姐姐好生谈谈咱们现下的真实处境,看谁略胜一筹?”
“真够狂妄自大的,我不招惹你,你倒主动来招惹我!”
我尔尔一笑,神情自若:“蒙姐姐看得起,一直视我为对手,我若太表现的小家子气,倒配不上这‘对手’二字的殊荣。姐姐不想看看我手里究竟捏着什么底牌,敢在贸贸然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宋小钰冷哼之间轻蔑闪过,应对起我这“来者不善”很是从容老道。
“花音,你去前面等着本宫,我有话和昭仪细谈。”
屏退了旁人,宋小钰信步一二间,忽然转过头来向我发难:“怎么,你如今稳不住了,心慌了?”
“倒不至于。少了些功利心,日子还是能过的,就不知道姐姐这两三月静养在金华殿,练出了什么精深道行来没?”
宋小钰冷笑在唇:“道行本宫倒是没长进多少,但要治你这妖孽,绰绰有余。”
“看来我是来对了。荣妃姐姐如今真是铁了心,要同我拼个鱼死网破。”
我手指绕着垂如柳梢的鸳鸯藤,嗅了嗅那串开得正好的花,说到:“不可置否,你蛊惑人心的手腕确实很厉害,连太皇太后都对我起了戒心。可笑的是,我们在那如疯狗般斗来斗去,却白白便宜了个金贤妃,姐姐怕是也是始料未及吧。”
“你不用在那煽风点火。我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是拱手让他人,也不会便宜你。你的弱点,本宫太清楚不过。”
“噢,这可巧了,姐姐你的弱点,淳元也是知晓一清二楚。”
趁着她将信将疑间,我把话说得更敞亮。
“远的不说,就说说你这一身伤的来由。你唆使芷兰小主自毁清白,构陷于我,再借素心宴之名对其百般羞辱,欲加深她对我的恨意;你是算准了张娆娆的生不如死,但你却万万没想到,她临死前挥起的刀对准的人,竟不是我,而是你。”
“所以本宫才小觑不得你,在关键时刻,能令那蠢女人倒戈相向。李淳元,你的鬼蜮心机,不比你抢男人的手腕差。”
“说来你也不信,恰恰相反,此事上我分毫都未曾算计过张娆娆。”
稍作一两步,我就着一块假山石落座下,把这事的另一面剖析给宋小钰听。
“你我不必在这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我们俩,其实都是被慕容轩算计在内的人。想想当时,恒王因先皇后如此仇视你我,为何会一反常态地默许张娆娆参加你操办的素心宴?不过是你搭戏台,他送角,无论豁出去的张娆娆伤了谁,恒王都稳赚不亏。”
眼角微微一抽,宋小钰颇有不甘:“亏本宫平日里待她不薄。”
“说白了,张娆娆不过是你扫清障碍下的一颗棋子,你给她想要的好处,她为你驱使,很公平的买卖。你想不通的是,她为何在关键时候‘恩将仇报’你这个昔日恩主;我只能说,人心这东西,非步步算计能掌控的。”
将一朵欣赏多时的鸳鸯花拽在手心,我直截了当给一个结论。
“老话道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事万物皆具两面,人心亦存善恶,只是显现的时机不同而已。你不知道吧,张娆娆在赴死前曾偷偷塞了张纸条于我,其幡然悔悟的心,已经很清楚,只是我没来得及制止她而已。”
宋小钰脸阵白阵红:“你想对我炫耀,其实你是位柔肠慈心的活菩萨?论身上的污点,李淳元,你不见得比本宫干净。”
“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我从未说过自己身上干净;但比起姐姐来,我自认还是小巫见大巫。慕容轩针对你我,其实也不是目无道理的,至少先皇后的死,多少与咱们宋家人脱不了干系。您说是不是?”
“闭上你这口无遮拦的烂嘴!皇后的死与我何干?!是她自己命薄福浅,承不住这天大的恩泽,与人何怨!!”
“噢,真没干系?”
此时宋小钰恼羞成怒间,我反口质问到。
“皇后所中的千丝毒,可是药神门中一等一的秘药,向来为掌门人贴身保管,我身为药神的关门弟子,还真想不通他老人家的这秘药怎么就毒在了先皇后身上?宋家和药神门的关系,姐姐清楚着,不妨跟小妹我解释解释这因果,看是不是我瞎猜乱蒙。”
“这就是你所谓的底牌?”
极怒后是极静,宋小钰这副吃人的架势下,不知还要掀起什么滔天巨浪来。
“你倒是去皇上面前嚼舌根啊,无凭无据,本宫倒要看谁最后要倒霉!”
我笑得浅,话却深:“姐姐可记得紫英这个小宫女吗?”
“你,你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什么紫英绿英的,我不认识!”
“这么久的事,姐姐当然记不住,何况还是个死人。只可惜啊,世上光怪陆离的事情太多,那人死而复生也不足为奇。”
宋小钰撕破体面朝我冲来,毫不意外,她坐得住才是怪事。
我坐镇不乱,手反应甚快地扣住她的手腕,挡住了这伤大雅的冲突。
“又是你在作梗!”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我借力打力地推了宋小钰一把,保留了自己的庄重,也腾出了地继续说话。
“紫英如今人在哪里,我确实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告诉,这把柄是先皇后在世时亲口告诉我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结已深
有种打击,叫自认为天衣无缝,可倒头来发现被他人玩弄于鼓掌间,耍得团团转。
宋小钰的方寸大乱虽被我得去,可我半点沾沾自喜皆无,反倒再一次认识到澹台静慧的厉害之处。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若知道是我,为何当初——”
乍惊乍疑地喃喃自语,说到重点,宋小钰对我起了戒心,把话硬生生地压在口边。
可得与得不得她亲口承认,对我而言,无任何意义存在。
我并无取笑之意,平静地说到:“所以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姐姐以为事事皆掌控在你可遏制的范围内,可却未曾料到,你的一举一动,早在对方心中了如指掌。”
“哈哈哈哈哈。”
忽然,宋小钰如得了失心疯般,狂笑难止。
“这算什么,不屑,鄙视,还是根本没有把我宋小钰放在眼里?这女人好奇怪,明知道我在给她下毒,害她性命,她却佯装不知继续服毒,是想证明她澹台静慧比任何人都豁得出性命跟我斗?她是赢了,我承认,可她把命也搭上了啊,输得是一辈子!”
“她才不傻呢。”
我没有陪着她发疯的心思,就事论事地谈到这荒诞间的玄机。
“你,我,甚至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先皇后深爱着皇上,胜过爱惜自己的性命。”
宋小钰忽疯魔大作:“人都死了,还谈什么红尘大爱!难不成还盼着自己到了地府,让阎王爷给她澹台静慧立个忠贞牌坊?”
“这么看来,澹台静慧胜于你,不是一点半点。”
我对宋小钰此时的瞧不起,是出于澹台静慧远见凌驾的智商碾压,是种由衷佩服。
“正因为先皇后爱皇上胜过自己,所以在万事万物前,事事皆以皇上的利益福祉为先。她在时对你处处忍让,不是她不争,而是她懂得后宫亦是一个隐形对弈朝堂,必须学会势利均衡与牵制。而皇上越是对你好,越是对你事事放纵,那正面朝堂上宋家人对皇上的施压就越小;皇上根基未稳,需要时间来丰满自己的羽翼,而先皇后深谐此道,故才会牺牲自己。”
“你,你的意思是说,皇上过去对我的百般恩好,只是逢场作戏?”
有些东西,自欺欺人惯了,就成瘾了。
“我以为你多少清楚的。”
“那为什么你偏偏是例外呢?”
宋小钰反口一问,我忽然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若这是一场权力的博弈,我和你,都是祖父放置在棋局上博弈的棋子,论相貌,论智慧,论家世,我宋小钰样样不输于你;澹台静慧敢为皇上豁出性命相保,我宋小钰亦是能为了他与整个宋家为敌!可偏偏,偏偏皇上不选我,却把万千宠爱给了你。要我认输,我不甘心!!”
我莫名感叹到:“人碰不得爱情这东西,尤其是女人,看来这话并非虚言。”
话题跑偏太多,便成了无意义的口舌之争,我深吸了口气,迅速扭转到话题。
“你对皇上如今抱着什么心思,我没立场,也没心思去深究。今天拦住姐姐的路,我是诚心想和你讲和。”
“讲和?”
放肆的笑声起伏跌宕,宋小钰颜上一阵复杂的变化,硬声回应到我:“你怕是生了回孩子,把脑子都丢了吧!宫中有点眼力价的人都知道,在这北燕后宫中,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一定要斗到这种你死我活的程度吗?抱歉,我不是澹台静慧,没那么多大无畏精神同你耗。我现在只要你个准话,若我们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互不为难彼此,皇后的事我不仅会烂在肚子里一辈子,而且还会如你所愿,助你登上凤后宝座,如何?”
“皇后之位?助我?!”
当时那股诡笑来得相当唐突,我还未体会出个具体滋味来,就被宋小钰反将了一军。
“李淳元,不如反过来我们做个交易,本宫助你登上皇后宝座,圆你荣耀人前的夙愿;而作为回报,你只需把他还给我,哪怕只有你现在拥有的十分之一,可好?”
一股荒唐在心,我反驳到:“你觉得人的感情是礼尚往来的物品,说给就给的?”
“所以啊,你我讲和,那都是痴人说梦的事!”
百密终有一疏,我防得再好,也躲不过宋小钰此时冷不丁的一巴掌。
“你!”
顶着脸上的火辣辣之感,我刚想出手反击,不想再次被宋小钰给震慑住。
“这巴掌是你应得的,你这可恶至极的小偷!”
话毕,蓦地,一行清泪不早不晚地从宋小钰眼眶中滑落,骄纵中透着脆弱。
“天底下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你为何要偏偏要和我争?我告诉你李淳元,我不管你和皇上有多少刻骨铭心,打我十六岁在启天坛第一次见到皇上,我就认定了他是我这辈子跟定的男人!我为什么要费劲心思扳倒皇后,就是想攀到离他更近的地方,让他把我的存在看得更清楚;你不是忠贞烈女吗,当初在大历一了百了多干净,还能被人歌功颂德千秋万世!”
“宋小钰,你自己承认的,是你把我在北燕的事偷传给容舒玄的。”
猜想是一回事,而得她亲口认证又是另一码事,我自然心火难平。
“是我没错,我这还不是被你逼的!谁叫你这狐媚子路数高,招人稀罕,我没本事扒掉皇上在你身上的心思,可大历皇不一样,你毕竟是他曾经的下堂妻,捣鼓起来,皇上他想不在乎也难!”
这话激得我,硬是把先前欠着的一巴掌怼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原来也只剩这具空架子撑着,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来挑拨离间,博取同情。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身为宋家嫡长女的肚量在?”
“我再骄傲也是个女人,情易付,爱难收;我宋小钰想争我想要的,想被疼被爱,难道也有错?这世上千千万万人可以指责我的不是,唯独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的确,在感情上,我没资格去指责宋小钰什么。
可亦不代表我会因此而退让。
“男女感情,从来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只有你情我愿。你若有能耐让皇上回心转意,就尽管大展拳脚地去争,我绝无二话;但希望你手段干净些,若真碰及了我的容忍底线,那就不是这一巴掌那么便宜的事儿。”
拂袖而去的那刻我才明白,讲和这东西,对两个都要强的女人而言,谁说谁矫情。
第一百四十七章 孩子王到
“他是玉麒,他是玉麟?”
在旁沏茶的我,不过挂了一眼,便否定了盛玉童的满口笃定。
“错,刚好认反了。”
“绝无可能!小爷向来认人贼准,定是你在扯犊子!”
“我还扯你胡子呢,爱信不信。”
此时在旁的乳母王氏也是笑乐了,靠上前来佐证到:“世子爷莫恼,您啊是真把两位小皇子又认反了,其实诀窍很简单,就是——”
我忙拦到:“王嬷嬷,别告诉他。”
我这人也是较真的,他既然不服气,我就非吊着胃口不说。
“切,稀罕!再来,我就不信这个邪辨不出来他俩小子。”
“得了吧你。”
正值茶水出壶,我端了一盏走上前,塞在盛玉童手中。
“你当我这是市井茶楼啊,进来快半个时辰,嘴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累不累啊。”
“我又不是哑巴,表达个心中欢喜还得看你脸色;况且,我陪我小侄儿玩,管得着吗你。”
滋溜一口,如老牛饮水将盏中茶饮尽,倒可惜了我这珍藏好久的雪峰银芽。
“嗬,你说我管得着吗?我可是怀胎十月生下他们俩的娘,你个穷沾光的叔叔亲得过我?!警告你噢,别一直拿我孩子寻开心,惹毛了,我踹你屁股!”
“嚯嚯嚯,脾气大哟。”
捏着空盏,在我跟前似陀螺般转了圈,盛玉童一脸嫌弃地调侃到我。
“哪里有点女人味,完全就是个母夜叉,横!”
“我就横了,谁叫你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说着,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盏:“早知道你这德行,我连茶水都懒得招待你,糟蹋。”
“抠门!”
嘴上不依不饶地顶了我一句,吧嗒吧嗒地抿抿嘴,又装起了他世子爷的架子。
“你这主人家怎么招呼客人的?不解渴呢,快再给我续一杯。”
“想得倒美。”
嫌动嘴斗他费力,我径直回到案几边,把手中茶盏再次续满;可等盛玉童觉得自己在人前挣了体面,伸手来取茶时,我却一手板子拍在他手背上。
“你干嘛,逗我玩呢?!”
我左手一摊,讨价还价的架势做得到位:“大老远地跑来一趟,你这个当叔叔的,总该对你那一双小侄儿有所表示吧。拿来吧,看看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喂,你这跟勒索有什么两样?”
跟避瘟神般一退,他弹弹修整精巧的鬓角,与我耍痞。
盛玉童道:“小爷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开心果,不就是最好的见面礼嚒?谈物质,俗不俗?!”
“你是不是人见人爱还有待考究,不过我这般瞧下来,倒觉得你这脸皮,比那七弯八拐的宫墙还厚。”
论耍混耍痞,放在当年在大历未嫁时,我李淳元若认第二,绝没人敢认第一。
当着盛玉童的面,把那杯续上的好茶肥了盆栽,我宫袖一拂,下到逐客令:“不好意思,没礼物,恕不招待。再见。”
“臭丫头,你够势利眼的,是不是我再犟两句,你就得放狗咬人了?”
我亦来劲儿:“放心,我芳华苑没养狗,保证世子爷还是能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离开。不过你这提议挺好的,我会认真考虑考虑。”
很可爱的反应,盛玉童咬着指甲,在我跟前来回打圈圈;细瞧下觉得他的无赖无缝叮,套路施展不开,遂抹下面子软了口。
“行,爷服你治一回!”
说着,从怀里藏得贼深处掏出一锦盒,心不甘情不愿地搁在我面前。
“见面礼,满意了吧,姑奶奶?!”
我拿起锦盒,还他一俏皮笑:“态度差强人意,礼物满不满意,还得过眼看了才知道。”
话毕,我就不客气地打开锦盒,看看盛玉童究竟为孩子们准备了什么见面礼。
“长命锁?”
“怎么,听口气姑奶奶你眼界高,瞧不上小爷送得这对长命锁?”
他落在我对面,气鼓鼓地自己掺茶,饮茶;而迟迟未吭声的我,俨然被手中这对长命锁给吸引了去。
长命锁这东西我没少见过,但盛玉童送的这对不仅是做工上乘,出彩的地方,是镂空金锁中那颗翡翠宝珠,大小,色泽,润度,几乎是一模一样;而更神奇的是,他不知是在哪里寻来的能工巧匠,将宝珠内做了一番雕饰,每每转换角度观察,这个宝珠呈现出景致就不同。
我摆弄半天,还真没摸透玄机。
“玩不懂吧?不懂就要虚心请教。”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盛玉童夺过我手中这对长命锁,对上窗棂处透来的阳光调试了下角度,案几上忽然就出现了一对活灵活现的麒麟。
洋洋洒洒地笑撅着嘴,盛玉童又一转长命锁,案几上投射来的光影又变成了“麒、麟”二字。
好厉害的手艺!
可再一转,此时案几上的麒麟二字消失,一边显现出“福气”,一边显现出“安康”,拼接在一起,就是成了句祝愿满满的福气安康。
又惊又喜地拿过来,我又意犹未尽地摆弄一阵,夸赞到:“行啊你,够用心的。”
“那是。”
他素来不是低调的性子,立马沾沾自喜起来:“做这对长命锁的手艺如何,我就不说了,光是寻这中意的翡翠原石,前前后后就折腾我大半年,差点没把座山凿穿。这下你可满意了?”
“满意!”
他又问:“不把我扫地出门了?”
“哪能,来者是客,况且还是个土财主,把你当菩萨供着还来不及呢。来来来,喝茶,要不要上些点心?”
“贼势利!”
鄙夷地把我上下打量了圈,不忘他大肚能容的光辉形象。
“毕竟以后孩子们叔父,叔父的叫,又是头一回认亲,我也不能出手太寒酸。勉为其难,被你丫头坑一回。”
我还没乐呵两声,唤雪忽然匆匆忙忙地进了阁,禀报到:“主子,皇上人已经到了苑门口了。”
眼前这土财主还没安抚好,又来个加戏的角儿。
“来就来呗,有什么好紧张的,吩咐膳房的人把今儿的午膳做丰盛些,估计我们这儿有顿好吃好喝要张罗。”
“八成是听到风声来逮我的,得给阿曜那小子个惊喜!”
叨叨的,盛玉童跟撞见猫儿的老鼠般,在我阁中急转悠了几圈,躲在了我凉榻背后。
“你可千万别说漏嘴,容我吓吓他。”
我摇摇头:“多大的人了,还疯疯莽莽的。”
一种懒得陪他折腾的心态,我人刚走到孩子床栏边,大步流星的慕容曜就出现在我眼前。
“这么早就下朝了?”
“没什么事,垫着你和孩子,所以早了些散了朝。”
褪了外袍,慕容曜落坐在凉榻上,四处张望了一圈说到:“我还以为玉童那小子在你这呢,难不成去了昭德殿?”
我立在旁边,还想着怎么两头不得罪人地给慕容曜打个暗示,不想此时躲在凉榻后的盛玉童跟饿虎下山似的窜起身,一胳膊肘锁喉地箍住慕容曜的脖子往怀里拉,并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口。
惊喜的确够劲儿,不过我定力贼稳!
第一百四十八章 老醋坛子
距离开膳还有段距离,我怕他们俩聊得寡淡,于是命人上了点冰镇瓜果和葡萄酒,稍稍润润他们蠢蠢欲动的酒瘾。
刚抱着吃饱奶水的玉麒出来,他们俩一桌的气氛倒是瞧着有点不咸不淡,我哄着孩子入睡间落在在慕容曜身边,边扮演好个聆听者的角色,边琢磨着他们间为何差了味,这般不冷不热的。
第五次,慕容曜背着手擦左脸颊,盛玉童忽然跟什么病痛发急作似的,当场发难起来。
可对象,却是我。
“她带着孩子,你小子捣鼓她什么?”
“没你的事,小没良心的!”
气鼓鼓地还了慕容曜句,盛玉童还是紧拽我衣袖不放地,在我耳根子边嘀嘀咕咕的;而我的反应嘛,自然是顺盛玉童的话阵无奈阵惊疑。
“你当真?”
耐着心等盛玉童啰嗦完,我当即反问到他。
盛玉童亦脾气:“比真金还真!就要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我是怕你玻璃心,一会儿自个受不住。”
慕容曜一副二愣子样,不明所以地问到:“你们在嘀咕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不放心间,慕容曜探起身子把我拉回他身边,挺严肃地告诫我:“估计也没什么好事,你别参合这祸头子的事儿。”
我这夹心人不好做,不过权衡趣味大小一番后,和慕容曜打起关子来:“你啊也是太不识情知趣,他不好意当你面说开的事儿,还能是什么?你自个琢磨去,别为难我。”
说着,我拍拍慕容曜靠得近的脸,顺势在他右脸颊上轻轻香了一口。
毫无预兆地在我这儿得了个甜甜蜜蜜,慕容曜那人前眉开眼笑的样子,抹十遍粉怕是也遮不住。
我半包着腮帮,带着老母亲般的笑容静看着慕容曜和盛玉童的反应,心里暗暗期待这一场好戏登场。
慕容曜同他叙到:“宋衍补防的折子早早地已经递到,我也看过了,言词确凿,字字在理;但思来想去,或许正是因为挑不出刺来,反而我更加担心有什么不察的地方——”
“不搓脸了?”
慕容曜正说得上心间,盛玉童一口冷不丁打断到他。
“啊?!”
瞧了个大概,大约是觉得对方的脸色的确骇人,慕容曜退而求其次地问到我:“他小子刚说什么?”
我拍哄着玉麒,笑回到:“他是问你,这会儿不觉得脸脏了吗?”
仍浑然不觉的慕容曜,捂着脸捣腾了两下,疑上眉眼:“可是沾了什么东西,脏了脸?感觉没有啊。”
“才怪!”
一手板拍得极重,耐不住火的盛玉童当场发飙。
“我就不明白了,都是沾了别人的口水,怎么她的是神仙露水,我的就是阴沟老泥,差别对待就这么大?!”
慕容曜哭笑不得:“你小子中邪了不成,有病吧?!”
“你才有病,别咒爷!”
盛玉童那蹬鼻子上脸的架势相当到位,我起初还以为多少会收敛些,不想他居然是这般敢说的人。
“我就是瞧着不舒服,什么不好学,学些刁钻老娘们的扭扭捏捏。亲你咋啦,沾了我的口水咋啦,咱俩一条连裆裤从小穿到大,你这歪瓜脸没被我亲过千回也有八百,那是做兄长的爱你疼你;如今翅膀硬了,上爷们款了,就开始揣小矫情情绪嫌弃你好哥哥?小爷我没把你打得鼻青脸肿算给你留脸面的,跟我装戏精,早着呢你!”
“你没受什么刺激吧?”
慕容曜无辜巴巴盯着盛玉童瞧了半天,又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一巴掌拂开。
“滚!手往哪儿搁。”
不觉疼地收回手,慕容曜反笑上怀:“这小子定是中邪了,无疑!我马上传钦天监来瞧瞧,看看还有救没。”
我抿笑在旁:“用不着劳烦钦天监,我都能给他号出个所以然来。”
慕容曜仍茫然不知:“他到底什么病根?”
对面有只气炸的河豚鱼,样子凶,可俨然已经翻不出这块砧板。
我道:“还看不出来嚒?被某人冷落了,吃味发牢骚呢。”
腾出只空手,我为盛玉童续上樽葡萄酒,挺诚意地送到他手边。
“自己挖坑自己跳。我刚怎么劝你的,叫你别犯傻气,如今找来一身不痛快怨谁?”
“原来刚你们嘀咕的,就是这事?”
恍然大悟的慕容曜,此时非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地搂着我,踩踏起对座上的盛玉童。
“你是我的兄弟,她是我的女人,两码事的感情,怎么会风马牛不相及地放在一块论?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兄弟好归好,可你的放浪行为举止确实该收敛些;若叫外人看见,还真以为我慕容曜有什么龙阳断袖之癖。”
“嗯,嗯。”
我清了清嗓子,立马眼力价到位地拿起块蜜瓜,塞进慕容曜嘴里。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这话有点伤人。
“对了,刚不是说什么‘补防’的事情,我看你们俩都挺谨慎的,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曜忙接上话:“就是这事,都怪这小子闹疯,好端端的打断我的话。”
满口蜜瓜一腔汁水地急咽下,慕容曜净了净嘴,换了副严肃说到此事。
“前阵子南陲边境异动,你表兄宋衍带两万人迎战来犯的南夷兵马,首战告捷不说,还连夺了边林、乌池、汤城三座北燕失去的都郡,可谓是战果硕硕。”
我不解问到:“前线大捷,还收复城池,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但我方兵力也损伤不少。虽此次南夷首战吃了败仗,但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所以急需增派兵力进行补防,防止南夷方面继续有所动向。”
我略惊:“南陲驻军六万,难道还应对不了南夷的来犯滋扰?”
慕容曜摇摇头,补充到:“此次南夷的来犯行军布阵相当诡异,八万铁骑兵分两路,三万兵马不仅直袭我北燕边陲玉都要塞,剩余的五万兵马更是直击我国和大历共同防护的天险要地野秋鹤;鉴于此等情况下,驻扎在南陲的重兵也只能拆分而制,但这样的应对,最怕南夷忽然对某一边突来增援,故必须及时补防。”
显而易见,外祖父掌控的六万重兵都在南陲,而此时要进行增补,那只有调动地方军。
“看来要调动世家豪族掌控的地方军,你可有合宜的人选?”
慕容曜老成而道:“野秋鹤方面,成王叔已经答应我调动三万人马进行增补,而至于你表兄防御的玉都,人选嘛。”
朝盛玉童处递了个眼神,属意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兄弟买卖
葡萄酒液染在盛玉童的唇间,和这他过于白净的脸,这殷红之色显得格外妖冶。
盛玉童:“你盯我干嘛?”
慕容曜:“等你给话啊。”
“嚯!”
一声冷讽,盛玉童仰头饮尽杯中酒,态度相当傲慢。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真会把驭人啊。”
慕容曜不以为意:“少跟我阴阳怪气的。自家人都需要我低声下去求,我还说得动谁去?反正赖也赖你头上,当着面给个话,你盛家军出多少人?”
“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不好意思,小爷我极度不满意,免谈!”
“蹬鼻子上脸?”
慕容曜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见说无效,按上前就死勒住盛玉童,在凉榻上扭闹成团麻花。
我心有余悸地抱着孩子赶紧闪一边,骂到他俩:“两个狗见痒,要是磕着玉麒半点,我非拆了你们不可!”
慕容曜加了把劲儿:“答不答应?嗯?!”
“就不!哈哈哈哈哈,别哈我的咯吱窝,哈哈哈哈,痒死我了!耍赖,耍赖!!”
“不答应是吧,咱们今天死磕到底!”
加了把劲,盛玉童那嗓门跟梨园吊嗓子的戏子似的,呼天抢地,骤高骤低。
痒笑出泪的盛玉童忙告饶:“答应,答应!受不了了,哎哟我的老泪花子流的。”
“出多少人?”
“李淳元,快把你男人拉开,他要强我这黄花大闺男!”
我气岔在胸,眼不见地避开他张牙舞爪求援的手:“不正合你意?继续闹,我倒看看你俩这混世魔王能不能把我这金缕阁拆了。”
又是一阵猛烈哈痒攻势,盛玉童笑得啊花枝乱颤的,我耳膜都快被他给磨穿了。
“一万,出一万,行了吧?”
慕容曜眉心一敛:“才一万?你当是打发要饭的?!盛家的实力我可是知根知底的,少跟我推诿搪塞!”
“二万,不能再多了!”
慕容曜要价上:“三万,少一个都不行!你这盛家的掌家子,财大气粗,养这点人难不倒你的。”
盛玉童来火:“你奶奶个熊,当我奉化天天下黄金还是下白银?三万人,光是一天的军粮得是多少雪花银,你存心是要我当个败家子?!有点良心,你倒是去折腾户部那些抠门佬啊,让他们打开国库补给补给,我保证人给你足数上阵。”
“没钱,反正我就找你。”
“滚!”
一把大力推开慕容曜,盛玉童一个鲤鱼打挺,闪到边角处喘成牛。
规整了下自己的仪容仪态,他难得正经:“二万人,爱要不要,你以为我这个掌家的好当?成天活得跟老鼠钻风箱似的,和盛家那帮老辈子斗智斗勇,就为储那点讨口银。”
“你当真?”
盛玉童冷笑:“我不当真,还懒得同你在这软磨硬泡;兄弟,你急归急,可也不能把人朝死路上逼,这样谁巴心巴肝跟着你干?”
慕容曜不松口:“不行,二万人太不保险。这样,户部那边由我来和他们几个老臣周旋,你只管给我出够三万人;我保证在你兵至玉都时,十万两军饷足数到你手中,供你调配。如何?”
“这才像句人话!你这铁公鸡都舍得在自个鸡脚上刮油,我能说没门倒胃口的话吗?好,三万就三万人,但届时你那补贴军饷十万两,一个籽儿都不许少。”
“痛快,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顿时,慕容曜一轮清笑浮在唇间,我怎么看都是种奸计得逞后的小得意。
见事情终有了定论,我插话到:“世子爷,看样子你这一去赴前线,是吃不到你侄儿的百日酒了。亏啊,送了这么厚的礼,连个红蛋都吃不着。”
盛玉童白了我一眼:“不劳您费心,横竖小爷还要在宫中逗留几日,死活也得在你这儿吃个够本。”
我一脸无所谓:“毛毛雨啦,尽管敞开怀吃,还怕你跟我客气呢。”
“淳元,他小子送了什么大礼,你这般厚重他?”
“喏,长命锁,顶级金包玉哟。”
说着,我一副赚到的样子,把玉麒挂着的那块长命锁炫耀在人前。
慕容曜品了半天,挺不满的:“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俗气?金包玉,还红配绿呢。”
“你懂个屁!”
没好气地还骂了声,盛玉童一脸陶醉地跟我们俩描摹到。
“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跑到表舅家玩,手拿钢叉,身带红肚兜,瓜田里叉獾子的光景?多惬意而有趣的儿时记忆。我记得表舅当时还可惜着没能给你我打一对金项圈戴着,所以啊,我为了弥补这个遗憾,特意给侄儿们打了这对长命锁。”
“哈,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
大概是见我偷笑在旁,慕容曜不好意思,故意在人前装懵。
“要指望你长记性,黄花菜都凉了。我想好了,我奉化的青溪别院后山不是有块荒着的山田?我准备合适时候让人打理出片瓜田来。等玉麒玉麟大些,纳凉吃瓜的季节,你们俩带着孩子来小住几日;我们大人呢,吃酒品瓜赏山景,而孩子们呢,仿着我们小时候的样子在瓜田里摘瓜叉獾,放放野。一边追忆过往,一边品味天伦之乐,是不是很美妙的事?”
“妙事,我喜欢。”
不等慕容曜回答,我拍手称好的附和上。
我笑赞到:“盛小爷这人毛病我瞧着不少,但这潇洒无拘的性子,我甚是中意。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可别到时候爽约,那可是当着你侄儿的面打脸自己的脸。”
慕容曜笑得无奈:“你啊别高兴的太早,我们的孩子将来要是跟他这老顽童玩熟,指不定有你头疼的。”
“谁老了?!别张口闭口诋毁大好青年!”
此时,阁中的我们,因盛玉童的叫板笑成了片。
午膳一顿好吃海喝后,慕容曜暂时回昭德殿处理政务,而盛玉童留在我这儿替我带孩子。
初夏的阳光不算强烈,盛玉童抱着我这对孩儿,左一个鬼脸,右一个亲亲,映和着满园姹紫嫣红,我这无所事事的娘亲,倒像是在品一副极有诗意的画般。
“喂,你看我那么出神干嘛?”
手托香腮的我支起头,笑得赛枫糖甜:“我在想,以后玉麒玉麟大了,你们叔侄凑一块儿是副什么光景。”
他一脸乐呵悠哉:“当然是一个捶肩,一个按脚,讨好他世叔我;我可不是白疼他们俩小子,等着以后他们大了,我又多了一起喝酒的伴儿。”
品着搁置已久的香茗,我憧憬着未来间,忽然唐突地问了他一句。
“玉童,暗自喜欢一个人,究竟什么滋味?”
话出口,我便后悔了,更没想过他会有所回应我的问话。
当时的他,静得像无波无澜的湖面,任何外界色调都难在他静持的面上留下痕迹;只是到了某个节点,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染上了丝丝苦涩。
“暗自喜欢一个人,你怕他知道你的心思,也怕他不知道,更怕他知道你的心思而故意装作不知道。人若在感情面前有选择的权利,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无疾而终的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