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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知你知我

    一股难为情涌上心头,我当即放下手中摆弄多时的皮影小人,击掌为鸣。

    倏地,晴雨轩中灯火骤亮。

    坐在观客位上的慕容曜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我脸不自觉地发烫:“怪,怪闷的,我出去透透气!”

    “淳元?!淳元!”

    把自己当做聋子,我风风火火地冲出晴雨轩,一心想着干脆利落地消失在慕容曜眼前。

    可我身后那条小尾巴也挺执拗的,如影随形,怎么甩不掉。

    夜的风,因寒冬更见凛冽,也让身后那一声声呼唤更显牵绊。

    疾行一段路,稍稍平复心绪的我回头一看,却见慕容曜拖着还不灵便的腿,一瘸一拐地紧跟着。

    这画面猛化作一击重击,敲打在我心扉,软化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有些气恼地折回,忙搀扶住牛高马大的男子,嗔怪到:“跟谁犯犟呢,伤筋动骨一百天,折腾成残废你才高兴?”

    他笑:“你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

    “少跟我贫!”我迅速扶着慕容曜在栏杆处坐下,蹲下身为他揉到不便的右腿:“疼不疼?你哑巴啊,我问你话呢,伤口疼不疼?!”

    “不疼。”

    我不放心:“逞能吧你!坐好!我看看你的腿伤,万一把伤口崩裂了就麻烦了。”

    他这腿伤当时可是见了骨的,要是不仔细养着,定留后患。

    我正欲挽起他的裤脚,不料他趁我不备,双手穿过我的咯吱窝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略尖的下巴顶着我的发顶,温柔如水地摩挲着。

    “原来你心里,竟藏着这么一段对我的喜欢。”

    我忙掩饰:“是戏懂?骗人的小把戏,尤其是你这种笨蛋最好上当!”

    他满口不以为意:“那就继续骗吧,最好骗我一辈子,骗着骗着就成真了。”

    慕容曜的高兴,即便未见他此时如何笑着乐着,我也能感知到。

    我怨到:“你这人怎么如此反复无常?前些日子是谁对我说,怕再被利用,不想当我手中的棋子的?!如今这满嘴不在乎的,比女人还善变!”

    他油腔滑调道:“可万变不离其宗啊。我突然想明白,原来当骗子是这般亏本的,得把自己人,心,甚至一生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既然被骗会如此幸福,那索性糊涂下去又何妨?反正你整个人和心都赔给我了,我那些被骗去的价值,到头来也还是我们的,怎么算都不亏。”

    “打住!”

    我挣脱慕容曜的环抱,右手一把封住他擦了蜜的嘴,心不停上蹿下跳:“柳飞出来,把你主子给我架回齐雪阁去,受不了!”

    抱着我摇诓个不停:“你啊你,刀子嘴豆腐心。柳飞同伺两个主子间,你觉得他是听你这个偏主的话,还是更听我这个正主的话?白费力气的事儿。”

    越想越气,我撒气到:“对,我白费力气,吃力不讨好!今晚月亮不错,你们主仆感情好,好好处着赏月吧!”

    正撒气欲走人,不想他大手一夺,把我给拦下:“我素来知道你喜男男相投风,可我怎么办,我就喜欢你这女娇娥,不喜欢柳飞这男俏郎。苑子里怪冷的,乖淳元,我们回晴雨轩,我给你说戏开心去。”

    我胸闷的噎:“戏精附体吧你!”

    “戏唱单角,难圆美满。我也想好了出戏,准备说给你听听,这嘛才显得礼尚往来。”

    “......”

    (晴雨轩,暖阁)

    腥红的炭火在炭盆中忽暗忽明,烘得这暖阁中的安静暖洋洋地舒服。

    芙蓉帐中,我在内,慕容曜在外,他从后背拥抱着我,一边驾驭操控着墙上投影出的影子,一边绘声绘色地为我讲述到他精心编排的故事。

    男俊郎道:樾棠,再过几日我就要启程返回燕都了。

    女娇娥道:恭喜你曜哥哥,终于苦尽甘来,得归故里。不过我怕是不能前去为你送行,就先祝你一路平安,日后万事尽意。

    男俊郎道:你,你愿意同我回燕都吗?

    女娇娥道:可我和太子已有婚约,不日皇上就会降旨指婚。

    男俊郎道:但你不喜欢太子,你心里喜欢的人,是我。

    女娇娥道:对,我喜欢的人是你,可惜皇命不可违。

    男俊郎道:将来我也成为一方天子,只要你跟我走,你担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都会替你一一解决。若这样,你愿意跟我走嚒?

    女娇娥道:(娇羞)愿意,曜哥哥。

    男俊郎道:(拥抱)放心,我会爱你护你一生一世。

    “戏本编得真烂!”

    这戏越听越别扭,我忍不住打断慕容曜的投入。

    他侧过头,忙问:“哪里烂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谁不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

    “戏就是戏,太失真了。理想与现实,总是差距甚远的。”

    我不过为解开彼此心结,开了个美妙而不为人知的起头,而慕容曜续了个花好月圆,但放于真实中,我们早就在变化莫测的现实中错过了。

    失真的故事只能稍稍宽慰遗憾,而不能让时光倒流,一切从头再来。

    安静了小会儿,他忽然挺认真地问上我:“淳元,若当初我再果敢些,让你同我回燕都,你会跟我走吗?”

    “这样的问题现在再追究,有意义吗?”

    他道:“没有意义,但很后悔没试过。”

    我抿抿嘴,沉默片刻后说到:“更不会了。”

    “更?”

    我理智在心:“那时年少无知的李淳元尚且不会任性至此,何况你现在问的人是经过世事变故的李淳元,她更知道什么是克制。”

    话中的露骨现实,我知道让身后人失望了;虽我无力改变过去,可我有能力改变现在。

    我转过身,仔细地端量慕容曜,拢住他的脸庞:“你我兜兜转转一圈,得了个不完美的小圆满,你还觉得遗憾吗?”

    他答:“我会更珍惜眼前。”

    “嗯,知足的孩子,真乖。”

    一时心中闹鬼灵精,我考上慕容曜:“不过你成天把我挂在嘴边,我倒想知道,你究竟对我多了解。敢不敢让我考考你?”

    他兴致盎然:“本郎胸有成竹,你尽管放马过来。”

    我问:“嗯,挺有自信的——我的小名叫什么。”

    “小点。”

    我再问“我最崇拜的人。”

    “你父亲,李书云李太傅。”

    我又问:“那我素来最喜欢什么颜色?”

    “桃夭红?不对,是夹竹青。我记得你有次打翻砚台,溅了那夹竹青衫子一身墨,你反而说这衫子更好看,舍不得洗,说什么显‘儒雅风流’,还缠着师母做了好几套这颜色的儒衣。可对?”

    我惊赞溢于表:“嗬,你记性不错嘛。那我最讨厌什么人?”

    “不管对错,一脸大义凛然,还在你面前强词夺理的人。”

    我惊:“你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行,换个难的,那你猜猜我最喜欢谁,这个肯定你得闹糊涂。”

    “这还用猜?肯定是我。”

第九十一章 招蜂引蝶

    翌日,我同慕容曜换了便装,悄悄混迹在平昌郡城内。

    兜兜转转的这个把时辰,从不少商贩百姓口中听到对于官府的评价,我个闲散人在旁大概地整理个数,这郡官秦逸的口碑只能说马马虎虎,但糊涂账也不少。

    若换做前几日慕容曜那脾气,秦逸估计是凶多吉少,索性他运气不错,撞到慕容曜心情大好的软当上,而我承诺再先,自然得为这老泥鳅适当开脱开脱。

    “秦逸这只大鹅,脖子都被你拽在手中这么久了,你准备何时下刀呢?”

    我手刀对着自己的脖子一划,笑得俏皮。

    “奇怪,这一路都没见你提起过哪个官员,怎么今儿突然关心起秦逸来?”把戏地瞧了我一阵,慕容曜皓齿轻启:“这老家伙不会找你替他说情吧?”

    我面上笑越发灿烂:“是啊,谁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呢?我可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他贿赂你?”

    我眨巴着眼,点点头:“算是吧。毕竟昨日那些皮影道具和技师,都是秦逸实打实银子弄来的;讨了我满意,得了你高兴,我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这老抠门,居然知道把钱花在节骨眼上,也够机灵的。”

    我扑哧一笑,道:“虽秦逸圆融性子的让人有些讨厌,但却也是他个人优势,不争的事实。”

    我先慕容曜一步,大步向前,又背身面对面着他:“哪个做官的不想捞点油水,毕竟清汤寡水的日子不好熬。像秦逸这样的官员各地大有人在,大恶没胆,小奸满身,一点风吹草动就怕得要死;可反过来,这样的人却是最好掌控的,也没什么绝对的死忠立场,对你整肃吏治起不到丝毫阻碍。”

    慕容曜细细琢磨了阵,若有所悟地问上我:“那你的意思是放他一马,以观后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紧你高兴啰;反正我只是兑现当初上达天听的义务,至于结果好坏,我管不着,也没这个闲情逸致。”眼睛朝他一眨巴,我兴致勃勃地领着慕容曜朝前面店铺张望去:“胭粉店才是我的兴趣所在,先走一步。”

    话毕,我便大步流星地迈入了胭粉店。

    果然是老字号店,它这里的胭脂水粉,花露香膏种类繁多且成色上佳;挑花眼的我犹豫多时,挑了两个不同香味的胭脂,正欲询问下慕容曜的意思,一扭头,却瞧见慕容曜附近绽放出花团锦簇的盛景。

    这些姑娘从清秀可人,到妖娆婀娜,再到高贵优雅,环肥燕瘦间要样有样,要段有段,姿色各有千秋;不过她们此时都有个共同点:一双双含情脉脉,秋波如澜的美目,流连徘徊在浑然不觉的慕容曜身上。

    那个个痴迷样,如见了可口的美食般,只差满嘴的哈喇子掉出来。

    我哼哼冷抽两声,走上前唤到:“夫君,你说这两盒胭脂,我该挑山茶花味的,还是丁香味的?”

    “嗯?”慕容曜一脸懵看着我,瞧见我示意手中比对的胭脂,他忙答到:“我是个实打实的外行,要是你觉得难选,就都买了吧。”

    像得了什么体面般,我昂首挺胸朝柜台掌柜的说到:“掌柜的,这两盒胭脂我都要了。我-夫-君-付-账。”

    最后那段,我拖得抑扬顿挫,极其张扬。而余光瞧着那些花容失色的围观女子,如散作鸟兽般怅然离去,我这容光更见焕发,更见光彩照人。

    环顾四下,慕容曜越发不解:“你刚怎么了?怪怪的。”

    “怎么,刚给你点好脸色,你就胆肥地来挑我刺儿?”

    慕容曜吃瘪得哑笑连连:“我不就随口问一句,干嘛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我又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

    二愣子般抠抠脸颊,慕容曜一脸无辜状。

    我气道:“哼,今天才发觉你,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主。”

    狠狠地剜了眼慕容曜,我领着打包好的胭脂水粉,出了店铺。

    路上,我正闷葫芦地琢磨着如何治一治慕容曜这“招蜂引蝶”的体质,不想眼前忽然一飘红,吓得我猛后退一步。

    一口惊气尚未平复,我头顶上就忽然飘来女子娇声:“公子,奴家手绢掉楼下,能不能劳烦替奴家送回阁中?”

    只见不远处阁楼上,一青纱披肩的女子妩媚地依靠在窗棂边,楚楚可怜地望着慕容曜,一双闪扑扑的水眼正发动娇柔攻势。

    好个骚中极品,浪中尤物!

    “耳朵聋了吗,没听见人家姑娘需要‘你’帮忙?!”

    我一抹笑挑得极置身事外,可一双眼却似灌注了戾气般凛冽,反复在地上那红手绢和慕容曜间往来。

    暗示语:你敢拣试试!

    慕容曜求生欲极强,立马会意到危险:“我,我腿突然疼起来,不方便。柳飞,你去。”

    “主子我年纪小,不合适——”

    转眼把个烫手山芋抛给柳飞,可这小子也是人前犯怂;我看着这对来回递眼色推诿的主仆,心中那锅滚油跟溅了水般噼噼啪啪响。

    一块手绢瞬间难道两英雄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要他们独身前往乱军之中取王首级般。

    那女子打趣道:“哟,不就是块手绢,瞧公子为难的。莫非怕惹身边那位天仙姑娘不高兴?”

    正在气头上,她当众点我的茬,我立马回击上:“楼上那位穿得薄的大姐,有求于人求人就有个求人样,别顺带把我一道消遣!看走眼的,还以为大姐你有红杏出墙,当街勾搭我夫君的意思呢!”

    “哟哟哟,姑娘,你这话就太冤枉人了!虽然家中男丁命薄去得早,可奴家也是个懂礼守矩,恪守本分的良家女子,万不敢做出这等背德之事。”

    “慕容曜,可听明白?缺男人!”

    我人狠话简的样儿,顿时让慕容曜如下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不敢吱声。

    我想起芳姑调侃过这类女子,话虽糙,可此时回想起相当贴切:寡丨妇望汉,越望越旱!而此时这两个大男人不敢动,这等“助人为乐”的好事,自然落在我这个弱女子身上。

    我弯身拾起那红绢子,又在街边拣了个趁手的石子,然后对上阁楼上那观望中的女子:“大姐您既然是恪守本分的人,而我夫君亦是懂礼之人,为避免日后给大姐招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而坏了宝贵名节,这点小事儿就由我代劳了。”

    话毕,我将她遗落的红绢子裹上石子,马步一扎,身微微朝后仰,蓄势一发力,手中投掷物就精准扔进那阁楼打开窗棂口。

    而上面,忽炸起避之不及的尖叫,紧接着又响起阵刺耳的瓷器破碎声。

    “这不就结了?”

    顿时,我心情舒畅多了,看着他们主仆目瞪口呆样儿,我不耐催促上。

    “发什么愣,难不成真等着她请你们俩上去喝茶?走了!”

第九十二章 人本脆弱

    等着唤雪给我送换洗的衣物间,脚冷得受不了,我索性鞋袜一脱把脚泡进温泉中,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入书中。

    可旁边的呆子一直闹不停,明着笑,暗着笑,左也笑,右也笑,扰得我心绪不宁。

    我终于烦了:“你笑够没,脑子被驴踢了?”

    “我没笑啊。”

    慕容曜跟咧嘴石榴般蹲在我背后,给我放松到绷紧的肩:“你看你的书,我替唤雪先伺候着你,绝对不扰你。”

    我眉峰蹭蹭蹭直升:“慕容曜,你是不是存心跟我皮?”

    书反手一煽,可这人倒是机警,身子微微向后一缩便躲过。

    他笑开了颜:“恼羞成怒了。”

    “怒你个大头鬼!这会儿嫌我多管闲事,不存在的,您出门右转有快马,估计那小寡丨妇的茶还温着,去了刚刚好!”

    “果然是吃味了,还有板有眼的。”

    我怒色冲天:“我想吃人!”

    一时真被他说急了,我抄起书就朝慕容曜砸去,可挨了下的他却表现的不痛不痒,笑声相对先前的克制反而变得更加洪亮和放肆。

    脾气上头我这人就爱较真,明的不管用就来阴的!脸骤然一变,我笑如朝花怒放,并朝他勾勾指头。

    “我不闹了,你快把书给我拾回来,正看到精彩处呢。”

    “噢,小的遵命。”

    拣了书,慕容曜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献殷勤,我凝着笑接过书,还以示嘉奖地拍拍他的脸:“我们家小奴儿真乖。瞧你先前疯的,内衫领子都拱出来了,转过身我帮你理理。”

    软语在畔,他倒是一副听之任之的享受样,而女人的温柔语多藏绵里针,听不出端倪的,就得遭殃。

    人刚在池边坐好,绕后的我大略地在他背脊上定了个准心,笑一敛,冷不丁一脚就踹在他身上。

    牛高马大的一个壮汉子,入水跟巨石沉江般,顿时炸起水花无数。

    “噗,噗,噗,你,你这人!”水波荡漾中立定身形,慕容曜连啐了几嘴呛口的水,说到:“背后出阴招,小人!”

    心头倏地爽利的我大笑出声:“谁叫你戏弄我,活该!”

    “存心对着干?好,我今儿奉陪到底。”

    我还没得瑟多久,立在池边的慕容曜就自个宽衣解带起来,傻了我的眼。

    “你,你干嘛?”

    “泡澡啊。”三下五除二之速,他身上那些湿漉漉的衣袍不见踪影,赤肩露膀朝我这边靠过来:“你拉我下水,不就是这个意思,娘子如此好兴致,为夫怎么也得赏脸配合。”

    我又惊又怒:“满脑龌蹉!”

    “龌蹉配你的思不正,咱们绝配。”

    趁我犯紧张间,池边的慕容曜探出食指,在我脚板心扣了扣:“不是怄气其他女人觊觎了你夫君的美色?行,夫君这就给娘子赔罪,真诚以待地奉上自己让娘子看个够。看看吧,害什么臊,保证娘子眼睛不吃亏的。”

    “滚!”

    当我傻啊?!要真回头看了,我这辈子都别想在他面前抬头做人!面红耳赤的我,搂着一怀尬尴落荒而逃。

    晚膳前柳飞来报,说慕容曜病了。

    当时以为他捉弄人的兴头还没去,故没多搭理;直到半个时辰后,刘德禄火急火燎地跑来晴雨轩请我,我才意识事情的严重性。

    赶到齐雪阁,正巧遇到为慕容曜请诊完的王太医,从他口中我得了个大概:慕容曜的腿伤在结痂期碰了水,感染炎症并引起了高热,而现下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紧脑袋的王太医不止一次强调,自己每每换药,都有叮嘱过慕容曜伤口不可沾水;而至于刘德禄,明眼人都这等心细如尘的老奴,不可能犯这等低劣的错误。

    这一时间追根究因间,倒是弄得我这个旁听人心中没个底。

    也不知刘德禄瞧出多少端倪,他简单地拜托了几句,便把浑浑噩噩的我请入了齐雪阁内。

    脱了鞋,我尽量放轻动静地上了榻。

    睡在蚕丝被下的慕容曜,面如煮蟹,唇如旱地;一进一出的呼吸声节奏不匀,时而凝重,时而轻微,为他擦身降温间,我竖紧了耳朵,生怕哪一刻他鼻息中的呼吸会停止。

    自责油然而生,你怎么会想到,白天还在你眼前活蹦乱跳,同你欢闹的人,突然如此脆弱不堪地昏睡在你身边。

    等待他醒转的这段漫长中,除了为他擦身,喂水,我多是一个人伴着那彻夜不灭的明灯,独自理着我心底那团乱麻。

    身为一个医者,因这样的小疏忽夺取性命的案例,我已经是屡见不鲜。可如今,这个人是我的夫,我肚子里为出世孩子的爹,面对这样攸关的时刻,我害怕。

    不得不承认,我在慕容曜面前,不在是个里外都是刺儿的仇恨体,而是真真正正的人,一个需要宠,需要疼的脆弱女人。

    也许,经历过失去的人,更怕再失去吧。

    低头瞧着又一次满头大汗的慕容曜,想着我只能做些微末的事而别无他法,不知不觉,一股揪心酸了我的眼。

    “淳元。”

    忽然,一声低而干哑的呼唤触动了我的神经,整个如打鸡血般紧张起来。

    “你醒了?”

    看着他难受而无力样,我又疾声关切到:“出了好多汗,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来,等着。”

    取水间来去如风,心如荡秋千般看着他缓缓喝下一杯水,心才得到一丝安定。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愣了愣,答到:“刚听金钟敲过一下,刚过一更天不久。”

    “原来都这么晚了。你有孕在身,赶紧回晴雨轩歇着,听话。”

    我急拦下:“别折腾,老实躺着!你发着汗,不能见风。”

    紧张中反应极快,双手一把摁住他的肩头,制止住他的胡来。

    “那你赶紧回去,我怕传染你跟孩子,不是还有刘德禄和王太医在,没事的。”

    我道:“你又不是感染风寒,不传染人的。你病着就别老喋喋不休,我有分寸;等你发完汗退了热,我就回去。”

    “你——我太惯着你!”

    “就一回。”换做往常,保证这话我给他怼回去,不过此时我却软了话:“回晴雨轩反而睡不好,索性在你这借半张榻,累了就在你旁边眯一会儿,总成了吧。”

    话毕,我就动作麻利的缩进他的被子,让他再找不到赶我走的由头。

    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我支出双手,为他按揉到太阳穴:“别想太多,轻轻松松睡一觉,明早起来保证你又生龙活虎的。”

    距离靠的太近,他这张侧对我的脸,自然成了我打发漫漫长夜的解闷果子。

    平时不过觉得人就两条眉毛一双眼,鼻子嘴巴上下摆,稀疏平常得很;可看着看着,我如中了魔障般,越发入痴。

    他克制着乐怀,说到:“你再这样看下去,我怕是一宿都没法睡了。是不是意外发现,其实你夫君长相不赖?”

    我犟嘴回到:“切,少得瑟。丑,丑得不堪入目!”

第九十三章 旧事不惘

    搂着我,轻拍着我的背脊,慕容曜语调舒缓地讲到

    “套了你足足一天口风,还折腾出身病来,如今听着你这口是心非,也总算没白费。”

    略显倦意的瞌上眼,他满嘴浸着心满意足。

    我纳闷了:“你没白费什么?”

    “承认你夫君我长得好看,稀罕我啊。”

    我哼哼作气:“你这人不仅脸皮厚,还自恋!”

    他回到:“我才不自恋。其实这是个挺怪异的道道,对于你不熟悉的人,夸他看好是谦恭,是礼数,其实呢,这人长得太一般;反过来,和你极为亲近的人,老是说你丑,说你这不好那不好的,其实说明本人太过优秀,意在激励你不要太骄傲。”

    “谁跟灌输的这些歪理?”

    “我母妃啊。”

    缓缓地睁开眼,他面带温柔地回忆到:

    “小时候,我母妃就喜欢‘丑郎、丑郎’的叫我。原先我还以为自己真长得丑,可后来大些了,露脸的机会也多了,不少皇族叔伯们却夸我长的俊。当时毕竟年纪小,挺费解的,为此还质问过母妃为何别人都老夸我好看,她总嫌我丑?”

    我来了兴致,问到:“母妃她怎么回你的?”

    “母妃说,这是他们家乡惯有的习俗,家里大人怕孩子不好养活,人长不俊,故取小名时里面一定要带点贱气的字眼;经常唤着唤着,瞒过了头顶喜乐无常的老天爷,才不会夺走你与生俱来的福气和天资。”

    “丑郎,应了‘丑人多作怪’这理,真不假。”

    我顺势补了句,头埋进棉枕里嘿嘿哈哈地笑出声来。

    慕容曜挺不服气的:“你眼界是不是太过了些?”

    他闹糊涂那单纯劲儿,笑过了,却不好意思再捉弄他:“人长得倒是拔尖里的俊朗风流,不过接触久了,性子摸透了,你这爱闹腾爱耍宝的个性就掉身份了。可惜啊,世间女子大多为好皮相所惑,不知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道理。”

    他辩解上:“我什么时候表里不一了?不就平日黏你些。”

    “距离产生美不懂?黏得太紧,容易腻的呆子。对了。”

    因慕容曜皮相产生的话题,我心中多了个长久来的好奇,趁机探个底:“我问个事,你若愿回答便答,若有顾忌,就当我没问过。”

    他倒坦诚:“你问吧,我何时对你有过隐瞒。”

    “那我真问啰?”

    再三确定,我卯着胆子问到:“以前你在大历做质子时,我曾听人嚼过你身世,说你并非北燕先皇血脉,故才会被送往大历做质子。”

    “是说我不肖似父皇,反倒与成王叔年轻时有几分挂像,对吧?”

    我惊:“原来你知道啊。”

    “知道。但你有所不知,我母妃本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而成王叔为皇祖母次子,从小和成王府有来往,和成王叔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哈?那你不会真——”

    触碰到皇家禁忌,那心情是紧张而期待的,何况这人还是我的夫君。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有缓转沉,仿佛越过千难万难般,才续下去:“父皇在世的时候,他从来正眼瞧过我,眼中的所有疼爱只留给凌淑妃所出的恒王。当年玉督关一战我北燕战败,父皇若不是顾忌着连失十一城的颓败局势,他不会立我为太子。而我心里清楚,在父皇眼里,我不过是代替他爱子恒王受过的工具;若有一天我客死异乡,无法再返回北燕,那这储君之位仍然还是恒王的。”

    我安抚到:“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曲解了先皇的用意?”

    他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可你知道吗,当初我能平安返回燕都,是谁在其中保航护驾?”

    “你这意思——莫不是成王叔作保?!”

    若没听过他口中这段辛秘,我定认为当初保举慕容曜登基的是我外祖父宋远高,但如今看,慕容曜这皇位的来历曲折颇多。

    他说到:“也不尽如此。当年成王叔联手你外祖父对大历边境屡屡施压,这是我能平安离开上京的原因之一,但其中最惊险的是,当时凌淑妃手里已握有逆转乾坤的秘密;而为了让这个秘密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我母妃不惜与凌淑妃同归于尽。”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颤,表情极黯淡:“当年介怀你与容舒玄有婚约在身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是我不自信在这场夺嫡之战中能胜出;我母亲以性命相护,身为人子,我必须心无旁骛地全力以赴。”

    我亦平和:“所以你当年选择不辞而别,是怕我万一答应同你回燕都争夺帝位,落败会受到牵连?”

    “淳元,原谅那时的我太弱,没胆量向你表明心迹。”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早探讨过了?错不在我,也不在你,错只错在时机难允。”

    我轻笑释怀一二,手捂住他的脸庞:“那你真不想知道那个秘密背后,究竟藏着你什么吗?”

    “不想知道。母妃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守住的秘密,做儿子的只想尊重她的决定;秘密既已石沉海底,还有什么值得求证的?即便得来了,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也对,知道的越少,快乐的越多。”

    我微微朝他怀下一缩,环抱住他壮实的腰身。

    “睡吧,但愿那些不快乐的过往,连梦里也不会出现。”

    第二日,清晨。

    醒转来的我,睁合眼间第一件事记起的事,便是高热一晚的慕容曜;快速探了探他额头,恢复如常的体温顿时让我一阵心安。

    再次躺下身,调整了个审视的好角度,我跟春心萌动的少女般,悄悄地观察起熟睡中的慕容曜。

    不得不说,有些事上心了,那就越发往心里的在意。

    这次,让我着迷不已的是他的睫毛,长长翘翘的;一时没克制住怦怦作乱的心绪,我的手指就凑了过去。

    真软,真柔!

    正感觉神奇间,他瞌闭的眼帘猛睁开,耀如星子地看着我。

    “原来你也有不矜持的一面。”

    没觉得地动山摇,可心慌间,我想开溜!

    只可惜那浑身一颤太碍事,进而延误逃离时机,他趁机一把将我锁在怀里,耳鬓厮磨着。

    “想看,就正大光明的看,没人跟你抢的。”

    说着,他臂膀一发力,把我翻到身上架着。

    “这个角度才看得清楚仔细。”

    “我错了,我错了!”

    我忙闭上眼,真想找个地缝钻,可悲的是我能活动的地儿都被这人封死了!

    “不看?那好,换我把娘子瞧仔细。”

    话毕,我俩位序一换,成了他主上,我承下。

    “我家娘子真好看,百看不厌。”

    甜似枫糖的一笑,他便俯下身在我脸颊上嘬了口。

第九十四章 梅林寻郎

    天变得无常,前一刻还有放晴迹象,这会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雪。

    流觞曲水上,“温泉煮白雪”的奇异美景引得我频频驻步;一番走走停停,到齐雪阁时竟晚了半个时辰。

    “美人,皇上现不在阁中。”

    刘德禄恭敬提醒间,我眉心微蹙。

    这人病刚见好,一大早的,又跑哪里去折腾?

    正满腹揣测间,不偏不倚撞见刘德禄那偷嘴笑,我慎重问到:“人真不在?!不会是刘公公和皇上事先窜通好,想捉弄我吧?”

    “美人这话冤枉的,就是给老奴十个胆儿,也不敢捉弄您啊。皇上只交代去附近透透气,又不让人跟着,老奴也没辙。”

    躬身一敬,眉开眼笑的刘德禄请到:“外面雪弥路滑,寒气重,美人万金之躯还是进暖阁等吧。”

    我恼不是急也不是:“这人真不让人安生!刘公公好意淳元心领了,但人现真坐不住,我去寻他算了。”

    “雪天路滑,那美人自己当心些。至于皇上的去向,您不妨朝东苑梅林处寻一寻。”

    “多谢刘公公指点。”

    颔首一敬,我领着柳飞便朝东苑梅林方向走去。

    这东苑梅林乃山庄中特有一处盛景,上千株梅树依山而栽,蜿蜒曲径直上小弥山半山腰望雪亭。

    石径间梅枝遮天蔽日,带雪如琼,人行走其间,闻着馥雅沁心的梅香,踏着晶莹圣洁的梅路,映合着心中那句“梅遮幽径香自来”,别有番韵味。

    醒脑的梅香,清雅的环境,渐渐淡化了我的来意,更用心去欣赏这难觅的美景。

    远处,一抹人影微动,如妙笔点睛,瞬间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身着白底墨绣山水衣的慕容曜立在石阶边,左手间攀着一束开得正好的梅枝,右手间匕首凿砍着岔口;待梅枝与梅树主干分离,他又用匕首细细修整着,对比着,直至达到他想要的精致,才将它小心地放入竹篓中。

    “采花贼。”

    我闹趣地招呼了声,他回头一见我,那酝酿在俊脸上的浅笑如芳华吐蕊,甜甜的,暖暖的。

    “下着雪呢,你怎么来了?”

    提起竹篓麻溜朝肩后一甩,他踩着高高低低的青石阶朝我奔来。

    恰逢一阵林风过境,梅林中忽然花雨大作,大概是看管了他平日金冠高束的威严神武形象,此时一头倒梳留仙结发式的慕容曜,恍如画中走出仙人,我竟一时看痴。

    “怎么不上个裘领子,冷吧?我给你暖暖。”

    凑上前,他倒不显生分,大手拢住我的小手不停哈气不停揉搓。

    我收敛住晃动的心神,嗔怪道:“你也知道天气冷,病才刚见好,又跑出来瞎折腾什么?”

    他朗笑如阳:“林子里空气怡人,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不老实。你这架势,更像是专程来踏雪寻梅的。可是遇见什么好事,让你兴致如此高?”

    “瞧你这疑心的。不过是见这梅花开的好,想着你素来喜欢梅花,顺手折几枝带回去讨讨娘子欢心。”

    他这话挺甜人,我暗自高兴间,忽然想到个平日里疏忽的细节:“嘿,我问你,我房里日日换新的梅花,是不是你的杰作?”

    “没有,没有!我是这般清闲的人?!偶尔一回,巧合而已。”

    真话还是谎话,眼神就是最好的证据。

    而再想想刘德禄在齐雪阁遇见时的神态表情,十有八九是心疼着主子做了好事不留名,这才故意支我来此撞破。

    我佯装生气背过身,说到:“早知道某人是有求必应,我就该试试要天上的月亮星星什么的,看他能不能给我摘来。”

    他笑渐无奈:“我错了,错了行吗?是,你喜欢什么,我就在意什么;但我也不能表现得太刻意,弄得跟邀功似的。”

    我假意埋汰到:“你这藏着掖着的性格,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唤雪说梅香能有助于你夜间睡得安稳,我这做夫君,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你就当是惊喜吧,夫妻之道本就是互相帮衬,共同扶持;就像你现在,看似刀子嘴不饶人,可心呢软得跟块豆腐似的,大冷天还跑出来寻我,怕我身子见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面对他这一套套说词,我对他挺刮目的:“以前还觉得你是个闷葫芦,今儿个我才知道自己过去看走了眼,说话一套一套的,好个能言善辩。”

    “那还不是太紧张你,逼的。”

    圈抱着我,他顶着我的额头,左撒娇,右闹皮的,面上的笑如溢出的泉水层出不穷;面对这个捧着怕你碎了,含着怕你化了的男人,你没法不心动。

    不知哪来的底气与放肆,我稍稍踮起脚,捧着这张如今让我神魂颠倒的俊颜,就在他唇间轻嘬了一口。

    “奖励,没多的了。”

    从傻愣到亢奋,不过是须臾间的转变,兴奋地抱着我原地转圈,并他高喊到:“我会再接再厉!”

    “别转了,停,停!呆子,我头晕!!”

    “噢,噢!!我不转,就抱一会儿!”

    “......”

    (辰时,齐雪阁)

    手里的书倒是个幌子,我余光不停地瞄着的慕容曜,看他这咋咋呼呼的傻笑何时能消停。

    可等一碗苦药下肚,他还是跟擦了蜜似的,乐在其中。

    我倒是压不住好奇,问到:“药不苦?”

    “不苦。”

    我又问:“那你不饿?”

    “你一说,我真觉得有点饿了。”

    “噢~”我长长的一声叹服,说到:“我还以为你这一病后练就了什么神功,能直入‘有情饮水饱’的境界。”

    “高兴的事儿,想着想着,其他事情真不怎么在意了。”

    我顺势提点上:“那你计划去安阳的事儿,也不在意了?”

    虽然这样说事的方式方法有煞风景,但瞧瞧慕容曜这得意忘形的样子,我不得不及时给他敲敲警钟。

    他喜色微微一敛,说到:“原来你知道了啊。”

    我耸耸肩:“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听口气,你似乎不怎么愿意。”

    “本心讲,的确不愿意。”嬉笑不再,慕容曜又恢复成那个冷傲天子:“此次南巡,虽意在彰我天子之威,树我整肃吏治之心,但对于安阳这等王侯属地,圈闭小朝廷而言,意义已经名存实亡。且于个人而言,我极不喜欢宋衍这人。”

    我收敛闹趣,正色说到:“那若我说我想去安阳,你愿不愿意借借你这天子之威,给我添添排场呢?”

    “你明知宋衍这厮对你——淳元,我不是在这拈酸吃醋,而是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这一去,强龙难压地头蛇,恐挫你整顿吏治的锐气;但我不一样。”

    “你去安阳的目的是?”

    我淡淡一笑,说到:“算账。”

第九十五章 安阳无安

    上怀,平信,顺化,陵城,奉先,合称安阳五郡,因特有的三江汇口地势,故土沃田丰,物产丰富,素来有“小燕都”美誉。

    未惊动当地官府的情况下,我与慕容曜悄然抵达五郡之中的顺化郡。

    顺化作为安阳五郡中最富足的郡县,我原以为会在此领略一番别样的繁华景象,可其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人口凋敝,商铺紧闭,郡中各处沉浸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即便此刻游走顺化最繁华地段中,也掩盖不住这样腐坏颓败的气息。

    此时已是晚膳时分,偌大的酒楼仅有我们一桌客人,冷清间,柜台闲来无事的掌柜索性烫了壶小酒,佐着一盘炒花生,一口一个愁的喝着。

    “大老爷可怜可怜我们,求赏口剩饭吃吧!!”

    此时酒楼门前忽窜涌来七八个孩子,整整齐齐地跪在门槛外,小脑袋磕得石台砰砰作响。

    掌管一脸嫌弃,打发到:“走走走,隔三差五地来蹭,真当我这是善堂不成?”

    这帮孩子中小的估摸着就四五岁,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个个跟参差不齐的豆芽菜般,蓬头垢面,冬衫单薄,饿得两眼冒青光。

    孩子中年长的哭求到:“大老爷,求求您了!!我还能忍着,可弟妹年纪小,他们已经两天没进过一粒米,实在经不住饿;大老爷肯赏口饭给弟妹,小的愿给你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活命恩情!”

    “别,我的小爷爷,即便你愿意给我当牛做马,我还真养不起你这饿祖宗呢!”

    一脸不为所动,掌柜突然从门板后摸出跟木条子,快速走上前:“别说一口剩饭赏你,我这生意难做的,连泔水桶都旱见底了!我可怜你们,又有谁来可怜可怜我?!若再胡搅蛮缠,寻我晦气,可就别怪我棍棒无情!”

    威慑下,那年长的孩子依旧乞求不断着:“大老爷,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弟妹真挨不住了!”

    掌柜立马来火:“狗娘养的,跟我蹬鼻子上脸了?养不起还生这么多干嘛,你那死鬼爹娘造的孽,跟我要什么债。存心讨打是不?!”

    一棒子挥下去,掌柜的力气使得倒是实在,不过却没落到那领头乞讨的孩子背上,被柳飞单手接下。

    柳飞淡然道:“你,我家主子找。”

    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硬碰不过,转而跑到我们跟前笑脸赔罪到:“抱歉抱歉,扰客官耳根清净,小的立刻把这帮小叫花子打发走。这帮小兔崽子,就会——”

    “我说还是你说?”

    一口茶水还没递进嘴,慕容曜半扬起头,目光如豹。

    掌柜脸显尴尬,仍附和着赔上不是:“小的不懂规矩,不懂规矩,爷您尽管吩咐。”

    慕容曜为理会他的巴结,问到:“我们这一桌酒菜,管多少银子?”

    “噢,客官是吃好要结账?小的立马给你结。”掌柜的双眼麻溜地在饭桌上过了遍,心中似有把小算盘,当即回了个价:“一共十四两三钱银。”

    慕容曜又问:“那你这楼上楼下,共有多少桌空着?”

    慕容曜答非所问间,掌柜的粗眉一抖,还是谨慎的回到:“咱堂子虽算不上顺化最大的,但少说也三十桌。爷问这是何意?”

    “那好,我给你算个整,十五两,你就按我们这桌饭菜标准准备,剩下的三十桌我全包了。”

    掌柜的惊:“全包了?!爷,你是在拿小的寻开心?”

    慕容曜没作声,自顾自地喝着热茶间,刘德禄心领神会地凑上前,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搁在饭桌上。

    刘德禄笑意颇深的问到:“掌柜的,有了它在手,还觉得是我家主子寻你开心?”

    “不,不,不!”

    五百两银子于寻常百姓人家,可顶五、六年开销,也不知是出手太狠,还是这酒楼掌柜的瞧出什么端倪,竟不敢接这银票。

    慕容曜不悦在面:“不什么。不敢接,还是以为这银票是假的?若不放心,您可找人验验银票真伪。”

    “爷,小的没这个意思!”

    眷恋再三地看着那张五百两面值的银票,这掌柜的克制地说到:“爷这银子小的打心里想赚,但你瞧我这酒楼生意凋落这么长时间,后厨内食材料子不足,人手也不够,一时半会儿的要准备三十桌饭菜,小的真心为难啊。”

    “那是你的事。”慕容曜峰眉一挑,神情冷峻:“你没这个金刚钻,不代表别家揽不了这瓷器活。你就给句准话,这银子赚还是不赚?我还不信这偌大的顺安郡,找不到个做饭的地儿。”

    “接,小的接的!”

    毕竟是生意人,哪会让到嘴的鸭子给飞了?索性心一横,掌柜的拽起那桌上的五百两银票,就吆喝着嗓子开始张罗。

    我悄悄在唤雪耳边吩咐了几句,没多少工夫,门外那些冻得脸发白的孩子就领到我和慕容曜跟前。

    孩子中较小的几个,一直眼巴巴望着桌上的剩菜,却碍于兄长的暗中约束不敢吱声;正好面前还有几个馒头,我径直取来,一个个塞到那几个小的孩子手中。

    我道:“放久了,馒头凉了,你们大的先让着小的垫着肚子,别抢噢。一会还有热呼呼的,都有,都有。”

    接过我递来的馒头,这帮饿坏的孩子哪里还会管是冷是热,是臭是馊,不管三七二十地望嘴里塞。

    五味陈杂间,我突然感觉到袖口一阵晃动,转过头,却见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在轻轻拉扯。

    我面前盛馒头的盘子空空,笑得尴尬:“对不起小丫头,桌上馒头暂时分完了,你再等等,掌柜的很快送来新的,热乎的。”

    “不用了姐姐,馒头给哥哥弟弟吃,长力气,我就想讨姐姐面前那碗剩粥喝,我保证不会吃太多的,就一碗。”

    小女孩唯唯诺诺的乞讨,揪得我心里猛发酸。我点点头,忙抄着筷子在桌上夹了些配菜,递给她:“慢慢吃,别噎着了。”

    接过碗放在地上,小女孩跪下身给我磕头,我又是揽又是劝,可怎么也挡不住她想回报我的心;最后,劝不动的我只能背过身,缓了缓那股难受劲。

    等我再回过头时,却发现那小女孩一边用筷子搅动着粥碗,一边将小块小块的白坨子放入碗中,与粥食混合均匀。

    我纳闷问到:“小丫头,你刚朝碗里掺什么东西?”

    小女孩腼腆道:“太,太岁泥。”

    “太岁泥?!是什么东西,能吃?”

    “能,我们村子好多人吃这个,管饱不饿。”

    第一次听说泥能吃的,我遂好奇了些:“能给姐姐一小块瞧瞧吗?”

    她点点头,便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放到桌角。

    我把玩在手中,这泥团失了些水分,白中带灰;手指捻了一小点揉搓在指尖,感觉间有点绵,有点黏,倒像我小时候玩的粘土。

    看小女孩和着粥有些狼吞虎咽的下肚,我也瓣了一小点,正欲尝尝这泥什么味道,不想刘德禄却拦住我。

    “主儿可尝不得!这泥又叫‘观音土’,只在闹饥闹灾这等大凶年,百姓为保命才吃这玩意儿,极伤身子。”

第九十六章 苛政之苦

    三月三,青黄灾;

    旦夕间,苟且过。

    观音土,腹中裹;

    阎王怜,闭眼活。

    刘德禄这小段家乡谣,撞得我心绪起伏,再次仔细瞧过这观音土,我忙问道:“刘管事,敢问一句这土中是否含毒?”

    “不是毒,却胜似毒。”

    刘德禄摸摸那吃得狼吞虎咽女孩的发顶,苦笑在唇,继续说到:

    “这东西吃下肚后,因遇水能膨胀,占据人的胃,故食用之人暂时不会感觉到饥饿感;但观音土因具黏性,一直积聚在人的胃部,很难随粪物排出;长此以往,会导致人的胃部下垂涨裂而亡。”

    “你别吃了!”

    忽然一阵冷噤传遍全身,我立即打翻小女孩手中的粥碗。

    而小女孩只是惊鹿般朝后一缩,半响,她似乎觉得我没什么恶意,一边观察着我的反应,又一面小手抓着地上散落的粥饭往嘴里塞。

    我当即火了,一把扣住她瘦骨如柴的手腕,阻拦上:“我说了不能吃,会吃死人的,快吐出来!!”

    “招娣,快给恩公磕头赔不是!”

    那大点的男孩子见我动了真怒,也忙跪在我脚下猛磕头:“我妹妹不懂事,恩公,我代她给您赔罪!!恩公您消消火,我们知错了!!”

    “谁说你们错了?不许磕!!”

    心绪波动太大,不想一股绞痛在腹间腾起,痛得我弯身一哆嗦。

    “淳元?!王孝义,王孝义!!”慕容曜忙搀扶住我,急唤到不见人的王太医。

    刘德禄凑上前:“主儿怕是一时急怒攻心,动了胎气!先别急,唤雪丫头快,让你家主子缓缓气,缓缓气。”

    一帮人以我中心,又是掺茶递水,又是抚背劝导,好一会儿功夫,我这股疼劲才慢慢压下去。

    慕容曜急安抚到我:“柳飞已去寻王孝义,你缓缓气,千万别再动怒。”

    “不用,我没事。”

    “可是——”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恼气上头,我就头拉不转头的倔牛:“你要是真想让我顺了这口气,就立即让柳飞去把商天奇那狗官砍了,开仓放粮!!”

    慕容曜惊如霜染:“你认真的?”

    我斩钉截铁地回到:“比真金还真!怎么,你还怕宋衍那个草包找你麻烦?!慕容曜,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衡量得失?再让他们横行无忌下去,百姓就不是吃土,而是人吃人了!!”

    “我知道了。你莫急。”

    慕容曜握住我的手,面色一沉,忙唤到:“唤雪,去找掌柜要个干净点的房间,让你主子休养着;柳飞,你即刻启程前往城外,点驻扎羽林军精英百骑包围顺化商天奇官邸,取其人头来见我;若期间有抵抗不从者,立斩不赦。刘德禄,笔墨伺候!”

    天子之威,如天降雷霆不拖泥带水,我心中一阵畅快间,也期待着顺化郡今夜将来的大不平静。

    一个时辰后。

    “贵人打扰了。”

    一阵敲门声后,我休养着的厢房门推开了,人倒是不陌生。

    我靠在床栏上,稍打起精神招呼到:“是张家嫂子来了,何事?”

    她招呼上:“刚杀了猪,伙房熬了些猪脚雪豆汤,刚出锅,我家那口子让我给贵人送些来;贵人动了胎气,喝这个最滋补,最恢复元气。”

    我笑道:“张掌柜倒是有心了,还让嫂子专程跑一趟。”

    张家嫂子窘然一笑,倒没多藏着心里话:“贵人见谅,我个妇道人家也没那么多深思熟虑,就照实说了。您是有来头的大门大户,肯定有气度,先前我家那口子在堂口有些行为过火了,脏了贵人的眼,民妇在这里给贵人陪个不是,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他计较才是。”

    我道:“原来大嫂子是担心这事,不存在的。人活世间自有不易之处,再者张掌柜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不过是迫于生计间多了些冷漠,能理解的。”

    张家嫂子顿时喜笑颜开:“贵人能理解便好,便好。汤入味刚好,贵人快尝尝。”

    “好啊,正巧我有些肚饿,就有劳大嫂子了。”

    与人方便就是与自方便,一碗猪脚汤,算是给这对夫妇吃了一剂定心丸。

    盛着热腾腾的汤,张家嫂子嘴也不闲:

    “人心都是肉长的,说来,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贵人撞见的那些孩子都是佃农家的,年年拼死累活帮东家干活种地,分些口粮养一大家子人也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如今家里爹娘撒手人寰,这些孩子连那上顿都没了着落,自然可怜。”

    无端叹了口气,张家嫂子继续话到。

    “以前生意好做些时,我们两口子还能帮衬点,时不时给口施舍;可如今这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生意难做,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自己那顿都快没着落了,哪有心思可怜他们。来,吃着,看合不合贵人口味。”

    我道了个谢,尝了两口就搁在一边:

    “大嫂子,世道虽动荡,但如今我北燕天子圣明,各地年年也极力推行轻摇赋税,休养生息;我这一路也游过不少郡县,虽谈不上富庶,可当地百姓也算是安平温饱。怎么一到了这顺化郡,光景就变了?”

    “谁叫山高皇帝远,皇恩难至呢?在安阳五郡内谁不知道,那宋门侯爷才是真正拍板的主儿,谁敢提着脑袋说个不。”

    张家嫂子坐在八仙桌边,长吁短叹后,说到:“在咱们这儿,这两年除了上缴朝廷明文规定的税,还要上缴当地郡官制定的‘私税’。什么人头税,治安税,生育税,红白税,收成税,抽成税,林林总总,名目众多,算下来不下四十好几个。”

    我又惊又怒:“四十多个私税种?百姓辛辛苦苦挣来的,就被这帮狗官收刮去,这和强盗有何区别?!难道就没血性之人站出来,给百姓说句公道话?”

    张家嫂子道:“头两年倒是有不少人站出来,还有跑去京畿告御状的,可人还没走出安阳境内就遭灭了口;禽兽还吃人吐骨头,他们这帮贪官污吏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有了前车之鉴,大伙便开始忌惮着官府的狠辣手段,渐渐的习惯了,也麻木了。”

    我火冒三丈:“简直狗胆包天!百姓成了他们眼中生财的母鸡,若哪天榨不银子来,他们就一刀抹人脖子?”

    “虽不至于,但也没什么差别。”

    我恼气间,可脑子仍还有一丝清明:“大嫂子,你这话何意?”

    “贵人有所不知。这些交不起苛税的百姓,有些劳力的,都会被送到上怀郡深山铁矿洞中做苦工;进了那地儿就等同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根本就没活着回来的,还不如您说的一刀来得痛快。”

    “开凿铁矿?!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没半点风声。大嫂子可知开凿铁矿作何用?”

    可此时,张家大嫂子只是摇摇头。

第九十七章 步步为算

    第二日清晨,微雪。

    我撩开帘子,经过的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寒风栗雪中,城中百姓俯首贴地跪满街边。咫尺开外,金盔银甲的宋衍提剑御缰,英姿飒飒地在前驭马开道。

    心中正若有所感间,身骑白马间的宋衍忽然回过头看我,颇具深意地笑了笑,而我亦是自若而笑,便放下了帘子。

    “可是瞧见什么有趣的,笑得这般乐在其中。”

    身后一阵细碎的响动,慕容曜像只粘人的小猫靠过来,枕在我肩头环抱在背后。

    “你真想知道?”我拍拍他乱蹭的脸,口气挺调皮地提醒到:“我乐的事儿换你来品,未必见得是甜。”

    “你乐见的事情我自然乐见,难不成还因人而异不成?你这语气,古灵精怪的。”

    “我发现你只要栽进了温香软玉中,脑子就不够用,笑不见得是心中乐。刚之所以笑是因为宋衍冲着我笑,众目睽睽下,我自然以礼回之。”

    太亲密的接触,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细微的感知;我偷偷拢着嘴,笑不露声,却总感觉自己背着个大醋缸似的。

    “我说吧,自个没眼力价讨来的不痛快,还有脸跟我使闷气儿。”

    他道:“明明知道我会吃味,还明着暗着试探我,看来我得适当地改改这在你面前逆来顺受的性子,跟猫儿般戏耍着。”

    转过头,我双手捂着他的脸颊逗乐着:“唔,咱的小软猫摇身一变成大老虎,好凶。”

    逗着晃着,他转而腼腆一笑,朝我示威:“以后机灵点,宋衍他对你本别有用心,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极容易让他会错意;最好的对策,便是你对他视而不见。男人,你越上心,他越蹬鼻子上脸。”

    “男人?”我一阵克制不住的噗嗤笑,忙补到:“你不是男人嚒?不过你这‘蹬鼻子上脸’的说法,我倒觉得和你现在这状态挺吻合的。”

    “你少捉弄我,我可认真的!”他顿时抬手在我鼻梁上一刮,正言道:“男主外,女主内,如今在外自然一切都得听为夫的。”

    “好好好,夫君教训的是。从这一刻起,我保证对宋衍不笑,不理,他说什么我都当耳旁风没听见;不过届时宋衍生辰宴上,我这生人勿近的态度若招来南陲将士们的不满,你可不许怪我没规矩没肚量,损了你的天子威仪。”

    慕容曜一惊:“今天是宋衍的生辰?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还以为你知道的,故意挑这个时候找他茬,挫其锐气。”

    “你这——”惊措如云散,慕容曜无奈满脸:“这下好了,如今两手空空,毫无准备,不招是非也难。”

    “瞧你急的。你不是说‘男主外,女主内’,我可是你的内助,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夫君在人前丢了脸面?放心,我已为宋衍生辰备好两份大礼,一份在我手里,一份还在路上,想必送到时刚好赶上开宴,保证能惊艳四座。”

    “惊艳四座?”反复盯瞧了我许久,慕容曜开怀一笑:“我怎么有种强烈预感,你是借着宋衍生辰之名,专程去捣乱的?!”

    我正声道:“你这话就冤枉我了。来安阳之前我就跟你事先声明过,我此行是来找宋衍算账的,不是为讨喜贺生的;何况如今安阳五郡民怨沸腾,我讨算私怨间,也顺带帮你的子民出出气,正大光明得很。”

    慕容曜绕过头,单手托腮看了我片刻,说到:“你这么一说,我倒好奇宋衍和你究竟结了什么梁子,值得你这般大费周章?”

    “若你真知道我找宋衍算账的原因,好奇心得变杀人心。”

    “不可置否,若不是素来忌惮着你外祖父,宋衍这厮怕是在我手里得死好几百次。杀他之心我早有,且理由众多,也不差你口中的一星半点;你只管说,我权当听故事。”

    “听书易,说书难,就怕你犯牛脾气。”捏捏慕容曜的俊脸,我瞧着他满眼的期待,终还是松了口:“我此次南陲遭险,究其根因,和宋衍有莫大关联。”

    面对面间虽无声,但我能直观看到慕容曜的盛怒如山崩地裂,跃然于脸上;稍许,他克制住起伏心绪后,问到:“是他派人掳走你?!”

    “主意倒不是宋衍出的,但其目的也是为了讨好宋衍,想在他生辰上将我作为贺礼送给宋衍。”说到这,我蓦地想起乌尔娜,遂补到:“估计待会宋衍生辰宴上,我与那人会再次相遇。”

    慕容曜眼角一挑,寒光乍现:“暂时动不得宋衍,但不见得动不得他身边的狗!那人叫什么来着,为夫帮你出这口恶气。”

    “她可与宋衍身边那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狗可不一样。她叫乌尔娜,生于南夷,长于江湖;而此女行事乖张,手段狠辣,如今不仅是宋衍的义妹,且与我杏林恩师的药神门是死对头。阿曜我慎重提醒你一句,若届时真狭路相逢,你务必对她多留个心眼。”

    “一个普通江湖出身的女子,不过略有些武艺在身,值得我这般如临大敌般防备着?”

    “大意失荆州,此女可不普通!她乃青门尸毗老人的关门弟子,不仅用毒如神,且身带奇毒,你不可掉以轻心。”

    乌尔娜以血炼毒的情景我仍历历在目,不得不再次提醒到慕容曜:“宋衍生辰宴上,少不了官员将士向你敬酒,若此女借机献殷勤,阿曜你记住,她碰过的一应物具,不可沾染半分,更不能入口。”

    “你这是在紧张我?!”

    乌尔娜的存在,本就是我现能预见的危险之一,可此时慕容曜这不以为然的态度,着实让我有些气上头。

    “我没心思同你蜜里调油,严肃点!”

    “字字句句刻在脑海里!”

    挺孩子气地一答,趁我要再次发难之际,他一把将我箍在怀里:“别生气,我真把你的叮咛听进心里去了。现啊我只是在想,宋衍这人再傲再自负,也不可能蠢到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搞出‘弑君谋逆’戏码,这不等同自掘坟墓吗?”

    “这就是你的大意之处!用你天子的庙堂之眼观江湖之心,策略上的严重失误!这群人虽远离权力中心,但一旦有所决定,那便是义无反顾,绝不后缩!更何况,宋衍于乌尔娜个人而言,是如至亲至爱般存在的人。阿曜,别和女人赌直觉,你输定了。”

    他脸上的笑意如日落西山,而我心中来时的决意亦是更加坚定:

    乌尔娜,必除!

第九十八章 浪子为伍

    西山,云舒台。

    换了身颜色妥帖的宫袄,披上金雀追云氅御寒,我便领着唤雪出了盈月阁。

    从阁楼至长廊,不过是个回型木旋梯的距离;我俩刚到旋梯尽头处,嘴上还交代着唤雪些琐碎,可一转身便瞧见雪裘玉带,白龙化鱼般低调装束的宋衍,候在旋梯尽头处。

    “表妹。”

    见了我,宋衍朝我微施拱手礼,我品在眼中,不觉风流俊逸之气,反觉有种斯文败类的味道。

    内心的些许调侃,不影响我面上的逢迎:“咦,衍表哥人不在前厅宴客,怎么有工夫跑盈月阁偷闲?”

    “前厅的不过是些门面寒暄客,怎及表妹重要?”说着,他上前伸出手,欲扶我:“在衍心中,表妹你才是我最重视的客人;你不远千里来为我贺生辰,衍心中自无限欢喜。”

    “不劳衍表哥。”

    瞟了眼那只讨好的大手,我带着梨花清雨般的笑,从那一人宽的缝隙中穿过。

    转身,腰间环佩叮咚,为我接下来的正言润色几分:“一家人不说二门话,衍表哥视我为最重,那您把皇上置于何地看待?若传出去,有心人又得说我们宋家目中无人,藐视皇威。”

    宋衍满脸桀骜:“衍素来行事磊落,可曾在意过别人口中的流言蜚语?传出去也无妨,反正我根本没把慕容曜放在眼里,若不是顾及表妹的体面,他能在我安阳之地大显天子威仪?想都别想。”

    历来知宋衍为人狂傲,不想他竟不知深浅至此,我冷笑而嘲。

    “你不怕,我可怕得很。小妹如今不过是后宫中小小一美人,可没衍表哥这‘小侯爷’金字招牌护身;若真叫旁人听去,那小妹铁定又得背上个‘红颜祸水,挑唆君臣’的大罪。”

    “一家人?表妹,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自始至终都没向衍坦诚过。”

    我装起蒜来:“衍表哥何以断定?”

    他道:“世人常言‘久负大恩必成仇’,用在表妹身上一点都不为过。但毕竟这也怪不得你,或许是祖父对你期望太重,又或许是表妹太急于一雪前耻,故在这样的重压下,不自觉地倒向慕容曜。”

    宋衍自负懂我甚多,轻佻而笑间,又说到:“但表妹你得明白,有些东西宋家许得你,就有绝对能力收回。趁迷途未远,不碍大局前,及早收定自己摇摆的心才是正道。”

    “这话小妹听得甚是糊涂,什么是所谓的‘正道坦途’?衍表哥既然将局势看得如此通透,不妨教教小妹如何迷途知返。”

    “你懂的,只是暂时被些贪恋的表象迷住了双眼。表妹,慕容曜他再风光,终究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将来谁能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指点江山,始终都是我们宋家人说了算。”

    “是吗?”

    对人话虽讽刺,但我心依旧澄明如镜:“至少现在的宋家,没有这样搅动风云的可继之才存在。若宋家现在真如衍表哥说得这般如日中天,高枕无忧,京中坐镇的外祖父早就隐退风口浪尖之后,颐养天年了。”

    宋衍微微不悦:“表妹觉得衍挑不起掌家人的位置?”

    “瞧衍表哥误会的。”

    我佯装失言之态,把满肠子悔挂在面上粉饰,可话里却暗中讽刺。

    “不是我觉得,是外祖父认为。着眼大局上看,要想宋家如此庞大的家业交到衍表哥手中,您得先给外祖父交一份称心如意的答卷;只是这功课做足与否,是否经得起考验,怕是只有衍表哥自己心里清楚。”

    宋衍一抹阴骘上脸,但碍于自负,还是略有克制:“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让表妹开开眼,看看衍有没有这个能耐挑起这个大梁!”

    “拭目以待。”

    我淡淡而笑,未做多言,便随着宋衍的脚步前往宴客正厅。

    在长廊中迂回了阵,云舒台的安静渐渐被前方传来的喧嚣打破,边走边瞧的我,心中慢慢做好开戏的准备。

    “嗳,小美人,别跑啊!!”

    忽然,一极轻浮的男子声在耳边炸起,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衣衫不整的婢女就跌倒在我跟前。

    狼狈不堪的婢女蜷在地上,抬头先看看我,随即瞧见立在我不远处乍疑乍怒的宋衍,瞬间吓得魂不附体,俯首贴地缩跪在原地。

    “小美人,爷逮住你非好好严治你一番——小,小侯爷?!”

    风流当场撞破,这男子立马端正好仪态,躬身朝宋衍请安:“下官司徒南宇,问小侯爷安。”

    司徒?!

    有趣在心油然而生。

    司徒姓可是北燕八大门阀中一席望族,既然这男子沾了这姓,且列席在这等场合,必然和其有所关联。

    一眼勘破的事儿,宋衍当即板起脸:“你平日胡闹些也就罢了,今日是什么场合,还如此不知收敛?”

    “小侯爷教训的是,南宇知错了,绝不会有下一回。”

    转而,这司徒南宇对上那畏畏缩缩跪伏在地的婢女,让我彻彻底底见识到什么叫翻脸无情:“还不是这小贱人使媚在先,害得下官在侯爷面前出了丑,不知廉耻的东西!”

    婢女被反咬一口,惊转懵哭:“小侯爷冤枉,冤枉!明明是司徒大人硬纠缠着奴婢——”

    宋衍置若罔闻:“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处理麻烦最简单明了的方法,就是对弱者方下手,哪怕你是占天大的理;而这婢女一声声凄楚的喊冤,却难扭转宋衍此时有意包庇司徒南宇的心。

    “慢着。”

    本不该插手的事情,不过瞧着司徒南宇那小人得志的得意样,我便过不了眼。

    我插话上:“衍表哥,我怎么瞧着不像是这婢女的过失,而是司徒大人的不是?问都不问一句是非过错,就格杀勿论,表哥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小侯爷,明明是这贱婢勾引下官在先——奴奴?!”

    司徒南宇跟斗鸡般跳上阵,可一见我,却忽然来了个急转直下的变脸,腻歪痴情的很。

    奴奴?!

    我稍嫌恶心地回味了下,他刚才确实是在唤我无疑。

    “是奴奴吧?是吧!!这一年你跑哪去了,可叫我相思的苦!!”

    说得不仅声情并茂,而且色胆还不小,司徒南宇惊喜难耐地朝我这方抓来;可他手还没沾上我半分,宋衍手快如灵蛇探洞,当场把不规矩的司徒南宇折翻在地。

    “司徒南宇,我看你是真胆肥了,什么人都敢碰!”

    司徒南宇跪地告饶:“小侯爷,小侯爷,手快折断了!!下官绝不敢造次,但这女子是下官清州府邸走失的侍妾,下官敢以性命作保!”

    怒意间,忽有股激灵直冲脑顶,扬开清明无限。

    原来司徒南宇这厮口中的“奴奴”,是把我误认作林思安!!

第九十九章 巧机藏锋

    天下事,无巧不成书,惊奇间我忽感这淌浑水没白趟,且意外收获颇丰。

    “表哥质疑我作甚?有问题的是他,不是我。”

    摆出副上观客,我暗中提点到这头脑不明的宋衍。

    “这位大人姓司徒,想必和清州赫赫有名的司徒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幸会啊。我李淳元人至燕都不过两年光景,且长居深宫,每每与宫中姐妹闲聊起清州的山明水秀,人杰地灵,总心驰神往,可总无缘一见。”

    司徒南宇乍惊:“燕都?深宫?!我说金世燕那恶婆娘把你弄哪里去了,原来是把你送进宫,难怪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可不对啊,你乃官奴出身,怎么可能——”

    “司-徒!!”

    还不等司徒南宇自个计较出个所以然来,宋衍面色怒色如黑云敛聚,虎口掐着秧鸡似的的司徒南宇抵在了梁柱上。

    “你再敢无的放矢一句,我定叫你有气进没气出!”

    司徒南宇骤然收止无礼状:“小侯爷息怒,息怒!下官眼拙,真瞧不出这位贵人和您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地方。”

    宋衍棱眼一扬,威慑在面:“我宋家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个不入流的东西掺合?她乃我亲姑母之女,我祖父金刀侯捧若明珠的外孙女,可不是什么供你亵玩求乐的下作侍妾!听清楚没有,嗯?!”

    司徒南宇点头如捣蒜:“听清楚了,清楚了!是下官没长眼,口无遮拦冒犯了贵人!”

    此时司徒南宇虽口上服软,可他那稍显猥琐的目光始终没从我身上离开,我冷冷一笑,上前劝道:

    “嗳表哥,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司徒大人把我误认成他昔日爱妾,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不过,我挺好奇的问司徒大人一句,我与你那侍妾真有这么相像吗?”

    司徒南宇话中两个极端:“像!噢,不不不,完全不像!简直判若两人!!”

    我笑:“判若两人?那大人的意思间还是一个人啰。”

    打趣了句,趁着宋衍这把妒火没把理智烧光前,我把这场子再次圆起来。

    我道:“开个玩笑。衍表哥,不过一个误会而已,没必要弄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况且你今天是的生辰,大好的日子最忌讳见怒见红。司徒大人不过是为人风流了些,而这婢女也不过是逾越规矩了些,各有过错,但都无伤大雅。表哥,不如看在淳元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在意的,我何曾对你吝啬过?”宋衍面色一缓,撤了手:“给我安安分分地呆着,滚!”

    “是,是!!”

    看着如丧家犬般落荒而逃的司徒南宇,我笑而不语间,似乎感到手中操控的这盘棋,又多了枚有趣的棋子。

    正午,生辰宴上。

    满堂筹光交错,杯落酒干间,本该是众人瞩目焦点的宋衍,因慕容曜御驾亲临而夺去了不少人前光彩。

    而紧挨慕容曜身边陪王伴驾的我,自然融不进这满堂男儿高谈阔论的轻浮言论中,边闲趣地拨弄着满桌珍馐佳肴,边如佛般沉稳地审视着下方宾客的“众生相”。

    表象虽一时难断好坏,但有一点共性值得我深究:在座的来贺宾客中,八成以上的官员将士都是小字辈的生面孔,而我熟悉的那些外祖父旧部元老,列席的却寥寥无几。

    这说明了什么?

    好奇心渐重的我,招来身后的唤雪。

    我小声交代到:“想办法弄份宾客名册,千万别让人察觉。”

    唤雪会心点头,趁着满堂喧闹,悄然退场;我正若有所思间,案几下一只大手冷不丁地探来,十指紧扣中透着不可抗拒的霸道。

    我惊愕一扬头,便撞见张酒力催开的桃花面,下意识间口里多了些唠叨:“你节制些,这都第几杯了?”

    他探头在我耳边,柔语到:“来者由头甚多,我想节制也难。”

    我抿嘴笑:“你这是在向我求救?”

    “我可不拿自己的女人挡事儿,小瞧我的。”执拗争辩后又是他憨憨一笑,我正想再劝劝,不想他抢一步问到:“你偷偷摸摸支唤雪做什么?”

    我花眉一抬,心中倒是挺佩服慕容曜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本事:“唤雪是我的人,我有所差遣实属正常,怎成了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路数?”

    他亦有说词:“别人是差遣,可换了你这七窍玲珑心,路数就多了。”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耍酒疯!信不信我合起他们来灌你?”

    “不信,你心疼我还来不及呢。”

    一阵无语卡在喉间,我白了慕容曜一眼,可目光落地之处,却被座上闷声闷气的宋衍捡了去,杯中酒仰头而尽,酒樽掷地有声。

    “稍扰各位兴致片刻。”

    忽然一明亮的女子声贯穿满堂,喧哗戛然而止。

    顺着这熟悉的声音抬头望,乌尔娜笑如盛花,翩翩如燕地走到我席座跟前。

    她豪迈而道:“满堂皆是这铁血男儿的热闹,我一介女流虽有豪情在怀,但难免酒喝得寡淡无趣了些。李美人,如今这生辰宴上除了皇上和我义兄外,就属你是满堂焦点;而小妹这第一杯酒先已敬过身为寿星的义兄,思来想去,你我同为女子,我这第二杯酒怎么也得由美人这开个好头。您说是吧?”

    有种顺势被推上风头浪尖的感觉,但不过眨眼间,我处变不惊地回到:“乌尔娜小妹,你我也算相交匪浅,既然你借着这好日子行酒令,我这个做阿姐的怎么也得配合配合。”

    说着,我便从慕容曜手中夺过酒樽。

    “你不能沾酒!”

    慕容曜伸手欲夺,却被我挡住:“一两杯不碍事,我自有分寸。”

    我举起酒樽,礼数周正一请:“昔日乌尔娜小妹对我‘照拂有加’,阿姐铭记在心,日后必多有讨教之处,还望小妹不吝赐教。”

    乌尔娜庄重异常:“阿姐客气,小妹随时候教。”

    话毕,我俩眼神一对,各自心领神会间便饮尽樽中酒。

    酒尽,乌尔娜又拉起话题:“小妹唐突一问,阿姐远道而来为义兄祝生,不知备了什么让人大开眼界的贺礼?”

    我这礼物拽在手里多时,还寻思着怎么送出去,不想乌尔娜主动替宋衍要起来,我自然不能让巴望着的人空欢喜一场。

    “送个李淳元如何?”

    当即,连同乌尔娜在内,个个目瞪口呆。

    场上肃静无声多时,我转而一笑化解上:“瞧瞧,开个玩笑而已。表兄过生,做妹妹的岂有空手而来的道理?贺礼早准备妥当。”

    说着,我俯身便把身边搁置多时的锦盒拿起,公诸于众人眼前。

第一百章 生宴惊喜

    我颦笑顾盼,仪态大方地走到宋衍跟前,吹捧到我的贺礼。

    “表哥这等尊贵身份人眼里,金银显俗,玉珍无趣;为了您这份生辰礼,小妹可是煞费心思,千挑万选才觅来这宝贝。表哥可不要嫌弃噢。”

    宋衍人前先是微微一愣,再看看我递在跟前的锦盒,接过后温润笑道:“表妹能来,衍已是不胜欣喜;你送的,我都喜欢。”

    “不知是什么宝贝,可否让小妹和众宾客一同开开眼界?”

    乌尔娜走上前,大概是仗着平日里被宋衍骄纵惯了,竟伸手来夺他捧在手里的锦盒想一睹为快。

    可宋衍本能的一避,让乌尔娜的手抓了个空。

    “娜娜,不许胡闹。”

    乌尔娜满脸不悦:“看看而已,瞧义兄紧张的样子,小气!”

    气虽是撒给宋衍的,可矛头却是直冲着我来的;我跟没事人般抿着笑,把这不和谐的气氛圆润上。

    “好东西有人品,有人赏,才能凸显它的价值所在。我看不止是乌尔娜小妹,在座诸位怕是也对锦盒中的东西好奇不已,表哥不如趁着这好兴致,让大家一同品鉴品鉴。”

    宋衍疑如雾腾,漫至眉梢,而我不过留给他一个恣意的转身,回到自己席位间,把这满堂的焦点再次交还到他手中。

    咬着块桂花糕,口中甜还未入心,耳边突然传来阵呢喃:“我也猜不着你的心思。淳元,你究竟送宋衍什么贺礼?”

    我自若而笑:“什么是惊喜?提前泄了底,戏就无趣味了。”

    “你这如来佛手印一下,任对方道行再高,也没人能逃出你的五指山。”

    “少调侃我,这叫本事。”

    俏皮地朝着慕容曜眨巴眼,我将手中那剩下的小半块桂花糕填入嘴里,嚼的津津有味。

    人云亦云,我觉得囊括当下再合适不过。

    锦盒中装的,不过是昨日我从“来福楼”张家嫂子那讨来的观音土,而这些曾自命不凡,高谈阔论的世家弟子官们,为在人前彰显见识广博,竟把这街边三岁孩童都识得的观音土冠上许多离奇的出处。

    什么寿山延年益寿的麒麟岩,什么南海万里渊下的神龙泥,什么天池巅得尽日月精华的逍遥土;一时间众说纷纭,光怪陆离的说法,引得我在侧暗暗发笑。

    “小侯爷,这东西下官瞧着,怎么像是民间百姓灾荒年混食充饥的观音土呢?”

    终于碰见个老实人,可这样的人,混迹于他们这帮自命不凡的人群中,无疑是异类般存在,招人非议排挤。

    嘲笑,藐视,菲薄,不耻声不绝于耳,那老实人的胆气渐渐被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给埋没;而坐壁上观多时的我,终于等到开口的时机。

    久后,我忽声援道:“那位大人说的没错,锦盒里装的,就是观音土。”

    话落不过须臾,满堂多时的争执不休,忽然化作死寂。

    目光游走四下,先前高谈阔论的官员们满脸尬色,缄默不语;看来我这开场下马威的一巴掌,在众宾客脸上打响亮了。

    匀了口气,我目不斜视地对上脸色阴沉的宋衍:“表哥,你常年驻守南陲,自然对自个封地内的民生民情知之甚少。如今这安阳五郡内大多百姓苦于苛政,自保间以观音土充饥果腹,小妹一介妇道人家,敢问这状况是好是坏?”

    对峙堂前,宋衍的沉默早已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儿。他不敢答我,十有八九是太看重他光鲜一身,倨傲至尾的脸面。

    “皇上,美人,下官平信郡守陈岚,斗胆进言一句。咱们安阳五郡在小侯爷治理有方下,年年富足昌顺,民生平稳,并未听闻有什么灾荒。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

    此时,忽冒出个出头鸟。

    我假意附和:“误会?唔,兴许是运气差,碰上了造谣生事的乱民了呢?”

    “美人所言极是,乱民,就是乱民!”

    陈岚一口巴结,欲把我这将错就错的话给堵住,我却再次反打他一嘴巴子。

    我立马转了个话锋:“那就可不得了啰,陈大人。安阳五郡内百姓少说也五万众,按您这标准,估计郡中百姓个个都是乱民。如此一来,岂不要屠遍整个安阳境内才得安宁?”

    “这,这!!”陈岚急的一头汗,勉强应对着我:“下官没这个意思。”

    我再问:“没这个意思?这可就奇了。那陈大人您告诉我,到底是我理解出了差错,还是本就你有过在先,不敢明示于人?”

    “是下官有过,下官有过!”

    我这刀口明明没架着陈岚的脖子,可他却不长眼,不偏不倚地撞上来间我岂能放过?!

    我拣了口误,立马宣扬开:“在座的各位可都听见了,这可是陈大人亲口承认的,眼下安阳境内非乱民造谣生事,而是真有难达天听的冤情!”

    “阿姐刚才分明是刻意诱导陈大人,是不是太以偏概全了?!”

    乌尔娜倒是深思敏捷,立马把话接了过来。

    “今日在座的贵客,不少是郡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虽不敢说有阿姐这般慧眼如炬,但也看得实在。安阳五郡,年年进献给朝廷的税银可一个籽都没少过,小妹到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阿姐兴师问罪的地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敢站在这地儿说话,自然不怕有人寻衅滋事。

    迎着乌尔娜那桀骜不驯的傲慢状,我回应到:“诱导不假,但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岂怕鬼敲门?更重要的一点,我此刻把这事儿翻在明面儿,不是为讨得口伐之同治谁的罪,而是想及早解决当隐患之忧。”

    乌尔娜当即撕破脸:“你分明是借贺我义兄生辰之名,伺机捣乱的!”

    “是又如何?”

    我居高在上,气势凌人了些:“表哥人都没发话,你干着急个什么劲儿?论亲疏,你不过是个外人,还没到上台面评头论足的地步。”

    一时间这话呛的,乌尔娜这阴嗖嗖的脸比她满脸烂疮时还难看几分,我看得舒心顺气。

    “表妹。”

    如此风口浪尖上,宋衍还不有所表示,那他就真成了草包:“既然当着皇上的面把这事儿给说开,本小侯也未想过推脱,不知如何补救才令皇上、表妹顺意?”

    我松了松因讲话过多而发僵的腮帮子,笑道:“即便皇上在这儿,淳元也是不改初衷之言。你我有血亲之缘,表哥不察间犯下的过错,做小妹的理当从旁协助,将功补过。若这锦盒中的观音土是警醒表哥,莫被小人所蒙,那接下来这份礼,便是淳元替衍表哥向皇上表明知错能改的决心。”

    “什么样的礼?衍洗耳恭听!”

    我如今掐指能算的功夫,在还真是越发炉火纯青!未等到我开口,归来的柳飞急步上堂,替我呈报到。

    “微臣御前带刀一品侍卫柳飞,前来向皇上复命。经清点,安阳五郡官仓共屯粮二十万余担,现已全数开仓放粮,可保百姓无忧越冬至来年秋收。”

第一百零一章 假假真真

    午宴刚过,我在落云台听了会儿曲子,便以困倦为由返回翠玉阁午休。

    小憩了个把时辰,见唤雪还是愁容满面地端坐在书案前,执笔难书,我走上前。

    “我看看记下多少?”

    趁她不备,我顺走了她面前的宣稿。

    一眼到底名录,不过寥寥十几个名字在上,还有几个赵王李钱孙空在那,没能对号入座上。

    唤雪慌张起身,向我请罪到:“奴婢无用,那匆匆一瞥只能记下这些名字,请主子责罚。”

    我无责怪之意:“傻丫头,我责罚你作甚?不是人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要你在那短短一瞬间记住上百号人的名单,倒真是为难你了。”

    唤雪道:“主子莫急,奴婢再另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这名册弄来。”

    “我可不急。倒是你,没必要这般心急。”

    手中这张残稿已无用,我边闲趣地玩着折纸,边提醒到唤雪:

    “那礼记官能跟随宋衍左右,自然是个机警人;你若三番四次地接近他,动机刻意不说,且极招人怀疑。看来这宾客名单的事儿,得另觅合适人替我们寻来。”

    我话本是宽慰之意,可瞧着唤雪丫头的沉闷,估摸这一时半会儿她心头难释重负,遂换了些闲碎事分散她过于自责的心。

    我问:“我午睡间,皇上可来过?”

    “来过。”

    知晓我习性,唤雪倒了杯梅香茶放在我手边,又说到:“皇上见主子睡得安稳,只在阁中小坐片刻,便离开了翠玉阁。”

    点点头,我心中立马有谱:“唔,估计他这会儿也闲不住。开仓赈灾这事儿,如从天而降的屎盆子扣在头上,打得安阳五郡各郡郡守措手不及;关乎项上人头之事,他们这帮老泥鳅怎么也得拿出点政绩,从我们手中扳回点败局。”

    唤雪惊:“主子这是要去督阵?”

    “我才不去呢。明知是徒劳一场,何必去多费这个唇舌呢?”

    梅香茶润口一番,就着唤雪丫头这堪不破的疑色,我把话点得深入了些。

    “我敢肯定,即便是那几个老家伙把罪证放在皇上面前,皇上也会视而不见的。你不要忘了,这安阳五郡终究是宋衍的地盘,我们动了个顺化郡守商天奇是挑事在先,开仓放粮对主人家而言也是先斩后奏,这桩桩件件间已是算犯了宋衍的大忌。”

    自若地呷了口茶,我继续道:“若此时再对其它四郡郡守穷追猛打不放,那势必引得狗急跳墙,群起而攻之。唤雪,许多事上要懂得分寸,见好就收。”

    “听主子一席分析,胜读十年书呢。”

    我笑意满面:“贫嘴丫头!你心思是够用的,只是没我这般上心而已。”

    过后的话题,我们主仆抛开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正讨论着上哪个苑子听出好曲儿去,忽然阁内响起阵轻微响动,唤雪整个人气势一变,朝身后窗棂处紧张地探了眼,低声警示。

    “主子,有人偷听!”

    我眉宇一抬,几分惊疑挂在脸上。

    今日乃宋衍生辰,且有慕容曜圣驾在此,云舒台里里外外戒备可谓是固若金汤;在这等严密布防下,别说云舒台多个外贼了,就是多只苍蝇也难!

    沉住气暗中观察动静间,我寻思着既然外贼入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此时偷听在外的人,就极有可能是混迹在宾客中浑水摸鱼。

    内贼?!

    这个念头,忽然让我灵光大显,心中立马有了谱。

    “我知道是谁在外面偷听了。”

    “谁?”唤雪一脸蒙。

    我笑意略深:“不过一个偷香窃玉的登徒子。”

    “奴婢立刻去叫——”

    还没等唤雪急出个所以然来,我立即阻止到:“千万不要。此人对我有用,可不能在此时打草惊蛇。你假意不知晓,先到外阁去候着,随时听我召唤便可。”

    反复确认间,可唤雪还是不放心:“万一他做出什么不轨行径来,且不是坏了主子名声?!”

    “放心,我应付的来。他想占我便宜,道行还浅着呢。”

    得了我口中的十拿九稳,唤雪便径直退出了内阁。

    此时,从座椅上起身的我,不徐不疾地多添了一杯茶,便朝有动静声的窗棂处唤到:“人已经被我支开,进来吧。”

    路倒是宽敞地让出来了,可窗外呆着的鬼似乎戒心满满,不敢轻举妄动一步。

    我冷了声调:“怎么司徒南宇,有色心没色胆,不敢进?你可掂量清楚了,女人的心思是一阵一阵的,这会儿若错过我心情大好,下一刻,指不定就让带刀卫请你进来了。”

    “别,别,别,奴奴,我这就进来!”

    窗棂嘎吱一响,司徒南宇就气喘吁吁地翻进窗,累得跟狗似的:“我还不是怕惊动旁人!上你这儿一趟可不容易,我可是提着自个脑袋玩的。”

    “哟,不知道内情的,还真被你感动的泪流满面。”我埋汰了句,指尖把那杯梅香茶朝前拨了拨:“就你这三脚猫身手,还想跟着宋衍混军功,真滑天下之大稽。喝口茶歇歇吧,司徒大爷!”

    “我就知道,先前没瞧错人!”

    好心请他吃杯茶,司徒南宇却得寸进尺地想拉我的小手;幸亏我反应够机敏,倒没让他奸计得逞揩到油。

    我警告上:“管好你这毛手毛脚的坏习惯,我保证你没坏处的。”

    目光朝外阁一扫,司徒南宇心领神会间,倒是赔着好笑脸,规规矩矩坐在我对面吃起茶来。

    “说吧,你偷偷摸摸上我这来,有何求于我?”

    他一口油腔滑调:“奴奴,瞧你这话生分的。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可你我之间,又何止才一日恩情?”

    铺垫了个温情十足,司徒南宇再道。

    “我知道,你心里此时多多少少记恨着过去,怪我当初没能护住你;可当时我的处境你也是明白的,我不过是司徒家一庶出子,若不是碍于前程无光,我会娶金家那只母大虫?”

    当时他那深情自责样,就差一曲好曲陪衬。

    他道:“你这不见得一年里,我是茶不思来,饭也不想,日日夜夜过得煎熬;如今见你过得安好,我也想通了,定好好跟着小侯爷建功立业一番。等我底气足了,定休了金世燕那恶妇,百倍千倍偿还昔日对你的亏欠。”

    司徒南宇那声情并茂,信誓旦旦的样子,非但没打动我心丝毫,反而惹来我阵阵讥笑。

    “奴奴,你不信我?我司徒南宇可以指天发誓!”

    “别!”

    我克制住笑声,打断到:“有些戏演过头了,那就是待人不诚的矫情。过去的林思安,揣有小儿女情怀间或许会对你这话有所动容,但今时今日的我,只把你这哄哄无知少女的手段看得天真。”

    起身一绕,我手拍拍司徒南宇那狗头。

    我直白道:“宋衍对我什么心思,想必你也看得真切。我连他都不屑一顾,又怎会回头瞧上你这脓包?!直白点说,如今的林思安,你司徒南宇可高攀不起。”

第一百零二章 将计就计

    我讥笑,他痴笑,两股截然相反的意境碰撞在一起,反倒让我有些毛躁。

    “你除了傻笑,就是呆,还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卖乖上:“奴奴,你这气场架势,我突然觉着不像从前那个你。”

    如驱散山林间一场弥散的淡雾,司徒南宇此人在我眼里已经棱是棱,角是角,让人毫无半点可防备的欲望;转而,这场谈话变成了我个人优越的凌驾。

    我讥嘲到:“你还以为我是那个唯唯诺诺,听之任之的林思安?人若不知变通,那注定死路一条;司徒南宇,这话对你同样适用。”

    “是是是,我知道!你现在很是瞧不起我。”

    司徒南宇笑嘻嘻地凑到我跟前,蹲下身间,边帮我捶腿,边讨好到:

    “在你身上,我看到万事皆可能。谁知道昔日如小金丝雀般的奴奴你,经历番磨难后摇身一变,竟成了俯瞰众生,握人荣衰的金凤凰。”

    我白上一眼:“你这述衷肠,是在表达自己现在悔不当初?可人生如覆水,泼出去就再难收回。”

    “瞧你,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嚒?”

    司徒南宇猛抬头,吊儿郎当地冲着我憨憨笑:“奴奴你现在,不仅是小侯爷心尖尖上牵挂的人,更是承得圣欢,恩宠渐盛,我哪有胆子敢得罪你。”

    我冷笑道:“人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是这个理,但做人也不能太妄自菲薄。”

    司徒南宇此时撑起身,僭越地凑在我耳根边,戏说到:“我比不得小侯爷的家世显赫,更比不得皇上的贵胄如天,但,你我间毕竟有情分在。谁叫‘旧人难忘’呢?”

    这话意味深长,我顿时变了脸:“司徒南宇,你这是在威胁我?”

    “啧啧啧,这哪是威胁?!我不是那种见不得人好的小肚鸡肠,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奴奴,你真香。”

    油腔滑调间,他低在我肩边的头不规矩地朝我靠来,瞬间我一个机警的起身,保持距离间,反手一巴掌赏在司徒南宇脸胍子上。

    “给你三分颜色,还真开起染坊来!”

    既然亮出架势,我索性一鼓作气到底:

    “你拽在手里的那些把柄,我从头至尾没看在眼里,想张扬,尽管去!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咱们真要撕破脸,我绝对不会对你留手;今日在午宴上想必你也瞧仔细了,宋衍这样的狠角色都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治你,更不在话下。”

    “我不过说说而已,你何必如此当真?消消气,消消气!”

    司徒南宇再次捧着好脸子上前讨好,可这一次,我可没给他留什么情面,一脚踹得他原地兔子乱跳。

    我不饶:“说说而已?嘴太自由,就是祸害。司徒南宇,你倒是去说啊,我倒要看看在整垮我之前,谁先被大卸八块!”

    “奴奴,奴奴,我真知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这张烂嘴没遮拦,该打!!”

    眼下利弊太过明显,司徒南宇慌神间,直脱脱地跪在我跟前,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自罚着,一个比一个响。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好了,看着心烦!”

    “我就知道,奴奴你还是心疼我的!”

    “谁让你起身的?给不得好脸子的东西,继续跪着!”

    我一喝,他忙端正好跪姿:“好好好,我跪,我跪着好了吧?只要你能消气便成!”

    他这贱骨头的嘴脸虽招人厌恶,但局势所需,我必须留下这条向我低头示好的狗。

    我道:“好,你既然同我讨昔日情分,那就论一论你我这情分有多少斤两可卖。”

    司徒南宇点头如捣蒜:“得勒,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

    “你在我这求的,不过是出人头地,人前显贵;我可以帮你达成宏愿,但前提是,你能帮我什么?”

    他一脸喜色,忙掏出心肝奉承:“奴奴,只要用的到我司徒南宇的地方,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真这么听话?”

    “听话,听话,咱们谁跟谁啊!如今奴奴你一句话,胜过他人千言万语,我不巴心巴肝向着你还能向着谁?!我司徒南宇定为你鞍前马后。”

    我冷哼一声,道:“成。我手中就有件现成事交于你办,若办得好,你再来跟我计较你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司徒南宇略惊:“啥事?风险大不大?!”

    我鄙夷满目:“瞧你这老鼠胆!不难,我要你帮我弄来宋衍宴请的一应宾客名单,信息越详细越好;我给你两天时间,够不够?”

    “嘿,我还以为什么事儿,不就是份名单,半天时间就够了!今日赴宴的宾客什么身家,什么背景,我都能倒背如流,回头我就给你默写一份。”

    得意在我这有用武之地间,司徒南宇又问到:“不过你要这宾客名单作甚?难不成,你还想着跟小侯爷对着干?!”

    “这会儿你倒是长了些心,不过也不见得聪明到哪儿去。”

    藐视间,我为了不让司徒南宇起疑心,遂解释了些原委:

    “不要忘了,我现在毕竟是皇上的女人。他想弄清我表兄和什么人打交道,和什么人接触甚密,我自然要投其所好才能继续讨其欢心,保持圣宠不衰;而于你,这份名单掌握在我手中,对你也是有莫大好处的。”

    他略番糊涂地问:“什么好处?”

    “没听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今日能作座上宾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有身份背景的世家子弟,你想借我这关系在宋衍身边谋得一席地位,我动手前,自然得细细权衡里面的厉害关系,方可下手。挑软柿子捏,懂?”

    “懂了,懂了,还是奴奴深谋远虑!”

    一副茅塞顿开扬,司徒南宇欢喜不已。

    “那你还在我这杵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是,是,我立马办!”

    司徒南宇乐昏头间东西南北不分,竟想从我翠玉阁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我见着,可没多留情面,又是一脚把他狠踹回窗棂边。

    我提醒到:“敢走正门出去,你还真不怕被人逮个现行!从哪来,打哪回,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噢噢噢,瞧我粗心大意的!”

    司徒南宇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人刚半只脚跨在窗棂上,忽然回头问到我:“奴奴,那届时名单我怎么交给你?来你这儿一趟可不是容易事儿,若被发现,脑袋随时可能搬家。”

    “这下你倒是认怂了?”碍眼间,我边推搪着他速速离开,边交代到:“这事儿不用你操心,等你默写好名单,我会让我婢女取你那儿取。”

    提到唤雪,司徒南宇立马两眼冒光。

    “就是午宴上伺候在你身边,那个长得挺水灵的婢女?”

    “我警告你,你若敢动她一根手指,我保证你明天绝对少层皮。滚出去!”

    一时恼心,我力道下得猛了些,司徒南宇人跟落檐冬瓜般摔下窗。

第一百零三章 济源药堂

    苑中吃茶听戏不过半个时辰,兴致本不怎么高,不过唤雪悄悄跟我禀报了些事,蓦地振奋了不少精神。

    见了来人,我热络到:“快坐玄冥,一路辛苦了。”

    “谢主子,不辛苦。”

    台上不过两三句戏词的时间,一杯醇香四溢的普洱就放在了他跟前;我继续剥着盏中松子仁,边吃边听戏,好等玄冥缓缓这奔波之累。

    可他似乎比我还心急,不过一口茶,就向我汇报到这趟外出查探到的消息。

    “主子,驼儿山的铁矿场,的确大有问题。虽然矿场内暂时停工,但把守铁矿场的布防并未撤去,反有增强的趋势。”

    “布防增强?”

    手一抖,快见仁的松子忽然掉在地上。

    我猜测到:“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一旦布防有所增强,十有八九是矿洞下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想强行封锁消息防止外泄。发生了矿难?!”

    玄冥满面难色:“这个——属下也拿不准。不过属下蹲守期间,查看周边,未曾发现有矿难发生的迹象。但有一点非常值得考究,除了矿洞布防人马外,还有一帮人能自由出入驼儿山矿洞里外。”

    我疑问:“自由出入?可查过这帮人的来头?!”

    玄冥道:“属下已查证过,这帮人出自上怀郡内最大的一间医行,名叫‘济源堂’。而这间医馆相当古怪,平日百姓最忌惮的官府放到他们这儿,非但不做刁难,反而相当礼遇有加,真叫人猜不出是什么来头。”

    济源堂?我忽觉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

    我又问:“可查过这济源堂掌事的,姓谁名何?”

    “打听过,济源堂招牌的‘济源’二字就是他的名,叫赵济源。”

    “竟是他!巧了。”

    倏地这事峰回路转,有了眉目。

    “主子认识此人?!”

    我唇间笑纯纯如水:“当然认识。排资论辈间,他还得管我叫一声‘师叔’呢。”

    看玄冥当下反应,是没吃透我话中玄机,我再提点到:“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不算短,难道你忘了,我这身杏林之妙是跟谁学的?”

    “药神?!难道那赵济源是——”

    “不是难道,是一定。”

    药神门的情况,我虽入门晚,倒知道得不少。

    我侃侃而谈:“我师傅药神这辈子,连我在内,总共收了四个关门弟子;而这赵济源是我三师兄的爱徒,你说他见了我该不该敬杯茶,乖乖唤我一声师叔?”

    “既然有此渊源,那事情就更明了。”

    微蹙的眉头一舒,玄冥再次分析到这事儿:“侯爷和药神乃是多年故交,而赵济源此人是主子三师兄爱徒,他这济源堂自然也是药神门麾下产业。以这份交情,在宋衍封地内得其特殊照拂,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谨慎道:“恐怕这里面,不仅是照拂一二那么简单。既然此事牵扯到药神门清誉,那我这做小师叔的,自然得亲自过问过问。玄冥,你去准备准备。”

    “是。”

    正欲起身,玄冥一丝顾虑在面:“可当下这等场合,主人确定能分身有术?不如让属下前去,将赵济源引至云舒台,主子好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道:“不用。顺化与上怀间来往,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这点时间我还应付得来。再者,若真绕了这个弯子,我怕有些想要的真相就变味,不如出其不意来得效果好。走,唤雪,陪我回翠玉阁更衣。”

    两个时辰后,傍晚。

    刚走进济源堂大厅,熟悉的药材香立马驱散我浑身舟车劳顿,心情大好。

    信步药材行其间,我正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大厅气派的装点,忽然柜台整理药材的小学徒招呼到我们。

    “对不起客官,我们药堂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

    我笑回应上:“我不看诊的。”

    小学徒机敏一转,又说到:“那就是来抓药的?行,娘子你把方子给我,我给你配药就谢客了。”

    我摇摇头:“我也不抓药。”

    他糊涂了:“既不看诊,也不抓药,那娘子来我们济源堂作甚?”

    “找人啊。”我盈盈笑如水柔,就着那张问诊台边的太师椅落座下,问到:“我找你这管事的。赵济源在不在?”

    “娘子你找我师傅?!”

    别看这小学徒年纪小小,那审度人的目光可老辣:“常来的熟客以及和师傅有交情的商客朋友,我几乎都认识,可娘子这脸生的——”

    “怎么,怕我是来找茬的?”

    “找茬?娘子说笑的。别说是上怀,整个安阳五郡内,也找不出敢找咱济源堂茬儿的人。不过是师傅平日里叮嘱得紧,待人接物警惕些。”

    我夸到:“你倒是有学医人的慧根,心细致。”

    小学徒不觉有了点傲色:“那是。娘子可不要欺我年纪小,你若不告诉我原因,我只得请你出去了。”

    “什么原因嘛,那是我同你师傅赵济源说的。”说着,我从袖间掏出那枚神木令,放在桌上:“你只管把这块令牌交给你师傅,他见了,定会来见我。”

    “有这等奇事儿?”

    小学徒小跑过来拿过神木令,左看右瞧间没看出什么稀奇处,可又见我一脸淡然自若的镇定,犹豫片刻,终还是带着神木令跑进了内堂。

    我意想着要等些时候,可不过翻看一页医书的时间,内堂内一火急火燎的身影朝我直杀来。

    “弟子赵济源,参见少掌门师叔!”

    双手奉令,环臂成拱,赵济源挺拔的身板弯成直角,谦卑地向我请礼。

    “不知少掌门师叔驾到,弟子有失远迎。青桐,还不跪下给少掌门师叔祖磕头认错!都怪弟子平日对这孩子太骄纵,是弟子管教无方,还请少掌门责罚!。”

    小学徒战战兢兢:“师叔祖大量,是青桐有眼不识泰山,在这儿给您磕头赔不是了!”

    这孩子以为闯了大祸,哆嗦地跪在地上,那赔罪的响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响。

    我收了赵济源奉还的神木令,快速上前扶住青桐:“不知者无罪。我年纪轻,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礼。”

    可青桐这孩子那敢起身,我估摸着他碍于赵济源的威慑,遂把气氛缓和到:“我说的话,你师傅不敢不从。青桐,你去给师叔祖泡杯茶来,我口渴着呢。”

    “你师叔祖的话没听见?还不快去!”

    蒙圈的青桐点头如捣蒜,麻溜地起身去张罗茶点间,赵济源又向我请到:“师叔,请随济源移步花厅叙话。”

    “不必。”

    赵济源脸色一紧,还以为真开罪于我,可我淡笑到:“一杯闲茶而已,哪里喝都一样,我倒更中意你这大堂内醒脑的药香味。言归正传,我此番上你这济源堂不为别的,是为了打听驼儿山铁矿场的事,不知师侄能坦然几分?”

    “既然少掌门师叔亲自过问此事,弟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以为要费些唇舌,可赵济源现下这坦诚态度,倒着实令我意外。

第一百零四章 矿洞怪疫

    赵济源领着我,到内院药房见个人。

    进门前,赵济源把事先准备好的药巾递来,提醒到:“师叔,里面的人不易长时间接触,未避免疫病传染,请将此药巾戴上。”

    我忙问:“这怪病,是驼儿山铁矿洞传出来的?”

    赵济源点点头间,我瞬时心有了谨慎,依照嘱咐将药巾缚于口鼻,便一前一后地进了药房。

    烛台上,豆苗般的火焰在静静地跳跃着,艾草,紫丁香燃烧后特有的香味,弥漫在药房中的每个角落,把这方静谧烘托得更显神秘。

    撩开层层纱帐,一个气息微弱的小女孩昏睡在竹席间。

    接触的第一眼,让人心惊胆战地是小小的她,满脸溃烂红肿的烂疮,红红白白的裸肉间那溢满黄色的液体像极了透明的松脂,仿佛轻轻一触碰,就会成片的剥落下来。

    而赵济源稍稍掀开纱被一角,里被面已被脓水染湿大片,而这具被烂疮侵蚀的身体,早已少了一只左手和一只右腿,残缺中有种触目惊心感。

    赵济源道:“师叔,她便是那怪疫中少有的几个幸存者之一,名叫葛小花,今年八岁。他的父亲葛洪,曾是驼儿山铁矿场的矿工,已经在这场怪疫中身亡;而小花这怪病,就是从他父亲身上传染而来。”

    我没吭声,等亲自为葛小花诊过脉后,方问到赵济源:“除了她父亲外,这小女孩家中还有什么亲眷?”

    他答:“还有一个母亲健在,此时也寄居在我济源堂内。”

    “健在?你的意思是说小花的母亲,并没有感染这怪疫?!”

    “是的。当时葛洪的尸身送回她们家中,小花和其母都有接触这病原,但奇怪的是,小花短时间内便出现了怪疫的症状,而其母却只是些不适反应,未见恶化,弟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又问:“葛洪在矿洞中遭遇那怪疫,可是当场毙命?”

    “也不是。听送尸的人讲,当时葛洪在铁矿洞中不知遇到什么,整个人如发狂般逃出矿洞,等送到附近的工棚中时,人才断了气。”

    “那曾经接触过葛洪尸身的人,现在如何?可是出现同样的疯状?!”

    赵济源微惊上面,似乎感觉到什么疏漏:“没有。只是如葛大嫂般,当时出现些恶心,头晕,呕吐的症状,但过一阵便缓解了。”

    我再次确认到:“没有再复发?”

    “没有。”

    我琢磨片刻,问上更多细节:“那平日除了你外,还有谁在照顾葛小花?”

    “就只有葛大嫂一人。虽不知根因,但毕竟是带传染的怪疫,自然越少的人接触越好。”

    我咬着腮帮肉,再次细细地观察榻上昏睡不醒的葛小花;良久后,我摘下遮蔽在口鼻上的药巾。

    我道:“济源,这次你断错了,小花这病并不是疫症,不会传染人。”

    也没多卖关子,综合我现在掌握的信息,我说到自己的看法:“人都是进了驼儿山铁矿洞才出事的,而如今除了小花外,在铁矿洞外的矿工均相安无事,那说明当时葛洪的尸身上肯定有问题,把矿洞中不干净的东西带出来了。”

    “师叔也信这鬼神怪力之说?”

    我摇摇头,道:“我自然不信。我的意思是说,小花和其母作为葛洪的至亲,在都接触过葛洪尸身的情况下,却产生了截然相反的结果;那这说明葛洪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小花接触了而葛大嫂没接触到的,而这东西,是来自那驼儿山铁矿洞中的。”

    赵济源一股后知后觉的开窍:“弟子懂了!我这就去把葛大嫂找来,再细细地询问一遍前因后果。”

    我点点头,看来要解开驼儿山矿洞下这不解之谜,关键还在这葛大嫂身上。

    人来了,这交谈间多次提到的葛大嫂,是个朴实无华的寻常妇道人家;守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儿抹了好一会儿泪,规劝间,见葛大嫂心绪渐渐平复,我才开口发问。

    “葛大嫂,驼儿山铁矿洞的情况,葛大哥生前可曾跟你提及过什么吗?”

    提及她那早亡的丈夫,葛大嫂一脸心酸的摇摇头,泪猛坠:“半年前,我们家因为交不起衙门税赋,老葛他就被官兵强行抓去驼儿山做苦力。等再见到人时,送回来的只有他一具冰冷的尸首。”

    我递上绢子宽慰一二,问:“那送葛大哥遗体回家的人,可有向你透露过葛大哥的具体死因?”

    葛大嫂道:“说了些。说是那矿洞通九泉下的幽冥府,他们开矿坏了黄泉道,触怒阎王爷间,故派阴兵把他们的魂魄索去。”

    愚民之说乃世道所为,我再有义正言辞,也不能扭转愚心沉沦自欺。

    “葛大嫂,那葛大哥尸身送回家中时,你可发现什么异常?”

    怕葛大嫂听不明,我说得深入些:“比如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本不属于葛大哥的?”

    “怎么可能。我们这样的贫贱人家,身上哪里会有什么多余的身外之物,老葛能送回一具全尸,已经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并不放弃:“葛大嫂,再好好想想。如今想救小花,每个细节都不可以放过,难道和葛大哥尸身接触这期间,你和小花真没发生过什么比较特殊的事情?”

    擦擦泪,凝住哽咽,葛大嫂回忆到:

    “女神医,真没什么特殊的。老葛尸身送回来后,我们家连办个灵堂吊唁的钱都没有,就等着第二天一张草席裹了下葬。小花这丫头孝顺,心疼他爹,就趁下葬前给他爹擦了几次身,想让老葛干干净净地走。噢,对了,石头!”

    “葛大嫂,什么石头?”

    我花眉一挑,顿时捕捉到可疑的气味。

    葛大嫂急道:“就是小花给他爹擦身时,在老葛手里发现的黑石头,这丫头还特地跑来跟我叨念过,说他爹手里这块石头会发光。”

    惊闻间,我急问到:“石头会发光?!葛大嫂,那块石头呢?”

    “当时家里的男人没了,对我打击太大,浑浑噩噩间想着这东西是从那鬼矿洞里带出来的,沾鬼气不吉利,故一气之下给扔了。”

    我似乎预料到什么,忙追问上葛大嫂:“那小花第一次出现怪疫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就在他爹出殡的下半夜。”

    顿时我倒抽了口凉气,心中有了结论。

    我道:“时间上吻合,看来问题,十有八九出在那矿洞中带出来的黑石头上。”

    葛大嫂惊慌道:“可那鬼石头我明明扔了——”

    我解释到其中可能:“小花是个孝顺孩子,他爹的遗物,她自然想留下做个念想。我估计是嫂子你扔掉后,小花又偷偷把它找回来。”

    说到这,我回转头再看小花这边,细致的翻找了番,却没发现她身上有黑石头的踪迹。

    “师叔别找了,是济源一时莽撞,把小花的怪症误当作疫症,进而把她用过穿过的一应物品都烧了。”

    我先是人前一惊,可进而冷静细想,倒是没责怪赵济源的意思:“算了,毁了也好,害人的东西。”

    赵济源惊问到:“师叔似乎已知道这黑石头的来历?”

    我点点头,面上肃然越加凝重。

    我道:“虽没实物佐证,但也有七八分把握。如果我没猜错,葛洪出事时从驼儿山矿洞中带出的石头,是‘鬼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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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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