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逃生心计
话对人听进去了,说明成功了一半。
当着乌尔娜的面,我从容地走到羊毯边,在那堆狼藉中拾起我的药箱。
“内调五宫,试试这‘九仙玉露’。”
说着,我将取出的玉瓶递到乌尔娜跟前,可她期间神色反应,满是戒备和怀疑。
我笑问到:“怎么,怕我趁机害你不成?”
“按常理分析,我不得不防着你。”闷了半响,乌尔娜傲声傲气地回敬道;“我对你而言,有害无恩,你没有帮我的道理。”
“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再怎么记恨于你,但也得清楚自己的处境。此地渺无人烟且地形多变,没有你带路,我就是插翅也难想飞。”淡若清风一笑,我抬高了些手:“你乃百毒不侵之躯,我手中即便是毒药,但能毒倒你吗?”
她戒备一松,道:“你挺识时务的。我量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拽走了我手中的九仙玉露,临着瓶口嗅了嗅这玉露的清香,乌尔娜问到。
“一天几次,一次多少剂量,如何服用?”
我回应到:“早晚各一次,每次内服两小指甲量,入温水匀开外敷疤痕一小指甲量。我困了,你自个慢慢琢磨吧。”
交代清楚用法,我手连连在唇边打着哈欠,朝自己落觉的窝走去。
用羊毯掖好全身各处的透风口,再次看了眼反复试探着九仙玉露药性的乌尔娜,我安然地合上眼。
搏一搏,铜子变金箔。
一夜睡得不是特别安稳,但醒来却一如既往的准时,看看蒙蒙亮的天空和仍在熟睡的乌尔娜,我忽然变得极小心,轻着脚步朝岩穴外走。
“你去哪儿?”
没走两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声质问,全身上下抖了个遍。
待调整好乱糟糟的心转过身,她此时正对着我的脸,又一次搅乱了我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
“别老盯着我看!信不信我真戳瞎你的眼?!”
自卑下的敏感,乌尔娜下意识地别过头,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颊。
一股希望油然而生,我反先镇定下来:“没你想象中那般丑陋不堪。我去泉梳洗下,你自己慢慢适应,或许我回来时会收到意外的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
我笑笑间未做声,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岩穴。
小半炷香时间,当我满腹心事地回到岩穴中,忽然一个人影在眼前晃过,还不及反应,我的手腕立即被人扣住。
“阿姐果然有两把刷子!”
人吓人,吓死人,我当即往后一缩。
“有话好好说,别一惊一乍的。松开!”
我小鸡似的力气一挣,不想竟挣脱了乌尔娜的束缚;瞧她此时的反应,似乎对我这九仙玉露的疗效相当满意。
我冷嘲到:“这下心情好了?”
“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抚着脸,虽仍有瘀斑在脸,但相比昨晚我瞧见的那个鬼样子,乌尔娜如今算得上是脱胎换骨了。
乌尔娜道:“阿姐可否把‘九仙玉露’的配方传授给我?”
“传授给你?”我微微一愣,说到:“药神门中立有门规,非我门下弟子,不得私相授受本门秘技。”
她答:“那简单,我拜你为师。”
“荒谬!”
郁结涌上心头,我不客气地讥嘲到。
“别说我没这个福分,放眼天下,还没哪个徒弟敢卖师父的。”
“阿姐真记仇,我向你讨玉露的方子,不过怕以后向你要时嫌我烦而已。”说着,她取来一小银杯,倒上满满一杯玉露:“不过来日方长,我不急。阿姐稍等。”
“太多了吧,你把这玉露当糖蜜喝?”
“反正无害的东西,多些量也无妨。”
说着,乌尔娜一贵妃醉酒姿势,饮尽杯中玉露。
当时,我心似被什么抓住,直勾勾看着她的反应。
“阿姐还愣着看我作甚?收拾收拾,我们准备继续赶路。”
人刚站起身,原地没转悠两圈,忽然乌尔娜一声“嘶”,猛地栽回羊毯上不停地摇晃着头。
机会!
我心一横,摸上前问到:“乌尔娜你怎么了?”
甩甩头,她回答带些迷糊:“我也不知道,头好晕,五章六腑跟火烧似的。”
“呆着别动,我瞧瞧。”
我假意安抚着她,一手切着她左腕的脉搏,一手悄悄地摸进我的药箱。
“匀气,深吐纳。”
她闭眼照做间,我右手准备就绪的三根金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她三处要穴上,准与不准我完全顾及不上,下针完毕一瞬间,我跟见了鬼似的退避三舍。
“你,你算计我!”
语气愤懑乌尔娜想朝我反扑,却是雷声大雨点小,颤颤巍巍挣扎了两下,便无力地蜷缩在羊毯上。
“我不算计你,哪里有逃生的机会?”见她动弹不得,我稍安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家扯平。”
乌尔娜怒道:“你在九仙玉露中掺了什么?”
“我根本没动手脚。”
既然撕破脸,我索性摊牌:“我说过,你长期受百毒浸染,自身早就是活脱脱一毒鼎;现你感觉全身如火烧般难受,是因为如九仙玉露这等化毒的药物入体后,会中和你体内的毒素;一旦你体内平衡打破,便会引起你毒素满布的五脏六腑衰竭。遇强而盛,遇弱而衰的道理,难道尸毗老人没教过你?”
简单而言,别人救命延寿的药,对她而言却是真正致命的毒药。
乌尔娜咬牙切齿道:“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吧?”
“也谈不上。我也是为一个可能而搏一搏,成与不成,当初我确实没底。索性的是老天爷占我这一边的,你败得不冤乌尔娜。”
“终奇差一招!”虽处于劣势,但乌尔娜气势犹在:“怎么,想借机杀了我?”
顿时,我碰到匕首的手指,不住地颤了颤。
“虽你的遭遇值得同情,但继续留你在世上,只会遗祸万年。”
乌尔娜冷笑一记:“即便被封住大穴,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我正以为乌尔娜大话间,她唇间死命吹出一声暗哨,忽然,她腰间的锦袋中窜出一紫绒绒的东西。
貂!
这小东西护在乌尔娜跟前,蓝瞳如幽火,皮毛蓬松倒立,门齿如钩,时不时“吱吱”地放出声恫吓。
“紫儿可是用我的毒血养出的灵宠,只要被它咬中,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我惊间连退避三舍:“没想到你也留了这么一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取出药箱中的麒麟粉投入烧成炭火的篝火堆中;蓦地,大股刺鼻的烟在岩穴里弥散开。
趁乱间,潦草的捡了些干粮和御寒之物,我立即冲出了岩穴。
第七十六章 祸不单行
逃出岩穴,危机才正式启动。
从现在到日落,每一分一秒对我都是极大考验:
第一,出逃仓皇间,我没准备足够的干粮和水。
第二,我身上的迷香未尽数解除,且不纯熟的马技和地域的生疏,使我行进相当缓慢。
第三,封住乌尔娜大穴的三针,顶多不过维持半个时辰,若她复原奋起直追,我极易再次落入她手中。
所以当下最首要的,是选择一条合理的逃跑路线,拉开和乌尔娜的距离。
以目前我的条件,原路返回是快捷的,但也是最不稳妥的方案,故我必须摒弃这个常规思路另觅生路;若继续按照乌尔娜规划的路线行进前往安阳,虽能平安抵达,但那等同于自投罗网。
反复斟酌间,我决定来个出其不意,找寻一个可缓气的中转站落脚,再令求生路。
燕回山脉,位于大历、北燕、南夷边境鼎足之中,天然的地理屏障,造就这三个国度不同地域的繁荣;此番乌尔娜掳我南行,正好这燕回山脉在其反道北面,粗略估算有百里之距。
而燕回山脉之东六十里开外,便是大历国境襄城所在。
我选择这里,原因也有二:一,若我能顺利抵达燕回山脉附近,求得补给后再转而入襄城,我便能成功脱险;二,此次我被掳,所有人都以为是流寇所为,若能在途中幸运遇上搜寻剿匪的救兵,更能事半功倍。
但这个方案却是最冒险的。
我眼下虽有粗略的行进方向,但这百里之行中隐藏着太多未知危险,如流沙,温差,野兽,食物,水源,每一个都足以致命;要想在短短一日赶到燕回山,有些天方夜谭。
然如今我骑虎难下,要想彻底甩掉乌尔娜的追踪,我只能选择搏命冒进。
近一天的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快水尽粮绝的我看着远处隐匿在云海中的燕回山脉,本以为希望就在眼前,不想一转眼,我欢喜成空。
挨得饿,挨得冻,躲得过流沙,躲得过出没的野兽和毒虫蛇蚁,却还是躲不过流窜为祸的流寇。
被刀架着脖子威胁时,我真有种听天由命的沮丧。
亥时山中,月白如霜。
“三当家的,三当家的!”
一山腹中,我软趴趴的被人押着,只听声声邀功味极重的呼喊,我立马被人强拽到人前。
“瞧,和兄弟们收探时,在回来路上抓了个孤身赶路的女人!”说着,这男子拧着我下巴将我脸高高扬起:“好货嘞!”
“你个不长进的东西!”男子的讨好,非但没换了对人一句夸赞,反而招来个响亮的耳巴子:“现在都什么情形了,一个个猪脑子里尽想着钱,不要命了?!”
“真是顺手抓来的。”委屈巴交地揉着脸颊子,这男的嘟囔到:“官府现下是逼得紧,但一干兄弟也总不能老座山吃空,等死吧。”
“马勒个靶子,你还跟我犟嘴?老子不是念及咱们的兄弟情,早一刀削了你!”
篝火旁那男子手边大环刀清脆一杵,面色更见怒色:“如今官府的人明摆着在燕回山脉搜捕咱们,你还一个劲弄女人来,浪费咱们粮食不说,届时一旦被发现,更是拖累懂不!”
这吃瘪的男子作何感想我不知道,疲乏的我微微一转头,便瞧见一角落里还缩着四、五个女子,看情形也是被这帮流寇掳劫来的。
那小匪为难地说到:“那,那,那难不成放了她们?”
“你个猪脑袋,滚,和你嚼嘴皮老子费劲!”
灰头土脸的不止这被骂的小流寇,我为鱼肉,被人蓦地当出气筒般拎着,扔在了那堆哆哆嗦嗦的女子中。
“没事吧姑娘?”
手掌擦破间,忽然身旁一双手扶住我,让我当时摔得不至于太难看。
“谢谢关心,我没事。”
甩甩有些饿得发慌的脑袋,一回头,撞上我目光的这好心女子倒惹得我心头一颤。
皮相虽不足以评定一个人的好坏,但眼前这位英气逼人的女子,着实让我眼前一亮。
她道:“一看你就是大户闺秀,怎么会独身在此赶路?”
“有那么些原因,说起来就复杂了。”对一个示好的陌生人,我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遂换了个切入点问到:“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她答:“我叫胜男,你呢。”
“淳元。”
“你今年多大?”
“双十有二。”
“我略长你两岁,年正双十二。”
“你们几个娘们在那唧唧歪歪什么,讨打不成?”
对面那流寇三当家就一张飞暴脾气,朝我们这边吼了声,身旁其他女子更是埋头蜷缩着身子,闷声不吭的。
安静间,胜男悄悄探过手拉住我,极小声的安抚到:“别怕,他们猖狂不到几时了。”
我微侧着脸,点点头:“胜男,这些流寇会如何处置我们?”
“卖。”
“卖?!”
惊觉间,突感自己反应过大,连忙又捂着嘴朝胜男身边靠去。
胜男细说道:“嗯。这帮流寇为祸乡里数年,无恶不作不说,还常常将掳劫的女子贩卖到南夷之地为奴,供人驱使享乐,着实可恶。只是近段时间北燕剿匪逼得他们有些走投无路,故躲进这北燕山脉中暂避风头;而眼前这批人,不过是这帮流寇中很小的一支。”
我心七上八下:“既然是他们的生财之道,对我们也不会太苛刻吧?”
“妹子,再饿也得忍着,此时招惹他们不明智。”
胜男虽一语中的,可饥肠辘辘的我,即便自个挨打住,可肚子里的那个挨不住。
“顾不上这么多了。”卯足口底气,我跟出土的春笋站了起来:“喂,山贼头子。”
对人立马来火:“臭娘们,大呼小叫谁来着,嫌命长了不成?”
我镇定而答:“谁在这儿做得了主,我自然唤谁。”
“他娘的,今儿个撞邪了不成,真有不知死活的闯老子刀口?”
狠话一撩,那当家的就拖着大环刀朝我虎步生威的走来;不过一尺开外,那寒光湛湛的大刀就抵在我左肩颈脖边。
而我裙间双手成团,人前稳住了一波气势。
这头子打量了我一番,笑得邪歪歪的:“哟,看不出你柔柔弱弱的,倒是个硬骨头。怎么,唤老子来有啥想叽歪的?赶紧的,老子正烦着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既然把我当做生财工具,与其被你等贱卖失了尊严,不如我自己赎自己。”咬紧腮帮肉,我克制着害怕问到:“按以往,我这样姿色的女子,你们能卖得多少银钱?”
“有意思。”嗖的一声撤了刀,这当家的捏着下巴在我周围转了两圈,评点到:“按你这等姿色,卖给南夷的达官贵族当小妾,怎么也得五百两吧。”
“就值区区五百两?不如我给你开个价,还能为你们省下一笔车旅劳碌费,五万两。”
“五万两银子?”
顿时,这当家的眼珠瞪得跟铜铃般大。
我嗤之以鼻间,将惊喜提高:“黄金。”
第七十七章 自赎自救
如此大的诱惑,动心间,这帮流寇多了些谨慎。
一小匪捣鼓上:“三当家的,怕是这娘们诈我们的幌子。五万两黄金,堆起来就是座金山,哪门哪户有这能耐?皇帝佬也不敢夸下这海口。”
“要你这厮多嘴!”
收敛了些财迷心窍的贪婪,流寇三当家提刀直指向我。
“你啥来头,报上来老子掂量掂量。”
我抿嘴而笑,多了分傲慢:“我什么来头你不需要知道,你也没资格知道。我只要一句话,这买卖成与不成,别磨磨唧唧的。”
“哟,看不出这婆娘还是个二荆条,泼辣着。”粗言秽语地嘲弄我一句,三当家的问到:“空口无凭,老子怎么知道你口中的赎金是不是块画饼?”
“果然觉悟不是一个层次的。对你们而言,是视财如命,而我,是视命如财;要知道纵有再多黄白之物在身边,没命花,也是无用。”
不卑不亢地回应间,我顺势解下发辫上的丝带,丢给了对方。
“这是定金。”
“啥玩意?”
粗糙汉子翻来覆去瞧,没看出着丝带宝贝之处,我冷笑到他们的浅薄。
“此乃‘洛湘宝绫’,由极稀有的天蚕丝混金银编织而成,上面的那些红红绿绿,是用红玛瑙、绿松石、翡翠等上等宝石点缀。全天下仅有三条,此番就当做一万两黄金的定金。”
三当家傻了眼:“这玩意儿真值一万两黄金?!”
我白眼讥嘲上:“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若不信,你们明日可随便找个懂行的问问,看值不值这个价。”
洛湘宝绫乃是宫中能工巧匠费数年之功编织的宝物,慕容曜见我平日懒于盘发结髻,便把这三条宝绫赐予我。要说真遇到大行家,这洛湘宝菱何止才值区区一万两黄金,此乃无价之宝。
小匪提醒到:“三当家的,这娘们会不会在吹嘘?买卖烫手,咱们还是防着些为妙。”
“防啥,怕惹事把到手的金主推出去不成?怂货!”
一脚踹开那支招的小角色,这当家的给了话。
“明天我便派人去襄城问问价,若你所言非虚,这买卖我接了;如若不然,有你好看的。”
“悉随尊便。”我不以为意地略过他的疑色,说到:“如今我当你是收了的定金,那作为你们的金主,是不是享有些特殊待遇呢?”
三当家的粗眉悬倒八:“老子粗人一个最厌烦这套,你有话就明说,别拐弯抹角文绉绉的。”
“吼什么吼,弄些吃的来。”花了钱,自然要享受该有的待遇,我没多客气:“必须要有肉,且多弄些,够我们几个人管饱。”
说着,我领着对人看向身后哆哆嗦嗦的几个女子,想必她们也是饥肠辘辘多时。
“你胆子够大的,敢这般趾高气昂地命令老子。”
我冷笑:“我的黄金也不是白花的。”
气氛时僵时紧,半响,只见这当家的提起刀转过身,吩咐到两个小喽喽。
“你们俩,去,附近给她们打些野味来。”
我骤时满意一笑,回到了自己该呆的地方。
“妹子,看不出你挺有胆色的。”
刚落座在干草堆上,胜男就一脸钦佩地凑过来。
我答:“是钱好使。自保间,不过为了少受罪而已。”
胜男兴趣盎然:“如此看来,你不是一般门户的大家闺秀。我听你腔调,带上京一带口音,不知妹子家中是什么来头?”
对带刺探的问话,我保留了些:“大来头谈不是,不过是比旁人富足些而已。我是北燕人,并不是大历人。”
“大历人?这倒奇怪了。”
“天下无奇不有,何需过分介怀?我们都是落难之人,该小心的是他们,而不是你我。”
胜男自行一番审定,笑说到:“也对,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喜欢你豪爽。”
等待送食间,我同胜男一边安抚这些被掳女子,一边谈些闲趣见闻,关系渐渐投契。
两只松鸡,一只野兔,再人手另加两个白面馍,虽无什么盐味,可对我们六个女子已经是额外丰盛了。
“给。”
拔了只烤松鸡腿,胜男递给在吮指间油脂的我。
我愣:“让我了,你肚子能管饱吗?”
馋嘴是一回事,可同样处境,还是得兼顾些礼数。
“我从小粗养惯了,肚子经得饿。”
“谢谢。”
胜男笑回:“谢什么,这顿大家可是托你的福,我们还得谢你呢。”
没觉得这是多大脸面的事儿,我接过鸡腿,撕下一小片放进嘴里,说到。
“胜男,我多嘴一句,你不怕吗?”
“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如实而谈:“你别多心,只是感觉你从头至尾都未曾对这帮作奸犯科的流寇露出半点畏惧之色,好奇着你是怎么做到这般镇定从容的。”
“有什么好奇的。我名字的都叫‘胜男’,胜得过男儿。再说我从小在这南陲之地长大,见多了打打杀杀的场面,几个山贼流寇自然吓不住我的。”
“打打杀杀?这么说你出自武官世家?”
她笑意盛盛:“你这丫头倒是挺能顺藤摸瓜,套人话的。什么官不官的谈不上,不过长在这边土之上的儿女们,父辈们的赤子之心,多多少少耳浴目染些,上不了台面。”
胜男爽朗一笑,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到:“我从小倒是立志上阵杀敌,可家中长辈不看好我是个女儿身,故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事情。”
“你——”手中的鸡腿不如她这话有滋味,我反复体会后,小声惊问到:“难不成你是故意的?”
“嘘。”
胜男暗中观察了一阵对面流寇反应,确定无异后,低声说到。
“本来此事欠缺些时机,不过你来了,倒让事情好办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放心妹儿,我不会让你那五万两黄金打水漂的。”
她的意思我是这阵东风?我不敢置信的抽抽鼻息。
“有点神奇。”
胜男宽慰倒:“保持你这份从容不迫便可,无需多虑。”
拍拍我的手,会心而笑的胜男左右端量阵我的面容,打趣地问到。
“妹子,你可许了人家?”
我一阵措手不及:“哈?这和我们脱困有关系嚒。”
“没关系啊。我只是觉得和你投缘,想顺便给我弟弟搭个线,看有没有这缘分。”
我尬笑满面:“你故意拿我开心吧。且不说我和另弟素未谋面,扯不上什么缘分,再者这等光景在这乱点鸳鸯谱,太过荒诞。”
“见一面不吃亏,说不定有意外火花呢。不过你这性子,保准对那木头。”
“呵呵呵,还是等事情圆满结束后再说吧。”
干笑着,我把这玩笑话当耳旁风抛诸脑后。
第七十八章 山中虎穴
浅眠在一个不安稳的梦境中,忽然感觉脸上被什么热热黏黏的东西溅到,顿时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跟前流寇正半蹲在一熟睡女子身边,寒光骤闪手起刀落,便抹断了那女子的咽喉。
“你们干什么?!!”
渗入骨子的惧意在须臾间窜遍我全身,我高声喝斥间,警觉地贴着穴壁往后缩。
“嚷什么嚷,没你事!”
抹了抹满脸血污,这流寇跟没事人似的起身,提刀朝仍熟睡中的胜男走去。
明白了对人动机,下意识间,我整个人先一步横过去。
“你敢动她试试!”
流寇嗤之以鼻:“哟呵,泥菩萨大发善心?管好你自己死活为妙,少在这多管闲事。收拾了这些没用的累赘,咱们好赶路回寨子。”
“胜男,胜男你醒醒!!”
瞧着步步逼来的流寇,我惊慌失措地唤着身后的胜男;偶然间,眼角余光瞥见她靴子间出鞘的一丝寒光,我的心又一阵咯噔。
糟了,要出大事!
“别再过来,不然咱们一拍两散!”
危机一触即发,情急的我拔下头上金簪,抵在脖间以死相胁。
“你们如此不顾道义,即便日后拿到赎金,也难保你们不会撕票!你不让我们好活,我也不要你们得逞,大不了鱼死网破。”
簪头略扎入皮肤,惴惴间竟不觉痛,可有股热流在往皮肤外缓缓渗。
“看不出这娘们挺讲义气的。”
背后恣意传来一声,面前逼近的流寇停住脚步,转而他们三当家走上前。
乌漆漆的眼珠扫了周,神色中尽是冷漠,面色尽是不痛不痒。
三当家问:“其他累赘都处理干净了?”
“回三当家的,就剩她们两个。”
放心点点头间,他松了杀心:“得了,反正带一个也是带,多一个也无妨,就给这小娘子点面子。”
“这些女子毫无反抗能力,被人鱼肉已经够可怜的,为何你们还要赶尽杀绝?”
人命被视作草芥般糟践,瞧着身旁一具具失去生气的尸首,颤栗不止的我,难以克制起伏的心绪。
三当家甚不在意:“女菩萨,我们下手是狠了些,可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强词夺理!既然当初嫌她们累赘,掳来作甚?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若怕暴露行踪,随便将她们打晕了丢弃在这荒山野岭中也好过造孽!”
三当家答到:“小脑袋挺会转的。要怪就怪那些官兵逼得太紧,万一她们向搜捕的官兵告发,倒霉的可是我们。再说,她们几个加起来,也抵不上你的九牛一毛,我们何必冒这个风险?做恶人,也少不了好脑筋的。”
一抹脸,这流寇头子似乎耐心用尽,催促到。
“少废话,趁此时天未亮,咱们得赶紧上路回寨。好生看押着她们二人,要是路上出了半点岔子,老子一刀削了你们。”
“请吧,小娘子。”
得令的两小喽喽推搪了我一把,我嫌恶地甩开他们的沾染。
“推什么推,我有脚自己会走!”
说着,我躬下身轻轻拍了拍胜男,假寐的她也是识趣地翻起身,我们俩很快地被带出了山穴。
高高低低地穿梭在这深山老林间,山中雾气甚重,不消多时别沾湿了我的衣裙,加之未来得及整理妆容,身形间显得格外狼狈;赶路间,我不时看看伴在身侧的胜男,除了脸色冷凝,倒是出奇的镇定。
她到底什么来历?想得出神间忘了脚下山石湿滑,脚底一打滑,我就倒栽葱似的朝旁边灌木丛歪去。
“小心!”
胜男手跟灵蛇探洞般揽住我的腰身,稍用力回拉,我便虚惊一场地拽到她身边。
我心有余悸:“谢谢,谢谢。”
“留神些。”
心境一对比相形见绌,我也不知能信她多少,心难免慌。
一面探查着流寇们的反应,我一面小声和胜男叙话到:“先前真险,索性你忍住了。”
“是我考虑不周,白白让她们送了性命。”她那股压制多时的愤懑,终于化作此时的咬牙切齿:“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定叫他们付出代价。”
我提醒上:“双拳难敌四手。以如今形势,等真到流寇老巢更难对付。”
胜男成竹在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沿途我已悄悄留下记号,我的帮手很快就会寻记而至;到时候只需来个里应外合,便可将这帮恶贼一锅端。淳元,你只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扮好他们眼中的大金主,直到顺利抵达他们的老巢便可。”
“哈?我当诱饵?!”
一股激灵窜脑,惴惴的心慌更胜先前。
“我少不了你的帮忙。”她阴霾多时的脸露出了些和煦,牵住我的手安抚到:“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先前以死相护间,不仅胆色过人,临危不乱,更善用巧计与之周旋。要是换了其他女子,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听之任之。”
“你怕是看走眼了,我怕着呢。我不是九命猫,命只有一条。”紧张中一股舒缓,我尽量匀净呼吸说到:“可危机间,生死一线唯有赌。”
胜男轻声笑问:“你可敢我身上押宝?”
“我还有其他出路吗?不管你我出于什么初衷,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一致的。”
“好。咱们分工合作,争取一网打尽这帮恶徒。”
似有感染,我们相顾的双眼中有了认可,这一路崎岖,但愿走得不会太坎坷。
在燕回山脉中兜兜转转了近两个时辰,我们沿着狭窄山道进入一处瀑布背后,除了大大小小的山石和湿滑的青苔外,这小小的洞天中没有什么更多异常。
正纳闷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只见那流寇头子在西南面一块百来斤的巨石上用刀柄“嗵嗵嗵”敲了三下,不过几个睁合眼的功夫,巨石便缓缓地开始向上移动。
片刻,这瀑布中的洞天石扉中开,露出了通道。
胜男惊色在面的感叹上:“怪不得怎么搜都搜不到,原来是狐狸钻了山。”
“叽叽咕咕什么,进去!”
还不等我和胜男搭话,押解着我俩的流寇喽喽就强推着我们进入巨石背后的隧道。
正如《桃花源记》中所述,此地“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利用下降地河冲刷出的大小腹地,修凿出多处四通八达宜居宜守的驻地,这帮流寇井然有序的分工把守下,这地方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固若金汤。
“三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变天了!1”
正感叹这地方造物神奇间,前往开路的簇拥处传来有趣的谈话。
“瞎嘟囔啥,跟个碎嘴叨叨婆子似的!”虽瞧不见什么表情,可听得出三当家火气不小:“杂变天了?”
来迎之人急劝:“您消消火。大当家的在内洞喝了一宿的欢酒,人此刻还在,您,您去了就清楚了。”
“晦气东西,滚一边去!磨叽死人,别挡着老子送财神的路。”
前方对话虽粗糙,可浸淫在后宫中多年的我,蓦地闻到了股勾心斗角的味道。
第七十九章 吉星忽来
“大哥!”
三当家一声豪迈唤得诚挚,虎步生风地朝正东位上的壮汉迎去。
“老三啊!”端着大碗畅干的壮汉,眯着略带迷离的眼,露出豪爽的笑:“回来的正是时候,陪哥哥再饮几坛。”
“大哥,我有——”喜滋滋的话还悬在三当家的口边,他眼珠麻溜地瞥中右侧一男子,脸色顿时变了圈:“这位兄弟是?”
“自家兄弟。”说着,大当家甩开身边捶腿揉肩的女子,大开兴致:“老三给你引荐下,宋玄冥,大哥我的过命兄弟。”
当时那气氛,这愣在当场的三当家心中如何风起云涌我没仔细细瞧,可我在人后绕看那上座间淡然颔首的男子,倏地惊出了一身冷颤。
宋玄冥!
他怎么会在这儿?!
“涂三兄弟,幸会。”
“兄弟?等等,大哥这酒是不是喝得有些过头,怎么让来路不明的小子混进我们寨子来?”
“嗳,老三,你这话有些败气氛。”
只见这大当家醉步偏偏走到玄冥身边,口气力挺地说到:
“前些天咱们不是被官府那帮狗崽子合围?当时若不是宋兄弟仗义出手,带着我拼死突围,今儿个你我兄弟未必有重聚之日。这个恩,我张大海记一辈子!老三,以后宋兄弟就是咱们寨的二当家,我们兄弟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二当家?大哥,杂家没听错吧。”
涂老三那声音跟扎着刺般抑扬顿挫,我稳住起伏的心绪,期许着更精彩的大戏上演。
涂老三怒起如潮:“二哥这才走了多久,您就让这小子顶上他的位置。兄弟在这说句不中听的,大哥如此草率决定,不怕跟我们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寒心?”
“位置是死的,人是活的。大川的仇,当哥的紧紧记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但也得审时度势!咱们龙虎寨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更需要像宋兄弟这样掌得住舵的人才坐镇。老三,什么大的小的,高的低的,那不过是面子上挂着的虚荣;真正的兄弟,真正的齐心,那碗水搁在谁手里都是平的。”
这话虽然人前听着大气仗义,可揣摩在心中,我怕是比谁人懂这涂老三的不甘。
就如同宋小钰和澹台静慧,一个宫妃,一个皇后,虽侍奉着同一个男人,但位分间却是妻与妾的差别。
“话虽如此,可杂家觉得这事您还是慎重——”
“别说了,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不给宋兄弟面子,就是不给大哥我面子。坐下,咱们兄弟三痛快的喝一场,无关的话给我烂心里。”
霸气十足的打断涂老三,居高临下的张大海把目光落在了我和胜男这边。
“怎么,回寨子还有收获?”
涂老三一脸僵笑,暂时忍住:“我正想跟大哥商量。这次撞了大运,咱们遇上大买卖。把人带上来。”
说着,我俩强行被推到人前,给上架的货物般被打量着。
而此时玄冥看见我时的脸色,也由先前的平淡转惊澜,只是碍于人前压制地得体些。
张大海打量了我和胜男一番,评点到:“是有几分姿色。可老三,我横竖瞧不出她俩有什么过人之处?你口中的‘大买卖’从何说起。”
“是她。”涂老三顺势指着我,有些得意的说到:“这小娘子可亲口承诺,愿用五万两黄金自赎。”
“五万两黄金?”
黄白之物确实能动摇人心,连这一寨之主也动容不已;不过很快,他倒是放声大笑起来。
张大海笑到:“老三,你莫不是被个娘们空口白言戏耍了吧。若她真拿得出五万两黄金,我们一帮兄弟还干什么这勾当作甚?舒舒服服吃三辈子也不愁。上当了。”
“大哥这回真看走眼了,这娘们真是头肥羊。”
话间,涂老三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让人递给上座边的张大海。
“这婆娘身上一件首饰,就价值八千两黄金。”
我那条洛湘宝绫当时不是当了两万两?琢磨琢磨,这涂老三也不是表面上这般恭敬,心里有把小算盘呢。
张大海当面验过银票的真假,面上非不见喜色,反而警觉了不少。
“小娘子,你来头不小啊。”
我淡笑而答:“怎么,有胆干这掳人掠货的勾当,这会儿却怕到手买卖烫手了?”
“嗬,口气不小,但也别太小瞧人。爷我这辈子杀人无数,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就算你背后有天王老子,这一口我也咬定了。”
大把银票丢在虎皮毯上,张大海霸气落座,趾高气昂地点到我和胜男。
“上来,伺候爷吃酒。”
我惊:“寨主怕是搞错了吧,对待金主不该是好吃好喝供着?”
“管你是谁,少啰嗦。在爷的地盘,我的话只有绝对服从,根本你们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怎么,还等着爷拿刀子请你们不成?带上来。”
“你!!”
瞧着身侧两边涌来人,我一阵六神无主。
“大哥。”
正在此时,静候多时的玄冥躬身一敬,开口了。
“兄弟来什么客套?咱们有话直讲,没那么多生分。”
玄冥点头示意,道:“我挺喜欢这俩小娘子,不知大哥可否割爱?”
张大海微微一愣,忽窃喜:“你小子——多大的事!女人如衣服,兄弟既然喜欢,尽管挑去。”
“无耻狂徒!”
胜男脸一沉,立马护在我身前。
张大海回应上:“什么倔儿爷没见识过?身段儿再硬,也硬不过爷手中的刀。再扭扭捏捏摆高姿态,惹毛了爷,一刀劈俩!”
“胜男。”我拉住愤懑满怀的胜男,摇摇头,说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谢提醒。”
“还是这位小娘子好觉悟。”
对人的的得意满怀,不过换来我一声嗤之以鼻,拉着胜男便一道跪在酒案边。
我斟酒,胜男奉碗,耳边都是张大海那尽得得意的笑声,刺耳的紧;而玄冥接过满斟美酒的斗碗一饮而尽,面色平平淡淡,无波无澜。
而此时他的左手,沾了撒出的酒水,在酒案上写出了一个字:忍。等我们瞧仔细了,他大手一拂,悄然无息地抹去了它存在的痕迹。
看来眼前的真是救星无疑。
但反观同样见字的胜男,英朗的脸上俨然惊色更迭,眼瞪如杏。
我笑笑,再次满上酒奉上:“二当家好酒量,小女子倾佩,请再满饮一碗。”
那佯装阿谀的声音,那传递别样意味的目光,似乎大有感染力,转而让心领神会的胜男大变样,带这女儿家特有的娇羞接过碗,一手勾肩搭背着玄冥,一手执筷夹菜递到嘴边。
“好汉尝肉。啊~~~”
第八十章 煽风点火
空了两三个酒坛,东道主位置上正主鼾声如雷,而涂老三那头相对我们这里的“莺莺燕燕,和和美美”,这酒喝得明显不是滋味。
“继续,我过去探个底。”
大概是置身险境久了,胆子也大起来,我提着铜酒壶就朝涂老三靠去。
蜜笑奉承,我搭上话:“三当家这酒喝得寡淡,来,小女子给您斟酒。”
“挺会见风使舵的。你这酒,老子喝着也不舒坦。”
手中酒还没捧出敬意,对人大手一扬,溅翻一地。
脸当时肯定下不来,不过认清了目标,自我调节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唇角如月弯弯,我将捡起的银碗擦拭干净,又添满一碗酒。
我道:“三当家心里不痛快,何必拿我出气?我还以您是对事不对人。”
涂老三一脸黑:“你哪只眼看出老子心里不痛快?”
人不过朝上蹭了一头,涂老三鹰爪般的手扣住我的手腕,强把我拉了回来。
吓了一跳,我笑得发干:“不明摆着吗?哪里都不痛快。您现就是只满身刺的刺猬,防着别人,也扎着自己。”
见手一时挣脱不开,我领着涂老三朝对面玄冥处打了个眼色:“不就是因为他吗?”
“臭娘们,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翻脸比翻书还快,涂老三顿时巴掌高扬起。
我趁势答上:“不过三四碗酒功夫,三当家的就和二当家熟上了?挑拨离间的前提,是得你默认宋玄冥今后骑在你头上,坐稳这龙虎寨的二当家。”
涂老三的大手巴子在半空中颤了颤,又狠狠地瞧了眼对面的欢声笑语,手终团成拳收回了身边。
我倏地松了口大气。
再次端起酒碗,我奉在人前:“斗心斗智间,别人更乐见你的不痛快,三当家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额角微微一抽,涂老三闷声闷气地夺过我手中的银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许久,他低声道:“够胆子,继续说。”
“三当家的谬赞了。”
我一边添酒,一边说到:“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若头上老是被人压着,按着,久了心里难免有膈应。再者,有些东西自己拼尽力气争取,可眼见要到手,转眼却被他人不费吹灰之力收入囊中,那就更恼心了。”
果然是个急性子:“他想骑在我头上耀武扬威?做梦!我定叫他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
“啧啧啧。”
瞧着这只磨牙挥爪的“老虎”,我连嗤三声,不置一词。
涂老三下狠:“嘲笑老子斗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愣头青?”
我忙附和:“自然不敢,小女子不过是惋惜三当家脑筋死。”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在这故弄玄虚地调侃老子!”
我笑:“真不敢。我只是想提醒三当家您,别满门心思地扑在和二当家的斗法上,其结果是治标不治本。”
“标在哪里,本在哪里?”
我道:“三当家换个角度想,今日这龙虎寨二当家可以是宋玄冥,那他日也可以是李玄冥,赵玄冥,诸如此类;但这些可能之人,终究不过是立于至高处制衡大局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涂老三脑筋转得极快,立即道:“你心计是够深的,但不可能!杂家和大哥可是喝过血酒,誓过天地的结义兄弟。”
“那又如何?”
我冷笑,把话灌输地深入了些:“那位已故的二当家,不也是你们曾歃血为盟的兄弟,可结果呢,短短数日便新人替旧人,成了长埋黄土下的一具冰冷尸体。曾许你们的富贵荣华,不过是他人的锦绣未来,你还有这帮唯大当家马首是瞻的兄弟们,不过是垫脚石罢了。”
涂老三将碗换做坛子,一口一个闷的朝嘴里送,我也抿笑不语,让他好生自个体会体会。
半响,涂老三冷不丁问上我:“怎么不说了?”
跟遭了冷针扎似的,我柳眉一颤,提起笑脸迎上。
“怕三当家嫌小女子口碎。”
他哼哼笑:“少装蒜!咱们都是有心眼的人,你说的在理,老子自然少些你的难为,还可保你平平安安离开龙虎寨。”
“那就承蒙三当家多多关照了。”
成与不成,就在于涂老三有没有这个野心:“若有人常占首座,那旗下二三四五之流,皆是可换可替的变数。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三当家是想做施舍于人的人上人,还是被人施舍的鹰犬爪牙,全取决于您自己。”
“小娘子跑这蹭酒吃了!走,上爷那边!”
此时满面关公红的玄冥窜来,一把将我从坐席间拉起并揽在身侧,酒话嘟囔地招呼到涂老三。
“涂三哥你慢请,兄弟我,我走个先。”
我和胜男左右开弓,架翩翩倒到的玄冥,朝他指划的溶洞走去。至于身后涂老三什么反应,不用瞧,也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进了溶洞,刚放下帘布,玄冥跟换了人似的缩在洞口边,撩开一小缝子,确定周围无人后,立马起身朝我急奔来。
那屈膝欲跪的架势,我心头一紧,先一步地迎上前揽住他。
“在此得遇兄长,小妹实乃万幸。”
趁空档,我朝玄冥打了个眼色,暗示不要在胜男面前暴露我的真实身份。
我转移话题:“喝了这么多酒,兄长可打紧?”
“噢,无碍,无碍。”
受宠若惊的样子,幸好玄冥此时酒力上脸,不然肯定人前穿帮。
“呃,妹,妹妹。”他努力配合着我,进入角色:“您走失这段时日可急坏家中,尤其是大公子,人已经从燕都赶到了雷城。”
大公子?!
隐晦交流间,我脑筋七绕八拐一番,倏地想到了慕容曜。
御驾亲临南陲,乖乖!
胜男左右打量,疑色不散:“你兄长?巧的嘛。”
心中惊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圆到:“呃,家中表兄,宋玄冥。兄长,这位是胜男姐姐,一路没少得她照拂。”
玄冥抱拳致谢:“多谢姑娘照拂。”
“江湖多仁义,救急如救火。缘分至此,公子莫怪我心直口快,你既然是淳元的表兄,想必也是正经门户子弟,小女子费解你是怎么混进流寇老巢,还和他们当家的打得火热?!”
“说来话长。”
胜男问:“何如话长?劳烦公子为小女子解惑一二。”
我心一紧,看来胜男是多少起疑了。
“嗯,嗯。”
微微清清嗓,玄冥道:
“舍妹走失这段时日,家中用尽人脉搜寻下落,却收效甚微。而此时正值雷城大举剿匪,我便怀疑舍妹可能是被流寇所掳,故一路追逐至燕回山脉附近,希望能觅得蛛丝马迹。”
“三日前,我偶遇被大历启元军围剿的流寇,本欲置身事外,可转而念及舍妹当下安危,于是便将计就计救下了负伤窜逃的流寇头子张大海,并顺利打入他们栖身的老巢。这两日辗转在地牢未发现舍妹踪影,我正心灰意冷间,却不想却遇上了你们,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
胜男惊:“地牢?敢问公子,地牢内现扣押了多少女子?!”
玄冥回:“粗略估计不下百号人。”
“百号人?!”
放下戒心的胜男愁容涌现,我略知她此行目的一二,遂开口到。
“要毫发无损的营救出她们的确颇有难度,不过办法是有的,里外得配合得当不说,还需时机。”
第八十一章 险中有险
从一场欢宴到各方厮杀,看着流寇门前仆后继地倒在钱箱旁,到死一刻都拽揣着黄橙橙的金锭,满面不甘;而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让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涂老三真的反了,像夏日里忽来的阵雨,见云便雨,让人措手不及。
而起因,不过是为权为财间的不甘。
玄冥敏捷钻入我们藏匿岩洞的玄冥,架着长剑留心着四下里的动静,一身银月袍上已是血迹斑斑,鬓间隐隐见汗,可见虽能一时全身而退,但当下情况仍不容乐观。
胜男问到:“外面谁占了上风?涂老三?!”
“并非如此。如今这帮流寇树倒猢狲散,大多数人想着趁乱浑水摸鱼,根本没心思去拼什么义气站什么立场。我折回前,已经有不少人打到山穴出口处,准备开启封穴巨石开溜。”
说着,玄冥将自己手中的利剑抛给了胜男:“你不是有帮手接应?现在正是机会,我们一起杀出条血路。”
“可是——”
“还可是什么?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急话间,玄冥骤然变脸:“你不会是临场变卦?”
我忙阻止到这将到的内讧:“可是担心那些关押在地牢的女子?胜男,时机未到,若强行营救反而会害她们。”
其实胜男心思不难猜,想想她此番孤身犯险的目的,不难猜到她此时在犹豫不决些什么。
胜男点点头,犹豫不决:“现下我的确担心得很!你也知道这帮流寇素来狠辣且丧心病狂,万一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怎么办?”
我安抚到:“多虑了。如今这般形势,保命间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湮灭罪行?若此时强行将她们从地牢中解救出,一则人数太多延误时机,二来仅凭你和我表兄二人保护,一旦途中遭遇火拼,这些不懂武功且未见过打打杀杀血腥场面的女子们极易失控,反而留在地牢中相对安全的多。”
打斗声逼近,我心紧间,立马告诫上。
“切莫顾此失彼。只要我们能顺利杀出山穴,与你在附近接应的帮手会合,并趁起窝里斗将这帮流寇一锅端,如此才能保那些女子平安。”
“在理。”长剑一亮,精神振奋的胜男迅如影子般冲出了岩洞,只留阵丽音回响耳畔:“我开道!兄台掩护好淳元,在后接应我便可。”
一路过关斩将,胜男和玄冥手中剑如切瓜剁菜般犀利,来一个劈一个,来一双斩一双;我走在这条生生杀出来的血路上,虽多有触目惊心,但却是有惊无险。
而两人武艺间的高低,我个不懂武的外行人只能凭慈悲来判断:胜男手中的刀伤人不伤命,而玄冥却是刀刀致命,无一生还。
刚杀出山穴口,胜男一脚踹飞个挡道的,立马向我怀中塞来个袋子。
胜男道:“淳元,赶紧绕上瀑布上方放狼烟,让我附近的兄弟速来支援!”
我急问道:“那你们呢?”
“我和你表兄在此堵住穴口,防止更多恶徒外逃。事不宜迟,快去!”
推了我一把,心知孰轻孰重,我立马沿着陡峭的羊肠道上瀑布顶出水口。
经过茂林时,收集了些枯枝树叶兜在怀里,颠簸了阵总算平安地绕到了顶;在河滩上找了个空旷且地势较高的岩石,我迅速按照胜男先前的指示燃起了狼烟。
立在旁,一边摸着额头的细汗,一边仰看着滚滚而上的浓烟,我这颗忐忑多日的心终于有了些安定。
可不到小半柱香时间,这好不容易积聚的安定立马化作乌有。
“谁?!”
余光扫间林子里闪过的人影,我心骤紧,还担心是否遇上流寇中的漏网之鱼,可下个须臾等看清那从树后走出的人,我整张脸都白了。
“阿姐,你可让小妹我好找。”
瞧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我心顿时凉了半截。
“乌尔娜,你?!”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四溢的狼烟弥散在我俩对视的视野前,更为这狭路相逢的场面添上了几分紧张。
我咬牙切齿地说到:“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那是鬼,我可是活生生的人,能在这地方再碰面,是我们有缘。”
输人不输阵,我自信自己规划的路线颇有迷惑性,可她是怎么追来的?惴惴不安中腾起丝好奇:“天底下没这么多巧合,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此处?”
“这嘛,不是什么难事。”
邪魅一笑,乌尔娜抬起的右手掌间忽然窜上一团小影。
“阿姐对我的貂儿应该不陌生吧。我这貂儿不仅毒,而且对气味相当敏锐;阿姐落跑后,貂儿跟着你身上的脂粉味寻到这燕回山脉中。我已在此附近兜转了两日,还疑心阿姐什么时候学会了飞天遁地术,原来是躲进了下方瀑布中,借助水汽阻断了貂儿对你气味的搜捕。要不是刚才我见了这传讯的狼烟前来一瞧究竟,我还真空手打道回府了。”
我倒抽口凉气:“耐心挺足的,真能折腾!”
此口上说得淡定妥帖,可我肠子都悔青了,如今玄冥和胜男都在下方与那帮流寇纠缠,到让乌尔娜白白捡了个漏。
“阿姐在张望什么,等帮手?怕是没这个机会喽。”一步步朝我靠近的乌尔娜,脸上的笑如敛云之日渐渐消散,口带威慑地问到我:“是我亲自请你,还是阿姐您自己乖乖跟我走?”
“给这么大面子?嗬,我自然得傲气些,你倒是过去请我啊。”
按捺住狂跳的心,我巍然不动立在原地,手悄悄地伸进了怀里。
而乌尔娜忽然眉头一皱,进而收止住了靠近的脚步,眼如猎鹰般仔仔细细地端量着我每一个细小的举动。
其实我怀内根本没有什么防身的东西,虚张声势不过个讹人心的套路罢了,我此时想得最多的是,能拖一时算一时,万一有转机呢。
“想和我硬碰硬,信不信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狭路相逢勇者胜,谁碰得过谁,试过才知道。”
面对她腰间缓缓出鞘的匕首,我拿出自己最后的底气,和她斗一斗运气。
三翻四次犹豫,乌尔娜终失去了耐心:“我偏不信这个邪,倒要领教领教药神高徒有何高招!”
话毕,乌尔娜便提刀攻上前。
完了!
我闭眼前心里就这么一声,可满耳呼啸的山风中,忽然传来声极尖锐的声音,碰击在岩石上的清脆戛然而止在这静谧的山林;久久间,我整个人如踩在软软的云端沉浮,但人却无丝毫异样。
“姑娘猜猜,是我手中的箭快,还是你手中的刀快?”
侧旁厚重而沉稳的男子声幽然响起,如鬼神附体,从头到脚贯彻了我整个人。
第八十二章 霍家姐弟
回头惊望,一伟岸男子身披玄甲,立在百米开外的溪石上,拉成满月的弓弦间架着支鹤羽箭直指乌尔娜。
霍子陵的脸因山风更显冷刻,宛如战神降临,不怒自威;而这千钧一发间突来的转危为安,我惊喜未久,转而心生疑惑。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虽处于危险中心,然我脑子反而运转得更加灵活,立马着眼到之前我忽略的些细节。
胜男口中的帮手,现下看来,十有八九是霍子陵了。
但能让堂堂坐镇南陲的镇南大将军亲自出马,两人间的关系绝非泛泛之交,只是我这觉悟来得突兀,且尚处危机之中,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胜男和霍子陵间究竟有何渊源。
乌尔娜洞察了一周,面露讥嘲:“哪里冒出来的多管闲事,敢坏本姑娘的好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姑娘青天白日欲逞凶,在下既然遇上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哼,逞英雄?不过戏本子里贻笑大方的段子,在实际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乌尔娜自负在面,再次警告道:“识时务的,趁本姑娘心情尚好,赶紧给我滚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恐怕姑娘对形势,太过于乐观了吧。”
霍子陵话刚落,茂林中立马钻出几十号人,架着弓有序在河滩两岸依次排开,靶心正汇于乌尔娜。
他淡淡道:“任姑娘武艺再高,可乱箭之中,难免有一二损伤。以姑娘聪慧,您说是我胜算高,还是你把握大?”
霍子陵训练出的强弩队,个个乃精英之流,胜负之间早见分晓,只是进退间余地多少而已。
“你有种。”
僵持了片刻,乌尔娜将手中匕首收回身侧,冷冷说到。
“强龙难压地头蛇,小女子认栽。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来日有机会再单独讨教一二。”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霍子陵,随时候教。”
“霍子陵?大历镇南将军?!”
一股踢到铁板的惊色如烟般在乌尔娜面上腾起,又极快消失不见;平复一二,乌尔娜转而调头狠剜了我一眼。
她一口恶地警告上我:“今日算你撞大运,可咱们的事儿还没完。”
说着,乌尔娜以极快的身法堂而皇之地消失在众人眼前,不见踪影。
当时虚惊一场的我,如瓦砾中挣扎而出的豆苗,心刚落回原位,见霍子陵英姿豪迈地朝我走来,心顿时又高悬起。
也不知怕什么,我慌忙弯下身,抓了小把草木灰就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并刨乱自己的头发。
“可是姑娘放的狼烟?”
他人一走上前,我立马背过身蹲在原地,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孱头样,未答。
当时虽瞧不见霍子陵是个什么表情,但语气间却是十分宽和:“姑娘莫怕,我等是闻讯赶来剿匪汾关驻军,您可否告知在下流寇的老巢在何处?”
我有些结巴道:“他,他们就藏匿在瀑布后的山穴中,如今流寇内乱,让我传讯的人此刻正在出口处与流寇们恶战,将军速去支援。”
怕被认出的我,埋着头,大概的给霍子陵指了个方向;片刻后,便听见霍子陵有条不紊地安排到:“你留下来保护好这位姑娘,其他人随我来。”
话毕,霍子陵率众前往支援。
将敛之日,余晖满山林。
得霍家军助阵,这场恶战仅一个时辰多便结束,并生擒张大海、涂老三在内的二十余名流寇;只是解救地牢中被掳女子,清点死伤,以及造册登记恶寇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等善后颇费功夫,直至黄昏时分,大获全胜的启元军才有收归之意。
从本心讲,我早想开溜;只是坐在那河滩边,吹着那略寒人的山风,脑子里忽犹豫上件事儿,久而久之这样的念头就淡了。
玄冥包扎好伤口,上前挺谨慎地与我搭话:“主子是想随霍家军回汾关?那可是大历国境。”
“也只能如此。”半响,我无可奈何地一叹气:“我那五万两黄金还拽在人家手里,就是想开溜,此时也没这个底气。”
性命第一,钱财第二,如今化险为夷,我自然要回自己的血本。
“可皇上人还在——”
我头疼状:“缓缓再说。胜男他们过来了,注意下你这‘主子来,主子去’的口头习惯,别到时被霍子陵听出什么端倪来。”
“淳元,你和宋兄可害我好找!”
余光警觉地注意到动向,我立马起身相迎。
胜男一上前便热络地拉着我的手,转而又瞧了瞧我身后立着的玄冥,问到:“伤打紧嚒?”
玄冥躬身一敬,矜持有礼:“皮肉伤,不足姑娘挂怀。”
“咱们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战友,别老打那套文人的迂回,反正你替我挨的那刀,我记在心里的。”胜男脸上闪出一丝不悦,转而把话题抛向我:“淳元,你脸怎么弄得跟大花猫似的。”
说着,胜男快速从身旁护卫手中接过水囊,将自己的手绢浸湿递过来:“赶紧擦擦,一会儿随我先回襄城。”
襄城?!
不是要回汾关嚒?
我一时计较不得这般细,接过胜男的盛情难却,再看看和部下不时攀谈的霍子陵,我估计我这“障眼法”也撑不了多久,索性先探了个口风。
“胜男,你和霍将军——”
我眼神来回间,胜男一脸顿悟地拍了下脑门,立马将还置身事外的霍子陵拉入圈子:
“瞧我糊涂的,竟把这事给忘了。给二位引荐下,这是家弟霍子陵。子陵,他们是我在剿匪结识的朋友,喏,这位是李淳元李姑娘,这位是李姑娘的表兄,宋玄冥。若没他们相助,我们此举剿匪没这般顺利。”
“你姓霍?”
刚问出口我便后悔了,霍胜男明明白白唤霍子陵一声“家弟”,且两人举止近亲,根本是毋庸置疑的事。
她微微一笑,化解尴尬:“当然是姓霍了,我和这小子可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姐弟。怎么,我变成大将军的姐姐,你就不愿意同我结交?”
我急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意外。”
说不出那别扭感,说被骗,可人家也有保留权,在关系进一步后坦然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说坦诚,又总觉得之前被人防着般不自在。
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我一边擦脸,一边跟自个心里捣鼓着。
“李姑娘?”
气氛陷入低迷间,霍子陵忽来的这声探问,倒像是石头里蹦出个搅动风云的孙猴子似的。
“你这木头又心不在焉,出洋相了吧。”霍子陵这声唤的,我心里自然明了在招呼些什么,可仍蒙在鼓里的霍胜男却一个劲地强调:“傻木头,你在想哪个李姑娘?瞧你问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李淳元?唔——”
像回味一道上好的小菜,霍子陵微扬着嘴角审了我片刻,说到:“这回是姑娘真名了吧。”
第八十三章 襄城冷暖
入夜时分,我同玄冥入住到襄城北一别苑。
闲来无事间,我与整理厢房的老者攀谈到:“原来霍将军在北燕也购有私产。”
这别苑虽不大,但平日里就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和个十二、三的小丫头住,对平民百姓而言,手笔俨然奢侈了些。
“姑娘这话,传出去可有损霍将军清誉,谨言。”
正在为我整理厢房的老者忽然停下手中忙活,挺严肃地回应到:“此乃我朱家祖宅。家门不幸,出有逆子嗜赌成性,败光祖上基业不说,还赔上性命。我祖孙落魄撂倒流落街头之际,幸得将军和大小姐仗义援手,才能保一地安居。”
我面色微微一尬,定着心,继续听朱老头的话。
他娓娓道:“朱老儿我不是无赖忘恩之人,这几年靠着祖传的冶金手艺不仅能自给自足,并将霍将军当初垫赎的地契转买回来;不过霍将军酷爱锻造兵器,时不时来襄城我这儿小住两三日,向我讨教冶金打铁的技巧,我们祖孙自然对他敬如上宾。”
我诚挚致歉:“是晚辈失言,请朱师傅见谅。”
“不知者无罪。本心讲,我们祖孙俩就把霍将军看做这苑子的主人,时时盼将军来还不来及呢。”
“和朱师傅聊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些恩啊情啊的。”
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同严师傅一回头,便见霍胜男端着热腾腾的汤饭走了进来。
我释然一笑,掩过了之前的话题:“你不是去送人了嚒?”
收归的霍家军之所以选襄城而非汾关驻扎,是因为解救的女子中大多是雷城、封昱郡等地的良家子民,故由襄城这个中转站护送出去要省时省心的多。
胜男道:“送完了呗。我这边就三五个,且家居襄城附近,不用奔波太多。回来时路过灶房,见小羽煮好了汤饭,就顺便带来跟你一同用。”
麻利地摆好桌,霍胜男如释重负地抱怨到:“终于可以吃口热饭,人都快饿扁了。过来啊淳元,空了一天肚子,估计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朱老头眉开眼笑在一旁:“那大小姐和李姑娘先用饭,我去宋公子处瞧瞧他有什么需要。”
胜男关怀到:“你老慢些,刚过来时走道上积水都结冰了,路滑。”
“嗳,谢谢大小姐提醒,老儿我准备了灯笼呢。你们二位慢用。”
朱老头倒是挺懂眼色的,找了个让人挑不出刺儿的理由,快速退出了厢房。
厢房里就剩我和霍胜男两人,大概是心里揣着事儿,这汤饭用起来自然没她吃的香。
她问:“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我忙道:“不是,不是。”
捻了块配饭的腌萝卜,可到了嘴边,还是放下了。
犹豫再三,我开口到:“胜男,我有个事儿问问。”
“嗯?你问。”滋溜一声下了大口汤,霍胜男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目光闪闪地瞧着我。
“怎么说呢,那个,就是那个我的——”
她乌溜溜眼珠一转,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说你那五万两黄金吧。”
我这婉转的我都听不下去,所幸霍胜男倒是耿直,没跟我打马虎眼。
“这事我也想同你说说。那五万两黄金,恐怕一时间难足数还你。”
“啊?”
我心顿时一咯噔。
她忙打趣:“瞧你紧张的,我可没说吞了。”
放下汤勺,霍胜男解释到个中原委。
“是这样的,这次剿匪虽大获全胜,但还是有小部分漏网之鱼,身上怀揣着你的一部分赎金逃逸在外。回来前,我还特意到城外驻扎营问过军需司的参事清点情况,目前大概损失了将近一万两黄金样子。最迟明天一早,清点账目就会送到,让你过目;追回的部分交接倒是容易,至于你亏损的那部分,我准备让家弟上凑朝廷,从流寇手中那笔搜缴来的脏银中抽出一部分来填补你的亏空。只是上书奏报环节繁琐些,还需要些时日。”
我忙推脱到:“不用了,不用了!此时能拿回大头就不错了,至于那一万两黄金,就当是自己破财消灾。”
我这着急婉拒,不仅仅是出于破财消灾,更深的原因,是不想再横生枝节。
可瞧霍胜男的反应,却是大为不解:“一万两黄金可不是笔小数目,说亏就亏得的。我向来不藏话,你此番这般舍得,我很好奇你在北燕有什么背景。”
我忙打上马虎眼:“我能有什么背景?不过是蒙祖上荫庇,蝇营狗苟的经商人罢了。这一点,令弟心里多少清楚些,若有什么疑问,你可问他。”
“唔,这么说来我还真没看走眼,你和我弟真是旧相识。”
我尬笑在唇:“不过是昔日有过一两面之缘,算不得什么旧相识。”
“陌生男女间一两面,够多的啰。”
霍胜男这问题,一波接一波,让我着实有些招架不住;为自解尴尬,我迅速换了个话题。
“对了胜男,你们启元军的强弩队,今晚就只能驻扎在城外过夜?这天寒地冻的。”
“要不然呢?”霍胜男莞尔一笑,没当一回事:“襄城虽历来在两国买卖互通间自由,但它毕竟是北燕的属地,大历的军队入城驻扎,恐招来是非。”
我心中一阵豁然:“是我短浅了。名不正而言不顺,即使再得民心的事,放在小人之口,它也可能成为祸端。”
“咱们两个女儿家都能挑出的不妥当,若放在那些朝堂自负迂腐之辈眼中,自然更有文章可作;在这乱世中沉浮,浑不得做身廉正的原则,更少不了防微杜渐的心眼。”
摇摇头,爽饮了口汤,霍胜男笑说到:“不过欣慰的是,咱们启元军素来口碑不差,襄城不少百姓听闻我们剿匪大胜归来,自发出城送炭送食;放心,这夜冷不着他们的。”
我感慨到:“民心乃天下之本,无分国界,一点不假。”
她亦感叹到:“是啊,有谁盼着年年打仗,不愿这天下盛世太平的。”
我认同霍胜男的说法,但天下局势,岂是三言两语的祈愿能改变?就像今夜这锅热汤饭,有,就该知足。
“淳元。”
“嗯?!”
大概是敞开心扉,连带这食欲也好了起来,我手中的汤勺不停地朝嘴里送。
“你觉得我家子陵如何?”
“噗!!!”
要不是我手挡得快,估计这会儿准喷霍胜男一脸饭;呛了好一阵,我千难万难地把口中饭咽下,说到:“什么如何?你又拿这事寻我开心。”
“哪有,我很正经的。权当姐妹无事闲聊,你说说看嘛。”
“说什么?你说的那档子事儿,我压根没想过。”情急间,我怕霍胜男再追着不放,忙摇头:“没这个可能的。”
她劲头十足:“没想过就想想呗!我不是王婆卖瓜,我家老小性子虽冷,但真对人好,那可是打灯笼也寻不到的。”
“那个,胜男,我——”
“咚咚咚。”
我正想摊牌间,厢房外响起敲门声,回头一望,便见霍子陵挺拘谨地立在门外。
第八十四章 忽来关心
霍子陵的出现,此时气氛忽变得微妙。
霍胜男一口汤饭下得急,忙问到:“阿弟,你怎么回来了?”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叙话了?”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害羞,立在门口的霍子陵脸红红的,并带着与气质不符的紧张。
“傻站在门口作甚?怪冷的,快进来暖暖。”
霍胜男倒是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起身就迎过去,硬把踟蹰在门外的霍子陵拽进来。
“我之前不是问过你,你说把人送会雷城就直接赶回汾关处理军务?咦,带的什么,遮遮掩掩的。”
“枣糕。”
轻放下玄铁头盔,盘坐下得霍子陵小心翼翼地将枣糕放在饭桌上,朝我跟前推了推:“出雷城时,那刘老记糕点的老板硬塞给我的,我想着阿姐喜欢,就厚着脸皮收了,带过来正好也让李姑娘尝尝。”
“我什么时候喜欢吃甜食?”
霍胜男这么一句自然反应,我当时装糊涂不懂,霍子陵僵在人前,而片刻察觉到话不妥,霍胜男赶紧把场子又圆回来。
“喜欢!喜欢!刘老记的糕点,我一天不吃都惦记着。”
为了把场子暖圆融,霍胜男立马拆开油纸,也不挑味的朝嘴里塞了两块,又热络道:“还没用饭吧你?我这就去灶房弄碗热汤饭,你先和淳元聊着。”
霍子陵推辞到:“不用阿姐,我马上还要赶回汾关去。”
“要!必须要!”态度间斩钉截铁地打断霍子陵,不容驳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好好呆着,天大的事等把饭用了再说。”
其实霍胜男什么心思,我多少猜到些,不过出于感激,我想一起用个饭而已,也无伤大雅。
我开口到:“将军还是用过饭再走吧。来回有些路途,饿着肚子总亏身子。”
霍胜男也顺势教训上:“就是!一死心眼的木头,还老犟。乖乖等着!”
“噢。”
给了霍子陵一记摸头杀,霍胜男笑盈盈地冲出了厢房;我估计等她这汤饭上桌,得些时间。
房内气氛肃静,我面前这锅汤饭是越吃越没味,越吃越压抑;索性下了口汤,潦草收了筷子,起身了。
可突然,霍子陵紧张起来。
“我在这儿打搅你休息了?那我——”
我自若而答:“没事,只是想找本书消遣下时间,挺闷的。将军坐。”
我顺势将炭盆朝他跟前挪了挪。
也许是出于一时好奇,我特别想看看这个威风八面的将军,是如何拘泥在个女子面前。
书架上都是些兵书,想必是霍子陵平日里小住留下的,我随手取来一本,若无其事地坐在他旁边翻看起来。
而他,像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纹丝不动地盘坐在原地,不吭一声。
恣意的翻过一页,我目光仍放在书页间,口上却问到:“都是甜味的吗?”
在看不见的地方,我感觉地板微微有震动,突然听见霍子陵字正腔圆地说到:“不是。甜的,咸的,酸的,都有,馅儿不同,口味也不同。”
我问:“酸的是什么馅儿?”
像是把对方紧张吊足,我抬起头,对着霍子陵笑得淡然。
“是酸枣泥混合秋菊花,再加麦芽糖做的馅儿,甜中略酸,不腻。”
“我尝尝,是哪一样?”
“这个。”
红着脸,霍子陵迅速地拆开另一个油纸包,将酸枣糕双手奉在我面前,等我挑选。
挑了块,我咬了小口,味道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很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糕点了。”
他立马推荐上:“试试这个栗子酥,也是这老店的一绝,手艺绝不比宫廷御厨差。”
我的赏脸,似乎也缓解霍子陵先前的拘谨,他就坐在我一尺开,捧着带来的糕点,不厌其烦地为我引荐到不同这糕点间的口味悬差,仿佛吃到我嘴里的美味,他也感同身受般享受着。
“够了,够了,都吃不下了。”
每个味道,我都一一尝试过,再推脱过他的殷勤后,放下兵书的我,就着炭炉上的茶壶,给我们俩各自倒上一杯热茶。
润口间,我就着老早发现的一个细节,进而酝酿个有趣的话题。
“霍将军,我脸很脏?”
“没。”他倏地一愣。
“那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我让将军想起了什么故人。”
蓦地,霍子陵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稍侧过身,微微垂下头不再多看我一眼。
我忙笑道:“不过开个玩笑,将军还真个古板的人。”
“你的确让我想到一个人,很像。不过亲眼确认后,你和她,确实有大不同之处。”半响,他挺腼腆地回应到:“对不起李姑娘,在下失礼了。”
我随和而答:“你我朋友间促膝长谈,闲话家常而已,有什么好失礼的。不过看将军之前的反应,似乎心中有大困惑,不知我和你这位相识像到什么程度。”
他道:“确有七八分像。只是细细比之姑娘的气韵神态,那位要逊色许多。”
我月笑染唇:“将军您这是在变相夸我吧,要是让你那位相识好友听见这话,该恼心了。”
“霍某只是实话实说。其实我口中的那位,不过机缘巧合间有过几面之缘,而注意到她,也是因与李姑娘容貌相似才多有留意;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不是我这等粗人能结交的。”
所指心知肚明,我绕了绕:“连霍将军都高攀不起,那看来这女子的身份非富则贵。不会是皇室中人吧?”
“李姑娘不用猜来猜去,你和她终不是一路人,今生怕是没这个缘分相见。”
话题讲究适可而止。但从霍子陵这口气中,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个林思安,不过是在这位南陲铁壁将军心中掀起了阵淡雾,却动摇不了他素来坚守的立场。
而我的真实身份对霍子陵而言,就如那纸中的火焰,包不了多久。
我续上:“昔日我救将军一命,如今将军解我危难,扯平间,看来我们的缘分也该差不多了。不过,我还是欠你一句谢谢。”
“李姑娘归心似箭乃人之常情,霍某自当安排妥当,护送您平安返回燕都。”霍子陵微垂着头,眨巴了下眼,问到:“李姑娘准备何时动身?”
我略思量后,答:“越快越好吧。出门一趟,不少让家中人记挂,也想早日归去报个平安。也不劳将军人马远送,至封昱郡家中便有人接应。”
“赶什么急啊!你这木头真让人不省心,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此时急冲冲杀进来的霍胜男,横竖没个好脸色的把汤饭往霍子陵面前一撂,立马拉住我。
胜男急劝到:“这呆木头死脑筋是他的事儿,让他瞎折腾去!你可是来的路上答应我的,咱们俩好好在襄城聚两日,说好让我尽地主之谊的。”
我为难在面:“胜男,我是答应过,可家里催的急,人都到了——”
“反正说破天我都不管。你可答应我的,留下来做几天客;若你要急着走,我就让人扣着你的赎金不放。”
霍胜男这犯浑的,我立马没辙。
第八十五章 美丽误会
第二日早,经交接的生擒流寇们由襄城府衙押解,启程前往封昱郡。
押解的官队所到之处,附近郡县赶来围观的百姓可谓是万人空巷,人山人海;骂的,咒的,哭的,吼的,丢石头的,砸烂菜的,百姓的群情激奋若不是沿途护送的官兵极力压制着,场面怕是早就失控。
人之常情,有时气憋久了再发泄出来,难免怨愤了些。
坐在酒楼二层临街位,也没太在意下面人头攒动的场面,只是这喊打喊骂地声音过于刺耳聒噪,足足折磨了我近半个时辰,才随缓缓前行的官队远离我。
“呼,我这无疑是自讨苦吃,果然不该听你的怂恿。”
见我抱怨,霍胜男指正到我:“挺大快人心的事儿,怎么到你这儿就跟遇见触霉头的事般?你这妮子也太不合群。”
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我道:“我本就不想来凑这个热闹,还不是你硬拉着;这倒好,人活受罪不说,反过来还挨你训。”
“嘿,你这丫头狗咬吕洞宾,还唱起反调来了。”霍胜男说归说,但不带负面情绪的拉起帮手来:“宋玄冥,你这妹子的脾气可不一般,一刻一个变,以后怎么说婆家?”
只见玄冥倒八剑眉微微一抖,在我这讨了个眼力价,僵笑着不吱声。
我忙接上话:“不劳你这位‘好大姐’瞎操心,我早有着落了,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瞧瞧瞧,我不过说上一句,她非得顶上一句。等等!”像察觉跑错方向的一脚急刹,霍胜男一惊一乍的问到我:“你有着落?你,你,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呗。”
三番两次未能坦言的话,我借这个融洽,笑说道:“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得很,我又不是看破红尘的姑子,有着落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霍胜男一脸惊波汹涌:“你,你嫁人了?”
“嗯。”
“我不信!”
从目瞪口呆到不可置信的摇头,霍胜男的表情像打翻了酱缸,五味陈杂。
我哭笑不得:“不信个啥?我纵有千般万般好,你家那闷缸子也不可能瞧上我这有夫之妇;倒是你这闲大姐尽出馊主意,乱点鸳鸯谱。”
“我可是很认真的!淳元,你别因腼腆不好意思拿这事儿来搪塞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也很认真的啊。”捂嘴偷偷一笑,我把旁听在侧的玄冥拉了进来:“不信你问我表兄是真是假。”
“宋玄冥你倒说话啊,她真嫁人了?”手板往桌案上一拍,正襟危坐的霍胜男好个女将架势:“可别想着坑蒙我,我眼亮着!”
“嗯。”
“嗯?”霍胜男眼角猛抽。
“嗯。”清清嗓子,玄冥的郑重其事间显出了一丝不耐。
“嗯什么嗯,你又不是哑巴!”
“真的!”
一瞬间,霍胜男跟戳漏的气包,蔫了。
不是玩笑的气氛,我也懂得适可而止,给霍胜男续了杯茶,恭恭敬敬地递到她手边:“这事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可你这性子老一头热,总拉不住。”
“什么叫我一头热?”
有些来气的霍胜男指节敲着桌板,跟我论起道理来:“虽有时我抓着一边跑,但也不至于没根没据。你说说天底下有哪门哪家女子,嫁人后还在外抛头露面的?这不明摆着让人误会嘛!”
“我啊。”我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说到:“谁说女子嫁人后就一定要足不出户,在家相夫教子?易地而处,若换做是你以后嫁人,就真舍得脱下这一身戎装,闲置在家完全不问世事?!”
霍胜男倒是反口得快:“绝对不可能!要我在那大宅深院顶着一口井天过日子,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
“这不就结了。推己论人,谁都不想过得如此平庸而拘束,你的根据不过是你自己的主观臆断,我可从未诱导过你的误判噢。”
我头微微一偏,手托香腮又闲聊上霍子陵。
“话又说回来,霍将军除了人木讷了些,其实各方面条件都是上上选。年少英雄,军功累累,声名显赫,一般的名门闺秀,望族贤淑我们就抛开不谈了,指不定哪天一道圣旨降恩,娶个郡主甚至公主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这做阿姐也不是粗枝大叶之人,我不信你心里没点谱。”
“就是心里太有谱了,才着急。”
不似先前那般急躁,她眉眼间多了分忧愁:
“父母过世的早,我这做长姐的不替他操这个心,谁操心?子陵身为霍家男儿,身上有太多重担推脱不了,我不希望连他的终身大事都成为一种担子,甚至是促成权力结合的桥梁。趁事情仍有转圜余地,我想他找个可心的人,哪怕是出身低些平庸些,只要他喜欢就好。可惜这样的人,偏偏太难找。”
当时霍胜男那幽怨的眼神看向我时,当真激得我一身冷颤起,我忙摆手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当真不可能。”
“哎,天公不作美啊。”
就像挑到一块心仪的玉器,却不得不因那瑕疵而放弃,霍胜男转而说到:“不过你夫君也真心大,竟能放纵你至此;要是换了我,肯定金银满摞把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娇妻给锁起来,让人没法觊觎去。”
“呵呵,他才不心大呢。”
无意点起慕容曜这个魔障,我心里那矛盾的,也是一颤一缩的。
霍胜男惊叹:“这还不心大?说句不中听的,你家那位也够窝囊的,让女人在外抛头露面,奔波生计。”
“误会,误会。我家那位如你所说,倒是无时无刻想把我金银满屋地养起来,只是我自己性格使然,不喜这太依赖于他人的生活。毕竟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银子,使起来,自在不用看人眼色且人也有底气。”
听我这么一说,霍胜男起了不服的心气:“切,说得自己这般有主见,咋这般想不通早早嫁人了?我倒好奇了,你家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俊秀丰朗的人物,把我们家子陵都比下去了。”
“哈?”我哭笑不得地抠抠脸蛋,说到:“你到底是替我惋惜,还是可惜着自己这喜红娘角儿落空?”
霍胜男道:“都有。不过真心讲,这可是我有生以来最失落的一次,感觉就像那凹与凸,凑在一起就吻合了,可偏偏对不上。”
“世上不少美丽的误会,不过是对的时间,错的人,连旁人也跟着起错觉而已。”
我也意外着,不过一遭南行,却在别人眼中惹出了一出桃花债,看来今后但凡有这男与女间的接触,我得更加谨慎对待。
第八十六章 悖言老妪
在酒楼用过早膳,我们三与热闹背道而驰,朝襄城的栖凤亭游去。
若论风光如何好,这栖凤亭自然比不得中原胜景的钟灵敏秀,恢弘大气,不过是仗着先朝德惠皇后的德名,再加上百年来时不时文人墨客的渲染,有些名气罢了。
来此一游,仅仅是图个一时新鲜,更躲个耳根清净。
不过那土坡上一望无际的梅林,倒是处出乎意外的美景,我正赏心悦目间,突然被一个极快的影子撞个偏。
“没事吧,淳元?”幸好霍胜男反应快,一把扶住我间,立马替我教训到对人的莽撞:“皮小子,撞了人还不道歉?”
“就不!呶~~”
稳住险心回头一瞧,刚才冲撞我的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扮着鬼脸朝霍胜男示威呢。
“算了算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我理理裙襟,对这那孩子释然一笑,无意间却瞧见他如小鸡啄米般捡了一手石子;我心正紧张着他会不会报复霍胜男,不想这孩子一溜烟越过我们,混进了数十步开外的一群娃娃当中。
我一时好奇跟了上去,一幕意外渐渐清晰在眼前:四五个孩子咯咯笑地围着梅树下缩着的一老乞婆,边朝她扔石子,边笑骂着她“老乞婆、老乞婆”。
天寒地冻间,这衣衫褴褛的老乞婆不争不抗地缩在原地,任这帮孩子打骂羞辱,谁瞧了也于心不忍;我正欲喝止这帮孩子的胡闹,不想霍胜男抢先一步,扣住了个孩子欲扔石子的小手腕。
“过分啰你们!老婆婆的额头都被你们打破了。”
“要你管!”那孩子倔强地挣了挣,可惜霍胜男手劲大,一时摆脱不了间,又据理力争起来:“她才不可怜哩!!一个恶鬼婆子,走到哪儿就会给哪儿带来厄运,我们是为民除害哩。”
霍胜男来气:“做错事还强词夺理,想挨板子不成?!对付你们这些皮小子,姐姐有的是办法;好,我这就带你回我宅子,我那儿一丈多长手臂粗的大杖棍多得是,保证一板子下去你小屁股开花。”
军人出身的霍胜男扮起恶人来,那神态那威严相当有板有眼,顿时吓得其他孩子魂不附体,散作鸟兽;而这受困在霍胜男手中的娃娃,见同伴们弃他而去,立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风冷嗖嗖吹,孩子哭声越见凄惨。
霍胜男一时慌了神:“我不过说笑吓吓你的,不当真的,你别哭啊小祖宗!”
一幕入眼,我也是跟着乱了阵脚:“快松开他的手,他已吓得尿裤子了!”
瞧着这吓坏的男孩身下棉裤湿了一片,我赶紧掏出绢子,帮忙收拾残局:“姐姐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打你板子的,好孩子莫哭。”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这般不经吓,你叫我--”
悔不当初的霍胜男刚想上前挣下表现,不想这宽抚在我怀边的孩子跟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
霍胜男急窜出两步,可又犹豫住:“唉,怎么跑了?!”
“别追了。”我拦住霍胜男,说到:“让他去吧,估计回家让爹娘安抚一二,很快就没事了。”
“刚,刚谁在说话?谁?!”
我一口担心还未咽下,身后忽然冒出个苍老而鬼魅的声音,吓得我反射性地朝后一退。
“刚是你在说话?!”
又一声一惊一乍的声音窜起,那缩在梅树边的老乞婆如着了疯魔般,起身朝我这边摸来。
玄冥此时警觉一起,立马插过来挡在我跟前,那老乞婆瘦骨嶙峋,冻痕遍布的手就抚住玄冥双臂间。
“原来是个瞎子。”
紧张的霍胜男打量了番,小声对我支会到,不想对人耳朵十分灵敏。
“老婆子我眼瞎心不瞎!”
手无礼的沿着玄冥的双臂向上摸索,在他颚骨停留了片刻,忽然如针扎般缩回:“你不是刚才说话的人,我找的人是她!”
玄冥拦了话:“婆婆找她作甚?你与她素不相识,恕晚辈让不得道。”
“就凭你能挡我?”
老乞婆一改激动语调,反手摸了摸玄冥手骨,讥讽道:“你一朱门贱骨,附龙之鲤,妄图有朝一日随龙而起,同跃龙门得尽荣华;只可惜你天生福薄如浮萍,难掌大运,即便他日得以辉煌,也注定落得亲者分,爱者亡,孤苦终老的凄苦下场!”
霍胜男当场变脸:“原以为你老可怜,竟不想如此口毒,我们倒是白施了好心替您解围。”
对人再道:“说话的这位姑娘,语稳气足,威气有力,想必是出生将门,忠烈之后。你我在此相逢也是命缘,老身在此奉劝你一句,芳心易许,可所托眼前人并非良人;若一意孤行,他日必为情所累,你们间必有一亡!”
“你!!满口疯言疯语!”
霍胜男激动辩驳了句,可看向僵若木鸡的玄冥,脸竟莫名有些泛红。
而此时被二人维护在后的我,心中有些悸动。
玄冥此生最介怀的,便是他包衣之子的出身,他之所以攀附宋家,效力于外祖父麾下,也是无时无刻想摆脱他在别人眼中“低贱”身份。
而这老乞婆话虽毒了些,可在我和玄冥看来,她批出玄冥的前半生命格却是正中下怀。
我定住心神,问:“你到底是谁?听你的口气,好似知道我一定会在此处与你相见。”
“就是你!”推开挡道的玄冥,老乞婆东西难辨地瞎摸着:“老身栖凤亭等了半年之久,就为了等你的到来。快,快,让我为你摸一摸骨!老身绝无半点害心!”
“当心有诈!”
“无妨。”
领了霍胜男的好意,犹豫再三我倒抽了口气,还是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中。
老乞婆颇兴奋地握住我的手,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反复探摸着;而此时因距离拉近,她蓬头垢面遮挡下瞳眼尽失的可怕样子,将我的心悬得高高的。
“凤凰,浴火凤凰!”忽然,松手的老乞婆五体投地叩在我跟前,高呼到:“凤主重生,圣帝将现。老身没白等,娘娘,凤主娘娘!!”
“当心祸从口出!”
当下尴尬不说,且这等言论颇为大逆不道,我再次喝斥上:“婆婆迫于生计,妄自断人命格晚辈尚能理解,但若传出去,于人于己都是祸端!这有些银两您拿着,望能自重,速速离去吧。”
说着,我掏出钱袋塞入她手中,欲打发麻烦。
“不需要!”
倔强一拂,她字字如锋地说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老身不稀罕!我恭候凤主大驾在此,是盼为您日后祸劫指点迷津,而非招摇撞骗!语天者,可测人运程,判人荣衰,断人生死,难道凤主一点不想知道自己身上将肩负什么样的大责?”
第八十七章 语天三鉴
“语天者,天听阁?!”
对人的来头,让脱口而问的我心惊。
百年间,这神州浩土经历几次分合,而这神秘莫测的天听阁,曾在这片浩土上荣极一时,也随着先朝大周的分崩离析而烟消云散;传闻阁中语天者个个天赋异禀,不仅精通星象,擅长衍卦,更有沟通鬼神,问命天地之能。
天听阁的消亡根因无人知晓,只有后世杜撰其辉煌者猜测,大约是语天者泄露天机太过,故招来天谴;然他们精准预言之能,却成为许多人心中圣神不可亵渎的传说。
而眼前这个落魄潦倒的老乞婆,让人难以置信她曾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点拨乾坤之人。
“天听阁。一过数经年,竟还有人记得它曾存在过。”老乞婆伫立在咫尺开外,憔悴的面容脸竟泛起些迷恋的神情,不过转眼即逝:“命不由人,擅窥天道者死,这注定是语天者的劫。”
我反问上:“婆婆若真为语天能人,便知我的到来是劫,为何还要执意以身犯险?”
“信仰。”
寒风中,她笑如枝头饱受摧残的枯梅。
“或早或晚,人总有一死,但唯独信仰可万世不灭。世人愚钝,凡胎肉眼只见表象而不知内因,难达智明神清,超然物外的境界;而作为语天者,更注重根源衍化,见人之不见之地,语人之不明之处。”
我不认同这套说词:“可我这人,从不信命,更不认命。”
道尽人生中未知,还有什么期待可言?于我而言,更乐见于人生中层出不穷的峰回路转。
“婆婆虽异能在身,但有时人活得太通透,这人生就显得索然无味了。难得糊涂,婆婆不妨参一参这个玄机,若悟透了,或许余生不会这般执着。晚辈告辞。”
“别走,你别走!!”
我不过转身,这老乞婆如得了失心疯般在四周乱抓乱挥着,试图挽留我。
她急道:“凤翔于天,显华于世,必经浴火三劫!你人生中第一劫在十九岁那年,荣华一朝散,至亲天地隔,此乃‘怨火劫’,为淬你心骨!”
我迈开那一步间,像是跨越万里之遥,全身无故发抖,而挑起心鬼的我耳朵在那踟蹰间紧听着身后的动静。
“可信了?第二劫乃‘帝星劫’,也是你将到的劫数!”
帝星?
当时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人,便是慕容曜。
难道他会遭难?
惊慌到惊怒不过是瞬息变化,我回头怒命到玄冥:“表兄,若她再胡言乱语,就替我割了她的舌头!”
“老身没胡诌!”
架在刀口下,她老有种见惯大风大浪的从容不迫,字字坚定地说到:
“如今真武已现,紫薇将出,凤主您作为帝星之母,其使命便是使得双圣星命畅达,茁壮耀世。如今真武帝君在东,光华黯淡,乃你照拂不至之因而起;而紫薇帝君孕于你腹中,紫灵因胎而日盛,只可惜并蒂双花,仅能成就一果,且他日东去引领真武帝君归位时,必受金牢之灾!”
“你,你别咒我孩子!”
或许是切身体会过那种失子之痛,怒不可遏的我一把夺过玄冥手中刀,朝困蜷在地上的老乞婆划去。
不过关键时刻,我那一刀还是留有余力,仅削去她披散在肩头的一撮花发。
我凝着一副吃人状,看了眼地上被寒风吹散的花发,又瞧了瞧目瞪口呆的霍胜男,一时不知如何言说的我,扔下手中金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
而身后,那凄凄之声如跗骨之蛆追逐着我:“三劫在水!!凤主切要谨记,水火不容,避水而安.......”
本兴致高昂的出游,因这老乞婆神鬼乱力之说,彻底搅乱了平静的心绪。
我虽不信命,但也会怕。
当晚,我不等霍子陵从汾关归来,便向霍胜男挑明了自己的去意;而意外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像先前般百般挽留,很爽快地答应的我请求。
很显然,霍胜男已经再一次对我的真实身份起了怀疑,而我也不想再做什么口舌粉饰,去破坏这份难能可贵的患难交情。
在第二日一大早,我留封书信让霍胜男转交给霍子陵,便和玄冥一道启程前往封昱郡。
经过一番兜兜转转,在官邸再见到慕容曜时,我们这一别,整整比约定五日之期晚了十日。
自觉退离的宫人,让这书房显得更清净,却也压抑得很。
一小盏茶时间,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执着朱砂笔,繁琐而不倦地批阅着手侧成摞的奏折;而比去时印象中消瘦的脸,严肃而冷清,不显一丝亲近。
错在我,终是我在尴尬中放下身段:“阿曜,我平安回来了。”
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轻轻捻着他宝蓝的袖角扯了扯,柔声细语地为这尴尬相处开上口子。
可他刻板的脸上,没有丝毫我想要的动容。
“刘德禄。”
半响僵持,他朝书房外不咸不淡地唤了句,刘公公就开着小跑躬身迎进来。
“皇上吩咐。”
他淡淡道:“淳美人从襄城返回,舟车劳顿,你先带她去白露居休息,挑几个可心的人伺候着,并把随行的王太医叫上仔细瞧瞧。”
重重一笔,他合上折子,口气颇严:“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我——”
想还说一二,可刘德全插话进来:“淳美人,御命在身,还请随奴才移步白露居吧。”
刘德禄轻轻摇摇头,我自然懂了他的好意提醒。
很明显这一回慕容曜动真怒了。
人倒是识相地退出来,可心老憋闷的慌:不就是晚了些时日,至于这般冷言冷语相待吗?
赌气情绪渐起,我寡言间,刘德全这八面玲珑的老人倒和我搭话来。
他劝:“归人不知盼人苦,美人也怨不得皇上这般冷遇你。”
“刘公公这劝淳元懂,不然刚才我不会乖乖走人。”
旁观者清而笑,他回到:“美人这话仍有赌气之嫌。依奴才之见,皇上这会儿是在同美人闹性子,可若您不是皇上心尖尖上记挂的人,他会一听说您出事,就千里迢迢从燕都跑来封昱郡这苦寒之地寻您?美人是聪明人,不会不懂‘关心则乱’的道理。”
刘德禄这巧嘴果然名不虚传,软一点,我心中那气就自动蔫了。
他又道:“美人试想,不过是个芝麻大郡守跟帮流寇勾结,为祸乡里,这样的事值得天子御驾亲临?恕老奴见识浅薄,这等事闻所未闻。这一遭御驾亲临,该砍的砍,该剿的剿,皇上可是没手软半分,搅得这南陲边境可谓是天翻地覆;可结果呢,人受累,身带伤,可皇上想要的心安却假他人之手成全,心情自然不畅。”
“他不过——”
我正急着反驳间,忽然察觉到刘德禄这话间一小段挺含蓄的提醒:“等等,皇上他受伤了?!”
第八十八章 伤怀谁心
我素来不喜逃避问题,摸着午膳时间,我带着药箱准备再上慕容曜那儿一趟,可脚还没踏出白露居的门槛,一道人影就挡在门口。
打量间,我疑色渐重:“柳护卫这是?”
“御命不可违,职责所在,美人见谅。”
大手一扬,恭敬一请欲将我逼回屋内,我同他眼对眼僵持了片刻,冷笑道:“你口中不可违逆的‘御命’,是禁足的意思?”
他道:“既有前车之鉴,皇上此番也是担心美人再出意外,故命属下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属下本乃戴罪之身,不敢再忘乎本分,望美人多多担待。”
“慢着。你有御命在身,要跟我不拦,但此时我并非被禁足,我想去哪儿,你也管不着。”
话毕,我推开柳飞阻挡在前的手,昂首阔步地走出了白露居。
白露居距离慕容曜的住处不过几个回廊,我淡定自若地走在前,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身后那“小尾巴”的紧张,生怕我一个不留神长翅膀飞了般。
我心中暗自唏嘘: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淳美人怎么又来了?”
候在书房外的刘德禄一见我,倒像是遇见什么不速之客般,紧张高涨地小跑迎上前。
我亦圆滑打趣上:“刘公公这话听着,倒是挺让人心疑是不是不待见我。”
“老奴嘴笨,嘴笨。”假意拍了两嘴巴子,刘德禄提醒到:“但美人,这个节骨眼来找皇上,你是不是心急了些?”
我无让步之意:“多谢刘公公提醒。有些事得趁热打铁,淳元心中自有分寸。皇上现可用了午膳?”
他明了我心意后,回到:“膳食早备上,可皇上似乎没什么动口的意思,还在批阅奏折呢。”
“那好,我进去替刘公公劝劝,肚子空着毕竟伤龙体。”
刘德禄半张着嘴,还没说出个不妥,我人已经如清风过境般踏入了这书房禁地。
我脚步放得轻,以至于在慕容曜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晃了转,他也没察觉到我的到来。
落座在膳桌旁,我手指微微一触,汤碗传来地是凉透的温度。转而望着前端聚精会神处理奏折的慕容曜,我也不由地跟着出神,直至一双从认真猛转为震惊的眼睛将我锁住,这才将心绪五味陈杂的我拉回来。
尴尬弥漫的气氛中,我努力调整心态,尽量表现得自然些:“这饭食已经凉了,要不要膳房重做过?”
我意想中接下来的对话,他会一副刻板又厌烦地问我“你来干什么、我不想见你”之类的置气话,可他反应却是出奇的冷漠,低下头,又继续批阅奏折,仿佛我如空气般不存在。
热脸贴冷屁股?
我闹起性子来也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得不到自己的满意答案绝不罢休,遂心一横,厚着脸皮凑上前夺走他手中的朱砂笔。
“慕容曜,咱们要闹气,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要骂要罚,给句明处话,犯不着怄着自己也给别人不痛快。”
只见他腮帮微微一抽,脸上更添冷霜:“业精于勤,荒于嬉,我乃天子,现在所做的都是关乎天下百姓的本分事。若此番你来是同我讨论朝堂上的事,那你身为后宫内妇,便是有违本分;若是为我冷落你的事而讨个说法,抱歉,我现在有很多事急着处理,真没心情顾及你什么感受。”
“同我论本分是吧?”
我也不甘示弱,把药箱望他书案一搁,说到:“关心皇上身体安康与否总是我等后宫女子的本分了吧?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坠马负伤,臣妾想亲自瞧一瞧皇上的伤,讨了安心后,淳元保证不再叨扰您。”
“那是太医署该管的事了。王太医的医术,不比你差吧?”
“差远了。”比较长短之间,我将话挑明:“医身不难,难在医心。皇上您现在更需要的是一副医心良药,我敢说就是太医署上下齐出手,也比不过我一人。我不来,您这心病永远好不了。”
终于,他脸上有了波澜:“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可这是事实。”
唇瓣在齿间来回咬了几遍,我迎刃而上:“万事终有答案,你我不用隔着心猜来猜去;你给个痛快,至于结果如何,我会坦诚给个定论。”
“定论?”忽然间,慕容曜连连苦笑,又说到:“你的确是个执棋的好手,即便我是天子,然却逃不过你来左右。”
“你想说什么,慕容曜?”我心弦紧绷。
“我想说什么?我只是突然认清自我,从头至尾,都是颗认栽在你手里的棋子。”
当时他的语气,没有半丝动怒之味,反而是满腔心灰意冷:“人经历过大急大燥后,总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冷静。当从玄冥飞鸽传书中得知你平安,我这热锅上的蚂蚁安定下来间,却也忽悟透一件事:原来,你正为你们李家下了一盘足以撼动天下的棋。”
终于,他多时视而不见的双眼正视上我,却多了几分伤感。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着,你为什么要下嫁于我,为什么要攀附宋家势力,为什么要交好于霍子陵,为什么要不辞辛苦来封昱郡请严嵩出山,甚至是那在容舒玄身边恩宠至深的官奴林思安,还有那大历朝堂上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苏逸舟。恍然间才明白,我们这些人,其实都是你手中大大小小的棋子;我们的作用,不过是为你重返大历的那一刻做好铺垫,不是吗?”
是非间没有争辩心那是假的,可看着他落寞至极的自嘲表情,我克制住了自己这样的情绪,等他把心中的积郁宣泄完。
他话波澜,气息略紊乱:“起初你带着功利心接近我,而我知晓且我愿为棋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此时能怪你什么?”
难克制地自嘲笑笑,他眼中越见落寞。
“如今脉络已清,你终究会为李家踏上重返大历的路,而在这一天到来前,我只是想克制作为棋子的自己,一点一点把心思从你身上抽离回来,多点冷漠,少点在意;不期则不惑,不惑则不念,届时放手起来也不会太难。我想在你心中做个收放自如的潇洒人,至少有一天你达成夙愿后回头看,有这么一个人,曾让你有那么一丝丝遗憾和动容,就够了。”
“说完了吗?”
有些情绪,本在不明端倪前越烧越旺,可等明白了缘由,却如釜底抽薪般遁去无踪。
许久等待,慕容曜口中再无下文,我才问到:“你的话我一字不落地记下了,现在可以让我瞧瞧你的伤了吗?”
为他宽衣,验伤,留药,嘱咐养伤禁忌,我真像一个不存在于他生活中的人,讨了我来时想要的安心,未做他言的离开了这里。
而我需要点时间,好好配一剂心药,证明我不是个庸医。
第八十九章 皮影窥心
来时急,去时缓,慕容曜难得一趟御驾亲临南陲,阵仗间自然不能雷声大雨点小,输了天子威仪。
返途历经的各郡县,都有明察暗访当地吏治情况。至于我个随行内眷,权且当做放松放松心情,每到一处,该吃该玩的我一件不落,尽情享受。
离开封昱郡第六天,我们抵达鄞州境内平昌郡。
当地郡守安排的住处相当不错,依山傍水,景致怡人,最合人心的是这处官邸还凿有一汪温泉汤,我相当中意。
清晨一大早,我领着唤雪丫头去泡了个把时辰,折回时路过慕容曜的齐雪阁时,恰好碰见当地郡守秦逸门外候旨面圣。
本是匆匆一面之缘间的寒暄,可他见了我跟见了救星似的,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巴结个不停。
表面上的些敷衍,我本不想参和吏治上的事儿,可这老泥鳅恰恰有件我犹豫不决的事情拍在我心坎上,遂我给了秦逸点脸面,并承诺若办得好,慕容曜那边我给他美言几句。
没想到半天的时间不到,我要的东西和人,秦逸就分毫不差地给送到晴雨轩。
一一过目后得了满意,我过了遍自己写的戏本子,便敲定主意对慕容曜这死心眼下手看看。
夜沉如幕,星布漫天。
“可是吃坏了肚子,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晚膳淳元有哪些进口的东西,可在膳房那边细细盘查过?王太医怎么说的?”
门外传来慕容曜的作急声,我顺势吹灭烛台上的蜡烛,做好最后开戏前的准备。
大喇喇一声“嘎吱”声,门开了片刻,似乎经过一番仔细辨别,又响起慕容曜半疑半惑的质问:“怎么回事,晴雨轩到处黑灯瞎火的?不对,淳元根本没出事,你们主仆又在唱哪一出?”
“别为难她了。”
点了盏八角莲花宫灯,我从帘子后走上前,为唤雪解围:“主意是我出的,不过如今骗也骗了,皇上人也来了,就不妨看看淳元耍什么小把戏,说不定能搏您一笑呢?唤雪,快请皇上上座。”
“你竟拿——胡闹!!”
恼气上脑的慕容曜正欲甩袖走,我却在后补了句,试试能不能踩住他的小尾巴:“我这出戏仅限今夜,皇上若错过这个村,日后就没这个店啰。坐下看看总不吃亏的。”
撂下绊子,我大步流星地走进内阁,响指一打,开幕的前奏戏乐就欢快地骤响。而正对慕容曜落脚的前方,缓缓升起的小金灯,渐渐把白纱幕照亮。
纱幕上,依次出现山,水,花,鸟,接着是两风格迥异的公子哥儿,出现在这山明水秀包裹的山门外。
女公子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男俊郎道:哪来的无赖小泼皮?
女公子道:你才小混账呢!我乃白麓书院的山大王,此地我最大!不给买路财,人就得留下。
男俊郎道:嗬(不屑一顾)!
女公子道:瞧不起我没这胆子?信不信我把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男俊郎道:可惜本宫不好男风,尤其是你这种粉头粉脸的小白脸。再胡搅蛮缠,信不信本宫一剑劈了你!
女公子道:就你这弱不禁风样还舞刀弄枪,别可惜了一把好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异国储君来他国显摆太子之威,不嫌笑话么?好听点叫太子,难听点,就是被你们北燕舍弃的弃子,有什么好趾高气扬的!我瞧得起你,是你的造化小子。
男俊郎:(怒挥剑)
女公子道:哇呀呀,杀人啦,救命啊~~
画面一转,明媚春光下,孤松迎烈日,山河俯首看。
女公子道:今天替我挨的那三鞭子,你够义气,这个好我李樾棠记在心里。喏,慕容曜,一块糕对半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兄弟。
男俊郎道:那谁是兄,谁为弟?
女公子道:这嘛,虽不情愿,但谁叫你结结实实比我长一岁?便宜你了慕容曜,今后你做被使唤大哥,我做享乐小弟,哈哈哈哈哈(笑声悠然)~
男俊郎道:我这半块栗子糕也给你,不过你得叫声好哥哥来听。
女公子道:有啥好难为情的,不就是声哥,我还正愁半块不够塞嘴的!曜哥哥,曜哥哥!
男俊郎:(羞赧)
女公子道:脸红了!!以后见了心仪姑娘还得了?曜哥哥你好没出息。
男俊郎道:樾棠,你有心仪的人吗?
女公子道:算有吧。
男俊郎道:谁?
女公子道:不老实,想套我的话!大让小,你先说,有没有看中那家闺秀。
男俊郎:(沉默良久)。
女公子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们大历的姑娘再美,你也只能娶北燕的女子,谁叫你是北燕的太子呢?我本想着把同胞小妹介绍给你认识呢。
男俊郎道:胞妹?和你长得很像嚒?!
女公子道:(偷笑)何止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家小妹人温柔美丽,活泼可爱,和我般走到哪里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男俊郎道:我,我想见一见你家小妹。
女公子道:猴急!可现在不是时候。她呀才十二岁不到,且父亲大人管教得也严,不宜在外过多抛头露面;冒冒然然与男子相见,坏了名声可不好。
男俊郎道:好,我等她三年,等她行笄礼时你一定要让我见见她。
女公子道:唔,好吧,就不知你还能不能在咱们大历再呆三年;若能等到那时,一定让你见见我们家小妹。
男俊郎道:击掌为誓。
此时,纱幕上忽明忽暗,日月交替升落,等画面再次定格,眼前已是三年后那个海棠怒放的相遇春日。
公主道:行过笄礼后,我就是大人了,就可以求父皇指婚,名正言顺地嫁给曜哥哥了。
女子道:他跟你表露心迹了,说喜欢你?
公主道:当然!本宫可是大历的公主,嫁给身为北燕太子的曜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喏,李淳元,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许跟我争曜哥哥,绝对不行,他可是我未来的夫君!
女子道:切。说来说去,还不是你的一厢情愿。他未必肯娶你。
公主道:一定!父皇那么疼我,只要我开口去求,定会许我和曜哥哥婚事的。倒是你,别做他想了!前些日子我听母妃说父皇有意让你做我皇兄的太子妃,虽然嘛皇兄比曜哥哥差那么一点点,但绝对是你最好的归宿。以前你可以暗暗喜欢曜哥哥,但此一时彼一时,你即将成为我皇兄的太子妃,那该收敛的就要及时收敛。
纱幕后朦胧处,戏中曾经高冷不易亲近的少年,早已变成大人模样,正微微凝笑,双眼润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