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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情不知所起(三)

    这个牵动我心扉的女子,我竟为料到,她曾是我大历的前太子废妃,我誓死效忠的主君的下堂妻!

    而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她因为家门之仇,不惜背弃母国转投他国君王怀抱,成为了靖德帝捧在手心呵护的皇贵妃!!

    当一切是非曲直的脉络以事实方式呈现在当下,我终于恍悟到,自己在她心中最正确的位置。

    我霍子陵,只不过是她报复大历棋局中的一颗借便棋子而已;而那恩宠如天的云妃,我亦觉醒到,她的存在不过是为那个曾被主上深深辜负的女子,守住荣华地位的替代品。

    而皇上暗中一系列反常的举动,更让我清醒到,主上他有着比我对她更深的执念。

    李淳元的归属,不再个人爱恨纠葛那般私人,而是渐渐上升到了两个国家之间的争斗比拼。一个主上,已经是座今生难以逾越的高山,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靖德帝,叫我如何去争,如何去拼?那显得卑微的自知之明,让我生出了退缩之意,变成了感情中一个拿不上事的懦夫。

    然这份退缩,让我后来做出了一件令我毕生追悔莫及的憾事:我亲手将这个毕生深爱着的女子,推进了一个无底苦痛深渊。

    从荣华苑到椒房殿,我亲眼见证了她在大历史册上的一步步崛起,也领悟着她如何被强势毁得体无完肤。或许在旁人眼中,她不过是换了个靠山,得到了另一个男人的真心相待,又一次获得了无上尊荣与宠爱;可私下,她一次次在反抗中死里逃生,我不由得在想,这一切真是她想要的吗?

    在这段被她视为最苦痛难熬的日子,我看过她无数次黯然神伤,崩溃落泪,她像一只被主上困在笼中的金丝雀,虽然享受着人世锦衣玉食,仆役百千最尊贵的生活,但我知道,她更渴望囚笼外的自由,所以她一直死守着自己心底底线,以百折不屈的方式和主上对抗着,抵触着,等着另一个人将她从这苦痛深渊中解救出去。

    可越是反抗,她就越受伤,越挣扎,便越痛苦。渐渐地,她不再轻易地对人展露舒心的笑了,痛苦是人性阴暗面的沃土,慢慢的,她在这富贵铸就的牢笼中变得满腹阴诡,狠毒冷情,敏感而自私。

    人前刀子笑,人后伤己泪,日复一日的反复煎熬,熬得她日渐憔悴,却无力改变命运使然,只能继续挣扎在亦疯亦癫边缘。

    在旁人眼里,她是个六亲不认,恣意妄为的祸水,人人都想掐着她的脖子,扳倒这个蛊惑君上,有害社稷的女子;可我却觉得,她只是用极端的方式在向他人抗议,进而求得一方自保之能。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就是她在这个阴诡滋生后宫中的求生法则,这样自损求活的方法,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将她逼入死地。

    她的煎熬变成我的焦虑,故此,我对主上的绝对服从也出现了悖逆迹象;那一段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也因她之故,渐渐落得圣心猜妒,罢权免职的落魄境地。

    可我不在乎,哪怕是赌上我霍家的一切,我也想尽自己所能,为这个挣扎在苦痛中的女子换得丝丝喘息的机会。

    阿姐是这个世上最懂我心的人,不止一次劝说我放下心中的执念,不要再插足到她和主上的情感纠葛中;可此时的我早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坚持认为她需要我的,只要有我在她身边一天,就能替她撑起一片可喘息的天地。

    是非难逃,一错再错,终于我自食恶果。

    那个最难抉择之巅,充满杀戮和血腥的暗夜,我终成全了她的自由,而阿姐她,却成为了这场任性之择的承担者,将大好年华葬送在那金门之下,永远不再回来。

    当时我有一百个肯定,确定她从荣华苑逃离皇宫后,定从金门出逃上京;而我已决定,以自己的性命做成全,放她归去,放她去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团聚。只是这意想中天衣无缝的计划,在阿姐这个与我血脉相连,伴我成长的亲人眼里,还是太过于幼稚了。

    阿姐才是那个算得最精准的人,连李淳元那样聪慧的女子,也以为阿姐是为她而选择了自我牺牲,其实不然。宋玄冥那一剑下,阿姐不仅成全了自己的金兰之义,成全了她与宋玄冥的初心不负,更是成全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那爱得极隐晦卑微的感情。

    在天化城再遇她时,这份日夜煎熬心头的苦痛终于爆发,虽有千百种不甘和埋怨,但我终是选择放她离开;但也因此,我和她也选择了分道扬镳,再见必是敌人的对立立场。

    对不起,我身上压着的担子实在是太沉重。

    而我原以为这场厄难结束,多年后再与她重逢,至少我会成为她口中那个笑谈着,生命里一个不可磨灭的牵挂;但我还是过于奢望,过于乐观了一切,世事无常,总会在冷不丁间给你一个绝望。

    她死了,在我眼前,主上那不容情的一箭,刺穿了她的心膛,葬身在那滚滚湛江中。

    一瞬间,所有关于这个女人的争夺消弭于无形,而被这个女人牵动着的心,都纷纷停止了。

    活着的我,呼吸着这人世气息,忽然觉得余生变得毫无意义和期盼。

    哀莫大于心死,多么深刻而令人困惑的领悟。

    消极的人生态度,不一定要时时表现出来,或许默默顺从这样枯燥无味,如同嚼蜡的余生,也是另外一种自我惩罚;那时的境遇或顺或逆,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了,我继续扛着他人褒贬不一的看法和霍氏长子的责任,以及对大历的忠诚,在这起伏不定的仕途上迷茫前行着。

    而我唯一的生气,就是想她的时候,时常一个人前往湛江边悼念她的香魂,又或是闷在襄城朱铁匠家,在那间曾沾染她气息的厢房中,试图在过去种种找寻一点回忆的温暖。

    我清楚自己不够资格去追思她,挂念她,但只有守住心中这个小小的秘密,偷偷去回味,我才能继续在心空的苦痛中咬牙坚持下去。

番外:情不知所起(四)

    在她去后一年,朝中程阁老忽然向我霍家提出结亲家共携手之愿。虽然我不知为何程阁老会选我为孙女婿,但霍家宗老们对于此事却是相当支持,因为以程阁老在朝中的地位和名望,定能助我这个不受重用的末途之将再获圣恩,振作我霍家在北燕声威。

    而于我,那个令我牵肠挂肚之人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娶谁为妻,或为谁人之夫,又有什么关系呢?此时的霍子陵不过是一具活在愧疚中的行尸走肉,若谁稀罕我这副臭皮囊,或是想从我身上寻得什么利益可图,无所谓了,尽管拿去吧。

    在与文英成婚前一个月,我去了趟汾关,一是为共事多年的将士亲信们亲送喜帖,二是接乳母她一同前往上京观礼,以尽孝道。

    年事已高的乳母闻得我婚事已定,自然是喜不胜收,在前往襄城给朱铁匠一家送喜帖前一晚,乳母亲自操持了一桌我喜欢的家乡菜,提前为大婚在即的我贺喜。

    喜从何来我丝毫感觉不到,只是一如既往地附和着别人的心情,做那个沉默寡言的霍子陵

    吃吃喝喝间,当然少不了家长里短的唠叨,不过毕竟是霍家久未遇的大喜事,加之乳母吃了酒,兴致极高,无意间就说出了段陈年往事。

    乳母说,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还在世的父母曾经为我定过一门亲事,而对方也是大历权贵中有头有脸的书香世家,因为两家夫人相当交好,所以有意结成亲家。

    当时我和那家姑娘被长辈合了八字,问了黄道,亲事已经七七八八说成了,就等着定日子交换娃亲聘书,谁知那家姑娘忽然被天家看上;虽然事情变得棘手了些,但毕竟是两家约说好的亲事,故想着择日上表天家,以许嫁霍家为由推了天家婚姻便是。

    可偏偏此时边境告急,圣上一道谕旨降入霍家,父母双双接旨披甲上阵,领兵退敌;可谁料到这一仗凶险到我父母这一去便是永诀,等送回来的就是俩尊刻着父母名讳的灵牌。如此变故下,无了父母媒妁作保,加之天家插手,这桩幼时的婚约便无疾而终。

    而乳母感慨地说到,也没想到我的婚事一拖,便是近二十年之久才有着落,或许是印证了好事多磨的道理;她如今看着我能成家立业,也算此生无憾了。

    我当时只是淡淡笑,陪着酒,心里并没有被这件陈年旧事触动的迹象。现在这样无心的我,娶不娶,又或娶了谁家姑娘,对我已经意义不大了。

    又下了两杯酒,哭伤着我早逝的父母没有儿孙福,又开始闹上老人家脾气的乳母,又不时地谴责上当年那悔婚的对方不够厚道;我作为晚辈在旁规劝着,自然无心附和问上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却不想这一问下,竟问出了个惊心动魄来。

    当时乳母愤愤不平地对我说到,那当初欲和我家结亲的,就是现极受主上器重的国相家;她家攀龙附凤,弃我霍家而择了天家,使得府中千金飞上枝头做了太子妃。可惜命不好,没几年好日子就因李家谋逆株连被打入冷宫,最后在冷宫中含恨而终。

    这个冲击,对当下心境的我,无疑是巨大而震撼神魂的。

    原来我和她间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交集平淡,只是造化弄人,铸成了段有缘无分而已。

    乳母后来的唠叨,那样状况的我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只对她老一句庆幸印象颇深:亏得没和李家结亲,不然真成了亲家,当年李家那场灭门之祸霍家也必受牵连。

    我想,如果天意顺遂于人意,遵两家当初之约让我名正言顺守护在她身边,那即便是天大的厄难,我亦会豁出性命地替她挡在前面,杀退那些想伤害她的人。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命里的现实,我和她只是一对错过就不能再反悔的无分人;有缘之花虽开过,结不出福分之果。

    不知道在驼儿山看过多少个关于边陲的夜,那个生篝火日日祈祷的牧羊少女,依旧是那里一道动人心弦的风景;那个酩酊大醉的夜,我那颗麻木僵硬如石的心,被一个单纯少女的话触动了。

    我问小羽,若放弃心中不舍执着,时间真能抚平伤痛吗?

    她的回答,并没有那些让人心生厌烦的大道理,只是基于自己对生活的认知,来向我阐述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执着。

    人生很多事,都要延迟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现对自己产生如何深远的影响。对痛的理解小羽说,这就像平时里一个不留神的磕磕碰碰,当时你觉得疼了一阵就会没事了,身上也找不到任何伤痕的存在,于是你认为自己没事,进而忽视它的存在,并刻意的忍着这些钻心刺骨的痛;然直到第二天痛处浸出青紫,肿得下不了地,你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受了伤。

    痛苦从产生的那一刻就从没停止过蔓延和扩大,只是人痛着痛着痛习惯了,便和自己的感知无意识地融为一体,进而忽略了它对自身的危害;等真正意识到问题地严重性,往往深陷的人,早已无可救药。

    而至于执着,小羽感悟更加发人深省了。

    她对我说,若想知道一个人是否对另一个人或事物存有执念,并不需要你向他人证明多少坚持,相反正真执着的人,常常会以固化的心态强行逼自己融入别人为你设定的生活形态中,并病态地说服着自己,你已经从过往的执着中走出来。

    而这样固化改变的状态,或许是一阵,又或许是一个时期,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更长;若没有诱因的出现,它很可能在你情绪里长眠一辈子。

    然最可怕的是,未来的不可预见性,指不定会冷不丁给你制造一个情绪土崩瓦解的诱因。

    多年以后,当你把从前接受的一切习以为常时,这个诱因忽然降临在你生命中,叫你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某个青葱过往中,那个人那件事在你心里留下的不解之谜原来竟是这个意思;最怕的是,你会为这个迟来豁然,再次变得如当年般义无反顾,甚至变本加厉,并推翻你之前所有种种苦撑的改变,毁得自己的生活一团糟。

    这,便是执念。

番外:情不知所起(五)

    小羽的话虽深触我心,但我仍坚持着,这样的诱因不会再降临在我身上,因为能让我再次癫狂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间。所以,我依旧已一个固执人的身份,按照小羽前半段的话,在这内心日渐固化的情况下,去融入别人给我设定的人生中,继续消沉。

    没有丝毫意外和波折,我和文英的大婚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得以顺利完成了。

    在婚后的相处中,文英以我妻子的身份闯入我的生活,也是内心矛盾的另一个所在。

    身为嫡长女的文英她虽出身书香望门,并集中程家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娇蛮任性;她端庄,贤惠,大方,自入门后不仅将霍家打理地井井有条,上下敬服,人人称道间,她也拿出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十分热忱和真心,全身心地投入贤内助的角色,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入微。

    而从冷漠到动容,从动容到愧疚,我渐渐领悟到,自己真小觑这个女子的毅力与坚持。

    木讷不是我的天性,只是对于不同的人,表现出相处态度的不同而已。于我,婚后与文英的相敬如宾,是我对自己最大极限的妥协;我知道,相比她在我身上倾注的感情,我给予她的回报不足她的千分之一。正因为她是个好妻子,好女人,我陷入了深深内疚和自责之中,可存在固执的心让我总难拿出一点实际行动,回报她对我默默付出。

    一次一次的自我说服,妥协,又放弃,这反复挣扎的过程中唯一做梗的理由便是,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来慢慢改变。

    可越是这么安慰自己,心中的压抑感就越发深厚,因为这愚蠢的自我抗争,不仅在消耗我的时间,也在消耗文英宝贵的青春年华。

    我不止一次地向她坦言,我不是一个称职尽心的丈夫,若她往后有更好的选择,我愿意背负所有骂名来成全她的幸福;而每每面对这欲言不言的尴尬境地,文英总是习惯性放弃对我内心的刨根问底,并告诉我无论多久,她都愿意等我回心转意。

    一个人的执念,变成了两个人的进退为难,我真的越来越很憎恨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而人生之中充满太多许多不期而至的意外,在中秋陪文英回程家省亲的家宴上,岳翁程阁老一杯酒让我酩酊大醉,而等清醒复来时,看着幸福满面的文英偎依在我身边安稳而眠的,我忽恍悟到这个错误已经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把我和文英有名无实夫妻情缘坐实,或许是程阁老一手精心策划的算计,在怨怪他人插手我放任的人生同时,我更清楚的是,我对文英这个尽心尽责的妻子亏欠更多,而这样的事,不过是程家等不及我的醒悟间的一手下策促合而已,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怨怪谁。

    唯一能埋怨的,就只是我自己。

    中秋家宴二个月后,文英有了喜孕,这个消息让霍家和程家两边长辈都喜不胜收;而深陷自我矛盾的我,借着官复原职之便,暂时逃开这个让我窒息的是非地,前往汾关戍边。

    去时,面对文英的百般挽留,我承诺她在孩子出世前这段期间,我会彻彻底底和过去做个了断,如愿做一个众人期望的好丈夫,好父亲。我以为我能做到,可心中那股被我极力压制的执,因为她的出现,而再次变成我生命里无法驾驭的狂。

    我的心,如南境边陲荒芜之景般萧瑟,可正因为她的归来,这颗濒临死亡的心变得异常灵动鲜活;这一幕毕生难忘中,我和她同在一片苍凉景色中,虽当时无只言片语的交流,但她回头朝我奉来的一笑,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人间的繁华,山河的壮丽,甚至是这片让我奉献毕生的南境边陲,亦不及她在我心中分毫;恍然幡悟到,这个女子,是我此生见过最美好的风景。

    长久以来的压抑,忽然烟消云散,这膛下被冰寒久封的心忽然肆意有力的搏动着,带着一股不可克制的兴奋,冲开了我的闭塞的心窍,再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喜是什么滋味,也将那份对她固守的执着升华了。

    她爱着谁,是否在意我,为何而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福是祸,等等,等等,统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好好的活着,如此人间罕见的奇迹,我极珍惜,并知不是谁都能幸运遇上的。

    也就在那重逢的一瞬,我又有了对余生憧憬的力量,并更强悍,更汹涌,哪怕是要我粉身碎骨,灰飞烟灭,我也想稳稳地守护住她。

    哪怕一次也好,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她重天下安危,我便忧她之所忧,解她难之所难。

    只是有一点仍介怀,我讨厌她对我刻意的生分,像个陌生人似的,与我讨说着得失;尽管我知道,她本心是想牺牲自我而成就我的丰功伟绩,可我还是感到无比的生气。

    一支她曾丢失的凤头钗,成为我和她矛盾激化的根源,虽然过程是丢人的,结局也是伤人的,但第一次堂堂正正和她争论除朋友外的关系情愫,我却一点都不后悔,反觉无比心喜欣慰。

    因为此时的霍子陵,不再像个懦夫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终于拿出了自己该有男儿胆色,去向自己长久心仪的人,袒露这颗熬得苦涩的真心。

    而正是这份坦然做依撑,让我后来在面对南夷强敌来犯时,有了寸步不让的坚心和勇气;我霍子陵此时守护的,不仅仅是身后的大好河山,黎民万千,更在于我要让这片她在意的天下,不再成为她寻找幸福的阻碍。

    与过去立于沙场不同,此时我心里支撑着我拼下去的,不再是单纯的保家卫国,而更多是为她而化出的精神力量,支撑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在绝境之中提起战刀,去砍杀那些企图破坏她幸福的入侵者。

    这些障碍,我要统统替她扫除掉,直到最后一口气耗尽为止!

    耳边,如雷战鼓声,厮杀声渐渐远去,慢慢陷入昏花模糊的双目,极力地想把这个灵动的女子刻入心里,印入魂魄,深刻到即便到了九泉之下的奈何桥,喝下那碗忘却今生今世所有的孟婆汤,我依然还能记住她,并期待在来生与她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逢时,一眼就能认出她。

    不知道还来得及吗,最后一刻生死关头,我积聚着自己仅剩的力气,和着那渐缓的心跳,倾述上我对她长久以来的深爱:

    在下武陵霍子陵,倾心娘子已久,愿以珍若性命的白龙剑为聘,许娘子白头不负之约;若能得娘子垂青一二,陵虽死无憾。

番外:愿全(一)

    最近,我时常感到心绪不宁。

    华服在身,穿梭在这片承载着大历过往历史的皇宫大院中,所有人对我的存在都敬若神明,恭谦有加。我清楚着,只要我高兴,一句话就能让这些对我俯首称臣的人平步青云,富贵荣华;相对的,只要我一个不高兴,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人头落地,性命不保。

    因为,我是这座皇宫的新主人,这大历天下的新君,天下一切生杀予夺,命脉兴衰尽掌我手。

    我叫容晋坤,今年十二岁,是嘉康帝的嫡长子,大历的第六代君王;算算年头,我已经登基为帝整整六个年头了。

    若天下人心中的天是君王,那于我这个君王而言,心中的天,就是我的母亲,这大历尊贵无比的太后。从我记事以来,到如今坐稳这个皇位,母亲她一直是我人生前进道路上指明灯,在她的庇护和扶持下,我才能一步步在这帝王业的艰辛道路上走得稳,走得顺,并慢慢蜕变成一个叫所有人敬服的君王。

    从另一个层面而言,有母亲在身边,我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只要是母亲认为对的,为我好的,我从无半句悖逆。

    当然,在家国大事,社稷江山上,母亲从来不将我当做弄权的工具或傀儡,把持着朝政不放。我明白,她对我寄予深厚的希望,所以朝堂每一件事,无论大小,母亲都要求我亲身参与和过问,并出自己的见解。而往往母亲对于我个人的见解,从来不会用是否那样单调的字眼加以决断,相反很多时候,她总要我试着去在朝臣们面前推行自己的主张,从而达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效果,进而增长我的看人待物的眼光和阅历。

    近一年多来,母亲在乾坤殿垂帘听政的次数越发少了,或许是因为如今我能在朝堂上能独当一面,故母亲也提前开始着手自己的放权归政计划,以自然的方式淡出朝臣们的视线之中。相父说,望子成龙是每一个做母亲由衷的期盼,叫我莫要辜负了母亲的用心良苦。

    虽明白相父的意思,但从本心而论,我还是不想过早的接下这份家业;因为我总忧心着,母亲此早有一天会撇下这份偌大的家业和我,选择离开。

    而事情越见成真时,不偏不倚,这个让母亲下定决心的人出现了。

    前阵子从北燕归来的母亲,带回了一个男子,至那时起,两人就一直呆在椒房殿中足不出户,过起了不问世事的日子;渐渐地,这事被旁人瞧出了苗头,虽然不至于翻到明面上指责,但皇城内关于母亲和那男子的流言蜚语早就是暗流涌动一片,成为茶余饭后他人的笑谈。

    或许是时代给予女子的枷锁过于沉重,固执地认为,女子出嫁后便要从一而终,若有他念,便是招人唾弃的不贞表现;何况,母亲身为我这个大历新君的生母,天下众女子德行表率的太后,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疑是备受世人争议的。

    而于我个人,对于母亲清誉的毁谤,我自然是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压;但从内心另一个角度而言,我和众反对声有着不谋而合,也积存着深深的矛盾,因为我极不愿看着母亲被那个男子一点点抢走,我这个人从小没有安全感,更怕再一次复来孤独。

    谁能想到这个来路不明,秽乱后宫,且被众人鄙夷成攀附权贵的低贱男人,其真实身份藏着足以毁天灭地的震撼。母亲一直都亲切叫他“阿曜”,而世人只知中原霸主南有容氏,北有慕容,却不知若将北燕慕容氏的尊姓冠于这个男子名之前,他的存在,将会成为我大历无数人的忌惮。

    更可笑的是,这个欲和我瓜分母亲的男子,我却丝毫提不起半点讨厌来。

    昨日椒房殿中传出母亲身体微恙的消息,担心间,询问了当时替母亲看诊的张太医,他却一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三逼问下,不想从张太医口中问出了个了不得的隐情来,一夜寝食难安后,熬不住的我终于还是决定上椒房殿一趟,向那个男人亲自讨个说法。

    在椒房殿外苑子的湖心亭碰见他,看着正专心致志地雕刻木马的慕容曜,我还是掩饰住内心的急躁,并肃然起敬地朝他拱手相拜,半分不别捏地唤到他“师父”。

    他亦是如多年前那般,丝毫不生分地拉着我,一边品赏到他这半成品,一边问到我的属意:晋儿,你母亲此番有了身孕,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本是讳莫如深的话题,一瞬间在他口中化去了尴尬,那时更可笑的是,我还呆头呆脑地跟着附和上说:妹妹,和母亲一样聪明伶俐,漂亮可爱的女孩子。

    得我的回答,他似乎找到了共识,更乐在其中:你说到师父心坎里了,我也盼着你母亲这一胎是个女儿!名字我都想好了,叫知乐,知足常乐,盛知乐。

    当时,一个清醒蓦地复来,将我那些恭敬附和尽数抹去,再次变成了一个威严不可冒犯的天子。

    令我清醒并变得高傲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亲口在我面前承认,他如今姓盛,而不再姓慕容。

    我提醒上他:知乐这个名字虽好,但盛这个姓氏,配不上她的尊贵。

    他当时也微微一愣,似乎感觉到了我气势间的变化,遂敛笑而问:她不随我这个父亲不姓盛,难道要改姓容不成?

    我道:师父您要再当人父,而我也要做长兄,虽是一桩家门喜事,但不要忘了这里是大历,且更是皇家重地;要想在天子居所长长久久地团聚下去,并受人接纳认可,那这个孩子只能姓容。

    我想,我话里的退让之意已经够清楚,够明白了;这个孩子的到来虽意外,虽棘手,但为了母亲,为了守住我心里的温暖,还有这个家,我愿意竭尽所能地去保护她们,并守住他和母亲的长相厮守。

    而前提是我在退让同时,他也必须有所觉悟和牺牲,让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名正言顺地成为我容氏的孩子。

番外:愿全(二)

    并没有急着回答我什么,慕容曜拿着锉刀,继续雕修着那尊木马。

    而内心渐渐陷入混乱的我,也不得不承认,即使现下天子荣耀不在,隐姓埋名的师父,依旧有着王者不输于阵的气势。

    师父。

    终究,我将满心担忧化作这么一声,以示弱之势唤上这个人前不动声色的男子。

    手中忙碌依旧未停,他只是眉开眼笑地说到:作为一国之君,威气还有待淬炼,不过你这一声“师父”,还是深得我心的。

    我那时真的急坏了,半跪在他身旁,并拿出了孩子的娇气拽着他衣袍的一角,轻声哀求上:

    晋儿知母亲和师父相守不易,但晋儿更害怕分离;自从师父进了这椒房殿后,我一直担心着,担心你和母亲指不定哪一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晋儿的生活里,留我一个人在这没有人情冷暖的皇宫之中。

    可你终是大历的天子啊。

    转过身,慕容曜抬手抚住我的脸颊,亦想多年前那般,在面对举目无亲的悲苦下,给予我安慰。

    他道:君王拥有着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势,但同时就意味,他会因此失去比常人更多的自由与快乐。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师父也是过来人,知道这份重担下的辛酸苦辣,正因为不愿见年幼的你挑起过沉的责任,故你母亲才舍弃了许许多多自己的快乐,选择留在这里与你共进退。但晋儿,岁月永远是只前不退的,它不会因为人的眷恋而定格在某个时间里,成为一代出色的天子,不仅是你母亲的个人祈愿,更是全天下人的期盼;若太过怯懦失去,而不肯大胆扑向未来摔打锻炼,那你母亲对你多年的眷顾,反而就成了一种溺害。

    或许是心里那股憋闷压得自己太难受,我也犯起了小孩子脾气,同师父理论上:

    师父不是也为了母亲,连北燕天子位都可以放弃吗?晋儿从来要的也简单,只想陪伴在母亲身边尽孝,一家子快快乐乐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傻孩子,没有拿起过,又怎么知道自己能放下呢?不要为一时意气而轻易下决定。师父能抛舍下的,是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而你呢,容家如今就你这么一个独苗,若真如愿能割舍下,当初我们一家子就在瑶台继续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又何来这七年的分离呢?你母亲曾经也想替你选一个安稳顺遂的生活,可天公偏偏不作美,你们母子逃来逃去,还不是免不了各归其位。晋儿,刻在你命里的,不仅仅是淳元的儿子那般简单。

    一瞬间,我想在师父任性,想蛮不讲理,可在复杂情绪中突显出的情绪,却是出奇的理智和冷静。

    除了我那湿痒难当的双目。

    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容晋坤再也不是一个可以在长辈面前,肆意撒娇无理的孩子了。

    沉默许久,我涩涩怯怯地问上师父:您和母亲,终还是打算着离开吗?

    这样问的目的,是为了给心一个准备,一个缓冲。

    师父宽和地说到:都说女子出嫁从夫,可我倒觉得,自己当下的处境更适合这样的说法。去留,不过是人为环境的改变而已,最关键的还是,自己的心是否定住了;心在,哪里都是家,心空,即便身处人间极乐之地,亦过得凄凄惨惨,不得安宁。而如今这个去留问题,是你们母子间该正视的,我无权干涉什么,建议什么,然我该做的,就是尽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尽可能让我妻子不在其中左右为难。晋儿,师父能给你的保证,就是尽量放低个人得失而妥协。

    说着,师父捏着我丧气满满的小脸,逗说上:但前提,万事和你母亲好好商量,不可刻意忤逆她;她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万一气坏了身子怎么办?老辈说,生气多了的人,生出的孩子都是丑巴巴不漂亮的。

    家人的好,好就好在万事直言不讳,有商有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俨然,师父是真把我当做一家人,自己的孩子看待;而我呢,似乎仍在这层因隔着血缘之疏上有所顾忌着。

    时间仍在一点一滴无声流逝着,而我仍没在这两难中找到丝毫解脱,直到梅姨的到来,我才有所顿悟。

    梅姨是我打有记忆起,生命中另一个极尊重的人。她曾是我母亲身边的常随,因忠心耿耿,且与母亲多番共患难,故此结下了深厚的金兰情谊;幼时的我,因幽禁掖庭而患上失语症,是母亲和梅姨日夜衣不解带地陪伴着我,才使得我后来能恢复成一个正常孩子,健康成长。

    而更让我感激的是,在母亲蒙难那段艰难时期,是梅姨肩负了所有母亲的角色和责任,陪伴着举目无亲的我熬过了那最伤心,最黑暗的日子,等到母亲平安归来,直至今时今日也仍待字闺中,坚定地守护在我和母亲身边。

    那晚,梅姨忽然造访乾坤殿,并规劝我试着成全母亲和师父的自由,让他们做一对逍遥无牵的恩爱伴侣。

    或许当时我问过梅姨无数个不解的为什么,又想过无数个可以暂时妥协的法子,但梅姨仅用了一个理由,就把我内心所有的不愿给压制住了。

    她说,家人之间的爱从来不是占有,而是默默不计较付出地奉献,正因为有人牺牲,为这个家添砖加瓦,故在这个家庇护下的其他人,才会感到安稳和幸福。

    是啊,自与母亲在掖庭相认,她为我这个儿子豁出命的付出和隐忍,已经整整八个年头了;多少个夜,她在看不见希望的黑暗中,独处在煎熬中把泪与苦往肚子里吞。这些年来,母亲的快乐从来是流于表面的,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我自责过自己的过于年幼,过于弱小,一心构想着将来如何保护她,孝顺她,却在这母亲匆匆流逝的大好年华中,成为了一纸空谈。

    家,从不能用距离远近衡量,即使相隔于天之边,地之尽,只要心是紧紧相偎依在一处的,那永远都感受得到温暖。

    因为爱是相互的,是流动的,它会在相隔天涯海角之间无声传递思念。

    多年后,大历北燕关于懿惠慈太后的生死说法不一,颇为精彩传奇;而皇家秘史中只记载着,懿惠慈太后因忽身染怪疾,无故消失于上京皇城中,下落不明。

    而多年前,母亲和师父的约定依旧在延续着,也时时等着我这样念家的孩子归去,团聚一堂,共叙天伦。

番外:附龙之鲤(一)

    无数次徘徊于门前,那双威严气派的朱漆大门总会鬼魅在心中引起禁忌,进而让人望而却步。

    这座宋家豪院,一共有二百一十六个花园,八百七十二间大大小小的院落,二千六百四十三条院道;小时候,我最爱的事情就是绕着这座豪院的四面边墙,一边抚着高高的砖墙,一边心中默数着步数,来计算它究竟有多宽广。从五岁起数出的三千三百四十三步,到十六岁的两千一百二十七步,这座宋家豪院一直以特殊的方式,在告诫我它的神圣不可侵犯。

    而确切的说,这样渺小的我,被这座勇有近百年历史的望门豪院深深鄙夷着,排斥着,更不为它所接纳着。可偏偏,这座豪院承载着荣光和我的姓氏,有着血脉上的不可分割,更有着贵与贱的矛盾隔阂。

    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家,却从来没有家的温暖,一丝都无,满满充斥的都是心酸苦痛的记忆。

    我外祖父乃是宋家的一名马奴,母亲刘氏自十岁起,就跟着外祖母进了内院,成了一名浣洗女婢。奴的身份似在我母族入烙印般深深刻下,他们的忠厚老实,谦卑恭敬,反而成为命运摆布的枷锁,让他们只能像菟丝子一般寄居在宋家屋檐下,过着低人一等,时时遭人打骂嫌弃的日子。

    世间有太多不公事愤不尽,尤其是在这样的门阀大家族,其内不知暗藏了多少吃人的阴暗;而我母亲,便是这世间丑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我母亲二十岁那年,在一次偶然机会下邂逅了我父亲:宋氏金刀侯的次子,宋良。在父亲这等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眼中,母亲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一粒解闷花生米,图一时新鲜;三两蝇头小利,便让家中长辈动了心,以为能借着宋家二公子的青眼相待便彻底翻身,洗脱在别人眼里的微末,殊不知,这只是一切痛苦的开始。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当时的父亲不过是贪图母亲的美色,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过了那个兴头,便把曾经许下的诸多山盟海誓抛之脑后;对于这样的内门丑事,父亲不过是得到长辈们的一二苛责,可于清白尽毁的母亲,却因为这桩孽缘白白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他们那样的出身如何争?不敢争,也不能争,母亲一家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在宋家的威势下,继续苟且偷生的过活着。

    那时,对于名节尽毁的母亲,外祖父打算着随便找个山野村夫换两个银钱,把母亲打发掉,可谁知道,此时母亲怀上了我。

    或许是贱气的人通常命硬,母亲怀着我偷跑出宋家,在上京郊外东躲西藏了几个月,拼过了九死一生,终于独自生下了我。

    在我儿时记忆里,母亲总是为生计忙碌不息的:哪个教坊需要女工,哪家需要针线帮手,哪个贵门需要洗衣打杂,只要是能保我们娘儿俩不饿肚子的活儿,不管再脏再重再累,母亲都统统揽下,任劳任怨。

    在外东躲西藏的那五年里,我和母亲的日子过得虽清苦,但至少身心是自在的。

    然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你努力,而变得格外仁慈。

    一个闷热的夜里,当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丁将我们母子从山野的茅草屋带到了那个富丽堂皇的宋家豪院时,我的命运注定走上了一条忍辱负重的艰难路。

    而宋家找回我们母子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父亲战死沙场,祖父不愿他落了个无后送终的凄凉身后,当从管事那听闻父亲在世上仍有血脉留存,故才决心将我们这对流落在外的孤儿寡母接回家中。

    正因为祖父对次子的一丝顾惜,我不再像个野孩子似的到处在王都里东荡西晃,浑浑噩噩过日子,同时得祖父恩慈,正儿八经有了在宋家立足的名字:宋玄冥。

    我以为,认祖归宗宋家的我不再过受人轻贱,凌辱的日子,然我还是错了,且大错特错。

    虽我因父亲的身故而得到了宋家的承认,但母亲因出身低贱,加之父亲的原配夫人专横霸道,母亲在宋家依旧过着没名没分,任人使唤欺凌的日子;更可笑的是,在宋家内家法管制下,我不能明目张胆地亲近生我养我多年的生母,而是逼着改口叫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且心肠歹毒的女人为母亲。

    幼时不通人情世故,我哪里会明白自己在这个家族中,根本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本;我时不时对大娘子的顶撞忤逆,她为了保全在人前的大度和颜面,明面上宽和大度,实际上呢,她总私下刁难于我的母亲,发泄对我们母子不满和鄙夷。母亲冒死生下我,加之多年生计奔波维系,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再加上大娘子的暗中刁难,没两年功夫母亲就积劳成疾,病逝在下奴院中。

    都说人死大于天,而即便这样,宋家人也不愿意给我母亲一个名分,最后她凄凉到,尸骨只能草草埋葬荒郊野外之中,成为一个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

    由于母亲的早逝,我和大娘子的关系越发僵硬,也许是一次次众目睽睽的冲突让她这贵门之女里子面子挂不住,大娘子一气之下撕破脸,回了自己的娘家;而没半年光景,就传出大娘子改嫁的消息。

    而族中许多长辈认为,是我不服管束,忤逆嫡母才造成了宋家今时在世家面前丢尽颜面的结果,其骨子里并没有继承宋家的高贵品德,而是随了母族的低贱;偏见是早就埋藏下的,而诸多是非曲直,不过是让观念根深蒂固的一个过程而已。渐渐地,我如一个异类般被摒弃在他人白眼之下,除了三餐温饱,没有一个人再愿意关心我,照顾我,靠近我。有时候冷漠到,他们对我的在意,甚至不如他们豢养在身旁逗乐的阿猫阿狗。

    我幼小的心灵,在被这个充满偏见地门阀家族中扭曲着,冰冻着;我不甘心,发自内心的不服,明明我不是他们所谓的平庸之辈,为何得不到他们一丝丝认可?

    这样的落差,在和大伯的儿子宋衍做比后,越发让人意难平。

番外:附龙之鲤(二)

    宋衍在宋家所受到的待遇,常人是无法想象的。

    因为是宋家长子所出的嫡孙,宋衍自出生起,便被先皇破格封为万户侯,坐拥有“小燕都”之称的安阳五郡。从小宋衍被享受着众星捧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忧生活,所有吃穿用度,他都是高人一等的;甚至不夸张的说,即使他不要的,瞧不上的东西,都比我这样的庶子好上千万倍。

    试想一下,宋衍能一天早中晚变花样的换五六套新衣,而你自己一年到头,甚至于到年节时分也穿不到一件新衣,这样的待遇公平吗?

    又或是,宋衍能一日三餐满桌珍馐佳肴不重样,他在嫌弃厨子手艺差,不合胃口间大肆浪费食物,而你却为了讨一个果腹充饥的馒头不惜给别人下跪磕头,这样的待遇又公平吗?

    再又是,他再顽劣再任性,即便是犯了多严重的弥天大祸,家中长辈不仅一味的偏袒他,庇护他,而你这样成日过得小心翼翼,谨慎谦恭的人,却时时成为他过错下的替罪羊,这样的待遇又公平吗?

    这幼时成长的岁月中,还有无数说不尽道不完的不公平,而偏偏,宋衍永远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那一个,而我这样出身卑贱的庶子,永远只能像灰尘一般被人抹去存在感。

    我真想不通,论才智,论武功,论人品,我样样件件不输于宋衍,然在机会面前,他总是比我幸运上万倍的获得他人提携,甚至于别人妒红了眼的事,若宋衍不愿去做,去干,那这样事宁愿荒着,搁置,也不会轮到我们这些把脖子伸得像鹅般的庶子身上。

    就因为他是嫡孙,而我是庶出,人生便出现了天差地别的区别待遇,一次次渴望被重视,又一次次失落绝望,这中间不知道耗费了我多时的努力和心血。

    我真真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在宋家,永远是一个被人冷落在旁,可有可无的渣滓。

    宋家男丁有个规定,即年满十岁后便要入伍锻炼。我和宋衍作为同岁孙辈进入军旅历练,表面上看起来一视同仁,然所受到长辈的器重程度,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他成年之后,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祖父的接班人,有祖父手下无数的心腹为他铺桥搭路,造就锦绣的前程,而我呢,只能永远的在宋衍嫡孙的光环下,原地踏步,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军中小卒,无官无衔。

    至于为何祖父多年来一直重宋衍,而轻其他有志同辈孙,他老的回答,让人莫名地觉得寒心,觉得无望。

    祖父说,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既然选择了宋衍作为自己的接班人,无论好坏成败,势必要分出个结果才肯罢手;而至于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要么认命,要么就要凭自己本事,令闯出一片天地来得到他人的认可。

    传说中,能行云布雨的龙有两种来历:一种天生地养的灵胎,打出身起便是真龙之身,注定其不凡;而另一种则是出身江湖平庸之鲤,他们数有万千,要经三灾九劫重重磨难,千年修行,并冒雷霆天谴之劫越过龙门,方可化身成龙。

    若以此为喻,我便是后者,且是栖息在真龙身边一条不成气候的小鲤鱼,企图有朝一日得其眷顾,带我一同飞上龙门,沾染人世令人心醉的富贵荣华。

    而这个静待出人头地,一跃龙门的机会,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出现了。

    李淳元,乃祖父膝下幺女宋茵所出,因大历权臣构陷姑母家谋逆,致满门被灭;祖父因顾念其是姑母在世上唯一一丝骨血,且她与天家有一段不解之缘,所以祖父悄悄将这位外姓表妹营救回宋家,并心细栽培。

    而确保行事顺利,我在祖父的属意下,成为了她身边的护卫。

    起初,我奉这位异姓表妹为主,不过是为了完成祖父的交托,监视住她的一举一动,从而换取一个受器重的机会;但在与李淳元的接触中,我慢慢的发现,这个势单力薄的女子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内心藏着惊天动地的力量,不容人小觑。

    她像一颗游走在天家和宋家天秤间的砝码,每一次出击,每一次计划,稳健且分寸拿捏恰到好处,能轻而易举地在这冲突之间寻找出空隙,并把不看好的颓势渐渐转化成自身的利好,让旁人轻视不得,也放手不得。

    更不得了的是,旁人看似玩火自焚的事,在我这位小表妹手中操持着,不仅不烫自己的手,反而将许许多多人一点一点拽入了自己手心之中;无论是座上精明睿智的天子,又或是另有盘算的祖父,本是一盘对弈之局,却因她这颗棋子的加入,慢慢地丢了自己的路数,不由地将自己的重心倾向于她,关注于她。

    另一方面,也是我决心在这个女子身上倾注未来可能的关键,她的出现让宋家那位高贵无比,不可一世的嫡孙宋衍,变成了一个笑话,不仅狠狠地打着祖父的脸面,也无形更改着从前所有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定局。

    宋衍对我这个小表妹,很是痴心,痴心到不顾祖父的厚望所托,疯魔到于天下为敌。

    很显然,毁了宋衍,其他如我这等被打压的庶子才有出头之日,所以在这千载难逢的机遇面前,我果断舍弃心中那位曾敬仰为丰碑的祖父,而选择了李淳元,去放手一搏心中多年积压的夙愿,静待扬眉吐气的一刻。

    可我还是太小看这位小表妹对人的影响,曾经引以为戒的儿女情长,当悄然无息落在了我头上,无疑是一场颠覆性的心绪变革。

    谁能安然过情关?我曾嘲笑着别人的蒙昧无知,谁想,我也是一个被命运深深捉弄的局中人。

    冰再寒,亦敌不过温暖阳光,亦渴望着一朝相遇被融化,化作柔柔清流遨游人生广阔天地。

    霍胜男,大历将门闺秀,表妹的金兰知己,她以自己率性,开朗,乐观的姿态闯入我灰暗无望的人生中,为这片多年不散的阴霾,带来了短暂曙光。

番外:附龙之鲤(三)

    和阿男初次相遇,是在燕回山脉剿匪中。

    那时表妹在封昱郡无故失踪,怀疑是边陲为恶多时的悍匪所为,我趁大历启元军剿匪交恶之际,救下悍匪头子张大海,顺利打入他们的内部;不想因缘际会下,邂逅了这个令我毕生难忘的女子。

    一场匪窝离间计,一场豁命的浴血厮杀,当时不过是出于并肩作战道义的援手,替阿男挡了一刀,不想这份恩情却深深地埋入她的心里,进而成为日后情愫萌生的起源。

    剿匪大获全胜之后,我和表妹在阿男的盛情邀请下,在襄城小住了两日。或许是出于将门且常年历练在军中边陲,她并不太拘泥于男女之别,对于我的一刀相护之恩,拿出了十分的真挚和热情做为回报;而面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从小备受冷遇的我,也莫缘由地起了许多抵触和自卑。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出身名门的阿男或许是因为表妹的关系,爱屋及乌间才如此以礼相待;我想,若来日她清楚了我的底细,了解了我的处境,她自然会渐渐疏远我,不在对我保持亲切。

    于是,我守着这份卑微底线,等待着阿男的疏离;可是这样盼望,并没有发生。

    表妹同皇上启程返回燕都后,我因受主之命,护送严公前往上京参与大历十年一次的“正思谏”,借以暗助苏逸舟脱颖而出;这期间,在南陲走动的日子长了,自然和阿男相处的机会也多了。

    我们时常呆在一起切磋武艺,谈论行兵布阵;也常常因为她一个莫缘由的兴起,快马一双,烈酒一壶,在广袤无垠的南陲边境上纵马驰骋,并肩去寻找着江湖人口中的恣意畅快;也常常挑灯账下,借着冲脑的酒劲,意气风发地在彼此面前指点江山,畅说天下之事。

    那段日子,我和她有着说不完的人世话题,道不完的心中宏志,我从来没有如此轻松惬意的在一个人面前袒露过自己的心情和渴望,她懂我之志,明我之心,即便是成功仍在遥远的未来,我亦迫不及待地向她描述它的美好。

    成功是要有人分享才更有成就感,而我觉得,阿男就是这个可以同我分享成功,憧憬未来的知心人。

    然我却不知道,自己所谓的豪情壮志,对出人头地的渴望,在她眼里其实只是根本不值一提的身外虚荣。

    爱情的开始,不仅是感觉心意上的相同,确凿间,更是要有人主动挑明;本来表白心迹的事更应该是男子主动些,但在我和阿男间,由于我对自己身世的介怀,反而让她表现地更为直率。

    一对剑穗璎珞,是她这个不善女红的姑娘对我最尽心的表白;欣喜若狂的我接受间并承诺于阿男,一定会功成名就,并堂堂正正地迎娶她为妻。

    可她反应,并不如我期待中那般强烈,反而有种隐隐的失望在内。而我内心却依旧坚信着,时间会证明一切,皇天亦不负有心人。

    表妹身上有我孤注一掷求得功成名就的决心,此时依附在真龙天子身边的我,以为成龙之日不远,然一场天下大乱,江山易主,彻底得将我所有的梦打回原形。

    当时,曾期望着给我锦绣前程的皇上被逼退至衢州,在叛军和南夷的夹击围剿下,举步维艰,朝不保夕;更祸不单行的是,曾指引我奋发前进的表妹,被大历嘉康帝囚禁在上京,自身难保。

    我该何去何从?

    面对宋家和天家之间的江山之争,我陷入无尽迷茫之中,因为当下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会导致我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宋衍若胜,那我这个马前卒定前途尽毁,若皇上胜,那我这个宋家庶子必受宋家叛国之累,难展宏图。

    经过一番思想激烈争斗后,我还是把赌注押在了表妹和皇上身上,或许是我内心太不服宋衍这样拥有一切太过容易的骄子称心如意,故我想赌上命的和命运斗一回,再争一回,看看最后结局是否还是写满让人生悲的绝望。

    路,要自己亲身走过,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坎坷;在义无反顾的同时,就意味着,你再没有反悔的机会,反悔你未曾预料到的失去。

    记得当初在襄城陪同阿男和表妹游玩凤栖亭时,曾遇见一个瞎眼婆子替我摸骨断命,她断我:

    你一朱门贱骨,附龙之鲤,妄图有朝一日随龙而起,同跃龙门得尽荣华;只可惜你天生福薄如浮萍,难掌大运,即便他日得以辉煌,也注定落得亲者分,爱者亡,孤苦终老的凄苦下场。

    信命吗?其实我信那瞎眼婆子的话,可惜身为男儿太要强,别人越是说我这不行,那不成,我越是要证明给他们看。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瞎眼婆子对我余生冲击最深的,不是我的命运如何坎坷艰辛,而是把阿男的一生断得太凄凉,太残忍。

    芳心易许,可所托眼前人并非良人;若一意孤行,他日必为情所累,我与她间必有一亡!金门那即将破晓的夜,生死相搏间那一剑错手下的不留余力,将所有错铸成遗憾,永永远远地嵌入了我的噩梦里,没有丝毫破解之法。

    什么富贵,什么荣华,什么功名,什么利禄,忽然之间变得那般虚无缥缈,人生最大的成就,不就是向最爱的人证明自我存在的意义吗?如今,我为了心中执迷亲手错杀了自己最爱的人,那等同于消灭了自我的存在价值。

    原来我一直心中所求的,是别人的重视,只是太执着于华贵的外表和显赫的身份,却不知即使一朝拥有了这些浮华,换来的也是别人难付真心的虚以为蛇。

    真正的重视,是无关名利和身份的,而宋玄冥曾经无意成功过,也拥有过,只是他当时太傻,他偏执了。

    阿男的愿望,是有一天我们卸下满身家国重责,执手相望,仗剑江湖,扫尽人世一切不平事,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守住南境的安宁;而此时身中数刀的我,引燃了满身的火雷,并带着阿男对南境那份长久以来深深的羁绊,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南夷的粮草大营所在。

    我不再悲伤自责,终于能大笑于苍生之间,也无愧天下和心里那个不忘的她。

    今夜,那多年蛰伏的附龙之鲤乘势而起,化身成龙。

番外:兰因之恋(一)

    天耀三十六年,夏,正是群星汇聚,初展光芒的时候。

    “......远远地见过一面,个子高高的,但面容看得不太真切;圣上不是已降旨让那北燕太子入学麓山书院,习我大历礼仪吗?估摸着这两天便能见到本尊了——噫,太子哥哥?”

    此时正和李淳元凑在一处悄悄话的顾莹,不经意一个回头,便见容舒玄潇洒自如地坐在她们俩旁边褥席上,满面笑容可掬。

    顾莹忙拘谨地起身,朝容舒玄施礼,而此时李淳元依旧懒洋洋地趴在书案上,咬着一只狼毫笔的头端,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根本对旁边那位太子爷毫不关心。

    “你们俩又在背后悄悄非议谁啊,神神秘秘的?”

    不受待见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深知自己手中捏着她们俩小姑娘想得知的小道消息,自然在人前气定神闲稳得住。

    暗中被顾莹捣鼓了两下,李淳元双手为枕,人无精打采地把头偏了过去,招呼上容舒玄。

    “王公公刚来书院传过圣上口谕,我爹领了旨便跟着王公公一同进宫去了,估计下午的课业也取消了;你们一个从宫里来,一个往宫里去,太子爷没撞上?”

    容舒玄摇摇头,笑说到:“噢,原来书院门口的车撵是王宏的,挺气派的。”

    “再气派,也比不过太子爷你的步撵华贵吧?这么热的天,下午也没课业,太子爷还是早些打道回宫吧。”

    说着,李淳元一口闷气吞下肚,双手拍着书案振奋而起,并把顾莹逮在了身边:“走,莹儿,咱们去戏楼子听戏去。”

    李淳元这个不痛不痒的态度,倒是让容舒玄心里一时不舒服了。

    他是大历的天之骄子,多少人伸长了脖子想巴结他这个东宫太子还巴结不上,她这个小妮子倒好,成日里仗着她太傅之女的名头在麓山书院胡作非为,惹是生非;虽说他们有同窗之谊,谦让容忍是理所当然的,但毕竟他为国之储君,她乃麾下附臣之女,礼数不可废下,她有何资本对自己这个东宫太子爱搭不理?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经以数年累积出的习以为常。基于不甘,容舒玄很好奇这个小妮子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是太过于粗枝大叶,随意无拘,还是真太目中无人?

    容舒玄忽然心生一计,借此探一探这个小妮子的底。

    他道:“我不急着回宫,反正一会儿北燕的承孝太子要来麓山书院面礼,太傅既然此刻不在书院,而父皇又曾嘱咐于我对承孝太子多加照拂,这‘作陪’的差事自然得我这东宫太子一力肩担下,才不显得失了国体。”

    一听承孝太子将来麓山书院,前时无聊透顶的李淳元立马精神大振,态度间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把容舒玄这个冷落得生气的东宫太子巴结得满满当当。

    “好哥哥,刚进来时热着了吧?瞧您的汗水,我给你煽煽凉快凉快!”

    行动上麻利比嘴上的甜更到位,李淳元凑在容舒玄跟前,径直从书案抽了本书就卖力地给他打扇起来。

    “你不是要和莹儿去听戏吗?怎么这会儿突然转了性,把我给捡回来搭理上?!”

    嘿嘿干笑两声,李淳元一边打扇,一边赔上不是:“天热嘛,也无聊嘛,心情自然有烦躁的时候;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好哥哥不仅要替圣上分忧,也是在替我爹圆场面,小妹身为麓山书院的一份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想着如何在哥哥手下打个杂,不让您太过操劳。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怎么觉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樾棠小妹,你似乎对那位北燕的承孝太子十分感兴趣,能解释解释这其中的为何吗?”

    “北燕嘞,好哥哥,你没听说北燕人好武善战,无理野蛮,何况对方还是北燕的太子殿下,我怎么不好奇?!”

    听着李淳元胡扯话,容舒玄莞尔一笑,抽走了她手中打扇的书本,并在她脑顶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头发长见识短,你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混账话?”

    眼一眯,容舒玄来了个兴头,又说到:“承孝太子知礼谦和,不仅心性好,且人也不似你们说得那般长相粗鄙,反而生得格外俊俏斯文,玉树临风。”

    “听见没,他说承孝太子生得英俊潇洒,那些传言估计是假的——”

    闻见此事,俩女子便似吃了糖般甜在心头,嘀嘀咕咕地在暗地里雀跃着。

    容舒玄脸色一下,重哼了几声,不悦地提醒她们俩大家闺秀注意人前矜持。

    此时容舒玄郑重提醒到她们:“别说我在这儿泼你们冷水,承孝太子如今可是被我皇妹中意上的人,以她爱闹爱折腾的性子,估计只有吃瘪靠边站的份儿;你们俩啊,凑凑热闹便可,可别被人家的皮相所惑冲昏了头。”

    “嗬,太子爷别把我们当无知少女看待,好似见谁都容易动心般。”

    “谁知道你们俩小妮子对承孝太子打什么鬼主意?总之一点,万事适可而止,毕竟对方是北燕的太子,表面随和但不见得如我这般能纵容你们肆意胡作非为。况且,你这个假小子,除了太傅和我们几个亲近的玩伴知晓真实身份外,其他师兄弟并不清楚你是个女娇娥,劝你还是收敛着玩心,免得引火烧身,日后捅出篓子可就不好收拾了。”

    “是,小妹谨遵太子殿下教诲,绝不肆意胡来。”

    一点诚意都无地回了句容舒玄,喜难自抑的李淳元拉着顾莹,两人以交头接耳的排斥方式,从他眼皮子底下开溜了。

    而当时,容舒玄已预见到什么不妙的状况将发生,可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急需要证明着什么,他依旧装点着自己储君的大肚能容,看这个我行我素的小妮子能在麓山书院中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

    只是容舒玄万万没想到,他企图用承孝太子作为试金石,却不料到头来这场无心的纵容,竟成了自己多年后入魔疯狂的嫉妒根源。

    年少的心,诸多的无忌,让命运在无声无息间有机可乘,并埋下百般曲折。

番外:兰因之恋(二)

    一个是芝兰玉树,冷若冰霜的俊少年,一个是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假小子,两人虽用互相嫌弃的目光,对立在以容舒玄为中心的两侧,佯装互不相识;可这种种在容舒玄暗自品来,却充斥着无端的怪异,说出不出具体缘由来,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无形缠绕上心,弄得心情乱糟糟的。

    承孝太子慕容曜的到来,除了世人口中那些夸夸其谈的赞誉外,并没有对容舒玄麓山书院的求学生活造成多大实质上的影响。

    他依旧是那个光鲜亮丽的东宫太子,每日座于太学殿前最显眼的位置,被李太傅用各种严苛的礼学典法考验着,试炼着,并在一次次夸赞中赢得众天子门生的尊崇和艳羡;加之承孝太子行事低调,不息显山露水的孤僻性子,以及两国文化上的冲突,二者同堂对比下,无形中加重了容舒玄这东宫太子天之骄子的光辉形象,久而久之,形成了慕容曜资质不如容舒玄的偏见。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或许是这样自视甚高的心态,容舒玄也渐渐习惯了事事和慕容曜做比较。虚荣心得到一定满足的同时,容舒玄开始觉察到,李淳元在他和慕容曜间势必有一场高低之争。

    只是要获得一个女子的芳心青睐,似乎并不是背好一篇功课,解出一道难题那般简单,一直自认处于遥遥领先地位的容舒玄,面对李淳元那一视同仁的态度,忽然有了危机感。

    危机感自何时产生的呢?容舒玄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察到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突然一天变得亲密无间,有说有笑,他这个一直站在制高点的优越者,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被孤立的傻瓜。

    困惑中极容易产生偏执。

    麓山书院中所有人比以往更加尊敬他的这个东宫太子,包括慕容曜在内亦是如此,仿佛所有人是背着他商量好的,刻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来成就他的人前辉煌;当所有崭露头角的机会都优先于容舒玄,他不再觉得是种人前得脸的光荣,而是被人当猴戏耍的侮辱着。

    如何验证这样的偏执?很显然,李淳元对待他和慕容曜的态度,就是很好的衡量标杆。

    在容舒玄眼里,不管得了多大的体面或是荣光,李淳元对他永远是客客气气,中规中矩的;她不刻意近亲,也不刻意疏远,关系平凡到和其他同门师兄弟别无二致,甚至有些随大流奉承的意思;可换了慕容曜,她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不管褒贬好坏,他们间都是直来直往,直言不讳的,身体力行地贯穿这他们“兄弟”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

    有时候,甚至他们互相间的弯酸挖短,在容舒玄听来,都是伤人的甜言蜜语。

    而在麓山书院化名李知乐的李淳元,以太过亲密的举止和一个男子走得太近,容舒玄预感到,迟早有一天慕容曜会得知李淳元女儿身的事,进而从他们所谓的“兄弟情”中衍生不可控制的情愫。

    所以在预见到这一层不妙情况下,容舒玄暗暗下决心,势必要在两人生出男女情愫前,彻底遏制住他们太过纵容无拘的心。

    首当其冲的,便是要敲定他和李淳元的婚约。

    作为一国储君,东宫太子妃的人选是极其慎重的,因为这个位置不仅是为自己选个体面的妻子,更是为将来问鼎帝业找寻有力的支持。

    从大历朝堂局势而言,代表寒门士子之首的太傅之女李淳元,和庙堂势力盘根错节的权臣之女顾莹,都是天子眼中太子妃的合适人选;若要从未来称帝艰辛难易而言,显然顾莹背后权势滔天的顾家,比李淳元背后清流文臣的李家更具动容的魅力。

    但偏偏此时容舒玄对李淳元动了执念,想征服的心作祟间,故而让这个曾经可进可退的选择,生生变成了一意孤行。

    容舒玄通过多次旁敲侧击,让其父皇明白了他的心意所属,而正逢仕途一帆风顺的李太傅渐聚人心,与权臣顾家礼在朝堂上形成分庭抗礼之势,这样的局势让座上天子看见了大历未来储君的另一条出路,故才定下摇摆的心思,定下了两人的婚约。

    圣恩降下时,李淳元年仅十二,而容舒玄亦不过十四;可谁能想到,促成这场联姻的助力中,竟还暗藏有东宫太子一分不为人知的不甘在内。

    当然,错误的决定会以血的方式回报,那都是后话了;当局者迷,这句话从来都是在当下极其奏效的。

    容舒玄和李淳元敲定的婚约,虽对她和慕容曜间的感情精进有一定阻碍,但毕竟在距离李淳元成年前还有三年时光,谁也说不定其中存在了多少变数。鉴于此,容舒玄开始在其胞妹容玉意的芳心上狠下功夫,势必要让李淳元和慕容曜成为一对分道扬镳的陌路人。

    他这个皇妹,从小被父皇母后宠着,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女孩子,多有骄横无礼,争强好胜的脾气;作为兄长的容舒玄,或许某种程度上曾不待见她这个娇生惯养的皇妹,但如今作为阻碍李淳元和慕容曜互生情愫的棋子,她的这份刁蛮任性,胡搅蛮缠反而是深得人心的。

    记忆中的那个春日,艳阳高照,海棠怒放,两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妮子,为了一个男子的归属,争执的面红耳赤。

    而她们并不知,还有一个局外男子躲在暗处,以爱恨起落之心作壁上观着这一切。

    李淳元被纠缠的无法,问到容玉意:“你确定你的曜哥哥,也喜欢你?”

    “当然!本宫可是大历的长公主,嫁给身为北燕太子的曜哥哥,无论是身份,才貌,都是极其登对的。喏,李淳元,咱们可说好了,你虽然和曜哥哥走得近,可决不许跟我争曜哥哥,绝对不行!你记清楚了,他可是我未来的夫君!!”

    “嗬!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我倒觉得,他未必肯娶你。”

    “一定会的!父皇那么疼我,只要我开口去求,定会许我和曜哥哥婚事的。倒是你,别做他想了!你迟早是我皇兄人,虽然嘛皇兄比曜哥哥差那么一点点,但绝对是你最好的归宿。以前你可以暗暗喜欢曜哥哥,但此一时彼一时,你即将成为我皇兄的太子妃,那该收敛的就要及时收敛;若届时做出什么出格丢人的事,不仅让曜哥哥他抬不起头来,更丢我们天家的脸!”

    “丢人现眼的人,不见得一定是我李淳元吧,何况万事讲究个你情我愿。”

    李淳元这句不卑不亢的回答,容舒玄自亲耳听见后,即便经过多年岁月沉淀,亦无法释怀在心。

    有无,从无绝对之说,何况是隔着皮囊下的人心,更让人无从拿捏确凿。

番外:兰因之恋(三)

    年少的心动,如春日里盎然盛放的花朵,充满的朝气与鲜活;可即有花开,自然有结果之时,在不纯的动机和算计的浇灌下,这场生于青涩年纪的爱恋慢慢结出了苦果。

    天耀三十九年,正月十三,这个充满年味的日子因为太后的生辰到来,更添了几分热闹。

    容舒玄那位年近七十的祖母,当时不知道是生辰乐过头,还是真已经到了老糊涂的地步,竟当着众拜寿皇亲国戚的面,让已身为准太子妃人选的李淳元作陪滞留上京的承孝太子,游玩上元花灯节。

    私下底,或许在场诸人感觉到此事的欠妥,可一想这是太后亲下的懿旨,且今日是她的寿辰,所有人自然不敢公然反对什么。

    而依旧在人前装得镇定自若的容舒玄,在看过承孝太子那舒心一笑后,忽然有万千汹涌在心口起伏不定。

    他想不通,为何总有人那么多无关的人插手进来,并丝毫不顾及他感受的,为李淳元和慕容曜明着暗着牵线搭桥。

    难道在旁人眼里,自己就那么的和李淳元不搭不登对?!想着想着,容舒玄又不自觉地陷入走火入魔的状态。

    既然缘分天不赐,那就靠自己一分一分的去争,去夺!

    太后寿宴结束后返回东宫殿,容舒玄立马让自己的心腹杜裕兴,在王都内找了一个懂腹语拟声的口技人,准备着一击中的。

    正月十五那日下午,承孝太子慕容曜收到了一份关于“李淳元”口讯,邀他在麓山书院碰头;而此时早就在约定地点恭候多时的容舒玄,和那乔装易容成李淳元的口技人,为到来的慕容曜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诛心大戏。

    “玄哥哥,要不晚上您陪我一道去赴约逛灯会吧?你不在,我和承孝太子呆在一起,似乎不太妥当。”

    容舒玄道:“不是还有莹儿,宇傲他们陪着你同游灯会吗?再说了,以前你和慕容曜总称兄道弟的,走得极近,怎么这会儿突然又介怀起来了。这犹犹豫豫的性子,可一点不像你。”

    “唉,此一时彼一时,我如今恢复了女儿身份,且与你有婚姻在身,慕容曜的心思又那么执,我怕到时候万一说错话,又要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了。”

    “谁叫你当初和他走那么近,让他对你生出了非分之想?”

    在背着慕容曜的地方,容舒玄伸手宠溺地刮了“李淳元”一记鼻梁,又说上自己的无奈处。

    “你也别怨我不帮你,你找我来,不就是想借我之名,把今晚和他的赏灯之约推了吗?你这考虑还是太欠妥些,万一让太后她老人家知晓了,肯定要责怪你我的不是;你这还没入门的新媳妇,可不能因为一点难为情,就在长辈们面前失了欢心,这可是得不偿失的蠢事。再者晚上宫中臣子宴,父皇点名道姓要我作陪,我只能保证,宴一散我就尽快来和你会合;在此之前,你就多忍耐忍耐,能把承孝太子敷衍过去就行了。”

    “你可答应我的哦,宴一散,就来找我,替我解围。其实我还是觉得,这事挑明更好,为什么一定要这般藏着掖着,像见不得人似的?”

    容舒玄说到:“他毕竟是北燕的太子,总要给人家留几分颜面下台阶。你想想,等半年后你行过及笄礼,我们便能顺理成章的完婚;承孝太子也是懂礼之人,难道你我成婚还不够让他死心断念的?用温和的方法解决问题,也不太伤承孝太子的脸面,何乐而不为呢?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相信我,这事一定会得到圆满解决的。”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

    前方背对之处,有人立拥佳人在怀,得意笑溢满唇,自然的,背后有伤怀人顿悟明心,黯然神伤地离开。

    这份算,成了一半,而容舒玄还有另外一个急需完成的任务,就是如何在即将到来的上元花灯节上,反利用承孝太子,彻底诛消李淳元对慕容曜存有的好感。

    那晚上元花灯节,月明星稀,而整个张灯挂彩的上京王都像倒映在人间的星河,辉煌灿烂。

    十里花灯,通明在夜,玉桥金水旁,桃花树下妙人在盼。

    站在玉带桥桃花树下的李淳元,撑着一柄青色油伞,和顾莹、百里宇傲静静地等待着,等着那个有过约定的人及时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作为女儿家盛装打扮,把曾作为笑谈的话郑重实现,并亲口告诉慕容曜,他想盼见的李知乐同胞妹妹其实就是眼前的自己,女扮男装瞒了他三年之久的李淳元。

    可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承孝太子依旧没有如约出现。

    “樾棠姐姐别急,或许承孝太子临时有事耽搁,他自来是守信重诺,一定会来的。”

    顾莹小心翼翼地宽慰间,亦不断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顾盼着,除了陌生,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可盼迹象,不免露出了焦急。

    而此时李淳元也是忐忑不定着,他会来吗,他真如顾莹所言,只是被俗事耽误住了,又或是本来他就对已有婚约在身自己存着芥蒂......太多不确定因素在敲击着此刻李淳元的心。

    万事若加上也许,那就苦乐难料,而此时李淳元只能用这二字说服自己,并期望着对方和自己心有灵犀,如期赴约。

    “樾棠姐姐,樾棠姐姐,看!桥——桥上的人!!”

    正在怅然之际,突然身边的百里宇傲跟着了魔般嚷起来,迷糊不解的李淳元和顾莹顺势就抬起头,一个翩翩公子哥儿步态从容地闪入自己的视线中。

    而此时那位笑得甚是爽朗的男子手中,一把绘着桃花扇面的金扇正潇洒自如地挥扇着;而进而细看一番,李淳元那张含满惊愕的小嘴顿时间合不拢了。

    太——太子殿下?!

    有一瞬李淳元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可闪烁的眸子中却清晰地呈现着他贵气逼人,丝毫不掺假。

    可此太子却非彼太子。

    笑谈之间无意一转眼,容舒玄也捕捉到玉带桥桃花树下呆若木鸡的李淳元,立即加快脚步朝桃花树下的李淳元奔去。

    “樾棠,你怎么还在这儿等,承孝太子没跟你说过?”

    一股惊惶闪过面,花容失色的李淳元,怔然许久后结结巴巴地问到对人:“他,他说,说过什么?!”

    “啊?这个——这,我好像多事儿。”

    佯装着愧疚,容舒玄稍稍缓和了下紧张气氛,一副无奈状说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出宫前曾碰见玉意那丫头,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承孝太子约了她一道逛灯会,我原以为你们是事先约好的,本想跟着来凑个热闹,不想——”

    不想这后面深藏的内容,已经是不言而喻:迟迟不出现的慕容曜,显然是背弃了与自己的约定,择容玉意一道游灯会;而浑然不觉的李淳元仍做着一厢情愿的蠢事,在此苦苦等候。

    失落在心是不免的,然在彻底让这份萌生的情愫被扼杀的是,当容舒玄的陪同下,不期而遇上那亦同游在上元灯会上的慕容曜和容玉意两人,自己亲眼看见的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而他过于寡淡的反应,更是如当头棒喝般,让李淳元及时幡然醒悟过来。

    两颗憧憬着相惜的心,在一场误会下慢慢回归平静,等待着无疾而终;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见证兰因之恋凋谢的人中,还有一个人在暗暗狂欢叫好的。

    然当多年后,曾经的误会解开时,那朵被容舒玄从慕容曜手中窃取到的兰因之花,终还是不敌命运的变故,变成了一颗无比苦涩的絮果。

番外:知足常乐(一)

    什么是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九岁大的盛知乐颇有心得体会。

    盛知乐出身在南境之巅,那个渝州和云州一江之隔南北互易的楚城内;而在当地,对于这位盛家小小姐的威名,不夸张的说,可谓是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其中一个出名的原因,据说是当年盛家夫人怀得双生子,且年过三十,生产二子时颇有危险,故急坏了的盛家老爷跑遍了附近几个郡县,连请了十三个经验丰富的稳婆轮流替妻子接生。幸得苍天垂怜,经过一天一夜的生产煎熬,盛家夫人不仅保住了性命,还平安地为盛家诞下一对龙凤胎;大喜的盛家老爷为了替妻儿积福,不仅挨家挨户讨百家福衣送喜银,并在孩子百日时在城中连办三天三夜流水席庆贺。

    从孩子百日宴和盛家老爷的纯善知恩看得出,盛家乃家底殷实的大富之家,如今家中添丁,且还一次得了个儿女双全,自然是令人艳羡的天大福气。只是按常理说,大户人家多多少少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可这位盛家老爷倒好,不仅没有这个偏念,反而对他这个幺女极其宠爱,视若珍宝。

    城中百姓每每遇见盛家老爷,他这位爱女定不离他怀抱,逢人便夸他这个幺女长得多可爱,多漂亮,多聪明,今天他闺女笑了几次,做了几次有趣的动作,会说什么话了,这位盛家老爷总是如数家珍,能滔滔不绝和街坊邻居说上半天。而盛家老爷对她爱女的耐心并不是一时兴起,从这孩子呱呱坠地到能跑能跳,邻里记忆中都有盛家老爷在旁扶持着,照顾的。

    更让城中百姓费解的是,盛家这位被盛家老爷宠上天的小小姐,随父姓盛,而其同胞而出的大儿子却随母姓李,这样的风格,完全与别的大门大户格格不入。

    有人猜测盛家老爷很可能是入赘的,所以膝下大儿子才随了母亲的姓氏;虽然有关盛家闲言碎语的时时揣度不休,但丝毫不影响这位盛家老爷对其女的偏爱之心。

    很多家门内的事不值得与外人解说,当盛知乐很小的时候就清楚着,事情远比外界揣度复杂百倍。

    父亲不是入赘母亲家的女婿,而是因母亲家中人丁单薄,父亲顾惜母亲间,故决意膝下子女轮流冠姓;且盛知乐这位同胞哥哥也不是盛家的长子,论资排辈,他家中只能算自己的四哥。

    先说说盛知乐自己吧。

    这个小丫头名字中的“知乐”二字

    ,取意于“知足常乐”四字,而从她自小到大的生活而言,其氛围是极贴切他的名字的;而她同胞而出的四哥李知满,不仅名字来源随了盛知乐的知足常乐,成了个衍生应景,应和吉祥的附属,其在家中受到的重视程度和待遇,远不及盛知乐这个小妹。

    在待遇的天壤之别下,盛知乐这个同胞哥哥自然有诸多不满,但可惜的是,家中除了母亲对他有一二偏帮外,其余三个辈分压在他头上的男子,无一例外地向她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妹;别说是欺负盛知乐这个丫头了,就是动她一根头发丝,扁一扁小嘴,家中的青石地板都要被三个男人急踩得晃动。

    盛知乐的大哥叫李敬先,也随母姓,小名叫晋儿,年纪上嘛整整比盛知乐大了十二岁。记忆中除了父亲外,家中最疼爱自己的就是这个大哥,虽然二哥也很宝贝自己,但二者相较之下,大哥李敬先在各个方面的为人处世上,更像个知心哥哥。

    一年之中,除了年节、母亲的生辰、自己的生辰外,他们一家人相聚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每月大哥李敬先总会定时派人到楚城来,给自己送来许许多多当下时兴的新奇玩意儿。什么好看的衣料,精美的佩饰,玄妙的机巧,有趣的书籍,种类多到没有她要不到的,只有她想不到的。

    物质上的慰藉,不能完全诠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从盛知乐记事开始,更让她觉得幸福安稳的,是自己有这么一个处处维护和疼爱自己入骨的哥哥。

    三岁那年,盛知乐曾生了一场重病,远在上京的大哥李敬先得知后,火急火燎地带着二十名的药师和无数珍贵药材,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从上京赶来,那场面,那阵势,几乎震动了整个渝州。而在那调养的半个月里,只要是父亲母亲休息时,大哥必定就是那个顶替在身旁照拂自己的人。

    印象中,大哥一直是个性子内敛,少言寡语的人,但在她和母亲面前,大哥总是能展现出他少有温柔的一面。

    无趣时,他总喜欢给盛知乐讲这大江南北的有趣事,打发她病中的憋闷无聊;犯病时,他总衣不解带地陪伴在盛知乐身边,事事亲力亲为,有时甚至废寝忘食到通宵达旦不觉累的程度;疼痛时,他总是背着盛知乐,温柔地唱着民谣小曲分散她的注意力,哄她入睡。

    有这么宠爱自己的哥哥,要说被欺负,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

    记得有一年除夕,盛知乐和四哥在外面放炮仗烟花,无意惊扰了附近邻居家的狗;虽然没出多大的事儿,但就因为躲避恶狗追逐时,盛知乐不慎磕破了膝盖而留了小疤,回家当着大哥的面惊哭了一场,李敬先当即在年夜饭上摔杯而出,提剑而去。

    而盛知乐没想到的是,一夜之间,因自己小小的委屈,竟让楚城内所有人户家的狗全部离奇被杀,闹得大年初一家家户户人心惶惶。

    这荒唐闹剧自然是惊动了家中父母,因为这事,母亲还是头一回动怒请了家法责打了大哥;不过后来更有趣的是,后来因为盛知乐反口跟李敬先说自己喜欢狗,让他以后别派人伤害它们了,故在大年初五那日,楚城家家户户不仅离奇地收到一只狗,而顺带多了一只羊作为补偿。

    面对如此疼爱自己的大哥,盛知乐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很好奇大哥这个人,在她心中,总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李敬先藏着另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关于大哥李敬先为何不和父母自己住在楚城,而选择在上京安家,家里人总喜欢用“你年纪还小,等长大一些再告诉你”的惯话敷衍她。

    可他们不知道,越是这样敷衍小孩子的说法做托,盛知乐就越感到好奇。

    渐渐地,她在一些细小上察觉到,不止是大哥,其他家人身上都存着莫名的神秘感。

番外:知足常乐(二)

    盛知乐从书本中理解的孝义,不就是儿女承欢膝下,一家共聚天伦吗?然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哥常年在外不归家也就罢了,二哥亦是如此。

    更奇怪的是,大哥在大历王都上京安家,而二哥他,偏偏也在北燕王都燕都也安了家;一南一北间,万里之遥,隔着千山万水难相聚。

    盛知乐这位的二哥名叫盛玉麒,年纪比她大了九岁,她曾听梅姨母说过,二哥和三哥也是一对双生子,只是出生时三哥福薄不幸夭折,所以她那一胞胎的哥哥李知满占不了家中老三的位置;梅姨母还打趣说,若三哥盛玉麟还活着的话,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宠爱还要翻倍。

    夭折的三哥对盛知乐而言,不过是个心中缅怀的遗憾人物,可二哥这个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在盛知乐心中,二哥盛玉麒的性格和大哥完全截然相反,他生性开朗,活泼阳光,谈吐亦是高雅风趣;而有一点让盛知乐非常费解的是,像二哥这样喜欢舞文弄墨的性格,偏偏选择在尚武的北燕扎根,而大哥这样喜欢舞刀弄枪的人,偏偏选择在崇文的大历落户。

    按盛知乐的理解,若两位哥哥真要一展拳脚,施展抱负,以两人的性格应该交换处境才是,可偏偏他们却选择和性格不符的两个国度来展露自己的人生。

    每次年节二位哥哥归来楚城团圆,除了在盛知乐这个小妹身上比拼关爱外,武功,课业,骑射,见识,阅历,都是二位哥哥必比划的项目。

    武功,骑射上,或许大哥比二哥略胜一筹,但课业,见识,阅历上,二哥总会找超越大哥的地方,反扳回一局。他们谈论比拼的话题,大多时候对盛知乐而言是晦涩难懂的,更确切的说,他们的话题是在描摹一个平凡人家接触不到的神秘圈子,仿佛他们每一句话,每一个争论不休的观点,都关乎到天下的兴亡荣衰。

    盛知乐每每碰见这样的场面,总隐隐感觉,二位哥哥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完全与寻常人家格格不入;而奇怪的是,父母对两位哥哥时不时的争锋相对,非但不加以阻止,反而更有默许纵容的倾向。

    随着盛知乐年纪增长,和认识地逐渐完善,这冰山一角下潜藏的家族秘密越发庞大起来。

    首先,是盛知乐那位精明能干,聪慧绝伦的母亲。

    母亲李淳元在盛知乐心中,一直是个丰碑似的人物,也许她在家中获得了旁人无比艳羡的宠爱和娇惯,但相比于母亲的存在,她感觉得到几位哥哥甚至是父亲,都是她身边绕转不息的星辰,母亲永远都是他们不言于口而放在万事首位的中心。

    虽然相比父亲,母亲对自己的管束过于严厉,但盛知乐本心上讲,很欣赏和喜欢母亲随性的生活状态,并时时引以为榜样。在盛家,母亲从来不是一个如别家女眷一般,养在深闺大宅,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常年和身为茶商的父亲一道,带着她和四哥李知满走南闯北,游历四方;在跟随他们一路游历的途中,所见识到的人和事,渐渐地又盛知乐对母亲这个人有了颠覆性的认识。

    例如北燕药王谷那片奇花异草中,住着一位慈祥的白胡子老爷爷,每次经过药王谷做客,那位白胡子老爷爷都会送她许许多多有趣的东西,比如带在身上不怕暑热且不会融化的冰薄,比如能散发异香吸引蜂蝶的香珠,比如能让疤痕顿消无踪的药膏,又比如可以让人一直笑不停的痒痒粉,等等,等等。

    或许是年少无知,心思全放在了这位白胡子老爷爷送得稀奇古怪的玩意身上,并没有太在意他和母亲之间有着何种渊源;而后来当从别人口中得知,师公当年赠给自己一本打发路途无聊的无名读物,竟是江湖上人人眼红的药神宝典时,盛知乐才恍然明白,她启蒙人生中曾遇上过什么样了不得的人物。

    又比如,在盛知乐十岁生辰将近时,正巧经过西疆千名山,她又遇到了一件毕生难忘的事情。

    那时的她养了一只漂亮的云雀,喜欢得不得了,可惜在返回楚城的途中因为天气变化无常的缘故,那只云雀没等待盛知乐带回家豢养,便病死在了半路上。

    伤心之余,盛知乐带着云雀的尸首偷偷溜出了驻留的宅院,想找个山灵水秀的地方,将这只曾带给她快乐的小鸟好生安葬;不想在千名山脚下不远的渡口处,她遇见了一位奇人。

    记忆中,那个男子长相很年轻,但奇怪的是他的头发,他的眉毛都是雪白雪白的;孩子的心是单纯的,盛知乐当时以为是遇上了千名山的山神,感念她不舍那只心爱的云雀,故在此现身相见,所以拿出了十二分诚心,拜求那男子间,希望他能将自己的云雀复活过来。

    或许是当时盛知乐的哭声讨惹人心疼,那白发男子将云雀的尸首接了过来,如变戏法般在雪袖间一遮,那只僵死的云雀瞬间在怀里变成了一只小白鹿。

    他告诉盛知乐,自己已经将死去的云雀变成了小白鹿,当做生辰礼物送盛知乐。

    障眼法再加上准确地道出她的生辰,此时盛知乐更加确信,眼前这个白发白眉的男子就是千名山的山神;一时感激在心,盛知乐用孩子最简单拥抱,回报上这位“世外神仙”的善心恩赐。

    而这位神仙和蔼抚着她的脑袋,问上盛知乐,你母亲过得还好吗?盛知乐抱着小白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一口气地告诉了那男子许许多多关于母亲的近况;而那男子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始终一言不发。

    末了,男子蹲下身,一边赏看着她腰间那块玉佩并询问到她叫什么名字,她郎朗地应答上男子自己叫盛知乐,知足常乐的意思。

    男子咧嘴一笑,似如春花怒放,抚着盛知乐的发顶夸赞到她人如其名,并祝福上她能一直快快乐乐的无忧下去。

    分别之际,盛知乐问那男子,神仙您住在哪儿?那白发男子揽着她,指着江对岸巍峨入云的千名山说到,这座山的最高峰上有座无尘殿,那里便是他的家,也是随时欢迎她和她母亲来作客。

    还不等盛知乐应好,那白发男子便化成一道道孤寥的背影,踏着波澜清漾的江水渐渐远去。

    返回大宅后,盛知乐一五一十的将今日奇遇告知了母亲,而她母亲震惊之余,俨然反应间的表情是愧疚多于错愕。

番外:知足常乐(三)

    记得那晚,母亲独自带着一把弦琴去了渡口,并对着江对岸的千名山弹奏了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盛知乐旁听在侧,觉得曲调虽多有欢快之意,但母亲反而随着这首自己弹奏的曲子越发郁郁寡欢,甚至无声掉下了眼泪,无法续音成章。

    盛知乐一度以为,母亲是因她不经允许私收了千名山山神的礼物,冒犯了神明间而不高兴;本打算让母亲带着她上山,归还山神赐送的小白鹿,可母亲却告诉她,她遇见的那个白发男子,并不是什么千名山山神,而是自己一位阔别多年不见的江湖故人。

    涉世未深的盛知乐虽不知他们间曾有过何等复杂过去,但自己感觉得出那位白发男子是记挂着母亲的,而母亲此时也对他有所牵挂,为何故地重逢间两人却总是如此避讳呢?那首中断的曲子,盛知乐品不出多少什么悲欢离合,而母亲也没有过多告诉她其中的缘由。

    当时母亲只是说,江湖事江湖了,既已相忘于江湖,不见便不挂,不挂则不执。

    如此深奥的话,小小的她自然理解不了其蕴含的深意,只想着,有一天长大成人的她或许会再重游这千名山,并登上那山巅之最间的无尘殿,亲自问一问那位白发男子和母亲的江湖过往,写成一篇动容世人的故事。

    也是在这时,盛知乐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有了人生目标,立志成为一个出色的见闻撰记人。

    平凡中见证不平凡,跟随父母游离大江南北这些岁月,盛知乐感觉到,父母逝去的年轻时代曾与生养她的南境,甚至于天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每年入夏后的第一个朔月,父母总要带着自己和四哥一同前往汾关,祭拜一位盛知乐已故的姨母,还有一位将军叔叔;而每每这个时候,母亲心情总是一年中最低落,也是最伤怀的时候。

    每当母亲在霍姨母的坟前哭得伤心欲绝,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悔恨话,盛知乐总忍不住要问父亲,这位英年早逝的姨母,到底于家门有什么恩情?而亦变得忧心忡忡,沉默寡言的父亲,对她的疑问只是重复着同一句枯燥的说词:很重很深的恩,倾尽一辈子都偿还不了的那种。

    而直到有一年祭拜时,在那位将军叔叔坟前遇上了一对母子,盛知乐才稍稍体会到这段过往的沉痛。

    突然的遭遇,并没有任何言语间的交流,而那位夫人一见盛知乐的母亲,便带和自己儿子“咚”一声跪在了李淳元面前,敬呼着太后金安。

    那夫人口中怪异的称呼格外刺耳,而让盛知乐记忆犹新的是,同样吓坏的母亲亦是跪在了那夫人面前,一边慌手慌脚地搀扶对人,一边劝说到她自己听不懂的话:荣华已尽数抛,在这儿的不过是亏欠霍家良多的罪人而已,今日在将军墓前再逢,淳元更无颜面对霍夫人和令郎。

    而那夫人在看过将军叔叔显旧的墓碑后,亦是泪流满面,撑着苦笑对盛知乐的母亲说:将军在九泉之下应该很欣慰,您如今还如此记挂着他。

    自从那以后,那位夫人对母亲“太后”的敬称如在心中生根发芽,也更加留心到她自己这对父母的身份;而秘密的初现,是在盛知乐十二岁时的中秋家宴上。

    那时从燕都赶回楚城过节的二哥,意外地为家中带回了位贵客。

    有趣的是,这位二哥带回家中的贵客竟是一位佛门僧人,法号澄念。盛知乐在向二哥偷偷打探后,得知这位叫澄念的师傅本是父亲母族的表弟,俗家名叫盛玉童,之前一直在真龙寺中修行,最近因得寺中主持恩准,出寺游历四方,广布佛门恩德;因在云州巧遇,故盛玉麒盛情邀上这位表叔来楚城做客,一来图个团圆和乐,二来慰藉父母多年牵挂之情。

    无怪乎,世人在待人接物间,往往从表面皮相出发立念,在盛知乐眼中,她这位年过四旬的表叔,英俊的外表下不仅找不到丝毫岁月的痕迹,且谈吐间幽默风趣;更让盛知乐颠覆认知的是,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叔似乎分毫未把佛门清规戒律放在眼里,在家中逗留那几日,与父母一道尽欢聚间,硬是将酒肉荤戒统统破了个干净。

    若不是这位表叔头上有佛门皈依三宝九点香记,和袈裟僧衣在身,盛知乐严重怀疑这个表叔是个欺世盗名的花和尚。

    不过,盛玉童对于自己喝酒吃肉,破坏佛门清规戒律的行为,倒是有一套在理的说法: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诚向善之人,并不一定要墨守成规,万事一一循规蹈矩;正如顶着好人面相的人不一定是好人,而又坏人面相的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善恶存于心,而不是表象之中。

    这个道理颇得盛知乐这个小妮子认同,而在这短短相聚的几日内,她和盛玉童越来越投机间,亦越发喜欢她这位性子洒脱不羁的表叔。

    偶尔,盛知乐也会感到纳闷:为何他这位性子洒脱,相貌不凡,且志存高远的表叔会在最辉煌鼎盛的年纪,选择遁入空门出家为僧?问过她二哥,盛玉麒只说这样选择是表叔出于自愿的,而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

    大彻大悟遁入空门的人通常有两种原因:一是满身罪孽经高人点化,顿悟之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二是为情所困,为斩断情孽而皈依三宝。而据盛知乐观察,她这位表叔言行根本和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沾不上边,于是盛知乐大胆的猜想,这位表叔他出家的原因,定是为情所困。

    因为这个揣度,她还私下和盛玉麒分析了番,说定是表叔长相太过出众,年轻时风流不羁的性子伤了哪个姑娘家的心,弄得今生情难相守,故懊悔不已间才选择遁入佛门。

    只是盛知乐设想中了盛玉童出家的前因,可万万没料到,这个因果会是因为自小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而生,而一个长久以来被父母哥哥们掩藏的秘密由此露出了端倪。

    那晚中秋家宴,满楚城圆月当空照团圆,盛家门内欢声笑语,把酒言欢间似有通宵达旦,不醉不归的势头。

    初次尝过酒味的盛知乐,因酒力浅薄,当场醉了个不省人事;等自己再清醒过来时,此时已经是一更天过了。

    头有些疼间,本想去母亲的药房内寻些解酒的良药,不想路过花厅时,盛知乐发现母亲和表叔盛玉童还在喝酒畅谈。

    当时两人就分座在倚栏两头,母亲趴在倚栏上,而表叔靠在柱头上,他们人手各给拿着一壶酒,带着微微醉意,一同赏着头顶那轮明亮无缺的圆月,并在这安静的月夜下追忆着过往。

    盛知乐一下子精神百倍来,悄悄躲在一处暗角里,偷听着母亲和表叔的对话。

    李淳元:你这次出寺游历,是准备完全放权给玉麒那孩子吗?

    盛玉童:他本是北燕的天子,接手江山社稷也是迟早的事;玉麒已经二十一岁,我这个皇叔还要像个奶妈子,替你们扶着那孩子走多久?是时候去过我自己的逍遥日子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敢放手给玉麒管,自然是让他无任何后顾之忧;不过至于他能不能做一个尽人意的好君主,那也看他自己的造化,反正我们这一辈该给小辈铺的路已经尽心尽力,其他就顺其自然吧。

    李淳元: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玉麒那孩子一向自律懂事,这面江山大旗虽然重,但有你这个皇叔搭桥铺路这么多年,此时敢激流勇退,想必定是经你设想得万全中的万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盛玉童:不光是玉麒,晋儿那孩子也很替你争气啊,把现今的大历治理得井井有条。我能预见,这两兄弟分治一南一北,携手共进,定能为天下开创史无前例的繁荣昌盛。你如今啊婚姻美满,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又有这么对争气省心的儿子,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好命之人。

    李淳元:那你呢?

    盛玉童:我?好啊,如今无事一身轻,更加逍遥自在了。

    李淳元:我说的是,你真把阿曜从心里放下了?

    前面种种关于哥哥们的身份已经够惊人了,当从母亲口中冒出这么句反问,暗听在旁的盛知乐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表叔盛玉童心里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什么三纲五常,什么人伦道德,突然在盛知乐认知里变得凌乱不堪,可对人的反应却依旧平静无澜,慈和谦逊。

    盛玉童:或许是放下了吧。我佛前苦修十二载,欲脱心魔,此番来楚城,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验证这么多年的修行成果。但现在看来,其结果并不是那么尽人意,要彻底做到佛家的舍离断,我还欠火候。不过让我庆幸的是,心中那条放下的路越来越平顺,越来越坦然,我会坚定地走下去。

    李淳元:当年或许我真的做了多余的事,不该将你的心事偷偷告诉阿曜,没有达到半点弥补的效果,反而促成你皈依三宝的决心。

    盛玉童:和你没关系,相反他是知道的,不然在我落发皈依佛门前,他也不会来找我,说了那么多关于过去的事。少欲无为,身心自在,皈依我佛并不是为成全谁而为,而是为自己寻找一条宁心之路;在你们眼中我所谓的苦,何尝不是一种乐,一种解脱呢?色色空空,空空色色,不过是幻象惑人,弃贪欲练纯粹,功成之日方可自我超脱苦海。阿弥陀佛。

    李淳元:他这些年虽然口上不提,但我感觉到,阿曜心中很是不安。

    盛玉童:红尘浊世中沉浮之人,有几人活得心安理得的?令他不安的是亲情上的亏欠,而我割舍的是感情上的执念,二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冲突;如若不然,当初在真龙寺出家为僧的,就真是他了。无需自扰,你们修你们的红尘道,我参我的方外佛,心之所向不同,道便不同。

    李淳元:看来这些年你在佛前苦修,真得悟透了许多。

    盛玉童:心静则清明自来,不是吗。

    那一声温和的反问间,盛知乐亲眼看见两张表情不一的脸上,绽放出相同释怀的笑靥,像一场久经风雨洗礼的海面,终于回归到平静。

    盛玉童:对了,知乐他们兄妹俩,你们还打算继续瞒着?

    李淳元:没想那么多,不过你问了,我倒是有点担心知乐那丫头。毕竟这孩子被他父亲,还有她大哥二哥那样宠着,难保将来一天,她不会再次被卷进那个是非圈中。

    盛玉童:我倒觉得极有趣,咱们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有两个不显山露水的皇帝哥哥在背后给她撑腰,将来择乘龙快婿之时,定是热闹非凡。

    李淳元:估计啊,咱们家的未来女婿,要被他们三给折磨疯。

    说到此,阵阵畅快的笑声在花厅里浮响起来,一个略显无奈,一个期待满满。

    而于盛知乐而言,她的人生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模样和期待。

    原来,她还真个公主呀!

    带着这样的满足,盛知乐又偷偷地溜回自己的房间,去她的梦中独自乐一把。

    她想,不管以后未来为她设计了什么样的人生,做自己就好,知足,知乐,人才会长长久久的快乐。

    而这个秘密,她亦会偷偷保存下去。

    (番外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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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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