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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凤逃金宫(三)

    背对着他,我们俩间如今仅剩一指牵,心中没有往昔那份厌弃憎恨,反而平添感怀万千。

    一口气上下来回沉沦,我静静说到:“知道为什么先前,我要为你缝补那条玉带吗?因为人人都有过去,不管是好的坏的,我们都无法潇洒自如的摒弃。”

    抿了抿唇,我垂头莫名清笑一二,眼中清明渐渐拭去了刚那股迷茫。

    我道:“可人终是向前活的,所以往昔旧忆不过是种缅怀,却再也成为你我人生的主心骨。你我今生缘分早尽,再纠缠不过是徒增烦恼,容舒玄,学会潇洒放手吧,执着过头便是苦。”

    话毕,我被他圈握住的小指,毫不费吹灰之力抽离他的束缚,仿佛得到了种大解脱,大赦免般,浑身轻松无比。

    那两颗药丸,是我与容舒玄羁绊间的最后一丝仁慈,从今往后,我们各不相欠,再无瓜葛。

    “求,求你,别,别——别走。”

    背后的求留声,似乎从地狱深处冒出的魔唤鬼摄,然得心中了静的我,犹如得了神光庇佑般,坦坦荡荡朝着背离他的方向走去。

    踏出乾坤殿大门,似乎殿内的动静分毫未惊动外面的守卫;仗着皇后威仪,我以容舒玄醉酒为由,吩咐上值夜内侍不可随意进殿打扰,便堂而皇之地消失在众守卫视线中。

    朝庆祥殿进发途中,不时碰见急急巡过的禁军卫,行礼垂安间,我从他们的慌张神色中看得出,当下文德门的骚乱似乎不小,致使宫中人马前仆后继地赶往事发地增援。

    就这样,在一路可见得高涨危势中,我们四人顺利躲过宫中巡防,潜入庆祥殿中的云香阁中。

    开启密道门的机关,就藏在壁上那副“金龙腾云”中。我微微垫着脚,旋动龙口中的龙珠好几次,可背后的密道门却纹丝不动,不见开启迹象。

    我仍不放弃的旋着,不住心慌上口:“不会错的,以前我来往禁宫和荣华苑时,都是借助这道机关出入的,怎么突然失灵了?”

    玄冥虽有惶色,然当下却比我沉得住气多了,得我确定通道在此,他忙拔出匕首,把耳朵贴在墙上,用刀柄头不断敲击着墙面。

    “有中空回音,但声色很闷,看来是被什么封住了。”

    “封住了?”

    我惊愕顿时窜面,亦学着玄冥的模样在壁上敲敲打打阵,不免人前失了稳重。

    “定是容舒玄派人悄悄把密道给封了!怎么办,现下禁宫已全面戒严,密道被封,难道我们要再沿原路折回,从文德门突围?!”

    玄冥道:“绝不能再原路折回!我们已经错过了接应时机,现下去文德门,等同自投罗网!”

    “可这里也走不通啊,我们眼下已没有其他路可以选了,这才是最要命的!”

    一时希望一时破灭的感觉,换了谁,当下也承受不住的这挫败感。

    “娘娘莫慌张,越乱,越只会自乱阵脚。你们再细细想想,除了这云香阁外,可还有其他守卫薄弱的地方,供我们突围出逃?细细想,沉住气,每个可能都不要放过!”

    我和小梅立在墙边,大眼瞪小眼地无数次来回,六神无主越见猖狂。

    苦思无果间,我终被着惶惶感逼急了:“已无路可逃!玄冥,趁尚有转圜余地,你还是赶紧带小梅突围去!”

    说着,我把小梅人朝玄冥跟前一推,忙乱出上主意:“这样,你拿住我做人质,示威于文德门,届时宫中禁军卫定会投鼠忌器,断不敢轻举妄动;届时你有那帮死士做后援,定能与小梅全身而退!”

    “不行!阿姐不走,小梅也不走!小梅要留下来与阿姐共进退!”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纠缠不清!”

    我愤愤一句,见小梅那丫头仍犯倔着,忙夺了玄冥手中的匕首,抵在脖子间威胁到他俩。

    “今夜你不走也得走!留下来,你和兄长只有死路一条的份!”

    言陈利害间,我将匕首朝咽喉逼近了些。

    要知道,容舒玄能对我宽容,并不代表会她和玄冥宽容;毕竟毒杀国君乃抄家灭族的重罪,若真落在容舒玄手中,我这元凶有何能力保他们这二人从犯?!

    想到此,我再次怒斥上:“走啊,我已无路可逃,死一个总比搭上三个来的强!”

    “母亲,母亲您听!!”

    正当僵持不下间,忽然晋儿窜到我身边,焦急地指着那面被封出入口的墙壁说到:“墙壁在震动,里面有声音,敲得叮叮咚咚的嘞!!”

    倏地,我们三人愣在当场。

    这小段静谧时间里,我们皆屏住生息,静听着墙壁后的动静;果不其然,墙壁后真有晋儿所说的“叮叮咚咚”声,先是微弱,随着时间推移,这股声势越来越大!

    “你们看!!”

    正当不知墙背后发生了什么,忽然墙角出有块青砖凸出墙面,一点点朝我们这边挪动着。

    “娘娘,匕首给我!”

    这等怪异光景下,我哪里还有先前拿刀威胁的念头在,立马照办地把匕首递还给玄冥;而他也是极胆大,走上前蹲下身,立即拿着匕首帮着对面撬松砖头。

    在合力下,不消片刻功夫,这面墙壁上凿出了个缺口;而我们三个大人竖着尖,清楚地听到墙背后有极重的喘息声,气氛正见不明好坏的飙升中,对面忽又传出了声响。

    “可是皇后娘娘吗?!”

    这声音!!

    不等我反应出,晋儿倒是一口欢叫出对方来路:“太傅,是苏太傅的声音!母亲,我们都有救了耶!!”

    “怎么太子也在此?!”

    缺口处传来苏逸舟诧异的声音,然玄冥从惊中醒转,立即打止住对人磨磨唧唧的叙话。

    “苏太傅,形势危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急需要你的帮助!!”

    “宋兄?!”

    对面一阵惊叹,紧接着,缺口中探出根铁戳。

    苏逸舟道:“宋兄在便更好!你我合力,先把封住的密道撬开再说。”

    “好!!”

    说着,两人就里外开工的,抓紧打通密道门。

    我和小梅也没闲着,他们一面卖力撬,我们俩女子就在旁帮着松动墙上青砖;先前是费劲了些,然随着撬落的青砖越来越多,缺口越来越大,这堵严实的墙再也拦不住我们的去路。

    撬到一定火候,玄冥再次运足力气朝这残垣狠推去,伴随着“哐当”巨响,一条久违生路展现在我们眼前。

第三百一十六章 凤逃金宫(四)

    印象中的苏逸舟,总是一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貌。

    可此时立在我对面的他,满头满面沾着泥灰,混着涔涔大汗,活脱脱是只泥灰里捡出来的大花猫;大约是力竭的缘故,他微弓着身子,双手依着铁戳为杖,口中急气时高时低,似老牛在喘息。

    要是换了往昔见了这光景,我定笑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然偶然见过他背手抹汗间,掌心上大小不一的水泡,顿时我整个人怔在原地,心中如打翻了调味缸般,五味陈杂。

    他来此援救,出于什么心态?忽然之间我不敢深究下去,可心中那些翻涌的疑惑,搅得我一时惴惴难安。

    此时玄冥上前攀住对人手臂,语气又惊又喜:“真乃天无绝人之路!对了苏太傅,您怎么会在此接应我们?事先我并未告知过您——”

    眼下相逢非巧合能解释,只见苏逸舟人前腼腆微微笑,说道:

    “今日东辰殿散课出宫,在下经过文德门时,见宫门附近多了些来路不明的商贩徘徊,我忽多了个疑心;回府后,文德门前的所见越想越不对劲,我便去找李昭打听消息。不想在小真酒馆寻无所获间,跑堂小二却告诉我说,午后李昭被一帮来路不明的人给接走了,我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那苏太傅怎么知我们会借密道出逃,不光是一个直觉这般简单吧?”

    “这不难解释。皇后娘娘素来沉稳,若贸然跟随宋兄的人出文德门突围出宫,显然太过冒进,且胜算也不大。”

    面对玄冥仍不散的疑惑,苏逸舟抬起头望上我,笑容间拘谨了许多。

    他续道:“荣华苑的密道互通宫内外,娘娘历来是知晓的,若做权益,她十之八九会选这条稳妥道;即便有什么纰漏算失,试想,你们从文德门正面突围固然好,若不敌重兵把守退而求其次,迟早也会想到这条退路的。想透了这一层,我心想着横竖不是白忙活,早做一手准备间,却不料这般巧合地解了娘娘的燃眉之急。”

    “你的未雨绸缪,不仅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也给大家多了条生路选。刚差一点,我就拿刀豁出去了。”

    心绪终于得以平复下来,回想刚才一幕幕,还是真是愚蠢的出奇。

    知我话中感谢,苏逸舟谦和回了一记笑,忙放下手中铁锉,进而把搁在旁的灯笼提起。

    “娘娘,眼下宫中大乱,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等我们到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

    面对苏逸舟的提议,我,玄冥,小梅不约而同地达成默契,抱起晋儿,我们便快速地钻入打通的密道口中。

    大约半刻左右,我们一行人顺利经过密道,潜入荣华苑之中;一路急急朝东苑赶去,四周出奇的安静,渐渐勾起了我心中一个疑惑。

    我问上前面引路的苏逸舟:“奇怪了,荣华苑怎么不见有人把守?”

    领着路的苏逸舟答上:“娘娘早已入主椒房殿,王上自然没理由留过多人照看这苑子。放心,荣华苑内现不过三五个老宫人留守,而我们不过暂在此处留宿,避避风头,不会引起苑中人的注意的。”

    我点点头安了些心,然再一想,又有了新的疑惑。

    我道:“荣华苑乃容舒玄宫外私产,一向对外保密的紧,怎么你可以来去自如?”

    “是王上私下交与微臣打点的。”

    他在前一面照路,一面说到其中缘由。

    “娘娘知晓的,近一年来,大历国库一直处于吃紧状态;鉴于此等危机,半年前王上私诏微臣入宫,授意臣悄悄处置荣华苑中金银珍宝,古玩字画,好缓解国库空虚危机。眼下的荣华苑早不复娘娘当初所见辉煌,苑中财产已处置十有七八,现下不过是具空壳子罢了;等最后一批古玩器皿脱手,这苑子怕是也要一并变卖。”

    听了这番陈述,我亦恍悟在心:“怪不得容舒玄要将密道封死,原来他是要将荣华苑变卖救急。这么看来,他这大历国君也不算太任性妄为。”

    “王上自来是有轻重的人,只是——”

    口中犹豫二三,侧颜间忽浮起了股避讳,转而下文落了个无声;而我在侧旁听着,心中亦是明白他不见下文的话中,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我是个例外,能让这谨小慎微的君主屡屡打破规约。

    进了东苑林雪香海的一处偏阁,我们一行人终于有了暂时缓气休整的机会。

    简单地打点了下,苏逸舟向我说到:“今夜娘娘和太子殿下就暂且屈就在此,等微臣进宫打探清楚当下形势,再来此与娘娘商议后事如何进行。”

    我点头还谢,一时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间,玄冥有些心急的问上。

    “还要等?为何不趁宫中大乱,直接突围出京?”

    “那也得有机会逃才是。”

    苏逸舟面对玄冥质问,眉头微微一蹙,分析上当下局势的被动。

    “上京内出入四门早已关闭,即便是平时若要出城,至少也得等到明早卯时,城门才会开启。何况眼下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且关系到皇后娘娘和太子走失的大事,王都中的禁军卫势必倾巢而出,严把四门出入。”

    玄冥亦不放心:“可眼下我们藏匿在此也极不安全。相信很快对方便会发现我们借密道逃出宫外的事,一旦等追兵赶到,我们岂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宋兄似乎急忘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下敢说,如今上京城内,没有任何地方比这荣华苑更安全了。”

    见玄冥疑色不消,苏逸舟又点拨上过经过脉处。

    “宋兄好好想想,禁军卫若发现我们借密道而逃,第一反应联想到的是,我们必定与作乱死士会合,全力突围出京;如此一来,他们必会全面组织人马,在四门出京要塞设下埋伏,并挨家挨户地盘查我们的下落。若此时冒进出荣华苑,势必于搜寻的禁军卫遭遇,其结果是不堪设想的;然若我们反其道行之,暂时避风头藏匿于荣华苑内,不仅能折耗对方精力,同时能摸清当下局势走向,于我们是绝对有利的事情。”

    对于苏逸舟头脑冷静分析,我赞同到:“不错,出其不意,方才有一线生机可言。谁能想到,我们现下就藏匿于他们眼皮底下,静观其变呢?若我们不知变通,仍以常态应对乱局,反而落了被动。”

    “是这个道理。”

    苏逸舟见我心已定,忙向我辞别上。

    “如此便说定了。微臣即刻动身进宫,探听动向,娘娘和宋兄在此稍安勿躁,静候微臣佳音。”

    “有劳苏太傅费心奔走,万事小心。”

    施礼尽恭后,苏逸舟快速走出了偏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凤逃金宫(五)

    今夜,注定无眠。

    四更天左右,探听消息的苏逸舟终于如约归来。

    “现下形势如何?”

    心中急早熬成了锅沸粥,我亦不知从何问起,就着一股脑地笼统把疑惑抛向归来的苏逸舟。

    他当下反应,其实已经做了很好的说明,只是我仍抱有期望,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丝天无绝人之路的生机。

    “极不妙。”

    苏逸舟极简地回了三字,径直抄起茶壶倒了杯凉泉,三下五除二地饮了个见底。

    待解了奔波的口干舌燥,他道:“眼下出入王都的四门已全部安排重兵把守,且宫中出动两千精卫,兵分五路在上京城中挨家挨户清查娘娘和太子的下落,同时剿杀残余作乱死士。现在各大街区上,随处可见禁军卫的人。”

    “两千?阿姐,这可如何是好?!”

    面上乱如涟漪起,小梅扣住我肩臂上的衣袖,隐隐能感觉到她因惶恐而不止的颤抖。

    我咬住腮帮肉,将怀中不明所以的晋儿抱紧了些;目光左右不定摇摆多时,终还是定住口上窜下蹦的急气,慎重与苏逸舟商议上。

    “苏太傅,我素来信你统筹大局的眼光,只要还有一分希望在,我们便愿意尽十分力搏一搏。你只需实打实地告诉我们,这盘死局眼下是否还有值得一拼的奔头?”

    “娘娘,万不可轻言妥协!”

    玄冥亦听出我话中的犹豫,出声劝止我间,我一巴掌重拍在桌边,对人反被我一口严肃地按服住。

    “不是我要轻言妥协,而是当下我们为时局所迫,必须懂得审时度势!”

    倏地,气氛因我俩意见相左而骤起尴尬,搅得这满阁人心惶惶不安。

    稍许,苏逸舟把话插了进来:“宋兄,人要懂得量力而行,如今局势于我们的盘面,九成会输的一败涂地,皇后娘娘有妥协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九成必败?

    这个结论看似打击士气,然此时听进我耳里,却意外地振奋人心。

    我忙问到:“既非十分绝路,那这一分胜算在何处?”

    “微臣就知道娘娘会如此问。看来即便前路是刀山火海,深渊万丈,娘娘亦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誓要拼出个十分肯定的结果才肯甘心。”

    我道:“既有孤注一掷的心,那说明此刻已到了胜负分晓的关键,若全然坐以待毙,错过了这一分生路,余生我注定就是个无翻身之力的失败者,只能在后悔中煎熬度日。苏太傅,请据实已告出路!”

    “娘娘真决定要拼上一拼?”

    此时,苏逸舟未急于回答,只是极郑重其事向我确定上心意。

    游走的目光将场上晋儿,小梅,玄冥等人一一看过,待回对上苏逸舟时,那股多时犹豫已掐灭在心底。

    我万分慎重地回答上:“确定。”

    苏逸舟望着我良久,一口叹息无声逸出唇齿间,他道:“这一成的希望,就在于人心。”

    “人心?谁的心,苏太傅莫非是指容舒玄?!”

    顺着苏逸舟的回答解下去,然越推敲越矛盾,深深眉锁凝于额心不散。

    “请皇后娘娘见谅,恕微臣暂时不能向你坦然个中原委。”

    我疑惑胜过先前:“苏太傅这是打的什么哑谜?若不能言明生路在何方,我们如何筹谋应对当下危局?!”

    他道:“娘娘,有些事若事先知晓的太清楚,一旦做起来便会畏首畏尾,反而不利于成事。娘娘既然去意已决,那就放手大胆去搏一搏;个中藏有何种玄机,时机一到,娘娘自会明白的。”

    此话一出,莫说是我听得稀里糊涂,就是在侧旁听的玄冥和小梅,亦是解不透苏逸舟话中玄机的闷葫芦样,苦愁得要命。

    “微臣来时,还带了个人来,应该可助娘娘宋兄一臂之力。”

    正当气氛为妙间,苏逸舟转身朝偏阁外唤了声:“李昭,你进来吧。”

    话声刚落,偏阁外一阵疾劲的脚步传入耳中,不消多时,一貌相清秀的男子单膝跪叩在我们眼前。

    “小的李昭,见过贵妃娘娘,宋大人。”

    “李兄弟快起来!”

    一见李昭,玄冥喜释忧愁,忙将跟前跪叩行礼之人扶了起来。

    玄冥上下打量了通,喜道:“见兄弟安然无恙,我便安心了许多,其他兄弟呢?现下情况如何。”

    李昭道:“突围中,大半兄弟们已牺牲在文德门。宋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时见您发出的硫火箭讯号,兄弟们全力赶赴文德门支援,却迟迟不见你和娘娘踪影;伤亡惨重间,我们无奈选择暂时撤退。在躲避禁军卫搜寻过程中,幸好得苏太傅相助,才能暂时甩开追兵堵截。”

    “这都怪我一时鲁莽,筹谋不周,害兄弟们枉送性命!”

    说着,玄冥也是自责难抑,人前重重地自赏了一嘴巴子。

    李昭见状,也是急拦住:“大人无需过于自责!我等本为死士,身负御命重托,来上京前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眼下见贵妃娘娘和大人平安脱险,也不枉兄弟们拼死一场。”

    “眼下我们还剩多少兄弟?”

    李昭回:“还有二十四人尚可对敌死战,眼下都一并潜入这苑中,就等大人和娘娘下命。”

    知悉了我方现下根底,转眼气氛一凝,各路四方的目光齐齐投向于我,等着我来做出个决断。

    “横竖是一死在前,且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索性心一横,我当即拍板上。

    “李昭,你给你的兄弟传句话:若此战注定功败垂成,我亦不会弃你们而苟活,必以死相谢今日各位的搭救之恩。让苑中待命兄弟休整半个时辰,我们五更时分突围出城。”

    “是!小的和兄弟们定誓死保护娘娘安危,不负皇上世子重托!”

    领了我的懿旨,李昭迅速折返出偏阁,向那帮待命的死士传令去。

    此时苏逸舟道:“那微臣也去准备下娘娘出城所有马匹车驾,五更时分在东面偏门会合。”

    “等等,苏太傅。”

    见人欲走,我因多时惦记一桩事,暂时拦下了对人的脚步。

    几番犹豫后,我问上:“容舒玄现下情况如何?”

    听了这话,他亦是面上微微一怔,答道:“王上眼下身中奇毒,太医院的各路杏林高手正聚于乾坤殿,全力施救;微臣在乾坤殿中探视时,王上人在清醒与昏迷间反反复复周转,似乎情况不太乐观。”

    对人话落,四周似有汪洋覆来,我人当即陷入深深沉默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凤逃金宫(六)

    五更天,上京城内夜黑如墨。

    悄然无息地抵达荣华苑东面偏门,此时苏逸舟人已经门外恭候,三匹健壮的快马在其背后不时摇头晃脑,蹬蹄跃腿,暗暗勾勒出副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我抱着晋儿上前,在这安静得深巷中来回张望了一通,问道:“李昭他们人呢?”

    “他们此时正分别在巷口头尾处探风驻守,出发后,自会跟随护行。”

    怕我担心,苏逸舟又讲到:“娘娘放心,他们穿着禁军卫的盔服,想来一时半会,旁人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

    “还是你设想的周全。”

    如今禁军卫在王都中大肆搜捕我们的下落,有了这障眼法,自然能免去不少不必要的正面冲突。

    苏逸舟张望了下天色,忙上前来给我引路:“事不宜迟,娘娘还是赶紧登车出发吧。”

    我点点头,在苏逸舟帮衬下,先将晋儿送入马车内,然后与小梅一前一后登上了车。

    挑开帘布正欲与苏逸舟交谈,手无意把在窗边,忽一股质硬且凉手的触感窜起,我忙检查了下马车厢内的四下,所发现令我颇感意外。

    “这马车厢是纯钢打造的?”

    “不错,正是纯钢打造的。”

    说着,苏逸舟勾着指节在厢壁上敲了敲,那沉厚的回响让他面上多了几分安心。

    他说到:“刀剑无眼,以防不测。眼下四门附近有不少弓箭手埋伏,万一届时起了什么冲突,有这纯钢打造的马车厢保护着,定能护娘娘等人一时安全。”

    分别在即,我心中亦有愧疚:“太傅尽心尽力为我等筹划的,除了寥寥几句感谢以外,怕是今生都没机会再答谢你什么。”

    “娘娘若得安好,便是对微臣最好的感谢。”

    眼前的他虽一身文弱,然此时落入我眼中,却感无比的温润呵心;瞧着他至始至终出落坦荡的模样,我想世人口口相赞的君子如玉,大抵就是形容苏逸舟这样的人吧。

    稳住心中起伏,我向他道出了一丝心中担心:“太傅真不愿同我们一起走?”

    他丝毫不犹豫地答上:“微臣不走。”

    “可是容舒玄生性多疑,日后追究其今日之事,他定怀疑到你头上,会迁怒于你的。不如——”

    “娘娘不必忧心。微臣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一介文人,然还有可自保其身的脑子在,王上再怀疑微臣,顶多不过是丢官弃爵罢了。再者眼下大历乱起,王上未必有心思追究微臣的过失,您且宽心。”

    “可是——”

    他坚持道:“娘娘不必多劝,微臣心意已决。娘娘对逸舟有知遇救命之恩,王上亦对臣有惜才提拔之情;如今已报还娘娘深恩,微臣自然不能在辜负王上厚谊,放任大历继续混乱下去。毕竟,我乃大历臣子。”

    知恩图报,苏逸舟从不是一个标榜于口的虚晃人,何况他承恩受惠于大历多年,若叫他此时背离大历,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明白人各有志的道理间,我亦不再苦劝他去留:“那淳元就此别过,望苏太傅多多珍重。”

    “娘娘亦是如此,多多保重,愿您能逢凶化吉,今后事事顺遂。”

    此时玄冥也就坐驭座上,奉拳饯别间,苏逸舟又急急向他提醒到:“宋兄切记,无论中途发生什么变故,都不可改道而行;和你们的人,一定要从西面金门处突围,方可有一线生机!”

    话落车马亦催动,用无言分离为告别画上句点;渐行渐远间,苏逸舟别时的提醒,在我心中忽搅起了不安。

    为什么他笃定生机在西面金门呢?

    然我怎么猜,怎么想,也猜想不透这其中暗藏的玄机。

    前往金门途中,虽几度遭遇禁军卫拦路盘查,然所幸地是,出宫前从容舒玄那顺走的御龙金碟甚是管用,加之苏逸舟先前交代过如何应付这突发事件,我们人只消说宫中王上当下性命堪忧,需另请高明救治,这些拦路盘查的禁军卫自然不敢多造次,阻拦我们的去路。

    一路有惊无险,我们终于来到了金门附近。

    而心中曙光,似乎如这将尽的夜,越发有了让人躁动不安的期待。

    “停车!!”

    马车厢外忽扬起声喝止,顿时搅得心中紧张高悬。

    我微微将布帘透开一丝口子,透过缝隙,便见在前开道的李昭手执御龙金碟,朝对方示威震慑上。

    “放肆!我等奉御命,前往药王谷请药神出山为王上解毒,尔等不得阻挠间,还速速开启城门!!”

    “御龙金碟?”

    稍许僵持,忽对面传来一声质疑,我细细一辨,大惊间不由地回头张望上身后同样在探听动静的小梅。

    “是霍郡主?!”

    小梅似乎反应比我快上一拍,忙道出这熟悉声音中的玄机,顿时我整个人如被雷击中般,直挺挺地僵在原地。

    原来金门处把守出入的,竟是霍胜男!!

    还不等我从这意外中挣脱,对面肃声下令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人,把这群反贼包围住!!”

    话落间,四周响起不小的脚步声响,按这个动静估摸,对方人数不下百号!

    宣令在前的李昭人前微微一退,强做镇定道:“见金碟如见王上,你们如此造次,难道是想违抗王命不成?”

    霍胜男冷调高扬:“我等自不敢违抗王命,只可惜你故作聪明,在此假传圣谕,本郡主自然姑息不得!”

    “看清楚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御命金碟!!”

    对人冷笑道:“本郡主知道你手中的金碟是真,然此时在你这等鼠辈宵小手里,也不过是个赃物而已。宫中早传来消息,王上金碟已失,如今出现在你手中,不等于不打自招你们就是那群为祸王都安宁的贼子是什么?!”

    果然只是一时糊弄之计,一而再使用,必有被识破的时候!

    此时,帘布中的缝隙中,显出了提剑走来的霍胜男;剑身一抬,剑尖便直指我所在的马车而来。

    “想必我们多时搜捕未果的皇后娘娘及太子殿下,就在这马车之内吧?你们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等着我们亲自去请两位尊贵下车?”

    “还等什么?兄弟们,动手!!”

    识破间,护在马车周围的死士腰间佩刀“哗哗”出鞘,立马与前排包围杀成一团。

    “弓箭手就位!”

    处变不惊的霍胜男,两三快剑解决上前滋扰的数名死士,后撤间,立马下令到金门城头埋伏的弓箭手。

    “且住手!!”

    眼见危机将升级成厮杀,马驭上的玄冥飞身插入阵前,当着霍胜男的面将易容皮揭下,亮出真容。

第三百一十七章 凤逃金宫(七)

    天边,已见鱼白之色。

    帘步微疏,光线斜入,我迎着外面的火光望去,金门一众将士以马车为中心,肃杀成排,里三圈外三圈包围成笼,拦住我们的出路。

    为首的霍胜男立在众将之中,英气勃发而又不失女子俏丽的脸,却因忽然显露真容的玄冥多了几分霜白。

    “你果真也来趟这滩浑水!女人的直觉,有时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阿男——”

    对峙阵前,相对霍胜男的从容,玄冥的气势俨然落了下风。

    “不必多言!你我既各为其主,今日金门狭路相逢,自然免不了刀兵相见。亮兵器吧,宋玄冥。”

    傲拔于众男儿跟前,霍胜男手中寒剑渐渐抬起,直至对方心房要害处;四周夜风不息,吹胀着她背后玄色战氅翻动如浪,肃穆得如同上古女战神下凡。

    面对一触即发的局面,惊与急翻涌心间,难受的我手不由抠抓紧车壁上的纯钢。

    惊惑之色倏闪过瞳,阵前被剑直指的玄冥人前忽一反常态,薄笑骤起,齿尽阴嘲:

    “听闻武陵霍家素来自视甚高,从不屑以多欺少,持强凌弱,可如今在金门设下如此大阵仗,宋某也算是开了眼界。失敬了,霍郡主!”

    骤地,霍胜男脸色阵红阵白,随即剑锋垂下,涩腔中强挤出一板一眼的镇定:“非我仗势以多欺少,实乃奉王命难为;你若真顾惜手下弟兄性命,就不该在此逞一时之能强出头。”

    玄冥嗤笑阵阵,口中冷调道:“男儿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轻易折膝低头?即便当下我等寡不敌众,可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反正杀一个不亏,杀一双稳赚不赔。更别说你我单打独斗,要取你这一介女流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宋玄冥,你也太大言不惭,妄自尊大了些。欺我霍家无人,皆乃苟德玷祖之辈?!”

    说着,霍胜男玉手高亮空中,重重一撤,城楼上拉弓绷箭的弓箭手,瞬时撤下了威逼势头。

    “好,今日本郡主我便应了你的激将,咱们手下见真招,分个高低雌雄!”

    “等等!”

    正见起势,玄冥人前忽高声扬起,把气氛无声推入了更紧张的高地中。

    他道:“既然要刀下分个高低,那势必要拿出输赢赌注来才算得上真诚。”

    “你想用什么做赌?”

    环视四下剑拔弩张,玄冥眸光骤聚锐利,直截了当地亮出心中底牌:“若宋某侥幸胜了霍郡主,所求不多,请郡主打开城门放我等出京去;若宋某届时不敌,败于霍郡主之手,您不仅可以带走马车内的贵妃娘娘和贵国太子,且在下这条贱命也任凭郡主处置。就不知郡主有没有胆量和宋某来场生死豪赌?!”

    “郡主,此事非同儿戏,万不可——”

    “住口!”

    喝止住贸然插话的副将,霍胜男爽快应战上。

    “就依你所言,我定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慢!若届时我们大人胜了郡主,您又矢口反悔前约,又该如何是好呢?够诚意的,先把城门打开再斗也不迟!反正你们人多势众,还埋伏有弓箭手在此,我们即使想逃,一时半刻也难脱身。”

    此时,李昭上前补了个后招,当即霍胜男统帅的一干兵将反对声无数。

    我太了解霍胜男的个性,然即便面对众非议,以她直来直往的性格,谁也改变不了她应下的事。

    “行,就如你们所愿。开城门!!”

    威声一下,众兵将倒是愣成一团,好长段时间内无人敢动。

    霍胜男威目游走四下,再次高声震慑四下:“军令如山,我身为你们的统帅,这里的一切由我说了算;若真出了什么纰漏,也一力由我霍胜男承担。开-城-门,亮诚!!”

    统帅阵前发令,小兵不得不从,违令者斩!终是逃不过霍胜男的威慑豪豪,守门兵将迅速执帅令行,将紧闭的金门打开。

    随着厚重的金门缓缓敞开,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摆在眼前,我方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生的欣喜。

    然此时在马车厢内避而不出的我,这才恍然明白,先前为何苏逸舟执意要我们走金门。

    想必此时上京其他三门要道出口,皆由霍子陵与其心腹大元把守,若我们从他们手中借道遁逃出京,以霍子陵这等愚忠性子,根本没有什么情面可讲,必定是死路一条!

    所以,这死局中的唯一生门,就只能是霍胜男如今把守的金门;其生机,就藏于霍胜男与我的金兰情义,还有她与玄冥爱恨纠葛中。

    而苏逸舟当时不肯点破的原因,就在于他知道一旦遭遇,立场截然相反的两者间必有一损;若我提前得知这个中因由,宁可冒死,也定不会选择金门出逃。

    只是当下知晓这一切已经太晚,太迟!我只能困在这局促的马车厢中,眼睁睁地看着局势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此时,霍胜男回头眺望了眼背后畅通无阻的大道,转而一派从容地对上玄冥:

    “我已信守承诺,将金门打开;宋玄冥,想出城去,就得拿出真功夫来,不然这逃生路也就成了你的黄泉路。”

    “宋某自当全力以赴,还请霍郡主莫要临阵放水。”

    霍胜男厉声道:“少说废话,挑兵器吧!”

    “郡主是女流之辈,宋某之前已占得不少便宜,此番还是先由郡主先行挑趁手的兵器。”

    说着,玄冥目光在她身后众将士中来回游走,片刻后,定在某一位持长枪的将士身上。

    他道:“霍家枪在大历素有威名,不知当下对决,宋某可否有幸一会?”

    听到此言,帘布后的我顿时浑身猛颤。

    单打独斗讲究扬长避短,而此时玄冥主动挑战霍胜男擅长的霍家枪,无疑有放水之嫌。

    然霍胜男得玄冥提醒,目光只是稍稍在柄长枪上停留一二,竟无动于衷地将手中剑示于人前。

    “你不配与我霍家枪较量!这三尺长剑,我便足以应付你这等狂妄之徒。”

    玄冥面对挑衅,人前自若一笑,便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兵将身边,毫不犹豫地借走对人手中的长枪。

    “郡主既然对自己的剑术如此成竹在心,那好,宋某也反其道而行,用拙劣枪技向郡主讨教一二。”

    “那你无疑是自取其辱。”

    眼下光景,忽因两人出人意料的选择,变得无比微妙。

    一个擅枪而不用枪,一个擅剑而不用剑,各自都暴露其短,对阵这生死之局上。

第三百二十章 凤逃金宫(八)

    双手掂了掂这柄长枪分量,玄冥人前笑容自信。

    “是不是自取其辱,比划过便知。郡主亦不擅长剑术,怎知在下的枪法敌不过你的剑术呢?”

    两人相视许久,不约而同在人前笑起来,极尽放肆;虽然看不见他们眼中在交流些什么,但却知他们都是心性倔强的人,又曾是对本心系彼此的眷侣。

    看来这一场决斗,似乎不仅仅是表面胜负那么简单。

    想到此,我的心又莫名地揪紧了许多。

    “郡主请赐教!”

    “嘭”一声,玄冥手中的长枪朝地上一重杵,震得泥灰飞扬间,也敲响了对阵场上的紧张气氛。

    而四面两方人马,不由地向后退去,腾出了他们的对阵场地。

    “赐教?我的剑可是要见血夺命的!”

    说着,两人脚步在相撞不让的目光中,缓缓绕动起来。

    此时,霍胜男一手持寒光湛湛的宝剑,一手背于身后;而玄冥也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轨迹,右手间的长枪只是稍稍转动了下,枪头上反射出的寒光也同样耀上了霍胜男的眼睛。

    金门下此时虽鸦雀无声,却暗涌横流。似乎预料到他们间一旦出手,便是昏天暗地的搏斗;每个人都沉住心,等待着任何一方先挑起攻势。

    那地上的计时香,此时已经燃了一小截,沉沉的香灰,似乎也不堪这样的压力,无声的掉落下来。

    就在此时,霍胜男手中的剑动了。

    脚尖轻点地面,霍胜男如绷紧在弓弦上的箭,顿时奔脱出去攻上对面的玄冥。而面对她忽来的攻势,玄冥目光一沉,也是扭转长枪,探出枪头迎上仗剑劈来的霍胜男。

    枪与剑,“嘡”的声交抵在一处,在这未见明亮的夜中擦出零星火花。

    溅起的火花,如点燃了霍胜男眼中那份久酝的怒气,眼中寒意骤深,突然间手腕快速一转,宝剑就如高速旋转的陀螺般转动起来;借力打出去,虎虎生风地朝玄冥杀去。

    而玄冥临危不惧,只是步调间的调整,便避开了飞驰而过的利剑。

    一击刺空的霍胜男,如鬼魅般的闪至玄冥背后,再次接住宝剑,须臾调整时间,反手再攻上玄冥空出的背后。

    玄冥未露半点慌张,只是灵巧的使出了一招“回马枪”,便挡住了身后攻来的剑招。

    手中的长枪在玄冥手中,似乎能自由伸缩一般,顷刻间从挡住霍胜男刺来的剑间,枪沿着剑刃边直上,在火花四溢中,反倒攻上霍胜男。

    对玄冥反刺过来的枪头,霍胜男当即纵身一跃,踩在对人枪杆上,如飞天剑仙般朝玄冥面门上刺去;玄冥顺着剑锋弯俯下身子,能清楚地看见霍胜男的剑锋,从他面上一寸出飞奔而过。

    玄冥单手落地,又急借着反支撑力弹了起来;脚上一个“倒挂金钩”,那长枪顺势拔地而起,如升龙般刺向空中劈砍的霍胜男。

    为避开再次刺来了的长枪,霍胜男顿时逆转了手中的剑,回挡住着了这一击;玄氅银袍的霍胜男,如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在空中翻腾了几周,立马抽离开了玄冥长枪的控制范围。

    人稳落在两尺开外,定旋英姿的霍胜男,仗剑飒爽一挥,宝剑如有灵性般“嗡嗡”鸣响起;而玄冥手中的长枪,如灵蛇探洞般,“嗖嗖”作响拽缩回了手间。

    二人再次陷入了对峙中,先前种种惊险,似乎谁也没占到分毫便宜。

    一众人在四周,此刻呼吸都快紧张地停止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谁也不敢轻易地吱声。

    而此时马车内因为情绪紧张的我,手心间也是暗自捏出一把汗来。

    我虽然不懂武功,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何高低差异,可我对这场比试也有自己独到见解:

    剑与枪这两种武器,本来就各具优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剑器擅长近身搏杀,而长枪擅长远程突击。

    在这点上,他们两人都把自己武器的缺点保护得很好,尽量发挥自己武器的优势。

    可这样耗下去,何时才能见分晓呢?看着一炷香快燃过去,我心中惴惴不安亦是一次比一次膨胀得厉害。

    正不解输赢走向时,退至马车厢边的李昭,却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看样子,两人皆要出尽全力,一招定输赢了。”

    惊愕无端再起,在李昭的指点下,我再次紧张瞧上对擂搏斗的两人。

    果不其然,当下杀气以二人为轴,如无形旋涡般吸入他们的眼,鼻,口中,欲积攒出足以震慑对方的势气。

    会是谁略胜一筹呢?不由间,我的手心又拽紧了些。

    突然,对峙多时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呐喊出来,声威震天,迎头对冲而来。

    枪头与剑刃,交抵在一处,迸擦出无数耀眼的火花!抗拒着巨大的抵触力,两人各持武器全力地攻上彼此,越来越多的剑枪火星,纷飞在他们两人之间。

    玄冥略显青涩的脸上,尽显男儿铮铮狠厉,而霍胜男坚毅带俏的颜上,尽释女儿纯纯铿锵!

    血性十足!!

    交抵积聚气势多时,二者骤分,又再起,手中的剑与枪同时对准对方要害,互杀互搏间,誓要一击定乾坤。

    “宋大人,切莫对霍胜男心慈手软,娘娘能否平安离开上京就全靠你了!!”

    李昭一语即出,暗惊忽起的我顿时寒意袭身,颤瑟不止!

    霍胜男不是别人,是南陲燕回山中生死共进退的知己,是曾经患难与共的恩人;而李昭刚那一声阵前警示,分明是要玄冥痛下杀手,至霍胜男于死地!!

    无端一个激灵窜头,激得我撩开布帘冲出马车,大喝上:“千万不要伤害她!”

    可眼前那一幕,我却是毕生难忘!

    因李昭关键时刻的一句警醒,玄冥手中的长枪终没有因我的阻止而停下,以直捣黄龙之势,将尖锐的枪头刺入霍胜男心膛中;收不住力道间,枪头穿透她背脊,如柱鲜血顿时在身前背后溅开一地!

    而同样执剑袭上玄冥咽喉要害的霍胜男,她手中的剑锋却忽然临阵一偏,如阵清风似的擦过玄冥的颈边,其威慑,不过是削落他颈脖后几缕头发。

    “真的累了.....”

    人前凄苦怅然一笑,霍胜男口中如开了泄洪渠般,殷红的血不断地从嘴里冒出;转眼,无力感如海浪反侵袭而来,霍胜男右手无力一垂,架在玄冥肩头上的长剑顿时掉落在地上。

第三百二十一章 凤逃金宫(九)

    一瞬间,天地肃静,我不管不顾地冲下马车,眶中的泪如暗夜流星坠,仓惶地朝霍胜男奔去。

    李昭预见不妙,闪身截住我去路间,四五丈开外双膝跪地的霍胜男也忽昂起头,聚着眼中最后一丝将散的清明,将我喝止在对人限制中。

    “走,淳元......”

    话落间,有种山崩地裂感朝四下荡漾开,只见霍胜男昂起的头重重垂落下,再也不见半点生息。

    心中恐慌忽然突破我的承受极限,瞬间化成凄厉哭嚎阵阵,把四周死寂划破。

    “我叫胜男,顾名思义,胜得过男儿千千万.....”

    “咱们俩如此投缘,且又共患难一场,结为金兰如何.....”

    “莫怪我心狠,我有我的立场和苦衷......”

    “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我陪你醉......”

    “以后你生个女儿,把她嫁给我儿子做媳妇,我们俩就是亲家......”

    ......

    疯魔附体间,脑中尽是我与她昔日种种相知,相护,相欢,相怜;我眼中泪渐渐模糊了霍胜男最后的模样,如这生命凋逝的无情,也带着我世界中的色彩,将整个世界变得暗淡无光。

    我失去了我最好的知己金兰,心如同被活活剜去了一块,成了永不可修复的残缺。

    “得罪了,贵妃娘娘!”

    当下危机仍存,李昭顾不得我如何失魂落魄,当即将我横抱起送回马车内,自己取而代之玄冥先前的位置,将缰绳紧勒在手间。

    只听李昭在隔帘处大喝上:“大好机会!兄弟们,我们杀出城去!”

    “他们杀了郡主,还挟持皇后娘娘和太子,不能让他们逃出金门!放箭,关城门!”

    马车外,不知谁煽动了句,顿时死寂被刀兵厮杀所代替,呐喊着,尖叫着,如猛浪般冲击着我恍惚而脆弱的神经。

    当下头顶,马车厢三面,似乎正被暴风骤雨洗礼着,叮叮咚咚作响不断,那是金门城楼弓箭手射出的箭矢所致。而马车厢内,惊吓过度的晋儿如小猫般缩抖在我怀中,无助地噎哭着,却唤不醒被悲怆占据理智的我,木呆呆被强撑镇定的小梅护在怀中,无动于衷地空流泪。

    “进去!要死,也不该死在这里!”

    神情恍惚间,似乎感觉飞驰冲城的马车停顿了片刻,转而又再次奔腾起来;这等错觉间,帘布外忽朝内塞进一个人,顿时一个疾呼提醒,将马车厢内的抑郁一扫而光。

    “阿,阿姐,宋大人中箭了!!”

    可我反应十分迟缓,许久压抑后,才懵懵地扬起头望向对面;那头的人,似乎也是经历了大劫难后死里逃生,虽抱住了一时性命,可却同样如我般,失去了为人的精气神。

    玄冥僵挺挺地靠在厢壁上,像具没有魂魄的躯壳,气息时有时无,一双黑眸早不复当初精睿,浊泪翻涌,神色涣散无光;一支白羽箭立于他左下肋骨处,大约是衣着颜色缘故,一时片刻倒看不出他伤势如何。

    “母亲,母亲,叔叔他流了好多血!”

    我不察,不代表旁人看不出他的好坏。晋儿跟着我们两个大人同审视着玄冥,作为当下头脑最清醒的人,他这孩子自然最容易发现端倪破绽。

    微微垂下眸子,便见玄冥身下已经凝出小片血泊。

    蓦地想起当时,玄冥一枪穿透霍胜男心膛的画面,被麻木左右的我,恍恍说到:“不怕,叔叔他一点都不疼。”

    “可叔叔明明还在流血,胸口还插着箭呢,看着就疼呀!”

    “你霍姨更疼。”

    我口中冒出句不着边际的话间,忽然一支流箭破帘而入,来势虽凶,但因帘布阻力,定在我左脸颊一尺开外。

    “阿姐后退!”

    虽有惊无险,然小梅已当场吓破了魂,忙拽着浑浑噩噩的我朝后缩避去;此时晋儿的哭怕声应危而起,一时间里忧外患如浪潮更迭不息,将人心更往绝望中逼。

    吵杂厮杀之中,忽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如被针冷不丁刺中:“她当时那一剑明明比我快,可为什么不杀我?!”

    泪无端再起汹涌,玄冥当下的糊涂,却莫名成了我乱心中的唯一一丝清明;知己昔日的一笑一颦,一喜一愁,如游鱼般闪过脑海,只需稍稍截取记忆回味,便知这其中是何酸甜苦辣。

    当再次尝到流入嘴角里泪的苦涩,我喃喃回应到对人:“因为她是真的爱你。”

    当即,对人颓丧骤散,反被措不及防的惊愕占据死白的面。

    压抑再次覆来,我惧怕自己再次失去脑中清明,鬼使神差间,徒手将插在帘布上的箭头拽在手心。

    我道:“兄长还在怀疑她的真情嚒?生死不负这样的话,于她从来都不是句口头敷衍,而是不悔一生的誓言。”

    狠力一折,“啪”的声清脆在马车厢内骤然炸起,而那锋利的箭头也同时因大力,反划破了我的手心。

    血出,痛来,然于我而言,却是最醒脑解苦的良药。

    大错已铸,唯今独剩自怨自艾,无法释怀:“走到哪,祸到哪,活脱脱的一个灾星在世,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

    豁的,对人压抑不住多时起伏,“嗬”的声高嚎,失声恸哭在人前。

    可再多泪,无论当下或以后,都将成为时时深锥在心头的刺,再无剔除的可能。

    多少生命,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李淳元,在这将过之夜中悄然消逝,去换取此时帘布后的耀眼晨光?!

    马车厢外,箭雨声,刀剑声,厮杀声,火石声,混着浓浓血腥味,将上京西面金门变成了个人间修罗屠戮场;时而被疾风扬起的帘布,透过二指宽缝,前一刻还见人影扑杀而来,下一刻背后已变成身后绝望的死嚎。

    这反反复复的摧心间,我早已看不清,算不明了。

    诸多混乱,诸多厮杀,渐渐消失在不停飞驰的马车背后,再不见半点骇人的迹象;踏着他们用血浇筑成的出路,迎着东面冉冉升起的初日,我终于如愿以偿逃出了这个噩梦缭绕的上京。

    撩开帘布,沐浴在晨风与阳光之中,闭眼呼吸的我泪涓涓不息,心眼可见这副皮囊下的千疮百孔。

    我终自由了,也同时再次被束缚住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劫后余生

    幽谷溪涧上,清风阵阵,阳光暖暖,溪水潺潺,映合着四下苍翠山林,把这方山野宁静衬托得格外自然雅趣。

    我坐在溪边巨大的鹅卵石上,忘乎所以地垂看着奔腾不息的溪流,情绪被释空间,那股凝在心头不散悲伤就越显得清晰。

    试图将它掩埋,然稍稍触碰品尝,如碗世上极苦极涩的中药,苦得我的泪不住地往眼眶外掉。

    “......姑娘,你我在此相逢也是命缘,老身在此奉劝你一句,芳心易许,可所托眼前人并非良人;若一意孤行,他日必为情所累,你们间必有一亡!”

    记忆动用太深,忽然回想起那日襄城凤栖亭下,那位神人为霍胜男与玄冥批下的卦言,我的心此时如被股无形之力紧箍着,箍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家门之祸,丧子之痛,金牢之困,鸳鸯之难,那位神人当初批下种种的鉴语,桩桩件件在悄然无息间,用时光印证了它的真伪。

    从不信命的人,被愚弄间忽感自我无比渺小,渺小到连蝼蚁,尘埃都不如;三鉴如今已应验两鉴,还有一鉴尚等我去历练。

    水火不容,避水而安,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莫名多了几分难消的惴惴不安。

    这一次,又要搭上谁的性命,又要多人为我牺牲?

    此刻,我多想再想回到当初,亲口去问问那个老婆婆,怎么样才能破除命运在我身上施加的魔咒;然,这等恍然大悟,通常都在追悔莫及时。

    想着被未知命运继续摆布着人生,提不起半点自信的我,迷惘泪水满眼眶;所幸的是,身处悲凉迷惑间,仍有一丝暖情在身边,同样见证了这场巨变的晋儿,忽似一夜长大了般,不哭不闹地陪在我身边,等着我从痛苦中挣脱。

    “不好了阿姐!!”

    情绪正见有一丝起色间,背后忽被窜起声疾呼,再次把紧张气氛推来。

    怔怔地回过头,只见慌慌张张的小梅踩着高低不平的鹅卵石,满脸惊慌朝我所在地奔来;大约是事态过于紧急,她脚下一个不留神,人便绊摔在地上。

    满溪滩坚硬的鹅卵石,旁人看着她那一摔都觉得疼,何况是她本人呢?珍惜眼前人的心让我骤慌,忙抹去迷泪跳下巨石,急急赶上前。

    “可摔着哪里?”

    把人扶住,我仔细地检查她全身上下,生怕掉了一块似的惊慌。

    “我,我不打紧的。阿姐,您赶紧随我去看看宋大人他!”

    兄长?!

    忽想起这个被我遗忘多时的人,我亦是慌增三分:“他,他怎么了?!”

    “宋大人伤口还在出血,且一直高热不退,现不停在说胡话;我和李昭他们医术都不精,折腾了老半天不见起色,还得等阿姐去瞧瞧。”

    “我知道了。你先照顾好晋儿他,千万别走远了。”

    就着小梅所说的症状,我心中有了些眉目,起身急冲冲地朝对面茂林处走去。

    进了茂林后,我人刚至马车附近,便听见有人在议说着:

    “......昭哥,眼下背后追兵追得极紧,宋大人又成了这样;要是再拖延下去,我们那么多兄弟不仅白白牺牲了不说,搞不好会再陷困境,至此行功败垂成!当舍则舍,保护贵妃娘娘返回衢州才是当务之急,昭哥,我们都听你的,赶紧拿个主意啊!”

    李昭为难道:“话虽如此,可这,这不妥吧.....”

    “是不妥。你不过是盛玉童手下一名小小的参司,去留间,根本拿不了主意!”

    心中一股无明业火腾起,打断他们背议的我,迅速从树后现身在人前。

    李昭和那死士一见我人,顿时面如死灰,忙急急下跪向我行礼:“贵妃娘娘金安!”

    “安?安什么安。”

    咬着腮帮,瞧着他们也是满面劫后余生的疲倦,我即便现下心中有什么不满,也知该酌情克制。

    压了压急,我开门见山地说到:“既然你们还尊我声‘贵妃娘娘’,那就说明当下我还有做主的权利。我一句话,只要你们中任何人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得起弃车保帅的念头!”

    “可是宋大人他已经——”

    见那死士口中仍有坚持,我立马厉声打断他的话。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成?别说是小小的高热昏厥,就是阎王爷亲自来此索宋玄冥的命,也要先问我同不同意!”

    终还是忍不住发了通恶火,见耳提面命有了效果,我忙安排他们二人。

    “叫剩下的兄弟们轮流休整,顺便打些野味来给大家充饥,注意好四下动静便可。昊山林深山险,且地形复杂,即便大历追兵赶至,一时半会儿也难在这深山茂林中发现我们的行踪。我这就去给宋大人治伤,你们没我的允许,不可来打搅。”

    交代好当下能想的事,见两人再无反对声,我扭头便麻利地登上了马车。

    或许是马车厢内光线较暗,无形间模仿了今晨的噩梦,玄冥人如困在苦海中寻不着方向出路的孤舟,嘴里不断呓语着。

    竖耳细细一辨这些胡话,来来去去,总与霍胜男有关的;不觉间心一酸,眼中隐隐有痒涩之物在流动。

    憋住心中情绪的起伏,我小心翼翼地敞开玄冥胸口染血的外衣,一拇指甲盖大小的箭头伤口窜入眼中,伤口四周皮肉翻飞,痂欲结不结,松脂般的伤液混着血,缓缓地从伤口中渗出。

    当下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伤口被外衣包捂多时见了汗,引发了炎症;加上之前他中箭失血,两患同发,再强壮的人也禁不住这折腾,自然导致当下人陷高热不退,浑噩之状。

    从皇宫中带出的细软在马车内,我迅速翻出我的储药箱子,取出了瓶我自行调配的“金花银露”。

    下药前,我又从李昭那借了个火折子,把头上的风簪取下将尖头火烤了片刻,便凑在玄冥身旁,下手将他伤口处的毒痂小小翼翼地挑去。

    也不知当时他是疼,还是热,满头满脖子间有见汗流,嘴里那些胡喊乱呼更见厉害;一时间,施术在旁的我,心亦是被扰得忐忑难安。

    费了些力气去伤口上的毒痂,我用“金花银露”给他洗伤口数遍,然后敷上止血消肿的药膏,再用透气的棉纱给他重新包扎上伤口,见他渐渐安定下来,我这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定下来。

    做完我该做的事,未离开的我找了个角落蹲坐下,环抱着双膝沉入了安静中,静静地等待他醒转。

    此时的我和他,似乎被什么情绪吸引着,也关联着。

第三百二十三章 心如炼狱

    两个时辰后。

    “娘娘。”

    沉浮于心海中困顿不出,忽然脑海中飘来一个声音,将我飘荡多时的神魂拉回了身体中。

    见玄冥虚睁着眼在唤我,我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撑起身,冲上前望切上玄冥的伤势。

    当从他额头探得高热不似先前那般猛烈,虚汗也收止了不少,我当即松了一口气。

    我叮嘱到:“好好静养。兄长伤口正在重新愈合,待你这高热完全退去,想来你的伤也就不打紧了。”

    “是娘娘把属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胸膛一阵剧烈起伏,良久沉寂后,忽然冒出这么句不应景的话来。

    我口舌中无端生涩,把不住他的情绪脉间,有些负气地说到:“要不然呢?”

    “娘娘就不该救我的。”

    说着,他的眼缝比先前睁开了些,可一股止不住的泪也同时夺眶而出。

    他失神道:“我刚梦见自己的在鬼门关前徘徊,远远地看见阿男她在奈何桥那头,要喝孟婆的忘忧汤,正想冲过去阻止她,却被一股无形巨力生生拽了回来......”

    “别说了!”

    一提起胜男,我自是按捺不住情绪,人前又了失态的先兆。

    “要给胜男填命,也轮不到兄长你,我才是罪魁祸首!”

    可他此时半点不见苦痛解脱,说到“我真不是有心的。当时我以为她会避开那一枪,可没想到,没想到她,就那样,就那样不避不闪地站在那儿......”

    说着,说着,我俩间又陷入沉默,无声间又被泪海包围住。

    而我失态,他更见疯魔。

    他静静回忆着今晨那一幕,复来的痛苦似无穷无尽,折磨的玄冥面肌抽搐,鼻口气息急促而喘,苦泪在狰狞的面上纵横交错。

    然我亦闭目自逃,泪如断线之珠:“她的大大咧咧,从来都是装出来的,你还不知道嚒?姐姐心甘情愿地接下兄长那一枪,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只有她一死,我们才有生机可言。”

    此时,鼻口中尽是泪苦苦的滋味,我抖着声音把心中压抑多时的话道出口:

    “姐姐素来重情重义,若要她眼睁睁看着你我身首异处,她断然狠不下这个心肠。故,故在先前,苏逸舟才说金门是我们的生机所在,其实是把最艰难,最苦痛的抉择交给了姐姐来选......”

    说着,情绪崩溃的我,双手捂着面失声痛哭起来。

    我恨我的自私,我更自己的一时意气用事;若能稍作妥协,事情就不会走到今时今日的局面。

    “不,三妹,都是我的贪心和犹豫不决,伤了她,更害了她。”

    对人那懊悔入骨的腔调,字字如细针扎入我心,痛得我如在水中溺息,在火中炙烤,反复交叠,无休无止。

    他道:“那疯妇说得对,兄我一朱门贱骨,附龙之鲤,妄图有朝一日随龙而起,同跃龙门得尽荣华;只可惜天生福薄如浮萍,难掌大运,即便他日得以辉煌,也注定落得亲者分,爱者亡,孤苦终老的凄苦下场。如今她所预言之果皆已应验,哈哈哈哈哈~~~我宋玄冥这一世拼尽所有,为争个出人头地,到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作孽一场。”

    抖着脑袋,面色凄楚的玄冥不断地用后脑勺撞击着马车厢壁上的纯钢,那“咚咚”作响声,把他心中此刻的绝望与无助展露无疑。

    “富贵如何,荣华如何,终比不得她在身边,仗剑江湖,无拘红尘来得惬意畅快。可惜为兄明白得太迟,太晚了!!她再也不会等我回心转意了,不会了.......”

    说着,玄冥手颤颤的从腰间暗袋中掏出一支珠花金簪,凝在双目前痴看许久,又疯疯癫癫地自语上。

    “相由心生,既然心生了这贪婪貌,无颜入九泉面对辜负的阿男,那就换个诚恳模样再去见她,给她赔罪吧。”

    一股莫名的惊触上心头,还不等我反应,玄冥拽着那支珠花金簪,便一手狠力地朝自己的门面上划去!

    “兄长不要!!”

    倏地,从他英气的左眉毛起,过坚挺的鼻梁至右脸颊根,划出一道大大的血痕!!

    顿时,我跟发了疯似的扑了过去,将他手中的珠花金簪夺了下来,如忌惮什么妖魔鬼怪般,将那簪子丢在了马车厢内侧一头。

    “兄长,你为什么这么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婶母若在天有灵见了你这副模样,其灵如何安生得下?!”

    瞧着玄冥容貌尽毁,满面鲜血的模样,我一边哭,一边手足无措地在药箱里乱翻乱找着,希望寻找着能为他止血修貌的药。

    可越翻无果心越乱,越乱哭得就越发伤心。

    “珠花!那是阿男的珠花,不能丢,绝不能丢!”

    此时一身无力的玄冥,像软蛇般倒在马车厢的绒毯上,一面强熬着破相伤口上的剧痛,一面强睁着被血迷住的双眼,执拗地伸着手,努力去够那支在角落里的珠花金簪。

    我抱拦着他,无助的哭求上:“小妹求你了,别再折磨自己了,别再折磨自己了!!就当时为了姐姐她,你也要好好的活着,才辜负她用命换来的生路。我求你,兄长,我求你了!”

    可他,却对我的哭求充耳不闻,依旧倔强地朝那支珠花金簪处拼命爬去。

    终于,那支金簪被他够住,如获得了什么天下至宝似的,被玄冥紧紧护在心怀间,生怕再一次被我夺走。

    他颤颤道:“三妹你放心,把你送回衢州和皇上团聚,也是阿男生前所乐见的事,兄一定信守承诺,保你平安;待事情了结后,我再回大历找霍子陵,赎今日满身罪孽。”

    “别说了,别说了!”

    像是有无数耳光,在我脸上肆意挥煽着,熬不住这份折磨间我不觉垂下头,双膝一并,跪在玄冥面前。

    “我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害人精,害苦姐姐,也害苦了兄长您!!”

    说着,我在地上散落的药瓶中乱抓了一通,又急急哭求上:“兄长,你流了好多血,我,我先给你止血好不好?我真的快撑不住了,已失去了胜男姐姐她,如今你又变成这个样子,小妹真的好怕!”

    “不哭。”

    此刻瞧不见他什么模样,他宽和的手臂将我圈在怀间,带着痛颤,孜孜不倦地抚慰上我背脊上的汹涌起伏。

    关怀触心,我一时间哭得更加肆意,嘴里满满都是怨怪至深的自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第三百二十四章 钱能通神

    离开了昊山后,为躲避追捕的人马,我们一行人兵分两路:

    一路人马由剩下的五名死士,继续沿着通州方向前进,将追兵视线吸引开;而我,小梅,玄冥,晋儿,李昭五人,则反其道而行,经曲水、相林南面的北横山脉绕过通州地界,前往渝州。

    此时兄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虽在他执意坚持下赶路,然因夏季北横山脉中气候异常,湿雨多发,造成山路湿滑;有时忽逢山中雨大,连路方向都辨认不出,行进艰难。

    故此,我们一行人在北横山脉中兜兜转转了五日,才到达于通州边陲金阳郡。

    金阳郡在居人口不足三千,虽是个不起眼的小郡,然此时乃非常时期,大历举国上下都在翻天覆地地寻我和晋儿的下落;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讨得意外封赏,这小小的金阳郡郡守自然格外在意,在进出金阳郡的关口设置了不少郡兵,严加排查来往行人过商。

    我们如今势单力薄,且经舟车劳顿,早已疲惫不堪,自然不敢大摇大摆地进入金阳郡中,挑战当地郡兵是否训练有素;经过再三权衡,我们最终选择在郡外二十里,一座叫“摩云庵”的庵堂中暂作安顿。

    摩云庵地稀人少,庵堂中现仅有四名修佛参道的女尼;由于庵堂位置偏僻,摩云庵中香火凋敝,且庵中女尼一年在金阳郡中接不到几次法事超度活儿,供给紧缺间,大多是靠上山打柴换取米粮维持生计,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当日决定小住摩云庵时,我出手便捐了庵堂二十两黄金香油钱,这对过惯苦日子的她们而言,这笔意外收入可以抵过她们三四年的收入;加之玄冥有伤在身,我们不便进出金阳郡,故时不时拜托庵中女尼代劳跑腿,在郡中药铺中采购些药材回来。

    当然,我这手头银钱使得慷慨,自然这些女尼便更慈悲心肠,乐于助人;她们觉得油水足,且我交办的事也轻松,故使唤起来倒也顺手。

    第三日,午后。

    给玄冥兄长换过药,心想着近日他伤势恢复极快,而当下时局越发紧张,必须尽快赶至渝州,我便开始琢磨起赶路的事情。

    刚想了个起头,摩云庵的主持静仪师太便来了我的住处,并带来盘从山里新鲜摘来的野树莓。

    知她来此是献殷勤的,我还是拿出几分客气收了她送来的鲜果,并顺手从宝匣中抽出片金叶子递给了静仪以做还谢。

    一盘不值钱的野树莓,换了一片金叶子,静仪师太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左右讨好间,把我捧得比她们庵堂中供奉的菩萨还要尊贵。

    象征性吃了两颗野树莓,我问到静仪来意:“这正午日头毒,不知师太冒着酷暑来找我有何事?”

    “贫尼自然不敢叨扰贵人休息,就是昨日无意听贵人和令妹谈起,想立个长生牌供奉的事;贫尼颜厚,就想来问一问贵人意思,是一时兴起呢还是另有打算?”

    我微微一怔,心头不怎么爽利:“师太修佛多年,乃不染俗事方外高人,想不到这谛听红尘俗世的本事倒是敏锐了得。”

    她厚颜之说倒是尽实,知静仪贪财心不净,我不免嘴上话说得酸了些。

    静仪也是个有眼力价之人,知人前讨了嫌,立马弥补上:“贵人别多心,贫尼不过是怕有怠慢照顾不周处,故才来贵人住处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毕竟贵人恩泽我摩云庵上下,且看得出贵人精通佛理,也是个诚心向佛之人;金阳郡周围不乏大的佛寺庵堂,可偏偏贵人选了我摩云庵做落脚处,依贫尼看,定是菩萨的旨意。”

    我笑了笑,顺手将泡制好的山菊茶倒上两盏,一盏给了静仪,一盏留给了自己。

    平心静气地品了品茶的清甜,我直言不讳地说到:“是不是菩萨的旨意我不清楚,但图师太摩云庵清净人少倒是真。”

    “是的,是的,贵人喜欢便好,喜欢便好。”

    明明尴尬已现,可静仪为了供奉长生牌捞好处的事儿,还是厚着脸皮在旁稳坐着,不停地给我赔笑。

    看穿不点穿,我放下茶盏,又问上静仪:“师太的意思,是想我把故人的长生牌,交由你摩云庵供奉?!”

    “要是贵人不嫌我摩云庵庙小,自然是极好的!”

    见我终于把话从弯子中绕出,静仪也是喜不胜收,忙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上。

    “若贵人真信得过贫尼,我保证贵人故人长生牌前明灯不灭,香火不绝;三年之内,每日早中晚为亡魂念诵往生咒,祈福超度,助贵人悼念故人早登极乐。”

    我道:“诵经三年倒不用,只需劳烦师太和门下弟子为我故人做场超度法事,足七七之数,立个牌位在佛祖跟前庇佑便可。不知这回需我添助多少功德银?”

    “一百两?”

    论上价钱,静仪那双眼珠跟抹了油般,一面试探着我的反应,一面把笑搂得更见亲切。

    还以为她要来个什么狮子大开口,我尔尔一笑,给了个痛快:“好,如此便说定了,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

    面对静仪的突然失态,我自然心知肚明她在惊讶些什么,佯装不知地问到:“价可是师太您自己报的,怎么,此时又觉得少了?”

    “不少,不少!黄金好,就黄金。”

    一百两白银变成一百两黄金,自然好,看着人前只差手舞足蹈的静仪,我不免感慨在心: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阿姐。”

    此时小梅走进我的房间,见静仪也在,忙行礼招呼,又同我说上:“这是您要的东珠胆,看看成色大小合适么?”

    我从陶盒中随意取了颗,略略看了一眼,又放盒子中:“凑合还行。取五颗现研磨成粉,一会我有用。”

    静仪见了这陶盒中的东珠胆,双目立马变得直勾勾,忙招呼上小梅:“贵人,可否借贫尼看看盒中珠子?”

    小梅微微一愣,倒也没反对,忙递给了身边巴结的静仪观瞧。

    她抓起三颗东珠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观了个遍,极其珍爱地问上我:“这么好的珍珠,为什么要研磨成粉啊?”

    “当然是用来制药的。东珠胆研磨成的珍珠粉,对修复疤痕,滋润皮肤,有奇效。”

    我侃侃而谈间,闻到了股贪婪臭味,又再次问上静仪:“怎么,师太觉得有何不妥?愿听高见。”

    “不,不,不!贫尼就是觉得,成色这么好,这般圆润的珍珠用来入药,实在太可惜了。”

    说着,静仪将手中东珠恋恋不舍地放回陶盒中,毕恭毕敬地递还给身旁的小梅。

    看似平常,然其间静仪一个自作聪明的小动作,惹得我忽蔑笑冷浮。

第三百二十五章 偷珠引嫌

    送走了静仪,小梅关上门折回,见我面上仍挂着不悦色,连忙坐到我旁边询问起原因。

    “怎么了,阿姐,何事惹得你闷闷不乐的?”

    一股暗火上不来下不去,无解间,我只能用山菊茶压火。

    大口下了半杯,缓过憋气的我道:“有人敢在我们眼皮子下使坏,这感觉,就跟眼睛里揉了沙子般不舒服。”

    “阿姐是说静仪师太?!”

    回想前后,小梅思量一二,立马把溜之大吉的静仪给关联上。

    她仍不解地问上我:“那老尼到底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惹阿姐不高兴?”

    “你啊,有时眼力价太粗,当了冤大头还不知。”

    假意怨怪了句,我指着桌案上那装着东珠胆的陶盒说到。

    “刚那静仪向你借珠一观,明明从盒子中取了三颗东珠,结果归还的时候,只将其中两颗放回了陶盒中,一颗偷偷藏进了袖中;这等贼盗小人行径,见了能不上气吗?”

    见我道破这等下作玄机,小梅也是恼气上面:“我刚借珠于她观瞧,一是尊她年长,二来敬她又是佛门弟子,不为利欲所动,没想到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行这下三滥手段,着实可气可恼!不行,不能白便宜那贼老尼去,我得去把珠子要回来!”

    “回来。”

    人欲动,我一把势头按止在手中。

    “既然刚我没当场点破,自然是不想撕破这层脸面,让彼此难堪。一颗东珠胆,不过十几两银子而已,闹僵了反而对我们不利,由她去吧。”

    “真叫人窝火!想不到这佛门清净地,也出了这样无耻无德的败类。”

    一时气不畅,粉拳紧握的小梅,重重捶在桌案上,震得杯中茶水四溅。

    “好啦,我的傻妹子。也怪我多嘴,说破这事反让你添堵,倒真成了比不划算的买卖。”

    为赔罪,我忙起了个新茶杯,替小梅倒上一杯清火的茶水。

    递给她间,我再劝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这‘摩云庵’是人家的地盘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就是气不过嘛。”

    嘟囔地抱怨了句,小梅下了口茶,把气稍稍理顺又同我攀谈上。

    “自从我们暂避在这摩云庵中,所使的银钱,何时曾亏待过她们几个?这倒好,她们这群白眼狼,叼住了我们这块肥肉尝到甜头,就不想松口了,反而越发贪得无厌起来。”

    我并不觉得奇怪,反安慰上小梅的见识尚浅:“见利忘义,乃人性一贪婪丑恶面。修定力多年的佛门弟子尚且渡不了这个‘贪’字,何况是平常世人呢。”

    小梅道:“阿姐,我看这摩云庵也不是什么稳妥地方,万一那帮贼尼起了不轨心,为求财把我们告发给官府,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你这顾虑,也是我当下正顾虑的。”

    虽是被静仪顺走了颗东珠,然顺着这层想下去,却是后患无穷。

    我说到:“看来多时没在江湖上闯荡,我也马虎大意,犯了个大禁忌。”

    “什么大禁忌?!”

    “财不外露,显之,必遭人眼红妒。”

    把这道理摆上台面,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我续解释上其中利害:“你想想,我们借避在摩云庵中,期间多次向她们显露出我们的财大气粗,久而久之,静仪她们定会对我们这帮来路不明,身揣重金的人生疑。当下金阳郡中抓捕我们的风声正紧,还悬了抓赏我们的皇榜和画像,她们师徒替我们奔走间,难保她们不会把两件事关联在一起,瞧出端倪。”

    “她们因钱财,甘愿为我们驱使,反之,她们若知朝廷悬赏捉拿我们的事,也出卖得我们。既如此,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收拾行装离开摩云庵。”

    急上心头,小梅当即第一念头就是想到开溜,我忙把她按止在身边。

    “冷静些。兄长眼下大伤未愈,若急着赶路,势必对他的伤势有害无益;再者,我们若不告而别,这不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我们就是朝廷通缉的在逃要犯吗?”

    “可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啊。”

    “眼下情况不算糟糕,毕竟我们手里有银子,还能暂时蒙蔽住这群贼尼的双眼。况且,兄长脸伤最关键的三道药,还必须在今日完成,此时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面对小梅的不安,我轻咬住指节,细细思忖了片刻,坦然到当下所想。

    “这样,你悄悄去支会李昭声,让他一定盯紧静仪和她那三个徒弟;若有异动,先将人拿下制服再说。”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若静仪她们师徒安分守己,银子不仅可赚得开心,且我们二者也能相安无事,好聚好散;若她们执意生事,非要把我们朝死路上逼,那也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黄昏时分。

    刚把上路所用的伤药配制好,静仪的三弟子静睿突然来告,说她师傅有关于长生牌设立的细节需同我商议,请我到佛堂一叙。

    该来的始终会来,我简单收拾了下药箱,便跟随静睿一道前往佛堂。

    “贫尼有礼了,贵人坐。”

    人刚至清心佛堂,静仪就急冲冲地迎上前,殷勤万分地把我引至上座。

    “静睿,快看茶。”

    我气定神闲地落坐在上位,任由静仪把她的殷勤献得天花乱坠;而她却不知,我来时路上早从她徒弟静睿身上,闻出了丝不对劲,此时不过是配合她们师徒在人前反做戏罢了。

    等上茶期间,我主动把话题拉起:“午间我已对师太说明了要求,此时您急找我来,是有什么地方拿不准的?”

    她在我侧座坐了下来,满腔油调打上圆场:“立长生牌是慎重事,比如贵人那位故人是男是女,姓谁名何,生辰八字,甚至离世年月,时辰等等,等等,都是超度做法中不可缺少的,贫尼自然要询问清一一细节。”

    “师太真心细如尘。”

    静仪忙附和上:“贵人慷慨相助我摩云庵,您交托之事,贫尼自不敢怠慢了去。”

    此时,静睿奉茶返回,静仪见状面上莫名一阵暗喜,连忙把话续得更加贴心。

    “来,来,来,贵人,品一品我们当地的岩茶,我们再慢慢话道长生牌的个中细节。”

    “多谢师太赠茶。”

    接过静仪递来的岩茶,凑在鼻息间闻了闻,茶香扑鼻间多了股不搭调的咸腥味,我嘴角无端勾起了抹淡笑。

    茶是好茶,可里面藏的,似乎不是待客之道。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佛面蛇心

    朝嘴边送去,正见茶要入口,我忽然又将茶盏放了下来。

    此时静仪的表情,亦随着我的临时变故,有了不小的慌张。

    她忐忑不安地问到我:“怎么,贵人觉得这岩茶不合口味?”

    “倒也不是。”

    我淡淡一答,人前显露出的笑容更加从容坦然。

    这茶里藏了猫腻,我一闻便知,但为了把这场好戏演尽兴,于是我做出副吊人胃口的姿态。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凑在鼻息间嗅了嗅,我回应上:“刚师太说到立长生牌的细节,我又想了想,觉得还是立个无字牌妥当些吧。”

    “无字牌?这——贵人,这无名无姓的,叫贫尼如何为逝者祈福超度?”

    我道:“佛有悲天悯人之心,见向善者,岂因无名而不渡极乐?名字这东西,不过是来世间一遭游历的虚号,可有可无;然能把逝者长长久久地记在心中,那死即是生,与生者同在的永存。”

    静仪不傻,知我用佛理反讥她的短浅,人前笑容亦是僵硬了不少,面光间时明时晦。

    “师太,我这人不喜欢把事情复杂化,万事求个安心便可。若刚话中有得罪之处,还请当笑话听过;明白人,过耳不过心。”

    话毕,我便端起那碗搁置多时的岩茶,当着静仪师徒的面饮上一口,以示赔罪之意。

    如愿地饮过岩茶,当我再次将茶盏放回原位时,对人面色却浮现起一股莫名的笑意。

    细细观之,是一种不符出家人心性淡薄的轻浮笑,甚是得意。

    “既然贵人执意立无字牌,那就遵从您意思办便是。不过贫尼此时想,佛前供奉一个牌位是供,多一个也无妨,大家求个安心嘛,反正死人的牌位也不会张口吃饭,花销银钱的。”

    顿时,我笑容一敛,不悦的问到:“师太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多一个无主牌位,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咒我一般?!”

    “阿弥陀佛,贫尼岂敢,岂敢。”

    静仪道貌岸然地对我施上佛礼,然那股得意,随着面上的笑容越发张扬。

    “屠刀非我落下,然这因果间却与贫尼有关,为求心安间,贫尼自然要替贵人立个牌,好在佛祖跟前表明我善心依旧。”

    “头好晕!你,你这老贼尼,竟然在茶水里做手脚!!”

    做戏做全套,我自然要示弱一番,才能扒下她静仪佛口蛇心的真面目。

    也不知道当时力道把握如何,我装着身子发软,扑腾着跟着茶盏一同跌栽在地上。

    她得意不掩地说到:“若不在茶水里做点手脚,贫尼如何能将你这朝廷通缉的钦命要犯绳之以法?”

    “我呸!好个无耻老贼尼,口上说得倒是振振有词,其实不过是贪图我身上的财物罢了!”

    见我点破她心中所想,静仪当即甩掉那副人前伪善貌,尽情地在我面前得意猖狂。

    “反正你们这些朝廷要犯,迟早是要落入官府手中的,要再多金银也无用;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赠给贫尼我,贵人这也算是在死前做了件无量功德。”

    说着,静仪执着拂尘凑了过来,手捏着我的下巴狠端在眼前,满面邪笑。

    “我听静心说,朝廷可是悬赏一万两黄金捉拿你和那小娃娃,金贵得很。等我拿了官府的赏银,再加上你身上的那份,足够我到上京去建一座大庵堂;到时候,我金袍玉钵加身,统领弟子过千,结交的尽是上京中名流王贵,我还要小小的摩云庵作甚?贵人,莫要怪贫尼心狠,实在是我佛前毕生宏愿未酬,我静仪也不想一辈子做个碌碌无为的平凡人。”

    听着对人地虚妄空想,我不禁还以讥嘲:“佛门出了你这样的败类,真是对出家人的一种耻辱。”

    “你就随便骂吧。等蒙汗药药力真正起效时,你想骂贫尼,都没这个机会了。”

    顿时,我嘴里哼哼作笑片刻,支起手将跟前碍眼的静仪老贼尼掀了脚朝天,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拍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下人前仪态,我又恢复成先前那个庄重沉稳的李淳元。

    “你,你怎么还有力气?!刚我明明看见你把茶水吞下肚了的。”

    我垂看着地上大惊失色的静仪,依葫芦画瓢的,人前作起了得意:“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的确,刚我是喝下了把杯混有蒙汗药的茶水,但不代表我没能耐解了其药力。”

    说着,我把刚刚那鼻烟壶在她们师徒跟前晃了晃,又趁势补上一刀戳心窝子的话。

    “就凭你们这下三滥的手段,还想学别人谋财害命?别忘了,我不仅是个医者,会解毒不说,同时还是个钦命要犯。试想,能和朝廷公然作对的人,还对付不了你这等鼠辈?”

    倏地,她两师徒跟见了鬼似的,不断挪着身子朝供桌下逃。

    静仪威胁到我:“你别得意,静心已前往金阳官府报信,很快就有大批官兵赶至摩云庵缉拿你们这帮朝廷要犯。我看你们往哪里逃!”

    说起这事,我更是来了兴致,上前一二步,蹲下身,兴致勃勃同静仪摆谈上。

    “你说的是静心师太啊?真不巧,你那去报官的徒儿还没走出摩云庵外的小竹林,便被我的人给逮了回来;还有你那小徒弟静尘,想去迷晕我兄长和小妹,估计现下也失手被擒了。”

    “我,我才不信你这鬼话连篇!我知道了,你,你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吓唬我们而已。”

    “看来师太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啰。”

    冷调调地嘲弄了句,早就注意到佛堂外动静的我,双手一拍,静候在外多时的李昭和兄长便押解着静仪的另外两个徒儿,进了这清心佛堂。

    见大势已去,一瞬间功夫,这变脸的老贼尼就哭丧着朝我扑来,在人前上演起一出情非得已。

    “贵人饶命啊,贫尼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干出这等下作无德的蠢事来!贫尼愿当着佛祖的面发下毒誓,绝不向官府泄露贵人半点行踪,否则肠穿肚烂而死,死后堕入阿鼻地狱,世世受轮回业火煎熬,永不超生!求贵人大人有大量,放我们师徒四人一条生路,我们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我道:“师太这告饶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变脸比翻书还快;想必这毒誓对你而言,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信手拈来而已。”

    说着,我一脚撩开静仪的攀附,而此时李昭凑上前来,请示上我的主意。

    “这帮贼尼着实可恶,娘娘打算如何发落她们?”

    稍稍地思量了片刻,我回到:“先把她们绑起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飞来妙计

    绕着佛堂梁柱,一根麻绳把她们师徒四人如蚂蚱似的绑在柱头下,期间哭啊求啊,服软声如海浪起伏,扰得人耳根不得清净。

    听烦了,我端起供桌上本孝敬菩萨的粗面馒头,一人赏一个,堵住她们师徒四人聒噪如老鸦般的嘴。

    “还是娘娘有办法治她们,一下子清净多了。”

    李昭是个武人出身,脾气冲动易燥,加之她们心怀不轨在先,对待她们起来自然没多少怜香惜玉;两三脚重踹伺候在身,想着挣逃的静仪她们顿时安生了不少,瞪着惊眼惶惶地望着我等,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讨来毒打。

    “她们这种人,好声好气没用,就是欠收拾。叫你偷我们的东珠,叫你们起歹心,报应到自己身上了吧!”

    小梅凑上去,狠一脚赏在静仪老尼的腿根上,因嘴给馒头堵住,痛得她满脸扭曲泪花涌。

    我劝上:“好了,她们师徒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惩罚过就行了,没必要多斤斤计较。”

    自行不端必遭天谴,更何况我背后还立着佛祖金身像,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我又道:“她们既然识破我们的身份,这摩云庵自然不能再呆。大家赶紧回房收拾收拾下细软,我们尽快离开此处,以免招来更大的麻烦。”

    “可我们能去哪儿?金阳郡自然是进不得,而现已是傍晚时分,要再寻安全落脚处也是难;除非我们进山躲避,但黑灯瞎火的,山路崎岖难行不说,还伴有野兽出没,也极不安全。”

    李昭此话一出,顿时让气氛陷入了僵局。

    小梅思忖片刻,提议上:“反正她们几个已经被我们控制住,要不然我们还是在摩云庵中暂住一宿,等明日天亮后再寻出路去。阿姐觉得呢?”

    我苦笑在面,心中也是难以抉择:“无论是进是退,都有风险,你一时叫我拿主意,还真没底。”

    “三妹是担心迟则生变?”

    为难之际,多时缄默不语的玄冥沙着嗓子问上我。

    我点点头,把心中的不安开诚布公到:“后日就是观音诞,摩云庵虽是个小庵堂,但毕竟也是佛院,保不准郡中有虔诚信徒提前来此小住,参佛进香。万一让人撞破这等光景,我们更是有理说不清了。”

    小梅道:“就逗留一晚时间,不至于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今我等身陷被动,所有不利情况,自然要多多考虑在前头。

    我提醒上小梅:“你可是忘了那樵夫老焦?他可是敬佛心诚的很,早晚都要到给摩云庵听静仪讲经。”

    李昭狠道:“一不做二不休,那樵夫若敢来坏事,我就连同他一并,把他和这几个贼尼给做了!”

    “胡言乱语些什么!莽夫性子,就知道杀杀杀;别忘了,这里毕竟是佛门净地,岂容你乱造杀孽?!”

    当着我的面,玄冥训斥上李昭的出言不逊,然李昭也是个直性火爆脾气人,自己觉得不对的,管他什么尊卑高低,立马把话说得丑白。

    “宋大人,现在是我们心软的时候吗?你瞧瞧这所谓的佛门净地,都出了些什么败类乌合!什么清心寡欲,慈悲为怀都是装出来的欺世盗名,越干净的地方越出妖魔;要我说,若论心肠德行遁入佛门侍奉佛祖,我和您任何一个都比她们强上百倍!”

    “等等。”

    急话出真知,此时因李昭的气话,忽涌起个灵光。

    我急反问上李昭:“你刚是说,要遁入佛门侍奉佛祖?”

    “不,不,不,小的是一时气急话,当不得真的!小的,小的还没成家立室,当和尚简直是有辱佛门,况且小的一介酒肉徒,更熬不住这素餐淡水的清苦日子.....”

    面红耳赤急争辩间,我脑中那闪过的灵光,顿时结出了个助我们脱困的妙计。

    一时间越想越妙,我不禁喜笑人前,反倒让其他人成了摸不着头脑的愣和尚。

    小梅凑过来,急悄悄替李昭说上话:“阿姐,李昭说话是冲了些,顶撞你间,可也不至于罚他当和尚这么严重吧?”

    见众人不明我意,又碍于静仪师徒在场,我便将错就错,顺手卖了个关子。

    “是啊,我就是要罚他当和尚。不仅他,还包括你,我,兄长呢。”

    “这是什么意思?阿姐,你,你不会急糊涂了吧?!别开玩笑了,大家都被你弄得心慌慌的。”

    有些事,当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我当即郑重其事地表态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用着急,很快大家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四枚小黑丸交到李昭手里。

    我交代上:“一人一枚,即刻给她们师徒四人服下,我保证她们七日内,嘴比死人还牢靠。”

    交托好李昭,我又转而向玄冥说上:“兄长,李昭性子急燥了些,我怕一会儿遇上老焦来,会惹出茬子来;若遇上老焦他人,就劳烦你费些心力周旋,说静仪为筹备观音诞事宜,今夜不讲经,把人给尽快打发了。”

    “好。”

    玄冥从我自信的笑中,忽会意到些什么,便不再如他人般,迫不及待地向我打探根底是何。

    小梅问:“意思间,是不是暂决定不走了?那我呢,阿姐,可有什么帮忙的地方。”

    见这个小迷糊终于有点开窍,我忙将她拉到身边,嗔怪地说到:“要你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今夜估计我们得熬个通天亮。李昭,你就在此看好她们师徒四个,有什么差池,我唯你是问。”

    交代妥当,我立马拉起云里雾里的小梅朝外走。

    出了佛堂,我并未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和小梅一道去了静睿、静心、静念的起居禅房,各取了她们一套法衣,法器,又从静仪的禅房拿了两匹白底粗棉布和针线,这才匆匆又折回自己的房间。

    “阿姐,我真被你弄糊涂了!好端端,我们拿她们的衣服干什么?!”

    我一边挑分针线,一边应到:“当然是救命啊。”

    把所用的线配好,发现小梅还是一副狐疑满面的样子,我索性向她摊牌:“如今大历各地,都张贴着我们的悬赏皇榜和画像,若不乔装改扮一番,怎么能瞒过官兵的耳目?我借静仪她们的衣物,就是为了借助佛门弟子身份,蒙混过眼下各地严把关卡。”

    小梅人前一怔,眼珠子再转了转,立马开窍了。

    “懂了,懂了!阿姐早该明说嘛,害得我提心吊胆一场!”

    “刚静仪师徒在场,我能明说吗?好了别磨磨唧唧的,赶紧的,我们这活儿可不轻松。”

    话毕,我俩便默契十足静坐青灯旁,一针一线,一剪一尺地缝改衣。

第三百二十八章 乔扮僧尼

    破晓出,夜将尽。

    屏住呼吸,我小心翼翼地用剪刀绞去晋儿脑顶最后一缕头发,接着,又用剃刀从头至尾地把他头上残留的发刺修整了遍;半柱香时间,基本修整出个似模似样,我放下手中剃刀,连忙取了湿棉帕替他擦去黏在皮肤的头发。

    “好了,转过来让母亲看看。”

    落下这话间,我亦是紧张中透着期待,不知我的晋儿摇身一变后,会变成个什么模样。

    孩子倒是分毫不扭捏,爽快朝前地迈出一步,转过身,昂着小傲娇的头任我品观。

    圆圆的脑顶,因为残留的水渍,在烛火照耀下闪着晶亮的光芒;大大眼中,似有灵气般,扑闪扑闪的,两条眉毛,因没了头发,此时显得格外粗而浓。

    孩子的皮肤嫩如掐得出水的菱角,肉嘟嘟的,奶气奶气的,再配上他甜甜无忧的笑和一身大小合宜的禅衣,一时间摇头晃脑,卖萌耍乖,活脱脱就是弥勒佛祖座下的极乐童子,从佛画里走了出来。

    “瞧瞧,好生俊俏的小和尚耶!”

    同在旁观赏的小梅,忍不住夸赞上晋儿这身装扮。

    得了小梅夸赞,这孩子更见喜笑颜开,跑上前忙问上我的看法:“母亲,我像小沙弥嚒?”

    看失神的我,微微一怔,也笑得畅意:“像,像得让母亲担心,生怕你被哪方佛祖爷爷看中,拐了去当座下佛童。”

    说着,我不禁摸上他光溜溜的脑袋,眼稍朝下,看着满地落发,心中喜忽生出了丝感伤。

    “可惜晋儿这么好的头发,这可是从娘亲肚子带出来的,从未剪过半分,不想今日.....”

    摸摸光溜溜的脑袋,晋儿喜说到:“没事的啦,母亲,头发没了以后会长出来的。晋儿觉得这样挺好的,光光的头,不仅免去了梳头的烦恼,还挺凉快的哩。”

    孩子意外的乐观,让感伤中我欣慰无比,随即,我将晋儿轻拥在怀间。

    “我的晋儿真长大了好多。”

    他道:“晋儿当然想快快长大啰,这样的话,我就能像伯伯他们般保护母亲啦,天天让您高高兴兴的。”

    “乖。”

    应了声,我在孩子额头上轻轻嘬了下,把怀抱松了开。

    散了心头那些凄凄哀哀,我叮嘱上:“要学着做大人,顶重要的一条便是学会自理。一会儿要赶路,赶紧去把自己的衣服什么的整理下,可不要落下东西噢。”

    “嗯!”

    脆生生地应了声,晋儿就乖乖地跑到床边,认认真真地收捡上自己的东西。

    躬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小束晋儿剪掉的头发,我细细地把看片刻,又将针线篮子拉到自己跟前。

    “阿姐这是要缝制什么?”

    凑到我身后,小梅帮我松到肩膀上的僵硬间,顺便问上我当下的所想。

    我回应上:“孩子娘胎里带出的胎发,就这么丢了可惜,我想着不如做个平安符带在身边;这样的话,若哪天孩子不在身边,有它在,也是个寄托安慰。”

    “阿姐别说晦气话,殿下他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直到平平安安长大。”

    我点点头,亦不想让对人多担心:“随口说说而已。世上做母亲的,只要是关于孩子的,或多或少都舍不得。等你以后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能体会我这种感觉了。”

    “也许吧。”

    这句回应间,我并看不见背后的小梅是什么表情,而等她绕到我跟前落座时,已经是一副淡然从容的盈盈笑了。

    “我继续给阿姐打下手吧,这样做起来快些。”

    有了共识间,我们俩便再次分工合作起来。

    半个时辰后,这枚平安符已基本做好,就差些绣面而已;想着来日方长,我将平安符细细收好,交代着零星琐事,便和小梅快速地卸下珠钗首饰,换上改制好的缁衣。

    待盘好头发,戴上比丘尼帽,我瞧着此时同样变装完成的小梅,立马打趣上她。

    “嗯,似模似样的,好娇俏惹人怜的姑子。”

    羞赧一嗤,小梅反戏我:“和阿姐比我可差远了,您依旧明艳动人呢。”

    “我变化不大?”

    夸赞是一回事,然当下我要的是乔装改扮,掩人耳目的效果,听了这话自然是不安心。

    “母亲长得太美啦,就是现在扮成比丘尼,也是个惹眼的大美人哩。”

    此时晋儿也凑上前,绕着我审视了圈,童言无忌地说到我扮相上的缺陷。

    我顿时慌了:“不行,不行,扮做姑子可不是图什么美不美的。得再补一补。”

    说着,边思忖着的我,在行囊中翻找了片刻,目光立马被盒胭脂吸引住。

    心中灵机一动,我立马打开胭脂盒取了些许胭脂在掌心匀开,然后像在奏折加盖玺印般,将掌心胭脂印在了自己的左眉眼间。

    “这样呢?”

    一时间没镜子,我只能昂起头,询问上小梅和晋儿的看法。

    顿时,两人见了我的模样,不约而同地笑开了怀。

    “母亲现在的看着好怪怪呢,像只红眼公鸡拔了毛嘞,哈哈哈哈哈~~”

    我亦知在人前漏了丑,也不在意:“怪才好,看着奇怪旁人才认出我;别笑,很认真的,小梅你看合适吗?”

    小梅止住笑,忙到:“阿姐是想做个胎记丑疤吧?有些不自然,不过可以补救。来阿姐,我帮你。”

    言间,小梅将我安坐在圆凳上,勾着小指在我脸上左擦擦,右修修,把胭脂色揉涂均匀,最后收尾时,还用黛笔在我眼睑下方点了颗小痣。

    “这下看着自然多了,不凑近仔细看,完全看不出破绽。”

    “什么看不出破绽?”

    小梅正得意自己的杰作间,同样剃了头,换上僧服的玄冥兄长和李昭,走进了我们的房间。

    “噫?”

    李昭注意上我,摸着光脑壳愣愣地将我打量了好一阵,才感怀至深地说到:“贵妃娘娘弄成了这副样子?刚初略一见,还真没把您给认出来。”

    “亏得小梅妙手生花,我要得就是这个‘认不出’的效果。连你都要仔细辨认番,才能看出我这妆容的端倪,看来瞒过那些官兵自不在话下。”

    说着,我反把李昭端量上,也是笑得乐不拢小嘴。

    “这身,唔,差强人意。李昭,要是你把你这痞气不羁再收敛下,庄重沉稳些,就更像个大和尚了。”

    李昭扣扣后脑勺,委屈巴巴地说到:“娘娘就莫要再打趣小的了,就这样,小人已经觉得够憋屈。我哪里是当和尚的料,唉!”

    顿时,房内笑声此起彼伏。

    而此时看着同样一副僧人装扮的兄长,冷冷淡淡地立在人后,面上那道狰狞的血疤如个警醒,忽让我笑意冷去。

第三百二十九章 清规戒律

    出发前,我又特意去了趟清心佛堂。

    被绑在柱头上的静仪师徒四人,似乎上半夜折腾的太厉害,以至于我人走到了跟前,对方半点警觉全无,睡得跟死猪似的香。

    我笑了笑,蹲下身,挨个把塞在她们口中的馒头给摘下;此时静心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忽见来人是我,忙张着大嘴依依呀呀地唤,全身奋力地挣扎起来。

    一动而牵全身,静心这动静,随即惊醒了其他三人。

    “她们真便哑巴了?”

    煽了煽她们扑腾挣扎间扬起的灰尘,站起身的我,回应上小梅的疑惑:“你阿姐我配的药,什么时候掺假过?忘了昨晚我给她们吃了什么吗?那药叫‘隐不语’。吃了不仅要变哑巴,还得烂舌头的。”

    听了那药有如此神效,小梅也是顿感痛快地鼓掌示好:“毒哑得好!这等道貌岸然,败坏佛门清誉之徒,就是得给她们些狠教训,才知道长记忆,守规矩。静仪老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起贼心眼!”

    早已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师徒四人,似乎明白当下中了毒,一个个在柱头下伸直了脖子,像巢里嗷嗷待哺的小鸟,不停张大了嘴,流着悔泪,高低错落地在这清心佛堂中演奏着哑声曲。

    她们此时在激动些什么,我自然知晓;待磨掉些她们的急性,我这才开口把话言明。

    “师太不着急,我给你们吃的虽是毒药,但也不会立即要你们的命。七天之内,若能得到解药服下,不仅你们的舌头不会烂掉,而且声音也能恢复如初。”

    说着,我庄肃地望着佛祖金身像片刻,诚心合十一拜,大发上善心。

    “放心,能解你们身上毒的解药,我就放在摩云庵的某个地方;若你们真有悔过之心,痛改前非,想必那解药不难找。半个时辰内,想必自会有人来此,解你师徒四人当下困境。”

    转身欲离去时,心中仍有一感悟,不吐不快,我又再次回头叮嘱上她们。

    “你等在青灯古佛前参悟数载,似乎却不明,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得失从缘,心无增减;须知心净则国土净,息心便是息灾。今日一别,红尘不见,是福是祸,全凭你们自己的修行领悟,望诸位师太好自为之。”

    话毕,我便再无半点眷恋,与小梅一道出了清心佛堂。

    李昭等人在外接应等候多时,我们启程出发间,大约是刚才在佛堂内的话太过深奥,引得李昭好奇心大作。

    他边走边向我垂问上:“娘娘,刚才你和那些贼尼姑说的,什么‘净’啊‘灾’的,是什么意思?小的也想学个一句半言的,以备不时之需。”

    听着这话,顿时我乐从心起,笑得开怀:“李昭,没想到你也有虚心好学的时候,真难得。有好学心固然好,但佛经和圣贤文章不同,佛经讲究入理宁心,洗欲少贪,而圣贤之道侧重博古通今,扩识治世;若一味生搬硬套,不求甚解,反而会落了笑话。”

    李昭道:“小的不懂,娘娘您懂啊。您只管说于我听,小的知其意后,把它死背下来,总有天会派上用场的。”

    “李叔叔好生聒噪,不要老烦着我母亲好嚒?我来告诉你吧,刚母亲教训师太她们的话,简而言之,就是告诫她们从今往后要安分守己啦;这么简单的佛家道理,我个小孩子都听明白了,李叔叔却一直不明白,真够笨的嘞。”

    此时晋儿插话进来,见言语间有不逊,我忙将其小嘴捂上:“没大没小的,李叔叔毕竟是长辈,不礼貌噢。”

    可面对我的指正批评,晋儿却是一副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样子,挣脱我的钳制,探着圆圆的脑袋瓜子朝李昭搞怪吐舌。

    我清清嗓子,向李昭致歉上:“童言无忌。李昭,小孩子的话别放在心上,他无心的。”

    李昭见我替晋儿道歉,受宠若惊地还敬上:“不,不,不,小殿下没得说错,小人本就是一介粗人,脑子笨得很。小人也是不该装什么张飞爷绣花,明明是个粗糙性子,即使娘娘有耐心教,小人怕是也死活都学不会。”

    “这会儿你倒有了自知之明。舞刀弄枪,上阵杀敌,才是你的正经出路。”

    玄冥不冷不淡在旁插了声,李昭顿时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我和小梅见了也是不住捂嘴偷乐。

    而此时我心中,对李昭这人越发有了几分赏识在:他性子粗是粗,可粗得质朴,时不时像个开心果似的,让人觉得闷忧一散。

    毕竟人无完人嘛,只要细细留心,总会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

    鉴于当下形势和计策,为了更保险起见,我当即收敛了玩闹心思:“既然眼下我等乔装成僧尼,若不通基本的佛理经文,显然是极不妥当的。他虽是一时兴起,不过倒给我提了个醒;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冒了这佛门弟子的名号,就要做得像模像样的。李昭,怕是这段期间,我不得不给你恶补一下基本佛理,你得有所心理准备哦。”

    “哈?我不过一个假和尚,还要弄得这般正儿八经的?!不行,不行,少些还能勉强接受,多了小人还真记不住!娘娘倒不如像先前对静仪她们那般,干脆把小人毒哑了算了。”

    我此时未笑,反倒严肃了几分:“你当毒药是糖丸,想吃就吃的?不行也得行。况且天下无难事,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打住了李昭的抱怨后,我忽又想起一顶重要的细节,连忙再叮嘱上众人。

    “还有一点极重要,直到我们平安达到衢州前,一日三餐只能以素食裹腹,绝不能沾半点荤腥酒肉。大家一定要守好这个佛门规矩。”

    李昭哭丧着脸抱怨上道:“没酒没肉?唉,这日子更没法过了。”

    摇头跺脚,唉声叹气的,李昭这模样别提有多逗人的。

    玄冥哼哼两嗓子,示意李昭收敛;只可惜李昭平日里粗惯了,未能及时觉察兄长的告诫,倒引得晋儿这小人精有了再一次义正言辞的机会。

    他说到:“李叔叔可不能糊涂啊,一沾酒肉,别人就知道你是假和尚啦。”

    “小殿下,小的知道嗳!”

    晋儿又急声道:“光知道没用的啦,得要记住心里嘞,李叔叔!晋儿教你个法子,跟念经似的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吃肉肉,不能吃肉肉,念叨久了就不想啦。”

    “......”

    李昭无言以对间,我们几个倒是因他们这一大一小的斗嘴,笑断气在旁。

    “不是我说,你啊,还没个孩子醒事。”

    多日不见笑容兄长,此时终于了些活气,拍着李昭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直摇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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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凰美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美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美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