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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章 巧答混关

    金阳郡,南。

    立于浩浩荡荡的人龙队伍间,我时不时探出头看看关口处的动静。

    只见一个个郡兵手持画像,将过往行人商贩挨个盘查着,对比着,来历去处,所谓何事,一一问得详尽仔细;而于我们,既然敢来此借道出郡,自然是事先对好了口风,胸有成竹间才敢来闯关。

    然,时不时看见有过关出城的年轻女子,被盘查郡兵毛手毛脚的,我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就着这样的心情,约摸一炷香时间,我和小梅已率先到达了盘查关口下。

    “哟,俩小尼姑。”

    刚碰上面,那盘查的郡兵便流里流气地打量上我和小梅,笑得十分淫邪。

    “敢问这位师太,她是你同门还是座下弟子啊?长得挺漂亮的嘛。”

    面对来者的不善挑衅,我还是克制住火气,毕恭毕敬地施以佛礼:“问官爷佛安。她是我的师妹。”

    “安什么安,不巧得很,爷我正烦躁着。”

    对人似乎因我的面丑,不屑地白了我一眼间,又照着先前盘查年轻女子的样子,欲朝小梅施以轻薄。

    我见不妙,立马闪身挡在前面,提醒上:“官爷请自重,我们乃出家人。”

    “出家人又如何?这儿爷说了算,你们还想不想过关出郡的?!”

    狗仗人势地摆了官架子,这郡兵又伸着脑袋,嬉皮笑脸地我身后的小梅说到:“小尼姑,年纪轻轻地就遁入空门,是有多想不开啊?你瞧爷一表人才的,且前途无量,不如考虑考虑还俗跟了爷,我保管你吃香喝辣的。”

    “官爷,大庭广众的,别这样!”

    这臭流氓不仅口上猖狂,而且手脚间更是变本加厉起来;正见事态朝不可预计方向发展,忽一道人影急冲冲闪上前,不由分说间,狠个耳巴子煽在这郡兵脸上。

    “正事不见你多上心,反在大庭广众下做起了调戏姑子,活得不耐烦了?!”

    来者中气十足一吼,这郡兵便灰溜溜地捂着脸退到了一边;我定睛一瞧,来者倒是个颇有领将之风的魁梧军汉,人虽晒得黑了些,可周身那股正气倒是极为凌人。

    我安抚惊心未定的小梅间,这军汉倒是挺客气地招呼上我们:“鄙人管教下属不当,惊扰了二位师太。”

    “无事,无事。军爷古道热肠,仗义解围,我们师姐妹感谢您都来不及呢。”

    “多谢二位师太谅解。”

    说着,这军汉拿着手中画像,把我和小梅一一打量过,似乎觉得我俩同画像中人有极大出入,又不放心的问上我们。

    “不知二位师太打哪出山庙而来,欲望何处去?”

    我施以佛礼,从容应答上:“贫尼与师妹,乃钱林郡慈航斋中女尼,因观音诞在即,需借贵宝地前往渝州上阳县中的水月庵,筹备超度法会。”

    “师太你们要去渝州?”

    倏地,这军汉面上挑起了丝警觉。

    “正是。”

    镇定地应了声,我顺势把话圆下去:“听闻渝州近月来战火不断,各郡各县百姓死伤无数;我佛有好生之德,不忍世人沉沦苦痛,且如今正逢观音诞,正是极乐广德门大开之时,故师傅派我师姐妹二人下山前往上阳县水月庵,援手佛门同仁筹备法会,好为战火枉死的百姓超度。”

    “原来如此。如今渝州大乱,师太不惜以身冒险,普度众生,实在是件无量功德。二位高人此番前往渝州,务必多加小心。”

    说着,这军汉从怀里摸出二十两银子,诚挚满怀地递在我跟前。

    “区区薄意,乃是鄙人对渝州百姓一点心意,劳烦师太代转水月庵,以作法会添香之用。”

    心中着实有愧,然不敢说破间,我只能硬着头皮收下对人心意。

    我与小梅施礼还谢上:“多谢军爷慷慨惠施,军爷心意,贫尼一定将代为转达到。”

    “有劳二位师太。撤栏,放二位师太过关!”

    “头儿你等等!”

    正见出路敞开在前,先前那调戏小梅的郡兵又急凑了上来。

    他指着李昭他们三说到:“那三个和尚,好像也是同这俩小尼姑是一道的,您不觉得奇怪吗?”

    军汉眉头微微一蹙,顺着郡兵所指望了望,问到:“有什么好奇怪的?”

    “和尚尼姑结伴而行,这还不够奇怪的?老一辈不是常说,庙里的和尚尼姑勾搭在一处,定不是什么好鸟。”

    “你!!”

    听到这等污言秽语,小梅一时急气欲上前与那郡兵理论,我见状,连忙把她拦在了身边。

    当下成事出关只差一步之遥,万不可自乱阵脚。

    人前长唤了声“阿弥陀佛”,我立马端身立定,拨动念珠口念心经。

    要知道,对于越描越黑的事情,有时缄口不言也是种以退为进的法子;况且公道自在人心,这郡兵先前的所作所为众人皆看在眼里,只是一时敢怒不敢言而已。如今他又出言侮辱我这“佛门弟子”,即便我不吭声,也自有人替我鸣不平。

    一时间非议如浪四起,这久排在关口前的人龙,骚动也越发明显起来。

    “大官爷好呀。”

    此时,骚动中忽窜起个脆生生的娃娃声,念诵心经避嫌的我睁眼一瞧,便见晋儿凑到了那军汉跟前。

    而那军汉见小沙弥装扮的晋儿着实可爱,面上也消止了不少严肃:“小师傅安好。不知有何指教?”

    晋儿乖巧施礼,答:“我年纪小,不敢有所指教,只是小僧心中现有一事不明白,想问问大官爷您。”

    “小师傅请说。”

    晋儿眨巴了下眼,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师太她们同行呢?我和师兄他们也是想去渝州,给百姓诵经超度呢。”

    “这——”

    不想晋儿这一发问,倒是为难住了这七尺军汉,而周围亦是鸦雀无声。

    晋儿见对人语塞,再道:“师傅常教导,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官爷你是不知道呢,先前师太她们二人在北横山脉中遭遇山贼,要不是我和师兄路经出手相救,怕是两位师太早就命丧黄泉啦。大官爷你瞧,我师兄他为了救人,还被山贼砍伤了脸;也亏得那位慈惠师太懂医术,为了给我师兄治脸伤,故这才一道结伴而行,互相照应。小僧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不对?”

    顿时,当下气氛变了个味儿。

    若说先前还有人抱有质疑,然经晋儿这机灵鬼巧嘴一圆,场上认知完全是压倒性地朝我方偏。

    半响后,这军汉摸着晋儿圆圆的光头,狐疑尽释地说到:“没什么不对,小师傅和你师兄们的助人为乐,都是在积修功德,着实令人敬佩。小师傅,请。”

第三百三十一章 城隍惊闻

    出了金阳郡,我们沿着曲阳官道一路南上,经两日日夜兼程赶路,终于顺利混入渝州地界。

    此时的渝州,经过战火洗礼,早不复当初繁华;我们途经之处皆是愁云惨淡,民怨沸腾的光景,而越是深入渝州腹地,这被战火摧毁家园,十室九空,百姓流离失所的场面遍地皆是,哀鸿遍野。

    人活着,都需要信仰支撑,而饱受妻离子散,战火荼毒的渝州百姓,在面对我们的到来,自然而然地显露出脆弱不堪的一面。

    在渝州的每一天,我们都会遇到无数将我们奉为救苦救难菩萨,可超度他们家人的难民。

    每每我们默念往生咒,看着他们在苦痛挣扎中亲手将自己亲人的尸首化为灰烬,我们垂目下隐藏的泪,是对他们的愧疚与同情,我们怕即使把往生咒念诵上百遍,也不能如他们所愿,将难民们枉死的亲人送归极乐。

    那段期间,每日每夜,我也彷徨着是否还要以这样欺世盗名的身份骗下去,也被良心上的不安折磨着;然正当快决定放弃时,一件偶然的小事,忽然让我释怀了。

    有一晚,无眠的我经过晋儿的房间,发现他正帮着李昭记忆背诵《往生咒》;当我看着李昭在晋儿的纠正下,一字一句,反反复复地默背着绕口的梵文经书,那久压在心中,喘不过气来的纠结,瞬间烟消云散。

    李昭的事让我开悟到:即便我们的身份是假,可心却是诚挚的。

    心中有佛佛便在,万事万物,讲究心诚则灵。我们这帮假僧假尼诚心渡着渝州百姓的心难间,也在给自我寻求一丝安慰,也感觉到生而为人的良知底线。

    毕竟,渝州战祸与我多少脱不了关系,罪孽难赎间,我只想尽我所能,帮助那些需要我们救助的渝州百姓。

    这一日,刚在城隍庙做完布施的我们,暂做休息间,被一些难民的谈论吸引了注意力。

    甲道:“听说霍子陵将军重挂帅启元军,现已带领三万精锐,全力赶赴项怀驱逐南蛮。”

    乙道:“我也听到风声了,说霍将军的先头军傍晚时分便可抵达咱们天化城;一旦有启元军的保护,我想大伙们也不必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定能把那帮蛮夷凶徒杀个片甲不留!”

    而另一人丙却在旁叹息了声,声色凄苦地说到:

    “启元军来了又如何?如今莫说是天化城,渝州半数以上的郡县被战火摧毁,百姓死伤惨重;你看看我如今,家中就剩我一人孤零零地熬着,他们即便来,又能让我那枉死南蛮屠刀下的妻儿老小活过来嚒?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归根结底,他们也是帮凶;若早搬兵来援半个月,我家中也不会落得这般凄凉下场......”

    说着,那丙男子就人前呜咽难忍,泣不成声。

    甲叹了口气,劝到丙:“老弟,你啊就看开点,活着终归是好事。有些全家口子被南蛮杀光,现下在乱葬岗无人替他们收尸,那才叫一个惨呢。”

    丙抽噎上:“我家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着真没什么意思!”

    说着,丙四周无端起了许多哀叹,衬得他哭声越发凄凉。

    手中的馒头是吃不下了,我放回布袋后,神色凝重走了上前:“施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你惦念惨遭横祸的妻儿老小,他们在极乐世界何曾不牵挂施主您的安好?好好活着,他们的在天之灵才能得以安息,望施主好生珍重。阿弥陀佛。”

    乙也帮腔劝上:“师太说得极是,当初你全家遭祸,你娘子为保你周全而舍了自己;就冲着她这份舍命相保,你也该好好珍惜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此时,城隍庙中又凑来一男子丁,听闻这惨事多时,也是愤愤不平地抱怨上:

    “咱们这些老百姓不过就是刀俎下的鱼肉,无论好时坏时,都是被人宰割的命。想想之前朝廷对我们不闻不顾的态度,真叫人寒心到极点,还不如那前时攻占渝州的靖德帝!至少南蛮为祸时,他个别国君主拼了全力护着我们,可我们真正供养的天子呢,却一个劲儿地把我们朝死路里逼!我是彻彻底底想通透的,反正我不怕得罪官府,要迎启元军进城,我第一个就去反对阻止!”

    这大逆不道话来的猛烈,甲立马变脸劝止上:“你小声点,这些话传出去,可是要招杀身之祸的!”

    丁仍不消止的说到:“哼,我和他一样,都是个无依无靠的苟活种,此时豁出去也无妨!”

    悖言炸起间,乙也跟着甲劝上:“你不怕,我们还怕!是,北燕靖德帝是对我们天化城百姓有恩,可又如何呢?如今靖德帝的人已经被逼退过了湛江,即便再有心,也不过是隔岸观火的份。”

    听到这消息,我亦是淡定不了,忙追问上那乙:“敢问施主,眼下靖德帝真被逼回了云州?”

    “那还有假?六日前便过了江。估摸着启元军一到,再加上北燕叛军和南夷两面夹击,很快战事就烧到湛江对面的云州。唉,生灵涂炭间,到头来还是我们这些无辜百姓惨遭殃啊。”

    要知道,眼下霍子陵重掌启元军,势力不容小觑;若帮着宋衍和南夷他们在补上慕容曜一刀,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复国无望,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而霍子陵自来对容舒玄惟命是从,当下我和晋儿出逃,容舒玄更不会放过置阿曜于死地的大好机会。

    想到此,顿时我心骤凉,一股懊悔油然而生:只怪当初我的一时心软,没杀了容舒玄,造成了阿曜今日进退两难之困。

    正在迷茫间,甲出声质疑到乙先前的说法:“若说战事会祸及云州,我看一时间也未必能成。”

    “为什么?”

    如闻仙音的我,脱口而问到对方。

    甲道:“师太您有所不知。当下正值夏时雨季,湛江水暴涨成灾,江宽百丈且风浪极大,来往船只这个时节根本不敢贸然渡江;若说南蛮或我大历人马强行渡江攻打云州,对方只需在岸边设置火器投石,借助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定能将来犯者沉入江底喂鱼。所以我才说,战火绵延到云州,未必见得可成。”

    听到这话,我顿时心中悬石落了地。

    可反过来想想,如今要借湛江前往云州与慕容曜团聚的我,面对天灾相阻,恐怕此时也不过去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军威如山

    如今天化城中除了粮食紧缺外,还有不少百姓因伤需要救治,故在城隍庙布施同时,我们临时搭建了个药棚,无偿为百姓医伤治病。

    人一专注起某件事情,就容易忘记时间的存在,稍稍能喘一口缓气间,发现此时已经是近黄昏时分。

    刚喝了两口清水,此时庙门外又一百姓哭抱着他儿子前来求诊,看情况十分紧急,我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人给收容下。

    经查看,这孩子因手骨断裂多日,已血瘀肿胀成了牛蹄状,人已出现昏迷状态;若不及时将瘀血散去,重新接合错骨,恐怕这孩子一条右臂不保,还会危及性命。

    救人如救火,我立即取来金针,先替这孩子行血散瘀。

    正在行针关键时分,忽然大批官兵涌入城隍庙中,立马引起不小的骚动。

    施针间不敢一心二用,我忙叮嘱上旁边打下手的小梅:“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并告诉李昭他们,遇事多让,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生事。”

    小梅点点头,立马戴上斗笠纱围前去庙门前探听动静。

    幸好城隍庙地头大,且当下聚集在此的难民不少,这群来意不明的官兵一时间还注意不到我的存在;大约半盏茶功夫,小梅又急匆匆地赶回到我身边。

    她急说到:“是启元军,且领头的是霍将军本人!”

    “霍子陵?他不前往项怀驱逐南夷,跑这来做什么?!”

    一时间听到霍子陵来此,我心中亦跟被针扎着似的,上蹦下窜得急。

    小梅一边张望着庙门口的动静,一边急应着:“好像也是来赈济难民的,他们的人送了不少军粮和药物来,正在庙外清点堆放。”

    此时,又有不少官兵进了城隍庙内殿中,小梅越发着急起来:“霍将军熟知你我,还有小殿下;要不,阿姐我们暂时避一避风头?”

    我在孩子手臂瘀肿上平稳落下一针后,低声说到:“我们的人一下子都撤出城隍庙,太招人怀疑。这样,分头撤离,我和李昭暂时先留下,你悄悄带着晋儿与兄长先行返回。”

    “可是——”

    “别可是了,阿姐应付一个霍子陵,还绰绰有余。况且现下这孩子病情危急,万不能半途而废;等我替孩子重新接好骨头,我和李昭自会想办法脱身,及时和你们会合。”

    知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小梅连忙按照我的嘱托,悄悄唤了晋儿从城隍庙后殿墙洞处离开了此地;而我瞧了瞧殿内了情况,把遮面的斗笠纱围戴在头上,继续佯装无事地替孩子治伤。

    “将军,难民口中救苦救难的‘女菩萨’,应该就是那位师太了。”

    远远的,便听见来人提及上我的存在,心中如镜湖中投下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不安的涟漪。

    他是要准备上前搭话?不会这么倒霉吧。

    正忧心到这一点间,对人沉稳的脚步袭来,人转眼到了我跟旁。

    “听闻师太在此布施赠药,渡难救苦,霍某路过天化城,特来拜会。”

    说着,端立的霍子陵双手交叠,折腰相鞠,态度间极为礼贤下士。

    然此时我却似化身一座佛像雕塑,对他的毕恭毕敬,丝毫不为所动。

    霍子陵随从见状,立马鸣上不平:“好生傲慢无礼的佛姑子,没看见我们将军在同你说话吗?哑巴啦?!”

    “修南,不得无礼!没看见师太在为这孩童接骨吗?”

    责退了随从同时,霍子陵倒是知情识趣的退开了,并嘱咐到参军副将:“接骨是精细活,万不能惊扰,叫手下的兄弟注意些,没师太的允许,不得擅自打扰她施术救人。”

    交代完毕,霍子陵立马领着两个随从,又匆匆调转至城隍庙外;收尾期间,我隐隐听到外面有喧哗声,对方情绪似乎十分激动。

    过了好一阵,等施完阵,我提醒到孩子的父亲:“施主,孩子现下血脉已打通,等半个时辰后血瘀散了,贫尼再来为令郎重新接骨。望稍安勿躁,耐性等候。”

    “多谢师太相救我儿,多谢!!”

    面对对人的感恩戴德,我礼数性的寒暄了一二,便悄悄地朝城隍庙口走去,看看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刚跨出庙槛,便惊见一块飞石朝石阶下的霍子陵狠砸去,而霍子陵这木头也是好生硬气,不避不闪地,硬接下对人这一击。

    石头砸中他胸前盔甲,“铛”一声清脆作响,把我神魂都震得快出了窍。

    “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当初我们天化遭难的时,怎么不见你们启元军率兵来援?现在当然不同了,急着在天子跟前邀功求封,想用些薄粮劣药挣咱们百姓口碑,我呸!!我们天化的百姓,不需要你们这群狗官的施舍!!”

    对人倒是叫骂的好生犀利,我定住起伏惊心顺势一望,却是颇为意外:这叫骂的男子,不是午时碰见的那位愤愤不平兄?!

    回想了番当时他的激烈言词,果然是个敢说敢做的血性汉子。

    “敢公然袭击我家将军,还出言不逊,把这反逆拿下!”

    “唰唰唰”金刀出鞘的声音,霍子陵的人就准备上前擒人,而此时这闷葫芦忽然人前高喝一声,瞬时间把这将起的矛盾给压制住。

    “谁让你在此乱发号施令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帅!”

    少有见霍子陵大发雷霆,此刻威慑一出,四周将士参随立马跪了一地。

    霍子陵怒道:“你们既然是启元军的一份子,就得时刻谨记,你们腰间的刀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不是用来耀武扬威,欺压良善的!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四下皆有回应,然这回答声中,充满了不甘的压抑。

    霍子陵严厉再扬:“本将许久未过问军纪,自由散漫惯了?!记住了,他们是我大历的百姓,是我们的同胞,不是敌人,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再亮声威,顿时四下心悦诚服,齐声震天。

    说着,霍子陵一敛先前威严貌,当着众难民的面,单膝跪地,虔诚地垂下将首向他们保证上:“渝州浩劫,人神共愤,蛮夷不仁,祸我百姓;今日我霍某当着众天化百姓的面在此起誓,若不将南夷驱尽,雪渝州今日之耻,誓不罢还!如违此誓,有如此石下场!”

    话声未落间,霍子陵拔刀愤起,一刀狠劈在身后的石狮子脑门上,立将其分成两半!

第三百三十三章 金铃识人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被夜色吞没,天地又一次回归到夜的怀抱中安睡。

    费了些波折,总算有惊无险地为那孩子重新接好了骨头;上好药,定好型,我又仔细交代了他父亲些注意事项,这才松了口气。

    劳碌了一天,此时忽然歇下来,疲倦如潮涨般将我包围;坐在墙角处,人像原地生根了般动也不动,可隔着纱围看着渐渐有了笑容和活气的难民,我心中却感觉无比充实。

    此时李昭收捡好我的药箱,递来杯解渴提神的泉水间,问到我:“既然那孩子已经无恙,我们还是速速离开,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一口气将杯中水饮尽,我缓气间又张望上城隍庙外的动静,看着时不时经过的启元军兵将,我顿时心忧地把眉头蹙起。

    “如今你我一僧一尼结伴归去,多多少少会招来怀疑。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分开走为妙;李昭,你先行一步,等你离开了我再走,届时我们在东头的十里亭碰头。”

    李昭倒也不是反对,扣扣后脑勺,不解的问:“当日我们在金阳郡,不也是这等僧尼结伴同行的光景,小殿下糊弄对方的理由,小人还清清楚楚地记着,感觉应付霍子陵他们没差的。”

    我面起慎重:“今日不同往日,霍子陵可不似那军汉般,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了。别看他表面冷冰冰,木呆呆的,心思细腻着。”

    李昭思忖片刻,觉得在理,道:“行,小的听娘娘的,在十里亭等您会合。娘娘务必多加小心。”

    我点点,加之现下疲倦未散,只能继续如烂泥般靠在墙角,调息攒力。

    闭上眼,倦怠如潮水涌来,我竟一时间抵抗不住地睡了过去。

    等我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个把时辰后了。

    从沉沉的梦中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子,惊散迷糊间,我立马辨认出这毯子乃启元军军物!

    一时慌如火山爆发,我手足无措地在身上乱摸了一通,人完好无缺间,又发现我头上的斗笠纱围还在,立马慌张又偃旗息鼓了去,我愣愣地在原地定着心,许久后才见长长地松了口气。

    想来这毯子是霍子陵的人替我盖上的,要是当时他们的人随意掀开我纱围一瞧我真容,我定不会安然无恙地睡到此时。

    想一想,都觉得惊心无比,我即刻窜起身,准备动身离开城隍庙。

    “师太醒了?”

    人刚急匆匆奔出庙门,立在粥棚边的霍子陵便注意到我,忙招呼上。

    遭遇太匆忙,我也顾不上礼数是否周全得体,敬还上一个佛礼,我人便继续匆匆忙忙朝城隍庙外走。

    “师太留步。”

    我见急,他亦更急,顺势抛下商量间的参将,快步拦住了我的去路。

    难道他瞧出了什么破绽?心虚不安间,我手立佛持于正胸口前,人却立马退避三舍远。

    他见我这警戒状,只是恬淡一笑,有礼貌地说到:“师太莫惊慌,霍某拦住去路,是有一事相求师太帮忙。”

    帮忙?

    觉得荒诞怪异间,我又怕因出声让霍子陵识破我的身份,只能纵容着尴尬扩大,继续人前装聋作哑。

    他反复观瞧着我的反应,也是觉得奇怪:“师太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又或是不想搭理霍某?”

    被他一再纠缠着,我也头疼的紧,索性在他面前不住嗯嗯哼哼,咳嗽一二,示意自己嗓子不方便。

    这一回,他人倒是挺机灵的,恍然道:“师太是在示意在下,你嗓子不舒服,现下说不出话来吗?”

    我亦不反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点头称是。

    “那实在是霍某冒昧了。”

    言说间,他恭敬向我施上赔罪礼,然后继续说到他的来意。

    “是这样的,眼下霍某及属下人马还要连夜前往项怀,动身前,留下了些军粮和药物;虽不能解天化难民长久之危,但总能应一时之急。而师太等在此布施赐药,广宣佛门慈恩,极受当下难民百姓尊重,我想着,不如就把这些物资交予师太分发;一来可为百姓尽上分心力,二来也不耽误我启元军行进路程。不知师太意下如何?”

    如何个鬼!

    一听是要替他担下“总领太监”一职,我顿时人前摆手不断,示意不妥。

    不想他倒是个执拗的人,又说到:“师太无需担心什么,在下会派两名得力部下留守在此,协助师太完成此事。既是济民,也是功德,望师太莫要推脱。”

    我现在的情况,真真是应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不答应吧,以他的性子定会与你纠缠到底,你答应吧,无疑是自找麻烦。

    不过当下我急着从霍子陵眼皮子底下脱身,即便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事给揽下。

    点头如捣蒜间,我又支着手在他面前胡乱比划了一通,腕上金铃叮叮当当急响,示意我得离开了;瞧着他忽懵然上涌的表情,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撇开人就径直朝外奔。

    背后听不清他怅然若失地嘟囔了些什么,我人立即拐过街角,便消失在对人视线中。

    可刚觉松了一口气间,忽然耳边传来疾马蹄声,我似有神明附体般,下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倏地,我瞧见不远处的土地公小庙,想也不想地,立马机警地躲在了背后。

    片刻,快马便追至,来人身份和我预料的一般神奇:

    是霍子陵。

    心慌间,我不禁作疑: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他起了疑心?

    在四下转悠了一圈,面对无数残垣断壁,他急跃下马背,慌张无比地说到:“我知道是你,也知道你就藏在附近;你能不能出来见我一面?我,我就一个人来,真的。”

    听到这话,我立马倒抽了口凉气。

    我现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嚒?即便有所动容,可此时心中有一万个阻止我现身的理由,也只能这样尴尬的僵耗下去。

    见游说无果,他有声色凄凄地说到:“你此时定想不通,刚才我是如何察觉是你的吧?”

    我骤的一愣,可好奇的耳朵却竖直了不少。

    他再道:“是你手腕上的金铃。这金铃本是一对,一串长姐佩戴,而另一串长姐她作为金兰之谊,送给了你。你或许只知这金铃是你与长姐的金兰信物,却不知,这对金铃当初,是由我亲手绘图,请工匠订造的,故,我自然熟悉。”

第三百三十四章 他的沉重

    忽闻腕上这串金铃还有这般来由,下意识间,我连忙将手腕给握住。

    若非虚言,他往昔借胜男之名,赠我金铃是何意?!

    如触动什么高深禁制般,越想下去,我内心就越发焦躁不安。要知道,有些情愫一旦超越了人的接受能力,那便是种负担。

    比如男女感情。

    已有苏逸舟这个先例,我不想再多霍子陵这个后者;命里犯桃花,听起来风流多趣,然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真知我者,亦明白我从来不喜欢把一是一,二是二的事情复杂化。

    “也对,你此时避着我,不愿意见我,是理所当然的。”

    当下,我们各自心中各有困顿,谁也迈不出那一步去打破僵局,就如同避而不见,知而不语的状况,只能让无声与陌路继续猖獗着。

    风过无痕,他记忆中冷呆刻板的脸上,此时忽显出了倦色与迷茫,迎头占在四下涌动的风中,萧瑟地如深秋将落的枯叶。

    “我早已不敢多奢求什么,如今你视我为敌,还能有机会让你听听我的牢骚话,已经足够了。”

    说着,霍子陵慢慢曲下身,席地盘坐;此时苍穹之上星光璀璨,他昂着头痴痴地仰望着漫天星河,神色恍惚间,悲从中来。

    他的情绪像潮水,低落后又涌起:“阿姐扔下我孤零零一个人,除了一具冰冷的尸首,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你觉不觉得,人生不管如何风光,到头来,终究是孤寂落魄收场,是吧?”

    他言词间的迷茫,如重重狠拳擂在胸口,让人喘息不过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时谈及故人,满心愧疚如洪水爆发,逼出软弱迷住了双眼。

    若要计较这其中是是非非,对对错错,我无疑是那个理亏的一方。

    他喃喃道:“阿姐说得对,我的确是活得挺不自在,也挺压抑的一个人;可什么样的人生,真能由人自己选择?我似乎毫无感觉。你知道吗,我幼时父母在沙场上双双殉国,祖父闻讯后将铁枪交到我手里,并告诫我,霍家今后的欣荣衰败,就落在了我肩头上了。临危受命时,那时我才三岁。”

    岁月因他的无意回忆,莫名染上了苍凉。

    “为不辜负祖父殷期,在接下来十余载寒暑中,我一双手磨出了老茧,身上落下数不清的大小伤疤。祖父说,练武之人要性子稳重,所以曾经爱笑的我不再轻易展露笑颜,怕被祖父责怪轻浮;祖父说,我乃霍家唯一的希望,万不可玩物丧志,所以逼着我亲手打死了生辰时母亲送给我的小狗;祖父说,上阵杀敌要有无畏勇气和胆色,所以每年秋猎时分,祖父都会把我一人放逐深山,斗虎杀狼,一历练便是十二年。”

    回想着种种磨难成长经历,霍子陵此时不是埋怨满面,反而一股如萤火般微弱的欣慰与眷恋,在他扑闪的眸子中涌动着,辉映漫天星光。

    他笑了笑,无比温和地说上:“小时候,阿姐她总是喜欢拿着奇奇怪怪的事,逗我笑,每每被祖父发现我们姐弟厮混在一起,走得太亲近,必遭来顿狠打;可祖父越罚得狠,阿姐就越发叛逆,就越对我好。偷偷给我送药,给我擦伤,给我添衣,给我送食,给我开导;其实她为我做的一切,我都清楚,她怕我被祖父驯化成了一个不哭不笑,没有七情六欲,只知杀敌卫国的怪物。所有人眼中,她是个事事都争着要强的霍家长女,然其实呢,不过是想我肩上的担子没那么沉,没那么重而已。”

    她们姐弟的过去,听到此,我已经是泪盈满眶。

    世上哪有所谓的“强人”,那些要强,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然其内心也不过如所有人一般,是团软肉而已。

    “其实那晚宫变,我猜到你会借助荣华苑的密道出宫,选择荣华苑距离最近的西面金门出逃;而阿姐她似乎也预料到这点,于是先我一步开口,主动向王上请命把守金门。想来,她亦是怕我左右为难,进而承担下我敢想不敢违的事。”

    原来,金门出逃整件事中还存有这么番原委,此时借霍子陵的口完整地拼凑在一块,更把这根扎在心头自责的刺深了好几分。

    我欠的是胜男一条命,难道此时区区一个道歉,不应该吗?

    想到此,躲在土地公庙后的我,手颤抖不止,腕上金铃颤得叮叮作响,极力地酝酿着心中勇气,欲现身给个说法。

    然正当我要一跃而起间,他忽开口制止上:“别出来,也别解释什么!一见到你的人,一听你的声音,无形间便是在提醒我自己是大历的臣子,必须恪守王命,立即将你拿下送回上京。”

    顿时,我如被雷击中般,闷闷沉沉间,随着心中逐渐消失的勇气,又再次蹲缩了回去。

    而对面的他,忽垂下头,单手遮住双目,不知是个如何的表情。

    良久,这方死寂上又再现他万难挣扎的声音:“阿姐用性命换来的成全,我想替她守住,也更不愿见你再身陷痛苦中,过着人前笑,背后哭的日子。我平生就这一次,一次自私就好。”

    他当下的推心置腹,止住我的冲动间,更像一种无助的乞求;然让人觉得荒诞的是,明明走投无路的人是我,却要一而再再三让别人求着我,继续好好活下去。

    我李淳元何德何能,让如此多人为我的痛苦让步,甚至于赔上性命?

    当下泪流满面的我,挣脱不出这样的困惑,太难解的题。

    此时,霍子陵缓缓撑起身,顺了顺身边等待焦躁的马儿,说到:“世间有千难万险渡不尽,虽你有菩萨心肠,怜世人疾苦,然当下你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间还久滞天化城做何?王上知你势必会借渝州前往云州与靖德帝团聚,已率众御驾亲征,不日将抵达渝州境内;你要逃,便要逃得彻彻底底,莫要让诸多努力化成泡影。”

    说着,霍子陵纵身一跃,翻上马背;悬勒住缰绳一喝,便将马儿调转准了回头路。

    马蹄欲起间,他再道:“今日一别,希望你我再无相逢机会。若真天不遂人愿,再见时,我定会变成昔日那个冷酷无情的霍子陵,将你亲手擒下交于王上发落。好自珍重,驾!”

    话落,霍子陵策马奔腾,消失的身影如背后留下的一路尘烟,缓缓沉入这方夜的平静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 江村卢家

    分道扬镳后,当夜,霍子陵率启元军马不停蹄地赶往项怀,而我和李昭他们,则动身前往我们在渝州的最后一站,楚城。

    楚城地处渝州南巅,与北燕云州金河郡以湛江为界,隔江相望。

    百年来,因两国互为邦邻,多有贸易来往,促使楚城这颗“南巅明珠”异常繁华,光城中常驻居民便不下万数。而其中十之六七,族内多有通婚走婚;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两郡只是一条小小的湛江而隔,故久而久之在楚城这地方,大历人和北燕人的区分便不是显得那般明显。

    令人欣慰的是,渝州连绵数月的三方混战未曾祸及楚城,且当初阿曜占据渝州时,也并未对各郡各城百姓多有苛刻,因此楚城昔日繁华风光,在这渝州战火未消的情况下,格外幸运地保存下来。

    楚城繁华固然可恋,然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一行人还是借居在城外五里的江村中;如此决定,是因一来可以减少与追兵的正面交锋,二来可以随时注意江潮变化,为渡江做好第一时间准备。

    只可惜此时天公不作美,连续两日不歇的大雨,让本就泛滥成灾的湛江更添天地威慑。如今因江水涨漫,江面竟比原来增宽了两倍有余,不仅将江村滩涂上开垦的沙地淹没殆尽,且继续按照这个恶劣趋势发展下去,恐怕这江村也是在这场天降灾祸下难以幸免。

    为保性命,如今江村中不少渔民已暂时逃迁入了楚城中避灾,而留下的,不是心存侥幸之辈,便是孤寡老弱。

    坐在桌前,听着屋檐外无休无止的雨声,我估摸着这场豪雨尚未尽兴,仍要持续数日;一想到这光景,心中不免有些颓丧。

    “师太,可曾打扰?”

    正心神不定间,此时我们借居的屋主卢家嫂子,端着碗热粥走了进来。

    这卢家嫂子是个寡妇,膝下有个六岁的儿子。听说三年前卢家因幼子患疾,急需用钱治病,故她当家的在这个时节冒着风浪出船打渔,结果不幸丧生江底。

    尸首找回后,江村中的渔民们怜她们母子,遂各家各户捐了些银钱,一部分给卢家嫂子当家的及时敛了葬,一部分给她儿子治病,勉强保住了性命。

    只是没了家中的顶梁柱,她们母子也只能靠着江滩那一亩两分种些谷粮,和邻舍的偶尔接济地勉强度日,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她们如今虽家徒四壁,然人却十分纯善,我对待起来自然极为客气。

    接过热粥,我忙还谢上:“给施主添麻烦了。”

    “师太哪里话,我们这等落魄家子,米缸子穷得早见底了,还不是得您慈心才保住了我们娘俩一条活路。无以为报间,也只能给师太你们做做饭,跑跑腿的活儿,心里也踏实些。”

    我道:“施主莫过于哀愁,人本无高低贵贱,只是一时命运作难罢了。天无绝人之路,施主存有希望,便有苦尽甘来时。”

    卢家嫂子人前苦涩一笑,摇摇头:“我如今唯一的盼头,就是把膝下苦命儿拉扯大,能自食其力便可。其他的,民妇不敢再多做奢望。”

    说着,卢家嫂子亦看着窗外的雨,眉宇间又多了几分苦愁:“瞧着雨势,分明就是天不让人活的迹象啊。”

    知她忧心活路,我亦是起了怜心,放下粥碗走到床榻边,从我的细软包袱取出二十两银子,折回间放在了卢家嫂子面前。

    “若施主不嫌,请收下贫尼的心意,好略解施主当下生计上的燃眉之急。”

    一见我要给银子,卢家嫂子顿时慌了:“这怎么成?!师太妙手仁心,替我儿治好了旧患咳疾,如今还要赠银给我们母子谋生路,实在是受之有愧;再者,只有佛门化缘,哪有我们反伸手向师太要银子的道理?民妇也是信佛之人,要是真这么做了,将来下了九泉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师太!!”

    说着,卢家嫂子便把桌上的二十两银子朝我面前推,面色恐慌的很。

    我抬起手,止住她的推搪,说到:“施主既说贫尼乃佛门弟子,那救苦渡难便是我们的本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施主家中遭难,贫尼赠银解危,也是在为自己积修功德,并无不妥。”

    “话虽如此,可,可还是不行——”

    见卢家嫂子犹豫不定,我立马大力了些,将银子再推到她面前:“于出家人而言,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亦可有,亦可无;若施主仍觉得心中不安,待缓了这燃眉之急后,再将今日贫尼馈赠银两捐还佛门,或是帮助其他有需要的人。如此一来,这善举便如枝叶生长开散,继续传递下去,佛祖不仅不会怪罪施主今日之行,反会为您添上一笔功德。“

    “这——”

    我庄重沉稳地笑了笑,话道:“善行需人传,施主无需怀疑,放心收下便是。”

    “那多谢师太施救之恩。民妇定不敢忘却您的教诲,日后定多行善举,以偿还今日之亏欠。”

    说着,人就扑通一下跪下去,一个劲儿地朝叩头谢恩,我也是慌了神地把人扶拦住。

    “快起来,起来,施主这是在折煞贫尼。”

    人稳住后,卢家嫂子自行调节好失控的情绪,又问到我:“眼下湛江洪灾泛滥,照这个雨势下去,这江村也难幸免,师太不打算进城躲避吗?”

    她这一问,倒是问进了我心坎里,我忙反问上:“施主,这雨真停不了吗?”

    “咱们住在湛江边多年,这种糟天气也不是没遇见过;当地一句俗话讲得好,叫‘龙王穷饷夏翻江,不得金银不返家’。意思是,湛江中龙王为得百姓供奉故才掀起洪灾,若龙王爷对收获不满意,是不会收止风雨的。话虽玄乎了些,但说明着雨季一到,没下个三五天的,是断不会放晴的。”

    “那此时渡江的风险有多大?”

    老天爷不遂人意,那我们便要继续坐以待毙下去?霍子陵那时已言明,不日容舒玄便会御驾亲临渝州,我们是耗不起的。

    而卢家嫂子的回答,不出所料,是令人失望的:“这个时候湛江风浪极汹,根本没人敢出船渡江,若强行渡江,那等同把自己的性命朝阎王殿送。”

第三百三十六章 财迷渔夫

    急归急,然我亦明白万不可意气用事,更何况天灾之下,人那点存在感太过于渺小。

    反复琢磨了一番,我对卢家嫂子说到:“施主,若这一两日内雨势收止,再找个经验丰富的船家出船渡江,是否可行?”

    “师太您为何这般着急渡江呢?即便此刻雨停了,可湛江内洪水还需一段时间才能退去;贸然渡江,也是不安全的。”

    见对方问起我执意渡江的原因,我亦不能明着说是逃难去,也只能继续编个谎圆下去。

    “只因在云州有个极重要的法会,耽搁不得,故贫尼才着急着渡江。”

    续上个由头,见卢家嫂子未起疑,我继续说到:“我知施主善意,感激不尽间,然当下却有急事在身,故希望能早一刻渡江才好。虽知有些强人所难,但此事还请施主多多费心,看能不能想办法找人助我们渡江去?”

    卢家嫂子道:“阿弥陀佛,师太言重了。忙帮肯定是帮,但民妇担心这拿命搏的险活儿,当下无人敢接啊。”

    “施主只管去问,至于船资方面,贫尼绝不吝啬所有,对方尽管开价便是。”

    见我如此坚持,卢家嫂子也不再多劝什么,把事情给承了下来:“有胆有经验的,民妇倒知道几个,不妨先去探探他们的口风,一有消息便回来告知师太您。”

    “有劳施主费心了。”

    ......

    翌日,清晨。

    下了一夜雨,此时雨势虽转小,然从卢家嫂子家院门望去,暴涨的湛江水已经直逼江村口而来。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若雨势再不见收止,我们只能放弃渡江的念头,另寻出路了。

    想到这儿,我心里更是惆怅万千,没个底。

    “师太,师太!”

    此时早出打探消息归来的卢家嫂子,身后还跟来个身材高瘦,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从他们交谈话间的熟络判断,此人应该也是江村中的渔民,我顿时心中一喜,快步迎了上去。

    客气地施上佛礼,这身披蓑衣的小伙子顿时人前一愣,又打量了我半响,忽莫缘由地发起火来。

    “嫂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说出得起价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佛姑子?我牛儿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说出家人向来两袖空空的,她身上能有什么钱财。嫂子你这不是明摆着坑我吗?害我白跑一趟!”

    “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问也不问,张口来便是放肆胡诌!我看你心直口快是假,人掉进了钱眼里才是真!”

    当面狠训了对人一通,卢家嫂子向我赔上不是。

    “都是民妇心急的错,我就万不该找他这言行不端的小瘪三帮忙,让师太难堪不说,还污了您的耳根清净。”

    “无妨的,施主。”

    对人是个什么底细,从他刚的出言不逊,我便能窥探出一二来;虽是个视财如命的人,但卢家嫂子能找上他,再怎么人品不济,肯定也有可取之处。

    鉴于此,我持重地说到:“这位施主,钱财对出家人而言,的确乃身外之物,然并不代表我们佛门弟子没这个资本。若施主断定贫尼不是你所谓的金主,施主大可离开便是;若您觉得尚可给贫尼几分佛面,便随我进屋详谈一二,没准能谈出个合拍来。是去是留,全凭施主个人决断,贫尼亦不会阻拦半分。”

    言毕,我便转身朝自己的屋走去。

    “好,看在嫂子的面子上,我权且留一回,看你这姑子能给出什么价。”

    未回头间,我笑得庄重,心中自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围着一张缺角桌座下,正巧遇上小梅烹茶归来,为不嫌怠慢,也顺手给牛儿沏上一杯。

    茶具都是我们自己带的,牛儿倒不觉盏中茶如何香,只捧着那只碧盈盈的茶盏上下左右反复瞧,神情是越看越复杂。

    小梅似乎也瞧出了什么眉目,有些嫌弃意味地提醒上他:“施主你可得留神了,你手上的茶盏,可是极好的缅南翡翠所制,金贵得很。”

    “小师太,你说这喝茶的碗是翡翠做的?能值多少钱啊?!”

    小梅当场哑然。

    我品过茶,不徐不疾地把话接下:“值多少钱,倒没细细计算过,不过要是一时应急,随便找个当铺抵押金银,这碧翠盏怎么也得换个千把两黄金。”

    一听手中小小的茶盏竟值千两黄金,这牛儿的手硬是没把稳住,抖撒出不少茶水。

    小梅见状,帮着弯酸了句:“施主疼惜这碧翠盏金贵,可也得珍惜这盏中茶,一口抵得上五十两黄金了。”

    “哈?一口,五,五十两黄金?!”

    小梅道:“当然啰,这‘银玉雪尖’可是极品贡茶,一年产量不足二斤,专供给皇帝喝的茶叶,有市无价的东西,一口抵得上五十两黄金还嫌少了呢。”

    不过是一盏招呼茶水,这牛儿此时跟捧着座金山似的,慌慌张张地把撒在手背上的茶水一点一点舔干净,珍惜得很;至于是什么滋味嘛,也只有他自个清楚,我只知道当下我们这款待,很对他这财迷的胃口。

    跟喝着什么琼浆玉露般,忐忐忑忑地尽了一盏,伸手再要添茶间,他巴结地问上我:“看来我真是瞧走了眼,敢问二位师太是什么金贵来历?”

    我道:“我们什么来历,不是施主该关心的范畴,施主只需知道,我们是出得起价的渡客便可。”

    “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刚多有冒犯师太,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一张臭嘴无德。”

    致歉间,这牛儿忙把凳挪近了些,向我夸口道:“刚听嫂子说,师太急着渡江去?不是我夸海口,这等光景下想渡江,除了我外,满楚城找不到第二个比我牛儿有胆的。”

    我道:“施主言下之意,是我们非你不可啰?”

    “师太别介意啊,小的也不是时时大话挂在嘴边的人;眼下湛江洪水泛滥,凶险异常,就是经验最老道的渔夫也不敢出船。说句实话,要不是小的一把年纪还打着光棍,急着想赚些娶媳妇儿的钱,这要命的凶险活儿我也不愿意接。”

    对人倒说了句像样的人话,我也把话亮明着:“世人常说,富贵险中求,看施主一直未曾显露去意,想必这比买卖还有得谈。不知您想要个什么价,不妨报来听听。”

    “小的也不多拐弯抹角的,那样显得太不诚心。一口价,五百两。若师太肯答应,我牛儿保证平安渡你们过湛江。”

    “一言为定。”

    丝毫未犹豫,我当即应下了牛儿的要价。

第三百三十七章 梦人来聚

    撑着山水绘面的油伞,立于河堤至高处,望着湛江上翻滚着浑黄泥沙的汹涛,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远处壶口,并炸起如雾的水烟,将一方天地染得朦胧。

    水火不容,避水而安。难道还未应的劫数,与眼前这条汹涌无比的湛江有关?

    这个多时抹不去的警醒如绷紧的弦,不断地在脑海中奏着警告曲,非但让我不觅半点静,反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娘娘,娘娘!”

    正身陷彷徨中时,忽背后回路上传来声声焦急的呼唤。

    我暂时定住心神,回头一望,便见李昭冒着小雨朝我这方高地急奔来。

    人刚至我跟前,大手胡乱一抹脸上雨水,便气喘吁吁地说到:“娘娘叫小的好找,呼!”

    被他这么无意一埋怨,我亦是狐疑在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好事!”

    气来不及歇上两口,李昭立马拉着我下河堤走,我人更纳闷:“好事?什么好事。你倒是说清楚啊,悬着一半迷让我挂心着。”

    “娘娘跟我走便是。总之是天大的好事,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李昭卖得一手好关子,我解不透当下玄机间,也只能尖着心跟他走一趟。

    奇怪的是,我们下了河堤后并未返回江村,而是直接朝楚城进城方向奔去;期间又追问了几次,可李昭这嘴巴严实的很,死活不肯透露半点讯息,我这心啊就像挂在秋千上晃来晃去,半天没个着落点。

    进了楚城,李昭带着我在街巷里七绕八拐好大一圈,转入了一个人声僻静的巷子;急匆匆地走了一段,当走到了巷中一院落小门处,他人忽让停下了脚步。

    我环顾四下一圈,不解地问到:“这是什么地方,你急着带我来此,是要见谁吗?莫非是盛玉童来了楚城?!”

    “娘娘,您一路问个不休,小的耳朵都快被您问出老茧来了。稍安勿躁,一会自有分晓。”

    说着,他伸手在那朱漆小门不轻不重地叩上三记,不消片刻,便漏出了一人宽的门缝子。

    探出头来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见了我们也不说话,只是警觉地把巷子左右打量了番,这才把小门给敞开了。

    李昭交代到:“姜伯,人我已带到了,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就先行告辞了。”

    那个被李昭唤做“姜伯”的老头眯眼一笑,点点头间,又拱手相请上我,示意请我入内;可当下全然搞不清事情来龙去脉的我,犹豫间,脚步怎么也迈不进这门槛。

    李昭见状,在后推了我一把,乐悠悠说到:“娘娘只管放心大胆地进去,小的保准见了人,肯定就不想走了。”

    “嗳,李昭你什么意思?别走啊!”

    我一半脚横在门槛边,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间,李昭这小子跟兔子精附体般,撒开退就溜。

    “回来,李昭,你去哪儿啊?!”

    我正想起步去追,不料身后忽探来一只手,拉着我的左手狠力后拽,人便懵懵晕晕地被拽入了个怀抱中。

    怀抱收紧间,我下意识地昂起头,不想撞见对人正面刹那,骤起的惊愕,再次把我打入迷糊深渊中无法翻身。

    然对人反应更是直接了当,环着我腰背的手忽向上一窜,把着我的后脑勺,低下头就把我惊张着的嘴给占据住。

    那感觉如沸油下饺子,炸开了锅。

    被搅了个七荤八素间,他微微抬起头,暂时收敛住攻势静待我喘息一二;而我瞪大了眼睛瞧了好半天,这才从迷梦中稍稍挣脱出来,唤上对人。

    “阿,阿曜?!”

    似乎是因我终于把人给对上号了,他月笑一展间,又再次把我拿下。

    嘤嘤呜在他怀里挣扎了通,神智渐渐恢复清明的我,忙探出双手把他脑袋给架住,把快粘连在一起的我俩给生生掰开。

    “你,你怎么在楚城?这,这不可能啊?!”

    当下雨势不歇,湛江闹洪,根本没有船只来往楚城和金河郡,他是怎么从云州跑来的?

    他道:“别说小小条湛江,就是隔着银河,我插着翅膀也要飞到你身边。淳元,我想得你好苦。”

    说着,他一把将我横抱起,快步地朝深深内院走去。

    都说小别胜新婚,何况我们俩这一年多生离不得见,熬得相思极苦,如今楚城再重逢,自然是天雷动地火,意乱情迷地得一发不可收拾。

    鸳鸯芙蓉帐,情浓胜春晖;等我俩把相思道尽,回味温存间,这才把先前搁置未解的话题提上了台面。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楚城?你们的人马不是早退回云州境内了吗?”

    拨玩着我葱白的五指,慕容曜说到:“自然是等不及,来接你的。”

    说着,他将手臂穿过的颈窝,将我抱住:“从收到你逃离上京的消息后,一想到前路种种危险,我便在云州坐不住。原打算从湛江渡江来楚城接应你的,可当下洪灾为患,行船艰难,故我只能舍近求远,从荀遵绕了一大圈进入渝州境内,今日清晨才抵达楚城。”

    “你一个人来的?”

    他见我担心,忙安抚上:“还有柳飞,我们乔装成贩货的商旅,很容易就混入渝州境内。”

    “也是,如今大历各州各郡县的注意力,都在我和晋儿身上,自然不会对你这个北燕皇帝多留心;况且当下战事吃紧,他们肯定以为你在云州坐镇,忙着对付南夷和北燕叛党,无暇分身呢。”

    “可偏偏,我心里更看中你的安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一点上,容舒玄怕是也始料未及。”

    说着,他将我抱紧了些,轻声问到:“在他身边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

    我探出手,拢住他挂满忧心忡忡的脸颊,说到:“过去的事儿,就别犯愁了,我这不是苦尽甘来,回来同你团聚了吗?瞧你感伤得像个小老头子。”

    揉了揉他紧蹙的眉头,我径直翻上他的胸膛,一边抚着他的发鬓,一边问上:“你料到我人身在楚城,这不让人意外,可楚城中聚集万人,而你今晨才至,是如何第一时间得知我的下落呢?”

    他昂起头,轻轻地在我唇间嘬上小口,又躺回枕头间甜甜地笑说上:“你可忘了是谁带来此与我相见的?李昭可是玉童那小子一手栽培出来的心腹,若不是他沿途留下暗号,我还真不容易找到你。”

    “这李昭很是有趣,有时毛毛躁躁,有时心细如尘,我还真一时间吃不准他性子呢。”

    想想这期间过往事,我不禁笑溢满嘴角。

第三百三十八章 甜来无忌

    近晌午,肚子闹起了空城计,跟慕容曜讨价还价了好一番,他才极不情愿地让我脚落了地。

    规整好自己,给慕容曜梳头束发间,忽发现他后颈窝处绑着的同心结,我小心翼翼地将结头护看在手中,一时间心里亦是感慨万千。

    我垂下头,在他侧耳边问上:“发结上的红绳都掉色了,且结松松垮垮的,你是多久没打理了?”

    “你不在身边多久,它就绑了多久;我想着拆了再绑,就不是那个念想了,故一直舍不得动。”

    “呼~~你啊你,真是够傻气的。”

    捏着他的脸颊叹息了声,我立马在四下里搜寻个遍,很快就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寻来金线,我正准备动手拆线重结,不想慕容曜立马转过身阻止上:“我们可是说好的,同心结发一辈子;要是此时拆了,那不是等同违背誓言?不吉利,还是不要管它,维持现状便好。”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迷信?”

    一种哭笑不得感浮上心头,可是见对人还是坚持得很,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来说服。

    我诓劝上:“傻子,这同心结当初是我给你系上的,此时由我替你重新编结,也不算得违背誓言。况且你想想,要真这般维持现状下去,我看用不了一个月,这结散得连我头发丝都找不到了。”

    “用绳绑牢些。大不了以后我不沐浴,不洗头总成了吧。”

    这馊主意想想都觉得可怕,我立马打止住他的任性:“我才不要和一个不洗澡,不沐浴的邋遢汉过一辈子呢!你自己选,是让我给你重新结呢,还是自个邋邋遢遢的过日子?”

    大大亮亮的眼睛眨巴了几下,似乎心中经过了场极激烈的斗争,还是略有不甘心地败下阵来。

    “拆吧,反正我在你面前,就是个拗不过的主。”

    “拗也要拗得有道理嘛。”

    说着,我弯腰靠在他肩膀间,把他头掰朝向铜镜方向,笑眯眯地夸赞上。

    “瞧,我夫君是个多么英俊潇洒,芝兰玉树的俊郎君,要真成了个邋邋遢遢的人,人家不取笑我嫁了个乞丐头子?”

    一面铜镜,照映着我们两人的笑靥,这份甜蜜感,塞得过山间精酿的野蜂蜜。

    他此时也开怀异常,反打趣上我:“你以前不是怕我太招摇,进而被人拐跑了吗?这会儿怎么如此为我的体面着想。”

    一边拆旧线,一边攀谈着:“好东西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吧?你可别忘了,我可是个有虚荣心的女人,时不时向那些对你有不轨企图的女子炫耀炫耀,也是人生一大乐趣呢。”

    “你啊,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扬起手,轻拍了他脑勺一记,信心十足地反呛上:“谁稀罕谁,大家心里明白,我犯不着争这个长短。你要敢生了异心,我回头就去找个更好的去?”

    “找谁去?”

    刚闻见醋缸子打翻的味道,还来不及偷乐一二,他手如冷蛇探来,将我紧紧抱坐在怀里。

    “你知道的,我向来小气这事,容不得玩笑。”

    拼个胆大,为挣个脸面足,我亦更加放肆无忌起来:“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不是我吹嘘什么,只要我有这个心,随便勾勾小指头,想巴结我的男人从明苑排到楚城门绰绰有余。要不要我给你背一二备选听听?”

    正当我想即兴发挥间,他探过头来,就把我口无遮拦的嘴给堵上,像报仇雪恨般,狠教训了番。

    当被他收拾地快喘不过气来时,他这才撤开,嘴上极不甘地问到我:“还敢不敢在外面招惹烂桃花?”

    “不敢了,不敢了!夫君大人喜怒,咱们有话好好说,心平气和的说。”

    真怕他再折腾我,我立马识时务地在慕容曜面前服了个软,又忙在人前把自己的身价给打压回去。

    我道:“都吊死在一棵树上,还跟你生了根,开了花,结了果,我就是再夯实,如今也只能乖乖呆在你身边孤芳自赏了。”

    “那你意思间,只要有机会,你还是想让别人对你的好觊觎一番?”

    吃醋上劲儿的男人较真起来,绝不亚于女人,我心头那个苦不堪言啊,真真比吃了黄连还难受。

    搂着干笑,我小心翼翼地应承上:“我错了,错了行不行?是我稀罕你呢,不然我干嘛费尽心思地逃出上京,来此同你团聚?夫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以后再也不敢拿这事显摆了。我保证。”

    “这话听着才有诚意。权且饶了你这一回,以观后效。”

    说着,他臂腕一松,我立马跟兔子似的蹦出他怀里。

    大气不敢松一口,我即刻绕回他身后,把落下的活儿给拾起:“夫君大人请稍坐,小娘子我为你结发梳头。”

    他微微垂头噗嗤一笑,看得出此时心情也是极大好的。

    一刻间左右,我为他重新绑好同心结,束好发,并上了些头油;来来回回修整间,瞧着铜镜中的慕容曜,他的面貌又比先前出众了许多。

    满意我的手艺间,我夸赞上:“唔,你这模样放出去,肯定要惹得不少青春妙龄女子心碎了。”

    他月笑郎朗地说到:“那是因为届时见了娘子这绝代佳人在为夫身旁,自叹不如间,理当羞愧心碎。还是娘子心灵手巧,把为夫装扮地体面。”

    我唉声一叹,挑着慕容曜的下巴尖说到:“瞧把你美的,得意忘形了吧?我肚子现下老饿了,你这些情话虽甜人,可毕竟不管饱啊,夫君大人。”

    “那看来娘子是没什么力气走路了?为夫愿意效劳,且乐意之至。”

    话落同时,慕容曜一把将我横抱起,我俩一路打情骂俏,欢声笑语不断,至延伸向偏厅。

    用午膳间,大约是好段时间没沾荤,我吃得格外香;慕容曜见我胃口极好,自己没吃上两口,反不停地照顾着我。

    把挑干净刺的鲜鱼肉放在我碗里,看我一口下了大半,脸上笑意更是乐开了花:“瞧你这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饿鬼转世来的。慢慢吃,小心噎着了。”

    我手中筷子在桌上游走不停间,说到:“你试试十天半月不沾荤腥,我保证你比我还饿死鬼呢。都怪你,弄了这么桌好菜,我肚子里压着的馋虫不勾出来才怪呢。”

    他笑道:“亏你想得出这法子,假扮姑子混关。我倒是小瞧娘子的能耐。”

    “佩服吧。我李淳元昔日‘上京第一才女’的头衔,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哟。”

    说着,我夹起一块鸭肉,就朝慕容曜欲张口还说的嘴里塞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惧为难

    安安稳稳地用了顿午膳,见饭饱食足的我放下手中汤碗,慕容曜掏出黄绢递了过来。

    有人主动献殷勤,我当下心情大好间,自然是赏脸十分。

    他在旁同我攀谈上:“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想来你看了一定高兴。”

    “你讨人欢心的花样还挺多的嘛,又长进不少哟。礼物在哪,拿来我瞧瞧。”

    说着,慕容曜人前卖了个笑关子,转身朝旁边伺候的姜伯悄悄地叮嘱了几句,人便暂时退出了偏厅范围。

    削好一个梨的时间,此时折回的姜伯手中多了副画卷,在慕容曜一个眼神示意下,他老把手中画卷展开,顿时一个描绘得灵动可爱的小娃娃呈现在我眼前。

    “这是——”

    忐忑不期而至,在慕容曜沉笑不语间,我慌忙把姜伯手中画卷接过去,细看了好一阵,不敢置信地把谜底揭开。

    “这画中的孩子,是,是玉麒?”

    见他无声点点头,我的心忽似被万根针扎中,酸涩难当间,眼中渐渐起了水雾。

    慕容曜此时靠了过来,声色温柔地说到:“知道你惦记着孩子,我又怕见了你后被问起,描说不清孩子的模样,故让画师给玉麒绘制了副丹青画像,好叫你这个做母亲的知晓那孩子如今成长成一个什么模样。我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喜欢,喜欢得很。”

    甚是开心地应着,可眼中泪却泛滥成灾,不住地往下掉。

    手指颤颤地抚摸着话中玉麒的小脸,我不住地感叹道:“转眼间,他都长这么大了。他应该早会说话叫人了吧?吃饭睡觉乖不乖?平日里爱闹哭吗?”

    “玉麒很乖,也很聪明。现在说话利索了,懂得事儿也越来越多了,成日里跑到我的寝殿来缠问我,说父皇啊,你什么时候把母妃接回来?这不,我架不住那皮小子拷问,就跑来接你了不是。”

    他本是暖暖逗趣我开心的话,可此时睹物思人,品在心头却是益发苦涩难当。

    长长地一阵苦闷后,我惆怅万千地说到:“我离开时,那孩子不过才五个月大,如今分离了这么久,他怎么会记得我的样子;怕是此时即便站在他面前,玉麒也认不出我是谁。”

    想着这层隔阂,我的泪掉得更见急。

    他放下手中削好的梨,轻轻将我的肩膀揽在怀里,安慰上:“放心,等我们回了衢州,玉麒定能一眼认出你这个久不归家的母亲。”

    “你少哄我开心了,怎么可能?”

    我摇摇头,不住地长吁短叹着。

    “怎么不可能?你能借孩子的丹青画像,知他现下的模样,反之,玉麒也能通过画像,知到他母亲长得什么样子。宽一百二颗心,为了安抚玉麒那孩子对你的思念,我特意给他画了幅你的丹青在他寝殿里挂着;你是不知道这孩子多想你,日日像习功课般,要把你的画像看上好几遍呢。如此的话,他怎么会不认得你?”

    “真的?”

    同我一道观品着画像,他郑重其事地应上:“真的,玉麒那孩子不仅认得你,还十分挂念你的安好,就盼着你早早归去与他团聚。”

    我得了安心,当下心情更是归心似箭:“我真想长出翅膀即刻飞回衢州,去见到玉麒那孩子。”

    “我们一家团圆的好日子,不远了。”

    就这样,我们俩相依在一处,看着玉麒的画像出神了好久,好久,似乎能预见我们母子久别重逢的那一刻,那一幕温馨感人。

    待我情绪真正平静下来,此时慕容曜在我耳边忽说到:“淳元,我想同你商量件事儿。”

    他温柔的声色中透着股严肃,我昂头望了望慕容曜,有些琢磨不透地问上:“什么事?”

    反询问间,他一股无由地紧张涌上面,咬着唇犹豫了好一阵,才听他低声说到:“我,我想见一见‘晋儿’那孩子,可以吗?”

    顿时,我人前猛一怔,陷入尴尬之中。

    无声在我俩间似上演着春秋变幻,但那股膨胀的惊触到我心底,我才战战兢兢地问上他:“你是认真的?”

    他答道:“很认真的。”

    无疑,我心中此时汹涌澎湃,情绪变幻莫测;我眼下虽信任这个男人,可有些横在我和他之间的现实,却不能视而不见。

    要知道,晋儿毕竟是容舒玄的亲生子,且现为大历的东宫太子,即便有些事情我不想想得太龌龊,然我不得不多心提防着。

    内心挣扎许久后,我说到:“阿曜,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会用晋儿作为自己东山再起的筹码吗?”

    “我知道你会这样问,而这样的话题以后我们还要面对无数次,此时贸然提出来,我也是想提前给你吃颗定心丸:无论将来做什么样的抉择,我头等顾虑到,便是你是那孩子的生母。”

    “阿曜,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他再道:“眼下不论是成王叔,还玉童,又或是跟随我东山再起的兵将,无一例外都知晓晋儿的存在;而你同我返回衢州间,势必这孩子也会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你我眼里,晋儿或许只是孩子,可在他们眼里不同,他们更在乎这孩子大历太子的身份,更看重这孩子的身份可震慑大历的屡屡进犯。”

    顿了顿,慕容曜艰难地嚼碎了心中作涌的为难,继续说到。

    “我身为人夫同时也是北燕的天子,身上压着复国重担,在即将面临的复杂环境下,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虽不能做到将晋儿视为己出,然也不会对他存有半点恶念;此时说破,是因我极不愿流言蜚语,他人背后怂恿,让我们夫妻间生了猜疑嫌隙。”

    而听完慕容曜这番肺腑之言,我心中的顾虑终于烟消云散。

    撑起身,我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释怀一笑:“原谅我刚才的疑神疑鬼。因为你和晋儿,都是我今生极在意的人,我也希望能在你和他之间建立一座桥梁,去化解尴尬身份间的对立。我也知道,让那孩子开口认你做父是难于登天的事,可我仍还是贪心着,在全我们今生相守下,找到一个两全其美法子。”

    “所以,我向你提见他的意思,是想看看我和那孩子,是否有师徒缘分。或许今后以这样的身份相处着,我,你,晋儿,还有玉麒,大家都不会感到太尴尬,你说呢?”

    倏地,他的话点中了我心中柔软,有了动容之意。

    世间万般难事,试一试,才知道会不会有转机。

第三百四十章 大小之争

    躲在珠帘后,我的心上上下下,忐忑得像在敲锣打鼓。

    我眼下信慕容曜是一回事,然世间诸多事,变化无常,存在这太多未知变数;如今局面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极担心当下这场会面将衍变成事端。

    然反观坐在正厅内的慕容曜,等待晋儿来到期间,他至始至终稳坐在太师椅上,专心致志地擦着手里的宝剑,未曾显露出一丝摇摆不定。

    冷静与焦急,形成了两种鲜明的对比,不断在煎熬着我的心。

    正在紧张高涨间,忽门外突然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神色警惕地打量着正厅里的动静。

    来了。

    似乎没见到我人,晋儿忙又缩回脑袋,紧接着门外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不清再说些什么;而慕容曜嘴角微微一钩,将手中剑亮在半空中品观间,朝入门处发上话。

    “你是来寻你母亲的,还是来捉迷藏的?”

    此时,外面传来阵不小的动静,片刻后,晋儿两只小手叉着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理直气壮地说到:“自然是来寻我母亲的。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母亲藏起来,不让她见我?!”

    慕容曜斜着头打量了晋儿半响,微微一笑,以一个极潇洒的动作将擦亮的剑收入剑鞘中。

    指了指桌上那杯搁置多时的冰镇酸梅汤,慕容曜淡然地说到:“不急,我们待会有很多话要聊;倒是你个小娃娃,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寻母,不累不口渴吗?”

    “谢谢啦,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款待哩?”

    少有见这个孩子认真,此时倒是像只刚出山的小老虎,气势不落间生生给慕容曜摆上一道。

    他井井有条说到:“李叔叔说,你是他的主子,我虽和李叔叔关系交好,但不代表和你谈得来耶。这位叔叔,请不要把我当个小孩子逗趣,没意思呢也是你自讨没趣,我只想找我母亲,仅此而已。”

    话毕,晋儿就毕恭毕敬地朝慕容曜一拜,把慕容曜的示好之意断得死死的。

    慕容曜也不急,沉着应付上:“既然小公子觉得我是轻视了你,此时再做他言,也如你所说那般不过是自讨没趣;如此,那就当做没这回事,小公子请回吧。李昭。”

    “小的在。”

    慕容曜刚唤了声,躲在门口暗处的李昭便埋着头匆匆走了进来。

    “小公子打哪里来,你便将他送回哪里去。”

    这就谈崩了?

    拽紧手中念珠间,似乎被下了逐客令的晋儿更比我着急,忙闹上小性子。

    “不见到我母亲人,我就不走啦!”

    定在原地,慕容曜指节轻缓得当地敲击着桌边,笑说到:“奇怪了,刚我好声好气招待小公子,您不领情,这儿让李昭送你会江村,你又不愿意,是不是太胡搅蛮缠了些?”

    晋儿高声反驳上:“你才蛮不讲理呢!我刚说得很清楚,我来这里是寻我母亲的,没见到人我为什么要走?”

    “噢,小公子要的是这个答案?”

    自信朗笑挂在面上,慕容曜指节一敲,当即下定论:“那恐怕是要小公子失望了,如今你母亲不会跟你走的。”

    “不可能!你不要以为小孩子好欺负,天底下哪里有不要自己孩子的母亲?!母亲她可疼我了呢!”

    “她疼你不假,可还有一个道理,小公子您似乎因年纪小而体会不到:天底下,也没有无故抛夫弃子的妻子。”

    说着,慕容曜绕着晋儿,从容踱步一圈,又弯下腰问上他:“你是淳元的儿子,我是她的夫君,而古语有云,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鉴于此,你觉得你母亲此时是该跟你走,还是跟我走呢?”

    “你胡诌嘞!我母亲是我父皇的妻,是大历朝的皇后,不是你的妻子!!”

    慕容曜直起身,摇摇头:“不得不说,你和你父皇某些性格上很是相似,老是喜欢把一厢情愿强加于人,不顾他人感受。”

    话到了某种程度,接下了有些事,完全就不是出人意料。

    只听慕容曜这样说到:“你既然明事理,那我不妨同你说说理。当年你父皇横刀夺爱,将你母亲娶进东宫为妃,不思善待珍惜,反让你母亲亲族遭受奸人迫害,以致于满门被灭;而你父皇为保江山社稷,一纸休书将你母亲打入冷宫,另作他娶。试问小公子,你父皇薄情寡义的行径,还配这个丈夫吗?”

    “你在说谎话,我不信!”

    “不信?可事实善于雄辩。小公子,你自己想想为什么自打你出生起,便被禁养在掖庭中;想想你父皇和你母亲这一年多相处间,关系是否融洽;又或是,再想想当下为什么你母亲要放弃大历尊贵无比的皇后之位,携你逃出上京?”

    说着,慕容曜垂下手摸摸晋儿的脑袋,试图抚平他心中不散的倔强。

    他心平气和地说到:“很多事情,因为你年纪小,你母亲不想你成日里活在提心吊胆中,故悄悄把所有事情一个人承担了下来;但从我的角度出发,作为你母亲的丈夫,我不愿意看见她活得如此忧心劳累,所以,我只能担起这个唱黑脸的角儿,尽可能的把话向小公子挑明。你母亲疼你爱你不假,但与父皇却早已是缘尽今生,形同陌路。”

    他这番话,是藏在我心底久久以来的禁忌,而此时借着慕容曜的口在孩子面前坦白,不出意料,当场骤起轩然大波。

    晋儿包着满眶的泪花子,欲哭不哭,气恼至极地挣脱慕容曜的手,在他身边扭打撕扯起来。

    “我是男子汉,即便我的母亲不要我父皇了,她也由我来守护,不需要你个外人多事!坏人你走开,走开,把母亲还给我!”

    见场面失控,我正欲冲出珠帘后阻止,不想却被慕容曜一个眼神给喝止住。

    混乱中,慕容曜的大手如一根定海神针,揪住晋儿的衣领子,就单手把这孩子给拎了起来。

    瞧着他腾空扑抓乱舞的急样,慕容曜沉声道:“看看你现下的自己,多么的弱,多么不堪一击,有什么能力保护你母亲?!”

    他哭慌闹着:“可我,我是大历东宫太子,大历的储君,以后大历上下所有的臣子都要听我的话;我只是年纪小,没什么气力,才不弱呢,我能保护好母亲的!!”

    “想守护自己珍惜的,不是光靠耍耍嘴皮子便成的。你要真想保护你母亲,至少还得好好学本事个十年。”

    教训了通,慕容曜便将晋儿有惊无险地放回了原地。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过人心性

    见我在珠帘后焦躁不安,慕容曜忙蹲下身,探出手将晋儿脸上的泪给撇去。

    他道:“若今日遇上的是抓你和你母亲的官兵,他们会同情你的眼泪,放你们走吗?”

    说着,他不管对方乐意不乐意,抱起晋儿就将放在太师椅上。

    “坐端正,我脾气可不好。”

    见晋儿欲溜,慕容曜声高一度地喝止上;我尖着心静待了片刻,发现晋儿不但哭咽收止了不少,而且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太师椅上,不再乱动。

    像费力地制服了匹小野马,慕容曜也是眉头一松,顺手把那碗为晋儿准备的酸梅汤递到了他面前。

    慕容曜此时道:“若你能乖乖的坐在这儿把汤喝了,并听我把话说完,我保证让你见到你母亲。”

    “真的嚒?”

    哑着嗓子,晋儿生生怯怯地问上慕容曜。

    “真的。我们家乡有个灵验话,说是大人欺骗小孩,舌头会变得比吊死鬼还长;你看我现在舌头好好,说明我没说谎话。”

    “这话本就是谎话,世上根本有没鬼神的。”

    怯意散去,晋儿又开始跟他贫嘴较起真来。

    慕容曜眉头一蹙,严肃地说到:“还想不想见你母亲的?喝汤。”

    一时间敌不过慕容曜的威慑,晋儿委屈巴巴地垂下小脑袋,执着汤勺一口一口地朝小嘴里送去。

    瞧着他那憋屈十足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他喝的不是酸梅汤,而是苦药呢。

    闹腾这么久,眼下能在慕容曜面前安安静静地坐着喝两口汤,这也算一种关系上的进步吧?

    看到了些希望,我先前的焦躁不安消减了不少,静观其变同时,也期待着慕容曜会出什么奇招拿下晋儿的心。

    等碗中汤水下了小半,陪坐在旁的慕容曜忽钻着手栗子,在他跟前桌面敲了敲。

    “心静下来没?若静下来,我们开始谈正事。”

    稍稍端量了晋儿反应片刻,见他不怎么反对,慕容曜又把话题继续深入下去。

    “第一件事,我必须向亲口向你确认。眼下你母亲和父皇间,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母亲。”

    这孩子倒是丝毫不犹豫,脱口便给上答案。

    “不后悔?”

    慕容曜试探性再问,看看他是否在起小性子,然晋儿的反应,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般坚定。

    “好,第二件事,你母亲眼下要同我一道回北燕衢州,而这一去,这一辈子便不会再回大历;你要跟在你母亲身边,便要做好长久滞留北燕的准备,甚至于放弃你当下大历东宫太子的身份。你可愿意?”

    这问题,忽然让晋儿陷入为难中,扣扣小脑袋,他反问上慕容曜:“父皇他如今就我一个儿子,我不做太子,谁做太子?”

    慕容曜道:“你父皇乃大历帝王,后宫中妃嫔无数,保不准哪天就给你多添几个皇弟?怎么,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守护你母亲,可一提到放弃你的太子之位尊荣,就番犹豫了?!”

    “我才不稀罕什么东宫太子呢!”

    “不怎么能说服人。为什么?”

    晋儿答:“眼下大历就我一个皇子嘞,太子不是我做谁还来做?不过你说父皇他日后还会与其他娘娘有了小宝宝,那说明祖宗家业后继有人,我一个多余的孩子,不招人疼爱,干嘛还要赖着什么太子位不放呢?衢州去就去,我反正想好的,母亲到哪儿我到哪儿,自由自在的多好呀,也有母亲疼。”

    扬明了立场,此时晋儿也是气势大振,反将了慕容曜一手。

    “不过你别指望我会认你做父亲,我不喜欢你呢;母亲疼爱晋儿,晋儿也爱护母亲,即使不做东宫太子,但我仍是父皇他的儿子。请叔叔也记住,我姓容,叫容晋坤,乃当今大历朝嘉康帝的长子;这名字,我一辈子不会改的。”

    晋儿这话虽带着些稚气,然听进慕容曜和我耳里,无疑是冲击颇深!

    孩子说得极在理,不管我曾今如何想模糊与容舒玄的关系,可毕竟晋儿身上流淌的血,有那人的一半,永远无法否认。

    慕容曜收止住惊讶,平静地说到:“其实起初,我也不怎么喜欢你,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晋儿不解问到:“我不喜欢你,也讨厌你缠着我母亲,你还觉得舒服咩?”

    “心里当然舒服啰。这样的话,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做个坏人,同你争夺你母亲的爱。”

    “跟小孩子抢东西,不要脸皮,羞羞!!”

    说着,晋儿竖着食指在小脸不停地刮着,满眼鄙夷之色。

    而慕容曜见状,不觉怒,反笑得开怀异常:“小公子,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小孩子看待;要知道,若我不与你争,那我儿子就成了没娘疼的娃娃了。”

    “哈,小娃娃?是我母亲生的小娃娃?!”

    “对啊,和你一样,也是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和你虽不亲,但你和他,可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说着,晋儿跟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满面错愕;然稍待片刻,他又突然变得惆怅万分,直抠着光溜溜的小脑袋,不住地唉声叹气。

    瞧当下晋儿的反应,我这个为娘的都有些怀疑他当下的心智,是否符合一个五岁孩子的年龄。

    慕容曜隐笑不发,问上:“怎么,是不是觉得又多了个同你抢母亲的竞争对手,感到十分头疼?”

    而此时,失落无比的晋儿,眼中亦涌动泪花:“看来这一回,母亲不是单纯的生生气,是铁了心不要父皇了嘞。”

    瞬间,我们这一里一外的两个大人,都被孩子这话刺中了心窝,进而陷入了沉默。

    “坏人叔叔。”

    正不知如何解开当下困局间,晋儿第一次主动招呼上慕容曜。

    见人神情谨慎地注意上小小的他,晋儿说到:“你就是我母亲常常挂念在嘴边,那位北燕靖德帝吧?”

    无声无息间,孩子为我展现出他隐藏的敏锐一面,惊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惴惴不安。

    慕容曜点点头,不吝言词地夸赞到:“你真的很聪明,完完全全承袭了你母亲的所有优点。若得名师指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晋儿又问:“我听说苏太傅说北燕尚武,历代天子都是武功卓越,擅长行兵布阵的能贤,是吧?”

    “小公子这话意思间,想跟我学行兵布阵,治军打仗的本事?”

    晋儿异常坚决地说到:“你的本事要学,但要我认你做师傅,想都别想啦!等我学了你的本事,我就能从你手中把我母亲抢回来,看你到时候还敢瞧不起我弱。”

    “有志气。师徒之事暂且不提,咱们就以五年为期,看小公子能从我手中学到个什么模样,如何?”

第三百四十二章 噬心之危

    被缠问种种旧事整整一个下午,晋儿哭嗓子没停歇过一刻,累了心神间,人便在厢房内睡下来。

    替孩子盖好了被子,我蹑手蹑脚地退出厢房,掩合上门扇,转身间却见慕容曜等候在门外。

    他低声问到我:“那孩子哭累了?”

    我点点头,急急拉着他走了一段,确定当下说话地儿吵不到孩子安枕,这才松了一口气,依着栏杆坐了下来。

    疲倦的我,有些愧疚地说到:“晋儿毕竟年纪小,有些事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唉,也是我的不是,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跟孩子说得这般透彻。”

    “那孩子没你想得那般娇气。”

    安抚了句,他亦靠着我身边,落座了下来。

    他道:“谎言固然能够隐瞒一时,可终究不能隐瞒一世,谁的人生又是平平顺顺,无波无折的?你莫太担心,想着这也是对孩子心性的一种磨炼,若能越过这个坎,我相信他未来的路会走更加顺畅。”

    “唉,但愿如此吧。”

    对于未来之事,我不是什么天机神算的高人,心中亦是没底;如今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除了遵从天意安排以外,我似乎别无他选。

    情绪沉浮于进退两难间,一股脆弱无力袭上,我似怕风怕雨的小鸟偎依在慕容曜怀中。

    “忽觉得这漫漫人生,越走越感觉艰难。”

    他抚了抚我的背脊,柔声宽慰上:“我陪着你呢,不怕路艰难。”

    此刻话虽暖心,然瞧着廊外依旧风雨凄凄,我心中惆怅更胜先前几分。

    “我现下好担心,这不停歇的雨势,又是对你我一种天意的考验。我怕——”

    他堵住我的嘴,打断我那些不吉利话:“杞人忧天了。条条大道通云州,即便是借不了湛江归去,我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离开渝州;万事有我在,你安心等结果便可。”

    一时间,语塞的我也不知如何回答。

    条条大道通云州,我没听说过,只知“自古华山一条路”这谚语,虽是形容华山险峻,然于我现下状况却是跟险登华山般别无二致。

    然当下怕打击慕容曜的信心,这些顾虑重重的话,我还是搁浅在未启的唇齿间。

    “皇上!”

    正在此时,李昭从庭院另一头廊道急急奔来,其焦急声,也嘎止住当下的安宁。

    慕容曜眉头微蹙:“何事慌慌张张的?”

    李昭急道:“刚小的去接小梅姑娘来明苑,发现楚城内出现了不少禁军卫的身影,且楚城官邸处无端多了戒备巡逻;以当下种种迹象,小的猜想,怕是大历嘉康帝此刻已经到了楚城。”

    听到容舒玄追至楚城,我顿时从慕容曜怀中挣脱起,脸色煞白如纸。

    我急应和上李昭的猜想:“这消息错不了!前时在天化城遭遇霍子陵时,他便提醒过我,容舒玄不日便会御驾亲临渝州境,没想到短短四日,人就到了楚城。”

    “即便此时他来了又如何?这夺妻之恨,我还真想当面同他清算清算。”

    此时,面对我二人的莫名慌张,慕容曜的反应倒显得不屑一顾。

    急在心的我,立马阻止上他意气用事的念头继续滋生:“明摆着敌众我寡,你争一时高低有什么意义?”

    言中,我人六神无主地瞎猜间,不住地说到:“不可能啊,这完全不可能啊......”

    “不可能什么?”

    我急说到:“我是说,容舒玄明明中了我的阴阳血蛊,性命危在旦夕,怎么还有可能追逼到楚城来?”

    听到我对容舒玄下毒,慕容曜也是惊怔在面,片刻缓和后,他怀揣着几分忐忑给上了种可能。

    “大历宫中杏林高手如云,有人替他解了毒也是有可能的。”

    “绝无这等可能。阴阳血蛊乃是渗入心髓的奇毒,一旦毒性发作,便无药可解!”

    其实当日霍子陵告知我容舒玄御驾亲临渝州的事儿,我便存有些许怀疑,只是一心顾着逃,未曾去深究个中因由;然当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摆在我眼前,我自然是那个最不肯被轻易说服的人。

    见我一时中了魔怔,急在面的慕容曜拉住坐立不安的我,不住地劝说上:“我不是怀疑你的本事,反过来想想,若这什么‘阴阳血蛊’的毒真无药可解,那多多少少对我们是有利的,不是吗?”

    李昭也跟着附和上:“是啊娘娘,你也甭多想了,想多了也无济于事;依小的看,我们管他是否中毒,当下如何离开楚城这险地才是当务之急。”

    他们主仆俩一搭一唱地劝着我,可他们越是这么说,我就越钻牛角尖,想弄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思前想后,没觉得那阴阳血蛊有什么差池之处,我又静在人前,细细地回忆着那篇札记上关于“阴阳血蛊”配制之法的内容;反复再三,再三反复间,忽一段札记内容浮上了我脑海,令我面色大变。

    “难道真有人替他换血压毒?”

    “换血压毒?!如何换。”

    面对我的一时自言自语,慕容曜的反应也是格外惊奇。

    我不安地解释到:“我师父曾跟我提及过,人的血其实能相近相融的,只是有类型上的差异,不易区分;好比馒头和花卷,看似不同的食物,其实都是用面粉做成的。若有人因失血过多或血液被毒物污染,若找到合适相近的血源供给,再配合特殊的方法为病者过血,是可以缓解病情的。”

    说到此,我清明渐渐复来,亦觉得这事儿来得玄妙。

    “找到合适相近的血源,已是不易,而关键在于给病者过血续命的法子,稍有不慎,不仅会害了病者,也会要了供血之人的性命;我敢说,即便是师父他纵横杏林这多么年的老神医,也不敢轻易论证此法的虚实。”

    慕容曜似乎听出了我话中的些担忧,问到:“你是担心,容舒玄为了保命,用活人的血来压制体内的毒性发作?”

    “也唯有此法才能顺理成章的,解释容舒玄当下为何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楚城。”

    给了个六七分准的猜想结论,我无由叹息到:“都落到这般田地,他还不肯罢手,看来他这次是真铁了心。”

    “万事还不一定由着他的性子来。”

    见慕容曜不肯妥协,我心中焦虑又再次覆来,汹涌更胜先前。

    我急劝上:“阿曜,趁你的动向尚未在他的掌控之中前,还是赶紧离开楚城吧——”

    “不可能。”

    未等我把心中顾虑言尽,他已斩钉截铁地打断我。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谈虎变色

    我历来知晓慕容曜是个倔脾气,何况关系到我,他更不会轻易妥协。

    在明苑小住一夜,第二日清晨醒来时分,忽见窗外连日雨势已消停,大喜间,我跟慕容曜支会了声,立即乔装回佛姑子模样,动身前往渔村探探那牛儿的口风。

    去江村牛儿家中,他一见我人亲自登门造访,跟见了财神爷似的态度格外殷勤,又是搬凳又是送水,生怕招呼间有什么怠慢。

    而我满心思挂在渡江事宜上,自然对他的殷勤表现得冷淡了些。

    没等他自顾自地胡扯下去,我开门见山地问到:“牛儿施主,眼下雨已停,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动身渡江?”

    “师太这着急的。你瞧,我不是也没闲着,雨一停,我就在修补加固我的船,总要给我点时间准备准备。”

    说着,他怕惹我不高兴,又转头遥指着远处奔流不息的湛江。

    “师太勿怪,我也是有理说理的人。湛江河现下什么情况,您也是明眼看得清的;眼下雨势虽停了,但你瞧瞧这头顶的风云还积压不散着,指不定这雨今日还有复来之势。再多等等,多观察观察天气变化,对您,对我,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

    总觉有拖延之嫌,我立马把态度亮明:“可贫尼等不起。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我既然给得起这个价,自然要买个称心如意。你不会是想借机坐地起价吧?”

    “别别别,这话就说远了,也伤和气。是,我牛儿图师太您的功德银不假,可我也不是什么坏心眼之辈,明知此时洪峰正险,难道还硬逞能把师太你们往鬼门关送?这也太缺德了吧。”

    牛儿话说得油滑,可横竖也站得住个理字,我自然不会一味固执己见。

    我沉下心,道:“那贫尼便再多等上一日。若至明日清晨,未见风雨复来,我们便动身渡江;若真天意不遂,风雨再作,那贫尼也只能放弃渡江的法子,另寻出路。”

    牛儿亦是机灵得很,忙提醒上我:“行的,都依师太主意。不过师太啊,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的,若天公实在不作美,渡不了这湛江,那您之前给的五十两定金我牛儿可是半分都不退的噢。”

    我哼哼一笑,被他这市侩模样弄得有些心情不畅:“贫尼还以为,五百两的生意眼见有泡汤趋势,施主定要心急,尽心张罗补救一番;没想到您只盯着那一丁点蝇头小利,真真叫人有些失望。”

    牛儿笑呵呵地奉承上:“您别上气嘛,那些自认清高的读书人嘴里常挂着句话,原话叫什么我记不得,只知意思是说计划如何如何在自个身上,成于不成,还得看老天爷意思;我这不是也在尽心尽力地准备着,眼下成或是不成,真不是我个小小凡人说了算的。”

    “施主想说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对吧?”

    “对,对,对,就是这句,就是这句文绉绉的理!看来师太也是个明白人,想来也不会多为难小人我的。”

    我淡淡地笑了笑,也是静下心来:“施主放心吧,贫尼给出手银子,从来没想过要收回来,它在你兜里捂得热。”

    说着,我人便从凳上起身,准备启程返回明苑。

    牛儿送我出门间,又与我攀谈上:“对了,师太怎么不再借宿于卢家嫂子家中呢,可是觅得了什么好住处?”

    他这话问得好似无心,可我听来,未必不多个防人之意。

    我慢条斯理地回到:“出家人四海为家,广结善缘,简屋漏舍亦或是金宫碧院,对我们而言,不过是个暂时遮风避雨的栖身地,谈不上什么好坏。”

    牛儿乐呵呵一阵笑,嘴上不见消停:“话虽如此,可师太毕竟是有见识,有阅历的尊贵人,能屈就卢家嫂子家那两日,已是她们母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明白师太不愿张扬,找个机会我跟嫂子说说,让她不必时时惦问着师太的下落;她们家到底是个寒酸落魄户,哪里跟师太您是一道的。”

    这巴结过头,就从来碍人视听的刺,我当即把话回得酸了些。

    “卢家施主是个善心人,待人真挚间,贫尼也从未有过轻视之意;只是牛儿施主这么一说,贫尼倒觉得,我们虽结伴这一路,可却不是一路人。我修我的方外道,你图你的红尘利,不是吗?”

    话毕,我尔尔一笑,轻快脚步不觉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然,我还是太小看了牛儿他的厚颜,正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有所收敛时,他反快步追了上来,继续与我卖力攀谈着。

    “师太您别多心,我也是个善意,毕竟近来江村极不太平,昨日还来了不少官爷到此搜拿什么朝廷要犯,我也是怕师太留在江村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故好心提醒您。”

    听闻此时,我稍稍定住脚步,转而惊疑不定地问上牛儿:“施主刚说,有官兵昨日来过江村搜人?”

    “当然,您可是佛门高人,我怎么敢在您面前胡诌?要是让头顶神明知道,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说着,牛儿回忆着当时情形,也是显出了心有余悸地后怕。

    “那帮官爷可盘查得严实了,提着寒湛湛的大刀,挨家挨户地问,挨个挨个地比对,还不停地追问村里人是否见过两个陌生女人和一个小孩儿,这哪有影的事。我们这儿一个破渔村,除了师太您肯屈尊降贵,什么时候见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过?”

    我有些心虚地说到:“你不是说抓钦命要犯吗,施主怎知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道:“嗐,能惊动官府如此大阵仗拿人的,肯定来头不小;况且那些官爷的军服,口音,一看一听便知不是咱们本地人。我听人说,他们好像是从王都上京来的大官爷,招惹不起的。”

    倏地,我心中崩嘎一声。

    想来牛儿他们昨日见到的官兵,便是千里迢迢从上京赶来捉拿我的禁军卫,而容舒玄在楚城的事儿,也更加确凿起来。

    正当我忧心局势日渐危机间,牛儿在旁无意打趣上:“要不是师太乃佛门中人,我都以为您就是那帮官爷通缉的要犯呢;那画像中的通缉女子,除了没师太这个红印胎记,轮廓五官都是极相似的。还有那通缉的小孩儿,别说,我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无端慌张勾动心火,我怒难控地喝斥上牛儿:“施主当心祸从口出,这等事可不是随意玩笑的!!”

    “嗳,师太您好端端发什么火,我是真觉得那画像中人眼熟——师太?师太!!”

    也不顾上牛儿在背后如何殷切的唤,殷勤的留,我跟撞了鬼似的,头也不回地朝大路上走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局势多变

    匆匆忙忙返回楚城,本被牛儿那厮搅得心神不宁的我,路上又碰见好几路正在城中盘查的禁军卫;虽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然压在心间的那块大石头却越发沉重。

    快速绕入朝花巷,此时渐渐远离人声的环境,让我把胸膛下那颗作鼓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本以为暂时能松下一口气,然刚走出没几步,背后传来的细微动静声,惊得我猛回头探查。

    可背后此时,除了来时那条深邃的小巷道和过往的风,便无多余可疑之处。

    再三确认后,我亦认为自己当下是太过草木皆兵,遂松了那口吊着的悬气,快步走到了明苑小门处,敲门经姜伯接应入了苑子。

    此时等候多时的慕容曜见我归来,亦是转忧为喜:“出门前明明约定好,一个时辰便归;如今你晚归了半个时辰,我都快急死了!”

    紧张退去,口干舌燥复来,我也没细细分辨慕容曜这怨怪中是个什么滋味,忙把桌上的清茶满上一杯,喝了个底朝天。

    “慢些,慢些!”

    见我一杯茶下肚似乎不过瘾,他忙接过空杯又满上杯,又在旁拿着折扇替我打凉消热。

    他不住的问:“见你此时慌慌张张的,是不是路上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第二杯茶水下了小半,渴是消解了不少,然我的悬心却一直落定不下:“禁军卫的人,昨日去过江村搜查。”

    慕容曜微微一惊,问上:“是走漏什么蛛丝马迹让对人察觉到了?”

    “倒也没有跑漏什么风声。毕竟我易了容,还借了佛门弟子的身份掩饰,想来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怀疑到这方面。”

    “既然如此,你也别老自己吓自己;敌在明,我在暗,我们只要仔细些,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话虽如此,然想起当下禁军卫满城搜户的情形,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阿曜,眼下风声越来越紧,万一禁军卫搜查到明苑来怎么办?”

    慕容曜圈住我的手,即刻安抚到:“你莫担心,这明苑是通过地下钱庄几次转手后才卖入我手中,大历禁军卫要追查这苑子主人的来龙去脉,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再者,明苑中我早已修建有暗室与密道,即便他们对苑子起疑,也不能拿我们怎样的。”

    抚了抚我惊白的脸,他自信在面地再说上。

    “不止是明苑,隔壁前后左右几个院舍,都是我在楚城内的私产,且有暗道想通。那些禁军卫虽眼下挨家挨户搜得紧,然不等他们搜至明苑,我们便已经收到风声;而我们只需跟对方玩捉迷藏,他们搜明苑,我们就躲他院规避,再来,再避。如此一来,你我便能把禁军卫给糊弄过去,你大可放心地在此暂比风头。”

    没想到慕容曜还留了这么一手,我神色间的担忧虽消退了不少,可一想到楚城仍是容舒玄只手遮天的城郡,脑中的那根弦依旧松不开。

    我叹道:“办法虽妙,但我们也不能这样躲躲藏藏的,和容舒玄在此耗一辈子吧?!”

    “他愿意耗,我还不乐意奉陪。”

    有些置气地回了句,他转而换上一副爽朗的笑靥,把之前话题间的忧忧虑虑统统抛诸脑后。

    “放心,我已经命李昭给玉童传信,让他速调一艘战船届时接应我们过江。你不是也想及早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吗?我已经想好,无论风雨阴晴,明日卯时我们便动身渡江,绝不半点迟疑。”

    这决定当下听着的确振奋人心,可如今我们的去留,不仅有容舒玄这只拦路虎,更有头顶喜怒无常的老天爷拿捏着;我不禁忧心着,这样做,会不会欠妥太过冒进?!

    倒没有反对的意思,我以辩证的态度跟慕容曜商讨到:“此时的湛江凶险异常,乃我今晨亲眼所见,即便我等愿冒这个风险,可那渔夫牛儿也未必见得肯舍命陪君子,替我们出船渡难。”

    “这可由不得他。”

    说着,慕容曜从果盘间拿起那把明晃晃的小刀,意味深长地把玩在手中。

    他道:“世上若还有比金银更好使的东西,我想,莫过于我手中的刀了。届时手中刀往那船夫脖子上一架,你说他会不会乖乖听话,载我们过江?”

    “你这是莽夫行为。”

    “但的确奏效。”

    说着,他把手中把玩的小刀放回果盘中,搂着我的腰身将我环抱住。

    “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若那船夫识相,我自然不会多为难他。”

    事已至此,争执已无太大的意义,可我人还是沮丧在面,不时地在慕容曜怀里唉声叹气着。

    “高兴点嘛,瞧着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这阵前将军都有些自乱阵脚了。淳元,听为夫的,有些事太过于担忧在前头,不仅给自己增加压力,更不利于成事。”

    我憋着满肚子忧心昂头望上慕容曜,回到:“只要未离开楚城一天,我这心,横竖都安定不下来。”

    “不是还有我这开心果在吗?笑一笑啦,今日我还没见你舒心笑过,心里挺失落的。”

    “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皮?!真孩子气。”

    亮出手钻头在他脑门上赏了个爆栗子,我亦勉为其难地在他面前涩涩一笑,极难看那种。

    归期已定,鉴于此时心中难安,极力寻求安慰点的我,忽拿定了一个前时犹豫多时的主意。

    我转侧过身,单手捂着慕容曜的侧脸,郑重其事地说到:“既然决定明日渡江,我想下午去城中法华寺进香,顺便做些功德。”

    “做什么功德?”

    我道:“既然没皈依我佛的诚,那至少还佛佑一路我平安的愿,自然是把身上的钱财捐于佛门布善,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同你走啊。”

    听到我此时的心意,慕容曜有些诧异问到:“都捐了?”

    我毫不犹豫地答上:“当然是都捐了。”

    “那可是你这些年费劲心力积攒的老底,都捐给了佛门,不可惜?!”

    “我不是还有你这大靠山吗?怎么,听口气你是不准备养我了?!”

    舒心笑一展,我亦同慕容曜闹趣起来。

    他忙回到:“养你一辈子都心甘情愿,我只是担心你此时决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将来会后悔。”

    “你这不是小瞧人了吗?我可不是那种拿得起,却放不下的人。渝州遭劫,百姓罹难,我自认撇不干净责任间,也想为百姓们尽一份微薄之力;能弥补一点,是一点吧,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想到走之前,多多少少能为遭难的百姓做点事儿,我这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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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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