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贵人相助
分不清东南西北地乱跑,耳边越来越近的叫嚣声,如入血的毒不断催化着我心中的惶恐。
“人定还在附近,仔细搜!”
隔着堵宫墙传来这么声,我浑身猛颤,如过街老鼠般钻进一青柏丛中。
一场宋小钰炮制的闹剧,便成了眼下的人人喊打;若挺胸抬头地站出来,当面说个明白,这场闹剧就能迎刃而解。
但,我不知在害怕些什么,只想把自己藏在这幽暗之地中。
“出来。”
心正七上八下地捣鼓间,一把寒光湛湛的长剑探入青柏丛中,落在我颈子边。
而处于惊慌中的人是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面对突来的威胁,我第一本能反应就是自保性命,双手握住对方剑刃,把这份威胁尽量远离自己。
刃口锋利无比,我那细皮嫩肉的手刚使力,就感觉什么嵌入肉中;痛感传来,但始终压制不住我心中的惶恐,进而衍生出怯懦的麻木。
六神无主间,头顶的青柏丛忽被硬生生拨开,漫天星光照在我惊惶无措的脸上,一张熟悉的脸孔带着同样的诧异,与我四目相接,愣在原地。
“你——”
缓过神的霍子陵,突然注意到我十指指缝间不断溢出的鲜血,冷峻的脸上忽然多了份异样的白。
“松开,不然你这双手得废!”
强拽着我的手腕,跟铁钳的手,一根根把我紧握在剑刃上的手指掰离开,剑顺势回鞘;接着,霍子陵迅速从怀中掏出张手帕,塞到我血流不止的双手间,又叮嘱到。
“呆在这别出声,我来处理。”
那星光中有股温和的关切,瞬间消失在头顶再次掩合的青柏丛中,我紊乱的心得到片刻安宁。
“什么人鬼祟在此?!”
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从枝桠间透散来的光变得刺眼。睁合了几下眼,透过缝隙,我瞧见一队行宫护卫将霍子陵团团围住。
而霍子陵此时如座巍峨的山,挡在我躲藏的青柏丛前,正声回到对方。
“误会,我乃大历御前护将霍子陵。”
“原来是霍将军,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大历镇南将军的名头,放哪里都是响当当的,这群搜捕我的护卫立马露出了敬畏之色,撤了包围之势。
霍子陵沉稳应上:“无妨。看诸位的阵势,也是在寻觅那在启天坛惊扰荣妃娘娘的贼人?”
“正是,将军莫非——”
他应道:“这行宫内外安全,本不是我这个外客之责,但刚才在启天坛目睹那一幕冲突,为保安全起见,霍某也不能袖手旁观。”
“将军真是古道热肠。”还礼见,我又见那领头护卫问到:“不知将军在此有何发现?若有,请详尽告知,小的们也好及时缉捕贼人,扫除隐患。”
霍子陵道:“东面我来时有动静,正欲追赶,诸位就闻声而至。此时不妨朝这个方向继续追捕试试。”
“多谢霍将军提点。跟我走!”
得了指点,一队护卫举着火把,马不停蹄地继续朝东面院落搜捕去,很快还了这里清净。
而支走了护卫,为防再生变,霍子陵迅速带着我转移到会阳行宫一处偏隅后,这才放下心为我处理手间伤口。
“有些疼,你忍着点。”
他将金疮药粉小心地抖在我掌间,虽然我没喊疼,但手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而霍子陵,脸色间显出了不协调的紧张。
“刀剑和烙铁般,不是女儿家能随便能碰的。”
打好结,霍子陵像是完成了什么巨艰难的事情般,脸上露出轻松;而我只是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注意到这细小的尴尬,他忽然脸一红,稍稍远离了我些。
但我,始终坐在原地缄口不言。
他不自信地问道:“姑娘不认得在下?”
或许是我的心不在焉误导了他,我幽幽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开口到。
“认得,霍子陵。”
“你——”
老成眉一皱,他有些戒备地盯着我,虽此刻我脑子略迟缓,但细细品味他这反应这脸色,不难推敲他在忌惮些什么。
他以为我对他的认知,只是停留在之前“霍四郎”这个掩人耳目的虚名上。
我神魂归来,口吻间多了几分直白:“那时在北燕京畿,你是霍四郎,但如今到会阳,时局早已不同;该亮明的就该亮明,霍将军。”
他万分诧异:“如此说来,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知道。”我撑起身,因手间痛微蹙起眉,神色凝重:“但从不影响什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可我猜不透你。”
有些事不必纠结,但不代表不好奇。
他慎重而谈:“从促成官马调配,再到此刻的会阳和谈,都有您在其中涉足;李姑娘,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巧合。”
“可事实证明无巧不成书。”
安定回涌心中,我又回到往昔那个淡然自若的李淳元。
“就像我之前在翠玉山谷救你一命,谁想到,今日轮到你出手为我解围?这就是巧合,没有谁在刻意安排。我是凭自己的本事得知你的真实身份,而霍将军想知道我是谁,那也只能靠你自己的悟性。告辞。”
“你去哪儿?”
本以为言尽于此,分道扬镳,不想霍子陵一个健步上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清冽的双眸上下端量着挡路的霍子陵,满是对他鲁莽行为的质疑。
他脸红得更胜先前:“莫误会,此时会阳行宫的护卫现正四处搜寻你,不安全。”
“这事不劳霍将军费心,我自有脱身之法。”
我瞧着他那不可置信的神色,离去间,把话说透彻了些。
“我光明正大的来会阳行宫,自然找到去处;霍将军自便,有缘再见。”
话毕,我绕过霍子陵,如阵清风过境消失在转角的红墙绿瓦中。
小半个时辰后。
心事重重的我,刚踏入自己的寝殿门口,一阵急旋风就朝我挨过来。
“去哪儿逛了?我一堆折子看完不说,等你间还续了两盏茶,可叫我盼的慌。”
慕容曜同我讲话,总有些不规矩的小动作,比如拉手,撩发,刮鼻等等;可此时他刚碰上我的手,我顿时抽口凉气,疼得皱眉。
注意到我的反应,慕容曜刚低头瞧了眼我的手,整个人神情都炸开了。
“你手怎么回事?”
“别碰!”见他要拉我的手,我怕疼地收在背后:“刚上了药,还疼着。”
慕容曜急色上面“:还不说实话?真我急着!要真和我拗脾气,你拗不过我的。”
大概是那卷帕上的血色太深太过骇人,慕容曜蓦地动起了真怒,誓要撬开我的铁嘴。
我悻悻一笑,回到:“宋小钰折腾出这么大动静,皇上这边没听见半点风声?”
第四十六章 点到即止
有些事,要懂得点到即止,过多争辩,反而有添油加醋之嫌。
况且,这整件事中有我的软当存在,辩多了,反而会越描越黑。
慕容曜召了刘德禄,一来一回,不过是唤雪打水取药的时间;大约是拆开粘连在掌间伤口的帕巾过于疼痛,我倒是没留心慕容曜和刘德禄间的对话。
“我来。”
唤雪拆了一半,慕容曜突然插了进来,拿着金剪子,左一刀右一刀地小心绞开,并边呼着凉气边把剩下黏住伤口的帕巾取下。
等我掌间乌黑的血疤出现在人前,慕容曜神情更显凝重。
他心疼不已地问到:“明显是利器留下的痕迹。刀伤?谁下如此重手?”
我打趣:“听皇上这口气,是想严办伤我之人?”
“正有此意。”忽然,慕容曜咬牙切齿地冒出这么一句。
痛中衍化出浅浅笑:“这事估计皇上难办。伤我的人,是陪驾大历皇的镇南大将军,霍子陵。”
“他?”一脸不可置信在俊颜上洋溢起,慕容曜愣看了我半响,才问到:“他为何伤你?”
“误伤呗。”我轻描淡写地回来句,挂了眼药箱内:“劳烦皇上,第三排第二个系着红绳的瓶子,取两枚药丸融在盆里。”
孰轻孰重,慕容曜心中自然有分寸,照着我的话取了药,融进金盆中,我跟着把双手放了进去。
那滋味如盐腌制肉般酸爽,痛得我大气猛抽;不过很快,这火辣辣的疼痛感遁去无踪,被清凉感所代替。
他一时间不问了,我反而有了说话欲。
我问:“刘德禄怎么回你的?我好奇现在事态演变成什么样子。”
他道:“行宫内已经解禁。”
我挺意外的:“这么快,宋小钰没闹腾?”
慕容曜点点我的脑门:“是荣妃自己传话解禁,说不过是被宫人不小心冲撞,无关紧要。”
“难得她长脑子,还知道顾全大局。”
我冷冷一笑。
“听意思,真相还别有洞天?”
“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对宋小钰而言,这场闹剧不过是设计我的一个局,而我虽吃了暗亏,但也得讨点利息。”渐渐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乐滋滋地说到:“我那一重拐下去,估计宋小钰摔得不轻。”
慕容曜闹起糊涂:“局?什么局。”
笑不过须臾,慕容曜这话问的如凉水浇下,我立马表情寡淡:“皇上何必事事知晓得一清二楚?输了就是输了,以后在连本带利讨回来便是。”
我和慕容曜间,容舒玄的存在就是跟刺在心头,摊开了等于自讨没趣,不如索性做个糊涂人,充楞卖傻。
慕容曜又问:“那霍子陵呢?他怎么卷进来的。”
俨然,慕容曜这口气是迁就下的退而求其次,我多少得还他些面子,把事情给他理个大概。
“这怪我,没在这会阳行宫把脸混熟。我在启天坛,当着那么多宫人面推了宋小钰一把,因脸生一时被误认为冲撞主子的宫人,被附近护卫追捕;当时霍子陵也在附近,本是想助行宫护卫一臂之力,不想他那一剑下去没抓到贼人,反而劈出了个昔日救命恩人来。”
慕容曜眉峰高悬:“我一直纳闷你这手上的刀伤怎么来的,此番看来,霍子陵当时劈来那一剑,你竟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高手,空手接白刃?!”
“人不是好好的。”我是个事后胆壮壮,挺硬气地回到:“抓活的,肯定他下手留有余地。”
“可刀剑无眼!”我原以为他会被我的趣闹淡了追究心思,可不过须臾,他忽然脸色一变:“你遇见霍子陵?难不成你也遇到——”
可话吐了一半,慕容曜突然自己蔫了。
“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话转得快,但不代表我也缺心眼,我估摸着此前遮遮掩掩的隐情,他猜到了些眉目;而此时他这句“不幸中的大幸”,意味颇为深长,他有意糊涂我也刻意遮掩,索性就这样不了了之,省得彼此难堪。
我俩坐在那儿,玩了好长时间的哑巴游戏,最后我终是憋不住了,从金盆中抄起湿漉漉的手站起身。
“唤雪。”
化解窘境的最好办法,就是有旁人在,我立马朝殿外唤我的婢女来包扎。
慕容曜却执拗:“没你什么事,退下。”
唤雪刚急急忙忙奔进了内殿屏风处,就被慕容曜口气生硬喝止住。
他道:“有个现成的在这伺候着,非得叫人来,人多好看我们怎么闹腾?”
我干干一笑,真不知如何回嘴。
慕容曜小心翼翼地用棉帕为我净了手,一个挺置气的眼神,将我的目光一同引到药箱内。
“包扎前,得上点消肿止痛的药吧?用哪个瓶的,你跟我说。”
“第三排第五瓶,那有金线穗子的。”
说实在,我真怕他继续闹气,回他话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倒了些我配制的雪莲膏在瓷碗内,他用手指蘸着,轻而均匀地涂抹在我掌间的伤口上;而那段期间,我一直屏住呼吸,大气不敢乱喘一口。
“淳元,本心讲不愿你来会阳。”
蓦地,垂着头的他口中冒出这么一句,跟小针扎破水泡般让人不痛不痒。
“我偏偏喜欢凑热闹。”他进我退,把话拗着说:“皇上不想我来会阳,恐怕一边想栓住我,一边又想拽住端惠公主;您放一百二十颗心,成人之美的肚量我不缺。”
“你这分明是气话。”
我想抽回手,可慕容曜早有先见之明,顺势将我手腕子拽得牢牢的。
“这事本来我是打算在你这讨主意,如今你赌气拿来说事,我就借机说开了。我北燕后宫中,根本没有端惠的位置,即便刀架在我脖子上,这事我也是这个态度,绝不二话。”
我倒抽口气,语调不耐:“你跟我表什么决心?旁人听见,还以为我是多么善妒,独揽恩宠的人。”
“不用你多善妒,这些都是我愿意给的。”
取过棉纱,他一边包扎着我的手,一边淡然地说到:“有了自己想要的人,即便之后有再好再美的,都显得次显得无用;我保证不久的将来,这北燕皇宫,是我们的家,而不是个充满尔虞我诈的深宫大院。”
我身上的前车之鉴,让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长情之人,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天子;可此时面对慕容曜,这话听得我心发悚。
大约是我自己没自信,去相信他此时给我的承诺。
“那就太可惜了。端惠公主满怀爱慕而来,不想竟成了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他道:“给不起的,最好连梦也别给,于人于己都好。”
他在我手背打出个漂亮的尾结,大手一抬,拢住我的脸颊。
“我的梦,今生早给人占了。”
第四十七章 折腰献曲
翌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启天坛上,两国新君在众目下齐誓天地,歃血为盟,共结北燕大历千秋之好;我站在翠玉阁最高层的栏杆边,看着坛间众人的激情洋溢,听着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倒是异常平静。
“主子。”
正感枯燥乏味间,唤雪疾奔走到我身边,轻声说到。
“事情已经办妥。”
“仔细些,莫留下什么痕迹。”
嘱咐了一声,我便抛开远处那热闹非凡,朝内阁中信步走去。
“曲子可记下了?”
从盘中顺手抓起一小串葡萄,就着案几边的蒲团,坐在了正试音调弦的林思安身边。
“记下了。”林思安抬起头,小心地请示到我:“思娘虽通音律,但新曲上手,难免意境上拿捏不准;请娘娘点评一二不足,思娘好及时修正。”
“成。”
我将一颗紫玉葡萄塞到嘴里之际,抬手示意可以开始。
林思安葱白的手指一扫,九弦琴上发出阵低沉的琴音,紧接着,潺如溪水的琴音在阁内响起。
她如今弹奏的这首曲子,乃是大历宫廷乐师严春子的成名作《折腰曲》,主要讲述年轻男女间思慕成狂,求而不得的幽怨,曾在大历京都教坊风靡一时;而经打听,在今晚两国晚宴上,大历皇胞妹端惠公主欲借此曲献舞,向慕容曜表达思慕之情,以促成两国的秦晋之好。
如此天赐机会,我抓住间,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林思安虽是第一次接触曲子,但弹奏手法间的行云流水,足见天分颇高;可曲子没到中阙段,我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停,思娘。”
大概是我的突然叫停,杀得她有些措手不及,那被勾起的羽弦发出声极不协调的颤音,坏了这阁内雅趣的气氛。
林思安局促而道:“请娘娘指正。”
“你不用紧张,初次能纯熟到这等程度,已属不易。”
该给的褒奖我绝不吝惜,但要成事,却有我自己的要求:“如你之前所料,你虽熟记了曲谱,但对曲意境的理解还远远不够。《折腰曲》表达的男女间情感悱恻缠绵,被你皆用一成不变的欢快所代替,没有太分明的层次感,这是你的不足。”
我放下手中未吃完的葡萄,顺势将案几上的九弦琴放在双膝间:“比如这一小段,低沉后在转高亢,更显爱之思,爱之切,还有这一小段——”
为林思安细细剖析曲谱意境期间,虽无卖弄之意,但看她时不时惊愕的反应,似乎不相信我竟然精通音律到如此程度。
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这首《折腰曲》和我的渊源,太深太悠久,故才理解的这般透彻。
“听了娘娘这番见解,思娘心中反而没底。”
“莫要妄自菲薄。”我演示完后,将九弦琴放回原位间,说到:“仓促之间,要让你达到这么高深的意境,的确太强人所难。不过我教你个法子,或许能成就一场惊艳。”
林思安惊:“什么法子?”
“曲合心,音附神。”
六个字,太过晦涩间,我延伸到:“届时你只需要注意座上大历皇的反应,他喜,曲欢,他默,曲悲,调随他的喜怒哀乐而变即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尔尔一笑,淡然说到:“一首曲的好坏,不仅见于技艺上,更见于弹奏者能否抓住听客的心境变化;若能抓住后者精髓,即便是技艺上有生涩,也是瑕不掩瑜。你只需谨记一点,届时晚宴上你的听客,只有座上大历皇一人而已;若能把控住他,你就成功了一大半。”
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我讲太多,林思安悟性不够也是枉费;简单三言两语,我便领着唤雪出了翠玉阁,留林思安独自一人在那苦参。
夕阳西下,夜将来。
“娘娘,你这身打扮是?”
林思安更衣出来,见我一身宫女打扮,精致的妆容间露出丝丝疑惑。
“今晚你是主角,我自然不能抢了风头。”我笑笑,走上前:“记住,从这一刻起直到晚宴结束,你是主,我是仆。”
说着,我便把准备好的面纱为林思安戴上,再次叮嘱到:“其间无论何时,这面纱都不能摘下来,否则,你和我间约定作废。”
林思安点点头间,突然瞧见我左脸颊间露出的疤,惊问到:“娘娘,你的脸!”
我镇定如常:“假的,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随即,我也戴上面纱,将这“丑颜”遮住,并抱起桌上闲置已久的九弦琴。
“时辰将近,姑娘我们动身吧。”
笑染眼角,我估计此时容玉意那边,正缺我等解燃眉之急。
华月殿外。
我和林思安人还候在殿外,里面就传来阵阵女子训斥声;听动静,火气着实不小。
“这位嬷嬷,谁撒这么大的火?”
我假意不知间,和这传话嬷嬷套了句近乎。
“嘘,小声点。”这嬷嬷紧张地张望了下殿内动静,低声说到:“还能有谁,自然是大历来的那位端惠公主。”
我问:“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为殿上献舞一事愁。听说他们从大历带来的宫廷乐师,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晚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食物,直上吐下泻不止;眼下献舞在即,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代,端惠公主着急间故才发这么大的火。”
这嬷嬷嘴倒是爽快,道尽了华月殿中的状况间,这才想起盘问我们的来历:“你们是哪宫的?上这作甚。”
“刘公公让我们来的。”我极力扮演好个伶俐丫头,引荐到:“这是我家姑娘,会阳城有名的琴师。”
大概是刘德禄的名号镇得住人心,且本在燃眉之急间,这嬷嬷一听顿时乐坏了:“刘公公真是活菩萨!二位姑娘快里面请,请!”
走过一段大理石殿道,绕过屏风,便见前殿内碎瓷烂盆一地,几个宫人候在一红衣女子身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乱喘一口。
“公主,公主莫恼。有补救法子了!”
这嬷嬷似乎预见有立功的兆头,拉开嗓子,就朝闷气座在椅子上女子奔去。
她忙引荐到我们:“您瞧,刘公公听说公主这儿有为难处,立马派人到城中请来琴师;这不,人已经到了,误不了公主献舞的事。”
“才怪!”
一巴掌拍在椅子边的案几上,端惠公主倏地站了起来,雷霆不减。
“大历的曲子,北燕的琴师,能弹么?!”
顿时尴尬再度蔓延开,前殿内又陷入鸦雀无声。
第四十八章 曲魅君心
我这昔日的小姑子,两年时间没见,人出落地亭亭玉立,脾气也渐长了不少。
不惧当下尴尬节骨眼,我福身一拜把话接了过来:“奴婢僭越一句,公主如此笃定,这曲子北燕的琴师真弹不了?”
“我还真不相信你们有这等本事!”
白了我一眼,容玉意坐回椅子上,说到:
“今晚我献舞之曲《折腰曲》,或许你们有所耳闻,但却有别原曲,此曲是经严春子大师再次修动过的。他门下高足,我带来的琴师,练了整整两年才得大师三分真传;你家主子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教坊小琴师,即便有几分技艺在身,总不能和宫廷乐师比!弹得顺畅与否我都表示怀疑,更何况今日这等排场;若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丢了我大历的颜面?!。”
“公主考虑的周到。”
我顺势应承了句,却又反问了句。
“但公主眼下除了我家姑娘,还有其他选择?”
容玉意脾气大作:“哪里冒出的刁嘴奴才!”
估计是戳中她的痛处,端惠公主冲上前就欲教训我;不过,她那手高高抬起,又缓缓落下,人前做出了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
“青奴,把曲谱给她们。”
变了个心意,端惠公主没好气立了个兴头。
“这般成竹在心?好,我给你们机会。弹得好,本公主自有重赏;若只是口上猖狂,那你家姑娘的这双手,留着也是种无用的摆设。来人,上琴架!”
两个奴才抬着梨花木琴架,往我们跟前一杵,这架势跟赶鸭子上架般,绝了。
林思安骑虎难下,于是坐在蒲团间翻看起这改动过的琴谱,可没翻两页,忽然她挺吃惊地回望上我。
我自然明白林思安此时在惊讶些什么,她惊讶着,此刻端惠公主给的琴谱和我之前给她的,是一个版本。
不过是件陈年旧事,没想无心插柳帮了我一回。
当年我还是大历东宫太子妃,因志趣相投,与身为宫廷乐师的严春子大师颇有来往;端惠公主手中这改动版本的《折腰曲》,还是我出了不少力和意见,我知道当然就不足为奇了。
“没事,随意发挥。”
我轻拍到林思安的肩头,她点点头,合上手中的琴谱,展开双手开始起琴。
“故弄玄虚。好歹也把琴谱看完,装什么在行。”
只是座上端惠公主讥讽声未落,殿内转而被阵轻灵流畅的琴音所掩盖;而随着这如流水行云的《折腰曲》继续,这为颇为傲娇的小姑娘脸上,是又惊又喜又羞,表情复杂得很。
我从旁聆听间,平心而论,林思安这首《折腰曲》只能说弹出了皮毛,甚至不如她第一次在翠玉阁为我展示出的韵味;但这发挥还是足够了,至少折服了我们想折服的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能流畅地弹奏此曲,容玉意根本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曲末,这华月殿中有种意犹未尽盘恒着,无人吭声。
“公主觉得我家姑娘可用?”
我徐徐不急地收抱起九弦琴,问了句。
“倒真有些本事。”悻悻回了句,吩咐到旁边候着的奴才:“取一百黄金来赏她们主仆二人。”
“谢公主赏赐。”我和林思安齐福身谢恩。
“这一百两黄金只是头彩,等晚宴结束后,若我满意,对你们主仆二人还有重酬。带她们去后殿和众乐师沟通一二,届时别在晚宴上出洋相,合不上拍。”
红裙一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端惠公主,到内殿更衣。
(半个时辰后)
随着内侍一声高声宣召,我和林思安混在大历宫廷乐师队伍中,进了紫宸正殿。
殿内,簇拥着正北上方的两位君王席,两国文臣武将按品阶高低,排成声势浩大的流水宴;我随乐师团安于宫殿一角,静看着殿内的斛光交错,和乐融融的场面,心中无半点波澜起伏。
而目光,不觉落在了正殿中央处,那张久违的面孔,含带这酒力催发出的春风得意,让我平静的心有了圈圈波动的涟漪。
久违了一年零九个月,这个颠覆我整个人生的人,再次得见。
“兄且慢饮。”
止住了座上欲朝口中送酒的慕容曜,容舒玄举樽说到。
“有酒无乐,这酒喝得着实寡淡了些。正巧舍妹端惠准备了出歌舞,此前在宫中勤加练习了许多日子,我们不妨品观品观成果如何,也当为这庆宴助兴。”
“主随客便,兄且观玄弟安排。”
慕容曜淡淡然地应了句,我便见容舒玄兴致昂扬地从座上支起身,掌凌空一击,顿时乐师们如得号令,击鼓,鸣磬,弄箫,吹笙,摇铃,依次奏响。
此时,八个白衣舞姬簇拥成团,莲步纤纤地移入殿中;众舞姬水袖一抛,如莲花展瓣般散开,中间忽然露出一身着明黄色纱衣的女子,手捏金桂折腰成月,静等曲起。
“起琴。”
我跪在林思安身边,拿捏住这曲子的调,提醒到。
蓦地,琴起箫合,一曼妙的舞姿暂时夺走了场上所有人的目光。
不得不说,容玉意这舞,编排的确别具匠心。
她婀娜的身姿,犹如敦煌壁画上中那飞天舞者,举手,低头,弄足,回眸,尽生媚态,勾魂摄魄,时而清丽出尘,时而妖魅入骨。而萦绕的舞姬们,时不时地抛洒着金粉,如漫天散开的星子在容玉意周围弥散开,衬得她犹如九天仙女下凡,美得不可方物。
但场上再惊艳的舞也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反倒是座上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格外牵动我的心。
“用你的眼睛,把座上大历皇吸引住,这是你第一关考验。”我轻声提醒到抚琴助舞的林思安。
这是个赌局,关乎成败,我非这试探的主角,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紧张。
不需要太多,只要一眼足矣。
只见那一刻春风满意的容舒玄稍稍偏移了目光,落在含情脉脉的林思安视野中,一股炙热,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恣意从容,在一点一点地瓦解,忽然似个失去支配能力的人,呆呆地从座椅上撑起身,痴痴地望着以音魅情的林思安。
你从她眼中看到了谁?我心中鬼魅地冒出了这么一问,但讥讽感也油然而生。
真假皆在眼前,他却陷入我设置的陷阱中。
而我正得意间,微微一挪视线,却间另一双眼睛紧盯着我,又时不时地落到我身旁的林思安身上;但几个来回,这道目光终是落在我身上。
慕容曜坐在那,直至容玉意的舞毕,分毫都未从我身上挪开。
我极力规避着,可心虚没消停过。
第四十九章 流水无意
曲终舞毕,紫宸殿内忽陷入莫可名状的安静中。
我微垂着头,只感一股芒刺在背的寒意撤去,耳边便传来响亮的掌声。
“妙曲,妙舞。”
终是这场盛宴上的东道主,慕容曜鼓掌起身间,目光落回还跪候在殿中央的容玉意身上。
“上酒,朕与端惠公主同饮一樽。”
接过宫人奉上的金樽,容玉意娇羞在颊,举酒祝词。
“谢曜哥哥赏赐。玉意以此酒,祝两国千秋携手,万世同安。”
柔转豪情,这容玉意仰头便将金樽的满酒干尽,而我偷偷瞄了眼慕容曜,不过是浅尝辄止一口,便放下了自己的酒樽。
咬着腮帮肉,我心中莫名慌,殿上忽然冒出好戏来。
“曜哥哥,玉意还准备了件小礼物。”
话刚落,我就见容玉意的贴身女官奉着漆木托盘上前,她羞涩一笑,抓起盘中藕色荷包径直走到慕容曜身边。
“我自己一针一线绣的,曜哥哥别嫌弃。”
话毕,容玉意就躲到容舒玄身边,一面羞赧难当地找靠山,一面又抑制不住偷瞧着慕容曜当下的反应。
大历自来民俗:女中意男,便以荷包香囊相赠,男中意女,便以美玉相赠。此时此刻容玉意送慕容曜荷包,其倾心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毕竟女子脸薄,容玉意又是有身份的人,自然表露地含蓄了些。
“皇上您瞧,端惠公主手多巧,把这对比翼鸟绣得真是活灵活现。”
在侧席间斟酒陪驾的宋小钰,拥着一脸和蔼可亲,当众点评着这荷包的绣工。
“看来咱们北燕有好事将近。”
宋小钰这末句刚落,忽然一静,瞬时紫宸殿里又掀起阵附庸潮,席间两国臣子纷纷俯身道贺,把这突来的喜讯无声壮大。
“众卿,喜从何来?”
我本以为骑虎难下的慕容曜会吃了这哑巴亏,不想他倒是够冷绝,一个糊涂就把这渐渐高涨的气氛杀止住。
他道:“朕今晚喝多了些,这会儿脑子不好使,体会不到这众乐乐之喜;各位卿家,谁愿意站出来替朕解释下这喜从来?”
蓦地,我被这话呛咳,索性动静不大没人注意。
有脑子都知道,慕容曜这话明摆着是枪打出头鸟,谁敢站出来把事情挑明?个个耷拉着脑袋,默默做着那无声雅雀中的一员。
“玄弟。”
倒是个不怕事大的人,慕容曜见满座臣子不吭声,转头唤上同席而坐的容舒玄。
“玄弟?”
“噢,兄请讲。”
此时把我这一方林思安盯得痴的容舒玄,略恍惚地扭过头,神色间写满了后知后觉的空白。
瞥了眼表情尴尬的宋小钰,慕容曜将这荷包亮在手间:“为兄此时有一疑惑,需借玄弟金口理清楚方安心。端惠妹妹的这荷包,是你大历的礼节送,还是按我北燕的礼节送?”
“兄何出此言?”
毕竟是一国之君,人前的镇定自若,我瞧着完全是信手拈来,根本不受先前之事所惑。
慕容曜郑重而道:“若依着我北燕的礼节,这荷包我就当做久别重逢,做妹子对兄长的一点牵挂心意收下了;若依着你大历的礼节,女子赠人荷包乃是定情之意,那恕为兄不能收。”
你还真敢说!
我抠着手背缓冲话题的敏感,又扫了下当下紫宸殿中的状况,几乎是清一色地忐忑脸。
容舒玄倒有几分滑调:“兄为何不能收?为弟观之,兄正值丰茂日旭,而舍妹也是待字闺中,郎才女貌,且打小有私交,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能借此良机,促成大历和北燕的秦晋之好,造福两国万民不说,还能成就日后一段佳话。”
“皇兄!”
容玉意嗔怪唤了声,人前难为情,不过我瞧得出来,她也是在借容舒玄打通慕容曜心中的结。
容舒玄笑圆场:“有什么好害臊的。千金易得,良人难求,且慕容兄长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配,皇兄怎么也得厚着脸皮为你求一求这好因缘。”说着,容舒玄再问到:“慕容兄还这般固执己见?”
容舒玄当着两国众臣子的面把话说满,一旦慕容曜拒绝,这场和谈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名存实亡。
不过此前,我曾传了慕容曜一个杀手锏,就不知道他敢不敢用;此时,作为上观客的我,也是万分期待这分晓如何。
他回应道:“玄弟,固执换个角度讲,是人底线的不可触碰;更何况为兄身为一国之君,更应在礼义廉耻上为我北燕子民做出表率。”
我心猛窜到喉咙,不想慕容曜根本不给人丝毫准备,把那我给的杀手锏抛在人前:“若说玉意妹妹的良配,恐怕另有其人吧。”
不顾当下气氛尴尬,慕容曜续道:
“当年为兄在大历做质子时,曾听一位极要好的故人讲,贵国先皇为端惠妹妹定了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如果为兄没记错,那人正是朕大历授业恩师百里文谦膝下的三公子,百里宇傲。玄弟此时急于促成此事,为兄不得不冒昧地的问一句,贵国先皇许于百里家的婚约是否作废?”
“这——未曾作废。”
即使远远地隔着,我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容舒玄那脸色,僵得像一具粉打的面壳,只要轻轻一戳便会破碎。
慕容曜再问:“又或是,这百里家三公子出了什么意外或是身有隐疾,不能如约与端惠妹妹完婚,需另觅良配?”
容舒玄沉默良久,应上:“也不是。”
“既然如此,这门亲岂不能成了横刀夺爱,毁人姻缘的无德事?再者,百里文谦老师于我有启蒙之恩,我更不能答应。”
“可我不喜欢百里宇傲!”
眼见一桩美事被搅黄,容玉意顿时丢开先前的矜持,人前怒争到:“自懂事以来,玉意心仪之人只有曜哥哥一人而已,从未更改。若曜哥哥觉得我和百里家的婚约是阻碍,我这就让皇兄下旨解除!”
“可君无戏言。”
说着,慕容曜将容玉意送的荷包拿起,递在了人前。
“承诺不了的事,那就千万不要许诺什么。朕与你间并无男女情愫,这荷包,妹妹还是送给真正爱你怜你的人吧。”
“诡辩!”
忽然,公主脾气上头的容玉意一把拂开慕容曜退回荷包的手,不顾场合地闹嚣到。
“在你心中,自始至终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对吧?一个因不洁被我皇兄休掉的下堂妇,一个已死之人,我哪点比不上她!!”
容玉意虽话出无意,但这样的场合之下,还是感觉如一支冷箭正中我脑门心,懵了!
“住口!”
一个刺耳声响起,浑浑噩噩的我抬起头,就见挨了容舒玄一巴掌的容玉意如飘落枯叶,捂脸跌在地上。
第五十章 人心难控
紫宸殿上的闹剧如何不欢而散,我无缘见证,但能隐隐预感到,接下来的局势将围绕着我发展下去。
然能否掌控这发展过快的局势,我心中亦是没有底。
本以为慕容曜会因我的恣意妄为而找茬,不想直至第二天晌午,这样的担忧未见半点爆发的苗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时越安静,来时越汹涌。
午膳后,外出打探消息的唤雪来报。
“主子,端惠公主已启程返回上都。”
我微诧异:“遣返?什么时候的事?!”
唤雪道:“一早就动身了。听说当时端惠公主还大闹了场,最后被护卫强行押上马车的。”
强行遣离?
我渐渐懂容舒玄这一招:一颗无用的棋子在留在局中,只有害无益。
而可怜满腹痴心的容玉意,注定今生无缘北燕。
我又问:“那大历皇在会阳的行程,可否有变?”
“未变,仍定在明日启程返回。只是——”
“只是什么?”
唤雪口中的转折,蓦地将我心抓紧。
她回道:“据线报,昨夜大历皇就一一盘问过随行的宫廷乐师,无果间,现又暗中派人在会阳城内寻找昨晚在紫宸殿内助舞的琴师。主子,这事会不会给你招来麻烦?”
“敢做就不怕惹麻烦。”
瞧着唤雪略带担忧的神色,我释怀了紧张,微微笑。
“除非我主动露底,否则任他把会阳城内大大小小的教坊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任何线索。容舒玄怎么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就近在眼皮子底下。”
回想这件事的始末,虽有些小意外,但收效还是比预期的好。
我忙追问上:“对了,思娘人呢?赶紧把她叫来,我有话交代于她。”
思娘如今是我手中最得意,最有利的一枚棋子,我必须好好把控住;只是唤雪这一来一回传话间,带回了个始料未及。
来去依旧唤雪一人,我心猛一紧:“人不在翠玉阁?”
唤雪点点头,回道:“半个时辰前人还在阁中,听玄冥说,思娘当时觉得闷得慌,故出阁到附近转转;可跟在思娘身边的人太粗心大意,一分神,人就没了踪影。此刻玄冥已经带人在行宫中加紧搜索,很快就有回话。”
唤雪见我忧虑难消,遂安慰上。
“主子放心,思娘毕竟有求于您,人跑不了。”
可我着实不放心:“我从来不担心她会跑,就怕她一不小心撞见不该撞见的人,坏我大事。唤雪,辛苦你把这事盯紧,一找到思娘立马领到我跟前来。”
“是。”
人去空阁静,可我的心,怎么也平抚不了那股焦躁感。
前前后后近一个时辰,熬遍了心中忐忑,终于等到我想见之人。
礼节性的向我请了安,我瞧着眼前安之若素的林思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妆容,这着装,似乎比平日精细了不少。
心头琢磨了半响,我开门见山的问到:“你见了什么人?”
她恭谦应上:“娘娘何以断定?”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气韵,这还不够吗?”
此时我的笃定,不仅仅是从这气韵上判断的,眼前的林思安,面间并未见面纱的踪影。
这东西,我历来要求她不离身,可她此时违背了。
“什么都瞒不过娘娘法眼,思娘的确是见了个人。”
“大历皇,容舒玄?”
脱口而出的名字,在眼前林思安听来,不过换来她尔尔一笑。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林思安,谁给你的权利这般任性妄为?”
她坦然回应:“没有谁,是时局。”
听到这样的答复,我蓦地眉头一皱,这还是那个人前唯唯诺诺的林思安吗?
忽然我发现自己还是未把人看透,看准。
林思安道:“与其让娘娘一关一关地考验我,不如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娘娘无法摒弃我。请娘娘恕罪,思娘不想失去价值,再被人如无用之物般仍掉。”
我冷笑在唇:“为了不失去自我价值,所以你赌上一把,私自见了大历皇容舒玄?林思安,事有两面,不尽是朝好的发展。”
“但至少,现在发展是好的,对我对娘娘是有利的。娘娘能否想象到,当时大历皇看见我这个人时的情景?满满的痴迷,分毫不逊色昨晚在宴会上的初遇光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个什么东西?林思安,别以为我教了你些皮毛,就有颠倒乾坤之能!男人的虚情假意,你能看清几分?!”
一直按捺在心中的火气,在她不以为意的态度下,我整个人如斗鸡般,拍案而起。
“娘娘何必动怒呢?”
林思安面对我的盛怒,反而有不怯的大从容在怀。
她娓娓道:“或许之前,我还不清楚娘娘想把我打磨成什么东西,但经历了昨晚娘娘的初次考验,思娘心中就明了,而且甚是期待。”
我皱眉挑问:“真明了?”
“自然明了。”林思安笑如盛放之花,恬淡应到:“娘娘是北燕恩宠于一身的李淳元,而我,将成为大历皇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李淳元。这样的人生太有意思,太让人期待。”
我先前一直认为,若一个人要模仿另一个人像,那首先就要忘掉自己;可此时,林思安完美地契合了这样的法则,我却莫名地对她的存在产生了反感。
我警告上她的自负:“真的李淳元,曾在大历皇手中败得一塌糊涂,你认为自己不会重蹈覆辙?”
她不减自信:“不试试怎么知道?娘娘不是曾教导过思娘,男人失去过的东西再得回手,那就是旁人再也碰不得的珍宝。思娘想做这样被人视为珍宝的人,求娘娘成全。”
“做人自信不可缺少,但在行事前,得估量自己是否有本事占得稳这样的福分。你是我挖掘出的人,我也算你半个师父,你真以为自己能出师吗?”
“那这一次我和娘娘赌一局,如何?”
那笑颜妩媚中透着狡黠,我对她反客为主的态度反应地有些心乱。
我反问:“你想怎么个赌法?”
“赌思娘有以假乱真的本事。”她柔眸微抬,唇钩月笑:“不过,我与娘娘赌局设计的对象,不是大历皇容舒玄,而是我北燕的天子,不知娘娘舍得与否?”
我倏然起惊:“你想试慕容曜?他可不是好唬弄的主。”
舍与不舍暂且不谈,从昨晚他那股精准劲儿来看,此赌局林思安败局之象过显。
她胸有成竹:“正因为不好唬弄,若成功,不就更能说明思娘有驾驭大历皇的本事?”
这话,倒是回得我半天哑口无言。
再次审观跟前的林思安,局势虽因她的妄为而变,但仍有可期盼之处,我何不卯胆赌一把?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亦不是畏首畏尾之人。
“好,我便应了你。”
第五十一章 意气用事
打了会盹,等睁开眼,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板在我眼前。
一个激灵窜遍全身,顿时驱散我的睡意。
“皇上什么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麻溜地从凉榻上撑起身,我下意识间和慕容曜保持了段距离,神色略带应对不暇的慌张。
不悦如山间腾起的云雾,他道:“坐这么远,你很怕我?”
“怕?皇上幽默的。”
我干干一笑,心里莫名窜起阵心虚。
慕容曜此时主动挪位靠近,我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倾,看了眼我紧扣在凉榻边的手指,他紧绷的脸更不见好。
镇定了心,我推拒到慕容曜:“没这么说话的。”
“可我觉得安心。”他黑如宝石的瞳孔骤然一缩,手箍住我的下巴,把我瞧得更加把细:“自己的女人不盯紧些,会长翅膀飞的。”
“夸我还是在损我?”一股无奈肆无忌惮地席卷过,我赌气地撇过头:“看来皇上心中有不痛快,故意找我挑刺的。”
“我也是个男人,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和他人眉来眼去,我没这么大肚量。”
蓦地,一口凉气贯穿肚底。
我以为昨晚慕容曜瞧得真切,原来也是当局者迷。
我执拗辩到:“皇上不是很清楚我来会阳的意图?我只是在按计划行事,可皇上您呢,似乎乱了君王该有的行事作风。”
“乱?”忽然他声色一抖,音调骤然攀高:“这心乱的,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消停过,我太怕变数!”
“嗬,原来在你心里,我李淳元是个这么不省心的人。”像炸开锅似的,我也恼了:“皇上也太瞧得起我!”
他亦有脾气:“万事我都可以为你让步,但唯独他,我万万不能。趁事态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淳元,回燕都去。”
我惊怒顿起:“赶我回燕都?慕容曜,这话是以天子之令,还是生为个男人的小肚鸡肠?”
“我在你面前何时像个天子!”
“那就结了!”
他卯了,我火了,场面当即失控。
我话带七分火,三分不甘:“既非天子令,我有权不受。都说夫妻同心,况且你我还未到那个地步,已经是猜忌丛生,如此一来你我何谈更多信任?我也把话搁在这儿,事情未见分晓前,我是不会回燕都的。”
他语气强硬:“我不想和你吵架,心平气和地说事。”
“我也懒得和你理论,老醋坛子!”
一胸口憋,坐不住的我起身欲走,不想却被慕容曜一把拉住。
“我就是个醋坛子,还不是你害的!来会阳这两天,一想到你和容舒玄的过去种种,我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怕万一你经不住他三言两语软了心,就——”
“就什么?”我目如圆杏,脸白得骇人:“心一软,就跟他跑回大历破镜重圆?慕容曜,你编得出这么好戏本子,我还未必演得好这样的角儿!”
他火气高窜:“你不是已早有这样的盘算了!如今容舒玄满会阳城的找谁?找你!旧情难忘,不是你心心念念想试探来的结果?换做是我都几分心动。”
“你给我滚!”
这话像是一把钝刀扎进心里,来回拉扯,恼得我没了止雅。
“滚!!”
大约是火气上脑进而六亲不认,我撇开和慕容曜拉扯间,抬起脚就赏了一记狠踹。
历朝历代,哪个后宫嫔妃不是捧着哄着这九五至尊,盼邀得一份恩宠;可我这倒好,一脚将北燕天子扫地出门,怕是史无前例,后无超越了。
“娘娘真是个奇女子,怪不得能令两国君主神魂颠倒。”
慕容曜被我赶出飞絮院不久,从内殿走出的林思安,就捻着阴阳怪气的语调和我攀谈上。
我一时气未消,顿时有针尖对麦芒的意味:“谁让你在后面偷听的?”
林思安笑得不以为然:“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娘娘莫是忘了和我的赌约?我可是想赢的,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岂能错过。”
我冷哼一声,问到她:“那你学到了什么?洗耳恭听。”
她道:“极刚易疏,极柔易腻,刚柔并济,方可牢牢把男人的心拽在手中,让自己永远不会失去新鲜味。”
“林思安,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拐弯抹角?”换个人自然换个心境,我可没那么糊涂:“我的脾气你怕是还没吃透。若我认定没错的事儿,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先低头。”
林思安道:“所以这人前服软讨好的事,娘娘拉不下这个脸面,思娘愿效犬马之劳。”
我疑:“你什么意思?”
“娘娘不是心知肚明吗?赌约正式开始。”
说着,林思安凑到我耳根边,轻声向我嘀咕她心中的计划。
亥时三刻,月至中天。
“刘公公。”
刚被昭和殿外的侍卫拦下,我一见上前查问的刘德禄,露了个笑脸招呼上。
“哟,原来是淳美人,不得无礼。”屏退了拦路的侍卫,刘德禄有板有眼地向我施礼:“老奴给淳美人请安。”
“刘公公折煞淳元了。”礼节性的寒暄了句,望了眼他背后灯火通明的裕和殿,客气地问到:“皇上现下可在殿中?”
刘德禄回道:“在,美人来得正是时候。”
这话里面透着些古怪,未等我自行琢磨透,刘德禄紧张兮兮地凑上前指点到迷津。
“皇上在践行晚宴上已经喝了不少酒,回到寝宫仍继续喝闷酒。”
我眉头一皱:“没人劝劝?”
“得劝得住啊。”刘德禄抹油的眼珠一转,把声音又压低了些:“连荣妃娘娘都被皇上请出裕和殿,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揣测得透主子现下的心思?美人素得皇上欢心,说不定你去劝劝,能解开皇上心里的结也不一定。”
人前我笑得止雅,可心里呢,纠结的像团乱麻。估计白天的事儿把慕容曜醋闹心了,这会儿才有这么一出借酒浇愁。
我福身示礼:“那有劳刘公公带路。”
“美人请这边走,留心脚下。”
在刘德禄的引路下,我和林思安顺利通过昭和殿外重重把守,到达主殿门外。
刘德禄小心翼翼开了个一人过的门缝,轻声嘱咐到:“皇上不许人打扰,老奴也只能送美人到这了。丫头,你跟我走吧。”
我忙阻止到:“刘公公,且让她留下吧。”
“这——”
瞧着低头一直不语的林思安,刘德禄反复打量间,眼神中透着不放心。
我解释到:“没关系的。您不是说皇上喝了不少酒,我一个人在殿内照应,也需要个人在旁搭把手。”
“美人考虑甚是周全。皇上心情不是很好,美人事事得仔细些;老奴候在殿外,若有需要传唤一声便可。”
“多谢刘公公提点。”
送走了刘德禄,此时候在旁的林思安抬起头,看着我的眉眼间,忽然露出一股让人瞧不懂的喜悦。
而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未继续深想,领着林思安一道进入主殿。
第五十二章 荒唐赌约
裕和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隔着轻纱屏风,隐隐约约见一人轮廓,横摆“大”字躺在宽敞的龙榻上,半天不见动静。
他这是喝了多少?
瞧不真切的我,不由皱紧了眉头。
“娘娘可真想清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入神担忧间,静观多时我反应的林思安,一语点中我心中的犹豫;而稍收定心神的我,却为颜面回得固执。
“我为什么要反悔?”
“娘娘敢舍敢放,着实令人钦佩。”慢条斯理地摘下面纱,林思安笑得妩媚:“今夜,权当思娘对娘娘再造之恩的一点回报。”
话毕,林思安便莲步徐徐的走出了屏风。
“皇上?”
坐在龙榻边的林思安,一边抚着榻上之人的脸庞,一边模仿着我的说话音调,试图唤起大醉中慕容曜的些许清醒。
心发怖的慌,我正欲背过身不看,这昭德殿中响起迷蒙在梦的声音。
“连梦都是你?嗬,我真傻。”
仅一声,我整个人如下了定身咒般,挪不开步子离去。
“怎么会是梦呢?皇上瞧仔细,是臣妾。”
只见林思安微微低下身子,那纤细的手指勾在慕容曜脸颊上,抚得更温柔。
“皇上出了好些汗,睡着不舒服吧?臣妾去打点水来给你净脸。”
“你别走!”
这一声叫得我心猛窜咽喉,可须臾变迁,视野中就显出两人相拥一处的暧昧画面。
慕容曜眼犯迷离,气息急促:“白天我不该疑你,惹恼你,你可还在生我的气?淳元,我不是存心的。容舒玄后日便启程返回大历,他一走,我们也回燕都去;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不让你受委屈,我发誓!你相信我,相信我。”
“臣妾相信,也没生皇上的气。你瞧,臣妾不是守在皇上身边嚒?”像条灵动的鱼,微微挣开慕容曜桎梏太牢的怀抱,林思安捧住他的双颊,笑道:“傻瓜,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只有你。”
就在这句话的下一刻,林思安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屏风后的我,然后就着这个极暧昧的姿势,用柔唇奉上抚慰。
酒力催发,如天雷勾动地火,慕容曜醉心于林思安献上温柔间,扣在她腰身上的大手一转,两人便滚落在宽大的龙榻上。
这一幕幕,刺得我立马闭上眼。
原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做个不动声色的清者;可当这一切真实的发生在眼前,刹那间领悟到,我从主动到被动,渐渐陷入无助而彷徨。
“求而不得是心尖尖上的,固然没错,但遇上一个真正怜你疼你的人,这样的手段使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男人的共性,就是占有自己想要的女人,而真心与欢场客的区别,一个是得到后更加视如珍宝,呵护有加,一个是失去新鲜,弃如敝履。”
芳姑昔日与我闲谈的话,此情此景下,莫名地回响在脑海中;久久后,我被自己眼中一丝克制不住的湿润所惊扰,进而滋生出一个自省。
我是不是做了件极傻的事?
翌日清晨。
刚合上眼,试图找寻一点睡意,一声急唤打破了这寝殿中的安静。
“主子,主子,昭和殿的刘公公带人来宣口谕。”
口谕?
蓦地,躺在榻上的我猛睁开眼。
慕容曜在我这儿向来是有一说一,从不搞那些冠冕堂皇的排场,怎么这会儿突然变了一回?况且这会儿天色尚早,若真有什么急事要宣旨,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我突然预感到什么不对劲,再次跟唤雪确认到:“刘德禄来宣旨?”
唤雪道:“千真万确。主子还是赶紧更衣,免得落了他人藐视圣上的口实。”
“知道了。你先出去招呼着,我换好衣服就来。”
嘱咐好唤雪,起身双脚落榻的我,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莫非昨夜事出了什么纰漏?
但细细一想,即便有什么疏漏,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察觉。
思来想去,毫无头绪的我,只能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理念应对此事。
撩开珠帘,在花厅候着的刘德禄一见我,礼数周全领着两个小内侍朝我施礼。
“老奴僭越,扰了美人的清梦。”
“刘公公哪里话。”回了礼,我直奔主题地问到:“不知皇上一大早的,让刘公公到我这儿宣什么旨?”
刘德禄郑重而道:“奉皇上口谕,宣美人移步裕和殿一叙。”
我一抹惊腾起:“没别的?”
“没。”刘德禄礼貌一笑,便侧身作了请的动作:“美人,可不要让皇上那头等急了,请。”
“主子!”
越是没别的,听起来越古怪,唤雪似乎也察觉到了。
“没事。你打点好飞絮院中的事务便可,我去去便回。”
交代了声,我淡然一笑,便快速踏出花厅的门槛。
再次来到慕容曜的裕和殿,心境复杂却说不出那滋味,但远远听见宋小钰的声音,我心硬是来回颤了几百回。
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且行且听且看,事情如个半遮面的美人,渐渐掀开那神秘的面纱。
宋小钰开场怪异调:“唷,正主总算露面了。”
刘德禄在前面领路,挡了不少视线,没太在意宋小钰是个什么消遣神态;但这话里的“正主”,如一面警钟,赫然敲响我的警惕。
肯定有事。
“臣妾给皇上请安。”
这些宫中虚礼生疏了好长一段时间,此时跪在慕容曜跟前,心中特别别扭。
我心想着,宋小钰再怎么挑唆,慕容曜也不至于是非不分;可就这么等着赦礼,换来的,却是更深沉的死寂。
那等待间,忽然每分每秒都成了种无声的煎熬。
“娘娘。”
正在我惴惴不安间,一个熟悉而又羸弱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在我脑子炸开了惊雷。
我猛抬起头,却见披头散发的林思安捂在丝被中,缩在慕容曜龙榻的一角。
“你!你怎么——”
脱口而出间,我又意识什么极大的危机,立马收止到嘴边的质问。
宋小钰忙插入话:“你是想说,她会怎么会在这儿?妹妹,你自编自导的好戏,这么快就忘了?!”
宋小钰掩不住的得意在面上洋溢,迈着优雅而高傲的步子,绕到林思安身边,一把箍住她的下巴,将那张与我极肖似的脸摆在人前。
“瞧瞧这女子的俏样,若不是和妹妹熟络,我还真分不出真假来。妹妹真是用心良苦啊,找了这么个妙人儿替自己‘陪王伴驾,承恩得泽’。”
宋小钰如何添油加醋,我半句听不进耳里,我只知道这一切的关键在慕容曜身上。
可他披着外衣,赤着大半边肩膀坐在榻边,一副用拳顶额的苦恼状,神色中透露着反复煎熬色。
第五十三章 东窗事发
两面三方对峙当下,这裕和殿中静得让人窒息。
“妹妹,皇上平日可待你不薄。亏得妹妹想得出这桃代李僵法子,辜负皇恩也就罢了,皇上对你的真情真意,你就是这般回报皇上的?”
得意洋洋地扫了我一眼,宋小钰恭顺的目光又落地慕容曜身上:“可惜养不家的终究是养不家的。皇上,纵使你把一颗真心捧在淳妹妹面前,却不及他人两三句甜言蜜语。”
“宋小钰。”
这火无疑越煽越旺,我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事态继续恶化。
“你不觉自己就像只乌鸦,张着自己口无遮拦的嘴,聒噪的很?”
宋小钰不怒反笑:“我再怎么聒噪,可字字句句言之有据;这荒唐闹剧是你一手编排的,难不成想在皇上面前抵赖?”
“我如何抵赖?从进裕和殿起,我一句多余话都未说过;反而是你,不停在皇上耳根子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我唯恐天下不乱?”
走上前,像只高傲的孔雀探下身,俯视着我。
“看来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李淳元。”说着,宋小钰转身向慕容曜请旨到:“皇上,未防此番指证有失公允,可容臣妾借你手中证据和淳妹妹当面对质一番?”
证据?
我眉眼惊色一闪,顿时注意到慕容曜握成团手中,还有张纸条存在。
有恃无恐的宋小钰微微福身,便从神色恍惚的慕容曜手中抽走了纸条,丢在我跟前。
“自己看看,我想妹妹不会陌生这字迹。”
芒刺在背的惧意还未消退,我垂头一盯跟前纸条上的字,心中猛又掀狂风骤雨。
上面赫然写着: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这些触目惊心的字,我无法否认,的确是出自我手!
“思娘献丑,描得水墨一幅,斗胆请娘娘为这画题行词。”
脑中魔魅地闪出了这过往一幕,全身血液沸腾的我,狠光粼粼的双眼直奔一出去。
可那一眼相触,我周身彻底寒透。
对上我的林思安,此时正在偷偷对我笑!
之前在飞絮院指导林思安画技时,她以一副“月下牡丹图”做邀,让我为她题词映意;而当时只是当做一时雅趣,我随手在画上题了这句“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的词,不想林思安悄悄裁剪下来,做成传情之用的纸条,成了我今日无妄之灾的铁证。
宋小钰笑问到我:“怎么妹妹,一见纸条就哑口无言了?好戏还在后头呢。你与大历皇暗通曲款的书信,估计正在从你飞絮院送往裕和殿的路上;等这书信送到,让大家一道品品这大历皇是怎么个多情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思安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想在我的寝殿中藏下一封书信,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皇上。”
稳住心神的我,把重心转到多时不语的慕容曜身上。
我声色恳切:“人多嘴杂间,难免混淆您的判断。能否先屏退旁人,我们单独谈一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忽然宋小钰柳眉一挑,硬生生插进话来:“等她和容舒玄的来往书信一到,事情便可水落石出,皇上千万莫心软。”
我怒斥到:“你能不能闭嘴?!”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被宋小钰紧咬不放的我,不免语气间恼气了些。
我再道:“即便要认,也是对皇上交代,不是你宋小钰。”
宋小钰也撕下庄重:“死到临头,还在这儿牙尖嘴利!”
“住嘴!”
我与宋小钰唇枪舌剑间,一股惊怒以雷霆之势爆发开。
“除了她,其他人都给朕滚出去!!”
像只被激怒的狮子,通红的双眼紧盯着我,把场上过于聒噪的纷争震慑住。
宋小钰张了张嘴,可候在旁的刘德禄摇头示意,她如吞下苦药般,不甘地拂袖而去;而刘德禄领着俩内侍,将裹在丝被中的林思安抗起,也快速撤出了昭和殿。
突来的清净,压抑而可怕。
“你真是个心狠的人。”
他一步一个趔趄地走我面前,相对而跪,发抖的双手蓦地猛力箍上我的双肩。
他质问上我:“你心里既然放不下他,那何苦给我希望?”
我整个人如陷入巨大漩涡中,刚从这巨大吞噬感中挣扎出,却见他熬红的双眼中清泪缓缓溢出,那痛苦的表情,冷不丁再次把我打回迷懵中。
慕容曜怒火骤起:“你说话啊,说话啊!说这一切只是荣妃的构陷,说你不会跟容舒玄远走高飞,说你心里还是有我,哪怕是骗我也好——”
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他天子之威勉强用自欺欺人在维系着,痛苦如蔓延全身的毒,不断侵蚀他仅存的自信;而我那灌了铅的嘴,一句简单的敷衍也蹦不出口,生生和他僵在一团。
自信崩溃,自嘲袭来。
“事到如今,你连骗我敷衍我都不肯。”
“我——”
奋力一搏,有些正在酝酿,不想却被如惊弓之鸟的慕容曜打断。
“别说!”
他猛力推开我,自己后怕地朝后缩去,不觉地捂上耳朵。
“你想用那女人来弥补?我告诉你,假的永远代替不了真的,我不需要你什么愧疚回报!我们这辈子已经绑在一起,李淳元,你再怎么不愿,怎么恨我,也休想甩开我!”
我心堵语塞:“你就这么看我?那昨晚——”
“昨晚这是一个梦,一个渴望而不可及的梦!”
他咆哮一吼,俨然入魔:“梦醒之前,我以为今生无憾,可梦醒之后,看着那睡在我枕边的女人,一张和你极肖似的陌生脸,被万箭穿心也不及这痛万分之一!梦生梦死,天下间能把我慕容曜推向这两个极致的,唯独只有你李淳元!!你凭什么,凭什么把我这般揉圆搓扁,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的笃定,彻底打消了我所有的争辩欲望,我忽然怅然一笑,回应上癫狂失态的慕容曜。
“谁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是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慕容曜是全天下最蠢的傻子,傻得无可救药!”
我赌气道:“那你可以继续选择自欺欺人。譬如,那爬上龙榻的女人,若皇上给林思安一个名分,说不定,你会从她那得到从我这得不到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忽然慕容曜探过身,一把无情地撩起我的下巴,说到。
“李淳元,这辈子我们耗定了,哪怕是守着你这副没心没肝的驱壳,我也不会成全你和容舒玄,永远不会!”
撂下狠话,慕容曜疾声唤来候在殿外的刘德禄。
“即刻命人护送淳美人返回燕都,禁足芳华苑。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视!”
第五十四章 未雨绸缪
行宫偏门处,马车和护卫队严阵以待等着我上路。
“刘公公。”
我正欲踏出偏门,旁边走廊间忽然传来娇柔的女子声。
扭头一瞧,却见林思安翩翩如燕地朝我们走来。
刘德禄老谋精深的招呼上:“哟,这不是林姑娘?怎么上这来了。”
“求皇上的恩准,许我来送送淳美人。”
人前甜甜一笑,林思安向刘德禄请准到:“刘公公,可否让奴家和淳美人单独说两句话?”
刘德禄作难在脸:“这——”
“一小会儿时间,不会让刘公公难做的。”
刘德禄这人精脑筋转得飞快,今非昔比的林思安开口,自然要给上几分薄面;何况她来此还有慕容曜的恩准,遂点头默许了。
和林思安转到一处安静的小花园,刘德禄远远地在旁盯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背了这么大个黑锅,总要问问这始作俑者的心思。
“我过去的确是小瞧了你。怎么,恩宠刚至,就迫不及待来向我炫耀?”
林思安蜜笑在唇:“娘娘此话严重了。炫耀谈不上,不过是来跟您道个别,说声谢。”
“谢?”
我冷笑在唇,这话听着刺耳间,我没多留什么昔日情面。
“不必了。想来日后我们在北燕后宫中,有的是机会闲聊今日功过是非。”
“娘娘此言差矣。”可林思安莞尔一笑,眼色间透出几分神秘:“今日一别,我和娘娘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叙。”
我月眉难舒,呛道:“你这话间未免狂傲过头了些?你以为爬上龙榻夺了些恩宠,就能把我压住一辈子?骑驴唱本走着瞧,看谁笑到最后。”
“娘娘真是误会了,皇上对您的恩宠,思娘从头至尾没想过占得分毫。”
我讥嘲道:“没想过,还是你想太过?”
林思安道:“娘娘对我心存芥蒂,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思娘这趟来只想告诉娘娘,如今皇上已经消去我的奴籍并封为‘贡女’,明日将同大历的人马启程前往上京。从今往后,北燕后宫仍是娘娘一人的天地,而大历后宫,则是思娘的天地,我们怕是没有再见的机会。”
这消息,很是出乎我意料。
我抹去微惊色,反问到:“你煞费苦心设计我,就为了这板上定钉的事儿?”
“没有什么事情是板上定钉的。与其让人拽着自己的命运,不如未雨绸缪,将自己的命运拽在自己手中。如今,消除奴籍,顺利前往大历,思娘如愿以偿。”
好些结扭在思绪间,我未吭声间,林思安似乎察觉,补到。
“娘娘可是在疑惑,我千万百计爬上龙床,为何不争一争唾手可得的恩宠荣华?”
我道:“是我,也不愿走这个弯路。”
“捷径未必是活路。思娘太清楚皇上对你的用情,我在您面前始终没有自信,即便争到一时,也不能永久。何况这北燕后宫中还有一个嚣张跋扈的荣妃,以我的卑微出身,斗起来根本没有胜算。”
“你目光倒是挺长远的。”这话虽有调侃味,但我没有挑刺意味:“还有一个疑问,我挺不解的。”
“娘娘请说。”
我讲到:“经过昨晚的事,皇上真愿意把你送往大历,服侍另一个男人?”
这话出口,林思安立即拢嘴笑出声,我当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
我当即反口:“当我没问过。”
林思安亦笑得灿烂:“看来娘娘心里是有皇上的,只可惜人太好强,不知适当退让。”
我不悦在面:“我如何如何,用不着你来说教。不过小胜了一局,不代表全盘你都看得透。”
“但男人心思,思娘比娘娘看得准。”她妩媚一笑,继续说到:“娘娘不是问,为何皇上把我送去大历,而不是留在身边?很简单,为了报复。”
“报复?”
听闻这样的说词,我的端庄面色间显出了不协调的诧异;而林思安的回答,亦是让我感觉到意外。
“男人也有小肚鸡肠,也有报复心,只是碍于面子比女人藏得深而已。我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个赝品,而娘娘与皇上不过是一时误会,终会消除;而届时,我的存在就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甚至是种影响你和皇上感情精进的存在;皇上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蠢到给自己感情留下后患。”
林思安顿了顿,挂着淡笑的丽容出现丝冷漠。
“既然留着是个麻烦,那还不如索性送给自己的敌人,找些心理上的平衡。”
“怎么平衡?”
听到这,我有些费解起来。
林思安道:“接下来的话有些大不敬,请娘娘听了就当耳旁风忘了。皇上也是男人,自己心爱的女人曾心向他人,或多或少是根刺扎着心;如今皇上有这样的决断,我想是因为把我当做用过的破鞋送给大历皇。娘娘说这是不是一种最有力的报复?”
“你真够大不敬的!”我脸一红,有些羞愤上脸:“损了皇上不说,还连带把我一同奚落。”
“思娘僭越了。娘娘可以想想你和皇上间,是不是这个症结阻碍着。”
一股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僵在原地半天找不到应对的话。
她一副解语花样,安抚到我:“但皇上对你终归是用情至深,凭着这份情,没有什么不能原谅和包容的。毕竟和自己过不去的人,终究是自己;思娘此番看似从中作梗,但实则,是在帮娘娘如何正视你和皇上间存在的心结。”
我冷哼一声,回敬到:“我从来没见过,害人是在帮人的。”
“是利是弊,假以时日必见分晓。”说着,林思安朝我中规中矩地一拜,问到:“思娘向娘娘致上诚挚的歉意。临别之际,不知当下娘娘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思娘的?”
多时抓不住缰的我,平了心绪,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林思安一番,忽然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不掩其实的说,我这一巴掌,打得林思安有点懵。
“若说我对你有什么交代,这便是我给你的警告。”
撤回手,在裙间团成拳,淡然自若地说到。
“这一巴掌是提醒你林思安,不管日后你如何风光加身,我依然是你的主子。你虽现在是摆脱奴籍的自由身,但不要忘了,你还有个远在清州为奴的弟弟,他的性命依然掌控在我手中。”
生而为人,身上承载了太多羁绊,不可能无懈可击,林思安谦恭再拜。
“娘娘临别聆讯,思娘谨记在心,断不敢忘。”
“如此甚好。记住,若想你弟弟安好,那就收起你这些不入流的小聪明;而到了大历如何做,我想我不用再教你什么。今日我们就此别过,但愿您能在大历成就一番风光,莫叫我失望。”
交代完毕,我毫不迟疑地转身,朝自己该去的归路走去。
第五十五章 无人问津
一场深秋雨连绵了两三日,不见消停迹象间,进而转为絮絮小雪。
围着炭炉,正襟危坐的我细细品读着玄冥传来的密报:苏逸舟在大历秋试中脱颖而出,得中头名,林思安被容舒玄封为芳仪,恩宠渐盛。
苦心谋划的,正顺风顺水地发展着,而禁足在芳华苑中我,却似乎陷入了止步不前的境地。
悲喜在心,难以言喻,想着想着我又陷入了恍神。
“咳咳咳~主子!”
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传来,我怔怔地转过头,却见被炭烟熏得泪流满面的唤雪,正慌手慌脚地把炭炉挪动窗边。
定睛一扫四下,我这金缕阁内已是跟神仙府邸般,烟雾缭绕。
“主子最近是怎么了,又无端走神?”快速把阁内窗户打开通气,唤雪有些恼气地说到:“才得了教训多久,这些势利的奴才又好了伤疤忘了痛,拿这些下等沉水炭滥竽充数,想挨板子了不成?!”
禁足这近两个月,我似乎对这等琐碎事已习以为常,可四下一下敞风,我顿时架不住冻地捂住胳膊,跟着喷嚏骤起。
“主子快披上暖暖,天气转凉得厉害,可别冻着了。”唤雪随手取来鹤羽大氅为我披上,道:“回头我去内务府说说,再不济也是主子您的用度,岂是这些下作人说克扣就能克扣的。”
“算了,计较不完的。”
揉揉发痒的鼻子,我瓮声瓮起的说到。
“有荣妃在里面‘关照’着,你去了也是自找没趣。”
唤雪银牙紧咬半响,抱上不平:“主子打算就这么忍下去?奴婢僭越地说一句,内务府我们的话不顶用,可皇上那儿未必不起作用。”
我驱驱有些刺鼻的炭味,苦笑着:“我不想丢这个人。”
“主子,奴婢知道你还在和皇上怄气。但俗话说得好,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总要有人放下身段让一让;毕竟,皇上是天子,主子你——”
“好了,别说了。”
不知为何,一股恶心顶上我喉咙,我压制间,低声立即打止住唤雪有些说开的话题。反复哽咽了几遍,我立马指向桌案上摆着的果脯。
唤雪也是反应极快,立马取来装腌梅的盒子,取了颗,迅速送入我嘴里。
那酸味一入口顿时口齿生津,那股从胃里冒出的恶心感立马消褪了大半。
“还要吗主子?”
看我吃得津津有味,唤雪奉着果脯盒子挺紧张地问到。
“我自己选。”
吃出滋味的我,在唤雪奉上的果脯盒子里挑了一阵,拿起颗糖霜少的梅子说到:“下次膳房腌制梅子的时候,记得提醒他们少放些枫糖,太甜。”
唤雪略惊讶:“还不够酸吗?”
“不酸啊,这糖霜裹着我还嫌腻呢。”
说着,我麻利把腌梅塞入口中,一脸满足状;可在旁一直盯着我的唤雪,那眼神却是越发蹊跷起来。
我笑问上:“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你这丫头老盯着我看。”
“不是。只是为难着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点点她眉心,我拉上话:“说吧,瞧你憋屈的样子,我看着急呢。”
“那奴婢照实说了。”几经犹豫,唤雪开口到:“主子,你这爱吃酸的样子,不知的还以为你是有孕害喜。”
这话一出,本嚼得津津有味的我,忽然愣在当场。
算算日子,我这个月的月事,足足晚了半个月不见动静!
“主子,主子?”
“嗯?”
我从慌乱中回过神,看着满脸担忧的唤雪,连忙弥补到这过于尴尬的气氛。
“你这丫头没嫁人,哪里会懂那么多妇道人家的事。”镇住气场,我又继续编着:“你也不想想,皇上人这都多久没留宿芳华苑了?若这话传入旁人耳里,才真是出乱子的。”
“奴婢也是没见识地乱揣测。”脸一红,抿抿嘴的唤雪小声说到:“主子要是真有了身孕,皇上哪里会和您怄气,高兴还来不及。”
我神色一黯,讲到:“估计这等普天同庆的好事,再过段时间,其他宫院会传出来的。”
“奴婢不是抱怨,主子您现在这心态,真心大。”
我眉头一皱:“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的,怎么今天在我面前这么多酸溜溜的话?”
唤雪振振有词:“还不是为主子您抱屈。主子自己想想,皇上以前专宠咱们芳华苑到如今这‘雨露均沾’的局面,不知的以为是主子您失宠,可奴婢却不糊涂,皇上不过是在和你拗一口气,等着你一句服软的话。”
“小吞吐精,你又清楚什么?”
佯装着生气,轻轻一个爆栗子敲在她脑门上。
“奴婢当然清楚。”一脸倔强,边帮我拢好大氅间的漏风处,边说到:“主子一直躲在金缕阁内,当然看不见皇上那头是怎么熬心的。好几次,我见皇上他人都立在苑外了,可——”
“可什么?可终还是踏不出那一步,对吧。”
反问间,我洋溢着的笑意淡漠了些。
“唤雪,他若真不疑我,那这一步就不该迟疑。”
唤雪道:“那主子就不能主动些,主动解释清楚误会?毕竟和你怄气的,是皇上。”
我亦有我的脾气:“皇上又怎样,天子又怎样?你也跟了我段时间,我的脾气你多少也清楚,那阿谀奉承,软玉温香的套路我使不来,也从来不屑一顾。要知道,心不向着你的男人,你使再多手段也是枉费。”
“可主子也不能把皇上硬朝别人身边推吧,于人于己,都是不明智的做法。”
我急声道:“打住。这事儿你我在这计较得再多,也于事无补,我心里有数。”
一股倦怠感袭来,我捏着眉心,不想深究下去。
“若没其他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是。”
唤雪起身后,顾盼不止地走了一小段,忽然又定下脚步轻声说到。
“主子,还有一事奴婢未来得及禀报,要不等你心情好些再说?”
“什么要紧事?”
绵绵无力地抬起头,我强打起精神来问到。
唤雪回到:“奴婢想提醒主子,后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寿宴,届时各宫各院娘娘都要到场为太皇太后贺寿;趁还有准备时间,主子可要在太皇太后的寿礼上花些心思。”
我面上忽惊色涌动:“我不是还被禁足中?”
“本来是,不过先前凤仪殿的宫人传话,说皇后娘娘已向皇上求了恩准,许主子届时同席而入,和众妃嫔一道为太皇太后贺寿。”
凤仪殿那位为我求情?
这倒是生平头一遭。
想着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后澹台静慧,一股怪异在心中无声蔓延开。
第五十六章 人以群分
“芳华苑淳美人到!”
传宣侍官声如洪钟,我深吸了口气,踏入了延寿宫正殿。
远远见正位方向,各宫各院的佳丽围着座上的太皇太后左右,不断点评着敬献来的寿礼,欢声笑语不断。
“哟瞧,这不是芳华苑那位?”
这群莺莺燕燕中,也不知谁多了句嘴,顿时场上焦点揽聚在我身上。
头皮不禁一麻,我携唤雪快步上前跪安:“贱妾李淳元,问太皇太后金安。愿太皇太后松柏长青,寿比南山。”
祝词毕间,唤雪便把准备好的寿礼高高奉起。
“起来,起来,今儿我老婆子过个寿,谁也不许把这些虚礼看重。随意些,一家子没那么多见外。”
“谢太皇太后恩典。”
我刚起身,还没想到下一句问安的话,不想旁边有人倒是忍不住当众挑我的刺儿。
“红绸玉盘装点着,我还当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原来是本‘华严经’。”
“破破烂烂的,没看出什么稀奇啊?淳美人是从哪间破庙讨来的这宝贝?”
一两只口无遮拦的乌鸦牵头,顿时引得众人阵阵哄笑;我只是默声不语,挨个瞧着她们各异的表情,随她们如何取笑于我。
“淳美人送本经书,是不是想表达自己如今的处境,就如‘泥菩萨’般不好过?”
好些日子不见露面的玉荣惠,一见我,又把持不住她张牙舞爪的性子:“还是荣妃娘娘存孝心,知太皇太后寿辰将至,特意让人到南海寻了树万年红珊瑚,这色泽的多喜庆,多华贵。”
这半人高的红珊瑚摆在这凤仪宝座边,的确是光彩照人,珠光宝气的紧,我淡淡一笑,回应间索性让她们一个得意。
“荣妃姐姐向来是玲珑讨喜之人,这出手阔绰,贱妾自然比不得。”
“丫头,你这临摹本的华严经,是出自范之高之手?”
翻看了两眼,瞧出些眉目的太皇太后询问到我。
我谨慎道:“正是出自范大师手笔。”
太皇太后慈笑如花开,层次渐递进:“范之高素来有‘画仙’之美誉,此人不仅在山水画上颇有造诣,其墨宝更是一绝,一字千金难求。如今这范大师亲笔撰抄的一整本华严经,可谓是价值连城;丫头,你这寿礼太过贵重了。”
“太皇太后言重了。”我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华严经上:“懂它价值的,自然是无价之宝般的存在,而不懂的,它与一本普普通通的华严经无异。人求知音,物求惜主,这本华严经由太皇太后保管,是后人之福。”
太皇太后大悦:“你这丫头小嘴真甜。赏。”
我不知太皇太后这“寿赏银”,场上有几人有幸得之,不过扫了殿上众美的表情,那酸溜溜的样子很是吃瘪。
算是为自己漂亮的扳回一局。
又例行被问了几句,前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我急流勇退间,开始寻找合适的位置,等待开宴。
“淳妹妹!”
正犯愁间,忽然背后一声热络呼唤,我一转头,就见喜笑颜开的惠贵人向我招手。
心跟脂油化了般,我快步靠了过去。
“惠姐姐好。”
惠贵人问:“妹妹可是在犯愁找地儿落脚?不嫌弃的话,和我坐一处如何,正好彼此有个叙话的伴儿。”
“哪有嫌弃的理儿,我求之不得呢。”
说着,我便挨着惠贵人落座下来,继续攀谈到。
我张望了四下一圈,拉起话:“惠姐姐,怎么不见盛安公主人呢?”
“她呀,在延寿宫横竖无聊,呆不住间于是太皇太后出了个主意,让这丫头去昭德殿催她父皇前来赴宴。”
我把手拍妙:“倒是个好招。皇上即使再忙,估计遇见盛安公主也没辙。”
惠贵人无奈盛盛:“就是胡搅蛮缠精,我没少为这丫头头疼。”
我反羡慕:“姐姐的福气,别人盼也盼不上。”
“妹妹也是有福之人,若想,定会有。”
这话暗调子打得明显,我礼貌性地笑了笑,顺手拿起个橘子剥起来。
惠贵人问:“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在跟皇上怄气?”
一瓣橘咬了一半,滋味还没品个所以然,这话倒是问得我有些尴尬。
缓了缓神,我笑说到:“怄什么气,我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姐姐多虑了。”
“就怕你口是心非。”惠贵人也懂得话间的分寸,避开了些我在意的敏感,继续说到:“说真的,刚远远见你被人奚落,我真为你捏把汗;你如今的处境,还是事事小心为妙,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嘴在别人身上,也不是我一个人拦得住的,我何必把闲气往自个身上揽?由她们说去吧。”
“心态固然重要,但姐姐还是给你提个醒: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有些事,站住理了,就该懂得退让;后宫女人想立稳脚跟,恩宠是必不可少的。”
我眉心一蹙:“意思听起来,惠姐姐觉得淳元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好歹?”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妹妹,莫要糊涂到把一个男人的长情逼成了绝情,到那时,想后悔也追悔莫及了。”
绝情是什么滋味,我在另一个男人深有体会,但长情,我发现自己的心中完全对慕容曜把不住缰。
我松了较真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些事,不是我一个人在左右局面。”
说着,我伸手又去摸果盘中的橘子,却落了个一手空。
“这黄柑橘挺好吃的,姐姐盘中的不介意分我两个?”
“你吃了多少?小心吃坏肚子。”
惠贵人瞧着我跟前一堆果皮,神色间也挺诧异的。
“记不清了。嘴馋这酸酸甜甜的味,越吃越想吃。”
说着,我便从她座位前的果盘中取走个橘子,麻溜地剥起来。
“皇上驾到!”
刚没塞几瓣,忽然一声高喧,延寿宫内立马人气沸腾起来。
“母妃!”
一股疾风扬得我目瞪口呆,下一刻,却被惠贵人怀里瓷娃娃般的小人儿软了心。
盛安公主。
“不懂规矩!哪有个女孩子该有的矜持。”
压着声,惠贵人带着端庄斥责了一声盛安,人又立马起身朝来人致礼。
“臣妾见过皇上。”
当时我垂头包着满口橘汁,还没来得及下咽,觉感觉跟前被一大片阴影包裹住。
慌张一抬头,便见慕容曜冷幽幽地盯着我,而好笑的是,我当时惦记着那还没下咽的美味,下意识地低头继续嚼。
“妹妹?妹妹!”
这一幕,同样被惠贵人瞧了去,俨然吓得不轻,直在旁边拉扯我的衣袖。
第五十七章 寿宴惊变
悄悄理了理裙边,我正欲向慕容曜问安,不想他一个转身背对,将我所有预备的示好拒之脑后。
他牵住盛安的小手,慈声道:“盛安,随父皇一道向你曾祖母贺寿去。”
心跟荡秋千似的,一阵高一阵低,我骤然见惠贵人那眼神间的惊诧,我当即淡淡一笑,跟个没事人坐回自己的席位,吃自己的橘子。
“妹妹没事吧?”
瞧了他们父女几眼,随后落座的惠贵人朝我靠近了些,忧心忡忡地问到我。
我佯装不在意:“能有什么事。姐姐瞧,照样能吃能喝的。”
“你和皇上这结,够闹心的。”
惠贵人摇摇头,执起玉壶为我杯中斟上小杯酒。
“喝一杯,心里的气或许顺些。”
“喏,不了,谢谢姐姐的好意。”
惠贵人的酒盏不过在我三尺开外,一闻那酒味,我忽然不觉地掩住鼻息。
惠贵人道:“我记得你酒量挺好的?”
我笑拒上:“也有例外啊。今天格外闻不得这酒味。”
“你这例外也太不是时候,一会给太皇太后敬酒你怎么办?”
咬着一块核桃仁,我眉心蹙得老深,最后无解的我摇摇头。
“等开宴再说,或许我在这坐不久。”
惠贵人面起惊色:“哈,妹妹莫不是想开溜走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嘛,反正好些人不待见我,何必杵在这碍眼呢。”
说到这儿,我眼角余光不由瞄上正给太皇太后贺寿的慕容曜,那股气越发不畅了。
惠贵人劝上:“毕竟是太皇太后寿辰,怎么也得等把贺寿酒敬了。我想想法子,小乐。”
话毕,惠贵人唤来了自己的婢女,也不知交代了些什么,一来一回间,不过是我手中一小把葵瓜子的时间。
我瞧着桌上的玉壶被那折回婢女换去,立马问上身边的惠贵人。
“这是——”
“偷梁换柱。”说着,惠贵人把壶盖子揭开,一股茉莉清香逸散出来:“我让婢女为你换了壶水来,并加了些茉莉花让你喝着顺口些,想来可以唬弄过去。”
我笑谢上:“多谢姐姐体贴周到。”
接下来的时光,多少围绕着深宫女眷的日常,唠唠嗑,解解闷;不想临近开宴时,这延寿宫又来了位贵人。
当我瞧见慕容曜亲自上前,一把扶住那位如扶风弱柳的女子,小心翼翼地一同到太皇太后跟前请安,我知道我心中的那丝期待终于成真。
这位三步一喘,五步一歇的病西子,便是这北燕的皇后,澹台静慧。
先前宫中关于澹台静慧的传闻,我曾以为言过其实,但今日一见她这副模样,深知医理的我知道传言非虚;虽不知她是何等恶疾缠身,但从她的面色和气息判断,这是常年累月所致的痼疾。
一时好奇所致,我轻声问上身边的惠贵人。
“姐姐可知皇后身患何疾,这般严重?”
“嘘!”做个了噤声手势,确定无多余耳目后,惠贵人才小声说到:“喘疾。听说是打娘就带着的痼疾,宫中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只能用好药拖着。”
喘疾?
我仔细瞧着凤仪宝座下吃力请安的帝后,越看间心里诡异越发丛生,但一时半会儿说出哪里古怪。
说来也怪,一阵不大大小腹痛蓦地涌上来,打止住我的胡思乱想。
起初还不厉害,但随着时间推移,这股腹痛感越发压制不住,大有爆发趋势。
太皇太后刚领着满殿的大小嫔妃,同饮了杯和睦酒,一时松劲的我,顿时软座在蒲团上。
“妹妹,你怎么了?”
率先发觉我不对劲的惠贵人,立马挡住众人视线,将我掩藏在身后,又快速地扶住我。
我道:“肚子突然好痛。”
粗气直喘的我,一抹额头,竟见一手背的冷汗。
惠贵人见急:“是不是刚才那黄柑橘食用太多,凉了脾胃闹肚子?”
“估计是吧。”我尴尬一笑,强忍着痛说到:“让我缓缓,兴许一会儿就过了。”
可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随着腹部的绞痛感越发明显,才知道一分一秒对我而言都是种煎熬。
酒过三巡,太皇太后似乎人乏了,把这难得的热闹留过了年轻人,自己领着嬷嬷先离了场;而我,似乎已经熬到一个极致,趁着众美向慕容曜大献殷勤之际,我赶紧避开耳目溜出了延寿宫。
回芳华苑的路上,我整个人如醉酒般,走路偏偏倒倒,完全没有重心;且我感觉到手脚发凉,身上虚汗冒不止,而视线不知是路太黑,还是眼发花,越来越模糊。
这真是单纯的腹痛吗?还没等我想个明白,一个如惊涛骇浪般剧痛传来,我整个人如跌入洪流中,没了知觉。
在一个梦中,我像变成了片羽毛般,时而上飘,时而下坠,闯荡在一个天旋地转的黑暗世界里。而不知何时起,一丝一丝如涓涓细流,肚子里有股暖感传染开,驱散了那久久不散的绞痛感,让我逐渐安定下来。
等再次睁开眼,一个陌生的寝殿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以为仍在梦中,再闭上眼等梦醒;可再一次睁开眼,我眼前所见,没有丝毫变化。
“小主可清醒了?”
此时,一个清秀的侍女坐在榻边,探着头轻声我的状况。
我立起警惕:“你是——”
对人答:“奴婢紫英,奉娘娘之命,在此看护小主。”
“娘娘?”我心一惊,吃力地问到:“你家娘娘是——”
“自然是皇后娘娘。”
这话在紫英口中看似轻描淡写,可于我而言却如遭雷击,我顺势强撑起身子,紧张地打量四周。
“这里,这里是——”
“回小主,这里是皇后的寝殿,凤仪殿。”
我惊色难抑间,急问到:“凤仪殿?我,我怎么会在皇后娘娘的寝殿中?发生了什么?!”
问到这里,紫英只是柔柔一笑,把一个软垫塞在我背后,我僵挺着的身子顿时舒服了许多。
“奴婢的职责就是在此看护好小主,至于小主发生了些什么,奴婢也不清楚。”
我亦坚持:“那劳烦姑娘,找个明白事情原委的人来,我不想稀里糊涂受人恩惠。”
掖掖被角,紫英秀气一笑,回到。
“小主醒转时,奴婢已派人给皇后娘娘传讯,若有什么疑问,届时可当面向皇后娘娘求证。不过此时夜已深,怕是娘娘凤驾难至,还请小主安心在此住一晚;明日一早,永和殿那边自有安排。”
这姑娘别看年纪小小,可处事圆滑妥帖,分毫不给我逮口误的机会。
只是一想到要在这凤仪殿过一晚,我心就莫名七上八下乱窜。
第五十八章 相思不了
酝酿了一夜的疑问,本以为见到这凤仪殿之主便可明了,不想对人以一句‘主子身体欠安,不宜见客’为由,将我遣回了芳华苑。
一夜离奇,并没有使我的境况有所改变:我还是那个被禁足在芳华苑的不待见之人。
而在接下来五日的漫漫无聊时光中,我究竟经历了什么,成为了我想得最多的疑团。
不过整件事并非无蛛丝马迹可寻。
回到芳华苑后,凤仪殿专程送来了张药方子,嘱咐按时服用。我细细研究过,表面上是张固本培元的补方,这方子中除了补元的药材外,还多了几味解毒的药材。
为此,我还悄悄给自己验过血,确有余毒未清之象。
从这一点上我敢笃定,我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是中毒症状,而不是单纯腹痛。
但疑问接踵而至。
当时能动得了我进口之食的人,只有惠贵人一人而已,且当时我不过吃了些黄柑橘和果仁,这些东西都是寿宴人人有之的东西,若在这里下毒,那岂不是在场各院嫔妃都有中毒的可能?
我想下毒者,断不会为了毒倒我,还傻到冒如此大风险的地步。
经过一番排除,如今唯一可能使我中毒的东西,那只有当时惠贵人为我换来的那壶茉莉花水。
但她害我的动机是什么?
如荣妃般心存妒忌,假做慈柔,实则心如蛇蝎,欲处之而后快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若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幕后操控惠贵人的人谁?或是宋小钰,又或是神秘难测的澹台静慧,更甚至于是德高望重的太皇太后?
一连串人穿插在这件事间,个个都有针对我的动机,我是越想越没有头绪。
这样的烦乱和不安感,直到我奉澹台静慧懿旨前往的永和殿,仍未见消停;而我正翘首以待着,这将露面的皇后能为我指点一二迷津,不想一个突袭杀得我措手不及。
等整个人有意识时,我才发现自己被他人五花大绑并塞了嘴,裹在一张厚厚的棉被中。
我正惊恐着澹台静慧是否动了杀心,要用这等卑劣手段除掉我,忽紧竖的耳朵里传来阵熟悉。
“刘德禄,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说是天气转寒,怕皇上夜间睡着不安生,特意送了秀女为皇上暖暖榻。”
暖榻?!
听到这么一句,我脑子里似有什么炸开般,可除了眼珠能转动两下表示内心的恐慌外,我无计可施。
慕容曜道:“简直胡闹!把人给我抬出去,打哪儿来送回哪儿去,朕不需什么人暖榻。”
刘德禄道:“可皇后娘娘说,皇上您定会喜欢的。要不,皇上瞅瞅再决定?”
“定会喜欢?谁给你们的狗胆来揣测朕的心思?!简直无法无天!”
这恼话刚起,我眼前一阵刺眼的光亮传来,跟着大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冻得我人前瑟瑟发抖。
等我稍稍适应,一睁眼,便见木鸡似的的慕容曜瞪圆了眼看着我。
“哎哟喂,老奴该死,该死!!”
须臾间尴尬凝固,又被刘德禄一声唐突打破,他手捂住双眼,五体投地跪在榻边。
此时光洁溜溜的我,呜呜呜地在他眼皮底挣了两下,愣傻的慕容曜立马反应过来,靴不脱地跳上龙榻挡在我前方,并用棉被把我的身体掩盖住。
慕容曜火冒三丈:“还不滚出去!若再敢偷瞄一眼,朕要你脑袋搬家!”
“是,是,是,皇上息怒,老奴告退!”
连翻带爬,灰头土脸的刘德禄捂着双眼,摸瞎地溜出内殿,很快还了这朝阳殿内一方安宁。
壮而有力的大手将我拉入怀里,慕容曜立即摘了我口中的绵绢,我跟个在寒夜里挨冻多时的小猫,咳嗽个不停。
慕容曜眉峰高蹙,问道:“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明,明知故问!”我边咳嗽着,心里亦是火大:“还不是你那位皇后干的好事!”
他亦来火:“你跟我发什么火?好似我和皇后暗中窜通捉弄你一般。”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窜通好的?”可闹气间,凉飕飕的背脊上一股滚烫,我急道:“把手挪开!”
“真是狗咬吕洞宾!刚不是见你气不顺,才给你——”话藏了个尾,突然慕容曜变了个眼神,手不见挪地反而把我扣得更牢:“我碰不得你,谁碰得?”
“我不想和你吵,没意义,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在他怀里扭了扭,声音自动弱了许多:“快把绳子松开,绑得我难受。”
“你求我?”
一张俊脸聚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看得我心发慌。
我犟嘴道:“求不来。”
“还敢跟我犟嘴?服句软,我就松开你。”
“没门!慕容曜,嘴在我身上,你能拿我怎么办?”
“还犟?得好好治!”
一脸狠角色样,慕容曜挑着我的下巴头一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占我口鼻间的生息。
我开始留有清醒还抗拒着,紧闭着嘴不肯依从,不想他像个猫儿般在我唇上一咬,吃痛间一个措手不及的张口,就给了他长驱直入的机会。
奇怪的是,他的吻像一壶陈年桂花酿,被他搅弄生息间,我整个人如醉汉般失去了抵抗意识,一头懵的栽进了这温柔乡中。
像报仇雪恨般把我惩治了番,他抬头问到我。
“如何,我可治得服你?”
一个有力的翻身,将我放在他身上,五指透过我垂下的青丝拢住我的脸颊,拇指不住地摩挲着我的唇。
“少得意。”
我带着满眼迷醉,细细审视着枕间这个脸红至脖子的俊男子,妩媚一笑间探下身,将耳朵贴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间,窃取他的心声。
“外强中干,看谁服谁。”
再次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慕容曜,我纤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颚,柔眸如耀眼的星辰般闪耀着,迷离不真间我甚至怀疑到,自己是否稍稍一伸手就能摘取到他这满目星光。
这等时光中,我未曾深想,只把自己想说的用热情回应给他。
殿外,丝竹之乐的悠扬隐隐约约传来,和着的空灵歌声,浮于这片火热的空气中。带着已混沌的思绪,与身边声声含情脉脉一同跌进洪流之中,飞入如幻如梦的九重天中。
沉沦前,那听不真的词中,柔成心中的一番诗文意境:
红绿映雪,
月露凝梅把香送。
一夕贪欢,
耳语枕边诉,
直道相思不了情。
第五十九章 雪夜暖心
夜半无人私语时。
“睡着了吗,淳元?”
“嗯。”
我缩了缩,把眼皮闭得更紧,然未安静多久,耳边又响起细碎的傻笑声;那声气,比掉入米仓的老鼠还要欢悦三分。
猛扭过头,眉开眼笑的慕容曜顿时憋笑不敢出声。
我佯装怒状:“笑!傻里傻气的。都什么时辰了还闹?”
“我吵着你了?你睡,我保证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闹腾了几下,我自己松了较真的劲儿,说到:“我看我还是回芳华苑得了,你这样闹腾,我想睡都难。”
“回芳华苑?”慕容曜愣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外面的天色,忙阻止到:“这会儿不到五更天,外面黑灯瞎火的,且天好像也在下雪,不安全。”
“留在这才不安全!”
“说我嚒?”
咧嘴一笑,他脑袋就不自觉到朝我这边靠,我反应甚快,探出手掌挡住他的靠近。
我训斥到:“哪里学来的吊儿郎当。”
“我很认真啊。”
“认真?我看你心花才是真。”抽回手,我说了句极坏气氛的话:“我禁足的这段日子,你不是流连辗转于各宫各院?”
他蜜笑漾起:“果然吃醋了。”
慕容曜点评了句,内殿里响起阵不大不小的笑声;我正脸红尴尬间,他一头朝我枕边靠得更近。
“不过我就欢喜你这样儿,总算是正儿八经把我装心里惦记着。”
我犟嘴回上:“谁惦记着你?少自作多情。这是你的后宫,你爱和谁好就跟谁好,反正横竖碍不着我的眼。”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气话来?”
似乎摸准了我当下脾气,他嘴也是哄得甜:“我知道这段时间疏远了你,可究其根因,还不是你害的。每天装得跟个浪荡子般周旋于后宫,不就想多引起你的在意,进而换个主动搭理。”
我心中莫名一阵喜滋滋,可嘴上依旧不饶:“油嘴滑舌的,少给我戴高帽子。我可没这么大本事霸占着你。”
“我再装得高冷,还不是禁不住你小指一勾;这辈子,我算是彻底栽你手里了,你得负责到底。”
“没羞没躁的。”犟嘴了句,我拍拍他不规矩乱蹭的脸颊:“现在不怕我心向着别人?”
他道:“怕,所以要看得更紧,最好寸步不离。”
我憋屈不散:“那就是说你气消了?”
“我哪有,在你面前我根本没这脾气。”
“意思就是说我这段时间,是自己找闲气受啰?”捧着他略发烫的脸,我挺气不顺地说到:“林思安呢,心里可因她还膈应?”
“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提起她来。”
慕容曜豁然睁开眼,俊颜上沉溺不在,多了分严肃。
我没避讳意思:“自然是有事说事,免得这疙瘩在心里留久了,成了祸害。”
“你还知道她是个祸害啊。”他从被窝探出手,在我鼻梁上轻轻刮了下:“我要的人,自始至终是你,你找她来试探我,算什么?我被你耍得像个傻子,还不许恼,圣贤估计遇到这事也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我置气回应上:“你怎么确定那晚我是在耍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
忽然,慕容翻身而起,整个人罩在我头顶,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而我一紧张,稍稍别开他过于炙热的目光:“没,我随口说说的。”
他立马紧张起来,固执将我偏移开的视线链接在一起:“难道那晚在裕和殿的人是你?!不对啊,明明林思安她——”
我抿抿唇,却感觉灌了铅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追问得紧:“我不过要句你心里的真话,行吗淳元?你心里有委屈,可也得让我知道,我不擅长猜来猜去问答案。”
我避开尴尬对视,道:“你要我怎么说?说当时,我作茧自缚用林思安来试探你,结果自己却临场后悔,和你假戏真做?”
“真是你?!!”
蓦地,慕容曜面上阴霾扫尽,短暂思索,面上露出灿烂如阳的笑容。
我以为,这个事儿会一直成为我和他间的一个秘密,不想兜兜转转,我终还是个禁不住这儿女情长的人。
那晚在裕和殿内的人,确实是我。
当时躲在屏风后的我,以为事情将就此尘埃落定间,可到了节骨眼上,慕容曜忽然把林思安强行推开了。
不知是否事有凑巧,他口中一句似醉非醉的话,彻底冲破了我多时的踟蹰。
他说,你不是淳元,我找的人是她。
若说这个男人过往在我心里占住什么位置,我是糊涂的,模棱两可的;但此刻这番酒后真言,绝对能牢牢锁住我摇摆不定的心,以至于我勇气制止这场闹剧。
我和林思安之前立下的赌约,看似她是最得利的人,可殊不知这一局,她不过赢了后半局的设计,而我却赢了前半局的试探,彻彻底底得到这北燕天子的真心。
昔日蠢事我说得含蓄,可在这个过程中,慕容曜一直含笑不住点头。
“耍小聪明,自作自受!”
故事到无话可说,可他,一脸激动把我从榻间拉起,疾言厉色地教训到。
“以后不许再干这种蠢事!”
“冷嘞!!”无言以对的我,挑了个最切身的体会回应他。
捏着我的脸,揉圆搓扁半天,笑亦时怜时无奈,我羞怒难当:“你笑什么笑?得意过头了不是。”
他道:“我笑啊,只有在这样坦诚的情况下,我才能探到你的心里话。这法子好,以后我得多练多用。”
“没门。”我哑然一阵,然后将他推离了些,并告诫到:“至少一年内,你没这个机会了。”
“这为何?”
“我总不能顾了你这个大的,不管肚子那个小的吧。”
此话一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内殿中陷入种莫可名状的寂静中。
我瞧着慕容曜的反应,正怀疑自己表达是不是太含蓄,忽然一个措不及防的揽抱,如潮水般把我包围住。
他半惊半喜地问上我:“我,我是不是在发梦?”
我笑出声:“傻子,梦里有这么真实嚒?”
“你,你再说一遍,我怕真是在做梦!”
“都是做爹的人了,性子还像个孩子般,幼稚鬼。”嘴上虽有嗔怪,可心里暖暖的:“盛安公主很快有伴了。”
那个接近黎明的夜里,记不得他对我说了多少次欣喜若狂的话;不过,从那时起,我的世界里渐渐有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