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崖山遇袭
途径红枫亭,忽闻高声勒马,马车猛地刹住了。
“主子,有埋伏!”
玄冥撩开帘子,疾声朝车内警醒了句,就跳下马车迎战对方。
慕容曜撩帘稍看,嘱咐到我:“呆在马车内,千万别出来!”
说着,慕容曜抄起佩剑,也冲出了马车厢,顿时四周喊打喊杀声越发激烈。
我全身一个激灵未散尽,只听见几声犀利箭羽声,绸布包裹的马车厢立马燃了起来。
下意识间,我跟只窜出洞窟的兔子,窜出了着火的马车。
记不清是手先着地还是脚先着地,反正爬起身来时,周围已经躺了四五个人,游走的山风中弥漫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血腥味。
“那女的在那儿!”
也不知哪个方向冒出一句,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脑门后有股凉飕劲朝我直逼来。
千钧一发间,紧闭眼的我忽然感觉头顶一个猛按,耳边霎时间响起阵尖锐的铁器交抵声。
被挡下的箭羽落在不远处,我错愕的扬起头,正撞见救助我的人一刀劈在冲过来的杀手面门上,那四散的热血,不偏不倚地溅了我一脸。
僵直的我,只有眼珠微微能转动,目光一斜,正好撞上一张严谨而冷酷的脸。
霍子陵!
像只秧鸡般被霍子陵架起,护住我间,他反手一个利索,一刀又劈倒下个扑杀来的杀手。
林茂大呼:“少爷,救他作甚!”
一声喝斥,我定睛一望,霍子陵的随身参军林老头也加入了战局,看他的反应对我敌意颇大。
霍子陵沉声提醒到:“是两路人!”
两路人?
我跟着霍子陵左躲右闪间,远远又见一队人马从山道岔口处杀来,从衣饰上看,完全是两路不同的人马。
两队人马加起来,人数不下二十人,而我们这方能战的仅有四人,情况相当危机。
“这里我先挡着,你带她先撤!”
厮杀在混战中的慕容曜,忽然扭头朝我和霍子陵这方喊到,霍子陵也是个当机立断之人,一剑斩断了马儿系在马车上的马栓,带着我纵身一跃,就朝侧山道飞奔而逃。
夺命狂奔间,我猛回过头,便见四人驾着快马在我们后面追,我急唤到:“后面追得好紧!”
霍子陵口气不耐:“坐稳,想活命闭好嘴!”
我作急难消:“可这条山道是死路,通往翠云崖!”
我也想管好嘴,可偏偏霍子陵这木鱼选了条死路,我能不急吗?!在山道上没几个迂回,前面的路见头了,露出了个深谷绝境。
穷追不舍的杀手,个个马上功夫了得,架起袖箭射来一冷箭,正中马儿后蹄。
蓦地重心一偏,我们俩和马儿连滚带摔的落在地上;我以为要摔个惨,不想临危之际霍子陵一个健臂把我护在胸口,避开了大多数伤害,只受了些轻微的擦伤。
大概是沙场出身,即便是身处劣势,霍子陵也有种临危不乱的大从容在身;稳住颠簸的身子,顺势将我朝后一推,就摆出了迎战姿态。
霍子陵吩咐到:“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逃!”
虽然是短短一眼,可他半张血污的脸,硬生生将我吓愣在原地。
我“小心”的提醒还悬在口边,霍子陵那左手的剑已经率先解决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为这逆风局打足了气势。
然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以一敌四,若霍子陵未受伤,这盘可能反转,但眼下他右手明显折了,而对方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之辈,面对对手存在的弱点,岂不善加利用?
四名杀到的杀手配合相当默契,左右开弓,一面压制霍子陵抵挡的剑势,一面冷不丁偷袭他的薄弱,时不时刀花切在他折了的右臂上,那鲜血直流的场面,看得我汗毛紧立。
或许是关心则乱,当我做了个最错的决定,结果酿成了“帮倒忙”的惨剧。
当我捡起石头,从霍子陵防护区走出,试图干扰杀手们的进攻,不想其中一人顺势改变了斩杀目标,极快的投手出袖,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就朝我扑杀而来。
而当时我闭上眼往后退,只依稀记得一个影子急速地朝我扑来,紧接着脚下轻飘飘的悬空,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半个时辰后。
披头散发的我,搂着一兜子草药,高高低低地踩在山岩上;远远的,便见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盯着我,不知为何,我全身上下猛颤一阵,跟着松了口气。
走上前,我不容分说地拆开缠在他背上的止血布条,说到:“醒了就好,我给你上药。”
然而,我的手刚碰到他肩膀,眼如牛铃的霍子陵就跟被针扎了下,往后缩了缩:“你,你莫碰我!”
这口气,忽然让我想笑。
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挨得住刀子杀得了人,却对我一个女人表现出如临大敌;对于霍子陵这个有趣的软肋,我不免趁机调侃一番。
“一看你这反应,就是没成家的。”
“我!”突然霍子陵吃力地挡开我的帮扶,红着脸说到:“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我笑道:“如今你都这副狼狈,还在意这些,迂不迂腐?霍兄,你宽一百二十颗心,没人瞧见,日后自然不会嚼你寡不敌众的舌根。”
说着,我管他愿不愿意,便将费力找来的草药揉碎,敷在背心处还在渗血的伤口上;这伤口较深,索性先前那一刀没扎中要害,不然就是我师傅药神在此,恐怕也难将他的小命从阎王爷那夺回来。
用匕首从我襦裙一角再次割下布条,我按着他发僵的身体,小心地帮霍子陵包扎到伤口:“你替我挡了一刀,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一命还一命,咱们也两清。”
他微惊:“你懂医理?”
“大惊小怪。”漂亮的收了个尾,我淡淡一笑:“虽杀人没你在行,不过研毒医伤的本事,我绝对比你拿手。”
霍子陵微微愣,随即抬起头朝数十丈高的崖壁望去,露出不可置信:“从这么高的悬崖掉下来,你我居然还有命活。”
“得感谢崖壁上那几颗野枣树,替我们挡了劫。”
答间,我的目光幽幽地领着霍子陵,望上峭壁间那几颗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野枣树望去,那折断的断口还仍清晰可见,而下方正对的,是一滩碧水冷潭。
想必是当时坠崖时,枣树帮我们缓了这下坠力,而掉落潭中时,是那断枝支撑着我们飘到岸边。
这可谓是大难不死吧。
第三十一章 矜持少郎
石头敲开炙烤多时的泥坯,顿时股勾人食欲的清香,在鼻息间蔓延开。
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裹的野芋叶,忍着些烫手撕下块嫩鱼肉塞入嘴里,那鲜香的味道立马让我愁眉立舒。
我招呼上对方:“先垫垫肚子。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将烤好的一条鲫鱼递在他跟前,我想霍子陵虽折了条右臂,但不至于事事需我亲力亲为伺候他。
礼数尽周到了,我继续照顾自己那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正吃得津津有味间,我俩这沉寂有了些改观。
“姑娘。”
“嗯?”
我细细吐出鱼刺,微抬头瞄了霍子陵一眼,那表情,一脸正人君子的矜持严谨。
“不合胃口?”我顺势呛腔。
他快答到:“很好吃,这鲫鱼没没半点土腥味。”
“那我怎么看不出来它好吃呢?”
瞧着他手边那条原封不动的烤鲫鱼,我酸得直白了些,霍子陵顿时脸红了一圈,慌神地撕下小块塞进嘴里。
他这羞涩少年郎没了往昔高傲,我像得了宝般笑出声。
“你这人死脑筋啊,见了女人性子跟跳蚤般,非捅你一下才动一下。”我缓了缓笑劲,继续调侃到:“我又不吃人,防我作甚。”
“我没。”
回答的极快,霍子陵调整了过于僵硬的表情,挺郑重地与我搭上话。
“姑娘大恩大德,四郎铭记于心,伤愈后定当厚报。”
我疑声高作:“厚报?”
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古灵精怪,我想也没想回到霍子陵:“霍兄,你知道这话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什,什么?”
霍子陵结结巴巴间,有种天然呆的萌趣,果然是未沾情爱的少不更事。
我呶呶嘴,点拨道:“意味着,私定终身,我可图不起你的厚报。”
他更见急:“姑娘误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瞧着他边摆手边否定的急样,越描越黑间,那份打趣的乐子益发浓厚:“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通常回报的法子无非两种:一是报以钱财,二是报以相许。我并不缺钱财,那你这意思间我理解着,就是倾向于后者。”
“这,这是哪门子说法。”情急间,霍子陵瞧出了我偷乐间的破绽,微微镇定到:“恕四郎闻所未闻。”
“戏本子呗。”
嗤之以鼻一声,我佯装正经十足:“是你孤陋寡闻吧,说书人戏本里的桥段都是这样说的。”
“事无绝对,也有例外吧。”霍子陵红着脸急反驳到我。
我一时间没忍住,顿时扑哧笑出口,堂堂镇南大将军竟然是个如此单纯的男儿郎,经不起逗。
他腼腆带愠:“姑娘笑什么?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较真,认死理,我立马意识到这少年郎的观念不是一般的死板,赶紧给自己解套。
“的确有例外,而且让你给撞上了。”收敛了恣意,我正声回应到:“幸好我是许过亲的人,要是换做其他女子,霍兄这话怕是难收回了。”
“噢。”
他一声似感怀似释怀的感叹,我也没品出个味道来,顺势抹过喃喃到:“性子这般单纯还扮什么生意人,漏洞百出。”
他微微一怔:“姑娘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自个捣鼓。”心惊间,我立马换了话题遮掩:“对了霍兄,先给你报个讯,你所托之事或许有望头。”
听了我这话,霍子陵顿时来精神,但期待间看我的眼神,渐渐地有了迟疑。
他道:“或许?姑娘,这个或许中有太多变数,在下想要个确切,成或不成。”
“霍兄,急功近利可不是好事。”
霍子陵是个将才,但从这几次接触中看来,是个欠缺城府的人。
我提醒到:“我这或许,可比你先前走投无路来得强。”
幸亏霍子陵的死脑筋不是那么劲,细细品了我的话半响,他问到我:“四郎愚钝,望姑娘不吝赐教。这个或许的转机在哪儿,金刀候是否给姑娘传递了什么讯息?”
“这个嘛。”我支起身,走到潭边净了净手,悠然自得地说到:“我外祖父的态度,从本心上出发,还是很敬重霍子陵将军这位少年英才的。”
甩了甩双手上的水,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倒映出我浅笑盈盈的脸。
“大化,南陲边境这几年的安宁,乃是北燕和大历同心御敌,共筑抗敌防线换来的;小化,北燕离不开我外祖父的坐镇,大历离不开镇南将军的稳固。而如今这条防线上大历出现了溃洞,一旦被南夷逮住机会突破,那无论是北燕还是大历,将是一损俱损的局面。由此看来,霍兄还觉得我外祖父是官马调配上从中作梗的角儿吗?问题得找根因,我这或许中,所指的问题可能出在你们大历上。”
霍子陵微微凝眉,细想片刻,有了结果。
“姑娘旁敲侧击的根因,是指我大历朝堂顾相亲夷之举吧。”
我点点头,道:“既然霍兄能领悟到这一层,余下的自然不难顺藤摸瓜。这事拖泥带水至今未有一个定论,责任双方都有,但更大的问题在于贵国国主听信佞臣,态度摇摆不定。没有人愿意帮助一个倾向自己敌人的盟友,我个养在深阁的女子都能感觉到这事的不妥,更何况是北燕朝堂的文武百官。这事和做买卖没差别,对方没有十足的诚心,谈和难如登天。”
看着山谷满目的苍翠,我的心渐渐定下来,思路也越发清明起来。
“两国相交,贵在坦诚。再者,北燕和大历唇齿相依百余年,如今一方有难,我北燕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您是霍将军的心腹,此番深入北燕之行定感悟良多,如何堵住我北燕子民幽幽之口,如何让北燕君民之意上达贵国国主天听之耳中,想必不用我多言了吧。”
末了,我转身对霍子陵轻盈一笑:“态度决定一切。”
他微微沉思片刻,似有开悟,颔首相谢道:“多谢姑娘指点,四郎受益匪浅。”
“彼此,彼此。”
我转身之际,笑得更加爽朗。
霍子陵的受益匪浅对于我而言,是一个挑唆的绝佳契机,这预设了一出大历傀儡国主容舒玄如何对抗权臣顾家礼的好戏,我心中甚是期待。
“姑娘。”
我正喜上眉梢间,忽然霍子陵在身后唤到我。
我扭过头望向他,面色作疑:“唔,兄台还有何指教?”
以为他还有什么未通透之处,不想他的话题倒是出乎我的意外。
“姑娘先前告知在下的名讳‘李淳’,想必是一时兴起的假名吧。如今你我患难一场,不知姑娘是否能坦诚以告?”
我畅笑在面:“真亦假时假亦真,一个名字而已,霍兄何必如此在意?重点是,不管我是李淳还是宋淳,我都是在实打实的帮你。”
我的真名于霍子陵,太不合时机,再者,人得时时充满神秘感,下次再见才有期待感与新鲜感。
沉淀气氛间,远处山谷中忽传来动静。
第三十二章 调虎离山
劫后逢生的欣喜短暂一瞬,谁也预料不到,危机随时随地会再次爆发。
“每个地方搜仔细,他跑不远!”
来人气势汹汹的一句,顿时拉紧了我脑中的弦,我疾奔到霍子陵身边做了个噤声动作,快速扶着他躲进了背后一丛灌木中。
他们搜捕的人,是男的他,还是女的她?一时间虽分辨不清,但我清楚,我和霍子陵中间必定有一人是对面那些人搜寻的目标。
“......怕什么怕,他受了重伤,武功再高强也插翅难飞......”
断断续续对人的谈话,我听了这么一段,顿时扭头看向身边的霍子陵。
“好像他们的目标是你,霍兄。”我轻声提醒了一句。
他道:“听出来了。”
此时的霍子陵不见慌张,却显出了异常的冷静,我视线稍稍下探就瞄见他的手握在了腰间短刀柄上。
“鱼死网破”这样的字眼,立马浮现在心头,我当即按住他的手。
我义正言辞地说到:“这个恩,你可要记牢了,我日后必找你讨要的。”
“姑娘!”
还没等霍子陵急出个所以然,我一溜烟就冲出灌木丛,两三脚毁了我先前搭建的火灶,又故作惊恐地叫了声,便朝碧潭另一头窜逃去。
我这招声东击西虽奏效,不过身后追赶我的似乎是群训练有素的练家子,脚程上的差距根本没法比。
不到百来米的僵持,我便落入一个蒙面大汉手中。
他大喜而呼:“主子,抓了个女的!”
青天白日里一身暗人装束,从行头上判断非奸即盗;这汉子倒是不避讳,扯开嗓子就朝他赶来的领头邀功。
说来也奇怪,当时怕还是其次,我眼下心头有更大的好奇,究竟是哪路人在北燕的地盘上想要霍子陵的命;奋力挣扎间,我周遭齐腰深的草丛中已经多出了七八个蒙面人,封死了任何一条我窜逃的路。
“老实点!”
钳制着我的蒙面大汉虎口一用力,我抵挡不住就软了下去,半跪在对人面前。
缓过气,我忙呛声道:“此乃北燕重地,你们这帮贼人如此招摇,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他嚣张在怀:“臭婆娘,死到临头还嘴硬!落在爷手里,爷就是王法!”
看着大汉抡起的手正欲劈下,我闭眼忍耐间,这耳光声音倒是落下了,可却没落在我脸上。
“淳元?!”
怎么回事?我心中惊愕如闪电窜过同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呼唤在我耳边炸起。
这帮蒙面大汉的头唤我名字,声音特别耳熟,难道!!
趁我背后那钳制着我的大汉吃嘴瓜子,防备松懈,我奋力一挣脱后,瞄准对人的面巾就冲上前去扯。
奇怪的是这领头不避不闪,我这卯起胆子的一拽,对人当即露出了真容,竟扯出了个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意外。
面对来人,我神色又惊又怒:“果然是你,宋衍!”
“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印象中那张人前素来傲慢的脸,忽然换上一副由心的欢喜,平添上了几分格格不入的尴尬。
宋衍,我外祖父宋远高的嫡孙,宋家金贵无比的小侯爷,北燕十万威远军副都统;什么旧情不旧情的且不说,此时他不坐镇南境军机要塞而出现在燕都中,俨然有些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
没那么多拐弯抹角,我径直质问到:“是你要杀霍子陵,还是外祖父的意思?”
“他不该杀吗?”宋衍怭怭一笑,反问到我:“霍子陵乃大历猛将,手握虎狼之师,如今潜入我国燕都要地,实属图谋不轨,人人得而诛之。”
“嗬,我倒是傻了一回。”
我岔气间,顿时明白了姜还是老的辣,我以为自己够高明,不想反被宋家利用了一把。
趁我恼气分神间,宋衍伸手过来查探我的安好,我下意识地跟被针扎了似的,连退两步。
“衍表哥,注意你的举止!”
他对我什么心思,早在我来北燕时就知晓的一清二楚,以前寄人篱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气吞声,可现在时过境迁,不代表我可以事事容忍。
宋衍落下那落空的关怀,带着几分失落的说到:“你还是老样子,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心思难道你——”
“我不想知道。”我趁势打断:“道不同不相为谋,再提醒你一遍,我永远只是宋家好心收留的外孙女,你亦永远是众星捧月的小侯爷;论关系,你我只是表兄妹,仅此而已。”
他亦有大不甘心:“我宋衍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落空的,你亦如此。”
我冷嘲上宋衍:“那你就继续抱着这样的痴梦等吧,看看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此时根本没心情去招惹宋衍这个牛角尖,随他怎么软磨硬泡;反正我知道一点,眼下我性命无忧。
此时,他一个属下在宋衍耳边嘀咕了几句,虽不知说些什么,但我心里有数:怕是霍子陵人是没找着,急了。
这点上,我似乎输得不亏本。
“你把霍子陵藏哪里了?淳元,纵虎归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犹豫再三,宋衍还是耐着好性子向我盘问起来,我冷笑道:“衍表哥问得奇怪,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能把这么大个人藏哪?”
他那属下怒插入话来:“主子,她分明在狡辩!先前派出围剿的人马,明明看见她和霍子陵一同掉落山崖的——”
身边嘟囔的属下还没把我的刺儿挑完,宋衍脸一黑,反手就一巴掌赏在他脸上,声音清脆。
“你们该庆此时幸脑袋还在,是因为她毫发无损。”收止住人前的小侯爷威仪,宋衍歉意深深地说到:“是我事先计划不周,把你卷入这场是非中;但淳元,为了宋家周全,霍子陵这等后患绝对不能留。”
“那对不住了衍表哥。”对于宋衍声情并茂,我并没表现的多上心:“有一招叫‘调虎离山’,虽然老套,但看来还是百试百灵。霍子陵人眼下,怕是早就绕开你的人马出谷了。”
不用多看宋衍什么表情也知道,若换了他人,早被他大卸八块了。
他厉声吩咐到属下:“追,无论如何要把人给我截下!”
“不用追了。”我当即打断宋衍的发号施令:“追也来不及了,羽林军很快就到了。”
“羽林军来此处作甚?”
宋衍反问间语气透着不解,而我心里却通透着,宋衍似乎现在还不知晓我现下的身份。
“自然是来寻我。”我睨着宋衍,浅笑微挑:“皇上宫外遇袭,羽林军护驾不是他们的本职嚒?”
“皇上?难道你,你真的!”
面对宋衍的方寸大乱,我出奇的镇定。
“看来衍表哥在南境时,外祖父把消息封锁得紧。我已经进宫两个多月,是天家人,位分美人,赐号‘淳’。”
当断则断,要不起的负累东西,就得果断割舍。
第三十三章 敌暗我明
山风呼啸四下,却动摇不了我与宋衍间矛盾的固化。
“玩笑,我决计不信!”
宋衍忽然失控抓住我的肩头,用力之大,瞬时疼得我眉头紧皱。
“放手!”我拼命地在宋衍手下挣扎着,并警告到:“宋衍,看来半年前外祖父那顿板子着实打轻了,你还在犯梦!”
倏地,宋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跟被烙铁烫了爪子的猫儿般撤回,又急忙向我解释到:“我弄疼你了?!我无心的,我只是,只是——”
“够了!”
忍着肩头未散的痛,我连忙向后退后几步,和宋衍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我调扬三度:“宋衍,且不论今日你围杀霍子陵出于何等目的,光无诏离营便足以定你死罪!我劝你识相点,趁羽林卫来前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否则绝对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斗智斗勇更斗心,我赌眼前的宋衍,没有和慕容曜对着干的勇气。
而宋衍在侧几个部下的反应,愈发坐实他擅离职守的事,我心中这盘赌心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宋衍置气甩开部下的劝解,铁青着脸对我说到:“慕容曜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绝对不是表妹你的指望!”
“那也不见得是你。”我不输气势地回敬到他。
他冷笑中带着碍眼的自负:“咱们走着瞧。表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选择。”
我白眼相还:“拭目以待。”
看着宋衍领着一众部下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满目苍翠色中不见踪影,久立在草丛中的我顿时松了口大气。
挥手一抹额头,不想尽是细细冷汗!
宋衍的话我没心思细细体会,稍稍缓过劲,我又想起躲在潭边灌木丛中的霍子陵,立马起步朝回赶。
刚走不远,忽然耳边奏响阵阵轰鸣。
抬头一看,道道五色烟在空中炸开,那正是羽林军传讯之用的信号。
来得说是时候也不是时候,若我领着羽林军去就霍子陵,势必会招来他对我身份的怀疑,这么一来,我先前的拼死努力等于白费。
谨慎思量后,敲定主意的我,即刻改变路线朝讯号传来方向奔去。
“皇上,我在这!”
远远的,疾奔中的我就瞧见领头在前的慕容曜,顿时喜出望外地唤到他;而他见到我的反应,脸色也是一阵阴晴轮换,如离弦之箭朝我飞跑过来。
“淳元!”上前一个熊抱,慕容曜紧张地在怀里把我瞧个把细,生怕少了一块地反复问到:“有没有受伤?从这么高的山崖摔下来,可把我吓坏了!御医人呢,快,快来给淳美人瞧瞧,半点不可马虎大意!”
我忙推脱到:“我没事,真没事!你瞧,我好好的,只受了些擦伤。”
慕容曜连御医都召来了,这阵仗够大的,感怀一二间我激灵上脑,立马想起了正事。
“霍子陵那个随行参军林茂呢,皇上可见到人?”
“打斗间没太注意,应该是去搬救兵去了。”慕容曜确定我无事,又问到:“霍子陵不是护着你逃走,他人呢?”
“他眼下受伤不轻,人应该还在前面水潭附近。”我瞧了瞧慕容曜身后大批搜索人马,头皮直发麻:“赶紧让你的羽林卫撤出山谷,不让我刚才的‘苦肉戏’就白演了!”
他惊:“苦肉戏?”
面对慕容曜满脸的不解,我没心思和他细说,直接明了的下了决定:“这事皇上听我的,把御医留下,再挑两个机灵口风严的羽林卫留下照应便是。玄冥,你过来!”
安排中,正好瞧见我的暗卫,我指着玄冥便再次向慕容曜请旨:“善后事宜就交给我的人料理,总之一点,保霍子陵平安脱险便可,余下的不用多提什么。”
“恩图后报,静观其变?”
慕容曜这八个字,字字精髓,我点点头,不放心地朝候命的玄冥再次交代上。
“等霍子陵转移到安全地方,再回宫中向我复命。”说着,我从怀中掏出那块慕容曜给的通行金牌交到玄冥手中,再次嘱咐到:“告诉霍子陵林茂他们,上京不宜久留,速速离去。”
不管眼下这出是宋衍的私心,还是外祖父的属意,这北燕京畿之地对霍子陵无疑是龙潭虎穴,久留无益。
羽林卫护驾回宫途中,慕容曜在龙撵中像个聒噪的孩子,不停追问我和霍子陵遇险的经过;虽然知道他是真心关心我,但这前前后后的经过间,例如宋衍的出现,我还是做了保留。
但,即使话有保留,慕容曜结合种种迹象还是猜出了些端倪。
他道:“看来,宋远高还是把手插入其中,很是搅和了一番。”
否定不了的事情,我不想辩驳,整理了下思绪,我反过来问上慕容曜:“既然皇上已经笃定一路人马是我外祖父的人,那另一路呢?当时那情形,谁都看得出是冲我来的。”
提到这事,慕容曜眉头也紧了些:“这另一路人身份藏得极深,似乎出自江湖,我也是一时估不出来头。”话稍稍停顿了片刻,他又补充到:“不过有一点能肯定的,这帮人和前些日子在芳华苑中行刺你的死士,是一路人。”
死士?
蓦地,我心一颤。
在明处的敌人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像这些躲在暗处时不时放冷箭的敌人,而且似乎对方对我当下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会不会是凤仪殿那位?”忽然,我直白冒出了一个直觉。
“绝不可能是静慧。”
可慕容曜一口否定间,看看我的反应,以为我误会他在护短,急忙解释:
“静慧的性子我多少了解,且他背后的澹台氏乃文臣家族,没有培植死士的能力;况且我此前查探过这些死士,皆是江湖草莽出身,默默无籍。”
我满脑乱绪,摸不着北:“不是凤仪殿那位,也不是荣妃,皇上,看来你这后宫中藏着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连你的法眼都可以蒙蔽过。”
这话出于本心,但传进慕容曜耳里多多少少有讽刺意味:“你怪我也是应该的,这样的人物潜藏在我的北燕皇宫之中,也是我始料未及。”
扣住我的手,慕容曜护在怀间:“你放心,对方虽设下了个迷瘴让我们琢磨不透,但并不是天衣无缝;既然人来自江湖,我这手就从这江湖下手,探一探谁不知深浅。”
“皇上话可别说的这么满,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这真龙天子虽制霸天下,但未必见得能搅动这潭水。”我随即笑起,带了几分调侃味:“一不小心碰壁,很可能落个‘龙困浅滩鱼虾戏’窘境。”
他面色微沉,严谨如神:“黄白之物,名誉权利,都是这群江湖鱼虾所喜的绝佳诱饵,而我手上有得天独厚的资源;或许有人不为所动,但不见得人人不动心,终归有人主动会上钩的。”
点点我的鼻尖,慕容曜把揽在怀边。
“谁敢动你,我要他后悔活在世上。”
第三十四章 有美为奴
一场有惊无险后,转眼六日无声而过。
霍子陵安全离开北燕京畿,宋衍悄然无息地返回南陲,这些事情都在预控之中,可呆在芳华苑的我,日日总觉得欠缺了什么新鲜的契机。
正处于思绪瓶颈间,宫外映月馆芳姑那捎来消息,说有要事相商;为了出这个宫门,我没少在慕容曜面前使软劲,最后诓得了他两个时辰的恩准,还一刻不肯多让。
映月馆的生意依旧门庭若市,可这热闹背后透着的薄凉,不知用多少女子热血凝筑而成;一身便装的我,扮作风流客模样,混入这迎李送张的烟花地中。
“三姑娘,我带你见个人。”
我和芳姑曲曲绕绕地穿梭在映月馆后院的廊道中,这么平铺直叙的一句,突然让气氛添了几分神秘。
从把守森严的暗门进入,我们顺着条石阶一路向下,展现在眼前的,尽是一排排牢房。
阴湿的潮气和刺鼻的霉味传来,我掩住鼻息间,不禁好奇问到身边带路的芳姑。
“这地方是——”
“幽房。”芳姑一面领路,一面见怪不怪的回答到:“我那一众可人儿怎么训练出来的,她们可不是天生会笑脸迎人,善解人意的,十有八九来呆过这地方。”
路过之处,随处可见刑具,花样百出令人毛骨悚然;我虽心惊,但懂得行有行规的道理,入了这一行你若不认命,那只有死路一条。
而这幽房,是个扭转这些女子思想的“驯化室”。
“开门。”
到了最里端的一间幽房,芳姑淡定自若地吩咐到把守下人开锁,我俩一前一后地钻了进去。
墙头一盏桐油灯在潮气中忽暗忽明,把这幽房的阴森衬托得越发怖人,我谨慎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忽然落在了西南墙角。
一根腕子粗的铁链拷在那人脚踝上,周身蜷缩在一处,一头油腻腻的头发如盖子将整个身躯遮挡住,与这昏暗色混成一团,让人看得有些心发紧。
芳姑有条不紊地说到:“这丫头是我五日前,花大价钱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老身先把过脉了,或许能助三姑娘成事。”
我微眯的眼睛在芳姑的话下,忽然大放异彩,不等我支会什么,芳姑径直走上前,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一把揪住那人的头顶发,硬生生地将那张掩藏在乱发中的脸展露人前。
说实话,我第一眼见到这张脸时,有种对镜自省的感觉:轮廓有八分像,而最难得的是,她如今这神态和我当初在大历落难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
我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芳姑含笑盈盈地问到我:“如何三姑娘,老身这回没挑走眼吧。”
缓了缓心中那股震惊,我不吝赞许:“芳姑果然好神通。不过这女子来历可打听清楚?”
她道:“这是自然。听卖她的人贩子讲,这丫头曾经个官宦之女,家门败落才落到这般田地;最难得的是,这丫头有些才气在身,若好生培养,日后必成大器。”
“她叫什么?”
离我的期望又近了一步,我点头示意间,又问上芳姑这女子姓名。
“这个倒含糊。卖她的人贩子只说她叫‘思娘’,具体姓什么名什么,没人清楚,似乎倒手了好几次。”
我惊色微动:“倒手好几次?不会是大家大户内倒卖出来的官奴吧。”
官奴,通常是犯事的官员处以死刑后,其家人罪不至诛连而沦为服役奴隶。
像在北燕,这等奴隶由户部奴籍司统辖管理,并登记造册,若无特殊恩典,终身难脱其贱籍。
这类奴隶,要么由奴籍司定价公拍,要么由皇帝亲自恩赏,服役对象通常为门阀氏族,且禁止私下买卖。
怀疑至此,我略抱憾到这事间的美中不足:“芳姑,你老恐怕这次在阴沟里翻船,白使了银子。”
“这,这——”芳姑似乎明白了我的提点,可仍不甘心:“没这么巧吧!”
我微微笑:“可能就这么巧。她在你那的一纸卖身契,十有八九是废纸一张。”
芳姑顿怒:“杀千刀的,我可是花了六百两雪花银!可恶的王六敢算计老娘,回头我便揭了他的狗皮!”
“芳姑消消气,气也无济于事。”
她老恼气是自然的,可如此难得遇上这么个妙人儿,即便是个来路不明的官奴,我也要照单全收把人留下。
我顺势补上招:“我估摸着,这两天就有正主上门要人。届时你便回了他们,说人是金刀侯府带走了;想要回,上侯府要去。”
芳姑慌了:“三姑娘,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给侯爷惹事!要是真跑去侯府要人,老身还有命活嚒?使不得!”
“我说使得便使得,这女子我要定了。若外祖父差人问起,芳姑你如实禀报便可;有我在你前面顶着,天塌不了。”
我笑了笑,由着芳姑自己去犯愁计较去,蹲下身,我手指挑起这女子消瘦的下巴,又带着欣赏目光打量上对人容貌。
稍许,我淡然攀谈到:“你既然沦落到这般田地,想必该经历的苦已经经历过了,姑娘想不想好好反击一把?”
可这幽房内,久久后,除了芳姑那长短不一的怨叹,没多余声响。
芳姑叙到:“这妮子心跟浇了铁水凝了似的,进了映月馆就未曾开过口,什么软的硬的都试过,没用!我都有些怀疑她是哑巴。”
芳姑的抱怨我未做理会,一直盯着手边的女子,而她亦是还看着我;从她空洞眼神中那丝丝细小变化,我尔尔一笑,再次挑起她的说话欲。
“活着,要么把这痛苦自己吞,要么让你的仇人尝,姑娘你怎么选?”
“你是谁?”
忽然她眼睛中一道晶亮聚集,幽幽地冒出这么句。
“这妮子,这妮子!”
芳姑俨然不相信我居然把这女子问开口,怕她一惊一乍的举措吓退了这女子的情绪,我当即出手阻止住芳姑。
我从容回应到对人:“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那个可以助你了却夙愿的人。”
“天下没有好心人。”她审视了我半天,沙哑地回应到。
“这话说得极是,天下没有好心人,只有可利用之人。”我笑了笑,不惧污脏地为她理了理乱发:“也许对他人,你只是个下作供人玩乐的贱奴,但对我而言,你是万金难求的无价宝。好好看清楚我的脸,再想想原来的你,你会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
我和她间没有镜子,可相互审视间,却有种越来越契合的感觉;而我知道,这种契合度越大,对我成事越有利。
半响后,我再次加重语气:“现在我要你一句话,姑娘愿不愿意跟我走?”
“愿意。”
回应幽冷而决绝,她的神色不再空洞如前,而我处变不惊,怡然而笑。
第三十五章 玉需精雕
在花园里散了圈步,回到金缕阁中,那从映月馆带回的女子已经梳洗完毕,静候我多时。
我不徐不疾地坐到软榻上,眯眼细瞧着她,而这女子也不怯场还看着我。
我俩旁若无人地来回审度彼此,一时间,这金缕阁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名字。”
半响,我率先开口到。
“林思安。”
我眸子一亮:“思安?居安思危,是这个词中的两个字嚒?”
脑子里一瞬跳出这么个词来,林思安默认地点点头。
我又问:“年龄呢,哪里人。”
“虚岁二十,鄞州清河人。”
“你落难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没什么特别的。”淡淡地应了声,看了眼我追问的眼神,她垂下头又补充到:“父亲曾做过清河郡守。”
清河郡守,正四品官职,官宦之家出生的女子倒是没因为家变而辱没了一身气节;这点,让我挺满意。
“娘娘还想盘问些什么?”
这次,轮到她做东向我出击,我顿感有趣间却摇摇头。
我淡淡笑:“没什么好问的了。”
看林思安当时的反应,定是认为我对她林家的事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我却真没这份心思;要知道,她林思安奴契在户部有备底,我若想查她的过往,简直易如反掌。
缓缓气氛,我道:“你有什么过去,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现在你如何脱胎换骨,成为我所期望的人。”
她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动,启开有些紧张的薄唇:“思娘斗胆一问,娘娘想借我这个人作何用?”
“替身。”我爽利地应了句,把搁在心中的规条顺势搬上台面:“你要像我的影子,在我不在之处,极力扮演好另外一个我。”
“这不难。”
“很难。”
面对林思安的胸有成竹,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想以假乱真,现下的你还欠缺火候。”我悠然地从软榻上撑起身,走到林思安面前,勾住她的下巴对视上她那双幽冷的眸子:“不信?咱们可以试上一试。”
说着,盈笑湛湛的我去了首饰松发髻,如林思安般素面朝天并立在一处,并把身上的外袍脱下递给了她。
我立下个游戏:“来,现在你穿上我的衣服首饰,我给你打下手做奴,看能不能在人前瞒天过海;若能,我便应了你一切所求。”
面对这样的挑战,林思安只是微微一愣,便接过我的衣物首饰与我对调。
“唤雪!”
我们更换了衣饰,我高唤了声,便让林思安坐在软榻上,静等好戏开演。
“主子有何吩咐?”
唤雪急步进了金缕阁,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后,静等座上人发话。
我微低的头,蓦地扫见林思安在裙边收紧的手心,目光上行再看表情,紧张中显出了丝丝不自在,看来她的硬气并不是如说的那般无懈可击。
“我,我口渴了,有劳你沏壶茶来。”
有劳?
开口错,我心中的些许期许瞬间化为乌有。
半响,唤雪换了个声调应是到,以我对唤雪平日的了解,怕是对座上的林思安起了疑。
唤雪再问:“对了主子,下午您安排的事情,奴婢该如何回刘公公?”
果不其然,好戏一下子登台。
“就那样吧。”有些支吾的掩饰了下,林思安说道:“你,你看着办就好。”
“哪来的野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我家主子!”
只见唤雪脸色一冷,柳眉斜挑,瞬时如一阵风般闪到软榻边,扣住林思安的手腕将她拽了下来。
“你,你这婢子好生无礼!”
林思安生硬的口气,僵直的表情,把一出双簧戏全搞砸了而不自知。
“无礼?再不说实话,我更无礼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唤雪一口硬气,把这把戏拆穿到:
“你这冒牌货,还敢在这鱼目混珠?道行太浅!第一,我家主子浅眠,入夜只喝泉水不喝夜茶;第二,主子不可能对个奴婢说什么‘有劳’;第三,也是最明显的破绽,什么刘公公的回话,不过是我随口捏造的,你却信以为真了。你不是冒牌的是什么?”
“好了。”我在旁,给了三个赞许的巴掌间,顺势叫停:“唤雪,松开她。”
“主子你这——”
回过头,见一身婢子衣衫的我,唤雪颜间惊色也是如浪迭起。
“只是个小小闹剧。看来这些日子,你没白跟我。”劝开唤雪,我瞧着软在地上的林思安,问到:“思娘,这下意识自己的不足了吧。”
“失误。”林思安白着脸撑起身子,倔强地回应到我:“娘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能做得天衣无缝。”
我摇头带失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况且我要交托给你的,可不比得这般闹剧,一旦露出半点马脚,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我是过来人,心里自然清楚她急什么。
林思安和我当初一般,太醉心于报仇,心切间急需寻找一个机会;但往往越是急功近利,越是坏事。
一个绝佳机会,讲究步步为营,她似乎还没有透彻明白这一点。
“今儿我就把话立在这儿。”坐回到我本来的位置,我把话说冷调了些:“我没有过多时间和耐心浪费在你身上。我只给你一个月,期间你开动你的脑筋,学习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至于能学成什么样子,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响鼓不用重锤,我此时的话,只需把利害关系挑明便可。
“届时一个月期限满,我会亲自考验你学习的成果。若能达到我的预期期望,你林家的血海深仇,我承在心中;若达不到,那对不起,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而映月馆或许将成为你最后的归宿。”
“思娘记住了。”底面摊开,林思安并没有胆怯之意,竟大胆地朝我迈进一步,伸出手掌:“话出无悔,击掌为誓。”
我瞧着她认真而执着的模样,确是我期盼中的斗志昂扬,尔尔一笑间,我抬起手击在她掌间。
“唤雪,思娘这一个月和你同住偏厢,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揉揉眉心,有些倦意的我,朝她们挥挥手:“你带她下去吧。”
“娘娘。”
临去时,回头的林思安忽然唤上我。
“你还有何事?”
“思娘斗胆,敢问娘娘尊名。”
那一刻,空气仿佛陷入静止,无形间我涌上的威严,让问话之人紧张地辩驳到:“娘娘想让思娘成为另外一个你,那首要,我要知道自己在扮演谁,这才更好的能进入角色。”
“李淳元。”
脱口而出的名字,在过往积酿的悲戚中,忽然感觉有了异样的底气。
第三十六章 缘起无由
早间膳房准备了酸甜糯米小汤圆,贪嘴多吃了些,竟有点积食。
胀气不消难受的紧,于是我领着唤雪到附近游苑子,借机排遣排遣这口闷而不出的固气。
出苑子前下过雨,加之气温适宜,这皇宫大内中竟开出了个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我图个眼福,哪里花开的好走哪里,正尽兴间,忽被唤雪提醒住。
“主子,还是换个地方游园赏花吧。”
正握住朵娇艳蔷薇嗅着的我,抬头看了看提点我的唤雪,她满脸的担忧朝我递来眼色,我纳闷间,顺势朝身后望了望。
一棵百年桂花树被雕梁画栋包围着,形成这北燕中一道独特地标;金碧辉煌感袭来,我下意识懂得,原来不知不觉间我游赏到了荣妃的金华殿附近。
花的确开得美,可得知了它的主人,我这心情瞬间败了不少。
染上少沾是非的情绪,我立马应答到:“好,换别处去逛逛。”
弹了弹手指上沾上的花露,我与唤雪欲离开这是非地;可前后不到十步,身后忽然一声急唤。
“哟,可巧了妹妹。”
不掩其实地说,这软糯糯的一声,唤得我颈背发凉,而我察觉声音背后人的身份,却不得不撑起和颜悦色小心应付。
“淳元见过荣妃姐姐。”
福身施礼间,荣妃已领着大排场上前,笑逐颜开地搭过手将我扶住。
荣妃道:“妹妹是逛苑子赏花?好兴致啊。怎么路过姐姐宫院外都不进来坐坐?这见外的。”
她字字甜润,可传进我耳里却是浑身的不自在,我略僵笑在脸:“姐姐说笑了,不过早膳有些积食,遂出来溜达一圈,不想误打误撞闯了姐姐的金华殿,没想叨扰您的清净。”
“还说不见外。过门是客,岂有怠慢之理。”
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如何脱身,忽然宋小钰大献殷勤地拉住我的手,热络到:“来得好不如来的巧,太皇太后遣人来邀,让本宫前去延寿宫礼佛赏花;妹妹既然有这个雅兴,不如与我同去,多个闲话家常的人也热闹。”
太皇太后邀?
瞬时明白些什么,我干笑推辞到:“姐姐,太皇太后邀得人是您,我去凑热闹这恐怕不妥吧。”
“怎么会不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最喜热闹。”宋小钰笑得如朵牡丹花般富丽高贵,直拉着我的手规劝到:“妹妹难不成还在为前阵子的小事儿同我置气,所以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比之她所谓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此刻是根本不想与她宋小钰有任何沾染,只是碍于身份,我一时间不好驳她面子,只能牵强地应和。
“姐姐多想了。礼佛讲究心诚身洁,我这未斋戒沐浴去延寿宫——”
荣妃亦有说词:“心诚便可。妹妹何必这般扭扭捏捏,这倒不像你平日的痛快洒脱性子。”
嫩葱般的手指在我手背摩挲了几下,宋小钰又满口怜惜地说到:“哟,妹妹这手怎么这般干。”
我敷衍上:“人粗糙惯了,没多在意,还谢姐姐关心。”
满腹狐疑的我正欲抽回手,不想宋小钰又使力拽紧了些。
“女人得学会保养,别仗着年轻糟蹋自己的大好资本,你不心疼你自己,本宫都替皇上心疼妹妹。”说着,宋小钰唤到身后静候多时的宫人:“瑞儿,把我那盒波斯百花凝脂膏呈上来。”
那叫瑞儿的丫头,低头呈上一精致的紫金雕花盒,旋开盒盖后,一股奇香顺势在空气中蔓延开。
宋小钰尾指蘸了些脂膏,轻轻揉揉地涂抹在我手背上,笑说到:“这脂膏聚百花精华凝练而成,香味怡人且润而不黏,对女人皮肤干燥有奇效;若妹妹用着合意,本宫让人给你芳华苑多送几盒去。”
此时我也卯不准宋小钰在玩什么花样,只是依对她性格的了解,她绝不是轻易妥协之人;而这出姐妹情深已经演到这个地步,我更没有理由推脱宋小钰的“好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延寿宫请了安,太皇太后一面同我们共赏这院中锦绣丽景,一面同将经论佛;本对佛学有涉猎的我,听着太皇太后入微的见解,渐渐淡了对宋小钰的戒备。
“曾祖母!”
一个佛谕正回味未尽间,忽然亭子里响起声奶声奶气的孩子声。
坐在席间的我扭过头,顿时看见一“粉团子”扑进太皇太后怀里,逗得她老人家开怀大笑。
“唉哟,哪里飞来的小喜鹊,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扑散。”话说得力气不济,不够太皇太后一把这团子抱坐在双膝间,左亲亲右扭扭的:“唔,比前儿个重了。”
那女娃疑问到:“曾祖母,你和她们在做什么捏?”
这淘气的孩子一扭头,我倒是被她乖巧的模样撞了下心,眼大大的,肉嘟嘟的,粉瓷粉瓷的,灵性十足的一个小女孩。
我朝她眨眨眼,可这小女孩却朝我扮个鬼脸,别提多逗趣。
“做什么啊?”太皇太后一改平日里的威仪气度,一副老顽童逗趣到怀中的小女孩:“曾祖母罚她们在这亭子里背经文。小捣蛋,要不要一起背?”
“不要!”
干脆应答间,人骨碌地落了地,挺小大人的说到:“瑞儿又没做错事,曾祖母不能罚瑞儿,罚她。”
瑞儿?
我略加思索了下,顿时知晓了这小丫头的来历。
慕容瑞,封号“盛安”,不仅是慕容曜膝下千金,也是目前北燕皇室中唯一的子嗣。
而盛安长公主的亲母惠贵人,曾是昔日东宫中的侍书,从小便被太皇太后安排在慕容曜身边照顾其起居生活,也算是宫中老资历一辈的妃嫔。
虽惠贵人出身低微,但毕竟是太皇太后一手教出来的人,且盛安公主是长女,故她们母子在宫中的恩宠并不比其他出身门阀的妃嫔低。
据说当初宋小钰进宫时,正是惠贵人怀上盛安公主时,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手庇护着,硬是把宋家急坏了一把;所幸的是,惠贵人产下的是个公主,若是个男孩,这孩子能不能活到这个年龄还是个未知数。
盛安公主刚才的童言无忌也十分有趣,罚她,且是指着荣妃说的;看来平日里,她的母亲惠贵人没少教这位公主认人。
我欣赏着宋小钰的人前尴尬,乐还没到嘴皮子边,这小妮子突然一溜烟窜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袖口,奶声奶气地说到。
“你陪我玩!”
“我?”
我和这小妮子是第一次见,着实摸透这孩子的眼缘是怎么定的,居然一眼相中我。
第三十七章 飞来毒心
立在花丛边,我一边小心剔除七里香藤上的小刺编成花环,一边同盛安这嘟囔小丫头唠嗑。
别看她只有三岁,与人说起话来完全是滔滔不绝,且是个非常喜欢操控有主动权的小丫头:你只能围着她的兴趣转,不能悖逆她;话题节奏很跳跃且紧凑,没准下一句,她又有了新话题。
大概我和这小话包渐渐熟络的缘故,攀谈间,她也允许我有自己的话题。
“盛安,你不喜欢亭子里那位娘娘?”
接过她采来的芍药花,我问到。
“当然不喜欢啦~”帮我将芍药花插在花环上,她又讲到:“坏女人。”
“你小小年纪的,能分得出什么好坏?谁同你说的这些。”
当时挺惊讶盛安公主这样的回答,不过接下来她的话,更让我震惊。
“自然是我母妃说的。”满脸天真,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那女人老是霸着父皇,不让父皇来延寿宫看瑞儿和母妃,坏!”
我笑了:“那我最近也霸占这你父皇,也是坏女人啰?”
“你不是啦。”扣着头皮想了半响,盛安奶声奶气地回应到:“曾祖母曾给我讲过佛理中的万物有灵,说心善的人,天地万物都钟情于他;蜂儿蝶儿如今都绕着你飞,说明你不是坏人哩。”
这嘴甜的。
话虽闹趣,但此时我才注意到,身边确实有不少蜂蝶虫绕着我转悠;细想下我恍然明白,定是宋小钰先前替我润手的凝脂膏异香的缘故。
盛安公主又自顾自地说:“荣妃娘娘凶巴巴的哩。母妃说,那坏女人丢了小娃娃,心里膈应要找人撒气,老让我离她远些。”
毕竟是个孩子,说这些有违忌讳的话自然不看中场合,我扫了眼候在旁边照看的一众宫人,个个带尴尬的脸立马垂了下去。
这里面有没有宋小钰的眼线,很难讲,我立即将快成型的花环套在她头顶,分散她的注意力。
“漂亮的小公主,回头你曾祖母和你母妃见了你这模样,定欢喜的不得了。”
“真的嚒?”
一脸得赞美滋滋的笑脸,凝着亮晶晶黑油油的大眼瞧着我,这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真的,小傲娇鬼。”我顺势点了点她的鼻尖。
“淳美人。”
正在和乐融融间,一宫人疾奔过来唤住我。
他道:“太皇太后传话,午膳素斋已经准备妥当,让您同公主殿下同返‘怡馨园’用膳。”
“知道了。”我淡淡应了句,摸住盛安的发顶说到:“走吧小美人,出来好一阵子,想必你曾祖母和母妃也挂念了。”
两个宫人眼力价极到位,立马上前来牵引盛安,我伴在旁没走两步远,这小丫头突然嚷唤起来。
“我头痒痒的!”
说着,她就取下花环,另一只小手乱抠着自己的包包头。
“奴才瞧瞧。”一宫人立马拦住盛安乱抓乱挠的小手,蹲下身间,劝说到:“估计是花环里有小虫,才感觉痒。”
我听着也是有点犯急,跟着在旁边替盛安找那钻进头发的小虫,没两下,一只黄黑花纹的小虫顺着盛安的鬓发爬到脸颊上。
那奴才抢嘴到:“果然有虫子,公主殿下要奴才替你拍死它嚒?”
盛安急道:“嗯,拍死它!坏虫子!”
孩子性,有人提劲自然也跟着起劲;只是在旁听着这话的我,忽然觉得心一紧。
一个小虫子吹掉便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再者,公主是金枝玉叶,一个奴才的手岂是轻易挨得的?
就着这份不妥,我从盛安背后绕到正前方看清了那小虫的真正模样,顿时吓得我一身冷汗直冒。
毒青腰!!
我当即阻止上:“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公主殿下!”
话出间,我一脚见这奴才踹翻在地,迅速掏出自己的手帕蹲下身,将盛安脸颊的毒青腰吹落到手帕中。
松了口气间,我将手中手帕合拢紧拽在手心,冷幽幽地瞧着那翻爬起身的宫人。
那宫人跪地见急:“美,美人这话是何意?奴才冤枉。”
“你还有脸喊冤?这虫子叫‘毒青腰’,咬人时或拍碎间皆可溢出毒液,能使人皮肤被腐蚀溃烂;你这点鬼蜮伎俩也敢在人前卖弄,欺我没见识?!”
我之所以知晓这虫子的来历,是因为我冲师父药神那本“百物集”上见过这毒青腰的图绘;假若换了他人不知情的,定着了这用心险恶的狗奴才的道!
“奴才全然不知,真不知!”
只怕他是不见棺材不掉落,我健步上前,执起这奴才戴着蚕丝手套的右手,嘴角的冷笑更凛冽了些。
我质问上他:“大热天的,你戴副蚕丝手套是为何?”
“奴才,奴才手有伤!”被当面拆穿,这奴才立马挣脱我的钳制,结结巴巴地说道:“前阵子奴才不慎被热水烫伤,手沾不得水,故戴了这蚕丝手套护手。”
“是吗?”
我眉一挑,立马朝唤雪使了个眼色,她倒是动作迅速,一闪身间扣住着诡辩的宫人,顺势摘下他右手上的蚕丝手套。
只是出人意料的,他手背上一大片未成型结痂的疤出现在眼前。
我真冤枉了他?他这蚕丝手套,不是为了保护不被毒液腐蚀,确因烫伤沾不得水而戴上?
倏地,场面极度尴尬。
虽是个奴才,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定成为别人口中善妒善疑的嘴料子,少不得惹来一身非议。只是我心中坚信事无巧合,顶着一众奴才揣度的眼神,我再次盯上那奴才右手上的烫疤。
按理说,烫伤留下的疤痕通常是不规整的,而这奴才手背上的伤却是呈圆形,像是基于一点侵蚀发散开的;而在拿过唤雪摘下的那只蚕丝手套在鼻间一嗅,一股略刺鼻的气味挑紧脑弦。
这散发出味道,不是治疗烫伤药材所用的!
“唤雪,搜他的身!”我力排众议,把话说死:“是不是冤枉你,很快便有分晓。若今日我真冤枉了你,我自会到太皇太后面前请罪,还你公道!”
唤雪虽人前作难,但始终同我一条心的,拽起这地上跪伏的奴才就仔细的搜索起来;不一会儿,一只宝蓝瓷瓶递到我手边。
“主子,除了这瓷瓶,这宫人身上没有其他可疑之物。”
我点点头,顺势拔去瓷瓶上的璎珞,在鼻间嗅了嗅;而那谜底揭晓间,我严谨的脸上,添上了一股蔑视。
“这溶尸散,你怎么解释?”
第三十八章 计中有计
睁开眼,有种从天崩地裂中逃生的感觉。
使出吃奶劲撑起身子,窗棂边余晖散满一地,黄澄澄的有些刺眼,我本能地支起手挡住射来的光线。
“主子可算醒了!”
指缝中一道人影闪过,传来唤雪关切的声音,只觉背后有软软的东西垫住,我这无力的身子终于找到了依靠。
“我怎么了?”
脑子发胀发痛,丝毫想不起我这一身绵绵无力是因何而起。
“主子在延寿宫落水,都不记得了嚒?”见我一脸迷茫,唤雪忧色更胜先前:“定是撞了脑袋,伤了本元,奴婢立马去唤太医来瞧瞧。”
“慢着。”我急唤住唤雪,不停地揉着太阳穴缓解这昏胀感:“先不要惊动其他人,容我自行缓缓。唤雪,我口有些渴,去帮我倒杯水来。”
既然是落水,估计这会儿皇宫里已经闹得鸡犬不宁,想都不用想,这事不能再节外生枝添乱子。
在唤雪为我取水这期间,在延寿宫内发生的一切如潮汐回涌,一点一点重现在我空白的脑子里:
欲加害盛安公主的宫人被我当众揭穿,以自残的方式掩盖自己的居心叵测;再到那宫人孤注一掷挟持我欲拼出条活路;最后到我殊死一搏,与那宫人同落荷塘溺水。
一幕幕,一段段,串联起来竟是个惊心动魄的噩梦。
解了口渴,我问到紧张守在榻边的唤雪:“盛安公主没事吧?”
“没事,大概没见过这么凶险的场面,受了惊吓,现皇上正在凛月殿陪着公主殿下。”
余下,唤雪似乎发觉话回得不太妥帖,急补充到:“主子溺水不醒,可把皇上急坏了;若不是公主那边哭闹得凶,主子这会儿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皇上了。”
“幸好没在。”
我苦苦一笑摇摇头,要是慕容曜在旁,肯定是一箩筐话把我自己再溺一回。
我追问到:“对了,那宫人可拿住?皇上想如何处置他?”
此人是关键,害得我差点搭上性命,想着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间,唤雪却摇摇头。
“主子恐怕问不出背后主使了。”
“什么?”我眉宇一凝,半响间缓过神:“人死了?!”
唤雪点点头,说到:“人擒获时,还不等押到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盘问,就被延寿宫中的侍卫以‘反抗谋逆,穷凶极恶’的罪名一刀了结,死无对证。”
好个死无对证!
我听了这结果,硬是坐在那愣了半天;越想越恼心间,我习惯性地咬住手背,而此时一股淡淡的香气传入我鼻息中。
顿时,我如被雷击中般,来回翻看嗅闻着手。
“主子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奴婢!”
见我举止异常,唤雪也是慌了神,正想出手阻拦,却被我挡开了。
我打起些精神,语调略重:“没事。看来我是小瞧荣妃,蛰伏了这么久,总算没草包一回。”
唤雪不傻,只略略一想,便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主子意思是说,这事是荣妃在背后捣鼓?”
“除了她,还有谁这般大费周章算计我?”我冷冷一笑,不吝啬地夸赞到:“几乎说这局做得天衣无缝,不留痕迹;而现下唯一的证据,就在我手上。”
说着,我把手凑到唤雪鼻息边,她闻了闻后,有些不解反问上我:“奴婢愚钝,不知主子想暗示些什么。”
“你可忘了,我们游园子时遇上荣妃,她替我擦润手凝脂膏的事儿?”
唤雪紧张地点点头,我见她仍有不通透之色,又说到:“就因为这‘百花凝脂膏’,我险些着了宋小钰的道。”
“难道这凝脂膏有毒?”
我幽幽道:“凝脂膏没毒,但却是宋小钰这毒计不可或缺的药引子。这百花凝脂膏润肤不假,可这股奇特的奇香,却是成事的关键;先前我们都以为那毒虫青腰是盛安公主头顶花环引来的,其实不然,却是我这手上这股连绵不散的香气引来的。”
我抿抿唇,缓解了下紧张气氛,继续说到。
“宋小钰借这百花凝脂膏布了两个局。第一,我游园赏花,必定会招来着毒虫,若我不知如何正确处置的情况而直接拍死毒青腰虫,必受毁容之祸;第二,即便此用心未得逞,宋小钰将邀我前去延寿宫礼佛作为后招,若我身上香气咬伤了太皇太后或是盛安公主,追究起来,你觉得我今日能有命走出延寿宫吗?”
“一石二鸟,好毒的用心!”
唤雪叹谓一声,唏嘘不已。
我闷气难散,余惊在怀:“她的确够用心的。为了唱好这出戏,不惜动用了埋藏在惠贵人身边的暗桩;想必那宫人手中那瓶‘溶尸散’,也是宋小钰给的,以便计划败露时掩盖动机。”
“主子既然清楚荣妃的全盘计划,是否禀告皇上实情?”
“不必。”我笑了笑,说到:“要么一招致命,要么缄口不语,后宫生存法则向来如此。再者,我此时告知皇上又能怎样?顶多让宋小钰被皇上冷落一阵子,动摇不了她在后宫中的地位不说,还极可能引起宋家对我的反感。唤雪,这亏本买卖我不做。”
“主子深谋远虑,此时越是计较,越是得不偿失。”
理解了我的用心,我交代到:“回头皇上若问起你经过,明面的如实以告,至于刚才我跟你分析的暗地里的,就让它烂在心里。”
“是。”
“唤雪姐姐。”
话题刚告一段落,忽然小梅进了金缕阁中,一见我醒了,也是满脸惊喜地向我请安。
“主子可算醒了!先前听太医说得玄乎,传出风去,芳华苑如今上上下下都煎着心。”
“天塌不了。”我摆摆手免了小梅的礼数,问到:“小梅,何事慌慌张张的?”
她回到:“是惠贵人到访。奴婢不知如何应对间,本正想找唤雪姐姐商议;主子如今醒了就好,请示下。”
惠贵人造访?
我略略想了想,摸清了对人些来意,遂吩咐上话。
“小梅,快请惠贵人。唤雪,你去准备些茶点。”
交代妥当,我挽了挽鬓间略散乱的耳发,恬静地等待对人的登门造访。
“妹妹精神可好些?”
没多久,一兰衣素钗,容貌清丽的女子,迈着优雅的小步朝我榻边走来;而素净的脸上,盈满了谦和温润的笑意。
“问惠姐姐安。恕我抱恙在身,礼数不周。”
“妹妹莫多礼!”上前拉住我的手将礼数挡住,把我按回软靠间:“你身子有恙,快靠着,靠着说话。”
安静来得突兀,坐在榻边的惠贵人酝酿了片刻,笑意渐去转而被严谨之色代替。
“姐姐我也不多绕弯子。今儿来,是诚心替盛安跟妹妹说声谢。”
第三十九章 篱下之感
惠贵人致谢诚心,且无半点位分尊卑间的傲慢,我也赶紧还足礼数。
“惠姐姐言重了。盛安本是个孩子,且机灵可爱,救助她是应该的。”
微微侧过头,见唤雪同惠贵人的宫人在大包小包地朝桌上摆,还没等我吭声,惠贵人倒是把话接过来。
“都是些补身的药材。我知道妹妹这儿定是不缺,但细想总不能空着手来,还望妹妹不嫌。”
“惠姐姐这是哪里话?光是这份心意,淳元就受之有愧。”见气氛中有些不自在的生分,我转了个话题:“盛安公主吓得不轻吧?现在如何。”
“的确吓坏了。”说到自己的女儿,惠贵人露出了愧疚的笑容:“皇上明明惦记着你的安好,可丫头太不懂事,一个下午又哭又闹,除了她父皇任谁安抚都不奏效;于是我趁这个空档,先到妹妹探个好。”
“皇上是真心疼盛安公主,姐姐好福气。”想着盛安那可爱的模样,我有些出神的喃语到:“女儿好,贴心,我想有这个福分都盼不上。”
“妹妹这是哪门子丧气话。”虽是安抚口吻,但一时间,惠贵人脸色变得严肃多了:“说句犯忌讳的话,妹妹往后同皇上的孩子,以你的恩宠,必定是这储君人选。”
“惠姐姐慎言。”
这话扎住我的警觉,观察了周围一二,才回应到。
“最是无情帝王家,什么皇位,什么天下,若日后我有了孩子,这些东西,我由衷希望他能远离尽量远离。”
惠贵人疑色浮动:“妹妹莫怪我嘴碎,这不像是你的抱负。”
倒不觉得多突兀,我镇定如常:“那惠姐姐觉得我该有何抱负?我自己的人生,是我自己选择的,但我孩子的将来,若他不愿意,谁也不能假手干预。”
“妹妹,很多事情由不得你和你孩子选。”
惠贵人苦涩一笑,似乎体会不少:“比如我,这辈子只能守着这个贵人的位分,再也不能僭越半分。我很庆幸盛安是个公主,而不是个皇子;若盛安是个男儿身,定被我这出身拖累终身,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这话让我相当意外。
原以为惠贵人得太皇太后庇护,躲在延寿宫中潜心礼佛,练就与世无争的心性;不想竟是这般看透与无望,才选择如今这条处处隐忍的处世之道。
我俩来回审度间,惠贵人又道:“我娘儿俩就想着过几年安生平静的日子,等盛安再大些,皇上给指个合适的人家,疼她爱她,我也能了无牵挂。”
“惠姐姐。”
听到这,不知为何我心中似有根刺扎着不吐不快,遂打断了惠贵人的感怀。
“妹妹我也说句不中听,希望您别介意。惠姐姐既然看得如此透彻,一心想过些安宁日子,为何还要给盛安灌输些派别党政之念?孩子的心就像水晶般纯洁无暇,别让这宫中的歪风邪气给玷污了才是,对盛安成长也是好事。”
“单纯是把双刃剑,有利有弊,而如今我娘儿寄人篱下,不得不把这些利害关系审度清楚。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一旦哪天失去这把保护伞,我们母女的处境就更堪忧,我这个做娘的不为自己,也要为盛安留后路。”
默了片刻,惠贵人幽幽一叹。
“像今天延寿宫的险事,我明知道是荣妃在背后捣鬼,可出于眼下势力权衡,我却不得不把这口恶气朝肚子里咽。人微言轻,我只能默默地防着,或不招惹或是不接触,让那些虎视眈眈之辈觉得,我母女俩对她们不构成任何威胁。妹妹一定觉得我这当母亲的,做得很窝囊,很没骨气吧。”
“不。”我摇摇头,并没有嘲笑之意:“生而为人,有太多迫不得已,委曲求全,世上没人一生都是一帆风顺的;相反,我由衷佩服惠姐姐沉稳,盛安有你这样的母妃,是她的福。”
惠贵人豁然而笑:“谢谢妹妹的宽慰。或许这就是做了娘的人的心,什么情,爱,恩,都如浮云般皆可统统放下,唯独拗不过儿女们的安好。佛家说,儿女是前世的债主,今世来讨债,我深信不疑。”
“不是人人都有这福气,有这样可爱伶俐的债主来讨债的。”
玩笑间,我笑了,惠贵人也笑了,气氛很是投契。
惠贵人起身,拉住我的手辞别道:“好了,我叨扰妹妹够久了;若再不走,想必要和皇上御驾撞见。就此和妹妹别过,等您身子大好些,我在领着盛安亲自登门告谢。”
“芳华苑随时欢迎。”
我回应间,正欲唤唤雪来替我送送惠贵人,不想她拦下了。
“不用送,免得被过多人瞧见,又嚼出什么舌根来。”惠贵人还未迈出步子,突然又回头对我说到:“妹妹,你多留意些凤仪殿的动静。我走了。”
搁下话,惠贵人就如清风过境般,快步走出了我的金缕阁;而我靠在那儿,对惠贵人离去时的提点,百思不得其解。
这话里的意思,是让我防着些皇后?
可思前想后,这里面却是矛盾丛生;越想越不对劲,进而忘了时间如何流逝。
“你家主子可醒了?”
脑中那份痴拗劲,忽然被一男子浑厚的声音打断,我错愕地扭过头,就见慕容曜一脸又惊又喜又担心地朝我疾奔来。
人刚落榻边,慕容曜就跟瞧诊的大夫,把我浑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个遍,生怕我缺胳膊少腿似的。
“可有什么地方不爽利的?脸色怎么这般白?咦,额头怎么有些发烫,是不是受凉了?”说着,慕容曜更来劲:“唤雪,赶紧去太医署传朕口谕,把太医宣来再仔细给你主子过个脉,我不放心。”
“别去。”被他闹嚷一阵,稍回过神的我阻止到:“不就是呛了两口水,没那么娇气,皇上你这话下去,非得把这宫里搅得天翻地覆。”
我见唤雪犹豫不定地杵在原地,我剜了慕容曜一眼,径直朝那丫头挥挥手,示意退下去忙自己的去。
我道:“盛安公主胡搅蛮缠的小性,我这下总算找到出处了。”
撩开丝被,我正准备下榻活动活动筋骨,不想慕容曜又犯起紧张。
“我看你才犯小性。乱动作甚?”
“闷!”我没好气地回了句,示意他挪挪手腾路:“你试试在这软软的榻上窝近一天,没病都要窝出病来。我想去窗边透透气,准嚒皇上?”
“准。”
话回答的干脆,人行动更麻利,慕容曜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地朝窗边走去。
“我在你这儿,就是奴的命,你说了算。”
“呃。”我额角一抽,没好气地回敬到:“要是让你那些臣子知道他们的天,对我个后宫小女子如此低声下气,我定被拖出去沉塘。”
慕容曜顶住我的额头,评到:“贫嘴丫头。”
第四十章 时局在人
窗边,低低的月亮挂在淡云间,圆中却有一丝不如人意的缺,细细望之,有种别样的味道。
“别看了,月是故乡圆。”慕容曜搯凉了些碗中药,递在我跟前:“温度正合宜,喝药。”
微微一怔,我接过药,痛快地一饮而尽。
“药是他乡苦。”
本无什么吟诗作对的心情,可慕容曜无意的话点中了我心中的隐痛,凭着一时感怀乱诌了。
快速地在我口中塞了颗蜜饯,而慕容曜的反应,淡然似那窗外小池中如水的月光,细细地为我理了理肩上大氅,抚着我的后脑勺。
“大后天我得闲,陪你出宫转转。”
当时没吃透慕容曜话背后的用意,我包着未嚼碎的蜜饯,随口呛了句:“皇上这话又给我招是非口舌。”
他依旧谨慎在面,提醒到我:“忘了后天是什么日子?确定不想跟我出宫?”
缓缓地嚼着蜜饯,我腮帮左右动了动,突然悟到他口中“后天”有什么玄机。
后天,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民间每到这个节日都要举家置办祭礼,祭拜先人。
而一想到我李家三十九口亡魂此时九泉含冤,无人祭拜,负疚感如狂狼般向我打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慕容曜说到自己的安排:“我已悄悄命人打点妥当一切,届时在千佛寺中会请高僧为你家人诵经三日,超度亡魂;你虽在他乡,但终归是你这个做女儿的孝心,你爹娘九泉之下也会谅解。”
心中鬼魅冒出的那口气顶着,艰难地连那颗蜜饯都吞不下,而似乎口中那股味与我心境太相冲,我一时抵挡不住,将那满口甜腻的蜜饯烂渣呕了出来。
而慕容曜出手如出刀般快,左手匡扶着我,右手掌心就稳稳接住我呕出的秽物。
“来人,水!”
只依稀的听见这么一句,有段时间内,我整个陷入个醉酒般的断片状态;等那股冲心的恶心感缓解,我抬起头,就瞧见满脸焦虑的慕容曜躬在我跟前,一边为我净嘴,一边为我顺气。
“主子快坐下。”
唤雪见我眼中恢复了些神色,略煎着心。
我摆摆手,有些绵绵无力地回应到:“一口气怄住而已。”
“淳元来,吸一口,慢慢的别急。”
瞬时,慕容曜手边多出只精致的鼻烟壶,我顺着他的话轻轻嗅了嗅,一股清凉感瞬时在火燥燥的身体间蔓延开。
“好多了。这是——”
“清心凝神香,太医署特别配制的,平日里看奏折累了乏了,用它提神醒脑特别管用。好些了吗,要不召太医来仔细瞧一瞧?”
“有口气突然喘不顺,不过已无碍。”长长纾解了口气,精神恢复了七八分间,我自嘲到:“没想到我还是个绣花枕头,这般经不住事儿。”
“不是人人都过得了这个坎。”缓缓支起身,慕容曜与我同坐在凉榻间,宽厚的大手扣住我的左手五指:“是我太缺心眼,不该这时候揭你心中的疤;有时淡忘了,对活着的人不失为一件好事。”
“忘不了。”
我的气势正欲作起,可脑中一根弦绷住,又生生给挡了下来。嘴上逞能,实际无用,我不想做这样的窝囊废。
转而一笑,我伸手拢住慕容曜的脸颊:“算了,没有争辩的意义。总之皇上记住我一句,谁对我真心好,我分得清。”
慕容曜一时的恍惚样,让我心中透彻,我及时打住这过界的气氛,换了个话题。
“今儿个延寿宫的事情,皇上不打算向我问点什么?”
“噢。”
憨态可掬地应了声,他调整了下面上的慌张,酡红着脸说道:“少嘴甜诓我,你存心掖着的事,问了也是等于白问。”
“皇上越来越懂我的脾气了。”
听了这样的回答,我顿时笑开了颜。
“但你还不完全懂我的脾气。”慕容曜浓眉一挑,把脸色摆严肃了些:“今日延寿宫发生的事情,若你和瑞儿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我绝对有脾气宋家撕破脸。”
我亦正经在面:“别和我说赌气话。我信你有这脾气,但结果是相安无事,盛安公主只是受了点惊吓,而我不过在莲池中呛了几口水而已;这么两好的结果,皇上虽憋了口恶气,但考虑到大局,还是给了我外祖父一个脸面。”
“或许是我纵容她太久了。”
慕容曜话锋一转,我听出点苗头间,立即打止住他。
“皇上现在可不能动她。”
慕容曜挺意外的:“你怕两头难做?”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尔尔一笑,从他掌间抽出被握得发酸的手:“我外祖父一天不把信任全数放在我身上,皇上就一天都动不得荣妃。忘了我进宫之初对皇上说的,我离了宋家的支持,什么不是;而你这北燕天子,现在还欠缺和宋家公然抗衡的能力。聪明的人,不会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
慕容曜口吻愤懑:“哼,宋家那老狐狸之所以嚣张,还不是因为有兵符在手,进而拥兵自重。”
我淡淡笑:“我猜,当初皇上是想在宋小钰身上下功夫,让她为你窃取外祖父手中的兵符,对吧?”
“你真会踩我的痛处。”扁扁嘴,慕容曜不悦地说到:“当初是我高估了宋小钰,她根本不是那老狐狸的对手,反而让这‘反间计’落了下成。”
“谁说落了下成?恐怕皇上是没找准人,没使对巧劲而已。”
“你这架势,是故意吊我胃口?”慕容曜侧着头看着我,不散的笑意,逗得他狐疑满满:“不可能,你也没撤。”
“世事无绝对。这调动天下兵马的兵符皇上也知,分龙虎是一对儿。而当年先皇念及我宋家为北燕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故将其中‘虎符’赐予了我外祖父,以示君臣一心;而后来先皇驾崩,宫中因发生种种变故,掌控在皇家的‘龙符’也落在了宋家手里,进而造成了今日皇上处处受制于人的局面。”
我续道:“然这些年,这对调动北燕各方兵马的‘龙虎符’,一直被外祖父紧紧拽在手中,除了他老人家以外,没有人知道它的收藏处。故皇上此时觉得,当初借宋小钰之手欲夺回兵符却被反将一手,让宋家势力打入天家,得不偿失,是这样吧?”
慕容曜有疑:“这个哑巴亏,我不否认;但你说的我没使对力找准人,是什么意思?”
“兵符是死的,而时局是活的,不会一成不变。我外祖父虽能在北燕风云一时,但毕竟是年事已高;若换个角度说,北燕天下想绵延万世,皇上会怎么做?”
“自然是找合适的接班人。”说到这里,慕容曜似乎开窍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宋远高将兵符传了出去?”
我笑了笑,不语间将手探入衣领中,颈间红绳一拽,一暗金色的坠子出现在手心。
“虎符!!”
瞳孔一缩,脸色大变的慕容曜立马从凉榻上弹起,唤出一声突兀。
第四十一章 虎符交易
未等慕容曜过足眼瘾,我将虎符从对人眼前拽回手中。
“虎口有玄珠玉,你这,是真的虎符!”按捺着做涌的激动,慕容曜僵着抓空状问到:“虎符怎么会落到你手中?”
我嫣然而笑:“各凭本事呗。”
“再让我瞧瞧,没看仔细。”慕容曜急了。
“嗳皇上,只可远观,不可近亵。”我俏皮盛盛,顺势把虎符塞回衣领中,强调到:“它是我的。”
“谁的不重要,我只是相当好奇,你是怎么从老狐狸手中弄到这枚虎符的?”顺势靠了过来,慕容曜半蹲在我跟前,像个撒娇的小猫般拽摇着我衣袖:“淳元,这事关乎大局,你快同我说说!”
“可以。”见鱼儿已经稳稳在我钩上,我顺势要价上:“不过皇上得答应我一件事,若成,淳元对虎符来历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曜点头如捣蒜:“我都依你。”
我悦色一敛,有了几分正经:“先别这般爽快应了,皇上先听听什么事再决断也不迟。”
“你说。”
以往我的要求他是有求必应,可在我心里,这件事若摆出来,他未必能像刚才那般痛快;我没十足的把握,故用虎符的存在做了回赌注。
我道:“简单,此次北燕大历和谈结盟在即,我想随行同去会阳。”
此话一出,蹲在我跟前的慕容曜顿时变了个脸色,把细地盯瞧了我许久,他答。
“这事恐怕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意料中的事,我不动声色地反问:“对事,还是对人?”
他道:“于祖制不合。”
我一抹冷挑起:“皇上别拿祖宗家法压我。此次会阳和谈,荣妃既然能替了帝后之责,多我一人也无伤大雅。”
本不想轻易提上台面,可眼下的情况,我不得不把话捅明:“皇上不准我同行,还是打心底介意我和容舒玄那段陈年旧事?”
他此时虽背对着我,可他右手小指间显现出的一颤,无疑暴露出慕容曜此刻的真实心境。
慕容曜介意,且无比介意。
遂我哼笑一声,自嘲到:“看来,走不出他阴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你叫我如何许得?!!”
突然,他压着火飚了句,躬身双手紧扣住我的肩膀。
“我怕我的女人耳根子软,心软,架不住对方一星半点甜言蜜语跑了!”
当即,我们之间的话题陷入一个死境,然我的神色相对于他,静如止水。
当他施加在我双肩的力道到了某个程度,慕容曜忽然整个崩散开来,双手顺着我的手臂滑至胳膊肘处,人也垂头丧气地跪在我面前。
“淳元,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这辈子,我在容舒玄面前唯一输不起的,就只有你。”
“有些事,一辈子不去面对,一辈子都是魔障般的存在。”我支起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你是君王,在哪里丢了的底气与自信,就该从哪里找回。”
这样带着温柔的安抚让慕容曜神情略显恍惚了些,而我淡淡而笑,推心置腹到:“细水长流,是我和你这辈子的事;而容舒玄,会是我们最好的见证人。”
我选了的人,我会负责到底,这便是我的心。
“你是个织梦人。”
半响,慕容曜反手拢着我的脸,喃喃而语。
“人生何惧梦一场?阿曜,即便届时天不遂人愿,梦碎了,我还是能为了保住这北燕江山,让你高枕无忧。”拍拍心膛,感觉着那虎符生硬的质地,我很安心:“它暂时的主人是我,但将来,一定是你的。”
我的固执,他早就了然于怀,起身默默地坐在我身旁;许久,他才调整出一个心平气和,与我继续叙到未尽的话题。
“容舒玄是一方面。然以你大历罪臣之女的身份,想对你不利的人太多了,譬如大历权倾朝野的右相顾家礼;若知道你还活着,定会想法设法铲除你。”担忧赭色如微澜漾开,他再确定上:“防不胜防的冒进,你可想清楚了?”
“我不打无把握的仗。”谈到顾家礼,我冷笑蓦地浮现在嘴边:“会阳和谈,容舒玄身边少不了顾老贼的耳目盯着,但要避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再者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想正面冲突。”
他惊:“那你以身犯险是何?”
“为了一个试探。”
我侧过头,瞧着满脸狐疑的慕容曜,顺手把他那过于炙热的目光拨到一边。
“有些事,有所保留才有无穷惊喜,皇上拭目以待便可。”
“你越这么说,我心里越是没底。”
慕容曜长长叹了口气,闷在旁不做声,而因我而起的不愉快,我自然得想法子解决。
我趣味十足地问到:“皇上不是想知道我手中这虎符怎么来的?故事很精彩噢,要不要听一听?!”
“一物降一物,遇到你真无解。”
埋汰了我一句,慕容曜身一斜,躺靠在我背后的凉榻上托着腮,做出了副看官架势。
我正正声色,当即立下规矩:“不过开讲好戏前,咱们得说好,无论接下来您听到什么,都不可以动气,更不能打断我的话。”
“你这关子卖得老深。”思索了下,慕容曜点点头:“依了你,我只带耳朵听。”
“好,君子一诺。皇上请洗耳恭听。”
我一派市井说书先生的派头,起身朝慕容曜拱手作揖,便拉出了这出好戏的戏名。
“这戏,我取了个段名,叫‘王侯偷香窃玉戏孤女,娇娥欲擒故纵得兵符’。”
果不其然,慕容曜刚听了我这戏名,先还一脸悠哉的他跟只斗鸡般从凉榻上弹起身,黑脸直盯着我。
顺手执起我搁在案台的团扇,我在慕容曜发顶拍了拍,提醒到他:“静心听戏,否则没下文。”
见人安稳住,我这才拉开故事序幕:“这虎符,是一年前从我表兄宋衍手中偶然得来的。当时我李家大历蒙难不久,我孤身流落到北燕得外祖父收留,满心满脑都是如何为李家报仇雪恨,倒没多余心思细品这位小侯爷对我是什么心思。直到有一日在映月馆中,我无意撞见了寻花问柳的小侯爷宋衍,他这心思我才看懂一二。”
“映月馆?”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慕容曜开口打断了我,我立马涌出个不悦的表情。
我提醒到:“皇上忘了答应我什么?你想开金口,那我就收声休息。”
他干干一笑,随即摆手做了个请让姿势,可满脸依旧挂满了介意。
然我却不以为然:“映月馆怎么了?!世俗人眼中虽属三教九流之列,但若说要练就一身德艺双馨,全北燕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教坊。不瞒皇上你说,进宫前一年时间,我都混迹在这下九流的地方中。”
我自然是瞧得清他一脸青为何,恐怕此时把烛灭了,他脸上不悦的光能照亮我这金缕阁。
第四十二章 孤女戏侯
“言归正传。”
知道开场气氛不和悦,我柔笑在面,坐到慕容曜身边。
我道:“起先在金刀侯府,碍于外祖父的威慑,宋衍言行还有所克制;但自从他撞破我在映月馆学习技艺的事,这位小侯爷就像闻了鱼腥的猫儿,日日成为映月馆中的座上客,专挑我的牌子点。”
“你还在那地方挂了名,落了牌?”
翻身而起,他又一次打断我的话,不过这次我没挑他的刺;男人嘛一个性,断然容忍不得被自己的女人绿,没点反应才奇怪。
“清倌人。”团扇驱了驱这过浓的恼味,我不以为意地回到:“实践出真知,若我不把名号挂出去,怎么知道自己这一年是不是学有所成?再者,我初来乍到北燕,需要大笔银钱网罗人才替我办事;又不吃亏又赚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他语调严正:“历来知晓你胆子大,但没想到你大到这等出格的地步。”
“出格?”他这口吻引起我的不悦:“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男子觉得里子面子挂不住而已。我若还想保守的做个千金小姐,一成不变不知圆通,那我李家的仇这辈子都盼不上指望;这是我的一条生财之道,我才不会傻到自断门路。”
“等等。”猛的撑起身,慕容曜脸色更见难看:“难不成你现在,还在那什么映月馆中挂着名?”
“当然。”
我轻飘恣意地应了句,他顿时火了。
“简直胡闹!你把自己的名节置于何地,你把李家的清誉又置于何地?”
“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压我,没用。”我剜了慕容曜一眼,顺势给他倒上杯青菊茶:“我的名节放在映月馆,一个月能换二万两雪花银;皇上若这般看中我的名节,成,你买过来守着便是。”
“你!”
“动火伤肝。”丝毫不惧,我将倒好的茶递了过去,随口又调侃到:“在映月馆,想我‘流音美人’斟茶奉酒一杯,门槛价都是三千两起,更别说什么一亲芳泽,那雪花银是天价,旁人妄想不起的。”
“回头我就让羽林军把那映月馆给端了!”
慕容曜夺过茶杯,可气还是大得出奇。
“端,紧皇上高兴。”我哼哼一笑,把话也说得赌气了些:“人有名气,到哪里都是金字招牌,少了个映月馆,还有红月馆,绿月馆,总之这样的教坊多如牛毛,我还愁没地方捞钱?皇上您端不完的。”
慕容曜眉成八字,倒挂在面:“你存心跟我抬杠?好,教坊端不完,我就把你这活招牌扣死在宫中,直到你安生本分为止。”
他动真怒的样子还是跟从前一般,雷声大雨点小,憋红脸在我面前吹胡子瞪眼,如此而已。
“皇上打算扣我几个月?我好算算来回账损失。”
话刚出,因为这场面太逗乐,我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他嗔怒:“笑,一点都不好笑!”
“争来争去,怕我给你戴绿帽不成?”
我捂嘴偷笑了阵,立马挤兑出好脸子把他手中茶拿过来,亲自喂到他嘴边。
我道:“如今能得我这么尽心伺候的,只有皇上你一人。想想以前在映月馆,如宋衍这等望族贵公子之流,抬着满箱黄金来讨好我,妄图打个照面还得看我心情好坏,更别说其他非分之想了;皇上如今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该知足啦。”
他大男子气发作:“别人碰你一星半点,那叫占便宜,我是你的夫君,一切接触乃天经地义。”
“是,皇上说得都是。”
顺势,我把茶杯一抽,顺势把青菊茶水送入他口中,堵住他这张愤愤不平的嘴。
我郑重应到:“玩笑闹过了,终归要说正经的。我之所以在映月馆中还有走动,囤积资本是一回事,而最重要的一点,这地方能收集到许多旁人不易收集到的情报。”
拢着袖口,为慕容曜净了净嘴边的水渍,我继续说道。
“来映月馆的恩客,大多是京畿中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在这样的温柔乡里,被可人儿三两句软耳风一吹,心里藏着憋着的话就给哄出来了;而这些话,往往关乎到当前时局的走向和变动。皇上固然有自己的手段和路数,但要撼动一个人的心,怕是不及映月馆这些姑娘的软玉温香。”
怒气如云散渐消,慕容曜目光灼灼盯着我间,将我堵住他嘴的手挪开。
他问:“虎符是从宋衍手中流出的?”
“真聪明,一点就透。”
调皮地朝他眨了个眼,我落个安生的坐回凉榻,继续我未完的戏段子。
“我这个表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那段时间满门心思地扑在我那,整日点我牌子,金银不断朝我这无底洞填;后来逼急了,向我外祖父讨要我做侧室不成,反挨了几十板子家法,并送去南陲历练。我本想不过是个闹剧,宋衍那阵劲过了就完了,没想到四个月后他小建军功,借回京述职之便,又悄悄到映月馆中与我纠缠。”
“不知深浅的东西,找死!”
这话什么味,我心知肚明,但故事正在兴头上,我不能让慕容曜的情绪败了我的兴致。
我安抚道:“把你的醋坛子先封好,好戏还在后头。当时宋衍在映月馆喝了许多酒,借着酒劲到了我厢房述衷肠;大概是见我不怎么搭理他,情急间,便亮出虎符向我表明决心,说什么北燕现下一半的兵马都掌控在他手中,只要我委身于他,他就会帮我报李家的血海深仇。”
他情绪亦见澎湃:“你动心虎符间,故将计就计,假意答应与宋衍厮守一生,故将虎符骗到手?”
“都说女人爱胡思乱想,看来这方面男人也不差。”这戏本子在我手上,可不能让这醋坛子给搅了:“对虎符动心不假,但宋衍这人我也从来没正眼瞧上过,我是吃不得亏的人,虎符我要定,但人也得滚蛋。”
他略惊讶:“你不怕宋衍怀疑你?”
“怕,怎么不怕;但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干净,不留把柄给人日后抓。”
我唇角微翘,露出了自信:“趁宋衍大醉留宿映月馆,我重金聘了个铁匠连夜做了个假虎符,然后使了些银子在城隍庙中找了个小叫花子,让他堵在映月馆门口‘撞’宋衍;而那小叫花一撞,假虎符送到了宋衍手中,即便他日后发现是假的,追究起来,他只会怀疑是那小叫花,而不是我偷梁换柱。”
“怪不得。”
忽然慕容曜唏嘘了声,那口气,让我心中一紧。
我疑:“怪不得什么?”
他道:“我忽想起了半年前一件旧事。当时宋衍奏报,京畿有暴民作乱,率军剿灭流民近千人;现在想想,或许与这枚虎符遗失有关。”
第四十三章 试水在即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因“剿灭流民”的事,顶得没有半点说话欲。
近千条人命在宋衍手里,如一瓢热水浇在了蚂蚁窝,而我这个布局者始料未及。
“是我不好,我以为你是知晓的。”
看出了我反应的不对劲,慕容曜也坐到我身边,团住我的手安抚道。
“国家想要长治久安,平衡之间,肯定会有牺牲;淳元,若换个角度想,他们用性命换来个改变格局的机会,你或许心不会这般添堵。”
“可我信佛。”
半响后,我回应上。
“尝过家破人亡滋味的人,更能懂得里面的痛苦。道义上,这些流民牺牲有价值,可人情上,我欠他们一个说法。这事是我的私心造成的,迟早我会找宋衍清算这笔账。”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我替你记着,定会让宋家付出该有的代价。”他空出手来环住我的腰,将我揽在怀中:“突然有些庆幸。”
我怔问到:“庆幸什么?”
“庆幸你非铁石心肠。”
“做人,得恩怨分明。该杀该罚的,一个都跑不掉。”
不愿人前露软的我,挣脱这宽慰的怀抱,严声质问到慕容曜。
“有了虎符,真能随意调动北燕境内兵马?”
他道:“也未必。”
见我问起这事,慕容曜也正儿八经地为我解释到其中玄机。
“北燕之地,除了我守卫京畿安全的羽林军外,军政大权主要分为集权军和地方府兵,且人数总体大致相当。而龙虎兵符是我北燕开朝高祖所制,二者合二为一时,的确可调动任何北燕境内兵马为持符者所用;但如今单单只有虎符一枚,唬弄地方掌控府兵的权贵尚可凑效,但要想动用集权军这等精英之师,非得龙虎二符同出才行。”
说着,慕容曜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尖,口气调侃有趣:“你外祖父培植的几个心腹大员虽听话,但他们效忠的主子是你外祖父,而不是宋衍这愣头青。我想宋远高之所以把虎符交于宋衍,其目的还是想为下一代在军中树立威信,不想被这败家子给搞砸了。”
“我外祖父精明一世,糊涂一时,终还是败在了这‘重男轻女’老旧思想上。”
这话我说的中肯,宋家如今表面风光,但看情形,风光也只能止于外祖父这一辈,家门荣光后继无人。
慕容曜反惊叹到:“不过这么大事,前后近半年时间,居然一点风声都未走漏,倒是稀奇了。”
“有什么好稀奇的。”这一点,我比慕容曜看得透彻:“宋衍弄丢了虎符,等于弄丢了宋家一半的保命符,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外祖父面前坦言半句。现在还能揣着个假虎符惶惶度日,但一旦捅破,那可是要命的;这哑巴亏,他吃定了。”
“假的真不了。”
慕容曜摇摇头,面色持重:“这龙虎兵符在铸造时,留有高祖亲刻的征军诏书和私印,龙为诏,虎为印,即便是再高明的能工巧匠也不能复造;宋衍现在还能借个假的瞒天过海,但一旦南陲有异动需增派兵力,我看他如何圆这场闹剧。”
我尔尔一笑:“届时也随了皇上的心愿,狠狠地踩宋家一脚,不是嚒?”
“也是替你解恨,双赢局面。”
瞧慕容曜的反应,似乎瞄见了个好的开端,而对我来说,不过是整盘棋中的一小部分;未来发展趋势如何,任重而道远,需步步为营。
半月后。
八月至中,秋意来袭,给这片神州浩土带来了久违的清凉。
会阳城内气氛,随着两国君主到来日益高涨;而在行宫中,几道一人多高的宫墙,把双方分隔两头,等待明日在会晤堂上一展锋芒。
用过晚膳,我在自己的飞絮院中闲逛,不想碰见了外出归来的林思安。
我警惕问到:“不是让你呆在房里吗?怎么出来了。”
瞧着这张极为相似的脸,我微微蹙起了眉。
她道:“娘娘先前在船上不是和唤雪姑娘念叨,说想吃雪耳莲子羹吗?思娘见院外那塘秋莲结得喜人,故悄悄去采了些回来。”
说着,林思安背后多出个小竹篮,布头一掀开,满满绿莹莹饱满的莲子呈现在眼前。
“你讨好错对象了。”谨慎在脑,我不得不把话说得直白些:“思娘,我不身边缺使唤奴婢。此次会阳之行,我带你来不是为了照料我的起居饮食,而是借机考验你这段时日的训练成果;可是忘了,你我有约定在先?”
“思娘不敢忘。”
倏地,林思安沉下脸子,当即将费心采来的莲子丢到了附近草丛中;这尴尬境地下,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还是说得不够考究。
我道:“陪我到前面苑子走走吧。”
极快地转了话题,我顺势将她摘下的面巾遮起,便领着她一同朝桂院走去。
折下一枝金桂,我嗅了嗅,那甜滋滋的香味让我有些陶醉;等我再次注意到候在身侧的林思安,她却像尊泥塑般,眉眼间没半点灵动。
一口气,舒得重了些,我把折下的金桂枝塞到了她手中。
我感叹上:“桂开月圆,又是一年一度家人团聚之时。可惜,我们都是无福享受之人,只能像见不得光的影子,躲在暗处看着别人的团团圆圆。”
“娘娘在宫外,不还有家人吗?以你的恩宠,向皇上要一道出宫的谕旨,不是什么难事。”
我笑中微苦:“我不过是个外家女,泼出去了就是泼出去了;想要的那份融融之乐,却和你一般,成了今生憾事。”
林思安问:“娘娘的爹娘呢?”
听出了我话中的弦外之音,林思安开始有了反应。
我平淡无澜地回到:“不在了。”
“月照不至处,同是天涯沦落人。”感概后,又闻林思安一阵自嘲:“可娘娘还是比我幸运的多。”
我接下话:“幸与不幸,全然由自己掌控,不用艳羡旁人。你日日在芳华苑见我和皇上的种种,很快你也会有,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娘娘想让我入宫,助你稳固恩宠?”
林思安脑子不笨,但悟性还是在节骨眼上差了些火候。
我反问上她:“你觉得在皇上面前,两张相似的脸看久了不会生厌嚒?!”
林思安微微一怔,略带尴尬:“那恕思娘愚钝,悟不透娘娘的属意。”
我点拨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考验你的人如今已到了这会阳行宫,只是差合适的见面机会;而你越过早暴露自己的存在,约定成功的机会越低。”
话正到悬念处,对面忽传来动静声。
我当即警觉起来。
第四十四章 防中不备
一眼洞察,我当机立断。
“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口中简单明了地冒出这个字眼,人已经挡在了进桂院的另一条路上。
“哟,巧了妹妹。”
见快步离去的林思安拐出桂院范围,我回过头,就瞧见宋小钰笑脸迎人地走来。
“妹妹刚和谁说话来着?本宫远远地瞧着,气氛神神秘秘的。”
和气询问间,她那作疑的双眼不由越过我,朝刚才林思安离去的方向望去。
“姐姐真是风趣幽默,不过遣个奴婢帮我回院子办点事,何来神秘之说。”人挡住了,我心也安了不少:“姐姐也是同我般闲来无事,来这桂院赏秋?”
“差不多吧。”宋小钰精致的妆容间,露出了些许悻悻之色:“呆在自己的别院,坐立不安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的,所以想到妹妹你。”
我笑:“可惜这会儿皇上不在我飞絮院,不然小妹我也脱不开身来这桂院偷闲。”
她喜欢绕着说事儿,我奉陪;不过她那副明明怒火中烧,却要强颜欢笑的样子,我见了真是比三伏天吃了冰碗还要爽快。
宋小钰一抹不悦悬于额心:“本宫说了,是来找妹妹你的。至于皇上,高兴去哪儿就上哪儿,身边有人侍奉着便好。”
我笑意不减:“姐姐真是大肚能容,为六宫表率。”
“承蒙皇上抬爱,此次和谈让本宫代行帝后之责,自然不能落了旁人笑柄,丢了天家颜面。妹妹主动请命来此侍奉皇上,是为我分忧,姐姐求之不得呢。”
宋小钰如今能炫耀的,就是这身份上的高低,她以为借此扳回些面子,但殊不知我根本不在意。
“如此,就辛苦姐姐费心操持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正欲转身走人,不了宋小钰一把拉住我的手。
她道:“妹妹素来有品味。正好,官邸送来批贡菊本宫拿不定皇上的喜好,不如你帮本宫参评参评。”
我疑色涌面,推辞道:“姐姐谬赞了,我也是个半吊子,哪里拿捏得准?朝中不是有随行的礼制大臣嚒,他们可比我懂得多。”
说实话,宋小钰这会儿拽着我的手,跟遭冷蛇咬住般难受。
她笑邀道:“不妥。礼制上大臣们固然比妹妹懂行些,但毕竟是男女有别,本宫一介深阁内妇召见臣子,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再者,妹妹深得圣心,对皇上的喜好了如指掌,由你协助我办这事再合适不过了。”
我一时间没想起什么应对推脱的词来,不过微张张口,宋小钰就先一步打断我。
“瞧妹妹这为难样,莫非是在防着我什么?”
做贼的喊抓贼,不防着你才是蠢!
一口气闷气岔成几股,顶得我心肝脾肺直疼,可还是得顺着她的话应承下来。
“多心了姐姐。淳元身份所限,万事总得思量思量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理顺了那口在五脏六腑乱窜的气儿,我淡然说到:“那宜早不宜迟,劳烦姐姐领路。”
在行宫廊道中七绕八拐一番,刚至启天坛附近,忽然满目金色扑眼而来,如满地黄金般,夺目间有些刺眼。
仅我瞧见的南面那片菊海,数量估摸不下千数,边走边看间,我心中一股怪异感越发浓烈;大抵是究根问底的性子,我就着这花团锦簇一角蹲下,手不禁攀上其中一朵开得正好的菊花细细端量起来。
色泽金黄,不掺杂色,且花型硕大,香味浓郁,的确是难得的珍品。
宋小钰道:“金黄代表富贵,叫人看得心里喜滋滋的。而今年这贡菊‘龙秀’开得极好,妹妹说这是不是衬了个好兆头?”
“颜色是不是太单调了些?”
没理会背后宋小钰是个什么炫耀口吻,我就着我自己所想,冒出这么句不应景的。
等我回头,正好撞见宋小钰那一丝不悦未收敛住,见怪不怪的我撑起身,径直说到我的见解。
“龙秀固然富贵大气,但太集中,颜色过于艳丽。”
我抬起,看了看星子闪烁的夜空,继续说到:“这满天繁星,想来明日又是个艳阳天。而姐姐可想过,这么多龙秀摆放在一处,再经日光照耀,更让这金黄富贵色变得刺眼;大历和北燕虽是领国,但终究存在着地域差异的水土不服。”
这个不是我故弄玄虚,而宋小钰也知道兹事体大,搂着一脸慌忙急问上我。
“那,那处置不当会有什么后果?”
我道:“轻者,引起视感不适,重者,恐怕引起并发症也不好说。”
“娘娘,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来得及推翻重新布置?这,这可如何是好。”
宋小钰的贴身嬷嬷倒是个捣鼓气氛的好手,不用我多渲染,就怕那份担惊受怕演绎地淋漓尽致。
“添乱的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斥责了那嬷嬷一句,宋小钰脸色阴晴不定地瞧着我,不吭声;而我,只是莞尔一笑,把现下一切瞧得真切。
估计这会儿,宋小钰是在盘算着我如何落井下石,可偏偏,我提不起这份心思。
我暂时没理会宋小钰等人,随手招来一个布置启天坛的宫人:“我问你,今年的贡菊,只有‘龙秀’一个品种嚒?”
宫人道:“回娘娘的话,因为明诏在先,故调运到行宫的贡菊大多为龙秀。”
我抓住话中重点:“大多?意思是还有别的品种?”
“是的,娘娘。还有千盆‘红丹’和‘绿珠’,现在也一并存放在会阳官邸内,以备不时之需。”
“这就好,继续干你的活吧。”得到我想要的,我转身对宋小钰说到:“毕竟是姐姐的一番心血,无端撤了也可惜。妹妹在这里给你支个招,命人去会阳官邸将那‘红丹菊’一并运来,错落摆放在这‘龙秀’之中,可解这色泽过于艳丽的弊端。”
“妹妹这回可帮了我大忙。”顿时,宋小钰脸上阴霾扫尽,悦色大放间又喝斥到身边宫人:“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紧照淳美人的法子办!”
我不过是想及早解脱,随手卖了个人情给宋小钰,正寻思着是不是该功成身退,忽然西面廊道上窜出一队身影来。
来人说什么,我隔得远没听清,但在那做疑的两三个须臾间,随着来人模样逐渐在我视野中清晰,那张清寡淡然的脸,顿时惊得我汗毛猛立。
容舒玄!!
这个名字窜进我脑海同时,我整个人如打鸡血般,掉头就急迈开步子。
可此时,一只手却冷不丁地下绊子在我胳膊肘间。
宋小钰阴阳怪气地问到我:“妹妹这是去哪儿?时辰尚早,本宫还有好些不懂要请教你呢。”
只觉浑身血液似倒流,一股爆炸的气,混杂着心中害怕窜入脑顶,我没轻重地一狠别,将宋小钰撂倒在地。
而狼狈回头间正对上一双幽目,一个冷噤窜遍全身,我顾不上什么体统礼仪,顿时跟着了疯魔似的冲出了启天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