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登门探秘
杏雨街,张府。
沿着朱漆琉璃瓦的巷墙走了半条街,这才看见张府的朱漆正大门,一面摸着门口镇守家宅的石狮子,一面望着前方依旧深邃的巷街,不仅感怀这张家不愧是吴怀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气派足,家业大。
“说好的,进了张府后我负责吸引张启怀的注意,你见机行事,在他府邸中摸一摸有没有什么暗道密室;切忌,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惹是生非。”
“三令五申多少遍了,烦不烦?”
见小光仍抱着任性情绪,我语中蓦地多了严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帮忙是一回事,但我还不至于好心到把命搭进去。总之一句话,你再怎么心痒难耐,也得给我忍住。”
“知道了,啰嗦。”
交代妥当后,悬着几分忐忑,我领头踏上正大门的石阶。
“娘子止步,这里是私宅,未经通报不可随意闯入。”
脚跟还未在大门前立稳,一身材魁梧的护院便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大哥,我像是擅闯的样子吗?”
打趣间,甜笑在唇的我把门内亭台楼阁扫了通,柔声说到:“我们是来拜会你家主子,张启怀张大官人的,不知道大哥能不能代劳通传一声?”
“拜会我们少东家?娘子勿怪小的无礼拦路,我们府上有规矩,外客拜会必须有拜帖,不然不得随意放行。不知娘子有没有?!”
这么多讲究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进宫面圣呢。
优雅一笑,我处变不惊地说到:“小女子身上并没有拜帖,不过是一时兴起,路过贵府间想向你们东家讨杯茶水喝。”
倒不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做派,留心地观察了我片刻,这护院似乎看出了我与张启怀交情匪浅,也不敢武断地下重话打发。
“大哥为难样,难道你们东家此刻不在府上?”
“在是在,不过娘子你是?”
我道:“大哥不必多虑,你只需进去通传一声你们东家,说天香楼的君惜前来拜会。”
话毕,我摸出一粒金珠,递给了眼前这魁梧汉子。
“娘子这是做什么?”
“感谢大哥通传的跑路费啊,怎么,大哥嫌少?”
男子倒是正派十足,当场婉拒上我的好意:“看家护院是杂家的本分,娘子如此,招闲话非议不说,也是太看不起小的。娘子的金珠我断不会收,但通传是一定的,至于少东家见不见您,就要看主子的意思了。”
君子坦荡荡,既然对人有气骨在,我理当敬之重之。
撤回金珠,我福身相谢:“是小女子无礼了,竟不识大哥是个通情达理的真君子,有劳。”
“好说,姑娘稍等片刻。”
话毕,那护院便疾步朝内院走去。
“看不出,张府上一个小小的看门护院,竟有如此骨气;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也不是时时好使的。”
小光这话半叹半酸,我听过后,权当解闷:“也不见得张启怀满肚子鬼蜮伎俩,他手下便尽是一丘之貉,乌合之众。人活世间,吃喝拉撒是本能,屈于门庭也不见气节被折;不同的人,不同相处的相处方式,不随意轻视不随意高抬,便不违本心,不是吗?”
“随口和你唠两句,你的说教倒是朗朗上口了。”
“谁叫你有事没事老和我抬杠,可是你先起的话头子。”
刚和小光拌嘴拌出了初滋味,不想那护院通传的速度之快,气不喘地端立在我们面前,鞠躬相请上。
“让娘子久候了。少东家发话,请娘子入内院一叙,三位这边请。”
颔首还谢间,我朝小光抛去个见机行事的眼色,便牵着多欢一道跨入张府的大门槛。
在偌大的院落中七绕八拐了阵,我们三人来到了一处叫“盎然轩”的地方。
“少东家正在书房内恭候娘子,若无事,小的便退下了。”
“有劳大哥领路。”
寒暄一二,见那护院走远,我立马凑到小光耳边说到:“我和多欢进去会一会张启怀,你随机应变,千万小心。”
“你也是,若有异变,放信号通知。”
各自把握住自己手头的重心,我牵着多欢便踏进了盎然轩的书房。
“君惜姑娘真是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我府上作客?”
刚绕过一面侍女琉璃屏风,便见张启怀走路生风地朝我迎来,一脸意外笑,比那百花蜜还要甜上三分。
“张大官人不欢迎我来?”
“怎么会?君惜姑娘肯屈尊降贵,亲临我府上,张某受宠若惊间,自是不甚欣喜。君惜姑娘上座,来人,看茶!”
说着,张启怀便谦谦有礼地将我和多欢引上座,一张嘴跟抹了猪油般滑,不停夸我这好那好的,好生殷勤。
上了茶,糕点和些时令瓜果,我照顾好吃嘴不停的多欢后,这才抽出空来和张启怀搭话上:“老听人说张大官人家境如何殷实富足,好奇间,自然想亲自来看看您这豪宅大院是怎么个富丽堂皇法。”
“让君惜姑娘见笑了。富丽堂皇谈不上,挺多算看得过去,不至于让外客见了觉得简陋而已。”
我笑而不语间,自若地环顾四下一圈,随处可见古玩字画,金银玉器,彰显出的贵气自是不言而喻,但生搬硬套堆凑在一处,少了书斋该有的雅气,又多了显摆的俗气。
当然,这些不过是在心里做个评点,我还不至于那般冒失的,当着张启怀面说到他的粗俗。
心系着查证,我游走的目光,忽落到了这书房的内厅:“张大官人看来很忙的样子,一堆堆的账簿堆得像小山似的,君惜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哪能。君惜姑娘肯赏脸,即使张某有十万火急的事儿,也得暂放下。”
说着,有人的手已经不规矩地朝我探来,而我亦是机警地站起身,避开了这突来的尴尬接触。
“听说张大官人家中产业遍布吴怀,甚至在北燕许多地方,都开设有分号;经营如此庞大家业,账目清算就够人头疼的,张大官人怎么不另觅高闲替自己分忧呢?”
谈得自然,我行动更自然,迈着徐徐莲步便走到了书房内厅的书案边,不问自去地拿起本账目浏览起来。
“自家生意,理当要多上心些,看账审账虽然累了些,但却也放心。”
说着,他见我翻开账簿,有些意外地问到:“娘子会看账?”
“略懂皮毛。”
手指下账簿页如翻花快,十几页快速流过眼前,我的目光忽定在了某一页,某一个字上。
怎么不一样?
第四百二十一章 难解究竟
账簿上,写着:月结盈白银一千四百五十三两,转德祥钱庄定存。
青璃失踪前曾收到纸条,上面写着:一更长南街老槐树月老庙,不见不散。而我此时极留意的字,便是这句批注上的首字,月字。
我此行涉险来张启怀府邸,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通过对比字迹,来确定张启怀是否就是那个暗中给青璃传纸条的神秘人;然对比之下,这两个“月”字,却有着天差地别。
纸条上的月字,笔锋劲道,横竖出峰,且字体偏窄偏矮;而账本上的月字,笔锋平实,横竖简约,且字体偏圆偏宽。
对比下来,这两个字很显然出自两人之手,那自然,青璃当下失踪的事情张启怀便没有了嫌疑。
“怎么了,君惜姑娘觉得账目有什么不对?”
正陷入困顿间,张启怀凑过来寻问到我。
我急忙将账本放回原处,笑说到:“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刚见您那句账目批注,觉得张大官人如此精打细算的一个商人,居然在风月之所舍得下血本,倒觉得十分意外。”
“各有所好嘛。舍不得千金之本,哪能博得美人一笑?”
说着,他邀着我一道向外厅用茶,又同我说到:“君惜姑娘好像心事重重的,张某斗胆,敢问姑娘有何烦忧?张某愿做一回姑娘您的解忧人。”
“都说我们烟花女子擅于察言观色,不想张大官人也如此慧眼人。”
从容地落坐回自己的位置,我端起茶盏,一边荡着水面漂浮的茶叶,一边同张启怀继续闲话家常上:“烦心的事日日有,解得了一时,却不能保证能解一世。”
“能解一时是一时,反正闲来无事,姑娘不妨同我吐吐苦水,说不定在下能解你心中苦闷呢?”
“也是。”
浅浅地尝了口茶,我说到:“人人都觉得我现在风光无比,可谁又知道我这成名背后,付出了多少日夜不断地努力和汗水?嗳,人前苦做乐,人后还要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这日子过得糟心呢,张大官人。”
“谁敢给君惜姑娘脸色看,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姑娘若不嫌,尽管开口,张某定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算了,入了这行当,就没想过有安生日子过,不自己受着谁受着?越是计较,越是遭人妒恨;君惜也是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不如闭口不言,这样一来也多给自己留条后路,免得日后像青璃姐姐那般凄惨下场。什么花魁,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多为自己打算才是真。”
“青璃她怎么了?”
当时张启怀随口一问,当我感觉得出,他无懈可击的恣意中显露出一丝紧张。
我佯装不知意,继续说到:“您是天香楼的常客,出了这等丑事,想来瞒也瞒不住的。青璃姐姐昨夜跟人跑了,现在花姑带着人满吴怀的找她。”
“真跑了?跟那王家公子?!”
“要是跟王岩跑了,那事情倒也好办多了,直接闹去王家要人便是;关键是,王岩人现在还在天香楼,青璃姐姐却跑得人没影。我们满楼的姑娘像是看什么反转大戏般,一会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一会分得六亲不认;如今我看往昔什么情啊爱的,都比不上金银实在,两人说闹掰就闹掰。”
顿了顿,我皱着眉下了小半盏茶,装着挺闷气的样子说到:“更气人的是,现在很多人私下都在非议我,说是我挡了青璃姐姐的活路,逼得她出此下策跟人私奔了。张大官人你来评评理,真是我挡了青璃姐姐的财路?!我要真有那个心思针对她,昨夜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她把您从我手心里抢走,是吧?”
“原来姑娘是受了闲气,才跑到我府上诉苦的。何必多在意呢?人言可畏,姑娘越在意,就越把心情弄得乱糟糟的;张某以为清者自清,相信时间久了,这些非议就自动消散了。”
“我就知道自己没白来。”
明媚一笑,我立马挂上一副八卦的嘴脸,同张启怀谈论上:“张大官人交游广阔,且是青璃姐姐的熟客,不知道你是否对她这姘头的来历,有所眉目呢?”
张启怀面色一变,有些尴尬地笑说到:“这种事情,在下怎么会知晓?估计最清楚青璃心思的,还是那位王家公子吧,毕竟两人相好了那么久,多多少少知道些底细。”
“我能去问王岩吗?如今青璃姐姐跑了,他个冤主不来找我的茬儿,我已经阿弥陀佛烧高香还神了。”
说着,我朝张启怀靠近了些,挺神秘地问到他:“张大官人,我听说你以前在青璃姐姐身上也不少花银子,难道您只想做个堂上雅客,没有其他半点非分之想?”
“君子好逑,在下若说没半点非分之想,那也太故作清高了。只是毕竟青璃心思不在我身上,张某何必要强人所难,非要求个结果呢?情缘如露,朝聚夕散,该理智退出来时就要果断退出来,我喜欢记忆都是好的。”
“那张大官人你可得小心了。”
张启怀惊:“姑娘什么意思?要在下小心什么。”
“自然是你和青璃姐姐的一段露水情缘啰。”
说着,我一边摆弄指甲,一边试探到他:“我来你府上,可不是白喝您的好茶的。现在天香楼中除了针对我的谣言,还有关于你的,说昨夜您点了青璃姐姐的牌后,人便跑得没影;大家现在纷纷猜测,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青璃姐姐瞧上您的财大气粗,悄悄投奔您来了?”
“所以怀疑间,姑娘就替花姑投石问路,来张府探探在下对此事的口风?”
我手托香腮,眉眼间半笑半媚,把话说得极婉转:“嗳,张大官人别多心,我说了只是凑巧来您府上喝杯茶的,没那份多管闲事的心思。”
然张启怀反应也是奇怪,端量了我片刻,忽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吊着哑谜半响,他才说道:“要是君惜姑娘对我有这份心思,那我可能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说着,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殷勤地招呼到:“姑娘难得来我府上一回,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想来天香楼当下的混乱,姑娘回去了,也没什么心思用膳,是吧?”
第四百二十二章 斗心斗智
开膳前,趁着张启怀去酒窖取酒的功夫,我和小光碰了个头。
“如何,转了圈,可发现了他府上有什么?”
小光道:“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加上张启怀府中看守极多,又是白日,我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查。他府上好有好几处地方我没来得及探查,你想想办法,再把人拖一拖。”
“张启怀留了我们用饭,此番来了三人,若你不露面,怕是不合适。先和我呆在盎然轩,等一会开了膳,我配合你找机会抽身。”
“也只能如此了。”
进了这张府,小光像换了个人似的,行事做派有了大局观。
不时地张望着外面的动静,小光又问到我这边的情况:“那你呢?和张启怀在书房内腻歪了半天,可探出什么?!我记得你来之前曾说过,要求证什么事,结果如何?”
“求证过,可头绪却断了。”
“什么意思?什么头绪断了?!”
既然已经有了结论,那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当即回到:“王岩给了我张纸条,是在青璃失踪前有人悄悄传递给她的。起先我怀疑这人是张启怀,可在他书房中对比过字迹,却发现纸条上的字迹和张启怀的字迹,完全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你确定没瞧走眼?你之前不是说张启怀对你有了戒心,万一是他使的障眼法故意蒙骗你呢?”
“应该不会。你我来张府是临时起意,这是其一;他若有戒心,那么多本账簿参考对比字迹,张启怀若要使诈,如何料到我会随手翻看哪一本?这是其二。”
“那你现在已经肯定,青璃和那些烟花女子的失踪,与张启怀无关?”
小光提到这点,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当下的判断不尽人意,心情古古怪怪地不明朗。
沉了口气,我以退为进地说到:“是不是,再观察观察;线索这东西得靠心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不敢草率下结论。”
“二位姑娘在聊什么呢?聊得这般神情严肃。”
话题正卡在一个当口间,此时张启怀抱着一坛陈年好酒,大步流星地朝我们走来。
我立即使了个眼色,转而换上笑颜应对上:“让张大官人见笑了,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闲来打发无聊而已。”
“张大官人安。”
配合倒是利索,小光立马变了副娇媚在面,向张启怀福身请安。
“我记得这位标致的小美人,光儿姑娘。我和庆阳兄,对光儿姑娘您可是记忆犹新着。”
提到那晚碰壁的事,小光骤时愣在旁,脸上莫名有了些尴尬。
见状,我立马圆上:“记忆犹新什么?张大官人也真是不解风情,我小妹初露头角,却遇上个高冷客,为这事一直耿耿于怀着;您倒好,口上没句真心实意的道歉,反而打趣起光儿来。”
“君惜姑娘说道的是,张某该罚,该罚!”
说着,张启怀将怀中沉沉的酒坛晃了晃,对我俩讲到:“一会儿张某先自罚三杯,权当是对光儿姑娘赔不是。二位姑娘,客来是欢,切勿门前久蹰,里面请。”
话落,兴致极好的张启怀便领头进了花厅,而我和小光相视几眼后,也紧跟着入了内。
一桌子珍馐佳肴,配上满园盛春美景,再佐以美酒佳人,张启怀春风得意色随酒力散开,越发张扬起来了。
与张启怀同吃了一杯酒,我趁兴打趣上:“张府奴仆如云,遍地见金,如此豪奢宅院应有尽有,却唯独少了个贤惠持家的主母,张大官人不感到寂寞吗?”
“若二位姑娘肯常来我府中做客,张某哪里会寂寞?”
昂头间,一杯满酒尽入喉,仪态极为风流豪爽。
我道:“张大官人是好客豪爽之主,今日能得您奉为上宾之待,我们姐妹已经是受宠若惊;然毕竟身份悬殊,张大官人乃吴怀名流乡绅,而我们不过是烟花柳巷的讨活人,若来往过密,不免招来口舌是非。我们姐妹的脸面不重要,可损了您的威信那就是实在是罪过。”
“嗳,男欢女爱乃人之本性,我张启怀纵横风月已是周所众知的事,若能得姑娘垂青,说不定往后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张某也不是一时兴起,只要姑娘有这个心,我张府随时都为您敞开方便之门。”
言间,张启怀朝我的座位挪了挪,满酒间,几分试探味地对我说到:“君惜姑娘既然知我张府现缺个当家主母,不知有没有兴趣来搅合一把?没准儿,这个位置就被姑娘您摘了去。”
接过他递来的满酒,我嫣然一笑,婉拒上:“只怕君惜于大官人您,不过是昙花一现,没那份本事揽住您张府的金饭碗。”
手臂上青纱袖暂遮面,我微微向后一仰,亦爽快地满饮尽杯中酒。
“试试总不吃亏的。”
“谁知道呢?对于有风险的事,君惜从来都是要考虑再三,斟酌再三的。”
再次露出容颜,面上娇媚胜过花厅外明媚春光。
此时,张启怀忽起了些情怀忧色:“都是男子三十而立,若是顺境,此时早已该成家立业,膝下有欢;可张某如今年近三十,虽家业小有所成,但早年丧偶,且膝下仍空,不免觉得人生还是多有遗憾啊。”
说着,张启怀抄着筷子,朝我碗里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
“可惜啊金银易得,良人难求。”
“真看不出,张大官人一个风月浪子的皮囊,竟藏着一颗倦鸟还林的安稳心;若这等心思被吴怀的媒婆们知晓,怕是你张府的门槛都要被她们踏烂了去。依我看啊,张大官人是挑花了眼,若对方不是什么嫦娥之貌,文君之才,长孙之贤,哪能入你的法眼。”
“姑娘说笑了。其实张某要求并不高,多年未续弦,只因为早没当初少年郎时那份悸动。”
悸动?!
揣摩一二,不解的我再回望上张启怀,他那些显真的神色早已不见踪影,只是一口闷酒急下肚,然后执着筷子随意地夹了些小菜添滋味而已。
娶与不娶,续与不续,是他的自由,我亦不会笨到把这个话题说穿,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然正欲收回过于无礼的目光,张启怀身上一个细小的破绽忽引起我的注意;然留心细观后,这一幕惊得我背脊骨发凉!
第四百二十三章 行迹败露
“少东家。”
正当心七上八下难平复间,忽张府的一名管事慌慌张张地进了花厅,呈上了本账簿。
张启怀立马脸一变,不悦地说到:“冒冒失失,府中规矩搁忘哪儿了,没见我这有客人在作陪吗?”
“小的鲁莽,少东家息怒!可——”
管事亦知此时坏了张启怀心情,可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他定夺,跪下身奉高账簿间,这管事又硬着头皮禀报上。
“盐田那边已经积压了三个月工钱未结,盐工们情绪极不满;今儿个早上盐田的监工急来报,说盐工们已经聚众闹起事来,且势头极大,誓要讨个说法。眼下各分管事已经将这三月盐工工钱结算清楚,就等着少东家过目后,发放工钱。”
张启怀拍着桌板,怒道:“明明知道布庄开张,花销了不少银钱,他们这些刁工倒是会挑时候闹事。我们张家什么时候少过他们一分一厘?怎么,迟个一天半天的,他们便要饿死不成?!我看都是平时惯出来的刁毛病!”
“是,是,是,少东家说得极是!是那帮盐工不知道心存感恩,老在节骨眼上给您添堵。”
“既然知道是在给我添堵,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滚下去!我倒要看看,今日我不放工钱,他们那帮刁工是不是要把天闹出个窟窿来!”
张启怀雷霆之怒已出,然这管事亦是个硬身板,虽人前一声不吭,可他奉着账簿却还是稳举在头顶,纹丝不动。
此时缓过惊劲儿的我,心中忽生出一计来。
我挂上甜笑,立马怀添上一杯酒,起身便绕到他背后,将这美酒杯塞握在他右手中。
“好好的,张大官人同下人们撒什么气,多煞风景啊。”
说着,我径直把管事奉着的账簿拿了过来,快速地翻阅了遍,笑说到:
“盐工们聚众闹事是不对,但毕竟他们赚得是血汗钱,一家老小的生计就指望着账簿上的那点银子过活;虽眼下张府周转不顺,但以张大官人的雄厚财力,区区几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你啊在吴怀百姓心中乃是心宽似海,美誉流芳的大善人,若为了这点小财小事损了威望,那可真是划不来。”
“我看君惜姑娘才是个活菩萨,可奇怪了,您老是对张某刀子嘴,对他人豆腐心呢。”
我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言细语到:“哪能,毕竟人前得赞扬的人是张大官人您啊,我可半分好处没捞着。”
“行,姑娘开口,张某岂有不从之理?可是这会儿我私章未随身带着,等陪姑娘用完午膳,我再来处理此事。”
“可是少东家,那头——”
刚按住火势,这管事又挑起事端找训,若不是我有所盘算,还真不想帮他的忙。
抚了抚蠢蠢欲动的张启怀,我调节上:“大官人又想动气不是?管事也是着急着迟则生变,既然私章未带,那你亲笔落签不也一样顶事吗?虽交办不合规矩,但特事特办嘛,回头等解决了盐工的事,再补上章印入账也是一样的。”
“君惜姑娘真是处处令人意外,我看我手下那些所谓的得力管事,十个也比不上你一个人脑筋好使。”
不吝其词地赞了我一通,他吩咐到管事:“你来愣着干嘛,速去取笔砚来,难不成让我替你跑一趟?!”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管事这麻溜行动间,也不过是一杯酒的功夫。
然刚上了笔砚,我顺势抄起酒壶又替张启怀满上一杯,殷勤备至地推着他喝;右手抽不空间,他似乎觉得管事碍了他的好事,立马抽出左手拿起狼毫笔,洋洋洒洒地在账簿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而他当众写下名字的一刻,我所有心中谜团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悄悄传递纸条给青璃的人,就是张启怀无疑!
起先我惊,是因为忽然注意到张启怀居然能用左手夹菜,且动作间没有半点生硬;这种双手同用的本事,没有经过刻意且长期的训练,是不可能做到收放自如的地步。
若说巧,倒不如说皇天不负有心人,管事替盐工们讨发工钱的事,正好让我有机会印证张启怀左手藏着的秘密;然我之所以一直在张启怀身边献媚敬酒,其用意,就是让他没空腾出右手,继续施展障眼法。
而这个费劲心思隐藏的秘密,就藏在他名字中的“张”字中。
一更长南街老槐树月老庙,不见不散,那个纸条上的字迹,我可是印刻在心!
一个“月”,先前差点被张启怀的右手笔法给糊弄过去,而此时他名字中的“张”中的一半“长”,虽二字大小有差,但熟知书法的人亦看得出,无论从笔锋收扬,到横竖走法,眼下他“张”字中的“长”与那纸条上的长南街的“长”字,完全是如出一辙的!
此时看着微醺上面,笑意盎然的张启怀,我完全觉得坐在自己跟前的,是一只披着人皮迷惑人的老狐狸!
“君惜姑娘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眼神看在下?”
被问及间,我瞳孔微缩,笑说到:“没什么,只是一时错觉,觉得张大官人有好多地方君惜看不透。”
此时,他冷不丁地探出手,握住我的柔荑说到:“到底是花姑教的好,还是君惜姑娘本就冰雪聪明,像有读心术在身似的,非得把张某的心看得一清二楚?”
“知心人,知心人,张大官人流连风月烟花巷中,不就是求个知心人吗?我若能读透您的心思,那往后的日子,我还会为生计苦苦发愁嚒?”
“说得好,说得妙,能时时刻刻掌握别人的心思,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那君惜姑娘不妨猜一猜,在下现下对您是个什么样的好奇心思?”
心头猛一震,然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半响,我缓缓抽回手,笑说到:“自然是好奇着我,为何对您如此上心,对不对?”
“那您这上心,是好是坏呢?”
说着,张启怀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拧开璎珞凑在鼻息间嗅了嗅,那古怪香味不仅令他精神一震,连我们在座的三人都有些迷恋地旁嗅着,试图分辨是什么香料制成的。
见我未答,含笑在唇的张启怀不知从袖中摸出什么东西放进了嘴里,像吃了一块极甜得糖,满脸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走到我跟前,他低下身在我耳边说到:“我猜,君惜姑娘对在下是不怀好意。”
倏地,我如魔音灌耳般激灵猛窜脑,而更奇怪的是,一股绵绵无力在本清明的神智间无声扩散开,稍许,我人便支撑不住地软下座椅,头眼发昏。
“那鼻烟......”
虚晃中,耳边似有什么瓷器打碎的声音传来,下一刻,我人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第四百二十四章 恶魔地狱(一)
再次睁开眼,我如个死里逃生的溺水人,除了呼吸外,全身上下积攒不出半分力气来。
在意识聚集成形间,我卯足吃奶的力气昂起头,却发现自己尽困在一间暗室中。
这是哪儿?
脑子第一反应是自己当下的处境,可下个须臾,我发现小光和多欢也甚无知觉地昏厥在附近,心头那股慌莫名重了许多。
“小光——多欢——”
吃力地唤着她们俩,然她们依旧躺在潮湿的石砖上,没有半点动静;呼吸绵重的我,面对当下这等诡异环境,无疑危险的气息酝酿得越发浓厚。
极力克制着心头的作慌,我集中精神召唤着离散的记忆,稍许,忽几个断断续续地记忆闯入脑海,给出的结论,让我全身失去控制般颤颤发抖起来。
我们着了张启怀的道!
惊惶在无声中飙升间,忽然间,前方的石室门有了响动声。
“噢,醒了?”
根本无力躲避什么,对人恣意走到我跟前,蹲下身子把住我的下巴,我像只弱小的动物被他把玩在手心里。
“你想干什么,张启怀?”
输人不输阵,满头冷汗的我,喘着重气质问到对方。
指头在我脸颊轮廓上轻柔地摩挲着,像抚弄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般,他显出了爱不释手的着迷。
“自然是在欣赏美人啰。瞧你这脸蛋,你这皮肤,你这一眉一眼,每一处都像是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让人着迷不已啊。”
说着,张启怀低下头,举止轻薄地朝我的嘴角处落去。
“你下流!!”
骂得虽起劲,可无力反抗的我,此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启怀对我为所欲为;那股恶心劲,比吃了发霉发臭的饭菜还要恶心千倍万倍!
得逞后,他一边得意洋洋地笑着,一边用拇指摩擦着我朱红的唇:“我很下流吗?我这是在疼你,爱你,君惜姑娘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呢?”
话声未落,忽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凝着如狼似虎凶恶的目光,捏在我脸颊的手顺势化作一记凌厉的耳光,重重地甩在我脸上。
被打得眼冒金星间,只觉得嘴里一股腥甜涌出,把这股难受发挥到而来极致。
“还不明白吗?不听话的人,是要吃苦头的。”
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温柔,他此时手跟鹰爪似的探来,猛抓扣住我的脑顶的发髻,把我的脑顶强行昂了起来。
我吃痛地叫唤了声,眼中迷着痛泪,不屈不挠地说到:“狗东西,趁人之危欺负女人,若让我逮住机会,定百倍千倍奉还今日之耻!!”
“进了我的地方,你觉得还有机会翻身?别做梦了,你们三中了我的软筋散,除了乖乖受我摆布,根本没有半点力气反抗。”
他冷笑中忽显出一点阴鸷,我来不及看清是什么意思,张启怀拽着我的发髻,就像死尸般把我人朝石室外拖。
他边拽边说:“既然来了,怎么能让君惜姑娘空欢喜一场?张某带你去参观参观我的得意杰作。”
而头发连皮肉,且他下手根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整个过程痛得我叫苦连天,哀声四起。
折磨了我好一阵,他将我抱坐在一张木椅上;痛还没缓过劲儿,张启怀蹲在我身边,捏着我的下巴就强行朝远处望去。
“你看看,壮不壮观?”
眨去些许迷住视线的眼泪,我稍稍定睛一看,窜入我眼中的景象,仿佛是身临其境地狱般恐怖!
远处石墙上,镶嵌着一排排透明的琉璃管,淡黄色的液体灌满整个琉璃管,静静地在这偌大的空间内弥散着浓浓而刺鼻的药石味;而透过这些一排排满盛着古怪液体的琉璃管,能一清二楚的看见,里面封存的人,一个个形态各异,残缺不齐的女人,不是动物!!
她们中,有的少了双腿,有的少了双臂,有的少了胸脯,有的直接拦腰切断,有的甚至只剩一颗头颅,像一颗胖大海似的浸泡在淡黄色的液体中。
这残忍而诡异的画面,差点没让我当场把心肺给呕出来!
而此时的张启怀,非但没有半点异样反应,反而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到:“那里面的,叫白雪,皮肤如雪,滑如油脂,可惜一双脚长得短粗,所以我把她的脚给砍了;那个,叫凝香,正好与白雪相反,一双脚生的修长而匀称,身段样貌也是极好的,可惜啊,她左臂上有块胎记,所以我把她的左手给肢解了;还有那个,叫——”
“够了,畜生!!”
我惊声喝止住他的兴致盎然,恶心与愤怒如烈火在心,从内到外将我人焚了个透。
骂他畜生,那真是我口上留德了!他的恶迹斑斑,令人发指的行径,我真恨自己无力一搏,否则我定当场活劈了这个人渣败类!
“这么多条人命,你不怕遭天谴吗?!”
“君惜姑娘,你怎么如此没耐心?我可是好心好意请你来同分享我的多年收藏,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骂骂咧咧地同我讲起大道理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是不高兴的。”
说着,他的大手倏地朝下一挪,立马重重地掐住我的咽喉,笑得狰狞而阴森。
他戏谑地说到:“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你们这些贱女人,天生品行淫贱,无德好贪;一个个的见了银子,跟水蛭见了血般贪得无厌。偏偏我喜欢治这类贱女人,且银子又多,三两下子她们就乖乖钻进我设下的陷阱中。天谴?君惜姑娘,你何时看过头顶那位开过眼?在下倒觉得,我这是在替天行道,老天在顺遂我张启怀呢。”
“十三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满手鲜血不嫌腥吗?还替天行道,张启怀,你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你能把我怎么样呢?哈哈哈哈。”
反呛我一句,张启怀张狂无忌地笑出口,响彻这个诡异万分的空间。
“青璃呢,你把青璃怎么了?”
“我就猜到,你来我张府并不是那般单纯。至于青璃嘛——”
松开我的喉咙,他得意地卖上些关子:“她呀,也在这儿。”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别激动,青璃人还活着,只不过被我的突发奇想,临时做出了其他艺术品存放起来。你想看?”
被问及间,不知为何,我心中对这“艺术品”三个字起了巨大的毛骨悚然感。
第四百二十五章 恶魔地狱(二)
将我带到南面的一间石室,奇怪的是,这里的布局非但不似外面般阴森恐怖,反而其内桌椅柜箱,床被枕褥一应俱全,且一尘不染,格外整洁。
瞧着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我觉得这里的布置更像是个女子的闺房。
此时被张启怀拽拖到一隅,他诡异一笑间,便把我人放倒在地;幸好当时我脑袋一偏,不然真要撞上那只大花瓶,碰个头破血流。
而他走上前,径直揭开花瓶顶上的红绸布,我顺势一望,那一幕真真叫我毕生难忘,阴影长存。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头,正悬在大花瓶的瓶口上!
退,无力退,瑟瑟发抖的我猛闭上眼规避间,张启怀却鬼魅地扯住我后脑勺的头发,强行把我朝那幕恐怖中推。
“你不是找青璃吗,怎么如今见了她,却认不出她来?”
青,青璃?!
一瞬间,脑中炸起无数到惊雷,将我整个人的神智反复摧毁,又粘合,一张脸像抹了厚厚的糯米粉般,惨白无比。
虚虚晃晃,畏畏缩缩地看着花瓶口的人,不敢确信间,张启怀忽探出手,将她散着头发撩开,露出的熟悉人面顿时又在我心口上狠狠一击,整个抖如糠筛。
下意识间,我脑子里炸出个惊悚万分的念头:人,怎么可能活生生地塞进花瓶里?
人彘,一个曾存在于书本的残忍词,鬼魅地窜进了脑中,恫吓得我魂荡魄漾。
“我这主意,不错吧。君惜姑娘你看,把青璃她装进花瓶里做装饰,这石室是不是瞬间有了生气,没那么死板?”
“你,你把她的手脚,手脚——”
因为惊恐难抑,我结结巴巴半响没个定论,张启怀兴致极好地接上话:“当然是把青璃的双手双脚砍掉,不然怎么能装进这花瓶之内呢?嗯~~”
探出手,把住青璃的下巴,张启怀欣赏了片刻,满意十分说到:“真是越看越赏心悦目。”
“求,求求你,放,放过我吧——”
而更诡异的一幕,在张启怀这病态十足举动下诞生:囚禁在花瓶中的青璃,此时虚虚地睁开眼帘,有气无力地向张启怀告饶着,字字戳心骇人。
“青璃,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你再也不用抛头露面,低声下气地向别人讨活,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日子,多安逸啊。”
“你,你杀了我吧,我,我不想生不如死地活着——”
张启怀狞笑一展,抚摸着青璃发青的脸颊,说到:“生不如死?别说傻话了,我还想长长久久地养着你呢;青璃,你不是喜欢我的银子,以后我放坐银子堆成的小山在你跟前,让你天天看,看个够。”
“张启怀,你适可而止!”
既然怕无用,那就别像个笑话似的,被他戏耍到死。
我卯足底气拼到:“我敢来你张府探底,就不会做没准备万全的事!来之前,我已经一切打算告知过花姑,若两个时辰内不见我人平安归返,你就等郡守的衙役来抄查你的府邸吧!我看你到时候怎么遮掩你的恶行。”
“这点小伎俩,还想跟我斗?君惜姑娘虽聪明,但似乎涉世未深,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
此时,张启怀凑到我身边,把我强行拉入怀中,把看了许久才继续说到:“我敢将你等留在张府内,岂会轻而易举让别人抓我的小辫子?您如今是吴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花魁娘子,走到哪里都是风声水起的;现在可有人顶着你这张相似的脸,在金光寺敬香拜佛,你说此时花姑去报官,郡守大人会相信她的话吗?只怕救兵没搬到,反而招来诬告之嫌,挨上郡守府一顿板子好打。”
“你竟然找人易容成我的样子,在外招摇撞骗,进而好洗脱嫌疑?张启怀,你未免把人想得太好糊弄了些吧!”
“可这吴怀之内,又有多少人出得起天价,一睹君惜姑娘的真容呢?如今正主在我府中做客,那个假的君惜姑娘做起戏来,便更轻而易举了。”
好一招声东击西!
那易容成我的冒牌货,只要随随便便一吆喝,那些慕名而去的围观者就自然而然成了张启怀的证人;即便到时候花姑真发现我人不见了,可金光寺那一出,完全可以给张启怀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况且,当下不过是我讹诈张启怀而编造出的谎言,花姑那头根本不知我悄悄来了张启怀府中。
这失算,俨然是让人无比心急的。
此刻,张启怀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目光极为疼惜地说到:“这些女子中,你也是我见过最有胆色和智慧的,居然能把青璃的失踪推敲到我身上,也是不简单了。就不知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破绽的?在下虽猜到一点,但却不知对不对。”
“好奇吗?我偏不想说。”
张启怀道:“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你可得想起楚了,万一让我想具体了法子,那指不定君惜姑娘身上会掉什么了。”
这个变态心理极度扭曲,下手也极残忍,我现为鱼肉他为砧板,若激怒于他,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趁他没改变主意前,我径直反了口:“我也没想到,你的左右手居然能些出不同的字迹来;若不是注意到你用膳时,无意间用了左手夹菜,怕我一辈子都拆不穿你的伪善面目。”
“果然是才貌双全,目光锐利。”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戒心的?”
他道:“自然是你让那个光儿,到处在我府邸探查时。你以为我手底下的人,都是养来吃闲饭的?他们早就注意到那丫头的异动,故我才将计就计地,陪你们玩上一玩。”
松开对我的禁锢,张启怀站起了身整理下衣冠,委屈十足地说到:
“别把在下想得太坏,我啊,从来不伤害良家女子的。像青璃她,说来也是罪有应得,王岩好好一个书香门第的正派儿郎,被这贱货祸害得六亲不认,有家归不得;以前放过她,是因为她对王岩毕竟有几分情意在,可她不知好歹,到处招花惹草,这不才逼得我对她出手。再者,她若无爱慕虚荣之心,怎会找了我的道?说到底,她就是生得贱,得治。”
“那我呢,想来在你眼里也是一路货色,你准备把我如何?”
“别心急,仓促间哪有那么容易决定?况且君惜姑娘还是如此难得的珍品,张某自然得想个极妙的法子把你供养起来。”
撂下一堆骇人至深的阴话,他扬着胜者的得意笑,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石室,暂时失去了踪迹。
第四百二十六章 恶魔地狱(三)
当下,张启怀暂时不知所踪,但不代表危机解除。
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我身上的软筋散也不见有半点消退的意思;行动尚且困难,更别说脱逃了。
一想到张启怀随时会再次归来,我人跟热锅上的蚂蚁般,除了慌,再也想不出半点应急的法子来。
“帮,你,帮帮我。”
静谧的空间,浮躁的情绪,忐忑的心情,伴着青璃气若游丝的腔调和怖人的模样,我简直感觉自己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与鬼同行。
“你行行好,君惜,我不想再如此不人不鬼地活着,更不想那恶贼日日夜夜地折磨我;那里有把剪刀,只要对准我喉咙一刀下去,我便,便可以一了百了了。帮帮我吧——”
说着,青璃眼眶中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出来,失神的眼瞳中,写满了生无可恋的哀求与绝望。
“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张启怀给我下了软筋散,我现在别说是拿剪刀,就是动动指头的力气都全无——”
闭眼调息了许久过于急促的呼吸,我语调涩涩地回应到:“即便我真有力气在,你个活生生的人,叫我如何下得去手?青璃,你就不要在多为难我什么了,我也怕!或许,或许我很快就会同你一般,被张启怀砍去四肢弄成人彘,和你在这暗无天日鬼地方作伴。”
危境中,后怕如恶鬼追咬着我不放般,把心头的恐惧无限在放大,而青璃轻悠悠,慢缓缓地猫儿嗓哭声,更是把气氛推向了压制的极致。
“我好后悔,好后悔自己昨夜不该鬼迷心窍,为了区区,区区千两银子而中了那恶贼的圈套;如今落到这般凄惨田地,连咬舌自尽给自己留点尊严的权利都被剥夺,老天爷啊,您是真没心没眼,还太过狠绝,非要把活生生的人折磨到最后一口气耗尽才甘心——”
怨恨难排解,不能动弹的青璃只能拉尖着嗓子,如怨鬼孤魂般在石室里尽情撕叫,尽情发泄着;我虽同情她当下的遭遇,但此时更清楚这样肆意妄为下去,迟早会把那恶魔再次吸引回来。
倒时候,我的下场不见得比她好!
想到这,我立马拉出更高的声调反制上:“再乱嚎乱叫了,若惊动了张启怀,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反制有效,但瞬间,消停的青璃口中忽化出断断续续地笑声,鬼魅间,更见疯魔。
她道:“对啊,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他回来了,也该是你倒霉的时候了。恐惧到绝望,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你慢慢会体会到它的痛苦滋味,无能无力地看着自己,变成那恶贼屠刀下任其宰割的肉。”
“你闭嘴!”
脱口而斥间,我想换了谁,也是这般心怒难平的愤懑。
“若不是王岩走投无路,百般苦求我帮忙打听你的下落,我会落到如此田地?你不想活了,那是自己的事儿,可我想好好活下去!你若真有半点良心在,此时就不该落井下石,继续给我制造麻烦!!”
“王岩?王岩,你害了我一生,我也毁了你一世,我们俩间的宿命,为何如此曲折,为何,为何?”
身躯已残,疯魔在心,青璃渐渐地陷入失心疯状态,嘴里皆是我听不懂的话,把她自己封闭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已知青璃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我当即如虫子般,一小段一小段的在地上艰难地爬着,试图回到最初醒来时呆着的石室,看看小光和多欢当下的情况如何。
还没爬出一寸远,忽然眼前光线暗了许多,不明情况间,我抬起眼皮朝前一探,赫然发现一双光着的脚丫子挡在我跟前。
那感觉,就像一脚踩空掉入陷阱,又或是半夜三经如厕见了鬼影,生生地把我吓定在原地,力散的全身不住地发抖。
然此时,我感觉肩头被什么东西拉拽住,当场吓得我魂飞魄散地嚎起来:“滚开,别碰我!!!”
正以为大难临头,对人忽探出双手捧住我的脸颊,强行将我的惊慌失措压制到;慌乱见急急一瞥,对人焦急万分的模样,立马将我人震懵在原地。
小男孩?
一惊一乍好一阵,我渐渐散去眼中迷障,对方这小男孩的模样却丝毫没有变化,一手托住我的下巴,一手不断朝我比划着,模样很是着急。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鬼地方?!”
无意间注意到他腰上的粗锁链,我高亮的戒心,稍稍有所松懈。
然他只是咿咿呀呀地朝我比划了半天,却不见一句话从他口中冒出,定住神魂的我立马会意到他的难处:“你不会说话?”
他点点头间,似乎怕我不相信,立马张开了嘴朝我示意来。
一眼观去,电光火石间,我人从头到脚麻了个遍。
这小男孩,没有了舌头!!
“张启怀干的?”
意识到什么,我万分惊惧地问上他;而小男孩反应也是平平淡淡,一边卖力地将我扶坐起来,一边点头称是。
顿时间,我全身血液如倒流,莫名的寒意不断朝脑顶上急窜着。
此时,小男孩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竹筒,咿咿呀呀着递到我嘴边,似乎想让我喝下竹筒里的东西。
闻了闻气味,夹杂着些药味,我立马会意到什么,忙问上他:“这是软筋散的解药?”
然此时,小男孩摇摇头,又点点头,同时不断通过肢体,尽可能地向我传递着些隐晦的讯息。
看了半天,领会到他肢体语言间中的皮毛,我大胆猜测上:“小哥你想告诉我,这竹筒里面的东西,虽不能解软筋散的毒,但可以让我好受些,是不是?”
果不其然,他冲着我咧嘴一笑,点头如捣蒜。
可我却感到十分奇怪:“这里暗无天日,你又被锁链所困,哪里弄来缓解软筋散毒性的药材?”
小男孩又是一阵天马行空的比划,我细细观之,不想竟然猜出点眉目来。
我惊问到:“你是说,这些药材,都是平时趁张启怀不注意,瞒着他攒下来的?”
嗯嗯嗯嗯不断,小男孩也异常欣喜我能解读通他的表达。
其实,我也不过是大概加估计。
要知道,这鬼地方藏了如此多女尸,要长期保存,势必要借用药物防腐;而看这小男孩的狼狈,想来也是在这儿被关了很长的时间,估计是他趁张启怀配制保存尸体的药物时,偷偷积攒下来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恶魔地狱(四)
喝下那竹筒中的药汁,调息了片刻,虽全身仍还是软绵绵的,但至少能积攒出一定力气来,且不似先前那般难受。
我想,张启怀既然手里有这害人不浅的软筋散,自然也有解药;而这小男孩懂得配制这缓解软筋散毒性的药汁,定是某个时候见过解药的配制过程,故留心记了下来,却碍于药材稀缺,无法配制出软筋散真正的解药来。
不过,能在危难之中得他如此尽心援手,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在他的帮助下,我现下能勉强站了起来,见他依旧放心不下,我感谢到:“小哥的药虽然不能尽解我身上的毒,但现在已经好多了;若真能逃出生天,他日我定厚报小哥仗义援手。”
架扶着我,他腼腆地摇摇头,似乎对逃生没抱多大希望。
我却不死心地问到:“小哥应该在这鬼地方困了很久了吧?想必多少知道张启怀他是如何来去此地的。”
他点点头,但眉眼间,却多了不可轻易尝试的忧色。
为了印证这其间的风险,这瘦骨如柴的小男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扶到了东面的一处空地上。
此时,我才发现这个偌大的空间,被一条人工开凿的暗渠环绕成一座“孤岛”;在隔着两丈开外的地方,一条折叠向上的石阶尽头,竟立着道紧闭的铁门。
那定是通往外界的出口!想到此,我人顿时忧愁立散,喜不胜收。
观察了下这条拦住去路的暗渠,水质透明且浅,我立马又动起心思来:“你在这儿等等姐姐,自己过水,去对面探探情况。”
可刚还没抽离手,小男孩却把我紧紧挽留住,惊惶如见了什么鬼魅般,脑袋摇晃地像个拨浪鼓。
我不解地问到:“怎么了?”
小男孩再三比划,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待我狐疑地点头答应后,他立马疾跑向远处,在墙根处翻找了好一阵子,急忙又折回到我身边。
此时定睛一看小男孩手中的东西,差点没把我的魂吓出躯体: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截人的大腿骨!
没等我多问什么,他立马把这截大腿骨扔进了暗渠中,而此时,水面因人骨的落入突然沸腾了起来,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这人骨消融在水,直至消失不见!
顿时间,我人跟木桩似的懵在原地,额间因刚才那一幕幕,冷汗直飙。
人骨下去融得连渣都不剩,更别说是活生生的人了,怕是不消片刻便在这人世间灰飞烟灭!!
“他真是够狠够毒的,为了防止我们逃脱,出尽狠招!”
眼下,唯一的生路被张启怀切断,我的心,又跟先前般下入油锅中煎炸,慌得六神无主。
我不住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一旦张启怀再回来,我们三个必死无疑,怎么办才好?”
而小男孩此时也一脸忧伤,缓缓地蹲下身子,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膝中,受困在锁链间的瘦弱身子不住地在发抖,嘴里不时冒出害怕的哭声。
迷茫地转过头,看着远处石墙上那一排排被浸泡在防腐液中的女尸,我想小男孩此刻的恐惧,是在害怕悲剧再一次在我身上上演,而他只能无能为力的旁观着。
看他稚气的模样,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正是无忧少年时,却因张启怀这个恶魔要在这永无止境的阴影中成长,何其的悲哀。
渐渐地,恐惧而生的慌张隐去,我吃力地蹲下身子,将这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圈抱在怀里,安抚上:“善恶到头终有报,没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服输低头;大不了,我豁出去了,同张启怀拼个鱼死网破!”
要除掉张启怀这个世间恶瘤,仅凭我现下的状况是根本不可能的,必须还得发动更多的帮手助我绝地求生。
想到这儿,我忽想到了多欢,眼睛中顿时迸射出希望之光:“小哥,我们有希望制服张启怀的!你刚给我喝的药汁,还有吗?”
止住抽噎,他木木地抬起头看了我半响,我那鼓舞的眼神似乎也给了他力量,转而向我点头称是上。
“快,你带我去取,只要能缓解我两个同伴身中的软筋散,并让她们醒转过来,我们就有翻盘的余地!”
千钧一发,分秒必争,我在小男孩的搀扶协助下,立马取去他偷藏的缓毒药汁。
取了他藏在石台下的缓毒药汁,我们正朝关押着小光和多欢的石室赶去间,这静谧的空间内,忽然想起了落锁声。
糟了,定是张启怀回来了!
惊变间,我和这小男孩依旧朝石室死命地奔去,而这鬼地方视野开阔,无遮无拦,对方很快就发觉了我们俩的行踪。
“你们俩居然凑在一块?珏儿,你又想帮着外人和我作对?看来我最近还是对你的管教还是太宽松,太仁慈了,进而让你又犯起老毛病来。”
张启怀的声音似恶鬼缠身,幽幽地从入口石阶处传来,我冷颤从骨子了逼出间,想也不想地将小男孩朝石室推了一把。
“别管我,赶紧去!先救那个小女孩,若她醒了,我们才有活路!”
“活路?进了我的地宫,活路从来都是我说了算。非要跟我调皮是吧,看一会儿我逮住你们俩,如何惩治你们。”
见小男孩被张启怀恫吓住,我再次震慑到:“别听他蛊惑,去呀!”
小男孩也是极力地克制住惊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石室中。
我像只软脚虾似的,拼尽全力跑了一段,奈何张启怀脚步生风,我俩就像龟兔赛跑般,很快差距就见了分晓。
“你的软筋散还没解,居然有力气逃跑,真真让意外。”
“你,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步步吃力地退缩间,大约是精神太过紧张,脚下一个不留神踩到了人骨,我人顿时摔了个底朝天。
“别挣扎了,挣扎也是无用的。与其费劲心思地逃,不如留着力气想想如何讨好我,跟我赔罪;我向来吃软不吃硬,说不定我一高兴,暂时放你一马呢?”
“呸,狗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着,我手顺势抄起一根人骨,使出了吃奶地劲儿乱挥舞了阵,却招来对人的嘲笑。
“真可怜,我还当花魁娘子多胆色过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强撑气势而已。”
“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宝贝?!”
急中生智的我,手中挥舞的人骨一转向,便对准了石墙上的琉璃管。
而张启怀,面色间忽有了忌惮。
第四百二十八章 恶魔地狱(五)
“你敢!你敢动我的东西一下,我保证让你死的很难看!”
眼角青筋时隐时现,张启怀吊着副鬼气森森的笑,向我探出手来继续蛊惑着。
“乖,把骨头放下,我最喜欢听话的女人;君惜,我很喜欢你的,真的。”
“你别过来!!”
他此时的花言巧语对我而言,不过是火上浇油地威逼,或许我一时间太过害怕,他小小的一步,竟逼得我将现下全身所有气力汇聚于手中,狠一棒子敲在了身旁的琉璃管。
“嘭”一声刺耳,紧接着又什么东西迅速在分崩离析着;眨眼功夫,浸泡着女尸的琉璃管碎出个小窟窿来,刺鼻的液体便哗哗从管中渗漏出来。
“红叶?你这个贱人!!”
从惊愕中挣脱的张启怀,化作嗜血残暴的凶兽朝我袭击来;惊变之下,我为抵御张启怀的突袭,又再一次提起人骨朝他挥打去,企图喝退对方。
可我未料到的是,这唯一可做保命武器的人骨竟然如此脆弱不堪,张启怀只不过抬起手臂一挡,我挥打去的人骨便当场断成两半。
更深一层的恐惧还在萌发中,挡下我喝退攻势的张启怀,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扣住了我的发髻。
猛力向外一拽,我人顿时痛得惊叫连天,仿佛感觉脑顶的头皮都快要被他扯下来般;而同时,痛感格外让人的神智清明,自知身首异处的我,立马使出全力和张启怀扭打起来,试图挣脱他的魔爪肆虐。
只可惜我当下余毒未清,加之女子气力本就与男子悬殊太大,在面对被激怒十分的张启怀,我的反击像猫儿挠般不痛不痒,非但不能抵抗对方侵袭,反招来他不留余力的打压。
拽起我人,张启怀榔头般大的拳头,狠无情地朝我左脸颊砸来。
完全避闪不及的我,硬生生地接下他的拳头,痛当时感觉不到几分,然我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轻飘飘地踩不踏实;片刻东南西北难辨的恍惚,我人忽趔趄一歪,便重重跌摔在满地腥臭的泡尸液体中。
而奇怪的是,张启怀此时并没有继续对我穷追猛打,反而在那根被我打破的琉璃管周围急打转。
刚开始,我人迷着听不清张启怀在嘟囔些什么,但慢慢地,清明回涌的我把他病态的自言自语渐渐听清楚。
只听他说到:“红叶,这个贱女人惊扰到你了吧?放心,等我先安置好你,回过头来再收拾那个贱人替你赔罪!你稍等,我这就把你弄出来。”
说着,张启怀自顾自地疯跑到一边墙根,不知道他启动什么机关,忽然这死寂的空间里响起了轰隆隆的齿轮声。
我顶着火烧火燎的左脸颊昂头一望,此时便见琉璃管中的女尸动了起来,恐惧之间又见这骇人的一幕,我人立马跟见了鬼似的往后缩退去。
而渐渐地,当我发现这具女尸能动的秘密后,心中又再次掀起更深一层的惊恐:女尸的手脚脑背上,皆被一根根细钢丝贯穿锁扣着,而此时张启怀启动了收缩钢丝的机关,故这具女尸才动了起来。
想到这女子不仅生前被张启怀这个畜生凌虐,死后还落得尸骨不宁,任其百般糟蹋,我终于明白青璃为何一心求死,不愿苟活。
佛说,地狱有十八层,然张启怀建造的这座恶魔地狱,俨然痛苦与折磨是无穷无尽的!
扶住被吊出琉璃管的女尸,张启怀丝毫不忌讳地将她抱住,一边解下她身上的钢丝,一边病态地欣赏着怀中的女尸:“红叶,你还是这么美丽动人,时间分毫没在你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言间,张启怀似乎越看越情难自禁,一时难耐喜欢间,竟然低下头亲上怀中的女尸。
这一幕恶心的我,差点没把苦胆水吐出来!
当着我的面做完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行为后,他又细细地检查上女尸的身体;目光游走到某一处时,不知为何他面上喜色顿消,当即换成了副吃人的面孔。
“都是你这个贱人干的好事,竟然弄伤了红叶的身体!!”
忽来的咆哮,吓得魂飞魄散的我立马朝后不断地缩退去,生怕张启怀对我有所不利。
怒如潮汐,来也快,去也快,此时性情善变的张启怀又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女尸身上的碎琉璃片一个个拔去。
他说到:“红叶,都怪我,是我太粗心大意了。一会儿我把她的皮活扒下来,给你当衣裳穿,这样你就能永永远远地明艳动人了。”
张启怀此刻声音是那么的温柔,那么亲和,然在我听来,却是能击溃人心最阴毒的催命声!
逃,脑子又一次本能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可这“地狱”四下无门,我往哪里逃?!
如在寒冬腊月中瑟瑟发抖的寒号鸟,拼命积攒着力气逃缩的我,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越来越不受自我控制;而当下,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疯狂地吞噬着我处在崩溃边缘的理智。
无数的“怎么办”萦绕心头,然却没有一个可能在回答陷入无助绝望的我。
张启怀将女尸放入不远处的药池后,终于,他把注意力再次放在了我的身上。
走上前,他手如鹰爪般地扣住我的肩膀,阻断了我的退路间,像是强悍的凶兽捕获猎物时,先要戏耍猎物一番,饶有兴致地问到我。
“很怕吗?”
问间,他探出手抚上我肿肿的左脸颊,那刺心透骨的诡异威慑感,恫吓的我惊泪在眼眶中急打转。
他鬼魅笑着,说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着听着,心中有了滋味,就不觉有什么好可怕的。”
话间,他强行把我锁抱在怀里,摁着挣扎不休的我,声色投入地说到:
“以前啊有个翩翩少年郎,他家境殷实,秉性纯良,且好学上进,家中长辈都很疼爱他,也很器重于他;一路平顺的成长,让少年郎也曾天真的以为他会这样无忧无虑,正直善良地活一辈子;可世事无常,际遇难料,在他十六岁那一年,人生初展露头角时,他的人生却一个人起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也彻底地改变他对人生的看法。”
说到此,张启怀面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似乎随着游离的思绪,暂时陷入了痴迷之中。
第四百二十九章 恶魔地狱(六)
“第一次见到那个颠覆他人生的人,是在少年郎十六岁生辰那一日。”
抚着我颤颤发抖的背脊,他深吸了一口四周恶臭弥漫的空气,继续说到那个令他缅怀的故事。
“同窗好友为庆贺他的生辰,于是带着少年郎上了郡中最有名的教坊‘醉心楼’开开眼界。当时啊,醉心楼中宾朋满座,笑语欢声,从未涉足过这等烟花柳巷温柔乡的少年郎,仿佛进入了一片极乐净土般,处处是新奇,处处是诱惑。”
“虽时有心动,但毕竟出生大富之家的子弟,见识和心性都是高人一筹的;少年郎装着若无其事,和友人品美吃酒,畅谈风月,直至那个女子出现在他眼前。”
说着,他低下头,强勾着我的下巴,入迷十分地说到:“她那时出场的惊艳,就如君惜姑娘你那晚在天香楼那般,叫人一眼难忘,心动如潮。那女子盘坐在花梯顶端,弹着玉琵琶,清唱着一首吴怀家乡小调,声音婉转如黄莺,吐词如落盘珠玉;可与你的冷艳不同的是,那个女子从头至尾,都把自己的一笑一颦投给了那少年郎,而那少年郎亦是被女子的一举一动,迷得神魂颠倒,心智全失。”
“自那一晚后,少年郎像是吃了迷心丹似的,对那花魁娘子迷得是茶不思,饭不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难受。为见佳人面,讨佳人欢心,他捧着一颗炽热真心成了醉心楼中的常客,念着那女子有一天能对他青眼相待。抱得美人归的念头一日重过一日,囊中羞涩的少年郎竟铤而走险地私挪了家中账银,终于夺得了那女子的花魁牌;而那一晚,他如愿与那女子共赴巫山,全了他多时的朝思暮想。”
而此时,张启怀面上露出了甜丝丝的笑,可我,却是如临大敌地受困在他怀中。
俨然,这个故事中的少年说得便是张启怀过去的自己,虽听得明白,然现下处境地我却不敢贸然与他搭话。
片刻后,他沉溺于过往的甜笑慢慢收敛,变成了苦痛之色:“钱啊,有时会莫名地让世间变得无比美好,有时又会突然地让世间充满了罪恶。那一夜良宵后,他许诺那女子会替她赎身,并迎娶她为妻,可那女子对他态度却是急转直下,日渐冷漠,甚至是公然与别的男子勾肩搭背,将他置之不理。”
“开始,少年郎还以为是女子并不信任他之前的承诺,日日坚持真心必有回报,妄图求得她回心转意;可等他再无银钱为女子挥霍,遭受醉心楼众人和她的百般轻贱时,他才明白,原来过往种种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而那女子从头至尾爱得不是他,只是他的钱罢了。”
张启怀手如冷蛇爬行,沿着我的臂膀滑上我的咽喉;时轻时重地抚捏间,我膛下的心脏亦是高一阵缓一阵的乱跳着,容颜间的表情,精湛地诠释了什么叫受制于人而不敢反抗的悲哀。
“故事听到这儿,你也觉得那少年郎很蠢对吧?人啊,一旦犯起傻劲儿来,通常都是无可救药的;他的蠢,还远远不止这些。”
阴鸷一笑,张启怀完全不顾我什么样的心态,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虽知道那女子爱得是他的钱,可谁叫他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呢?为了扭转颓势,少年郎从一个单纯善良的公子哥,日渐变成了一个只会吃喝享乐的败家子,什么坑蒙拐骗,礼义廉耻都不顾上,只要能弄到银子,他统统会去做;甚至于,他混蛋到把母亲给他娶妻做的聘礼银,都骗来用作取悦那女子。”
“当然,纸是包不住火,很快家里人就察觉了少年郎的异举;他父亲得知原委后,震怒之下将其狠狠地责打了一顿,并将他关押在家中半年,直至少年郎与世家之女完婚后方才解禁。但成婚后的少年郎心依旧不安分,总想着找机会再去醉心楼向那女子一吐心中半年来的相思之苦;机会未遇,不料那女子却主动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这蓦地一顿,立马让我竖直了耳朵,屏住了呼吸。
张启怀回忆到:“佳人依旧,然那女子此时却摇身一变,成了少年郎父亲身边的小妾。曾经的心上人,爱而不得间却要碍于现实,在众人面前叫她一声‘二娘’,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接话间,张启怀自己把这尴尬搂住:
“即便如此,少年郎依旧不死心,老想着那女子定是看中他家的家产,这才委身于他家老头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于是少年郎时常找机会同那女子纠缠,可奇怪的是,那女子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对少年郎的殷勤视而不见,还经常与他争锋相对,处处规约,让少年郎在家人下人面前出尽洋相。少年郎虽颜面扫地,但他依旧对那女子痴心不悔,不断容忍着她对自己的轻视,直到触及到少年郎的承受底线。”
讲到这儿,倏地,张启怀眼中有了怒色。
“她有了身孕,这件事情,彻底让少年郎的理智崩溃了!他认为女子不仅是身体,且连心也一同背叛了自己,居然想用自己腹中的孽种,来威胁他家中独子的地位,与他争夺家产。越想越疯魔的男子,想到了除掉女子腹中孽种的计策,可惜计划不够周祥,不但没有除掉女子腹中的孽种,反而自己因计划败露,遭到父亲最严厉的惩罚。”
说着,张启怀哼哼呵呵地自笑起来,笑声极为魔性。
“他家老头子是真的疯了,为了那女子肚中的孽种,竟然拿剑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少年郎的母亲为了替他求情,冒着寒冬腊月的酷寒,在雪地里跪求了一夜,感染风寒不治而亡;而少年郎的原配此时也是身怀六甲,也因父亲拔刀相向而受惊过度,早产间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一场家变,少年郎虽保住了性命,但经历这等痛彻心骨的变故后,他终于从迷梦中清醒过来了。”
“然,然后,那个因爱生恨的少年,就变成了如今杀人不眨眼,残忍暴戾的你,张启怀?!”
故事到这儿,我终于忍受不住他对我多时的精神折磨,结结巴巴地为他的过往收了尾,下了定论。
他依旧笑着,然看着我的双眼中却满是阴毒:“这世间既然容不下善良单纯,那就不妨拿起屠刀,去向命运的不公尽情挥刀挑战。”
话未落,笑一凝的张启怀忽掐住我的脖子,藏在衣袖下的左手缓缓抬起,露出了把寒湛湛的匕首。
第四百三十章 恶魔地狱(七)
脑中警报高响,然被张启怀掐捏在手上,除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外,我根本没有半点余力反抗什么。
“我听人说,下手快或者刀好,切开皮肉不会感觉痛;所有为了你,我特意将这匕首打磨得极锋利,一刀割下去不会很疼的。”
抿着诡异的笑,他掐着我咽喉缓缓地将我提到了眼前,兴致盎然地说到自己心中的盘算。
“我会从你的天灵处下刀,切开你的头皮,然后把水银从你的伤口处慢慢地灌进你的体内;水银的毒性会慢慢渗透你的全身和五脏六腑,届时我再轻轻的一扒,你这张明艳动人的皮囊便像软桃的果皮一样,完美地与血肉分离开。”
他要扒我的皮!
一瞬间惊恐骤聚,我挣扎地比先前更猛烈了些;然张启怀制服我的手段,不过是把手间力道加重了些,觉得憋闷难喘气的我,反抗的架势立马又偃旗息鼓下去。
救命。
救命!!!
脑子中唯一的清醒,就只能化作这无能为力的心饶声,一遍遍祈求着有奇迹发生。
然奇迹真的发生了。
意识渐模糊间,忽然嗡嗡作响的耳际边炸起阵刺耳的声响,似乎什么东西猛撞上什么,碎了个七零八落;紧接着听见张启怀猛地一声痛唤,我咽喉间的钳制立马解除,空气猛吸入心肺间,我咳得撕心裂肺。
忽然一只手扶住我,冷噤窜遍全身时,我迷着眼惊慌地张望上对人,竟发现是那个小男孩!
片刻清明回涌,我即刻注意到张启怀:牛高马大的他此时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架势全然不在,抱头痛苦的蜷缩在地,五指缝间不断有鲜血在渗出。
而再看过满地的碎瓷片,我当即明白到,刚刚千钧一发的危机间,是这个小男孩砸伤了张启怀救下了我。
小男孩不断地咿咿呀呀着,惊惶万分,我亦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憋足了力气站了起来,试图随小男孩一同撤离这个危险地带。
然刚没迈出两步,脑中绷紧的弦忽弹出个警告,让我再也迈不出脚步。
危险并没有解除!
当下局面,无路可逃的我们只有两种选择:不是张启怀死,就是我们死!
而此时张启怀被小男孩砸伤,正是我们绝地反击的好机会;一旦错过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着,我立马对身侧急着逃窜的小男孩说到:“趁他受了伤,我们合力制服他,快!”
提醒间,我惊鹿般的眼睛就注意到身后墙根边的人骨,当即拼了老命地奔了过去,胡乱抓了一根人骨便准备上前收拾张启怀。
看准了他的脑门,我丝毫不犹豫地敲了过去;正见要得手,忽然他怀里闪出一道寒光,只听见“啪”的一声清脆响,我挥打去的人骨顿时被削成了两段。
糟了,他手里有匕首!
心里咯噔一响间,看清形势的小男孩立马奔上前,将我扶退了两步。
“养不家的白眼狼,你竟敢合着外人一起来对付我?也好,今天我张启怀就大开杀戒,连你这个孽种一起解决掉!”
话狠,人更可怖!
张启怀爬起身,摇了摇被砸伤的脑袋再昂起头间,满面血污的他,配上满眼凶狠,活脱脱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眼中凶光一聚,张启怀手中的匕首立马朝我面门劈来;幸好当时惊惶后退间,脚下打滑跌坐了下去,这才躲过了他的致命一击。
“跑啊,逃啊,我倒要看看,你们俩今天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进石室!”
情急间,我忽注意到囚禁着青璃的那间石室,憋着力气爬了起来,同小男孩一道朝那头逃窜去;可刚没跑出两步,张启怀在后又补来一刀,眼见要劈中小男孩的背心,我当时也是不顾三七二十,将小男孩朝怀里一拽,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他一刀。
匕首划在了背后肩胛处,切开了衣裳和皮肉,血也溅落了一地。
身姿趔趄一歪,又借着小男孩身体定住我不支的身形,痛让精神更加集中,我和他的脚步逃得越发仓惶。
激变之下,我们俩竟然能快张启怀一步逃入石室,实在是不可思议地很;然此时追兵将要到,唯一能阻挡张启怀继续逼近的方法,就是赶紧关闭石室门。
我催促到:“我们一起使力,把石门关上,这样他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可惜想法和现实间,总存在差距的。
这扇石门极其厚重,估计重量不下三百斤,即使我们二人合力,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把门个合闭上;何况现下我余毒未清,且身上带着伤,这石门推合起来便更加费力而缓慢。
“推,用力推,你们越是垂死挣扎,我越是乐见。”
与我们的距离不过是三、四尺,石门现在连小半都没掩合上,张启怀看着我们俩在石门后费力的折腾,反而定住压近的脚步,得意而病态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出极精彩的猴戏般。
片刻后,只见张启怀弯下腰,轻松而恣意地捡起地上的一根铁链,握在大掌中掂了掂,环环锁扣间震动出的清脆铁器声,立马将我神魂震慑住。
不好!
心中暗感不妙间,张启怀已经猛力的收紧了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锁困地便是我身边的小男孩。
而更诡异地是,此时小男孩抑制不住地痛嚎出口,紧接着人不受控制地朝石门外爬去。
张启怀笑到:“上了链条的狗,还敢在主人面前嘚瑟?如何钰儿,这琵琶钩钻心透骨的滋味不好受吧?”
琵琶钩?!
我闪上前抱住哀嚎连天的小男孩同时,也见到了他褴褛衣衫下锁扣住肋骨的铁钩;拉扯的皮肉下,血迹斑斑,顿时惊得我冷汗猛飙。
要知道,我越是阻止小男孩靠近张启怀,他的痛苦就越大!
该怎么办,怎么办?不断地慌神质问自己间,可因孩子痛苦的哀嚎,我的双手已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小男孩。
下一刻,铁链那头又一阵紧缩,小男孩的哀嚎又尖叫出一个新骇人心魂的高度,他像个被牵引的风筝刚落定在张启怀跟前,而张启怀狰狞笑一凝,抬起大脚便不留余力地狠踹上小男孩。
人被踹出三尺远,当场昏死了过去。
“你是我府上的贵客,主次之间,当然得优先照顾你。君惜姑娘,该你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恶魔地狱(八)
我一寸寸往石室内缩,张启怀一步步朝跟前逼。
期间手碰到什么,我就毫不犹豫地抓起来朝他仍去,砸去,试图阻止他对我的威逼;然他的脚步,稳而缓,分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只是阴诡的脸上渐渐多了不悦。
“还想反抗?反正我只要你的一张人皮,其他的,根本无用;你这么爱折腾,我就先挑断了手筋脚筋,等你安分了,再取你的皮。”
说着,他一个健步上前,精准地抓住我的右脚,立马亮出匕首朝我脚踝上划去。
“怎么回事?我的手,我的手怎么动不了?!”
匕首眼见要划中我的脚踝,张启怀人忽然却受怪力支配,整个人定在原地,即便手中刀刃距离我脚踝不过几厘,然出尽全力的张启怀却沾不上我分毫。
惊慌中一瞬蹦出个清明来,还未等我唤出口,一道人影已经如疾风般闪至我身侧,显出了身形。
多欢。
她的出现,俨然是对局势颠覆性的翻盘。
只见多欢苍白的小脸上,多了平时未有的狠厉,目光像燃起了熊熊火焰般,如临大敌紧盯着张启怀;然,不过是膛下心脏猛跳一记的时间,积聚愤怒的多欢像发了狂似的嚎叫出口。
瑾瑜公子曾对我说过,多欢若是生起气来,便是一场灾难来临;以前我还以为他是夸大其词,但现下看来,灾难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愤怒的撕叫声中似乎藏有巨大的力量,声音波及之处,像点着了火药库般威猛,石室内的花瓶器皿,古董玉器,甚至是张启怀拽在手中的匕首,无一例外地被折断,摧毁。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绣架上那副花开富贵牡丹织锦上的金针银线,像忽然赋予了活力般齐齐奔脱出绣架,急速汇聚在多欢身后;上百根金针,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方向一致对准了半丈开外的张启怀。
多欢一口沉积的怒气发泄完后,这上百根金针以万箭齐发之势,嗖嗖嗖地直朝张启怀身上射去;金针穿体而过,张启怀身上蓦地炸起朦胧血雾,漂浮不散,根根银线被他的血染得如火枫般艳红,伴着他抑扬顿挫地痛叫声,把这石室里里外外涤荡分外诡异。
怒一瞬起,又一瞬止,似乎力量发泄过猛的多欢,小小的身体忽然如一道垮掉的墙,直直地往地上软去。
“多欢!”
幸好我当时反应快,伸手便将人跟搂抱住;焦急唤着她名字间,我探了探她的气息脉搏,呼吸还在,只是似乎因力竭而暂时昏厥过去。
心里松了口气,转而再看向张启怀那头,那一幕,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形容。
眼下的张启怀,全身上下覆满了贯穿身体的针线,像一具失去生气的傀儡,垂头跪在地上,血通过金针凝聚成血珠,不断地在身体四周滴撒着,渐渐地在他身下凝聚出一片鲜红的血泊。
眼睛,腮帮,颈脖,肩胛,心膛,腰腹,双手,双脚,每一个地方,都有金针肆虐过的痕迹,毁得整个人面目全非,血淋淋的;然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遭受了如此巨大的创伤和折磨后,他居然气息尚存。
时间,在这血腥弥漫的空间中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他极重地一声抽吸换气声,低垂多时的头缓缓而迟钝地昂了起来。
“妖——妖怪——”
鬼魅地冒出这么句忌惮,此时在我惶惶眼色映呈出的张启怀,早已失去了先前的戾气,变成了一具苟延残喘的废人。
心中惊惧如浪的我,只是一言不发地紧抱住多欢,许久过后,心中才聚显出对这场噩梦的感悟。
善恶到头终有报。
而正当我想说些什么,缓解缓解当下过于压抑的气氛,不想此时石室内响起阵轻微的声响,分不清是什么间,张启怀人忽张大了嘴,像鱼刺卡在喉咙般急促地抽噎了几声,然后他的脑袋便沉沉地垂了下去。
人死挺挺地朝一侧歪倒过去,而此时张启怀显露的背后,又惊然显出了另一个人。
小光!
她拽着染血的匕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释然而笑:“狗贼,你死有余辜。”
的确,张启怀死有余辜,分毫不值得人同情。
然正想询问小光的伤势,她却再次挪动自己绵软的身体,朝张启怀的尸首爬了过去;将他的尸体吃力的翻转过来,还不等我问,小光手中的匕首就再一次刺进了他的心膛。
“小光,你,你在干什么?”
被这一幕惊呆的我,脱口而出地质问上她。
“若取不到张启怀的狼心狗肺,我无法完成奴晋赛的任务。他真是够阴险毒辣的,差点你我命都栽在他手里。”
说着,她手中的匕首下得更加卖力,那过于血腥的场面,令我立马撇过头不敢多看。
而转移规避的目光,不偏不倚,又碰见了另一幕触目惊心。
青璃。
刚才多欢为阻止张启怀施虐,动用怪力间,却不想殃及了被制成了人彘的青璃;此时囚困她的花瓶已被震碎,没了双手双脚的青璃躺在满地残液中,像一只脱离了水上岸的鱼儿,人已是奄奄一息。
我赶紧平放下昏厥的多欢,找了一块绸挪了过去,遮裹住她过于骇人的身形,吃力地将她人扶抱在怀。
“青璃,张启怀死了,我们的噩梦已经过去了。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出去的。”
“死,未尝对我不是一种解脱,我,我,我谢谢你。”
慌乱地理着她面上的乱发,眼酸酸涩涩的,不知道如何开口继续相劝她。
“君惜,我,我再求你一件事,你,你务必要答应我。”
我点点头,克制住心中那股作涌的难受劲儿,耐心地听她有何相求。
青璃说到:“等你们脱困了,别,别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王岩。你,你就告诉他,有人替我赎了身,我已远嫁他乡,今生今世,再,再也不会回来找他了。”
我涩涩地应到:“可他,他不是那么好骗的。”
“骗,总好过一辈子执迷不悟的好。时间是抚平伤痛的良药,他毕竟是王家的长子,只要肯诚心跟长辈们认个错,王家还是会敞开大门接纳于他的;我,我不想让这段孽缘,继续束缚着他岌岌可危的人生,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缘起——缘灭,还,还自由——”
意未尽,话已止,青璃此时头一偏,在我怀里闭上眼睛;微张的嘴里尽是一片片,一块块未能咽尽的碎瓷片,随着鲜血不断地口外涌着。
第四百三十二章 公子公子
像渡了一次极艰难的天劫般,失血过多的我,在未等到天欲宫救援来之前已经昏迷了过去。
后来听花姑说,是瑾瑜公子亲自带人杀入了张启怀府中,将我们三人从那个地狱般的地宫中救了出来;而后续如何,我自然不得而知,昏迷了一天一夜能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醒来后又休养两天,刚能勉强下床行动,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找瑾瑜公子请罪。
我心里清楚,虽然这三天安然无恙地养在景逸院中,但瑾瑜公子却从未踏足过我的苑子半步,看来他这次的生气绝非是耍耍嘴皮,闹闹玩笑便能敷衍了事的。
再者,我一直悬心着小光和多欢的处境,故当下境遇再难再尴尬,我也得硬着头皮到他面前告个饶,求个明白。
人刚至繁花雅筑,满心纠结忐忑的我脚步还没能踏上瑾瑜公子书斋的石阶,一个熟悉的面孔,便神出鬼没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如今你闯下如此大祸,还不知道收敛;看来公子生气,也不是目无道理的。”
瞧着眼前这个妆容干练而冷傲的女子,我当即冷抽了一口气,打心眼里对她提不起什么好感来。
“你怎么下山来了?”
“你以为呢?自然是替你收拾烂摊子来的。”
周暮雪冷冷地弯酸了我一句,双眼极快地在四下搜索了遍,又严肃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这繁花雅筑是公子的住处,有我在,由不得你胡来。”
说着,周暮雪盈袖一挥,下到了逐客令:“回去好好养你的伤,时候到了,公子自有发落。”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既然周暮雪现下问都不问我来意,便擅作主张赶我出去,那我也只能如她所愿浑一通。
“走不走是我的自由,这里毕竟是吴怀景逸院,不是千名山天欲宫,我为何要处处看你的脸色行事?”
“不听劝?那你就是存心挑事了?!”
蓦地,周暮雪嘴角微扬,笑得让人有点心里发毛。
镇住心里的发虚,我还应上:“谁在挑事谁心里明白,我就不明白了,周暮雪,你好歹是天欲宫的四使之首,怎么闲到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你都要插手过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公子养的看门狗呢。”
我想我这话说得够透彻,够刻薄的,然奇怪的是,周暮雪非但不怒,反而看我那蔑视的笑容越发浓厚起来。
处处透着离奇古怪的事,我一边观察周暮雪的反应,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片刻功夫,满脑疑惑中忽蹦出个激灵,我人气势当场矮了一截地傻在原地。
“公子?”
许久后的许久,我嘴角里结结巴巴,忐忑不安地冒出这么个词来,然意味间,却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刚刚她分明叫称瑾瑜公子为“公子”。
还有,周暮雪乃天欲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若说为了一个小小的我,千里迢迢地从千名山跑到了吴怀,俨然解释间太过牵强。
还有,我讥讽她是瑾瑜公子的狗,她不怒也不矢口否认,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的一切,围绕着我刚那一声五味陈杂的“公子”,悄然无声地在我心中酝酿出一个惊人的念头。
我尊瑾瑜为师,时敬称为公子,而周暮雪等人效忠天欲宫,其主人也敬称为“公子”;那此时她不应不反对的态度,是不是在向暗示着,天欲宫宫主和瑾瑜公子,其实是同一个人?!
确认之心越来越强烈,然我却本心地抵抗着,不能接受这无言的现实。
“看来是想明白了什么。”
此时,周暮雪趁我心神大乱之际,再次说到:“若想明白了,不妨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个聪明人,有没有资格留在繁花雅筑作无畏的纠缠,想来你心里很快就有了定论。奉劝你一句,趁还体面,赶紧离开,若再生出事端来,我可就要亲自动手请你出去了。”
被周暮雪死死地盯着,许久后,我才闷声不响地把心中积压的那口闷气吐了出来。
“谢谢你多番的提醒,不用劳烦你什么,我自有打算。”
话毕,我屈膝跪在地上,与这繁花雅筑的安静融为了一体。
“你这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卖可怜,搏同情?”
周暮雪见状,笑靥骤散,眉心间隐隐聚出了恼痕。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给脸不要脸,其后果,通常都是自讨苦吃。”
我轻嗯了一声,不觉间模仿上她刚才的态度,挂着让对方琢磨不透的淡笑,继续行我心中的执着之路。
“你!!”
周暮雪健步冲上前,抬手欲扬,然片刻犹豫后又偃旗息鼓地落回了身侧边。
“好,你喜欢折腾,那我就留你在这儿继续瞎折腾;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傲骨子硬,还是这繁花雅筑里的石砖硬!”
狠言毕,周暮雪在我面前愤然挥袖,扬长而去。
心中,从一数到九百九十九,如此循环不知多少次,可四周依旧安安静静,无人在意我的存在;双手十指,紧扣在膝盖上,本是个阴爽的天气,而我却似暴晒在烈日之下,满面皆是流不尽干不完的汗。
膝盖骨间的痛,从钻心,到麻木,再到渐渐失去知觉,我如沉浮在汪洋中的溺水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浪花袭来,都可能击碎我当下脆弱不堪的坚心。
一阵微风徐徐而来,送来只翩然飞舞的蝴蝶,神志恍惚的我不由间被其吸引,昂起了头,可谁知光线的变化忽让我两眼一花,哆嗦不受把控的身体立马被微风拂歪,飘飘地朝地上坠倒去。
那时,恍惚的我依然记得,自己是笑着的。
笑着,我本卑微。
在地上匍匐了不知多久,我攒足了全力想再次爬起来,继续跪,然这大地像是变成了一块磁石,束缚着四肢不受控制的我难以动弹。
而正处于难受巅峰时,忽地面上窜出股有力的支撑,我人突然像天上云朵般轻盈,渐渐地飘离了地面;紧接着,我的头歪进了一个厚实的胸膛间,微微睁起无力的眼皮,恍惚的我竟然看见了一张期盼已久的脸,像发梦似的,朦朦胧胧。
在意识消散之前,我挣扎最后的力气,对着那似梦似幻的人笑了笑,轻声说到:“我错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失之莽撞
醒来时,西窗上洒满了金黄,照射在木架上的器皿表面,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芒。
别过头,规避过去强烈的光线,不想此时耳边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稍缓过眼中的那股难受,我再次好奇地回头望去,却惊然发现瑾瑜公子的存在。
放下西窗上的竹帘,遮挡住窗外的余晖,同调转头望向我的瑾瑜公子,那清减的脸颊随着眉头间微微蹙起的褶皱,显出了股严肃;可持续不长,又因嘴角细微地抿动,露出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柔软。
安静如秃鹰盘旋,悄然啃食这我们的心间,把这方天地修饰地格外压抑。
脑子不敢多沉溺于迷糊,但思维又不灵光,想着尽快解除尴尬,我盲抓了个话题破开了口:“师父,你瘦了好多。”
然当时,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瑾瑜公子放置在身侧的食指莫缘由地颤了颤;我眨了眨眼再欲细瞧分辨,他那头却是平静无澜,宝相庄严的面貌,一板一眼都是那样的周正无缺。
我幻觉了?
想了想,我认同了这个说法。
“刚把小命捡回来,又迫不及待地丢出去?我原以为你会引以为戒,好生反省反省自己之前犯下的过错,不想却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你用你的命做赌,在威胁谁?!”
“我没想过威胁师父您!”
他有火,我有急,交谈起来自然顾不上什么周全不周全,得体不得体。
“错,我没想规避,但好几天不见师父你人,君惜就是有认错心,有悔意,可您避着我不见,我上哪儿去认错——”
只是当下看着瑾瑜公子的脸色越发难看,我的声音如中了哑毒,越来越轻,越来越没底气。
无法间,垂头丧气的我只能咬紧了唇,不再出声,憋着满心满怀的难受劲儿,默默地把被角抠紧了。
此时,瑾瑜公子缓着步子走到我榻边,腮帮来回匀了匀心头气,落座下间,又递来一枚丹丸。
“服下。”
“噢。”
乖巧地像只小猫,我应了声,便接过那枚丹丸塞进了嘴里。
味道苦苦的,也不敢多造作什么,直接嚼碎了,两三下便咽进了肚子。
“我给你什么你便吃什么,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
我道:“师父真要药死我,先前大可不必管我死活,晾着我便是;下毒,反而糟蹋您一颗来之不易的毒药,亏本不说还脏手。”
倏地,对方冒出阵爽朗的笑声,我忽意识到什么,忙瞄着眼看了瑾瑜公子一眼;他见我偷瞄,立马收止笑容又摆出了刻板样。
瞧明白了些道道,我乖张地说到:“师父您分明笑了,掩饰什么。”
“跟谁嬉皮笑脸的?这是认错的态度?!”
被当头喝斥了声,我见情形不妙,赶紧把头给埋了下去。
只听见榻边一阵重重地敲击声,我身边这位又语重心长地问到我:“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知道。”
我想也不想应了句,又补上:“哪里都错。错不该瞒着师父您擅作主张,私自行动,错不该自不量力,插手奴晋赛,更错不该偷偷背着师父,将多欢带出景逸院,差点害她也丢了性命。”
一想到多欢,我心更见急:“师父,多欢现下怎么样了?这三日我见不着你,更打听不到多欢的消息,心里担心的慌,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算你还有点良心,还知道自己连累了多欢。”
也不敢多话,我一个劲儿地点头,把错失往自个身上揽;然瑾瑜公子大约是觉得我真慌了,也是叹了口气,眉宇间多了些愁色。
“因为你,多欢在中毒情况下强行动用真念,差点害得她走火入魔;眼下性命虽无虞,可我这三年来为她恢复真身的努力,却是因你的缘故一夕尽毁。”
我当时跟被雷劈似的,懵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到:“意思说,多欢因我的鲁莽而走火入魔,以后不能再恢复正常年龄的样貌?”
“流花跟你说了多欢的事?”
我点头如捣蒜,人急得更是泪打转,不停地自责到:“我真不是故意害多欢的,真不是!要是我早一点知道这些,我当初也不会贸然下这个糊涂决定!救一个,又害一个,我真是愚蠢至极!”
说着,我眼中泪子就猛掉,心乱得跟沸粥似的。
“事已至此,你再自责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也只能为多欢另寻良药,以弥补她今日之损;好了,你也别一个劲儿的自怨自艾,多欢她并不怪罪你什么。”
瑾瑜公子此时探出手,捂着我泪痕四溢的脸颊,轻轻擦拭间,又说到:“我生气是一码事,但我更想你明白,多欢对你是毫无戒心的信任,也希望你不要借她的真心来做盘算;这样的回报,很让人伤心。”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
抬起头,我自顾自地撇去另一半脸颊上的泪水,以承诺的口吻应答上:“等回了天欲宫,我就去跟薛阳学医术;只要一日多欢不恢复真身,我就一日不离开天欲宫,长长久久地守着她。”
“好,你这保证我替多欢记在心头,看看她是不是救错你。”
仍低着头不语,瑾瑜公子转而摸了摸我的头顶,言语温柔地问到我:“除了多欢,你难道没有别的人想问?”
一瞬间反应到什么,我惊错地抬起头,半响,才低声说到:“这下小光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好不容易地完成了任务。她回千名山去了吗?”
“没有,我将她留在了景逸院中养伤。”
瑾瑜公子笑了笑,又说到:“她毕竟是你身边的玉奴,且这次托了你和多欢的福,才能顺利完成奴晋任务。想来她也想留在你身边,报答你这番苦心成全。”
“我帮她,并不是为她报答我什么;她既然认准天欲宫给她指的路,若留在我身边,想来日后也是有害无利的,不如早些送她回千名山吧。”
“再说吧。恩情这东西,很难计较清楚的;再者小光这一次,也并非出色的完成任务。萌芽过早地见到阳光,对其成长,也不见得一定好事。”
“您,您不认可小光?”
似乎意识到什么,我当即惊声问出口。
第四百三十四章 秘中有惊
他嘴角笑如旭日之辉,暖暖的,与他严肃的口吻极为不搭调。
“认可的前提,是实力。虽然此次派给小光的任务,难度超出了之前的预期,然要成为一个出色的杀手,如果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就没有多大的可塑性可言。”
“那师父,小光的奴晋赛任务,若以天欲宫的常规标准来衡量,其难度是?”
瑾瑜公子道:“勉强算得上银字牌任务吧。”
我点点头,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天欲宫的杀手任务,分为四个等级,依次是:天字牌,金字牌,银字牌,铁字牌。不同的任务品级,其价格间有着天差地别;当然,价钱越贵的任务,代表着其难度也越大。
在天欲宫中,银字牌的杀手多如牛毛,像暮雪院的薛神医之流,便是其很好的代表人物;而金字牌的杀手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天欲宫中的春夏秋冬四掌事可位列金字牌。
而至于天字牌任务,恕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有谁接手过这样的任务,估摸着也只有宫主之流,才能胜任。
想到此,我不时偷偷瞄上瑾瑜公子两眼,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太不知天高地厚,小觑了他这样的大人物。
“眼神怪怪地偷瞄我作甚?怕我为难小光?!”
“没有。”
我利索地应上,扣了扣太阳穴,又怀揣着些紧张情绪问到:“张启怀这事,眼下在吴怀闹得很大吧?”
“鬼心眼多。”
点了我额头一记,瑾瑜公子不徐不疾地说到:“其实你是想问,天欲宫有何能耐在风口浪尖上全身而退,对吧?”
摸摸脑门,我道:“有这个意思。毕竟牵扯到吴怀这些年十多条失踪人命案,且您官府的眼皮底下,不仅把张府上下给收拾了通,还揭开了这么大桩悬案,我想此时不轰动也难。”
“如何善后的事情,轮不到你瞎操心,你只需知道,区区吴怀官府,甚至是放眼北燕全境,天欲宫从来没有把谁放在眼里过。”
他止雅一笑,点点自己的侧脑袋。
“山人自有妙计。人的头脑是个很好使的东西。我既然敢纵容你闯祸,自然不必担心天欲宫会因此泄露什么。况且,现下吴怀的乱子由阿雪在着手处理,以她的能力,我相信她会办得很圆满。”
“您在从容我?”
听出了滋味,我人的反应很长时间内都是一惊一乍的。
久久后,想通了些什么的我,试探性地又问到他:“师父您不会是在告诉徒儿,那日我贸然前去张府会遭遇到什么危险,张启怀是何种穷凶极恶之人,其实你早了如指掌?”
“很值得意外吗?别忘了在你动念之前,我曾一再提醒过你的,可你听我的劝吗?依旧我行我素,坚持己见。”
我笑也不是,委屈也不是,僵在人前半响,忽又想到了桩事,忙又起了急性子地问到瑾瑜公子。
“对了,师父,还有一事我惦记着。就是那个同关押在张府地宫中的小男孩,他现在如何,也平安脱险了吗?”
“你说的是那个叫‘钰儿’的小男孩吧?”
我猛点点头,一双眼跟抛了光似的紧盯着瑾瑜公子,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听漏了什么重要消息。
他道:“受了点内伤,但性命无忧,阿雪已经将他安置在别处休养。”
“这就好,这就好!”得了自己期盼的安心,我的反应也是阵喜阵欢的:“他可是我的大恩人呢!多亏他拼死帮忙,不然我真得栽在张启怀那个恶魔手里。”
平静后,我问题又多了起来:“师父,你可知道为什么张启怀把那孩子关在地宫中,百般凌虐?我记得当时张启怀老叫他‘孽种’,还有那具女尸,张启怀似乎特别上心,叫什么来着?对了,红叶!在地宫关押时听张启怀说了不少过去的事儿,现在再仔细回想回想,我总觉得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狗鼻子都没你灵,故事基本快被你一个人猜尽了。”
说着,瑾瑜公子一边给我倒了杯茶,一边有条不紊地为我理上不通顺处:“那个叫钰儿的小男孩,其实是张启怀的亲生儿子,而那具叫做红叶的女尸,不仅是钰儿的生母,也是让张启怀走上魔道的根因,曾经的心上人。”
“钰儿那孩子,是张启怀的亲生儿子?!这,这怎么可能,您开玩笑的吧!!”
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顿时被这惊人的关系,呛得咳嗽连天,泪花翻涌。
瑾瑜公子虽没吭声,但严谨的神色间已经告诉他们三人间的关系绝非玩笑;我定了定急气,忙又道出自己当下的满心疑惑。
“张启怀杀红叶理由是因爱生妒,对对错错间,尚且在可接受范围;但钰儿是他的亲生子,按理说他膝下无子多年,本应该对他张家独苗呵护有加,为何张启怀却如此残忍对待那孩子,甚至于割了他舌头,再他肋骨间锁上琵琶钩——”
光说说,都觉得这事让人心有余悸,难以接受,然瑾瑜公子的反应,依旧是平淡无奇,风浪不惊。
“你想说虎毒不食子,是吧?”
也不知为何,瑾瑜公子说到这话时,口吻间忽然多了许多轻蔑之意。
他冷冷道:“放眼天下百态,这个道理,从来都是诓骗人心的。你是没见过,亲生父母狠手毒杀自己亲生骨肉的,何况张启怀他一直以为钰儿是红叶和张老爷的儿子,怀恨在心无处宣泄间,钰儿自然成了张启怀泄愤的工具。不然张启怀他,为何要叫那孩子‘孽种’呢?”
“可红叶是钰儿的生母,她既然知晓事情的原委,也知道张启怀的心魔所在,那为何在他们母子身首异处时,不坦白这一切争个活路呢?”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觉得,张启怀一个常年浸淫于报复,心理扭曲的人,会耐着性子听他们母子解释?即便是事实,以张启怀此时的心性,他只会偏执地以为这又是一次有预谋的算计。况且,红叶生性刚烈,对于张启怀这个人生噩梦,她不见得会服软妥协;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张启怀魔爪下的牺牲品。”
顿了顿,瑾瑜公子面上忽散去严肃,多了几分趣味。
“你可能不知道,红叶心中爱慕的那个男人,的的确确是张启怀的父亲。听起来很荒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