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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月公子     凰美人txt下载     凰美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八十五章 一怒为谁

    对人杀意昭昭,我慌乱来自求生本能,奋力挣扎在司徒南宇辣手间。

    他得意劲在耳后飙升:“真可惜了这么个大美人,就要这般无声无息的香消玉殒;莫怪我手辣,怪就怪你太碍事,挡了奴奴的锦绣前程。”

    说着,手中力道便下得更狠,勒得我脚蹬手舞,闷泪猛掉。

    然多少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如本能般在脑子中聚出股清明,我憋足了仅余的力气,抬起脚就朝他右脚背上踩去。

    骤的,背后一声痛呼炸起,趁对人手间力气懈怠,我立马如脱缰的马朝前死命的奔,欲逃出其控制。

    不想生机一瞬而过,吃了暗亏的司徒南宇立马探出手,狠揪住我后脑勺的发髻。

    逃窜间重心不稳,加之司徒南宇补上的这一手狠,当即我人就痛叫着仰摔在地。

    他如猛虎扑食般骑在我身上,扣住我乱挥乱抓的双手,扬起手便狠刮了我一耳巴子。

    “贱人,想往哪里逃?!”

    说着,压制着我的司徒南宇,一双大手就朝我脖子狠掐来,面上涌动的怒气把人衬得格外狰狞魔性。

    “救,救命——”

    被人死掐着咽喉要害,我如孱头猫儿般在其毒手下呼救着,挣扎着;然那股覆顶的窒息感,如溃堤肆虐的洪流般,让我的求救声越来越微弱。

    正处于生死混沌边缘,耳边似乎炸起股痛呼,还不等迟钝的脑子反应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大股新鲜空气顺着我的一口急吸涌入心肺,与那股憋闷碰撞在一块儿,我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

    “救命!”

    不知在浑浑噩噩中沉浮了多久,一股未知的惊恐如浪打来,把我从噩梦中冲醒过来。

    弹坐起身的我,捂着火烧般的喉咙,粗气一口接一口,满头皆是冷汗。

    “没事了,镇定些!孤在,没人敢再伤害你半分,不用怕的樾棠。”

    神智混乱间,一个有力的怀抱将瑟瑟发抖的我拥住,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对人胸口衣襟,寒颤亦是如浪起伏。

    然须臾喘息,对面忽炸起尖锐质问。

    “为什么您始终就是不肯听臣妾一句劝?王上,她是祸害,臣妾才是真心实意助你的那个人!!”

    极耳熟的女子声在我脑海里喧囔开,错愕的我稍稍定惊气,快速瞧了瞧四下,却发下自己在一处陌生的阁殿中。

    而扬起头间,当撞见容舒玄的脸,我如撞鬼似的将他推开。

    容舒玄坐在原地,满面空空无奈几经消化,忽演变成了股恼意,狠狠地抛向那女子。

    “你是什么东西,孤心里早有定论!若还想活着走出鹿湘台,就先把嘴管严实,反省清楚自己的错失!”

    顺声撞见满面泪水的林思安,我下意识明白了原委,转头哑着嗓子问上容舒玄。

    “司徒南宇人呢?”

    他道:“放心,他的狗命孤还留着,就等你醒转后发落。”

    说着,容舒玄端起那碗搁置多时的药,递到我跟前。

    “少说些话,孤自有主张。来,先把这碗化瘀压惊的药喝了。”

    面对他盛盛关怀,我亦知是托了容舒玄的福才得以化险为夷,此时即便我对他有再多成见,亦懂得进退分寸。

    沉了口气,我不语的接过他手中汤药,一小口一小口拧着眉吞下肚。

    “王上,王上饶命!”

    一碗药的时间,那个先前欲置我于死地的浪荡子,一改得意貌,如条丧家犬般跪爬到容舒玄脚边,嚎得声色俱凄。

    “小臣一时鬼迷心窍,受了他人挑唆,才做出这等下作糊涂事来!要打要罚,南宇绝无半分怨言,只求王上看在眼下北燕大历结盟在即的份上,饶小臣一条贱命不死;若能得保小命,南宇日后定衔草结环,誓死效忠于王上您!!”

    跪于容舒玄跟前的司徒南宇,求饶的响头如敲鼓般,一声比一声响;然这示诚看在容舒玄,不过是他嘴边一丝讥嘲那般寡淡。

    微微俯下身,容舒玄如逗阿猫阿狗似的,摸了摸他的脑顶:“司徒大人觉得,孤身边还缺你这样奴颜媚骨的狗吗?”

    定住响头,司徒南宇懵懵地抬起头,见容舒玄嘴角染开的冷笑,面上的惶恐亦更加浓烈。

    还不等对人开口,司徒南宇已选择了一条明哲保身的路:“都是她,都是她蛊惑小臣,使计谋害皇后娘娘!王上,您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小臣再可恶,再可恨,可也是北燕的使臣!古语有云:两国交战,亦不杀来使!若真为个女人,要了小臣性命,那王上等同示威我北燕交恶!”

    这一字一句,我亦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此人虽无半点男儿担当,然其话中后半段,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毕竟他乃宋衍亲信,若有个闪失,大历这东道主自然不好交代。

    然再看容舒玄此时的表情,他依旧秉着一场不变的笑,只是眼中那股精锐,重了几分。

    更确切的说,是股阴邪戾气。

    半响无语后,容舒玄朝林思安发话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思娘,现在你可看清楚自己和樾棠间的差距,岂是你以为中的一星半点?”

    说着,容舒玄人从榻边撑起身,右脚微微高抬间,踩在了司徒南宇左手背上。

    哼哼唧唧的闷痛呼,如爆豆般不时从司徒南宇口中泄漏出,大约是清楚当下处境,司徒南宇亦是咬紧牙关忍,免得再惹恼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

    容舒玄表态上:“放宽心,明日鹿湘台的日出,司徒大人亦看得见;只不过得留下点东西,不然不好向孤的皇后交代。”

    “王,王上——”

    预感到什么不妙,司徒南宇刚开口再求,不想被容舒玄垂头一狼眼杀,生生地吓退了口。

    他扭头忽对我说上:“他敢伤你的脸,就是伤孤的脸面。听说民间百姓家中豢养的狗,若敢反咬主人,必定打断其狗腿;此时这狗奴手不安分,伤了你,樾棠你说怎么处置才解气?”

    当时被这么一问,怔怔的我还不知如何应答,不料须臾间,忽脸色大变的容舒玄忽拔了候在身侧护卫的佩刀,狠一刀划在脚下司徒南宇右手腕间。

    一股鲜血溅出两尺远,脚下人痛嚎骤时飙起,然不过容舒玄一个不悦的拧眉,心领神会的护卫便急速上前,用棉巾堵住了司徒南宇的嘴。

    “挑断他手筋,你可觉得解气些?”

    此时他朝着我,献上了捧殷勤的笑靥,那股病态钻入心,让榻上看呆了的我背脊猛起颤!

第两百八十六章 当局者迷

    见过血腥场面不在少数,然他这打着我名义泄愤的举动,委实让人心情不畅。。

    我别过头,规避刺眼血光说到:“适可而止,容舒玄。有些殷勤献过头了,反而适得其反遭人厌。”

    他提起沾着血的金刀,秉在眼前细品了稍许,满口阴阳怪气:“适可而止?这个度孤可拿捏不准,万一讨不到你高兴,岂不是白将人得罪?!”

    我顿时有点火上头,卯顶上:“要我高兴?好啊,去把宋衍和北燕那帮乱臣贼子一同叫来,当面羞辱,这才叫排面!容舒玄,你是何等精打细算的人,这样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你万不敢做过分。”

    “恰恰相反,孤敢。”

    不怒不恼,他将手中金刀恣意地丢还给护卫,带着几分讨巧凑到我面前。

    “你表兄不是傻子,身边亲信臣子无缘无故废了手回去,他难道不起疑?与其明日照面费尽唇舌在宋衍面前圆谎,不如据实已告实情来得更妥帖。你那表兄对你可谓是上心直至,如果他知道今夜发生的事,你说他手腕间会不会比孤更狠,更绝?!报信的人想必已经到宋衍住处,若你要继续开这热闹场子,孤这就派人去请。”

    “你!无聊!!”

    一肚子窝火话憋在心,面对他的有恃无恐,我一时间竟陷入无语境地。

    “嗓子都伤成这样,还跟孤一味逞强。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气着自己。脾气犟。”

    他一而再挑衅,我亦耐不住这股憋:“你少来风凉话,显得自己多威风似的!别忘了,我表兄手心捧着的宝贝人,如今还被你扣在这里;即便你不请他来助阵,他亦会自动上门凑这个热闹!”

    “那怕是这司徒南宇死得更快。”

    我正关窍不解,容舒玄睨着眼朝林思安方向打上暗示。

    嘭!脑子里有什么炸开,我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这对旧时相好,如今又臭味相投地搅和在一起,若让宋衍知道这档子底细,还有命活吗?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我撩开他时不规矩的手,道:“你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捣鼓,成与不成,终还得靠她。舍得吗?”

    他一脸无所谓,笑得流里流气,凑在我耳边小声道:“撕破脸的事,何必枉费力气去弥补?横竖孤不亏,就怕你吃亏太多,反怨怪孤的不是。”

    “你什么意思?少阴阳怪气的,说清楚。”

    稍稍撤离开的他,一脸酸醋笑:“不是孤阴阳怪气,是这醋劲大发间,让孤见了这狗奴便莫名来气。你在北燕时,他不是把误当做思娘,占了老些手脚便宜?这口恶气你忍得,孤可忍不得。”

    话中玄机藏惊雷,一时间,轰得我跟木头似的僵在人前。

    容舒玄的可怕之处,是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他却能做到见缝插针,了如指掌!

    大约是明白我此时的惶惶,容舒玄只是一笑置之,起身便天子威盛盛地发话到待命多时的护卫。

    “此人冒犯我大历皇后在先,对摄政王爱妾存有不轨之心在后,绝不可姑息。传孤旨意,将此狗奴送鹿湘台阉房,处理掉身上不干净的地方,再交还摄政王发落。”

    话落,我同林思安似有心灵感应,一个懵,一个慌,惊愕满面难消。

    而看着被堵了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司徒南宇被护卫五花大绑地架走,大快人心的场面变得五味陈杂。

    互相间的算计,不想到头来,成了别人一时泄妒的笑话。

    然不等我和林思安品清个中滋味,容舒玄又兴致勃勃地挑起话题来。

    “眼下处理掉一个,也该说说你的事儿了,思娘。”

    说着,容舒玄不徐不疾地接过一盏香茗,耐心十足品了小半盏后,才问到对面人:“这期间,可想清楚自己的过失?”

    “我有什么过失?呵呵呵呵,我没错,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大约是在这诡异气氛中压抑太旧,林思安似着魔般,不住地冷笑起来。

    而容舒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是胸有成竹的道人,且看眼前妖魔如何猖狂。

    “玄郎,你说我占了她的荣宠,不知尊卑进退,好,我忍,我让!你说我们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不能留,好,我陪你在她面前演一出苦肉戏,帮你挽留住她的心!你要大历江山稳固,要我委身宋衍骗取宋家手中兵符,好,我如你心愿去取悦另一个我不爱的男人,与他虚以为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玄郎!到头来,我得不到半句好不说,反满腹苦心成了你眼中过失。我何错之有?我不认,更不甘心!!”

    凉心泪无声垂下来,眼前对峙而立的瘦弱女子,以张狂姿态,痛心疾首地斥责着容舒玄的薄情寡义;而我在旁静听,如打通任督二脉,豁然释疑。

    原来,觊觎着宋家手中兵符的人,竟还有容舒玄这大历天子!然此时奇怪的是,我得知这背地算计后,心中竟被另一种情绪所遮盖。

    此时正襟危坐的容舒玄如听戏般,遇不妙之处,敲击的指节忽一定,冷淡回应林思安。

    “你的过失在于,心中仍存有不肯为人驯服的意气在。孤说过,孤喜欢听话的人。”

    “那她呢?为什么她就可以是个例外?!即便她此时把大历弄得乌烟瘴气,内外不宁,你依旧对她千依百顺,甚至变本加厉的宠。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吃了迷心丹般捧着她,护着她?!”

    对人叫嚣极具针对,而此时的我,忽万分好奇着容舒玄如何作答。

    为何?因为这点上,我也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半响酝酿,他淡淡而答:“因为,她是孤明媒正娶的妻,她有资格分享孤一切。正如你般,为孤豁得出去一切事,孤对她亦是如此。”

    “可她不爱你!”

    一句震慑之喝,未唤起对人想要的及时醒悟,却换来声不大不小的嗤笑。

    容舒玄单手托腮,风流举态十分惹眼:“可孤爱她,这还不够吗?”

    “那我呢,玄郎?我在你心里难道真那般微不足道,不配分得你的怜爱,哪怕分毫也不行?!”

    此时,我忽变成了一个多余,立足于他们的纠葛不清中。

    可见到此时患得患失的林思安,我突感她并不似之前那般鄙陋粗俗,贪婪无度,究其根因,她也是个有执念的人,一个受困于情的可怜人。

    然当局者迷。

    林思安此时并未醒悟到,这个男人从头至尾都未曾对她留有一丝真心;而可笑的是,她穷其所有期盼着的东西,正是我早不屑一顾,摒弃在心外的。

    而容舒玄此时予林思安的回应,亦是未叫人失望过。

    他道:“对孤而言,你是衣裳,她是心脏。好看的衣裳,会惹人在意一时,然终有腻味脱换的时候;然心脏这东西,就是一个人的命,它生你生,它死你死,时时刻刻休戚相关。”

第两百八十七章 时过境迁

    送走了个伤心欲绝的林思安,眼下我与容舒玄独处在一处,基于前事种种,倒是有不少话题可供后续。

    我一时没急着问什么,他却主动凑上来找存在感:“今晚这一出,孤不敢说在你心里挣了个十分,至少也能得个八分差强人意吧?”

    说着,他将切成片的梨奉上,我上下扫了遍讨好面的容舒玄,还是赏脸的往嘴里递了一片。

    细嚼慢咽了小半,嗓子有点润感,我道:“怕是要叫你失望了。若你真抱着挣好表现的心思,当时你藏在石林中,也不会白白看着司徒南宇将我折磨好一阵。”

    我虽吃了哑巴亏,然还是有眼力价在的。

    刚刚在殿上的那帮护卫,明明就是暗鳞子。

    暗鳞子在这鹿湘台的职责,就是寸步不离地保护这位尊贵无比的大历天子;先前明摆着,司徒南宇和林思安是被暗鳞子所擒,那亦证明有他们在的地方,必有容舒玄涉足。

    “太聪明的女人,就不可爱了。”

    被我点中心思,容舒玄悻悻一笑,倒是跟我讲起了大道理。

    “女人,还是多安心于内院之中,不要什么热闹都一头热的往上凑。若不是孤留心到你这两日的不安分,暗中监视,又怎能及时解你危难?这教训,你得的不冤。”

    我哼哼唧唧几声,脸子吊得冷:“险中自有玄机藏,若不闯这一遭,我怎知您这位高高在上,自视甚高的大历嘉康帝,竟打起了我外祖父手中的兵符?还是借我的由头,给宋衍布下‘美人计’,好高的手腕。”

    “孤就知道一说起这事,你定不高兴。”

    勾着指节,欲刮我鼻梁,然一直警觉在身我,竟出其不意地避开了他这一手宠溺。

    他意未尽地垂下手,郑重其事地说道个中缘由:“身为帝王,谁不想开疆辟土,光耀祖宗伟业千秋?不怪我算得狠,现大历局势处于下风,若要搬回颓势,自然要未雨绸缪着,给自己多一条退路选。”

    我道:“既然你要留退路,先前就不该对林思安说那番狠绝话。我此时倒有些不解,你这手算计中,林思安的确是枚意料之外的好棋;可偏偏你要为了一时意气,将她变成棋盘上的死棋,值得吗?”

    “看来,你还是高估了有些人的价值,这就是为何你一向算不过孤的原因所在。”

    他那得意一笑,笑得我浑身不舒服,然转而冷静一想,这有什么好争高低的?

    我不如他狠,他绝,算计起来自然在他眼中手段显得拙劣了些。

    “怎么,这便生气了?”

    我如实而答:“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觉得和你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待在一起,总浑身不自在罢了,本能警惕。”

    他微微挑挑眉,一笑置之,自解尴尬到:“思娘在燕都已有半载之余,亦没查出丝毫关于兵符的下落,那说明,她没办好这事儿的能力,孤自然不会寄予太高厚望。而眼下,拉拢你表兄宋衍才是当务之急,若她还继续抱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心思,必坏孤大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你很清楚。”

    “佩服,佩服至极。”

    分析到此,我不由地为他每一分,每一厘机关算尽而鼓掌。

    “能榨干手中每一颗棋子价值,容舒玄,这是不是说明一个帝王已达谋权登峰造极之境,所向披靡?”

    “孤怎么听着像是讽刺?!”

    看惯了他平日里各种不悦表情,我心里亦是清楚,这点底线,他还是输得起的。

    心态一沉,我倒没有争锋相对意味地说到:“讽刺什么的谈不上,只是因林思安,忽有了点小感悟罢了。你不觉得,她身上有我过去那股傻劲?只得这份傻劲彻底碎了,才会知道自己曾经蠢在哪里,笨在哪里。”

    哼哼一笑,我抬起对上容舒玄的面,浮起股释然。

    “你要追求帝王业的最高极致,那是你个人的志向,无人可挡;然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已是刻进心骨的认知。世间亦没有那么多傻子,会在得了血的教训后,还原地不前地去等一个如梦的圆满。”

    “这么说来,眼下孤为你做的一切,还远远不够挽回你的心。”

    他那自嘲的笑,是苦,是涩,是悔,是诚,如今对我而言早已失去意义,好比一个失去味觉的人,再好的美味,亦尝不出其酸甜苦辣。

    “你爱自个琢磨,那便慢慢琢磨,不扰你清净。”

    话到无言时,我亦起了去意,径直挪到榻边,探脚穿鞋。

    而此时容舒玄靠了过来,默默蹲下身握住我的足,将那双金线凤纹绣鞋替我穿上。

    我也沉住气坐着,一言不发地等他自动消停。

    “以前听我母妃提起,她得宠时,父皇也曾这般为她穿鞋;因为有了这一段记忆,故她失宠后,她仍觉得父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保江山社稷故才冷落于她。所以啊,母妃她就一直抱着这段记忆,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自己闭上眼那一刻,依旧未见到那个曾为她俯身穿鞋的良人出现。”

    他抚了抚我的脚背,抬起头望上我。

    “还记得当年你我大婚后第二日,你执意要为我穿鞋更衣,我当时为了这事还恼了你,说这非吉兆。当年未解之谜就在于此,我怕步了母妃后尘,成了下一个被辜负的人。”

    “可结果如何呢,是你负了我,不是我负了你。”

    曾经在心中抗拒的过去,此时重聚再忆,忽然变得不再那般耿耿于怀。

    “女与男,终究悬殊差异在情感上。女子肯为男子俯身穿鞋,那是放下所有自尊和高傲,向男子倾述爱慕之心;而男子肯为女子俯身穿鞋,或有前者的爱慕怜惜在内,然对于出身权力交织的天家男子,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带有目的性的。”

    我弯下身,把另一只未被容舒玄穿上的鞋夺过来,自行穿好,站了起来。

    “身为男儿,不要把自己的错失,归结到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上;你所有的不得已,都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此时越辩解越让人觉得可笑,也更显无担当。”

    本想把话止于此走人,不想他一个执拗,将我的手拉拽住。

    他道:“樾棠,我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此时,我微微怔了怔,亦相信他话里有几分真心。

    毕竟,他放下那个唯我独尊的“孤”称,已实属不易。

    只可惜,时过境迁,我抛弃的旧情,便不再会眷恋半分。

    “错过已演变成不可弥补的过错,再谈情分亦是枉然。怪只怪,当初你不够深爱,我不够清醒,注定相缘一场皆是梦。”

第两百八十八章 怒面相对

    拖着满身疲倦回到飞霞殿,本想今夜就此安宁,不料我这唯一清净地也给人堵了。

    对看着宋衍那满眼担忧之色,我倏地拧紧了眉头,把话下得不待见了些。

    “表哥夜闯我飞霞殿,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些?!”

    “我来此,是想同你好好谈谈。”

    “好好?”

    他这低三下四的语气中,我分毫听不出半个“好”来,反觉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将倦色一敛,我驳上:“你我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想当初在安阳,该说的,该点醒的,我已悉数言尽,表哥可曾听进去过一言半语?请回吧表哥,莫说孤男寡女同处不妥,就你我现今身份而言,传出去,明日这鹿湘台又得起轩然大波。”

    “那慕容曜呢?你不想知道,我想如何对付他?!”

    不得不说,宋衍这扭转局势的要害拿捏得极准,我再厌烦他这个人,然考虑到阿曜,也不得不软心妥协。

    冷哼哼地笑了笑,我转而朝护送我回飞霞殿的暗鳞子吩咐上:“要想保住项上人头,就乖乖给我候在此,我同摄政王在那水榭凉亭交谈片刻便回。”

    言过好歹,我转身便朝那不远的水榭凉亭走去,宋衍亦快步跟在我身后。

    此时,漫天夜云似乎被风吹散了许多,西边一轮半月在云头上若隐若现,朦胧异常。

    深吸了口气,池塘上弥漫的荷香润入心肺,顿时满身疲惫得以纾解。

    正当清明在脑中回涌,不想余光一瞥,对人冒失的举动惊得我如狡兔,忙闪避开三尺远距离。

    “宋衍,克制住你无礼举止!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你不避嫌,我还愁后患无穷!”

    宋衍执着披风僵在原地,水榭中涌动不息的风,渐渐化开他面上的尴尬。

    将披风收拢,挂在左臂腕间,他声晦暗地问到:“脖子上的伤打紧吗?”

    “不劳表哥挂心,我能同你在这劳神费力,说明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面对我的辣呛,宋衍不见尴尬,反有恼意隐隐上涌:“那混账东西,现正被我的人押解在飞霞殿外,表妹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他这一出讨好,当即惹得我张狂嗤。

    稍收止,我道:“我算什么东西,值得堂堂北燕摄政王卑躬屈膝向我赔不是?再说了,如今八大门阀的清州司徒家,可是唯你宋衍马首是瞻;您可要想清楚,眼下你大业未稳,就急着卸磨杀驴,不怕那些追随你逐梦大业的人心寒?宋衍,不是我瞧不起你,万事打着为他人好而背地营私的人,都是懦夫小人!”

    他依旧淡然如初:“我说了,只要你一句,他便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碍眼,决不食言。”

    “那林思安呢?”

    既然决心惹事,我便不惧把事闹大,弄复杂。

    我再问:“我今夜差点丢了性命,归根结底,都是她在背后为司徒南宇出谋划策;你若真心赔罪,不妨把你这爱妾一并押来审审,这才显得真诚。”

    “淳元,安安我已经重罚过了,如今禁足在清霜小筑中;若你觉得碍眼,我会尽快将她打发回燕都,绝不再给你添半点乱子。”

    “您这就算是罚过了?”

    不住耻笑间,扯动我嗓子间的勒伤,一时间痛得我花眉紧蹙。

    待缓过那股难受劲儿,我没好气地回敬上:“打死一只蚊子,都比你这罚来得响亮。无怪乎,你宋衍素来护短记仇,何况她还是你的心头肉,我还指望在她林思安身上讨还什么公道?是我太不自量力。”

    “安安固有不是,然她亦是怕你对她不利,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糊涂事——”

    “够了!”

    越扯越荒唐的话题,我当即恼喝止住。

    “怕被人害的人,结果却差点害了人,你跟我扯这些她的不得已,有什么意义?不劳表兄左右为难,回去转告林思安,叫她安安分分过日子,才是正道。只是有一点需谨记,往后你和她间的任何事,别动不动便是我李淳元的不是,这黑锅我背不起,也抗不动。”

    “你还不明白,我在意安安,是因为——”

    见他越说越离谱,恼气上头的我不等宋衍诉衷肠完,冲上前便在他小腿间狠踹一脚。

    当即,他整个人就吃痛地跪了下去。

    我斥道:“你脑子进水,听不懂人话?宋衍,我还能耐着脾气听你在这废话,全然是因为慕容曜的缘故,不是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非分之想!”

    “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痛未消,他秉着满面不甘质问上我,瞧在我眼里,极其面目可憎。

    我冷冷应上:“他有什么好,我为何要同你个不相干的人讲明白?你只需知道,我满腹心思,都只在他一人身上;其他的,就请别再白费心思,想再多亦是无用!”

    “所以慕容曜必须死!”

    此时宋衍强压着痛劲儿,在我面前撑了起来,凝着一眼狠毒,一瘸一拐地向我逼近。

    “若我北燕此次能与大历顺利结盟出兵,再配合南夷边陲施压,你看看龟缩在衢州的慕容曜还有没有机会翻身?!三路大军压境,定将衢州夷为平地,叫慕容曜那孬种死无葬身之地!”

    “你!!”

    正欲中宋衍的激将法,脑中防住的清明,将我拉回理智中。

    我反击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想调动北燕兵马,挑起内乱继续恶化,可别忘了,你如今并没有可以号令群雄的兵符在手。而你人前那套虚幌子,骗的过别人一时,难道我还不知你底细?!你手中虎符早已丢失,龙符亦是被外祖父藏匿,不肯交托于你这等祸害家门,辱没先祖的败家子;宋衍,其实你现下的处境,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顺风顺水,只是一具空壳子而已。”

    “你,你怎知晓虎符丢失的事?莫非——”

    不等宋衍惊出个所以然来,我径直把谜底揭晓。

    “没有什么意外,就是。你手中那虎符,是我给掉包的,且我已让荣贞世子将虎符转交给慕容曜,为的是从你们手中夺回北燕天下。”

    “你!!”

    被我反激怒的宋衍,高扬起大掌欲打,然那犹犹豫豫在心头作祟,始终都落不下手。

    “我什么?觉得可恶,还是可恨?!”

    趁势足逼近了几分,我笑得畅意十足。

    “宋衍,我这人素来记仇,谁把我推进痛苦深渊,我便要他做垫背。你想联手大历为祸?告诉你,容舒玄的心只要还被我玩弄于鼓掌间,你想坐稳北燕的野心就休想得逞!”

第两百八十九章 狠绝醒脑

    待过死寂,不羁笑出。

    看着宋衍这副带着病态的狂,我表面镇定,心中惊惧更迭。

    惧着,自己竟一时看不透这疯子。

    倏地,他冲了过来,紧箍住我的双肩:“你既然选择为慕容曜作践自己,委屈求全在容舒玄身边,那为何不考虑考虑我?若论人选,我比他适合百倍!”

    “纵你有百千优势在身,我也不会选你的。”

    面对他这偏激,我心中忽惧怕遁去无踪,反异常镇定地直面上宋衍的失态。

    掰扯开宋衍的纠缠,我不留情地回应上:“很不解?不奇怪,你这种人早把礼义廉耻抛诸脑后,拎不清也是很正常的。”

    “就因为我是宋家人?”

    总算他还有点清醒在,没白费口舌。

    我应上:“难道这还不够吗?宋家于我,曾是避难湾,是可东山再起的依靠,我虽心机不纯地加以利用,但一刻不敢忘宋家于我有恩。外祖父不允,其苦心是不想你败在我手里,我亦知不能复一家而毁一家,故你我这辈子永远都没有那种可能,即便此时我再落魄,再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把你作为后路之选。”

    稍许,他晦涩面色间忽涌起了激动,跃跃欲试地朝我发问来。

    “我,我可以理解成,其实你对我并非无情的吗?”

    品观着他的痴心不悔,无奈如潮,在膛中更迭不息。

    自知之明确是个好东西,然人往往将它忽视掉。

    “如果你不姓宋,我连和你搭句话的机会,都难得施舍于你。眼缘这东西,有时太左右人的主观判断,一厌起,终生恶;而我和你所谓的‘情’,不过是父母辈血脉里留下来的羁绊,纠缠到今时今日,我连这点微薄关联都想否定。”

    “你是在提醒我,即便我穷尽心思讨好,在你眼中依旧是自作多情?哈哈哈哈哈,我宋衍在你眼中,终是个笑话般的存在!”

    给不了的,不如痛快断个干净,留着非分于人于己都祸害。

    “我话尽于此,能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宋衍,谨记你宋家掌家的责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一意孤行,迟早宋家先辈血汗挣下的家业,会断送在你手里。”

    “我宋衍不会输!”

    陌路背后,仍有执迷人的不甘。

    “终有一日,我定叫这天下万事万物臣服于我宋衍脚下,包括你在内!”

    背后似有深渊,阴暗而恐怕,我深深一口气沉淀住内心起伏,头不回朝飞霞殿走去。

    翌日。

    一个懒觉,尚不足以恢复昨夜消耗的心神,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上门寻衅。

    “起来!”

    被容玉意提着领子揪起来,迷劲儿未散间,她便朝我火力全开。

    “又是你这毒妇在从中作梗,是不是,是不是?!回答我!”

    抓扯间,她无名指的指甲划伤我颈子,痛感瞬间将睡气转化成火气,我抽起右脚,狠一记踹在了对人腹间。

    惨叫声震耳欲聋,当即容玉意滚落榻下,摔个人仰马翻。

    我火气不减地吼道:“谁许她进我内寝的?你们这帮狗东西,还知道谁是你们的主子吗?”

    顿时,屏风处进退两难的宫人跪了一地,生怕成了我盛怒下的出头鸟,哆嗦不语。

    “出血了!”

    闻声赶到的小梅一见我脖子上的伤,立马掏出绢子替我止血,又慌神地吩咐到那帮六神无主的宫人。

    “还愣着干什么,没见娘娘受伤了?速取药膏来!”

    “用不着!都给我滚出去!”

    倔拗的抬起手,我按捂住脖子的伤,喘着时缓时急的气,直至内寝落了清净。

    待能驾驭住先前失控的火气,我瞧着榻边捂腹缓痛的容玉意,把冷了半天话拾起来。

    “我又招你惹你什么?!容玉意,别欺人太甚!”

    此时吃了教训的容玉意,嘴上依旧张狂得很:“我欺人太甚?李淳元,你把人给狠算计了通还倒打一耙,够会演的!”

    我火复来:“我演什么?今天你不把话说明,休想走出飞霞殿!”

    “还在装!难道与北燕伪帝联姻的事,不是你一手捣鼓出来的?真是好心计啊,我在前方奋力为曜哥哥拼活路,你便在背后下冷刀子戳我心窝子!”

    “像你这种无脑蠢货,能安然活到今天,也是个奇迹!”

    火烧了嘴上德,我亦以暴制暴反击上。

    “你不是做梦都想嫁去北燕,圆你的皇后梦吗?眼中便是大好机会!反正慕容曜,慕容轩,兄弟俩不过是名中一字之差,糊弄着过日子也不是未尝不可!”

    “你,你这毒妇,我非撕烂你的臭嘴!!”

    气急败坏上头,容玉意忍痛扑上前欲同我扭打,不想小梅一个眼疾手快,将人抱拦在一手之隔的地方,张牙舞爪。

    几口郁气吞吐,我讥嘲上:“怪就怪你容玉意太笨,如今连谁卖了你都理不清,还有脸上门闹?自取其辱!”

    “你就是心理扭曲,自己过得不如意,便见不得别人好!若不是你在皇兄耳边煽动,他会狠心将我送去北燕与伪帝和亲?!就是一头撞死,我也不会答应嫁给慕容轩,更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看我笑话!”

    “那你赶紧的,要死要活滚远点,别碍了我的眼,扰了我的清净!”

    赤着双脚窜下榻,怒火高涨的我走上前,抓住容玉意的发髻,便把她从小梅怀中拎到自己跟前。

    我狠道:“用你的猪脑好好想想,我死磕周旋在鹿湘台,就为了算计你这蠢货下嫁于慕容轩,好促成现今大历联手伪帝势力对付阿曜?蠢货,谁才是你背后下冷刀子的人,难道非要我指名道姓说出来才甘心?别老活在自己的天真梦中,比起大历的江山稳固,你的幸福在容舒玄心里根本不值一提!”

    话毕,我狠一拽,把人给撂倒在地,让她自己去理理个中利害关系。

    “不,我是他唯一的胞妹,皇兄素来疼我,不会这般狠心对我的!是你在挑拨离间!一定是!!”

    对付天真,狠绝最有效:“知道到猪的下场吗?好吃好喝养着它,不过是等养肥了,好宰了吃肉换钱。容玉意,容舒玄可不是白疼你的,他这个人从来吃不得亏,何况现下是危及大历安定,用你的幸福换个长治久安,很值。”

    人都是如此,不落于砧板上任人宰割时,不会知其处境之危;容玉意执迷中几度沉浮终得大梦醒,忽抓住我的衣袖,泣不成声。

    “帮帮我,我死也不嫁给慕容轩!帮帮我皇嫂,求求您,我现下真走投无路了!!”

第两百九十章 不疯不活

    她那几嗓子下去,架势间又跪又求的,可不代表当下我心软了。

    “嗬,你求我?且不论我是否有能耐帮你,你我素来水火不容,如今我没落井下石给你下绊子,已是格外留余地了。”

    把她仍拽的衣袖一抽,我往后退了一步,忙表了置身事外的态。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酿成今日之局,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怨怪不得他人冷眼旁观。”

    “可眼下除了你,谁还有本事能说动皇兄收回成命?!我,我说到底也是为曜哥哥,皇嫂你万不能在此时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一把迷眼泪擦得狼狈,容玉意猛窜到我跟前,阴魂不散地求着。

    “皇嫂若能解我当下危机,以后,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把菩萨供着,敬着,念你一辈子好!”

    我推辞上:“道谢好意了。你肯屈尊降贵拜我,我还无福消受;说白了,我如今亦是尊泥菩萨,无能渡你的难。”

    “你,你太狠了吧,李淳元!!我都这般低三下四的求你,还要我怎样?难不成你真想看我当着两国使臣的面,一头撞个血溅大殿,你才甘心?!”

    “嗬。”

    冷冷不屑还以讥嘲,我不留情面地驳斥她:“狼来了的故事,想必你不陌生吧?容玉意,要死要活的把戏用多了,就腻味了;况且你正是大好年华,要你舍下这花花世界,满身荣华富贵成就个忠贞,你愿意吗?我赌你不敢横这口气。”

    人居高风间,心头忽涌上些旧事,我自然不会放过这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扬起手,捏住容玉意的下巴观审了片刻,我怭怭而笑:“如果我是你,当初就不会蠢到把先皇给你的护身符给扔了。百里宇傲再不济,再不入你的眼,可他终还是可保你在上京内做个放肆无忌的无忧公主。”

    “你,你什么意思?”

    忽从我嘴里提到旧人,她似乎察觉到什么,整个人进而不住在我手心里颤抖起来。

    我蹲下身,秉着盈盈笑,为她擦起脸上泪:“都说人犯蠢时,脑子进了多少水,日后就得流多少泪。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告诉你,你这一辈从头至尾在他人眼里,只是笑话,一个被人彻头彻尾利用着的棋子。”

    抚了抚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我面上笑如潮汐般退去:“你真以为宇傲那小子稀罕你,为全你心中美梦,甘愿以性命相护?不是的,恰恰相反,他是在利用你的孤芳自赏,布下一个让大历天下大乱的局。”

    如遭雷劈,容玉意惶白了脸:“不,我不信!他就是个窝囊废,他没这个胆子!!”

    我道:“正因为你对他有如此偏见,所以你才会输得一塌糊涂。”

    说着,我忽感这样的话不大妥帖,忙又否定上。

    “不对,你糊涂透顶,看不透时局是真,然输赢这等见高低的事儿,却从来与你无半分干系。你高高在上的云端生活,缺的不是旁人雪中送炭,而是雪上加霜;我既然认了这黑脸,也不怕身上添个罪孽,听好了容玉意,宇傲从头至尾都没爱过你,那个令他甘愿以性命相搏爱着的人,是大历前任皇后,顾莹。”

    “顾莹?和他?!他——你,你们!!”

    这真相如覆顶之灾,顿时恫吓得容玉意仓惶推开我,鼠窜般连避三舍远。

    “他和你竟沆瀣一气,窜通好一起算计于我?我,我定要将此事告知皇兄,好叫他瞧清楚的恶毒嘴脸!!”

    “尽管去。”

    还不等她爬起身,我兴致盎然地怂恿上,却依旧盘踞在制高点上。

    “你皇兄心里对此事早已心知肚明,何需你去苦费唇舌?要知道,他乃大历天子,于已种下的祸根不是一味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如何亡羊补牢,不致事态继续恶化。因果相连,故今时今日才有你和亲伪帝的局面出现;此时任你说不破嘴,这已是板上定钉的事儿,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我一席话虽算不上什么精辟,然于走投无路的容玉意,却是定在心口的死钉,彻底卸了她的心气。

    呆呆地在地上坐了老半天,她昂起被泪洗得空洞的眼,有气无力地问到我:“你,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害?”

    我哼哼而笑一阵,心境间亦起了些波澜。

    “与其说害,倒不如说人与人间的利用来得贴切。你何尝不是利用着别人,一步步朝自己想达到的目的爬?心计比拼间,不过是旁人技高一筹,反让自己成了他人的垫脚石。要怪,就怪这世道太无情,谁也不想成为别人脚下的垫脚石。”

    “哈哈哈哈哈!!!”

    原以为,我与她的对话将终结于此,不想容玉意忽扬起阵抑扬顿挫的怪笑,又将气氛陷入僵局中。

    待释尽心中不甘后,她朝我反击上:“李淳元,我说过,若我今生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如意!!”

    我从容应答上:“那你想怎么样?”

    “你不就是想借我之力,让曜哥哥东山再起,进而让他一辈子记着你对他的好吗?我此时想通了,只要我肯嫁给慕容轩,北燕叛党便必会与大历结盟出兵,合力围剿曜哥哥在衢州残势。你苦熬至今,不肯妥协于我皇兄,不就是等着他有朝一日得势,救你出苦海?你想都别想了!你让我不好过,我也绝不会让你下半生安稳!!”

    倏地,我垂下头,止不住地发笑起来。

    “你笑什么?莫非是被我戳中盘算,心虚了?!”

    稍许,我克制了些,道:“我笑啊,是笑自己还是太高看你了,不该对你抱有期许。”

    说着,我面上笑渐渐隐去,换上冷漠:“若已身陷地狱,何惧恶鬼滋扰?不要忘了,我是从冷宫废墟中爬出来的恶鬼,论道行,不知比你精深多少倍。什么苦,什么屈辱我没忍受过?从我踏入这大历皇宫起,我就清楚自己再没有回头路,我还等着和你皇兄,一起耗尽最后一口气,看鹿死谁手呢。”

    “你,你疯了,那短命鬼,皇兄都疯了!!”

    “人不疯魔不活!我曾受的屈辱,受的煎熬,远比你锥心刺骨万倍!借你吉言,我会继续在这囚笼之地中煎熬着,熬到那些我憎恨至极的人一个个死绝在我面前!”

    狂肆间,我朝容玉意伸出手。

    “要不要,我教教你如何做个灭心灭性的狠毒人?包你受用无穷。”

    蓦地,对人一声惊恐尖嚎,仪态尽失地冲出了我的寝殿。

第两百九十一章 卑微的执

    鹿湘台内的乌烟瘴气,连日来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加之晋儿忽着了夜凉,一个人返宫我甚是不放心;故借晋儿的病向容舒玄请了个准,暂时从这乱局中退出来,任他们去折腾。

    辰时,宣德门。

    抱着仍低热不退的晋儿,我心中正盘计着几个方子给他退烧,不想凤撵的窗帘骤然掀开,透进来的明光顿时刺得我抬手规避。

    “阿姐,林思安。”

    正闭眼调试的我,耳边忽传来小梅的提醒,这话似醍醐灌顶般神效,我忙带着眼不适张望去。

    玉带桥上红衣似火的女子,此时伫立风中,神色痴痴望着宫门后的红墙绿瓦。

    “停撵。”

    一时间心绪涌动,我鬼使神差地叫停了正欲入宫门的凤撵。

    似乎瞧出了我的心思,小梅忙劝到:“她如今就是个刺头,阿姐何必去招惹不快呢?”

    略略地想了想,我还是坚持着:“无妨,毕竟这是皇家重地,量她胆再大也不敢在此造次。小梅,你且先替我照顾着晋儿,我去去便回。”

    待将晋儿交托妥当,我人下了凤撵,并交代禁军卫不许跟着,便独自上了玉带桥。

    靠近间,对人似乎已察觉到我的存在,然并无戒备之心,依旧出神地瞧着宣德门里外的一切。

    也不知为何,我一时竟起了耐心,与她并立在一处端看着当下堂皇恢弘。

    良久,当心中正有感怀腾起,身边久立之人先开口道:“殊不知,四年前我也是如你这般,乘着鸾凤玉撵从这宣德门入宫的。”

    我侧头过,瞧着静静述说过往的女子,忽觉得她被时光磨去了棱角,不似我认识的那个浑身带刺,毫厘必争的林思安,鬼使神差间,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丝怜惜。

    话说出口,方觉悔:“浮生如梦,荣华如烟,你还执着着这深深宫墙的过往,不肯放下?”

    林思安轻轻笑起,应道:“如何放下?进去过的人,都放不下。”

    淡笑渐染梨涡,她似痴迷地,为我描摹到心中的好:“里面有世人想象不到的琼楼玉宇,有食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有无数宫人服侍着你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而更让人沉醉的是,这金碧辉煌中,藏着世人梦寐以求的无限尊贵。”

    低吟一笑,林思安转而望上我,面上渐渐落了凄凄:“这里的一切,曾经与我息息相关,可如今我却只能站在宫门前,以一个门外客的身份窥探其内是否荣华依旧,很讽刺对吧?”

    于她的问题,我未急做回答,只是再次用心去审视这片荣华深深,忽感可叹。

    世间浮华,迷人眼,几人看透?

    酿足了底气,我不带半分炫耀地回应上林思安:“可你却不知,里面的人无时无刻想逃出来,而外面人却削尖了脑袋想进去,你我两种相逆的心境处在一起,的确很讽刺。”

    各自讽刺在心,我们二人在沉默里又相处了许久,林思安忽一记嗤笑出口,打破了这方艰难维系的安宁。

    “同为女子,我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难超越你半分。这一回,我真输得心服口服。”

    我道:“人就是这样,若有他人作为标榜,相较下便容易患得患失,更容易迷失自我。”

    “可是忘了,当初不是你要我做另一个‘李淳元’吗?虽称不上十全十美,但我自认,我在不断接近于你,肖似于你,甚至觉得某些方面早远胜于你。”

    “是啊,你把我模仿的很像,像倒以假乱真。可惜你还忽略了一点,半聪明的人在失去后忽略较真,可一旦有失而复得的机会,他却变得斤斤计较,就如同你。”

    顿时,林思安面色一沉,话语间有了戾气:“你是在向我炫耀,自己在玄郎心中的地位牢不可破?”

    我无奈笑了笑,未在意她敌意间,几分荒诞在心:“炫耀谈不上,我只是意外着,你居然对容舒玄动了真情。”

    被风乱了鬓丝,我抬手将它规整在耳后,继续话到:“一个人在意一个人,才会不断地拿他人与自己比较。我从不是一个栽了跟头就爬不起身的人,更不会缺心眼的与过往死磕到底,容舒玄早已不是我在意的人,我为何同你炫耀他的种种?你我虽相貌极相似,但毕竟是两个人,所追求的东西自然不同。”

    半响,林思安响起声闷笑,回敬上我:“我也没想到,你对靖德帝动了真心。”

    我亦不落下风:“至少我的真心,当下给了值得托付的人。”

    “真真是个笑话!回想四年前,你我在会阳行宫一别,我曾窃喜自己以青出于蓝,从你手中夺得一片新天地;然曲曲绕绕,不管我如何付出,却还是落了个为人做嫁衣的凄惨下场。我这一生,从头至尾都是一个笑话,所余人生也只能在愚弄中度过。”

    两行泪姗姗而落,林思安迷茫在眼。

    “更可恨的是,我如今唯一的退路,在他眼里我依旧是个求而不得,慰藉相思的替代品;我不想装下去,可却由不得我选择,还得继续演下去。”

    有些话已显得多余,然自私间,我亦想给自己留点心安理得。

    我道:“若想走出我的阴影,那就得学着放低欲望,或许这样,你脚下还有宽途可行。”

    她笑中带执迷:“你不该劝一个走火入魔的人回头。把你模仿的上瘾,那就再也做不回原来的自己;再者,原来那个林思安,卑微到让自己感到羞耻,我不愿意。”

    转而,她抬手抹去那些不争气的眼泪,怅然而笑。

    “如今你表兄是我最后的出路,我不能再放弃。也不算太坏,至少今生你掌控在玄郎手中,你表兄亦会吊着那份不甘,对我好的。日后若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我这下半生就有了寄托。”

    一口郁气卡在喉咙,上不得下不去,怪诞间我亦不知如何再与林思安叙下去。

    稍许,她忽说到:“这些年在您身上借了不少光,如今你我分别在即,我亦同当年般,再送娘娘一个大礼。”

    我眼角一挑,极力压制着作涌的心,强装镇定地听她把话说完。

    她道:“此次王爷来大历,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之前打探到靖德帝欲用渝州做为交换条件,将娘娘您赎回,故捷足先登,抢占先机。我想以娘娘的聪明睿智,知道该如何运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解围吧。”

    忖度一二,忽一个激灵上脑,我点出她藏在话背后的小九九。

    “你想借我的手对付容舒玄?!”

    她神色怭怭一笑,坦然回答上:“有何不可?我存有私心不假,然此事于娘娘,本身乃百利无一害的事。”

第两百九十二章 龙潭来客

    林思安的话如酵母,在合意的心境和局势下,不安持续发酵。

    二十三日后。

    “什么?!”

    小梅在我耳边嘀咕了句,我顿时跟油锅里溅了水般,整个都炸了。

    北燕派使团入上京和谈。

    于前时鹿湘台情况不同之处,这次来的,乃名正言顺的北燕使团,靖德帝慕容曜的人!!

    而更令我愤慨的是,北燕使团五日前便抵达上京,然我椒房殿此时才收到风声,个中原因不言而喻。

    容舒玄在防我,故才将消息死死封锁住。

    “小梅,苏逸舟可有说,他,他来了?!”

    风声被瞒不是重点,眼下我最担心的,是阿曜那头犟牛会冒着性命之危,再闯这龙潭虎穴。

    “苏太傅叫阿姐宽心,此番北燕遣派使团来上京和谈,并未见皇上本尊人。”

    “叫我如何放得下心!他就不该做这糊涂决定,遣人来大历求什么和,求了也是白求!”

    急得跺脚的我,撒了通混话,心中不安越发高涨。

    我絮絮叨叨地计较到:“不行,眼下这事我极不放心,他万一混在使团中来了上京,便是进了天罗地网,我必须亲自弄清楚!”

    说着,我提着裙子急冲冲朝凤栖阁外走,任小梅如何劝如何拦,也阻止不了我大闹乾坤殿的决心。

    风风火火杀至乾坤殿前,人正欲一脚踏进去,杜裕兴这狗奴才一溜烟窜到我跟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谁想心中那团急火早烧光了我的理智,他这一挡,我硬是没多留脸面的,一巴掌呼得他趔趄再三退。

    “不长眼的东西,敢挡我的道?让开!!”

    杜裕兴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一副欲哭无泪状,道:“求皇后娘娘给奴才条活路吧!王上再三吩咐不让人进殿打扰,若您此时硬闯进而惹怒圣心,奴才第一个就人头不保。”

    我没多客气:“你要继续耗磨,浪费我时间,我保证你马上人头搬家!”

    不光是嘴上架势那般认真,我趁守殿侍卫不注意,拔了他腰间佩刀架在杜裕兴脖子上。

    “到底让不让?!”

    一见刀卡脖子,吓得魂飞魄散的杜裕兴,立马拉开嗓门朝殿内哭嚎上。

    “王上赎罪,奴才好说歹说,皇后娘娘非要硬闯乾坤殿,实在是拦不住啊!我的亲娘,奴才咋命这般苦贱!!”

    他一嗓子殿门哭,倒把我脑子给嚎出了个清醒。

    这狗奴才,哪里是吓破了胆,分别是在使苦肉计,以退为进给自己找活路。

    片刻,殿中走出一暗卫,孔武有力在我跟前站端,手执金刀朝我行礼。

    “奉王上口谕,迎皇后娘娘凤驾入乾坤殿一叙,娘娘请。”

    撒泼闹凶虽是下下策,然仍管用,我人前冷哼一声,立马丢下手中佩刀,大步流星地跨过乾坤殿门槛。

    入了正殿,见四下空空无人,我心中纳闷更胜来时。

    刚想询问领路暗卫,不想容舒玄恣意从容地从偏殿中走出来,一见我人,脚步更见生风。

    “这么快就到了?孤还想着亲自去椒房殿请你呢。”

    我虎怒立上面:“少跟我装蒜!若我不亲自来探,这事怕被你瞒个十天半月也没准。人呢?”

    “什么人,孤嚒?”

    他勾唇一笑,倒是继续跟我演起糊涂来。

    我顿时火冒三丈高:“我问的自然是北燕使臣!不说是吧,我自己去偏殿找,总会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正欲闯殿,不想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将我纠缠住。

    “急什么?刚跟你闹着玩而已。反正客人来也来了,迟早你们也会碰面,倒不如让孤多尽尽地主之谊,让慕容曜的人好好喝杯待客茶,这才显待客真诚。”

    说着,他凝着眸光闪闪的眼将我打量好一阵,忽亮起无名指,勾起我的下巴。

    “怎么,怕此时偏殿里坐在喝茶的人,是慕容曜?瞧你一张小脸,都紧张的没点血色。”

    “以你的小肚鸡肠,能同他安稳坐一张桌间喝茶,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巴掌拂开他的轻佻之举,我定住心神,把立场站稳。

    “既然你料到我会来闹场搅局,那说明事前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眼下角儿已就位,好戏即将登场,你还在等什么?是怕自己届时掌控不住局面,还是怕自己会输?!”

    “输?!”

    一个字,被容舒玄的嗤笑声拉得抑扬顿挫,自负的炫耀味十足。

    “这等弱者败笔,从来都不存在于孤的人生辞海中。一条咸鱼即便翻了身,还是条咸鱼,劝梓潼别抱太大希望,免得待会失望伤了心,孤可是会心疼的。”

    “不劳您多操心,我亦是输得起的人,没你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

    “但愿如此。”

    说着,我们俩短暂眼神交锋,他轻尔笑带过,便领着我朝偏殿走去。

    绕过屏风,坐在案几旁的来客似乎也察觉到动静,顺势朝我们这边一望,电光火石间,不想当场将我和他僵在原地。

    这一幕品在容舒玄眼中多时,他反不急不躁地在我们中间搭起话桥来,打破这方凝固的气氛。

    “二位虽为旧时,然他乡再逢,想必也有了些生分。是否需要孤为二位彼此引荐番?”

    面对容舒玄话语间的阴阳怪气,座上盛玉童倒是反应极快,立马朝我抛来一个关切的笑靥。

    “这一见,其他觉得倒是还好,就是人消瘦得厉害。如此看来,你故国的伙食也不怎么对你这刁钻丫头的胃口。”

    我微微一怔,转而相逢喜泪蒙上眼,对上:“我就是生的刁钻古怪。不应心应景的人处一块儿,即便天天龙肝凤髓,也觉味同嚼蜡。你一来便没句讨喜话,嗳,盛玉童,我看着真有那般憔悴?”

    他手中折扇一合,笑语轻盈:“美着呢,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美人李淳元,分毫不损你在我心中的风姿。”

    容舒玄蓦的脸黑,捻酸吃味插上话:“没想到二位关系如此亲近,好到让孤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我反呛到:“龌龊的人,才会老想龌龊的事;不过你会这么想,也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你那长在脑顶的眼中,哪有什么单纯可言。”

    “当着外人的面,一定要让孤里子面子挂不住?荣贞世子,噢不对,现应该称尊阁下一声‘殿下’,毕竟您是靖德帝谕旨亲封的‘皇太弟’,身份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皇太弟?!”

    从容舒玄口中道出这个事,不掩其实,我当下十分震惊。

    要知道,皇太弟身份在天家人眼中,是仅次于东宫太子地位的存在,同样具有皇位继承权;纵观历朝历代,皇太弟这样身份的人存在,要么是有强权在手,要么是当朝天子膝下无出。

    而以上情况,似乎都与慕容曜当下境况不符,随之深究,竟不觉着了魔道。

    阿曜人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第两百九十三章 锋芒之斗

    关心则乱,触犯了这个对局禁忌间,我似乎也低估了稳坐人前的盛玉童。

    觉察到我的异样,他平静如常地话到:“如今王上手握重筹,自然谁见了都稀罕。前有权臣宋衍示好,欲结秦晋之好已传得神州遍知;如今鄙人身负皇命重托前来大历和谈,若要压过他当日风头,自是要有分量的身份才压得住阵脚。”

    自如一笑,盛玉童反将话头抛向了容舒玄:“我国国主十分看中此次和谈结果,就不知王上此时,把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皇太弟’放在哪里?”

    听到此,顿时间我心中大石头落地了。

    所谓一环扣一环,解了当下最关键的疑惑,后续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盛玉童如今这“皇太弟”身份,乃是保慕容曜万全也不至遭人轻视去的折中法。

    而且两军交战,尚不杀来使,我猜盛玉童现下之所以还能稳坐人前,多半赌着这句老话还奏效。

    半响静峙,容舒玄唇钩浅笑,话中锋不落:“殿下能来我大历做客,自然欢迎之至,不胜荣幸;不过孤还是稍稍有些失望,若此时在座而谈的是曜兄本人,那便是再完美不过了。”

    “王上何须心急?我此番前来上京,说到底不过就是块敲门砖,探探是否在这浑水中站得稳脚;若届时真谈得拢,那王上与我国国主何愁他日无缘一聚?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殿下果然是人中之龙。进,能阵前杀敌,退,能文韬治乱;曜兄有你这样的左膀右臂,不愁来日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品着为凉去的香茗,盛玉童磊落一笑,把对人送来的高帽子给谢绝回。

    “若说什么‘人中之龙’,王上倒是看走眼了一回,我本是受不住陈规约束的人,若不是眼下国难当头,且与王上身边这位美人渊源匪浅,我也不会自找无趣的来做这出头鸟。”

    说着,盛玉童放下手中茶盏,郑重其事地把正题放在台面上。

    “我等此番来意,王上早已心知肚明,便不再做多余重申。在下已耐心等候王上答复五日,如今该到的也到了,是不是说明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候?”

    也不知为何,忽一股抵御不住的冷朝我袭来,硬是将我人冻在座上,大气不敢乱喘半分。

    心越见乱间,忽一只大手覆来,我来不及抽离躲避,便被对人牢牢掌控在手间。

    他那满眼眸光闪闪,忽逼得我想逃,却无处可逃;而容舒玄并不太在意我排斥的反应,拇指来回摩挲着我的手背,将这方酿在眉眼的笑转投给座下等待回应之人。

    他应道:“区区一个渝州,想换孤的皇后,慕容曜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何况,孤已经应允了摄政王和亲,亦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那看来这一回,王上真要血亏在宋衍手中,输得一败涂地。”

    “输?”

    这等字眼从盛玉童口中说出,无疑是刺伤容舒玄颜面的挑衅,不觉间他脸色下得难看了些。

    他即刻反驳上:“孤即便捞不到半点好处,也不至于像曜兄那般,把自己祖宗基业给搭进去;至于一败涂地嘛,怕是届时兵临渝州瀚阳城下,自有人会笑不出口。”

    “是吗?”

    手中描金扇一展,盛玉童从容笑更显风流儿郎态。

    “怕是王上期盼的这一天,终不会来。”

    “殿下这口气,太狂傲了些吧。”

    盛玉童不觉出格地应到:“非我故弄玄虚,王上怕是不知当下你和宋衍的合谋,反而将事情弄巧成拙。”

    眸光微微一闪,容舒玄人前依旧不动声色。

    “此话何解?殿下指教,孤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

    描金扇在盛玉童无名指与中指一转,揭开了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话题。

    “王上有所不知,伪帝之所以现能与我国主势力抗衡至今,不仅是因为有宋衍背后扶持,更离不开北燕八大门阀之中的司徒家、岳家、金家的支持;而这一年多来,这三大家为争夺中宫后位话语权,可谓是积怨颇深,势成水火。可如今王上冷不丁插上一脚,欲让贵国端惠公主占据中宫主位,您觉得此时他们三大家还会以宋衍马首是瞻,惟命是从吗?”

    容舒玄忖度片刻,亦有话说:“即便如殿下所说,当下我们弄巧成拙,使得摄政王在北燕处境艰难;但别忘了,他们宋家手中,可还拽着能调动北燕天下兵马的龙虎兵符。仅凭这一点,他们随时随地都有翻盘扭转局势的机会。”

    “所以说,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王上的精打细算,似乎还未到了如指掌的地步。”

    “什么意思?”

    就当下局面,我从来未见过容舒玄这般风头渐衰,懊恼憋屈的模样,不觉窃喜间,暗自感叹真乃一物降一物。

    “我想说的是,王上现下太高估宋衍此人了。若有他手中真有龙虎兵符在,只需振臂一呼,北燕境内岂有我等容身之地?”

    尔雅笑随手中折扇一手,盛玉童稳占上风。

    “不妨同王上亮个小小的底,那对龙虎兵符中的虎符,已是我国国主囊中之物。若王上不信,可以向你这位‘皇后’求证一二真假。”

    虽知盛玉童这话有拉我下水之嫌,然打虎先立威,不得不承认,盛玉童这一手打耳巴子给得极妙,极到位。

    睨看着容舒玄铁青的脸,我亦觉得痛快:“不错,那虎符是我给慕容曜的。我费尽心思弄到手的东西,我自然有处置权;噢对了,你先前为兵符也折腾出不少事端来,如今知晓去处,是不是顶失望我没将虎符交于你手?”

    “倒没想到你为他,竟然舍得下如此血本。”

    硬生生在人前咽下口恶气,他面上腾起股张狂。

    “即便慕容曜此时手握虎符,也不见得稳操胜券。要知道,想控制住北燕当下乱局,令一半的龙符才是关键。”

    这一回,不等盛玉童开口,我便把话给接下来:“龙符的确是制胜关键,但很可惜的是,这关键亦没在宋衍手中。如此比较起来,宋衍不过是只纸老虎,被识破虚势是早晚的事情。”

    “如此自信稳胜不败?可孤只知道,若真是一体的,胳膊肘定不会往外拐,何况是一脉血亲;樾棠你怕是忘了,你外祖父和宋衍终究都是姓宋,而不是姓慕容。”

    此时,那恣意的笑虽不复存在,然我心清明异常。

    我道:“那我只能说,你根本不了解我外祖父;亲情,从来不是动摇他立场的理由。”

第两百九十四章 谈和无望

    于我的观点,容舒玄观之审之后,不过奉以轻描淡写的笑。

    “如此说来,什么世间亲情,人伦孝悌,不过是不敌利益争夺间的败笔,寡淡人心而已。”

    我当即正言:“不是所有事,非得用‘利益’二字来衡量;容舒玄,世间存有风骨信仰的人不在少数,不是人人都如你般重利轻黑白的。”

    他道:“时间可以效验一切真伪,孤拭目以待着。”

    说着,容舒玄将那面上恣意一敛,把曲绕了多少的话落在了实处。

    “敢冒风险下重注,得来的胜利才更有愉悦感,过程如何曲折,不过是让这盘对弈更显精彩刺激。孤还是那句老话,既已落下先手,便无悔棋的可能;殿下不妨派人支会慕容曜一声,她李淳元今生只能是我大历的皇后,圆不了他仍怀揣不放的痴心妄想。”

    “王上如此固执己见,算不算一意孤行?”

    人前未显露丝毫退让,盛玉童犀利点出局势中的要害。

    “王上若执意与伪帝联手,不日边陲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输赢难测间,致两国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这可是王上所乐见的局面?”

    留有充分思考空间,待见得容舒玄面色微有动容,盛玉童此时再把利害点得更清晰明朗。

    “兵戎相见,双方必有损伤。而南夷虎视眈眈中原腹地已久,此时若两国不懂化干戈为玉帛,继续互相掐斗,那无疑是自曝要害让南夷有机可乘。

    盛玉童再道:“据我所知,大历西疆多州去年因遭受大旱天灾,几乎是颗粒无收;而王上为安抚灾民,稳固民心,曾多次命西疆各州开仓放粮,减免赋税,国库早已是入不敷出。如今旧患未除,王上一意孤行间又欲新添战祸,雪上加霜的重负,依我鄙见,大举步维艰的大历似乎折腾不起。”

    “殿下此番倒是把功课做得十足,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面对座上人冷嘲暗讽,盛玉童依旧安之若素,有条不紊。

    “既知来者用心良苦,王上为何还不及时悬崖勒马?要知道,渝州境内未受大旱天灾波及,各县各郡官仓中屯粮不下三十万担;若王上可首允我国国主请求,归还渝州自不在话下,且这三十万担屯粮,亦可解当下大历国库燃眉之急;王上乃睿智大慧之主,亦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道理,眼下互惠互利,兵不刃血的双赢局面明摆在眼前,何苦要舍近求远,大冒风险呢?”

    忠言凿凿,一时间,气氛忽陷入了僵持中。

    我膛下心,跳动时缓时急,忐忑着接下来的局势会走向何等境地。

    “殿下肺腑,的确字字入心,正中人要害。”

    从一方深沉凝重中抬起头,容舒玄那浮起的笑意,忽让人有些坐立不安。

    “固殿下来时做足了说客准备,然你还是疏漏一点,孤从来不是个甘心被他人牵着鼻子走的脾气,甚至于极反感他人拿着孤的软肋做要挟。”

    盛玉童不甚无奈而笑,应上:“要挟?王上怕是忘了,我们才是低头示弱的一方。”

    “不见得吧。殿下此番来上京,示弱是假,示威才是真。您刚才提到的种种利害关系,纳入考虑范畴尚可,然绝不是逼孤就范的理由。”

    “那王上言下之意,就是没得谈了?”

    容舒玄冷冷一笑,把话回得玄机满满:“至少现下是谈不拢。不过殿下尚有时间斟酌,不妨再考虑考虑,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底牌亮亮底,说不定孤会动心。”

    “若得寸进尺,便成了欺人太甚。王上心中期许的东西,鄙人做不了主,也断不会让做得了主的人恣意妄为,任王上漫天要价。”

    “那看来今日孤与殿下的交谈,也只能到此为止;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容舒玄口中那显而易见的逐客令,让我整个人呆坐在旁,心窍被那回涌的郁气堵得怅然万分。

    我就是只黏在蛛网上的小虫,早无挣脱还自由的可能,还期许什么?不过是徒增烦恼。

    “王上。”

    正见不欢而散间,盛玉童忽折腰践礼:“此番得见贵国皇后一面实属不易,不知王上能许鄙人与娘娘单独短叙片刻,好尽多时牵挂之情?”

    “不行。”

    没有丝毫犹豫,容舒玄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盛玉童的请求。

    扫了眼神魂游离的我,容舒玄那股霸道更显猖獗:“已无商量余地,再多旧情缅怀,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殿下珍惜于她,推己及人,孤亦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看重着,自然不希望过往旧事再纠缠于她。若觉失礼怠慢礼,还请殿下多多担待。”

    “王上既介怀,鄙人亦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举,进而伤了彼此和气。”

    说着,盛玉童恭敬施礼,待全了人前礼数,他扬目朝我发来嘱咐。

    “你要多多照顾好自己,其他的,我们会尽心周旋。勿挂,皆好。”

    话毕,盛玉童从容自若地跟着引路的暗卫,出了这偏殿。

    静坐在榻上,回味着盛玉童临走前的嘱咐,我心中亦喜亦酸。

    不料正沉溺其中时,一只大手冷不丁探来,箍着我的下巴与其妒火中烧的怒眼强凑在一块儿。

    “你很失望孤没能遂了你的愿?”

    我怔了怔,转而在其控制下,苦笑出声:“我的心思放在哪儿,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何必自取其辱呢?”

    “他舍得,孤比他更豁得出去!”

    暴怒如溪涨,他捏着我下巴尖的力道,不觉重了许多。

    然我如个木偶般,甚无多少反应,麻木地回应上:“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平心而论,我更乐见原来那个不择手段,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容舒玄;可而今的你,人前故作强势,实则畏首畏尾,反而像个小丑般不伦不类。”

    “太不知好歹!”

    他狠狠那一撂,飘摇如叶的我人重心不稳,当即摔趴在榻上。

    “孤虽管不住你的心,可却能控住你的人!就是死,你的尸首也是葬在我大历皇陵中,于孤同棺而眠,千秋不分!”

    挣扎于心口那进进出出的郁气间,我缓缓从榻上撑起身,笑得声颤音抖。

    “你真可怜。”

    挑衅太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盛怒冲昏头的容舒玄蓦地脸色一变,大嘴巴子呼来,煽得我眼冒金星!

    而须臾,我情绪亦如溃堤之水,不惧间大喊大喝起来。

    “可怜虫!可怜虫!!你注定就是天下人眼中一个笑柄!!!”

第两百九十五章 莽撞何用

    夜凉如水,心寒如冰。

    站在窗棂前,望着天边低垂的皎月,我神色空空的眼眶中莫名溢满泪水。

    心中苦痛煎熬,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然这困境如个魔咒般种在我身上,似乎永无解除之法。

    “你的脸怎么了?”

    正沉浮于苦痛中,忽然耳边炸起句关切深深的探问,错愕不过转眼,人已经疾奔至我跟前。

    一身夜行衣的盛玉童,探出手便把住我的脸颊,左脸上未消退的五指映入他眼,惊得他眉头挤凑到一块儿。

    “是他下的重手吧?人前大丈夫,背地小人狠,拿女人出气算什么男人!看来我还是对他太客气了些!”

    “千万别生事!”

    挣脱他的把看,我慌忙将窗户关住,并在四下细查了遍凤栖阁中的动静,确定安全后,才急冲冲地将他拉到暗角。

    我压着声线喝斥上:“你不要命了?这是大历皇宫,不是任你来去自如的市井茶楼!趁禁军卫还未察觉,赶紧离开这里!!”

    “我偏不!什么虎穴龙潭,天下还没有小爷脚踩不住的地儿。”

    我急得半死,不想他脱开我的拉扯,先声夺人上。

    “不用你赶,我会走,前提是把你一起弄出去。”

    “这可能吗?!”

    原以为我够天真的,不想他急起来,比我还异想天开。

    我恼他不知其险恶,苦劝道:“皇宫里三层外三层皆有重兵守卫,你能混进来已是老天保佑,还想把我一起弄出这铁桶般的牢笼?不是我打击你自信,什么时候你也同阿曜那般莽撞冲动,真当自己有三头六臂,九命在身吗?”

    盛玉童急道:“白日容舒玄的态度,你我瞧得真切,要想把你正大光明的接回衢州,简直比登天还难!既然眼下明的行不通,那我们也顾不上什么道义,和他来阴的,看谁狠得过谁!”

    “你现在处境都是半个泥菩萨,保自己能全身而退出大历国境,已是万幸中的万幸;若再多我一个累赘,无疑等同自寻死路!”

    一口气训了他老长段话,我包着泪气时急时缓好一阵,才镇住心中那股失控的情绪。

    我拽着他的手腕,极尽哀求地劝到:“来上京和谈本就是个错误。现今天下有点见地的,谁不知你盛玉童乃慕容曜的左膀右臂,容舒玄即便此时身处劣势,但他还没蠢到不懂先发制人的道理。我敢打包票,容舒玄让你进了上京这险地,就绝不会让你堂而皇之的离开;因为他清楚,阿曜少了你,自己便多了一分翻盘的机会!”

    “这些早在来之前,我们便一一细想清楚利弊,可计较再多,顾虑再多,于破解困境有何意义?我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我和成王叔极力阻拦,今时今日站在这儿和你啰嗦这些的人,便是阿曜那个傻小子!”

    他急气微微一沉,还是稳住了捉急:“你知道他的脾气,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亦是不会放弃你的!淳元,眼下处境虽险,然不代表全无生机;我率使团来和时,手下百名死士已经乔装成商贩走卒,混入上京城中,就等你当下一个决定。”

    “你们真——!!”

    下策中的下策,无奈中的无奈,我断然下不了这狠决定。

    眼一闭,泪滚落,我黯然回应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你在顾虑什么,还是眷恋不舍什么?!”

    面对盛玉童的质问,我一点不意外;我很明白,人这一生,谁没有点顾忌与眷恋,不是如想象中那般洒脱自如的。

    “你自然体会不到,为母则刚的滋味!我之所以能撑到今时今日,不是我多眷恋这荣华,是因为我还清楚,我是晋儿的母亲!他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因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曾活在无疼无爱的阴影中,且险些断送了性命;如今你要我跟你逃,我断然做不到这份心狠,弃他而不顾。”

    想加以克制不至狼狈,然泪水汩汩,早乱了我面上从容。

    “还有小梅,我的义妹,她背井离乡,不远千里陪我煎熬在这牢笼般的大历皇宫中;多少日夜,她面对无尽折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甚至为护我名节不辱,牺牲自己的清白之躯!盛玉童,换做是你,你能这般自私地抛下他们,去过那一世不得心安的生活吗?我留在这里,再苦再累,至少心安理得!”

    怅然地抬起手背,将满眶欲落之泪拂去,我抓住盛玉童的手,再次恳求上。

    “我不能辜负真心待我好的人,你也是。听我一句劝,趁容舒玄防备不深前,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上京,越快越好!”

    犹豫不决间,凤栖阁外忽然传来动静,我忙竖耳一辨,来人声音顿时让我慌了神。

    “是霍子陵的声音!定是今夜行踪败露,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走啊,盛玉童!!”

    说着,我顾不上他有多少不情愿,发狠地拽着朝后殿躲去。

    “这已是你第二次让我束手无策,无功而返,阿曜这回真会记恨我一辈子!!”

    我推开靠荷塘的窗棂,打止住他的婆婆妈妈:“他记恨你一辈子,总比你把小命丢在此强百倍!沿着荷塘向北走会有条小径,连通着上和宫的梅林,知道这地方的人极少,且把守薄弱!”

    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盛玉童也懂审时度势,一个矫健翻出窗,回头向我交代上。

    “今夜我会速离上京返回衢州,之后宋玄冥会找机会再与你接头;那帮死士仍会继续潜伏在上京城内待命,就等你拿定主意。淳元,你一定好生斟酌,保重!”

    说着,人便快速消失在浓浓夜色中,没了踪影。

    而不过等我处理好泪面的时间,霍子陵及其两名部下,便赶至后殿。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带人简单地行过见礼,他便单刀直入地说明上来意。

    “今夜禁宫中溜进了贼人,且在皇后娘娘椒房殿附近不见了踪影;皇上已下了明令,要将贼人捉拿归案,末将王命在身间惊扰娘娘凤驾,还请恕罪。你们俩,仔细搜!”

    霍子陵一声令下,他那俩部下便在我后殿中搜查各角落起来,而我其间一声不吭地立在窗边,试图为盛玉童争取更多遁逃时间。

    然不想,匆忙间,我还是忽略个致命的破绽。

    注意到我身后敞着夜风的窗棂,霍子陵立马蹙着眉头,朝我所在处走来。

    见势不妙,我即刻阻断其去路,小声警告上:“你敢!”

第两百九十六章 险中求胜

    临阵交锋不过片刻,此时又有人迫不及待地上门捣乱。

    “你们俩挺亲密的,在说些什么?要不要孤来帮你们拿拿主意?!”

    对人声如魔音附脑,我还来不及反应,容舒玄人已至我跟前,强行将我逮到自己身边。

    慌乱间,我余光扫过后殿入口,屏风隐透着黑压压一片,好不热闹。

    三两口气下肚,我强打起精神应对上:“阵仗不小啊,旁人不知的,还以为你今夜要废了我这皇后呢。”

    容舒玄睨着眼,将我和霍子陵轮流审过,不咸不淡地回到:“这倒是你的真心话,可孤会如你的愿?宽一百二十颗心,这椒房殿的女主人平安着,过个百八十年也不会变。”

    说着,他浮出警惕的眼在后殿四下游走了遍,一无所获间,也开始学着打马虎眼套人口风。

    “以前这个时辰你早歇下了,今日怎突然一反常态,还独自一人呆在这后殿中?”

    他探我口风间的话,我忖度一二,倒是自行悟懂了个玄机。

    容舒玄根据我的就寝习惯,以为我当时定和盛玉童在内寝私会,故带了门口那帮子人欲抓个现行;可偏偏不巧的是,因白日的事我郁结在心,故夜不能寐,反让霍子陵捷足先登。

    这阴差阳错间,我真特感激老天爷:若刚才先至后殿的人是容舒玄,怕是现下的场面不会像这般风平浪静。

    琢磨透这点先机,我开始反套路上对人拳拳质问:“换做是你,积了一肚子火,肿着一张脸,能当什么都没发生的蒙头睡大觉吗?”

    此话一出,如在对人心中扎了刺儿般,那股趾高气昂顿时蔫儿了不少。

    容舒玄假意在人前清了清嗓子,捏着股阴阳怪气调问上候在旁的霍子陵:“霍卿早至一步,可发现有什么蛛丝马迹?”

    这回子,倒是轮到我紧张高悬。

    能不能蒙混过关,就看霍子陵接下的话如何回答;只是他那呆木愚直的性子,我十分拿不准这个人会不会泄露嘴。

    “末将搜寻至后殿时,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在,并没有发现贼人的踪迹。”

    “真的?”

    秉着一副不可置信的口气,容舒玄细致地将他人从头到脚审视了番,不见半点异样起伏间,他随即把话头引到霍子陵那俩部下身上。

    “你们呢,真没其他可疑发现?”

    两人立单膝跪地,垂头敬答上:“禀王上,卑职已仔细查验过里外,确无可疑之处。”

    “嚯,那倒是成了孤疑神疑鬼。”

    人前自嘲一笑,在场诸人皆不敢应话;稍许死寂后,他莫名其妙地哼哼而笑,又朝霍子陵抛出了一记矛头。

    “可刚孤人至时,明明见你和皇后在交谈什么,霍卿那时的神情反应可不似此时般沉得住气。”

    怕容舒玄刨根问底间走漏出破绽,我立马把话给顶了回去:“听你的意思间,如今只要是个男人同我搭句话,都是种罪过了?”

    “孤是这个意思吗?”

    “哼,难道没这个意思吗?”

    我还击极快,分毫没给他人前留脸面的意思,反而想越撕破脸越好,好叫容舒玄这疯狗知难而退。

    我鄙夷而斥:“尚且不知今夜出了何等事,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来我椒房殿问罪,既要拿我的短,抓我的不是,我配合间,难道还不许我问上一问因由?处决十恶不赦的犯人还要定个罪名,广告天下,你口口声声说我乃大历皇后,可你看看现下,我此时哪里还有半点皇后的尊严在?个个不请自来,在我椒房殿中如出入无人之境,我算什么,活脱脱就是摆设供人笑料罢了!”

    “好端端的,上什么火气?孤也是一时情急,未周全你的感受——”

    “少来‘打人嘴给个枣’这一套,我这人不禁逗!”

    对人服软之态已明朗,然我既已登台唱了这混角儿,自然要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拂开容舒玄示以关怀的手,我讥嘲上:“你这帝王喜怒无常,高兴了,如现在般赏个好脸子,满嘴油话把人捧得比天上月亮还高;可不高兴了呢,什么掐脖子,煽耳巴简直是家常便饭,若还有争执还口,拳打脚踢更不在话下。我倒觉得,什么皇后威仪不容冒犯都是狗屁,倒不如说养了条取悦你无常喜怒的狗来贴切!”

    “注意你当下的言词!”

    瞧着他这将怒之势,我反笑得无比畅怀:“瞧瞧,一不顺意,就跟人蹬鼻子上脸不是?是不是手又控制不住了,想发难了?!好啊,我右脸上还好着,干脆您再赏一巴掌,左右凑一对儿印,您看着也赏心悦目!”

    当下,对人发难之势被这当头冷水泼下去,倒成了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玩意儿;我笑着,笑着,不觉间打翻了心中那苦药罐子,苦得我的满眼泪光翻动。

    “都退下。”

    看这情形,容舒玄似乎打算清场后向我示弱,可把人逼得这个份上,我能让他如愿?!

    见霍子陵欲退离,我当即喝止住:“不许走!刚当着这么多人面,伤我脸面,如今你自个占不住理悔了,想保全你天子颜面间,竟想草草收场?容舒玄,天下没这般便宜的事!”

    咬牙磨砺片刻,他还是迁就地问上我意思:“你想让孤如何全你颜面?你说,孤保证无一不应。”

    立威要立足,当时面肌一抽,扯动了我左脸颊间的肿伤,我立马想到个狠毒的报复法子。

    我言词不让分毫地回应上:“你一巴掌打得我众人前颜面无存,要真心赔罪,自然得让我打回来才是。”

    他微微一怔,回道:“也只有你,敢行这等藐视皇威,抄家灭族的忤逆事。”

    “若不这样极端,以后我这个皇后,如何在这后宫中树立威信?天子颜面自然尊贵无比,若舍不起,就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打。”

    良久,这快陷入死寂的后殿,忽然窜起令人心躁动不安的因素。

    面对他的反常,我心起慌乱间,仍强做嘴上镇定:“你以为我真不敢?”

    “孤只知道这意气决定,随时随地都可能反悔。可瞧你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估计这一巴掌,也只是口上猖狂而已。”

    虽知是对人的激将法,然当时,我还真心甘情愿地中他下得套,一巴掌不留情地朝他脸上呼去。

    而那耳光嘹亮声一刻,我怂了,他笑了,而愣在旁的霍子陵,忽意识到什么伤体面的大禁忌,忙埋头不敢视地跪了下去。

第两百九十七章 喜乐武门

    半月前凤栖阁风波,我已忘记那一巴掌后的细枝末节,不愿再去回想它是如何平息的。

    反正,盛玉童平安逃离上京,返回衢州,已经是达到我最大的目的;而我因此事牵连,被容舒玄禁足椒房殿半月之久。

    至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后来禁足期间,霍胜男来看望我时才得以知晓。

    原来事发后,返回驿馆的盛玉童和几个随侍便改头换面,乔装成贩茶的走商,于第二日一早便混出了上京城;而驿馆中,一直被容舒玄监视的,不过是盛玉童小伎俩下安排的一个替身。

    等发现不对劲,盛玉童已经足足离开上京两日有余。

    当初欲想将盛玉童软禁在上京,得知中了对方“偷梁换柱”的把戏,容舒玄虽震怒不已,然继续再把那假“皇太弟”滞留于上京内,无意义不说且招惹口舌是非;故这位假皇太弟请辞间,容舒玄也只能忍气吞声,许他们启程返回。

    而这月初八,乃容玉意出嫁北燕的大日子,所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她出嫁自然要到场为其送祝;容舒玄再气恼我坏他大事也得顾全大局,故在容玉意出嫁前三日,解了我的禁足。

    把皇后该做的那套冠冕堂皇完成,此时我和晋儿立在宣武门城楼上,看着下方火红一片,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那股热闹反而将我的心陷入了番冷淡无感中。

    不为了那点人前体面,她会接受我的祝福?我们都心如明镜,皆知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彼此间最恰当的相处之法。

    “母亲,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端惠姑姑了?”

    趴在城墙上感受热闹多时的晋儿,忽然扭过头,眉飞色舞地问到我这个问题。

    风中的我微微一怔,反应不太自然:“应该是吧。”

    然晋儿听闻我的话,立马手舞足蹈起来,乐的喜笑欢颜。

    我挺不解地问上他:“端惠姑姑远嫁,以后怕是极少有机会再回来,难道你不挂念她吗?”

    “才不嘞!”

    孩子的反应,从来就是本心的写照,他立马毫不避讳地向述说上自己的真情实感。

    “姑姑脾气老坏,且常常惹母亲生气,晋儿打心底不喜欢她,又怎会挂念她呢?母亲,姑姑嫁人才好,以后在皇宫就没人找你的麻烦啦。”

    听到这番话,我不觉喜,反而心中甚是焦虑:“谁跟你嚼得这些碎料子?让我知道,非拔了他的舌头不可”

    “事实嘛。”

    他见我不似意想中高兴,转而乐劲儿一散,小嘴嘟得老高。

    “母亲,孩儿年纪虽小,可还分得出好坏。您不知,姑姑老喜欢背地跟父皇说您的坏话,平时也对晋儿处处刁难,我真不喜欢她!”

    孩子有辨别是非的能力,我虽担心他现下环境是否有利于他的成长,然这番话间,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喜便喜,恶便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归正的。

    “可殿下再不喜欢她,她也是你的亲人;苏太傅他可没教过您不敬长辈,不尊伦常噢。”

    正犯愁间,霍胜男笑语轻盈地走过,弯下身,便在他亮亮的小鼻梁上轻刮上一记。

    “若殿下及时不加以改正,便不是个好储君,好孩子,岂不辜负了你父皇母后的期望,苏太傅平日里的敦敦教导?”

    晋儿眨巴着眼思索了片刻,还是疑惑不释地问上霍胜男:“霍姨,那你讨厌端惠姑姑吗?”

    “讨厌啊。”

    她爽朗一答,怜爱地抚上他的发顶。

    “可姨姨从来不把这些喜恶宣于口,尊重他人,不恶语伤人才是君子所为。若无愧事凭人问,终有清明供揣摩;殿下如今年纪还小,但以你的聪慧睿智,以后定会懂的。”

    “噢。”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孩子转而释尽小脸上疑惑,换上明朗之色。

    “反正往后再见我讨厌的人,管他如何凶巴巴,晋儿定有礼貌地对待,不招惹他。是这样吧,霍姨?”

    “殿下真聪明!来,霍姨送你个小奖励。”

    说着,霍胜男喜滋滋从怀间掏出个水晶片,塞在晋儿手中,并教他如何使用。

    “放在眼前看,是不是远处的人都变得格外大,格外清楚?”

    “嗯嗯,好神奇!谢谢姨姨!”

    毕竟是个孩子,一遇到新奇事物,就兴奋得不得了;我嘱咐了几句担心,待晋儿稍安分后,才同霍胜男续上话。

    “瞧你把他宠得,估计得了这新奇玩意儿,得好几天才能消停住兴奋。”

    霍胜男瞧看着沉醉其中,乐此不疲的晋儿,不以为意地回到:“孩子嘛,天性好动好玩,总不能一味约束;再说殿下多聪慧的孩子,若真变成了个墨守成规的刻板人,多可惜。”

    “我看啊,姐姐你还是早觅佳婿,最好能生个女儿。”

    “为什么?”

    我这一打趣,令霍胜男狐疑满面。

    我暗暗偷乐片刻,道:“自然是把你闺女许给我儿子做媳妇。你这性格定传给你闺女,和晋儿必是互补绝配,天作之合。”

    “又没个正经谱!调侃我很有意思?!”

    嗔怪间,霍胜男娇羞满脸,叫人见了喜在心头。

    我乐高不怕话大:“反正我喜欢你这爽朗性子,管它有谱没谱,先把事定下再说。”

    “得了吧,殿下可是咱们大历的太子,他的婚事,可不是我们一句玩笑话能敲定的?”

    “有我啊。有我这个准婆婆在,这事八字已有一撇了,亏待不了你家闺女的;放心,我耐心十足,等得起你给我儿子送好儿媳。”

    “那你就慢慢等吧,准婆婆。别说闺女了,就连闺女他爹我都没着落,你想催婚,也不是这般变法子奚落的。走了!”

    见人掉头欲走,我急了:“嗳,嗳,嗳,好端端的生什么气?玩笑间真假都分不清,你说你这人如何不让人操心。”

    忙把人拉转回来,我又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上。

    “我发誓,以后绝不拿这档子说笑。”

    她佯装不耐地扫了我一眼,道:“权且就信你一回,以观后效。”

    说着,我俩相视一笑,齐齐朝宣武门下那方热闹望去。

    也不知为何,越看,我们俩间那份乐趣,就越发显得寡淡,心头着实不是个滋味。

    正想如何打破这莫名僵局,霍胜男倒是先开了口,感怀上:“端惠公主这一嫁,看来在渝州这场大硬仗,也避无可避。”

    倏地,这话直击我心底深处,忧思如潮涌来。

第两百九十八章 祸起无防

    风中浸良久,我恬淡地话到心中感悟。

    “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不损分毫,偏偏有些人要以偏激为轴,走最艰最险的路。你们英明神武的天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易意气用事的短浅辈。”

    “当心祸从口出!”

    打住我的口无遮拦间,霍胜男神色紧张将四下观察了个遍,见无异状,才敢压着声调同我继续搭话。

    “我明白,你心里有自己的坚持和立场,理解同情间,并不代表我们会一味纵容。朝堂事,尤其是北燕和大历,听姐姐一句劝,有些事你越发掺和的深,越会适得其反,致事态恶化。”

    “如何置身事外?你教教我。”

    劝不解心惑,反勾起心中时时压制的魔。

    “我只知,若不有所行动,那就会一直成为有心人利用的由头。这个乱世不适合单纯的人生存,不争不算,只会被踩得头破血流。”

    霍胜男道:“打我你相识起,这样的话题便一直争执不下,我说服不了你,你亦改变不了我;两个处于不同立场的人,如今还能并肩一处畅怀人生,已是极不易;淳元,我只希望你在这节骨眼上,还是本本分分的做个看客,别再去搅动这滩浑水,因为谁都难。”

    嗤笑不觉出口,须臾审夺,我还问上霍胜男。

    “怕我再生事端?好比如当下这个当口?!”

    一阵不自然在霍胜男面上翻涌,调试再三,她倒是直言不讳。

    “对,刚不见你人,我就担心你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若无度一味试探王上的底线,你终有一日会翻船在自负中。”

    笑着,然无奈居多,不过我还是奉上一席交底话。

    “放心吧,今天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观礼客,其他多余的事我不会做,也不会蠢到自毁出路。”

    “自毁出路?你——什么意思?!”

    想了想,眼下已是板上定钉的事,瞒着霍胜男亦无多大意义,还不如大方给她解个惑,至少能换得个真挚相待。

    我道:“从局势讲,眼下容玉意赴燕都与伪帝联姻,我求之不得。一桩临时起意的联姻,插足到北燕门阀势力割据中,你觉得是增强宋衍当下势力,还是削弱?”

    “这——”

    看霍胜男的反应,无疑换个角度点醒,更易看清楚当下局势利弊。

    “明白了吧?容舒玄执意走这步险棋,本来还有六成胜算,如今恐怕一半都玄。”

    她道:“怪不得相爷近来频频来书,要子陵极力劝阻这桩和亲,原来是这个原因。”

    听闻这细枝末节,我并不感意外:“我父亲他素来深谋远虑,岂看不透这一层弊?只可惜,他还是小瞧了容舒玄对你们霍家的忌惮,枉费苦心罢了。”

    霍家当下在大历的尴尬处境,霍胜男自然一清二楚,然抛开这些计较,她问得倒是十分中肯。

    她几分不解地向我求教上:“王上虽生性多疑,然绝不是个不智之君,既已知晓失大于得,王上为何还执意将端惠公主送去北燕和亲?”

    “你别忘了,容舒玄身为天子的同时,也是个重脸面的男人;这男人要真较劲不服输起来,就是你大历一竿子臣子性命相逼,也拉不转他的倔脑袋。”

    回首相视间,见霍胜男仍有不解疑色,我进而把话讲得深入了些。

    “容舒玄向来自负,在他眼中,慕容曜无论是心计,智谋,治国,桩桩件件都不如他。可奇怪的,他越将对人与自己比较下去,就越感自己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久而久之,心魔成疾,就会产生时时压制对人风头的病态,进而陷入不可自拔。”

    “妒忌能蒙蔽人双眼。”

    霍胜男喃喃恍惚,在我听来,虽觉得愚昧,然不可置否,这是我如今克敌制胜的法宝。

    我应到:“走得越近,看得越清。容舒玄总喜欢追求些求而不得的东西,越是得不到的,他越不甘心,也就越容易痴迷。”

    “所以说,这才是你当下荣宠不衰的根因?你越是对王上表现的不上心,他便越在乎你。”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我的心确不在他身上,而他自愿沉沦其中,也怪不得别人加以利用。”

    正当话题陷入困境间,忽然百米开外,一声冲天巨响在耳际边炸开!

    紧接着,轰天巨响一声,两声,三声,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在安华街上奏响,先前的热闹非凡,瞬间变成眼下一锅沸粥。

    火药炸裂声的间歇,此时已被街头四下逃窜的百姓呼救声所弥补,被炸伤的,被冲倒的,被踩踏的,目及之处,遍地都是这样的混乱景象!

    惊变袭来,回过神的我第一反应就是冲到城墙边将晋儿护在怀里,以免被这不知何时再起的危险波及。

    “有人作乱犯上!你们俩个,速保护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撤回禁宫!”

    毕竟是将门虎女,临危间从容自来,迅速将我们母子的退路安排妥当,便拔了对人佩刀准备下城楼迎敌护驾。

    “别去,胜男!下面还不知埋了多少火药暗硝,你此时未着护甲,危险!”

    慌乱中仍有清明在,我立马伸手阻拦住霍胜男。

    “不行,王上和公主此时还在危境中,保其周全是我等的职责所在!”

    说着,她一把大力撇开我的劝住,飞快地奔下城楼,任我在后如何唤,如何喊,都无济于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问题,从事发后到安全返回凤栖阁,一直紧紧缠绕在我心头不消。

    最重要的是,我担心我这上观客,又不由自主地卷入这场飞来横祸中。

    “微臣苏逸舟,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正焦头烂额间,苏逸舟不期而至。

    一见他我如见了解惑星般喜,立马寻问上:“这个时候太傅怎么来了?”

    “王上担心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安危,无暇分身间,特命微臣来探。”

    “他和容玉意人呢,现下在何处?”

    苏逸舟答:“公主在混乱中受了些轻伤,王上和太医署的人,正在天香殿中处理。”

    九节悬气松了半节,我问话的语气越发见急。

    “祸首可抓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倏地,苏逸舟面上微微一怔,转而反问上我。

    “这,这不是出自娘娘的手笔?!”

    “当然不是!”

    调扬高一驳,然须臾后,我和苏逸舟大眼瞪小眼地僵在一处,被莫可名状的诡异气氛给缠得死死的。

第两百九十九章 嫌疑理序

    事发突然,且处处透着蹊跷,我定定心神,把当下我俩间的误会捋上一捋。

    “敢问苏太傅,近来我兄长宋玄冥可有来找过你?”

    “没有。过去但凡有消息传递,我们都是通过暗桩桥接,并未直接碰面。且有书信密条,阅过一律焚毁,这也是防止风声走漏的保险之法。”

    回望上我的担忧不下,苏逸舟思忖片刻,举一反三地自悟上。

    “娘娘现下意思间,是怀疑宋玄冥人眼下潜伏在上京城中,这祸乱与他有关?”

    “不,我了解兄长性格,他从来不是个擅自行动的冲动性格;况且是这么大事,若他们想救我脱困,必须得里应外合,方有成事的可能。”

    “他们?娘娘口中的‘他们’,指的是——”

    敏锐捕捉到我话里的关键,我亦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将事情原委向苏逸舟和盘托出。

    我道:“盛玉童在逃离上京前,曾亲口告诉我,上京内留有百名死士,供我日后出逃接应之用。而今日容玉意大婚忽出这等变故,我自然第一时间怀疑是这帮死士所为,然当下经求证于你,俨然已排除了这种可能。”

    “既然是盛世子手下死士,那会不会是他在暗中号令,弄出了今日这一出险戏?毕竟于靖德帝而言,他们自然不愿大历与伪帝方结成联盟,导致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

    我忖度片刻,亦不敢专断。

    我谨慎道:“是有这个可能在。我们暂且保留意见,待你与我兄长互通有无后,真假自有分晓。然我现下更担心的是,万一经求证后,证明我们的手是干净,那这事就更不简单了。”

    事看多面,才能洞悉全局,谨慎起见,苏逸舟反倒向我提问来。

    “纵观全局,方能应变万千。我们不妨一一做个假设,娘娘觉得当下,哪些人身上有嫌疑?”

    “若说嫌疑,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容玉意。”

    谈及此女,我还是中肯地点评上。

    “容玉意作为这场和亲的主角之一,不愿远嫁北燕,委身于伪帝慕容轩,乃不争的事实;人处危境,自救当先,故这头号嫌疑,自然是落在她头上。”

    不过当下我的话只到一半。

    而苏逸舟素来心细,见我惑色不散,犹豫难决,他径直把下半段续了个全。

    “娘娘此时觉得古怪的,是因为端惠公主虽为首嫌,然她若要搞出这等大事端来,却是一众嫌疑者中能力最弱的那一个。”

    我点头应上:“不错。小打小闹,容玉意尚有可能,但要瞒过如此多禁卫巡防,布下这可弑君谋逆的暗中局,她太欠缺这个资本。”

    “臣倒以为,端惠公主于此事,基本已经可以排除嫌疑了。”

    “何以见得?”

    苏逸舟道:“娘娘可是忘了前些日子,您向微臣提及公主曾求援的事?一个人,若能向自己曾视为死敌的对手服软,那说明她已经到穷途末路,认命的份上了。”

    一语开茅塞,我心中疑虑淡了层间,苏逸舟又把未完的话题继续下去。

    “排除端惠公子,娘娘此时心中可还有其他怀疑对象?”

    “有。”

    我应得虽爽快,然心中矛盾却是胜前者百倍。

    “顺位排除,第二个我能想到的,自然是那位暂时闲置在外的国相大人,我父亲李书云。”

    “师兄一向忠君爱国,忧心大历国运,的确难逃嫌疑。”

    “此时看来,如今父亲的嫌疑,还大着呢。”

    基于苏逸舟的感怀,我心中莫名起了慌。

    我道:“先前在宣武门城楼上,我听端庆郡主说,父亲暗中曾不止一次书函霍子陵,求他出面谏言容舒玄,阻止和亲。今日有这一出意外,别说你我,怕是容舒玄也把怀疑落在他老人家头上。要事情真是这样,那他老人家的手太毒辣了些,阻了和亲不说,火石无情间连带置我于死地,还可能祸及晋儿丧命。”

    道出这点玄机,我不免暗自神伤在人前。

    可旁听在侧的苏逸舟确始终儒笑不减,似有宽慰之意,然深究下去,他神色间更似藏有深一层玄机。

    细细想过,我再疑问上他:“难道我的分析有什么疏漏处?”

    他答:“其实娘娘已经点到了关键证据,只是在推测时因前车之鉴,井绳之惧,故结论出了偏差。微臣此时更倾向于,师兄他与此事无关。”

    “为什么?”

    “因为在师兄心中,王上的安危永远是他的第一顾虑。”

    苏逸舟不急,待我自行领悟番有所得后,才把未尽的话续了下去。

    “娘娘自己也说,火石无情。师兄为人素来谨慎,若真是他布下的局,师兄定深知这火石硫硝爆炸时的利害,绝非人力可掌控的;再者,送亲礼程早由礼部拟定,王上会亲自送端惠公主出城已是上京人尽皆知的事,如此一来,师兄他岂会愚蠢到搭上王上的安危做赌,去阻止和亲呢?这对重视国本社稷的师兄而言,太得不偿失。”

    一时间,我整个人懵在原地。

    此事既不是容玉意,也不是父亲所为,而我们的人行这极端事的可能也甚微,那还会有谁想搅和这场和亲呢?

    越想越迷,犹如雾里看花不真。

    “看来娘娘此时已想不出合适的人选,不如由微臣代述一二可能,供您参详。”

    我问:“此时苏太傅心中人选,有谁?”

    “第一首选,王上。”

    容舒玄?!

    诧异不期而至,遍染我失色花容。我惊的是,一个我诸多怀疑者中最不可能为的人,却成为了苏逸舟口中的最大嫌疑。

    “这推敲不通。你我都清楚,容舒玄为促成此事,不惜放弃慕容曜渝州做和的优渥条件;若真如你猜测这般,他制造今日混乱,赌上自己天子安危不说,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是吗?目的前后矛盾。”

    苏逸舟解上:“并不矛盾。相反王上若真是背后始作俑者,他的目的,就是让这场结盟更加牢固。”

    半惑半明间虽有领悟,然关窍处我仍未打通,故还是沉住气听苏逸舟的后解。

    “娘娘之所以置身事外,不搅和大历与伪帝的和亲,是因为明白此事必会引起北燕门阀间猜忌离心,进而使伪帝方露出败迹。而王上走这一步险棋,微臣猜测,是在向宋衍等人表决心,力证即便有多方势力阻挠,也定不毁结盟对敌的初衷。”

    “高,实在是高!!以容舒玄不服输的性格,他下得出这手兵行险着的险棋。”

    苏逸舟仍保留稳重起见,提醒上我:“是不是王上暗中一步稳定军心棋,娘娘还得看后续如何发展。不过微臣担心,还有一股极邪势力,同样嫌疑极大。”

    “你说的是?”

    他道:“天欲宫,向来唯钱事从的江湖势力。娘娘难道忘了,您不是不止一次在他们手里吃暗亏吗?”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一股深深忌惮在我脑中敲响警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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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介绍:

本是荣宠万千的大历太子妃李淳元,一夕遭逢家门巨变,险丧命冷宫。
三尺白绫,未亡香魂,从炼狱归来的李淳元为报家仇,再嫁敌国帝王,誓要将仇人手刃尽!
在明,斗宠妃,平六宫,俘圣心,凭借无双智慧和倾城容貌,李淳元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六品美人,摇身一变为宠冠六宫的帝后。
在暗,栽培名相,结交勇将,植养心腹,运筹天下,李淳元狠辣手腕令天下风云变色,无数能人志士汗颜。
而冥冥注定,北燕大历两国天下,终乱于一红颜之手!
立于天下之巅,回首来路,李淳元身后迤逦凰袍,荣极艳红尽是鲜血染铸!
凰美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美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美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