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本书 感动自己
我想写一本书,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感动自己。
两千三百年前,一个叫公孙鞅的人,辗转各地,最后来到秦国。他被秦孝公的胸怀和诚意所打动,君臣相得,力行变法。为了变法强国的目的能够早日实现,为了让法令的概念深入人心,他不惜得罪满朝文武,甚至将国君的哥哥、世子的师傅给割了鼻子。
他独立特行,除了秦孝公之外,在秦国,不求任何根基,不树任何派系,不植任何党羽,他甚至没有一个朋友……
他一意孤行,除了变法强国,眼里再没有别的追求,是以,得罪了豪族,得罪了权贵,得罪了公卿,得罪了大夫……几乎把秦国有钱有势的人都得罪光了……
他信步而行,没有什么儒家满口仁义道德的束缚,也没有什么老庄超然天地的洒脱,他所求的,就是自我的满足……
秦孝公死后,他失去了屏障,很快被新君赐死,死法用的是车裂。
这样的结局,这一切,他曾经想到过吗?肯定想到了!
为什么,依然能从容走向刑场,坦然面对死亡?
如果拿明哲保身但安享永年与强行变法却不得善终这两个选择让你选,我相信,今日之国人,几乎都会选择前者。
但是公孙鞅,却毅然选择后者,为了变法图强,他几乎不惜一切!
因为,这一生,他做到了!
让自己感动!
有了这种感动,虽死无悔!
人的一生就像河流,不管你起自何处,是涓涓细流还是大河汹涌,到最后,百川归海,终归一处。
王侯将相、平民百姓,无论你身前显赫也好,平庸也好,快意也好,烦恼也好,到最后,终归枯骨一堆。
既然每一个人都要死,何不就让这短短的一生,尽量快乐一些呢?
怎么快乐?很简单,做一些,让自己感动的事情。
有一天,当你生命的河流,行将归 于 大海,你回首往事,至少还有那么一些事情,让你感动过,那么,你就不虚此生!
公孙鞅的躯体虽然被车裂成了数块,但他的灵魂却飞入耿耿星河,化作一颗渺如尘埃般的恒星。
他依然在俯视着芸芸众生,他依然顾自在微笑着:
“这一生,我做到了,让我感动!”
公孙鞅生于卫国,时人称其“卫
鞅”,后受秦封于商地,后世遂呼为“商鞅”。
这世上,若没有商鞅变法,就没有秦国的强大;若没有秦国的强大,就没有诸侯的一统;若没有秦灭六国、一统诸侯,则自东周以来,中国的分裂已达五百余年,长此下去,分裂就会变成常态,就如今日的欧洲,所有的文字、法令、制度、钱币、度量衡、道路、车轨……等等等等,都将无法一统。
这世上,也许将再没有中国,只有诸如:齐国、赵国、韩国、燕国、魏国、吴国、越国、楚国、巴蜀国、中山国……等等等等。
或许,各个地方的家乡话便都成了官方语言,而我生活的杭嘉湖一带,官方语言就是吴语。
这一切的改变,就始于一个人,他就是公孙鞅。
他做了一件事,这件事感动了自己。
这件事也改变了中国,改变了你、我、他……所有的中国人。
让自己感动,何其重要!
反之,如果你穷其一生,只是饱食终日、蝇营狗苟,竟无一件让自己感动之事。这又是多么可悲的人生!
除了浪费些碳水化合物,你连任何有意义的回忆,都没有给自己留下,这样的活着与不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千六百年前,江西九江人陶渊明,好不容易混了个彭泽县令的活,放到现在至少也是个正处级干部。再稍微努把力,人到中年就跨入副厅级的行列,那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啊!
结果,他才做了八十多天的县委书记,就辞职回老家了。
辞职的时候,心里只默默念叨着:“家里的田地都快荒芜了,我为什么还不快点回去呢?”
不用受朝九晚五的束缚,没有各种文山会海的滋扰,也不需要经常应付领导的陪喝酒陪吃饭陪笑脸……
他悠然地干着农活,从此身轻体健,免除了三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压高)的烦恼。
他快乐地收割庄稼,饲鸡养鸭,摘果剥豆,从此吃到了真正纯天然无污染的有机食物(这种食物现在叫“特供”)。
他保持着规律的生活,每日晚间都要信步踱到南山下,轻快地跳一只广场舞,顺带着采几朵菊花回去,交给夫人晒一晒,明年的菊花茶就有了着落。从此这世上的广场舞便有了最早的配曲“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旋律很美,不信你跳一跳)
喝着夫人亲手泡的菊花茶,看门前五棵柳树茁壮地成长,闻着晚风里送来的花草清香,再想想城里那些人,出门就是堵车,抬头就是雾霾,到哪里都要排队……
看看自己,自耕自种、自行其道、自得其乐……
“帝力于我何有哉!”
这样幸福快乐的日子,难道还不让自己感动吗?
很多时候,人之一生,只要能感动自己,就够了……
一阵清风吹来,眼前的书页,不断地被翻开,从书页中竟走出了一个人,鹤发童颜,双眼含笑,是公孙鞅。
“商君,一向可好!”我抱拳为礼道。
“甚好!”卫鞅道。
“今夜所为何来?”我笑问。
“想让你写一本书,书里要有变法!”商鞅道。
书页又被翻开,走出一个老者,衣袂飘飘,仙风道骨,是陶渊明。
“五柳先生!”我弓腰俯身,长揖到地。
“嗯,你写的这一本书,书里要有‘自得其乐’”
“为何?”
“因为,这些都是让我们感动的事情!”两人齐声说道。
“好吧,我写!”
把你们的感动写下来,亦成就了我的感动……
风渐渐止住,书页合上。
封面上竟赫然写着《神洲异事录》。
一片落叶敲打在我窗前,我蓦然惊醒,才发觉这些,原来都只是一场梦……
十年扬州梦,赢得薄幸名。
古今浩浩,何尝梦觉?
但这一次,我打算答应,梦里的我对于我的要求。
写吧,写一本书。
字不求多,百万足矣!
文不求精,顺畅足矣!
意不求宏,惬然足矣!
笔力不足时,请竭尽驽钝,勉力续之……
因为,除了这件事,我不知道,还能做一件什么样的事,能够感动自己……
还是快点打开笔记本,敲动你的键盘吧!
于是我一边敲击,一边轻轻哼了起来:
凄凄北风紧
惶惶乱叶飞
今夜已三更
若风还在更……
于2019、8、18
关于“人市”和“屠人庄”的出处
在清朝著名文史学家纪昀的笔记体著作《阅微草堂笔记》中,真实地摘录了这么一段野史:
明崇祯末年,山东大旱,又逢蝗灾,遍野颗粒无收,百姓争相易子而食,有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卖人肉的市场,也就是小说里描写的“人市”。
有一个广东的客商,路过一处人肉市场,看到一个女人浑身**着躺在案板上,屠夫将她身体清洗了干净,眼看着就要下刀。客商就上前打听,原来那女子是个寡妇,为了养活家中的婆婆,竟将自己卖给了屠户,也只换了两袋子糙面……
(过去,在儒家的思想里,寡妇用自己的一身人肉换来粮食来供养家中的婆婆,这几乎就是将贞洁和孝敬的儒家精神推向了极致,这种事在封建时代往往也能得到乡里的一致称颂,但这种推崇恰恰忽略了以人为本的关怀和对生命的尊重,在生命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凭什么寡妇就得优先去死?还非得以死来表明她的贞洁?愚以为,人固有一死,实在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不如大家就一起死吧,用亲人的死换取你的苟活,这其实更是一种残忍……所以,任何思想若推到极致,便有可能成为糟粕……)
客商于心不忍,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终以四两银子的代价买下了女子。案板上的女人站起身向客商行礼致谢,客商见她没穿衣服,情不自禁,上前摸了一下她的胸部。孰料那女子却正色道:“老爷要将我买去作奴为仆,再苦的劳役我一辈子也心甘,但若要纳我为妾,让我侍奉在您的床头,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还是请让我回到砧板上去吧……”说罢,那女子又回去躺在了案板上面。
客商感觉受到了侮辱,面子上挂不住,于是伸手向屠户要回了银两,这一桩买卖就以客商的“秒退货”而告终。屠户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在手里还没有焐热就飞走了,心里面又气又恨,于是当着客商的面,一刀子就从女子的大腿根部切了下去,鲜血喷溅而出,那个可怜的寡妇,痛得如杀猪般惨
叫……
客商看不下去,扭头走开了,但直到他走了很远,却还能听到,后面的女人嚎叫,撕心裂肺般传来……
……
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但恰恰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极有可能是真实的历史,在明末那段乱世中,如这位寡妇般被当众活生生肢解的,恐怕还不在少数……
过去,生产力不发达,交通也不方便,一旦遇上灾荒,那么多人口怎么办?饥饿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连草根树皮都啃光了之后,饿疯了的人类,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吃的呢?
纪晓岚曾经主持编撰了《四库全书》,于各类野史尤为关注,这正是他作为史学家的独到之处,历来的正史都是修给当朝者看的,主要是为皇帝服务,只有野史传记所无心记录的,恰恰极有可能是那个时代的真实……他寥寥数笔所勾勒的这个故事,在他的草堂笔记中,记述得那般云淡风轻,但读来却是如此悚然惊心,以致于许多年后,我仍然清楚记得里面的内容……
而另一个所谓“屠人庄”的来历,却是见于日本的《今昔物语》,说是有一个叫圆仁的大师,来大唐学习佛法,不料遭遇了“会昌灭佛”,当时的唐武宗李炎脾气不好,自己的哥哥被宦官憋的郁闷而死,他的一肚子怒火却发泄在了和尚的头上。圆仁没办法,为避灾祸只好东躲西藏,于是误打误撞逃进了一座巨大的庄子里。
孰料,那座庄子却是以绞挤人血、印染红布为生,但凡误入的人基本都是有进无出,实实在在是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庄。圆仁陷入绝境,只得凭空祷告,后来,靠菩萨化身的“大黑”指引,他终于幸运地逃脱到庄外……
不管是“人市”也好,“屠人庄”也罢,这些在过去那个战乱频仍的时代,或许都曾经真实地存在过。那时候的人们,若不幸身处底层,也没有一个菩萨来特意关照你的话,你就极有可能,沦为别人刀俎之肉,任人宰割,痛不欲生……
所以,在小说中,出现了徐恪这样一位年少英雄,每每于危难之际能拔剑而出,救人于水火……其实,与其说他是一个英雄,不如说他更代表了那个时代,身处底层的平民,内心的一种极度的渴望……
渴望吃得饱、穿的暖、睡得着,渴望老天爷,能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稍稍帮一把,渴望能够活下去……如此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渴望,依然无法得到满足,这就是人生,这就是过去,这就是真实的历史……
再回到我们所生存的现代社会,物质生活已然是高度发达,想吃什么已经是应有尽有……几乎每个人都不是在发愁有没有吃的,而是在发愁好吃的太多,怎么才能做到少吃一点?忍不住吃多了又该如何减肥?
从医学上讲,食物转化为葡萄糖,若不能尽数化为热量利用,就会转为甘油三酯,也就是说变成脂肪储存。这其实是我们的远祖对抗险恶的自然条件,所赖以生存的一项重要的保护机能。不过,这项机能到了现代人手中,无一不是变成了负累,越来越多的人懒于运动,却难于抵挡美食的诱惑,于是人类从祖先传承下来的生存机能高速运转,就有了越来越多的脂肪储存到了全身……于是,减肥也就变成了一项庞大的产业。
让一百个女人来选择,还要不要祖先的这一项生存机能?要不要这种由肝脏提供的食物三方转化的生化机制?也就是说,食物若不能充分利用,多余的营养和热量,是不是干脆尽皆排泄?一百个女人都会勾选“yes”……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天天顿顿狂吃,不用担心一点脂肪多余……
祖先们泉下有知,亦必哭笑不得……
……
不知不觉,绕的远了,其实,说来说去,回到本文的中心思想:
那就是,珍惜当下,珍惜拥有,好好活着,好好享受!
毕竟,古人,要比我们不幸的多……
有谁愿意陪我到最后(也算上架感言)
光阴似箭,从我开始写网文到现在,转眼已是两月。
这两个月,气温从炎热渐渐转凉,窗前的一条小河,时而水涨、时而水落。小区里的几株桂花,曾经郁郁芬芳,如今已然尽数凋零。每一天,一轮晓日都自东面冉冉升起,每一夜,无数星辰都在天穹中依稀闪耀着微光……
日月流转、潮起潮落,这世界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而我,却多出了三十万字。
这是一种可喜的改变,不管怎样,它让我很兴奋。
正好比,小区里的那些大妈,她们每一天都会找一处空地,放响音乐,甩动她们的并不婀娜的腰肢,尽兴地来几曲广场舞,数十年,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她们不需要观众,不需要鼓掌,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与支持,也不管任何人对她们评头论足、说长道短、指手画脚,她们每一天都在坚持,每一天都不会缺席,每一天,都在用她们并不齐整的动作,尽情扭动,挥洒她们的汗水,甩去她们的脂肪,收获快乐与自信……
一切都无所谓,只是娱乐自己。
大妈们都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行呢?
于是我就想,不管怎样,都要将这一本书写完。
将这一种喜悦和兴奋的心情,一直延续下去……
不为别的,主要也只为娱乐自己。(这句话也与广大写网文的朋友分享)
话说回来,这一次,我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故事的主题,围绕着一个“斗”字。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斗”是一种抗争,“斗”是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斗”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小说的第一卷《智斗京城》,主要讲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斗智、斗勇、斗狠、斗巧,斗来斗去,谁能笑到最后?这一卷,本打算30万字,可如今已经30了,才发现只讲了一半,好吧,那就扩展至50万字。毕竟,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总归是繁复一点……
小说的第二卷《神王高阁》,主要讲主角自我内心的斗争,就是不同的“我”之间的相斗,这也是一个修真悟道、突破自我重重障碍的过程
。“我”和我之间,“我”和天地之间,我和过去、现在、未来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联?这一卷,大约30万字。
小说的第三卷《玄黄神剑》,主要讲人与妖、魔之间的争斗,这一卷就变成了双主角,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赵王李义,在这里就成了主角之一。围绕着侠肝义胆的赵王,京城里妖魔齐集,各自使出浑身伎俩,一场人与魔之间的相斗,谁能胜出?这一卷,大约40万字。
小说的第四卷《还阳续命》,除了继续讲人与妖、魔的争斗,连鬼、怪、神、仙、佛、道等各个种族、各个阶层也几乎全部都加入了进来。这时就是一场上天入地的大乱斗,也将小说推到了一个**。生与死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玄机?因为在这一卷里,上自九天,下到幽冥,江河湖海,东西之极……都要涉及,那么自然也是字数最长的一卷,大约60万字。
小说的第五卷《湘西鬼门》,就要收一收剧情,着重讲人与鬼怪之间的斗争,如果小说是一部戏曲的话,那么曲风在这里要变一变,变得有些阴森恐怖,甚而毛骨悚然,浑身不适……在湘西无人关注的鬼界,神秘的鬼门之主,究竟在酝酿一场什么阴谋?这一卷,大约30万字。
小说的第六卷《登基大宝》,这里又回到人与人之间的相斗,毕竟我们都是凡人,主要还是得关注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大乾天下,最后到底由谁来主宰?这一卷,大约30万字。
小说的第七卷《苍茫神洲》,主要还是讲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但主题却扩展到了国与国之间的相争。金戈铁马、玄甲铁骑、血战黄沙、血染征袍,曲风到了收尾之时,再度变得昂扬激越起来,所展现的是跃马疆场,黄沙万里,残阳血色,一曲慷慨悲歌。神洲四国,最后由谁一统?这一卷,字数可长可短,大约40万字。这一卷同时,也是为第二个系列的铺垫。
还有备用三卷,1、《中洲五剑》,讲述中洲五大剑客的故事,大约20万字。2、《天山叶黄》,讲述“天下第一剑”叶黄的故事,大约20万字。3、《青衣镇魔》,讲述一系列降妖除魔、解案探秘的故事,这一卷大约2060万字。这三卷,就是根据小说的剧情需要以及读者的情况而定了,可写可不写,算是备用。
总的来说,整部小说的框架。《智斗京城》可谓是起,《神王高阁》《玄黄神剑》是承,而《还阳续命》则是转,到了《登基大宝》《苍茫神洲》就是合了。而备用三卷自然就是在转与合之间……(也就是说,小说若到了**部分,也依然无人问津的话,那么这些备用卷就不必写了)
这样一来,本书的总字数大约280万字,差不多,不能再多了。
而故事的核心,自然是一个“情”字。
除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还有天地之间各种妖、魔、鬼、怪、神、仙等等各个种族的情感。无论是友是敌、是爱是憎、是喜是悲,都是那么丰富而强烈、细腻又深邃……
在我的小说里,并没有绝对的好坏和善恶,坏人做的事情再坏,也都有他们的理由和不得已的苦衷,好人做了再多的好事,其实也是他们内心对于自我的一种满足。说到底,是非善恶也没有绝对的标准,自古及今,成王败寇而已。
玄幻也好,仙侠也好,我内心由衷的期望,是希望读者朋友们能在幻想的世界里,体会出现实生活中的一些道理。譬如:梦想还是要去坚持,正义也需要人去守护,仁慈和信义更是不能忘怀,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其实,天上的事也就是人间的事,神鬼妖魔也如凡人,古即是今,虚即是实,小说,也是人生。
当然,接下去,若还有人愿意看的话,还有第二个系列,第三个系列,也各有200万字左右。书名和梗概在这里就不剧透了。
这样一算,这三本系列直到写完,得多少年啊?
好吧,但愿我能坚持。
我心中也很好奇,如果这本书真的能写下来,会是什么样呢?
也希望,这一路能有你们相陪。
不管有多少人,都可以。
来一个,可以对饮,来两个,月下成三人,来三个,咱们就可以凑成一桌啦……
好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呢?
若风在这里盛情相邀
有人愿意陪我到最后吗?
若风
于2019、10、10 子夜灯下随笔
楔子(夜梦招贤)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泰始之初,天地混沌一片,清浊不分,阴阳未判。盘古大神持巨斧劈开鸿蒙,从此,清轻之气上浮,化风**雾于天;重浊之物下沉,结山石水土于地,天地始分、阴阳乃判。天生造化、地育万物,天地万物,兹是得以生生不息,变化无穷。故《易》曰:“大哉乾元!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浩浩皇天,悠悠厚土,这苍茫大地历经数十万年的风吹雨蚀、日升月落,遂分为五大洲,北有辰洲,南有虞洲,西有牧洲,海上有滢洲,中部与东土则连为一体,号曰神洲。这神洲大陆,最是广大,东西横跨一万八千里,南北纵越二万四千里。洲上山川连绵、原野纵横,江河湖泊,星罗其间,沃野千里、良田万顷,物阜民丰、地广人稠,洵属这天上地下,最为富庶之地。神洲之上,又有四国。北是萧国,南属楚国,东到海边有桑国,而中间最是宽广繁华之地,便是乾国。乾国自太祖开国以来,已历三百年国祚,当今皇帝年号康元,在位已七十年矣。
大乾康元七十年五月庚丑,皇帝李重盛集文武百官于太元殿早朝议事。皇帝俯视满朝文武,忽有所感,乃幽幽叹了一声,道:
“朕昨夜一梦,见一大星起于南天,复坠于东海,诸卿以为何?”
群臣面面相觑,均不敢对,独有礼部尚书张子昂上前奏道:
“陛下:臣以为此星乃天权星,天权下界,护佑我皇,保我大乾江山万世永固,此梦乃大吉之兆!”
李重盛捻须微笑道:“那依卿之意,朕既有此梦,该如何以应之呢?”
“启奏陛下,依臣愚见,应向那东南沿海各地,发一道招贤皇榜,令各道、府、州、县,遍察雅俊、广罗人才,无论文宗、道法、武功、兵略,但有一技之长者,俱可上报朝廷,为我所用。”
李重盛当即连连称善,着即由礼部拟旨,发榜招贤,颁示天下,诏曰:
朕承天应命,克建大统,享国已七十年矣。今国运昌隆,百姓安怡,礼制,四海景从,泱泱威仪,万邦宾服。普天之下,凡日月照临之地,罔不洋洋而欢,山川泽被之所,咸与而洽。然承平之世,安有垂之百代哉?治世之主,居安不可忘危也。先帝每与朕言创业之艰难,朕不敢一日有忘焉。
昔者,燕昭筑宫、卫鞅立木、桓公五往、使君三顾,文王于渭水之滨,载舆公望,沛公于斋坛之上,拜将淮阴。朝廷砥柱,国家干城,所赖诸君戮力、一体用命。但有文武之才,出力报效者,讵可泯其绩而不察乎!
夫皓首穷经、累月经年者,当思圣贤之道,为民效命;品性忠贞、才志隽拔者,亦当见贤思齐,奋心国事;天下之才俊者,当心怀天下,居江湖之远,思阙廷之忧,处山川之邈,怀庙堂之忱,恭谨顺命,以答大勋!
着各道、府、州、县,察纳高士,广集元彦,但有志虑纯良者,即行奏报,不得延搁。
钦此!
就这样,这一道招贤皇榜,三月之内,籍着朝廷青衣卫的快马,便颁行到了大乾国的各个角角落落。
三月之后的某一天,在江南沿海之地的杭州府,虽已是仲秋时节,但暑气仍盛,秋阳高照,晴空如洗……
一骑快马正奔行在城南的官道上,马上之人,身形魁梧,满脸英悍之气。
只见那人,一身青色布衣打扮,腰间挂着一把精钢百炼直刀,他左手提缰,右手却拿着一个灰色布包。灰色布包中不知裹有何物,只见那布包随着马匹的奔跑,兀自上下抖动,布包之下,却有滴滴鲜血,正不断流出……
他双腿一夹马肚,胯下黄骠马,如风驰电挚一般往前奔行,扬起了身后一路的烟尘……
第一章、府衙惊梦
在大乾国,若说景色清丽、风物繁盛之地,便莫过于江南了。都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那江南的杭州府,自古便为烟柳繁华之所,十里钱塘,轻歌鸣鼓,中间不知多少富贵人家。还有那西湖烟水,园荷鸿露、清波月影,则更显一番旖旎了……
这一日正是中秋佳节,万户千家都沉浸于阖家团聚的欢欣之中,各自都预备好了月饼、桂圆、松糕等时令糕点,正等着中夜来临,好亲友共聚,尽情地把酒赏月一番……
在杭州府知府衙门内,知府洪文堂正靠在府衙大堂的案几上打盹。想到家中的夫人与三个姨太各自争风吃醋,暗斗不休,这中秋之夜到底是陪哪一个好?着实也令他起了一番踌躇,以致于,此刻在洪文堂的睡梦中,仍是家中几个女人争斗吵闹的不堪景象……
“报!……”
忽听一个衙役大喊了一声,急慌慌地跑进了大堂。那衙役身子尚未站稳,便气喘吁吁地报道:“报!报知府大人,门外有一人求见!”
洪文堂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睡眼,缓缓打了一个哈欠道:“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是什么人要见本府啊!莫非是上头派来的差官不成?”
衙役战战兢兢回道:“这个人……这个人,小的不识,不过看他的模样打扮,应该,应该是个平民。”
洪文堂“啪”地一拍惊堂木,怒道:“你这厮好大胆!什么人都没弄清楚,为了区区一介草民,你竟敢扰我清修,断我好梦!还不快与我乱棒打了出去!……”
“大人息怒,那个……那个人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是……是颗人头,还带着血呢!”
洪文堂闻讯大惊,于是急忙召集一众衙役,开了大堂,一帮人喊过了“威武”之后,命捕头将那提着人头之人带了进来。
来者身形魁伟,一身青衣,一手握一柄精钢百炼刀,一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满脸凶悍之色。他进堂之后,非但不下跪,反而乜斜着眼看着洪文堂,仿佛眼前这个知府,不过是他家里的一个奴才。
洪文堂又是“啪”地一拍惊堂木,喊道:
“大胆刁民!逞凶杀人不说,见了本府还不下跪,左右先将他拿下!”
府衙的几个衙役发一声喊,正要上前擒拿,却见那魁伟大汉,将那颗带血的人头,抛掷在知府洪文堂的身前,随即提嗓大喝了一声:
“谁敢!”
这一声喝,亮如洪钟,直震得知府大堂内嗡嗡作响。洪文堂吓得两腿一哆嗦,此时他再细看那大汉的一身青衣服饰,突然想起一事,不觉身后一阵寒意,于是他改口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来到杭州府所为何事?又为何杀人?快与本府如实招来!”
青衣大汉“哼”了一声,一双凌厉的眸子直直望向洪文堂,只听他冷冷说道:
“你就是洪文堂?”
府衙内的一名捕头喊道:
“大胆!府尊的名讳也是你这刁民能喊的!”
这时,洪文堂向捕头摆摆手,他隐约已能感到来者必有一定来头,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天这堂子事怕是不好对付。他再次温言说道:
“正是本府,敢问阁下是?……”
青衣大汉从腰间取出一块黑色牌子,让衙役递给了洪文堂,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自己看看……”
洪文堂刚拿到牌子,只一瞬间,便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整个知府大堂中,任何人见了这块牌子都不敢不站。这块黑铁牌子在洪文堂手中的分量,虽不过八两,但在他心中,却重如山压。
只见这块三寸黑铁牌上
赫然写着“青衣卫”三字,背面则刻着一个威猛的狮头,看那狮头血口大张、毛发倒竖、栩栩如生,此刻在洪文堂看来,更是令他胆战心惊……
洪文堂知道,依朝廷官制,青衣卫腰牌分龙、虎、狮、熊四样,能佩狮牌者,一般都是青衣卫百户,官阶至少也是个正五品,和自己这个五品知府,已经位属同列。不过当官的谁都知道,这青衣卫是皇帝亲御卫所,下辖北安平司诏狱,更是个令人闻风丧胆之地,平日里谁都不敢去招惹,一个普通的卫卒出来都是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更何况今天来的还是位五品百户。
当下,洪文堂不敢怠慢,慌忙走下案来,陪着笑脸道:
“原来是青衣卫的上差到此,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在卫所居何职啊?”
“青衣卫北安平司百户,汪猛。”
洪文堂忙不迭地将汪猛拉到自己的知府太师椅上坐下,一边连连拱手作揖,道:
“哎呀呀,原来是汪大人啊,汪大人不远千里,从京师赶到杭州,本府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汪猛拿回腰牌,大咧咧往太师椅上一坐,随手拿起洪文堂的一块汗巾,擦了擦自己带血的手掌,依然漫不经心的说道:
“好说,好说,我这次奉皇上之命,到嘉定府颁示招贤谕旨,原来也跟你无甚瓜葛,但我回京路过贵地,却发现一桩稀罕事儿,免不得本大人要出手,管上一管!”
洪文堂道:“但不知汪大人所云何事?”
汪猛指了指洪文堂脚下的那颗人头,说道:
“洪大人,你先看看那颗人头。”
洪文堂这才注意到,自己右脚旁正“趴”着一颗人头,由于头眼着地,一时看不甚清。旁边的衙役忙将那颗带血人头捡起,洪文堂上前仔细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第二章、知府遇刺
一个堂堂五品知府,平日里深居简出,难得出门一趟,百姓们见了都得俯首帖耳、夹道回避。这杭州府辖内的数十万百姓,能被知府所识的屈指可数,但如今洪文堂面对着这颗血淋淋的人头,虽然血肉模糊,但其眼耳口鼻却是再熟悉不过。死者并非别人,正是杭州府鼎鼎大名的分水堂大堂主方树龙。提起这分水堂,整个杭州府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来这分水堂拥众数千,雄霸江南一隅,当地几无人敢惹;二来,分水堂平日里的买卖主要是水运贩盐,老百姓家家户户每日里少不得柴米油盐,天天都要跟这分水堂打交道。
洪文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时就听得堂上的汪猛冷冷说道:
“怎么?洪知府认得此人?”
洪文堂咳了几声,无奈说道:“此人……此人乃本地分水堂大堂主,名唤方树龙,下官……下官因管着一府的治安,跟此人,倒是有过数面之缘,不知此人所犯何事,竟遭汪大人亲力格杀?”
汪猛“啪”地一拍惊堂木,怒声道:
“哼!什么大堂主小堂主,不过区区一个江湖草莽!此人带着一干贼众,公然贩运私盐,已犯下滔天重罪,在运河之上为本司撞见,非但抗命不遵,竟还敢对本司使用歹毒手段,妄图用暗器加害于我。哼哼!所幸本司还有些微末武艺,此次亲赴江南乃是皇命在身,又岂是这些江湖宵小所能暗害的?本司只是略微使些手段,便将其毙当场。”
顿了一顿,汪猛又道:
“洪大人,你也知道,朝廷三令五申,严禁民间贩卖私盐,如今贼酋已然授首,接下来该怎么做,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洪文堂连连点头称是,心下业已有了计较。他忽然转身对着众衙役,沉下脸提声喝道:
“孽贼方树龙贩卖私盐、公然拒捕,妄图加害朝廷钦差,罪同谋逆!实在死有余辜!来人!与本府一道
去那方府,拿人、抄家!”
众衙役齐齐应了一声,正欲跟随洪文堂出门拿人。汪猛忽然站起,略一纵身,便拦住了洪文堂的去路:
“且慢!洪大人,我听说那分水堂盘踞此地,已经营多年,贼众必然不少,你这区区几十个捕快怎么拿人?”
洪文堂讪讪笑道:
“是是是!下官这就前去知会本府步军营折冲都尉,让他点起五百精兵,与我一道,将那方府上下,一体擒拿!”
汪猛把手一挥:“好!不过此事又何劳洪大人亲往,大人只需手书公文一封,盖上你的知府大印,着一得力之人拿去交与那都尉不就行啦?”
洪文堂还待细说,汪猛拉住了他的肩膀,哈哈笑道:
“好啦好啦!就这么着吧,不瞒洪大人说,我这从晌午到现在,可是滴米未进啊,这肚子里都能唱一出‘空城计’了。我在京城早听说你们杭州可是烟柳繁华之地啊,怎么我们青衣卫的人到了你的地界,你这堂堂知府连一杯水酒都不请我喝吗?”
洪文堂没办法,只得匆忙写了一道缉捕碟文,盖上大印,吩咐两个捕头带着,火速赶往步军营。然后洪知府又命人在府衙内院置了一桌酒席来招待汪猛。
那汪猛眼见洪文堂之前曾对着大堂内的一个捕快暗使眼色,心下冷笑,也不去理会,只是这席间饮酒,必使洪文堂先喝一口才饮,新上菜果也必待洪文堂先尝一口才吃。
桌上两人,一个殷勤陪笑、频频劝酒,一个森然无语、只顾吃喝,这样过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从未时直吃到酉时,天色已黑。汪猛突然把酒杯一摔,吐了口嘴里的鸡骨头,怒道:“洪大人!此地去往杭州军营,不过二十里路程,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怎地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你的人回报!”
洪文堂正欲解释,忽见院内灯火一暗,几支飞镖“嗖”地朝汪猛射来,吓得洪文堂赶紧抱头往桌下钻去
汪猛一侧身,已避过身前的三支飞镖,抬脚一踢,使出一招“云中八式”之倒踢脚,一张紫檀木椅飞旋而起,将其余的十几支飞镖尽皆挡住。自己则凌空一跃,犹如一只苍鹰往东院墙头扑去。墙头上俯卧的四个蒙面黑衣人,大约并未料到这院内喝酒之人如此猛悍,转瞬之间,汪猛已到眼前,只见他侧身、踢腿、凌空、抽刀,宛若一气呵成。这边厢还没反应过来,汪猛一招“四面八方”式已然递到,刀光几闪,只听“哎呦”连声,四个蒙面刺客,纷纷滚下墙来。
汪猛冷哼一声,用刀指着其中一个蒙面客问道:“你们什么人!竟敢在知府大堂内行凶杀人!”
那四人俱是腿上“环跳”“委中”各中一刀,此刻腿上血流不止,疼痛不已,四人均抱腿呻吟,不敢作答。
汪猛不由分说,手起刀落,“刷刷刷”三刀,三个蒙面客瞬间殒命当场。剩下的最后一个蒙面客,看着汪猛的刀迎面挥来,吓得两腿筛糠、浑身发抖,赶紧喊道:“大爷饶命……饶命!”“我说,我说,我们……我们是分……”
“分”字尚未出口,蒙面客突然身子一挺,便已气绝。汪猛看他后背赫然插着一柄飞刀,往西一望,见一黑影已跃至墙外,当下怒喝了一声“大胆贼子!”,提气便往西院疾追。
汪猛追至府衙外,却失了黑影的踪迹,心下不胜懊恼,只得转身愤愤地进了知府堂院,看到那杭州知府洪文堂,兀自还躲在桌子底下。此时的洪知府匍匐在地、衣冠散乱,完全不是他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汪猛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汪猛有心耍弄洪文堂一番,使一招家传鹰爪功之“飞鹰戏蛇”,抓住洪文堂的衣领,一提一带,将他的身子斜斜往桌前一掼。汪猛正欲上前狠狠地训斥洪文堂一顿,待得黑暗中看到洪文堂的脸时,不由暗叫一声:“不好!”
第三章、暗箭难防
汪猛看清洪文堂的脸面时,不由得心下暗暗叫苦。此时的洪知府面目狰狞、双眼凸出、七窍流血,显然已气绝多时。
“想不到此地的贼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府衙内刺杀朝廷命官。”汪猛正待急速退出,先行回京再作计议之时,忽见几只响箭咻咻从四面射来,府院之内灯火骤亮,几百名兵丁手持火把已将这府衙内院团团围住。
为首一名将官,身形肥硕、大腹便便,提一把长杆大刀,昂首跨入,正是那杭州府步军营折冲都尉孙昌。孙昌甫进内院便抖了抖手中的长刀,大声喝道:
“大胆贼人,竟敢当堂刺杀朝廷命官,如今已被我军马重重围住,还不快束手就擒!”
孙昌话刚说完,便朝旁边的军校一挥手,军校会意,立马发了一声喊:“射箭!”。左右的二十名弓弩手齐齐张弓搭箭,一时间,箭似流星、簇若飞蝗,俱朝那汪猛扑面而来。
汪猛临危不乱,急使一招“云中八式”之双推掌,双掌齐发,将面前的一张大八仙桌向前推出,桌上的杯盘碗碟连同那鸡鸭鱼肉也随之向四面八方纷纷飞散。汪猛旋即将身一纵,魁伟的身影却如一只巨隼般拔地而起,在众兵丁头上翩然而过,凌空一招“苍鹰搏兔”便朝孙昌扑来。
那都尉孙昌,仗着天高皇帝远,平日里无人管束,只知饮酒狎妓、游宴取乐,将自己的身子骨是养得肠肥脑满。他的武艺本就稀松平常,满以为自己带来这一干兵马已将知府衙门围得水泄不通,诸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手下这二十名弓弩手又都是军营中有名的神射手,本来正等着看汪猛被射成一只刺猬,做梦也没想到此人功夫竟然这般了得。此刻眼见汪猛豹眼圆睁、须发怒张,就像只恶鬼一般,凌空朝自己扑来,吓得“啊”了一声,举起长刀便往上一格。
汪猛的这一招“苍鹰搏兔”乃是自己家传鹰爪功中的绝技。苍鹰在空中翱翔,看到地上的兔子,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若一击不中,兔子必定逃去无踪,所以必定瞅准机会,倾全力一击。此刻汪猛自知性命已危如累卵,自是倾尽全力,只见他右腿一带,左腿侧踢,孙昌右臂微麻,长刀已然脱手。汪猛人借空中下坠之势,未及落地,右手一掌打在孙昌左肩,孙昌往右一倾,汪猛左手五指成爪,便已锁住了孙昌的咽喉。
孙昌带来的一众兵丁,刚刚将飞来的各种杯盘碗碟、鸡鸭鱼肉用刀打落,个个尚未分过神来,此刻却见自家的主帅已然落入人手,一时均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这时汪猛后背业已汗透衣衫。他心里暗道“好险!”。眼见孙昌一上来便下令射箭,他就心知对方今夜前来必不会
留下活口。乱军之中,擒贼必先擒王,然而当时自己无瑕思考,却也是兵行险着,设若这孙昌稍微会些个武功,抡刀使个变招,自己在空中难以施展,这双腿非当场被废了不可。又假使自己一招不能锁住孙昌任其逃遁,众兵士一拥而上,自己双拳难敌四手,必然也会命丧当场。
汪猛不待细思,右手抽刀架在孙昌的颈边,左手伸指点了孙昌腰间的两处大穴,令其不能施展内力。于是提声喝道:“众兵士听了,我乃朝廷钦差,官居青衣卫北安平司百户,这次乃是奉了皇命来江南,一是发放招贤皇榜,二是考察江南吏治,大家切莫受了他的蒙骗,你们的知府大人根本不是我杀的。”
汪猛使个虚招,将刀往孙昌脖子旁略略一横,令其叫兵士们散开,哪知这孙都尉虽然脓包,此时却将头一昂,显出一副浑不怕死的气概,断然不肯听命。汪猛没办法,只得托着孙昌边行边退,一直退到了墙边。那些军校们虽然提刀的提刀、张弓的张弓,但看到主帅受制于人,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时迟那时快,汪猛左手一甩,右手一挥,双脚则提气一纵,跃上了屋顶。汪猛左手一甩,甩出了一包“天阴散”,那“天阴散”是青衣卫独门密药,迎风能化作一团黑烟,专门为受困时逃脱所用。汪猛右手一挥,使出一招“力劈华山”,这一刀是着实地砍在了孙昌的后背上。
这时就听得“咻咻”连声,下面的神射手连连发箭,汪猛挥刀格开飞箭,脚下依然不停。汪猛在房顶飞奔,突然觉到右腿风市穴处一麻,他低头一看,右腿外侧不知何时已然中了一柄细如柳叶的飞刀,与不久前打中蒙面刺客的那把飞刀外形无异。汪猛心中气苦,当下也只得强忍疼痛,勉力施展轻功,几个兔起鹘落之后,汪猛终于消失在知府大堂外的黑夜中。
这边的府衙大院内,则乱做了一团,孙昌的副将,果毅都尉费云岭抱住了孙昌在大喊:“孙大人!孙大人你醒醒!”
“孙大人你怎么样?!”
“快!快叫郎中!”
“保护孙大人!”
“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一定要抓住凶手!”
“谁能缉拿凶手,不论死活,赏银一千两!”
……
杭州城西阙干巷的一处破旧民房内,一张旧方桌,几个破板凳,墙上蛛丝结网,床头破絮乱摊,锅灶久无烟火,庭前遍是尘灰,实在是一处再简陋不堪的小房。房内一角堆着一些干草,干草上仰躺着一个壮汉,青衣上都是血迹,右腿虽缠着布带,但是仍有汩汩黑血不时流出,一旁的干草上扔着一把柳叶飞刀。此人正是刚刚从知府衙门逃脱的青衣卫五品百
户汪猛,他手握钢刀,双眼半睁半闭,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却是面色苍白、神情委顿。
这时,房门突然“吱”地一声已被人打开,走进来一位形貌俊雅、神情落魄的青年。只见他,年约二十、身高七尺、衣着邋遢、神色清奇、面容瘦削、相貌清秀。他的眼神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几许倦怠和郁郁,又隐隐透着一丝倔强和傲然。他见到屋角躺着的汪猛,倏然一惊:
“什么人?”
汪猛睁开眼,无力地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
“小兄弟,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
那落魄青年继续问道:“你……你到底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家里?”
汪猛悠悠叹道:
“小兄弟,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一位朝廷命官,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江南办差,不想却在你们知府衙门里遭人暗算!……咳咳!”
青年:“听说今日里来了一个汪洋大盗,当堂刺杀了我们杭州知府,砍死了都尉将军,在官军重重围困中还能纵身逃脱,原来就是你!”
汪猛苦笑:“消息传得好快!那个‘汪洋大盗’就是我。小兄弟,现在你报官抓我去领赏,还能得一千两银子。”
青年突然笑道:“好啊!洪文堂这个狗官,平日里就知道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去年瞎子胡同卖烧饼的王大爷,状告城里的杨员外强抢他女儿纳作小妾,这狗官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棒就将王大爷两腿打断,可怜当天晚上王大爷就咽了气,王大爷的女儿知道消息后也投井自尽。那王大爷,平素待人老实、与世无争,每次见我饿着,少不得送我两个烧饼。王大爷的女儿香梅,自幼丧母,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王大爷原指望等女儿大了,许给一个可靠人家,哪料想,哪料想竟遭此厄运!……洪文堂这狗官坏事做尽,我原本早就想杀了他的。”
青年顿了一顿,忽然朝汪猛单膝一跪,双手握拳拜道:
“大侠今日为民除害,实乃我杭州百姓之福,请大侠受我一拜!”
见那青年如此说话,汪猛倒是颇感意外,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甫一用力,顿感右腿剧痛难忍,“啊”地一声复又跌倒。
青年赶紧快走几步,扶住了汪猛:“大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伤了?”
汪猛已是气若游丝:“小兄弟,小兄弟,我这右腿,有点……”
青年低头一望,迅即脸色一变:
“大侠,你中的飞刀有毒!”
第四章、轻舟离岸
那褴褛青年似是认得这柄飞刀。他见汪猛呼吸散乱,神志昏迷,知道已是凶多吉少,当下不敢耽搁,赶紧从胸口取出一个白色琉璃小瓶。他用刀割开汪猛的伤口,放出黑血,直至血色渐渐转红时,从小瓶内倒出些绿色的粉末洒在了伤口上,只见血流顷刻间便已止住,原先乌黑肿胀的大腿也渐渐地消退了淤肿。
青年给汪猛灌了一口温水,汪猛哼了一声悠悠醒转。
青年问道:“大侠,这柄飞刀乃是我们五堂主的独门暗器,刀口淬有剧毒,你怎地会着了他的道?”
汪猛将身坐起,暗运内力,感觉右腿经脉已无阻碍,索性盘腿而坐,双手五指成爪、环环相扣,运起了家传内功,将体内余毒缓缓排出。饶是他体格健壮,内功深厚,经过了一番拼斗,毒气尚未攻入心门,倘若再延误片刻,毒气一入心脉,便是有大罗金仙在此,怕也是回天无力了。
但汪猛身处险境,运功排毒心切,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忍不住嗓眼一甜,“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汪猛眼望自己吐出的鲜红血色,内心不由暗叹:“苍天在上,汪某这条小命,总算保住了。”
青年关切地问道:“大侠,你不要紧吧?”
汪猛笑道:“小兄弟,给我取三碗水来。”
青年端过来三碗温水,汪猛从腰间锦囊内取出一粒白色药丸,和着一碗温水服下,其余两碗温水各置两边。汪猛再度盘膝运功,将两手五指各探入碗中,又过了两盏茶的时分,两碗清水渐渐地变成了黑如墨汁。汪猛两手一收,原本苍白的脸上已有了一丝红光。他徐徐站起,朝那落魄青年抱拳哈哈一笑: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回礼:“在下姓徐,他们都叫我无病。”
汪猛突然躬身,朝青年双膝跪倒:
“恩公徐无病在上,请受汪某人一拜,谢徐公子救命之恩!”
那落魄青年徐无病赶紧也跪倒还礼,扶住了汪猛:
“大侠休要折煞了小人!你行侠仗义,刺杀贪官,解百姓之倒悬,也为我报了杀友之仇,是我应该好好地感激你才是!在下万万当不起大侠行如此大礼!”
汪猛拉住徐无病双双立起:“小兄弟,我是个粗人,咱也不用这么多繁文缛节了,我叫汪猛,我也不是什么大侠,只不过是在公门里混口饭吃而已,卫所里的兄弟都管我叫老汪。这
样吧,以后你就管我叫老汪,我就管你叫无病,好不好?”
徐无病点头道:“好!汪大哥。”
汪猛:“无病兄弟,你刚刚说这柄飞刀是你们五堂主的独门暗器?那么你也是?”
徐无病:“惭愧!我也是在那分水堂中打杂,混口饭吃而已。这飞刀正是五堂主方铭博的独门暗器,刀口淬有毒药‘七星断魂散’。这‘七星断魂散’是用七种毒药秘制而成,若没有他的独门解药,中刀者必死无疑。”
汪猛:“无病兄弟,那你怎地会有他的独门解药?难道你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徐无病:“汪大哥误会了,那方铭博人称‘魔心佛面’,为人最是险恶,偏偏平常总是一副菩萨面庞。我在分水堂原是二堂主方树虎的属下,二堂主也一向待我不薄。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总堂主方老太爷一定要让我去五堂主那里做事,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没办法,在分水堂没人敢违抗方老太爷的指令。”
顿了一顿,徐无病又说道:“我向二堂主辞行的那晚,二堂主偷偷地将这个小瓶交给了我。他说五堂主喜怒无常、心胸狭隘,怕我哪天吃了大亏,那瓶解药是他有一晚趁着五堂主酒醉从五堂主身上捎来的,他让我带在身上以备万一。他说我在五堂主那里若实在混不下去,还是可以回去找他。所幸这半年来,我在五堂主那里做事一向加倍小心,对五堂主身边的人也是从不去招惹,那方铭博虽然为人刻薄,倒也一直未曾为难于我,这瓶解药我也从未用过,不想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汪猛思忖了片刻,说道:
“这么说来,你们这位五堂主不简单啊,他先是派人在知府内堂行刺于我,见行刺失败,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反手将那知府洪文堂用飞刀毒杀,然后再嫁祸于我,令官军将我当作谋害朝廷命官的孽贼当堂擒杀,好落个死无对证。好计策啊好计策!好一个‘魔心佛面’方铭博,‘佛面’我未曾眼见,‘魔心’我汪某人今日算是领教了。”
徐无病问道:“那汪大哥后来怎样?腿上这刀伤又是怎么来的?”
汪猛摇头叹道:“哎!别提了!我被这杭州军营里的官军重重围困,幸得擒住了带头的将军才侥幸得以逃脱,不想跃上房梁时还是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儿。嘿嘿!方铭博啊方铭博,我汪猛恩仇必报,今日这‘飞刀’所赐,来日必加倍奉还!”
汪猛又问
道:
“对了,我今日在杭州城外的运河之上,杀了一个贩运私盐的头目,洪文堂说他是什么大堂主,叫方树龙?”
徐无病:“对,他就是我们分水堂大堂主,此人不学无术、武功平平,为人却是嚣张跋扈的很。”
汪猛:“这么说,那知府洪文堂早就被分水堂给收买了?”
徐无病:“正是,这几年,分水堂孝敬知府衙门的银子,少说也有个十万两吧。而且,洪文堂的女婿就是五堂主方铭博,那知府衙门里的捕快,有一半都是方家的眼线。”
汪猛:“哈哈哈!好一个狗官!滥施淫威、贪赃枉法,实在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但我料他做梦也想不到,最后竟是死在自己宝贝女婿的手中。”
徐无病:“不知汪大哥接下来作何打算?”
汪猛:“不瞒兄弟说,我乃朝廷五品命官,此次奉皇命到江南办差,不想今日碰到这档子棘手的买卖,也怪我托大,这次竟然没带一个随从。如今这杭州城里知府衙门、步军营、分水堂沆瀣一气,必欲置我于死地,此刻定然城门封锁、全城大搜。哎!我这正经的朝廷钦差,当下也是无计可施啊!”
徐无病:“不妨!汪大哥,现在的情势,越早出城越好!汪大哥若信得过我,让小弟来帮你出城。”
……
二人计议已定,便由那无病推了一辆二轮木车,里面堆了几个麻袋,上面再覆以干稻草,让汪猛钻进麻袋躲在车中,趁夜就往杭州北门而去。
一路之上倒也并未遇险,虽不断有衙役和兵丁巡查,但衙役大多认得是徐无病,打了个招呼就让他走了。直至到了北门,守城的校尉听说运的是盐,拿起长枪就要往麻袋里戳,幸亏无病及时拉住了校尉,拿出了兜里的一块分水堂的令牌并一两碎银:“官爷,咱分水堂的盐粒金贵,戳破流失了可惜,到我们方老太爷那也不好交代,这些许银两就请弟兄们喝茶”云云,无病少不得陪笑连连。那校尉一看有银子,再加这分水堂的金漆令牌不假,当下也没多想,哈哈一笑,便即放行。
是夜正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无病借着满地的银白月光,找到了城北一处偏僻的码头。无病与汪猛急急跃上了一只小船。无病划开长楫,荡起双桨,那一叶轻舟,便分水离岸,沿着京杭大运河,向北迎风而去。
第五章、月夜闻笛
天清月白,夜风徐徐,吹起江面波光粼粼,小船一路往北疾行。汪猛是北人不识水性,空有一身蛮力,却全然帮不上忙。船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已到了杭州城北四十里外的临平县。无病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忽见背后有一艘大船正破水而来,跟得甚是迅疾。无病暗自心焦,料想必定是一路上露了破绽,大队人马已然追至。眼见自己这小舟的速度无论如何是不敌身后的大船,无病只得努力划船靠岸,两人跳上岸来,寻得一处松林,急忙矮身遁于林中。
两人刚刚隐身,那艘巨舫便已排浪而来。但见船头上灯火辉映,甚是热闹,甲板上一张大桌,桌上杯盘狼藉,几个二十来岁的锦衣青年正在那儿纵酒取乐,肆意欢谑,身旁更有十几个侍女流水一般地端盘上酒、收拾碗筷。
大船行得飞快,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已往北而去,只留下一船被水流击碎的月光,依然瑟瑟荡漾于江心。远处,传来一位青年的幽幽长叹:“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与君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原来不过是几个纨绔子弟闲来无事,在月下行舟取乐、装风弄雅,与我等无丝毫瓜葛。”无病与汪猛不由心下一松,这时候,已是子夜时分,两人均已饥肠辘辘、疲累交加。汪猛说道:“无病兄弟,我看那些歹人必不知我已离城。今日夜色已深,不如我们寻个地方先行歇息一晚,明早买两匹快马由陆路北上,你看这样可好?”
无病自然点头称是,他毕竟年轻体弱,划了一个时辰的船,早已双膀肿胀、疲累不堪,此刻你让他再上船怕也是划不动了。
当下,两人于旷野四望,在这茫茫月光下竟无半点灯火。原来临平实为偏僻小县,此地离县城还有些距离。乡野人家本就稀少,此时早已经酣然入梦。汪猛不欲打扰乡民,也是怕万一生出事端反致连累。他遥遥望去,见不远处有一座山峰,峰顶隐约有一处巨石垒成的平台,在月光之下,似是有仙人伫足。汪猛心中顿生豪气,他一拉徐无病的手,施展起轻功,便朝那山顶的石台发力奔去。
原来那山唤作“黄鹤山”,位于临平南郊二十里。山顶有处天然巨石形成的平台,当地人呼曰“伫仙台”。相传不知何时,曾有一位白衣仙人驾黄鹤而来,在此伫留。仙人走后此山便得名黄鹤。据说曾有人在月圆之夜,见仙人于石台之上或翩
然起舞,或静坐修道,反正这些都是传闻,半真半假、道听途说,有人轻信亦有人嗤之以鼻。
黄鹤山山体不高,山势平坦,汪猛与无病两人奔行不多时,便已到了伫仙台下。汪猛有心卖弄,提着无病的手喝了一声“起”,两人便腾空而起,攀住了生长在巨石旁的一棵粗藤。汪猛左手拉住粗藤,右手牵着无病,左脚一点、右足一蹬,两人再次飞身跃起,如此三次,终于缓缓落在了平台之上。
无病只觉风声入耳,呼呼而过,待得跃到山顶,看到平台,不觉眼前一亮。只见那山顶平台之上,树木不生、杂草不长、空无一物,此时月光如水银下泄,照得遍地皓白。那平台不知由多少巨石天然垒成,竟是十分宽阔,方圆有数十丈之广。石台也甚是平整,人行其上如履平地,远远看去,这巨大的天然石台竟似天造地设的一张石床。屹立于石床之上,迎面松风阵阵,远处水流淙淙,当空明月皎皎……飘飘然竟似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感。
无病与汪猛随意地捡了个空旷处坐下。汪猛从腰间的皮囊里取了两个大饼,分于二人食了。汪猛一边吃一边问道:
“无病兄弟,你也是那分水堂的人,我今日杀了你们大堂主,得罪了你们五堂主,与你们整个分水堂为敌。你为何非但不杀我,反要救我?”
徐无病:“不瞒汪大哥,我自小父母双亡,全靠乡人救济,后来流落到这杭州城里,四处行乞,有时也做点杂活,勉强度日。那分水堂是杭州府第一大帮派,他们靠水运为生,专在这运河上讨生活。这些年贩盐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会经常招些工人在码头上搬货卸货。他们要人我就去了。我在那里打杂也不过是一时权宜,无非是为了活命而已。”
徐无病接着说道:“后来我遇到了我们二堂主,他是个好人,与那其他四位堂主都不一样。他提拔我,让我做了他的亲随。他常和我说贩运私盐不对,这是公然与朝廷作对,长此以往必受其害,可是没办法,方老太爷不听。方老太爷的命令,他这做儿子的也不能违逆。”
汪猛慨然道:“好!无病兄弟,我答应你,如若朝廷将来派大军剿灭分水堂,我必上报我家都督,保你们二堂主一条性命。”
徐无病忙抱拳谢道:“多谢汪大哥!我们二堂主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到时也万望汪大哥保全!”
汪猛握住了徐无病的双拳:“好!就冲你无病兄弟的这份义气,我答应了!”
徐无病复又叹道:“哎!想想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也无异于是助纣为孽。那分水堂除了违抗法令、贩卖私盐外,平日里欺男霸女、侵占民田、逼良为娼、巧取豪夺……又有哪一样坏事没做过?”
徐无病:“那分水堂的种种恶行,早已令我不齿。奈何我在五堂主手下,一时半会也不好脱身。今日幸遇汪大哥,了我多年心愿,我真该好好感谢汪大哥才是!”
汪猛笑道:“好好好!那兄弟你就跟着我一道进京。到时我在沈都督那儿再跟你讨个差使,你为人聪明又有胆色,咱兄弟一起,想干啥就干啥!做哥哥的担保没人敢欺负你!”
汪猛:“我汪某人这一趟来江南真是不虚此行啊!竟能认识你这位好兄弟!只可惜此时身边无酒,不然我真要与兄弟你喝一个大醉方休啊,哈哈哈!”
徐无病看汪猛笑得如此爽朗,心下也不由高兴。两人并排坐于这明月之下、山石之上,想到将来快活之事,尽皆笑逐颜开。
……
汪猛笑罢,倒地便睡,未几便闻鼾声如雷响起。徐无病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想到过去种种,都会随着这运河之水一去不返,从此就要踏入他全然不知的京城,将来是喜、是忧?是福、是祸?一切都未可知。
无病索性坐起身来,抬头望着这一轮满月,她大如圆盘、银光四射。月中仿佛隐隐有一位仙子,正自翩然起舞,舞姿曼妙不可言。
无病忽然想到今夜正是中秋月夜,他自小失了父母,独自长大,尝尽人情冷暖,当此月圆之际,更是渴盼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无病依稀记得小时与父母一起,虽然生计清苦,倒也怡然自乐。父亲沉默寡言,母亲婉约温顺,他努力想回忆些儿时的过往,却发觉一切回忆都已是模糊不堪……
无病强忍泪水,从腰间取出了一支玉笛,凑到唇边“呜呜”然吹奏了起来。
无病吹的乃是一支古曲《江天月》。笛声时而清越悠远,时而沉郁低婉,沉郁时如游龙低徊,清越处似惊鸿乍起,其音如丝如缕、如风如雪,如彤彤朝霞、若潇潇暮雨;迫而聆之,悠悠然如春江之水,无语东流,远而闻之,恍恍然如皓月之光,遍洒中天……
第六章、猪妖乍现
徐无病正在月下吹笛,不知是勾起了身世之慨还是被这纯美的月色所感,无病兀自沉浸于自己的笛声之中,连不知何时汪猛的鼾声已停他也全未留意。
这时,忽听得汪猛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无病兄弟,前面来了个高手。这个点子厉害恐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等下我跳起来打他的时候你赶紧逃,我的腰牌已经放进你囊中,你到了京城之后就把它交给青衣卫沈环大人,把这里的事告诉他。”
汪猛的声音虽轻,但无病却听得清清楚楚,声音中竟还带着一丝微微的发颤。“什么人竟能让汪大哥如此恐惧!”无病不由心下骇异,悠远的笛声便戛然而止。
无病抬头望去,前方十丈开外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人。此时他正负手伫立于月下,紫色的绸衫迎风烈烈。他时而踱着小步,时而又凝神仰望明月,似乎来到此地纯粹就是为了赏月,其他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好美的月色,好美的笛声啊!”那人幽幽吟了一句,转瞬间便已跃到了徐无病身前不到三丈之处。
“方老太爷!”徐无病大惊道。
来者正是那分水堂总堂主方文昭。只见他年约六旬、相貌清癯,虽然头发已经斑白,但眼眸中却是精光内蕴,两旁的太阳穴鼓鼓凸出。一张满是皱褶的老脸,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徐无病。
“无病啊无病,你竟能吹奏出如此美妙的笛声。在本帮这么久,我都不知道,我也从未听你吹过,可惜了,可惜呀!”方文昭叹道。
“哼哼!你就是那分水堂的总堂主!”汪猛冷哼道。
方文昭:“不敢!在下方文昭,忝居分水堂总堂主。想必这位就是朝廷来的钦差,听说还是在青衣卫当职。”
汪猛:“哼!你既知我是青衣卫的人,还敢到这里来拦我!须知刺杀青衣卫者,罪同谋反!当诛九族!”
方文昭:“哈哈!你杀了我的大儿子,请问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替儿子报仇吧。至于你说的什么青衣卫蓝衣卫,老朽不知,也不想知道。你死了之后,我会把你的尸体扔给那些野狼野狗,到时候,朝廷若要诛谁的九族,就去找那些野狼野狗吧。”
汪猛大喝道:“好!那就休要废话,让我们手底下见真章!不过,这件事全因我一人而起,杀你儿子的也是我汪猛一人,跟那位小兄弟毫无关系,希望你放过那位小兄弟。”
方文昭笑道:“放心,我送你到阴曹地府之后,马上就让他来陪你!”
汪猛怒不可遏,陡然跃起,凌空一招便朝王文昭扑来,使得正是他家传鹰爪功之绝技“苍鹰搏兔”。
方文昭将身一矮,躲过了汪猛两腿侧踢,双手五指成爪,使一招“龙游四海”,左手前探,右爪跟进,双爪连环,直击汪猛腰眼。
那方文昭人称“铁爪飞龙”,成名绝技正是那少山“龙爪功”。方文昭年轻时曾是少山派一名记名弟子,习的是正宗少山外门武功“龙爪功”。那少山派在江湖中威名赫赫,门中弟子何止千万,俨然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少山“龙爪功”讲究的刚劲凌厉,气力所到之处,爪爪生风,端的是威猛无俦。方文昭这双手在“龙爪功”上已浸淫数十年,功力自然非同小可。此刻,他眼见那汪猛动如脱兔,两爪呼呼生风,瞬间
已到,当下也不敢怠慢,使出生平绝学与之搏杀。
汪猛身在空中,眼看对手五指连环,爪力排山倒海而来,自己腰眼若是受爪,非得当场瘫倒不可。当下弓腰缩背,急使一个“回旋切”,左掌下探,右手并掌如刀,斫向方文昭左颈。
汪猛是武将出身,祖上曾跟随太祖爷征战天下,后来军功世袭,代代都是习武为将。这家传鹰爪功本来自西域高人,招式精妙、百变无穷、刚中带柔、柔中又蕴刚。汪猛本人也是个武学奇才,这些年虽身在官场,武功却是一日也未曾落下。
方文昭将身往后一跃,不待对方站稳,左掌前推,右爪上撩,一招“双龙出水”便往汪猛的下盘招呼。
这两人一个是名门弟子,一个是武将世家。两人的功夫竟都在各自的一双手爪之上。在这明月之下、伫仙台上,两人各施生平绝学,堪堪斗了二十余招。
这边徐无病生怕汪猛受伤,内心也是焦急万分。他想要上去帮忙,但又使不上劲,一来自己不会武功,二来,高手决斗,外人也根本帮不上忙。但若要让他此刻逃走,内心也是万万不肯。他与汪猛,虽相识不到半日,但见汪猛为人豪爽又行侠仗义,内心已经把汪猛当作大哥。当此危难之际,要让他撇下这位大哥顾自逃生,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
无病不住地朝方文昭大喊:“方老太爷,您就放过汪大哥吧。汪大哥是朝廷钦差,是青衣卫的大官。那青衣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京城的一个大衙门,那里面有的是高手!你要是杀了汪大哥,青衣卫的人难保不会查到。他们要是知道了你是凶手,一定会派大批高手来抓你。到时候,把你抓进青衣卫的诏狱,我知道,那里有七七四十九种酷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无病又继续喊道:“方老太爷,你不想着自己,还得想着你的家人啊。你有儿有孙,子孙满堂,何苦为了汪大哥一人害死自己全家呢!你现在放过汪大哥,汪大哥大人大量,自是不会跟你计较。你若再要胡打蛮缠,惹恼了汪大哥,到时候大军杀到,你全家遭殃。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要为子孙想,还要为你的夫人和七位姨太太想啊。你那七姨太才十六岁,过门不到两月,你就忍心让她这么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吗?”
无病心知按方文昭的脾性,今日是断不会饶了他们。他只盼通过他的胡乱喊叫,让方文昭哪怕有个丝毫分心也好。
汪猛与那方文昭恶斗了二十余招之后,体力渐感不支。若放在平日,汪猛的功夫还能略胜方文昭一筹。今日他右腿挨了一支毒飞刀,虽然外敷了解药,内服了家传“固元丹”,但毕竟刀伤未愈,一路之上体力又消耗不少。高手格斗本就差不得丝毫,如今右腿创口已破,血流汩汩而出,汪猛已渐落下风,眼见已撑不过十招。
汪猛暗忖:“若我此刻打出‘天阴散’,趁着夜黑,飞身从山下逃脱谅也不难,但旁边那位小兄弟恐怕性命危矣。他不肯舍我而去,我又怎能舍他而走!罢罢罢!小兄弟舍命救我,我舍命救他便了!”
汪猛将心一横,招数便为之一变,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方文昭使出一招“九龙下山”,双爪击向他小腹,他弃之不顾两手平出,直戳方文昭双目,拼得就是一个同归于尽。
方文昭眼见汪猛气息已乱,心知十招之内必能将他降服,突见
汪猛变了打法,招招都要跟他玩命,心下也不由惊慌,急忙变攻为守,上身后仰、双手上格,险险避过一招。
汪猛大腿上鲜血不断流出,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虽然招招搏命,打得方文昭狼狈不堪,但那方文昭江湖经验老到,情知汪猛是要拼尽最后力气换一个同归于尽,便不与他正面相攻,只一味地闪转腾挪,围住汪猛、极尽消耗。
终于,又斗了二十回合之后,方文昭趁着汪猛不备,使出一招“游龙戏凤”,双手十指箕张,齐齐扣住了汪猛的手指。方文昭大喝一声“着吧!”双手用力,只听“嘎啦”声响,汪猛五指骨节尽断,一双手爪从此被废。
汪猛手指疼痛,几欲晕厥。他怒吼一声,拼尽最后余力,用出一招“云中八式”之“撞铁头”,运力于头顶,狠狠地撞在了方文昭胸口。
方文昭胸口“膻中”大穴被撞,一时穴道受阻,胸口滞闷,真气翻涌,浑身无法使力,被汪猛当胸抱住,双双跌下了石台。汪猛最后仍不忘喊了一声:“兄弟,快走!”。
徐无病未及相救,他奔到石台边,朝下面大声呼喊:“汪大哥!汪大哥!”只听得山风阵阵,却不见半个人影。
无病反身正欲攀援而下,突然被人从身后打了一掌,那人掌力刚猛,只打得他向前扑出数丈,胸口一甜,“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当即晕了过去。
那人徐徐走到无病身前,月光下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正是那分水堂总堂主“铁爪飞龙”方文昭。
原来方文昭被汪猛抱住身体跌下了石台。他心内惶急,用力冲开了穴道,左手顺势一掌打在汪猛前胸,汪猛便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坠入了崖下。方文昭则借力跃到了山崖边,右手一把抓住了缠绕于山石上的一根藤条,复又攀援到了山顶。待到他攀到山顶时,恰正好看到徐无病背身意欲下山,立即一掌打了过去。
此刻,方文昭胸口隐隐作痛,内心愤恨莫名。他强自冲开穴道,已然受了内伤,走一步路,便要咳嗽两声。饶是如此,他依然强忍疼痛,走到了徐无病身边,右手五指成爪,便欲往徐无病脑门兜头落下。
这时,方文昭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吼叫。那声音不是人喊,不是狮吼,不是猿啼,亦不是虎啸,凄厉刺耳、响彻山川,仿佛是地狱中的一个恶鬼,正发出惨绝人寰的吼叫,在这处月夜空山,听来是如此振聋发聩又毛骨悚然。
方文昭心下惶惧,一抬头,却发现了一幕更为恐怖的景象。他只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正缓缓朝自己移动,旁边是一个庞然大物。那庞然大物,遍体黝黑,身形如山、四蹄如柱,一双如灯笼般大的眼睛在月光下泛出幽幽青光,两只耳朵大如风车,一张巨口似可吞狮嚼虎。巨口张开之时便露出里面的森森利齿,那森森利齿就象一把把钢刀,任何东西到了嘴里都会被嚼成齑粉。
方文昭突见这一头巨兽,直吓得心胆俱裂、一时怔在当场。那巨兽目露凶光,张开血盆大口,慢慢地、慢慢地朝方文昭走近,突然又张口发出一声凄吼。
方文昭再也抵受不住,终于心脉震裂而死,倒地时他牙缝里缓缓蹦出了两个字:
“猪……妖……!”
第七章、茕茕白狐
次日,鸡鸣四野之后,天光大亮,徐无病在黄鹤山伫仙台上悠悠醒转。他一边摸着自己酸痛的腰背,一边思索着昨夜自己经历的那一场变故,蓦地发现身边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年约十六,身形甚是肥胖,但脸容还算俊美。一张国字脸,两只招风耳,剑眉虎目,狮鼻阔口,面如满月、目似朗星,长相颇为英武,但英武的外形中又总带有一些颟顸的神色。此刻他头发蓬乱,满脸猥琐之状,滚圆的肚皮上顶着一条破烂的短衫,看上去更是分外的滑稽可笑。
见徐无病起身,那肥胖少年也一咕噜翻身爬了起来,憨憨地说道:
“大哥,你醒啦?”
徐无病:“大哥?谁是你大哥?”
肥胖少年:“你呀,你就是我大哥。”
徐无病哭笑不得,当下也不急于辩解,他回身四顾,见偌大的伫仙台上只有他们二人,不由问道:
“方文昭呢?”
肥胖少年:“你说的是那个老头?”
徐无病:“正是,他在哪里?”
肥胖少年:“被我吃了。”
徐无病不禁莞尔:“你吃了他?那你是谁?是妖怪吗?”
肥胖少年也憨憨地笑:“对啊,我就是猪妖。”
徐无病不由得哈哈大笑,心想不知哪儿来得一个颟顸少年,多半是有些弱智,或许也是跟我一样,自小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到处行乞,晚上凑巧也睡到了这里。
一想起自己的身世,无病与那少年不禁又生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只觉那少年就是以前的自己,当下也不再恼他乱说,而是一拍那少年的肩膀,温言说道:
“好好!你说是你吃了就是你吃了。但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儿来?”
肥胖少年挠挠头,嘟着嘴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要问我从哪儿来,我……我大概是从天上来的吧。”说罢,那肥胖少年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头顶的天空,示意自己或许就是从那上面来的。
徐无病内心苦笑,心想那少年当真病得不轻,竟然将以前的事都悉数忘却,多半是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天幸还能活到今日,如今被自己遇上,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了。
于是,无病带上那少年,先是下山四处寻找汪猛,可找了半日,仍然找不见汪猛的尸体。
无病心下恻然:“昨夜汪大哥与那方文昭恶斗。我明明亲眼看到汪大哥身受巨创坠下高崖,多半已是性命不保,如今竟连个尸身都找不着,难道真是入了那些恶狗野狼之口?”
一想到这里无病不由恨得咬牙切齿:“方文昭这狗贼!来日我定要替汪大哥报仇,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无病忽然惊觉此地实在不宜久留,方府人多势众,或许追兵片刻就至。当下他不再多说,带上那肥胖少年赶紧往北而行。
无病身上没钱买不起马也雇不起马车,他只得和那少年一道开动两腿,一路奔行。初时,他担心少年身材肥硕,耐不住长时奔跑,未料那少年余力不绝,一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竟是丝毫不闻喘息之声。
两人从早晨一直赶路到午时,足足向北走了一百多里,已经到了云州府的地界。江南的秋天,依然是十分炎热,烈日在云层中投出刺目的白光,旷野无风,热浪一阵一阵袭来。这时,无病已经是汗下如雨、又饥又渴。那肥胖少年突然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了路边。
无病问道:“怎么啦?走不动了么?”
少年:“走倒是能走,就是饿了!”
无病:“饿了也得赶路啊”
少年:“饿了我就什么都不想动!
无病:“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到哪里去给你弄吃的?”
少年撒泼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是饿了!”
无病没办法,只好温言安抚:“好兄弟,前面不到五里就有家小店,到了那里我就带你大吃一顿可好?”
少年频频点头:“嗯嗯!这个好!”
其实无病根本就不知前方哪里有店,只是此刻被那少年逼得无法,也只有出此下策。古有“望梅止渴”,如今无病也只得使出一招“话店充饥”了。
两人头顶烈日,又走了一会,那肥胖少年忽然喊了一声,发力便往前奔去。无病抬眼一望,前方二十丈外,路边果然设有一家店铺,一面斗大的茶字旗正斜斜挂在上面。
无病三步并作两步,人还未进店就听到店里吵吵嚷嚷,原来那肥胖少年走进店中,饥渴难耐,见桌上有些茶点,也不管是哪桌客人的,拿起茶水点心就往自己嘴巴里塞。店掌柜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少年只是轻轻一推,便把那店掌柜推倒在地,旁边还撞翻了两张桌子。店掌柜“哎呦”连声,呼痛不起,旁边的客人自然是看不惯,你一言我一语便同那少年争执了起来。
无病见状急忙上前将那店掌柜扶起,一边连连向店家赔礼,一边又赶紧将少年拉开。无病摸遍全身,将仅有的二钱银子并十几个铜板全数交与了掌柜。店掌柜看无病倒是温文有礼,看他给的钱也足了,当下也不再多说,整理了桌椅,招呼无病二人坐下,端上了一壶热茶并几个薄饼。
无病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喝干,连呼过瘾,一连喝了三大碗热茶方才止住,低头想拿个薄饼时,却见盘中早已空空如也,再看那糊涂少年,正张嘴伸舌舔去唇边的几粒芝麻,不由得摇头苦笑。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起身喊道:“店家,我要走了,这茶钱怎么算?”店掌柜闻声过来,见那桌上甚是凌乱,知道必是刚才被那肥胖少年夺了些茶点过去吃了,虽然心知这汉子先前已吃得不少,但也不好意思再来收钱,只得笑笑说道:“客官今日受了滋扰,这茶想必也喝得没尽兴,茶钱么就算是鄙店请了吧。”
那中年汉子短衣劲装,一副猎户的打扮,他见店掌柜已言明不收钱,当下也不再客气,嘴里说了一声:“晦气呀!”左手一提桌上的麻袋,右手从墙边抄起长矛,便顾自朝门外走去。
无病正在喝茶,突听得背后“噢呜”一声,声音甚是凄切,不由得转身,却见那猎户身背的麻袋上露出了半个狐狸的头,只见那狐狸毛色纯白,一双乌黑的眼珠,此刻正直直盯着无病,似乎正向他哀哀苦求。
无病不及多想,大喝了一声:“站住!”
那猎户一怔,转身望向无病。
无病问道:“这位大哥,你的麻袋中装的是什么?”
猎户嘿嘿一笑,道:“那是昨晚被我的捕兽夹夹住的一只狐狸,怎么,这位公子爷有兴趣?”那中年猎户眼见无病出手甚是阔绰,光付那茶钱就是二钱银子,言语间便也多了些恭敬。
无病:“打开袋子让我看看。”
猎户走到无病跟前,将麻袋解开,里面露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那白狐的左前腿似已被夹断,腿上血迹斑斑,白狐蜷缩在袋中,浑身瑟瑟发抖、双眼楚楚可怜。
无病望着白狐的双眼,心中一动,只觉得那白狐身处绝境,命悬人手,便恍若此刻孤苦无依的自己,是如此地可怜,可悯,无助又无依……他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就把白狐抱在了怀中,说道:“这只狐狸,我要了!”
中年猎户笑道:“好说好说,你看这只狐狸毛色纯白、皮质柔软,那可是上等的货色。本来我是想给本县的方员外带
去,听说他们家三姨太今冬想要做一件狐裘,这纯白的狐皮想必她一定会出个高价。这么着吧,公子你要是诚心要,十两银子,不二价!”
无病内心苦笑,漫说现在他已是身无分文,就是平常拿出他全部的家当卖了,也凑不出十两银子。
无病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哥,上苍有好生之德!我买这只狐狸呢,一不是要它的皮毛,二也不是要它的血肉,我就是看它可怜,想拿来放生的。你看这样好不好,这十两银子你先记着,来日相见我必然加倍还你。”
中年猎户眼珠一翻,勃然变色道:“你小子是来消遣我的!我管你是放生还是杀生!没银子就给老子滚开!”猎户一边说,一边上前便要来夺那白狐。
无病往后一退,将白狐交在左臂,腾出右手从胸前拿出了一支玉笛,只见那玉笛玉质晶莹、古意盎然,玉色时而碧绿时而深青,在日光下竟会变幻出不同颜色。无病拿出玉笛之时,却并未注意到,那肥胖少年甚至连那雪白狐狸的眼眸都为之倏然一动。
无病将那玉笛交给猎户,说道:“大哥,我此刻身边没有银两,便就这么一杆笛子,这杆玉笛也是我娘从小送与我一直带在身边之物,今天我就用它来跟你交换这白狐可好?”
那中年猎户拿起玉笛左右端详了半天,仍然还给了无病:“笑话!这么杆破笛子能值几个钱?能有十两银子吗?”
这边无病还待劝说猎户答应自己的交换条件。那边就听得肥胖少年忽然大吼一声,冲上前来,一把夺过了猎户手中的长矛。只见那少年运劲于臂,就听得“咔咔”连声,已将长矛断成了十余截,悉数甩在了地上。
少年吼道:“我大哥说要就一定要,你要是再不肯,看我把你脖子扭断!”
那中年猎户眼见少年如此神力,不由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是……是是!好……好……好汉!这……这狐狸……你们要就拿去吧,千万别……别伤害我,我家里还……有老有小……”
少年一挥拳头:“滚!”
无病拿着玉笛还在后面喊着:“这笛子你拿去吧!”
中年猎户哪里还敢拿,见了那肥胖少年就如同躲避瘟神一般,出了门就狂奔而去。其实他何曾想到,徐无病那支家传玉笛毕竟是件古物,随便找一家当铺,至少也能当得百两银子。
无病心道:“这少年虽然颟顸糊涂,但也颇有几分蛮力,只是他性格冲动暴躁,以后须得稍加约束才是”。当下佯装愠色怒道:
“好兄弟,你怎能这样逞强凌人!我们出门在外,可不能动不动就夺人财物,若是人家告到了官府,我等岂不成了强盗?”
肥胖少年笑道:“大哥,我是看你被那人欺负,大哥要将狐狸放生原是好意,那家伙不知好歹竟还要敲诈大哥,我当然看不下去!”
无病:“你虽然是好意,但你以后切切不可再这样鲁莽!”
肥胖少年拉了无病的手,委屈道:
“大哥,咱们能不能不说这个事啦,我这肚子,还饿着呢!”
无病:“刚刚店里的饼,不都给你吃了吗?”
肥胖少年:“咳!那点东西,还不够填牙缝的呢!我现在还是饿的紧,大哥,你说好请我大吃一顿的!”
无病不由心下犯难,如今自己身上已是分文不剩,可又不忍见少年如此难受,正无计可施之际,忽然身后站起一人,手摇折扇,面露微笑,朗声道:“两位兄弟,救狐放生、施德行善,如此性情中人,可令我好生仰慕啊!这样吧,就由我来做东,请二位到聚英楼一叙,如何?”
第八章、捉妖大会
无病回头一看,见说话的乃是一位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年纪,白面微须、相貌文雅,一副书生打扮。那中年男子拱手道:“在下莫秋雨,江湖上的朋友唤一声‘铁面美郎君’,敢问二位如何称呼?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徐无病忙道:“在下徐无病,这位是我的兄弟,名叫朱……朱无能。我们从杭州府过来,要到京城去办些事情。”无病一直不知道那肥胖少年的姓名,一路之上光顾着兼程赶路也无暇和少年多聊。如今乍逢路人问起,他不愿被人知晓自己身边所带之人其实是个弱智少年,同时也不能失了礼数,只好临机给那少年取了个名字。无病心想:“你说你是个‘猪妖’,虽是戏谑之语,恐也暗藏玄机,不如就给你取个朱姓,你颟顸惫懒,虽然有些个蛮力,心智却是愚钝懵懂,除了喜吃之外,实在别无长物,索性就叫你无能吧。”一想起自己临机所取的这个名字,无病话甫出口,心下也不禁为之一哂。
那肥胖少年也忙不迭地说道:“对对对!我叫朱无能,他叫徐无病,他是我大哥,我是他弟弟,我现在很饿很饿,那个……那个叫什么‘聚英楼’的在哪儿?咱们就别再浪费时间了,不如赶紧过去吧。”
徐无病一拍朱无能的左膀,赶紧说道:“无能,我们和这位相公萍水相逢,怎好贸然去叨扰人家……”
那“铁面美郎君”莫秋雨长笑数声,上前拉住了朱无能的手,说道:“不妨不妨,今日能认识两位少年英雄,实是莫某的荣幸,那‘聚英楼’就在乌程县城内估衣巷口,离此不到二十里,两位就随我一同去吧。”
未等无病开口婉拒,朱无能已连说了几个“好好好!”,拉着莫秋雨便径直走出了茶店。徐无病摇头苦笑,当下也是别无他法,只得与朱无能一道上了莫秋雨的马车。
马车奔行得飞快,不多时便进了乌程县的南门。这乌程县隶属云州府,北临太湖、南接天目,县城虽然不大,但在江南一带也颇有名气,其境内山清水秀,河流纵横,水产丰饶,鱼虾肥美;加之地处南北要冲,商贾云集,自古以来便是一处繁华之所。
马车行过热闹的估衣巷,便到了当地最大的一处酒楼聚英楼。这聚英楼内酒客如云、好不热闹,在席间
就坐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那酒楼内的店小二看徐无病与朱无能的衣着打扮不由皱眉,露出了不屑神色,但看到一身考究绸衫的莫秋雨便又勉强挤出了两点笑容,将三人带到了大堂内的一张方桌旁就坐。
莫秋雨点了五斤牛肉,三壶酒,十张大饼并一些下酒小菜,十张大饼上来没多久便都进了朱无能的大肚。莫秋雨见状笑了笑,吩咐小二再拿二十张大饼。
莫秋雨正与徐、朱二人边吃边聊,忽见一个红脸壮汉笑嘻嘻地向自己这边走来,忙起身相迎道:“哟!这不是‘白马帮’边帮主么,您不在北边呆着,怎么也跑到这江南多湿之地来了?”
来的正是那“白马帮”帮主边连胜,边连胜见了莫秋雨也连连拱手道:“我这不是接到了大会的帖子么,那妖物之前曾在冀州府出没,这次捉妖大会我边某人少不得也要过来出一份力!”
边连胜又道:“怎么,你‘美郎君’莫先生,不在丛云岛双花洞做你的神仙洞主,却跑来这乌程县作甚?莫不是又看上了这江南的哪一位美女?”
莫秋雨忙使眼色止住边连胜的话头,脸上神情颇为尴尬:“哪里的话,我这不是听说今晚有众多英雄好汉齐聚这太湖之畔,大伙儿要一齐商讨捉妖之策。这几天江湖朋友都在议论咱们这‘捉妖大会’如何了得,我丛云岛虽未曾有过那猪妖的踪迹,但诛妖除魔乃我武林中人分内之责。秋雨虽然才浅力薄,但为天下苍生计,无论如何也要赶过来献一份策出一分力!”
边连胜忙笑道:“对对对!大伙儿一齐商量,那猪妖纵然再厉害也敌不过大伙儿齐心协力!等一下这‘捉妖大会’上,莫先生可别藏着,有什么好计策一定要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
边连胜正欲移步,莫秋雨又道:“边兄,我向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徐无病公子,这位是朱无能公子,今日我在城南一家茶坊眼见这朱公子一身神力,竟然在片刻之间,徒手将一支木杆长矛断为数十截,这份神力,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的人物中,恐也少有啊!”
边连胜这时才打量起了坐在一旁的徐无病与朱无能,他看朱无能只顾着低头吃喝,吃相又是如此粗鄙不堪,不由微微皱眉,心道谁不知你莫秋雨平素空口白话就喜欢瞎吹一通,这糊涂少年分明不过
是一个“饭桶”而已。当下也不多说,正欲转身走开,突然见到徐无病手里抱着的白毛狐狸,不由脸色微微一变。
边连胜看了看徐无病身边微微带笑的莫秋雨,再看看徐无病手中的白狐,若有所思却也未曾多话,只是朝两人略略拱了拱手,便带着自己的几个随从,往旁边挑了一个空处坐下了。
徐无病天性不喜热闹,这次跟着莫秋雨来到聚英楼也实属无奈。他眼见那“白马帮”帮主边连胜油光满面、一脸横肉,心中便不欲与之多言,见边连胜对他视若无睹,睥睨而去,当下也只是抱拳一笑,内心反觉轻松。只看那边连胜甫一落座,旁边就过来了一位白须老者,坐到了边连胜左侧。
白须老者道:“这不是冀州‘白马帮’边大帮主么?”
边连胜并不起身,只是拱手为礼,道:“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燕州虎鹤拳掌门齐老爷子啊。”
白须老者:“边帮主,听说此次‘捉妖大会’,来了一百多位江湖好汉,都是咱们这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翘楚,当真是难得啊!”
边连胜:“可不是么!这次大会是沧州府烈火堂王总堂主亲自召集。这些年,沧州烈火堂的名号可是响遍了大江南北。提起烈火堂总堂主‘一腿扫八荒’王行敏王老爷子的为人,大伙儿谁不佩服!王老爷子让大伙儿来,大伙儿自然是要来的。”
白须老者:“我听说,这次捉妖大会,非但王总堂主亲临主持,连少山派的大弟子落阳届时都会现身。”
边连胜:“我也听说了,王总堂主毕竟也是少山派的外门弟子。烈火堂的事少山自然不会置身事外。不过落阳自从三年前在济南府火云林外以一人之力,提剑杀尽‘黑风七煞’之后,这些年便一直在师门闭关修炼,几乎足不出户,想不到这次为了那‘猪妖’之事竟然也会出关。”
白须老者:“对啊!少山大弟子落阳的威名,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晚,我估计大伙儿除了共商捉妖大计之外,也更想一睹那‘苍山暮雨剑’的风采呢……”
徐无病正留神倾听隔座的对话,忽然感觉右腿一动,有人在拉他的裤腿,他低头一看,不由一惊。
第九章、半解书仙
徐无病低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桌下钻过来一位侏儒老者。那老者看模样至少已是古稀之年,须发皆白,满脸皱纹,一双豌豆大的细眼却是炯炯有神。他身高不足四尺,手短脚短,全身上下唯有胡子却生的又密又长,几乎从颌下一直垂到了地面。
徐无病从未见过身高如此矮小之人,何况今天桌下之人又矮又老,一张脸鸠形鹄面,长得其丑无比,偏生一副雪白的长髯,却宛如一注飞瀑,直直地挂到地面,世间凡人若要蓄得这一副美髯,没有数十年之功,怕也是难成。
乍见此人,无病不免心惊,正欲发声询问,却见那长髯老者一边摇动徐无病的裤腿,一边凄声说道:“这位小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可怜我老汉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莫秋雨见那长髯老者衣衫褴褛,相貌丑陋,内心不免嫌恶,正待呵斥,那边已有一名店小二飞快赶到,伸手便要打人:“你这糟老头、臭乞丐!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给我滚!滚!”
徐无病将店小二的手一挡,从桌子下面将长髯老者缓缓搀起,扶住他往身边落座,回身朝那店小二冷然说道:
“这位老丈现在是我的客人,我请他跟我一起用饭,这里没你的事了!”
店小二朝那双花洞主莫秋雨望去,莫秋雨只得点了点头,小二不情愿地退下。再看那长髯老者,刚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牛肉塞入口中大嚼了起来,吃相之粗鄙较之朱无能更甚,连那朱无能都不觉停下了嘴里的活,座上三人都在那里呆看着老者狂吞猛咽。
长髯老者嘴里不停,刚吃完几块牛肉,又顺手拿了无病的酒杯,斟满后一饮而尽,如此连喝了三杯后,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酒不是好酒,肉也非好肉,不过饥肠辘辘之时,饮之便如甘醴,食之便如珍馐啊!”
莫秋雨闻得那长髯老者一身怪味,早已没了胃口,索性停杯投箸,轻摇折扇,“哼”了几声,昂首不顾。
徐无病将桌上的几个下酒碟子,内装花生、凤爪、酱瓜、脆藕等食物的,都推到老者面前,温言说道:“老人家,慢点吃,不急”。
长髯老者也不推辞,吃起来如风卷残云一般,桌上的几个碗碟不多时便已纷纷见底,这速度恐怕连身旁的朱无能也自叹弗如。
一旁的莫秋雨实在无法忍耐,本来依照他的性子,此刻早已拂袖而去。但他看看徐无病怀里的那只白狐,还是强自忍住,朝徐无病拱手笑道:
“徐公子,听说你要将那白狐放生。我丛云岛地处江南沿海,是一处海上仙岛、洞天福地,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花草遍地、竹木成林,最是适合那狐羊兔鹿之属生存繁衍,不如你将白狐交与我,让我带去丛云岛放生如何?”
徐无病一时沉吟,不置可否,莫秋雨又道:
“徐公子,下个月便是家母的七十寿辰,家母一生吃斋念佛、放生无数。我将那白狐带去,让家母于寿辰之日当场放生,家母必然心中欢喜。这里有二十两纹银就请徐公子拿去,请徐
公子务必成全我这一番孝心啊!”
徐无病当时见那白狐被猎人捕获,即将处于刀俎之上,勾起自己身世之伤,于是不惜拿出自家祖传的玉笛,也要换得那白狐的性命。此刻听那莫秋雨也是要拿去放生,而且放生之地在那海上仙岛、洞天福地,应该更适宜狐类生存。他见莫先生真意拳拳,当下也不便推辞,慨然应允道:
“既然莫先生也是要拿去放生,那自然再好不过,这银子我是万万不敢收的。”
莫秋雨心下大喜,正要伸手接过白狐,蓦地却被朱无能拦住,朱无能道:“不行!大哥,狐狸不能给他!”
莫秋雨心中恼怒,有心强夺,但又忌惮朱无能的神力,心道:“你们不肯给我,无非是嫌我给的银子少了而已,什么拿来放生,不过是待价而沽吧!”于是再次挤出了几点笑容,从胸口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前,道:“咳!朱兄弟这般不舍也情有可原,这样吧,我出二百两白银买你这狐狸,如何?”
这边莫秋雨正洋洋得意,满以为乡下少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张两百两的银票必然会诱得他们乖乖就范。那边长髯老者却忽然把手中筷子一扔,大笑道:
“好一个贪财好色的‘铁面美郎君’啊!你明知这头白狐乃神洲大地稀有的名种‘雪里俏’,此狐万中无一,百年才能长出这副成熟的皮毛,此皮毛全身雪白、无一杂色,更奇的是用此皮毛制成的狐裘,穿在身上轻盈如同无物,身处冬日严寒却浑然不知。这只白狐若贩至京城,至少可沽得白银两万两,若是送与皇亲贵胄,恐怕还能换来更大的好处。如今你却假借尽孝之名,哄骗两个无知少年,可笑啊可笑!”
莫秋雨听得此言,脸色瞬间铁青,他愤然起身,怒道:“胡说!这分明就是一只普通的毛皮畜生!我好意拿出二百两银子买去放生,却遭你这般无端诋毁,你若再胡言乱语诽谤于我,休怪莫某人对你不客气了!”
长髯老者笑道:“呵呵,你若诚心放生,这二百两银子我们收下,我等再陪你一道赴那丛云岛将此狐放生,如何?”
这时,旁边已经有数位酒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莫秋雨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道那丛云岛方圆数百里,如若真的将那白狐放生,叫我到哪里再去寻回!当下只得一跺脚,恨恨地说道:“胡搅蛮缠,不可理喻!莫某还有要事,恕不奉陪!”拿起桌上的银票,转身就走。
长髯老者不以为意,继续拿起筷子吃吃喝喝,只是桌上菜肴实在已是所剩无几。
徐无病欠身道:“老人家,你怎知道这只白狐是那‘雪里俏’?”
长髯老者怪眼一翻,道:“我乃‘书仙’,自小便饱读诗书,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这区区‘雪里俏’自然一看便知。”
徐无病:“‘书仙’?是书中仙人的书仙么?”
长髯老者抚须道:“然也然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今日我书仙到此,两位后生待我以诚礼、飨我以佳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徐无病起身作揖道:“晚辈徐无病,这
位是我兄弟朱无能,见过书仙!”
书仙笑道:“好说,好说!只是这酒肉似乎少了点,店家,店家!……”
先前的店小二急忙赶来:“客官有何吩咐?”
书仙:“你们先前所上的酒菜太也寒酸,听说此地闻名的‘乌程酒’酒香清冽,洵属佳酿,给我们来上三坛,另外牛肉再来二十斤,其它还有什么好菜,尽管上来!”
那店小二一看席间已少了莫秋雨,脸色便没有先前好看:“几位客官还是把这里的酒钱先结了吧,不多,一共三两二钱银子。”
书仙转头看向徐无病。无病心中发窘,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钱,只得伸手去腰囊中摸索,但他身上哪里还有半分银两,摸来摸去,一文铜钱都未摸到,反倒从腰间掉出了一块铁牌。
书仙弯腰拾起铁牌,看到上面“青衣卫”三字不由大喜。心道有了这块牌子还愁没钱吃喝?当下脸色一沉,‘啪’地一声把黑铁牌往桌上一放,一把拽住了店小二的胳膊,怒道:“大胆刁民!实话告知尔等:我们乃朝廷上差,这位便是青衣卫徐百户,听说你们这‘聚英楼’窝藏要犯,图谋不轨,赶紧叫你们掌柜过来,随我等去那县府衙门解说清楚!”
店小二被书仙唬得战战兢兢,一看黑铁牌上赫然刻着“青衣卫”三个大字,更是不敢怠慢,连忙跑去报与那掌柜知晓。这“青衣卫”之名乾国上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都知道“青衣卫”权力极大,莫说一介草民,就是那些达官显贵,“青衣卫”的人想抓就抓,想审就审,根本不用文书旨意。一旦被抓进青衣卫北安平司诏狱,十之**便有去无回。据说村野巷陌间若有小孩哭闹,大人们只消说一句:“青衣卫的人来了”,小孩立时便会禁住哭声。
片刻工夫,店掌柜和那小二便急慌慌地赶到,店掌柜哆哆嗦嗦拿出一包银两,颤声说道:“各位大人,都怪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不知大人驾临,未曾好好招待,这五十两银子是小店一点心意……小店一向奉公守法,断没有什么朝廷要犯,大人或许……或许是弄错了……”
书仙点了点头,接过了银两在手中掂了掂,笑道:“也罢!谅你们这聚英楼也没这个胆量!今日之事权且记上,下回若有什么不法勾当被我等查到,定然不饶!”
店掌柜连连作揖:“是是是!大人稍待,我让小二奉上本店珍藏的二十年‘乌程酒’,还有本店的各样名菜,请大人们享用……”
书仙打断道:“不必了,我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我们走后,你不可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店掌柜:“是是是!大人们行踪,鄙店上下,必守口如瓶!”
那朱无能显然并未吃饱,还待说话,却被书仙拦住。书仙向着徐无病轻声耳语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徐无病左手抱起白狐,右手一拉朱无能,跟着那自称“书仙”的侏儒老者,匆匆便欲出门,忽听得身后有人呼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半解书仙’啊,怎么几年未见,老兄竟做起了朝廷的官差?”
第十章、白衣少年
书仙扭头一看,见身后之人年纪六十上下,一身褐色长袍,心下不由气苦,正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想见的人遍寻无地,不想见的人却偏在身旁。原来说话的并非别人,正是适才白马帮帮主与虎鹤拳掌门所谈到的沧州烈火堂总堂主“一腿扫八荒”王行敏。
书仙两颐微动,强颜笑道:“这不是王总堂主么,本书仙闲居乡野多年,如今热衷功名,少不得要为朝廷出点气力,怎么王总堂主也想来混个差事不成?”
王行敏“哼”了一声,冷言道:“什么‘书仙’!无非是看了几本破书,一知半解、似懂非懂而已,江湖上送你个绰号‘半解书仙’都算是抬举了。如今看你这副模样,一半象人,一半似鬼,竟还说要去为朝廷效力,朝廷要是有你这号人物,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王行敏话还没说完,突然提脚一勾,使出一招“旋风扫”,将身边一只榉木方凳向书仙等人踢来。
那方凳说到就到,“呼”地一声当空砸来。书仙不敢怠慢,微微跃起,一伸手将凳子稳稳托住,落下时两手抱住方凳缓缓放置于地。这一招名曰:“眠花抱柳”,讲究的是身势轻盈灵巧,落地时微微欹侧复又站定。那书仙身材虽然矮胖臃肿,但是跃起落地一气呵成,姿势轻灵圆转,看上去赏心悦目,旁边的虎鹤拳掌门齐闻钟不禁也喝了一声彩:“好轻功!”
书仙怪眼圆睁,讪笑道:“我说王行敏,想不到你都这么把年纪了,火气还是这么大!”
王行敏冷笑道:“舒恨天,想不到你也这么把年纪了,个子倒还是一点也没长!”
那“半解书仙”自小便是侏儒,平生最恨别人说他身短,因之取名“舒恨天”,怒己之短,恨天之高。如今这舒恨天见那王行敏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自己,心中气愤,但忌惮对方功夫了得,又是人多势众,当下也只得拱了拱手,道:“舒某还有事,告辞!”
王行敏昂然道:“不送!”
……
乌程县城估衣巷内,人来车往,热闹非凡,朱无能一路走,一路嘟嘟囔囔:“明明有上好的酒肉,我们干嘛不吃了再走?”
舒恨天极不耐烦地说道:“你这呆货!我们仅凭一块铁牌,唬得了别人一时,唬不了一世。你见过象我等这般衣衫褴褛、奇形怪貌的青衣卫上差吗?待得人家反应过来,真的报了官,我等冒充禁军御卫,惊动了官府,那便是杀头的死罪!”
徐无病道:“还是舒老爷子警醒,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还请舒老爷子明示。”
舒恨天捋须笑道:“小老儿行走江湖七十余载,最烦那些虚情客套,你们还是叫我一声‘书仙’最好,小老儿听着也是无比受用。现下我们手中有了银两,还有什么好愁的?
自然是先找一家上好客栈,安顿下来再说。”
舒恨天又望了望徐无病手中怀抱的白狐,道:“还有你这手中的白毛狐狸,打算如何处置?”
徐无病忙道:“在下也正在思忖此事,如今我们身处闹市,多有不便,不如到得夜间,我们找一个荒僻所在,就将这狐狸放生,书仙以为如何?”
舒恨天道:“嗯,此计好是好,不过我看这白狐左前足已被夹断,受伤不轻,如今看她业已气息奄奄,如若不早施救治,但恐放生之后,此狐也必死无疑啊!”
朱无能上前道:“那就赶紧去看郎中,先把这狐狸的腿治好了再说啊!”
舒恨天一翻怪眼,道:“郎中是给人看病的,能治得了狐狸的病么!”
徐无病问道:“那依书仙之意?该如何以治?”
舒恨天手指白狐,笑道:“幸喜你们遇到了我书仙大驾亲临,试问这普天之下,除了我书仙大人,还有谁能医得了你?”
朱无能心里不服,嘴上仍然絮絮说道:“狐狸腿也是腿,骨头断了就给它正骨复位,再拿个杆子绑绑牢,过得了几天它不就自行恢复了?这么点小事我都能做,又有啥了不起?”
舒恨天气恼道:“你这呆脑的吃货!怎知道这世间万物,各有所归,岂不闻《龟府密藏》所云:‘狐性敏而气澄,位天地五灵之首。’狐骨不类人骨,其气内虚,其质外疏,正骨需施以轻巧之术,然后必以桃枝红线缚之,方能痊愈而无损。”
朱无能还要上前争辩,徐无病赶忙拦住,说道:“好好!就请书仙为这白狐正骨,我们去想办法找桃木枝和红丝线。”
……
三人来到了乌程县内有名的“君行客栈”,舒恨天让徐无病定了两间上房。徐无病随手就给了掌柜一锭五两的银子,店掌柜看这公子虽然衣着不堪,但是出手豪阔,顿时大喜,忙不住地热情招呼。
人只要有钱就自然好办事。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店掌柜就差小二取来了无病所需的几根桃木枝和一团红丝线。那店小二望着无病怀里的白狐,再看看手里的桃枝与红线,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公子爷要这些物件所为何事。
那“半解书仙”舒恨天抱走了无病怀里的白狐,自己占了一间上房,吩咐众人不得打扰。他另开了一个方子,让无病速去抓药。无病一看方子,上写:没药五钱、川芎五钱、地黄四钱、当归五钱、白芍五钱、甘草两钱云云,知是行气补血之药,当下不敢耽搁,急忙带着朱无能上街买药。
乌程县城虽小,商贾却多,街市上店铺林立、应有尽有。两人在东大街有名的“平六佳”药局购齐药材,顺路还给朱无能买了四十个肉包、二十个粽子、五斤千张包、四袋大云吞,方才回到客栈。
两人刚进客栈,就看到店掌柜与一位白衣少年正在争执不休,店掌柜拉住了少年的衣领,口中的语气也甚是难听。无病问了店小二,原来那白衣少年已在店里住了三日,掌柜催要房钱,少年推脱不给,店掌柜哪里肯罢休,非但停了他今日的住店,还要拉他去见官。
无病看那少年,年约十六,身高七尺,腰佩长剑,一袭白衫,虽长得极为瘦削,但眉目却十分清秀,不象是市井无赖之徒,便问那店掌柜:
“店家,这位客人欠了你多少房钱?”
掌柜道:“二两八钱。”
白衣少年怒道:“当初住店明明说好是五钱银子一日,才住了三天,哪来这么多房钱!”
掌柜冷笑道:“你拖欠了三日,不要利息么?本店对你已是相当客气了。你要是有钱,就算你二两银子好了,可你拿得出来么?”
白衣少年淬了一口,道:“狗眼看人低!”
店掌柜闻言大怒,正要上前动手打人,被徐无病拦住,无病给了店掌柜三两银子,替少年付清了房钱,顺带吩咐他再让少年住宿一晚,交代完毕后,无病二人便朝自己房间走去。
白衣少年在徐无病身后叫道:
“这位大哥,怎生称呼?”
徐无病转身说道:“在下徐无病,这位是我兄弟朱无能,未请教阁下是?”
白衣少年躬身作揖,道:“小弟姓沙,名无净。今日幸遇两位哥哥为我出钱解围,小弟感激不尽!他日待我有了银两,定当加倍奉还!”
徐无病也拱手还礼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凡出门在外者,难免有个三灾五急,这点银子就当我送给你了,不必放在心上。”
……
徐无病一路走,白衣少年一路跟随,直至走到了自己房门口,无病见那少年依然跟在身后,心中不解,再次回头问道:“这位兄弟还有事么?”
白衣少年沙无净道:“大哥,今晚可否容我跟你们住在一起?”
徐无病道:“这个怕是有些不便吧,我不是已帮你付了一夜房钱么?”
沙无净挠了挠头,讷讷说道:“这个……这个……不瞒大哥说,小弟今日不小心着了偷儿的当,如今我身上银两全失,除了住店,还有那个……那个吃饭、赶路、买件衣服什么的……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徐无病笑了笑,又从兜中掏出了两锭碎银,掂了掂约有十两,交到了沙无净手中,说道:“贤弟莫急,这十两银子你先拿去,如若还是不够,可以再来找我。”
沙无净大喜,忙接过银子,笑道:“够了够了!谢过大哥!”
……
第十一章、太湖之畔
乌程县“君行”客栈内,朱无能饱食之后便呼呼大睡。舒恨天给白狐施以正骨之术,用几根桃木枝和一段红丝线将它的伤腿仔细地捆好,又喂食了一些汤药,看那白狐已沉沉睡去。舒恨天将徐无病叫到自己房间,问道:
“你知道今天我们为何要匆忙离开那‘聚英楼’吗?”
徐无病道:“你不是说怕被那店中掌柜等人察出端倪,唯恐其报官么?”
舒恨天冷哼道:“区区贱民,何足道哉!我是见那‘一腿扫八荒’王行敏就在左近。这老匹夫腿上功夫不俗,四年前我在沧州看戏,眼见他烈火堂的四个门人当街调戏妇女,小老儿生平最恨那些**下作之徒,当时就出手踢断了两人的腿骨,割花了一人的脸面,还有一个伤得较重,被我一掌震伤了心脉,估计活不过两月。那王老匹夫恨我打伤他门人,约我三日后在沧州南郊黑虎崖一战。那一晚在黑虎崖我与他斗了一千多回合,难分胜负,我怕他属下弟子上来偷袭,便施展轻功连夜逃遁。这一晃四年便已过去,想不到今日在这江南小城竟又碰到了他。”
徐无病道:“那今日这王行敏却为何没有动手?”
舒恨天道:“是了,我料想他心思定是全在今晚的捉妖大会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落一个‘恃众欺老’的名声。待得大会一过,他必会来寻我的晦气。嘿嘿!何须等到明日,今晚我偏偏就要搅了你的大会!”
徐无病道:“书仙的意思是?”
舒恨天道:“今晚太湖之畔的捉妖大会,这百来号人必定要商量推选一位捉妖盟主,我等暗中潜伏,伺机破坏,必要时我当助你拿下这盟主之位。”
徐无病忙摆手道:“此事不可!我一不会武功,二不习道法,如何能当得这捉妖盟主之位。”
舒恨天笑道:“什么捉妖盟主!你也别太当真。那帮人争个盟主之位无非是想借机统领这南方武林,此地商贾云集,鱼米丰盛,若能归其统辖,实有大大的好处。至于这捉妖么,不过是个名头而已,恐怕连妖在何处根本都无人知晓。”
徐无病依然摇头道:“那也不可,无病还有要事在身,实不愿多生枝节,不管是捉妖盟主还是武林盟主,在下均无丝毫之想!”
舒恨天盯了徐无病半天,最后说了句:“那我们去那里看看热闹,总行了吧!”
……
是夜,凉风习习、夏虫啾啾,在乌程县北二十里外,太湖之畔的一处浅滩。三堆篝火熊熊燃起,一轮明月当空朗照,一百多人就着火堆围成了一个大圈,众人均席地而坐,圈中心临时搭出了一个简陋的木台,木台之上,一个褐袍老者正在侃侃而谈,只听他朗声说道:
“诸位都是中原武林的好汉,咱们今日聚在一处,便只为一件事那就是捉妖除魔!这三个多月来,那猪妖一直在北边活动,从沧州府、冀州府、济南府、徽州府、燕州府直至宛平府,好多道上的兄弟都亲见猪妖的踪影。兄弟们一路跟踪查找,不料却在一个月前顿失那妖物的去向,但是三天前,却有人看到那猪妖在云州府现身,请问杭州分水堂的方二堂主,这个消息来得可靠否?”
这时就见西南角站起一个中年男子,此人向台上的褐袍老者拱手为礼,再转身向身边的众人躬身作揖,方缓缓说道:“在下方树虎,见过在座各位英雄!今日得与诸位豪杰齐谋捉妖大计实属方某之幸!禀王总堂主,那猪妖确是现身云州府无疑。我分水堂属下,有个叫‘王小二’的堂众,老家便在这云州,三日前他回家看望老父,行路时错过了宿头,便在杼山脚下的一间凉亭中借宿,晚上起夜,恰好见到那猪妖从杼山旁经过,当时他乍见那庞然大物,差点被活活吓死……”
那中年男子甫一站起,便有一位坐在东边角落里的青年不禁“咦”了一声,此人不为别人,正是两日前刚刚从杭州府逃出赶至此地的徐无病。
徐无病眼见自己过去的恩人方树虎就在身旁不远,眼前一热,便想起身过去拜见,却被舒恨天一把拉住,书仙轻声道:“先别忙着相认,且看看情形再说。”
原来那“半解书仙”舒恨天恼他王行敏白天恶语相讥,便一意要搅了这“捉妖大会”以解心中怒气。舒恨天命人备了一个大的竹制背篓,里面垫以棉絮,外面罩着黑布,将那白狐置于篓中背在身上。这样一来,外人看着只知是个背篓,却根本不知里面装着何物。
舒恨天带同徐无病、朱无能于戌牌时分趁夜来到这太湖边,却见群豪围拢在一处,“捉妖大会”已然开场。舒恨天一行随意同周围几人打了几声招呼,便捡了东首一个角落坐
下。由于这一百多号武林人物来自南北各地,一多半均未曾见过,众人看着这老少三人虽觉奇怪,但也无人过问。
这时就听得台上的烈火堂总堂主王行敏继续说道:
“那就是了!据闻这猪妖体大如山,巨齿如刀,声震如雷,动止如风,让这妖界巨怪在我神洲大地行走,难免会伤及无辜人类。既然这妖物近日在云州府地界现身,我等中原武林豪杰又齐聚在此,自然要想个万全之策,尽速将这妖物擒拿诛杀!天下之道,人妖殊途,妖怪不除,灾祸难休,为今之计,当……”
舒恨天耳听得台上的王行敏在那里义正辞严、喋喋不休,心下不胜其烦,突然尖声怪叫道:
“王总堂主!都听你在说这‘猪妖’如何如何祸害,你今夜召集诸位武林俊杰到此,必欲除之而后快,试问这猪妖现身至今,可曾伤得人否?可曾造下灾否?可曾生出祸否?”
王行敏正自大言不休,忽被如此一问,细想至今日为止,都是听得那猪妖外形如何凶恶丑陋,倒也确未听说猪妖有过什么伤人之举,一时语塞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场下众人忽听得这么一问,也均感意料之外,向东首望去,见说话之人是位长髯老者,多半并不认得,一时间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座中有位苏州府玄妙观观主刘承鹤,也手摇拂尘说道:“无量天尊!上苍有好生之德,王总堂主,如若那猪妖确是未曾伤人,我等也不可妄造杀虐!人妖虽殊途,然三清大道,或可化其戾气、彰其善灵……”
“对对对!道长所言甚是!正所谓‘妖不犯我,我不犯妖!’如若这猪妖不来伤人,我们也未必非要将其诛杀么!况且,这猪妖身形庞大、妖力非凡,我们这些凡人能杀得了它吗?”说这话的是一个矮胖中年男子,此人正是这云州府乌程县太湖帮帮主潘明方。太湖帮虽偏处江南一隅,帮众不多,名声不大,但掌控南北水陆要冲,多年来独享这太湖南岸水天之利,无人与其相争,日子过得算是逍遥快活。如今突然来了这许多江湖豪俊,隐然要立一盟主,明里说是为那捉妖之事,但潘明方心知定是有人眼热他这手里的好处,趁机要来夺取地盘。他心中懊恼不甘,但慑于王行敏烈火堂的势力却也不敢公然作对。如今见有人先来搅扰,当下不再犹豫,趁机拿起话头,意欲将这浑水搅得更浑。
那“一腿扫八荒”王行敏斜眼一瞥,看到说话之人正是日间与他斗嘴的“半解书仙”舒恨天,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我不来找你,你还敢来找我!他有心骤起发难,但看眼前的形势,台下众人已被刘承鹤和潘明方引得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只得强压心头的怒气,提声喝了一句:
“大伙儿静一静,且听我说两句!”
王行敏说到“静”字之时,运气于足,忽然提起左脚往前一踏,就听得脚下木板“嘎”地一响,已然断为三截。这一招名曰“平步青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蕴含了王行敏极厉害的腿功。这一腿下去,内力自足底层层递进,以力打力,脚下的木板不是踏成两段,而是由远及近,断成平整的三截,每一节的长度相当,断口齐整,没有几十年的内力修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王行敏不动声色地露了这一腿绝活,台下均是习武之人,焉有不识货者?众人看着这三块断板缓缓跌落,之前聒噪之人便惊得不敢再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好功夫!”,一时间喝彩之声大作。王行敏心中得意,便接着方才的话头,朗声说道:
“刘观主,潘帮主,此言差矣!上苍虽有好生之德,然妖终究是妖,今日不伤人,他日也难保不会伤人,妖吃人,人捉妖实乃天理!为虺不摧,为蛇奈何?今日这猪妖虽妖性未开,暂未伤人,他日若它妖性大发则必横施暴虐,到那时,我等都悔之晚矣!”
王行敏顿了一顿,忽又转身,双目如炬,望向潘明方,说道:“潘帮主,你说我们这些凡人杀不了猪妖,那么我想请教一声潘帮主,照你的意思,将来若那猪妖过来吃人,我们这些凡人就只能乖乖地束手引颈,等着猪妖来吃么?”
潘明方心中惧怕,讷讷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这些凡人平时也只会些舞刀弄枪的手段,真遇到了猪妖恐也无计可施,就算你王老爷子武功再好,你能对付得了猪妖么?”
王行敏长笑一声,道:“仅凭我王某人一人之力,当然对付不了猪妖,但我武林中的英雄好汉何止千万!大伙儿合力捉妖,就算那妖物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敌得过我整个中原武林不成?所以我王某人今日邀请大伙儿齐聚于此,正是要商量推举一位盟主,好带领大伙儿一起,
捉妖除魔,拯救苍生!”
王行敏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人纷纷出言附和,一个说:“王老爷子说得对!捉妖除魔正是我武林中人份所当为!我们今日立一位捉妖盟主,今后大伙儿跟着他干就是!”
另一个又说道:“王总堂主所言甚是!那猪妖又有什么可怕的,今日我们有了捉妖盟主,将来,天下武林中人齐聚我捉妖盟下,到时候大伙儿一齐上阵,那猪妖就算有再大的本领,大伙儿每人只须打它一拳、踩它一脚,还不得把它给当场打死,踩成肉饼啊……”
台下的舒恨天听着这些江湖人物的井底之语,心中不住冷笑,不由得就想说上几句嘲讽之语。他正待出语相讥,忽听得旁边有人大声说道:
“那么照王老爷子的意思,今日这捉妖盟主之位,非王老爷子莫属了?”舒恨天斜眼一望,说话的正是那冀州府白马帮帮主边连胜。
王行敏道:“我王某人虽蒙诸位武林同道抬爱,在沧州府也算是创下了一些根基,但毕竟年老体衰,这盟主之位是万万不能胜任的。今日大伙儿所议的捉妖可是件大事,这捉妖盟主之位么,自然得找一位武功、德行、威望都远胜于我的少年英雄才是!”
台下有人说道:“王总堂主切莫推辞!若说连你王总堂主都不能胜任,在座还有哪一位英雄能胜任得了?”
旁边又有人随声附和:“是啊,王总堂主仁心侠名,享誉武林,至于武功,在座还有哪一位能是你的对手?王总堂主就别再推辞了!”
王行敏微一摆手,说道:“诸位好汉的盛情,王某心领,但今日我要推荐的这位人物,实是一位大大的英雄。他的武功胜我王某人十倍,他的品行天下人有目共睹,他十三岁便成剑术名家,十七岁出师,沿黄河北上,一年内杀尽沿河匪首七十六人,沿途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十九岁约战无恶不作的‘黑风七煞’,在济南府以一人之力将这七个恶徒提剑斩杀……他便是我师门座下大弟子,江湖人称‘苍山暮雨剑’的落阳!”
“落阳”两字刚一出口,台下便如同炸开了锅。“想不到落阳公子真的来了!”“落阳来当这捉妖盟主,自然是最合适不过。”“江湖第一大派少山的大弟子落阳,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啊!”……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这一场捉妖大会的气氛,突然间无比活跃了起来。
一来,这少山大弟子落阳的威名实在太盛,江湖中人大多仰慕已久;二来,落阳自三年前一战后,便闭关不出,足迹鲜闻,风传他虽杀了“黑风七煞”,但身受巨创,已经武功尽失。如今乍一听落阳之名,先前传闻落阳会现身今夜之捉妖大会竟然是真,一时间,台下众人的心情,自然都异常地兴奋……
舒恨天、徐无病、朱无能静坐于台下东首,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舒恨天冷笑连连,向着徐、朱二人悄悄说道:“这帮蠢材废物,为了一个少山弟子,竟能兴奋成这般……”
徐无病问道:“书仙可知这少山到底是个什么门派?”
舒恨天不解地看着徐无病,道:“小子,别跟我说连少山你都没听说过。江湖中人都知道这天下门派有‘一塔、二山、三阁、四门’为各门各派之尊。其中这‘二山’么,便是‘南有蜀山、北有少山’,少山门下弟子,不下千万,光这‘外四堂’‘内三院’便不知有多少徒众……”
朱无能插口问道:“什么‘内四堂’‘外三院’?”
舒恨天小眼一翻,怒道:“呆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少山‘外四堂’,就是那杭州分水堂、沧州烈火堂、巴州震雷堂、钦州御风堂……”
三人正在轻声说话,忽见身后一颗大榕树枝叶轻颤,从树上跃下了一位青年男子。这男子凌空又是一个转身,如一道彩虹般,翩然落在了木台的中央,月光下,这青年长身玉立,衣袂飘飘,宛若天仙降临。众人突见此人从天而降,落地的姿势又是这般轻盈好看,心知必是少山大弟子落阳无疑,当下都轰然叫好。
舒恨天暗叫一声“惭愧”,心道此人藏于榕树中半日,自己竟未有丝毫察觉,这人的功夫当真是深不可测。
这青年甫一落地,王行敏即上前躬身行礼道:“行敏见过大师兄!”青年略略颔首,算是回了礼。王行敏旋即又转身向众人说道:“这位便是我同门大师兄‘苍山暮雨剑’落阳公子。今日在座的各位若无异议,咱们便共推落阳公子为捉妖盟主,今后,大伙儿便一起跟着落阳公子……”
王行敏正待细说这结盟捉妖之策,台下忽然站起一人,仰首说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