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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少女怡清

    徐恪躺在地上望着浓烟滚滚的天空正自发呆,却听得远处传来怡清愤怒的叫喊:

    “我的无病……无忧谷啊!这帮天杀的怪物,我要把你们统统给碎尸万段!”

    徐恪见怡清怒气冲冲地走了回来,知她是为长角红毛怪毁坏了山谷中的草地而生气,当下宽慰道:“怡清姑娘,那怪物只是踏坏了零星的一些花草,姑娘何必生气?”

    “踏坏了零星的一点也不行!这忘忧谷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发现的,里面的山楂树还是我种下的呢!”怡清依旧忿然道。

    徐恪道:“原来这……忘忧谷里的山楂树是姑娘栽种的?那么,今日姑娘来此山谷中,是为采摘山楂果子的么?”

    怡清笑道:“废话!我几百里路赶到这里,不是来采摘果子,难道还是专程来救你的不成?!不过,那些山楂果子前些日已被我摘得差不多了,我今日前来,是想采一些红蕈……”

    徐恪忙伸手指向他身前不远处的一只麻布口袋,歉然道:“姑娘对不住,那些红蕈都被我采了。”

    怡清走上前提起那麻布口袋看了看,说道:“怪不得!我说呢,怎地草地中的红蕈好似被人采过一般……原来,都在这口袋里呀!”

    徐恪忙道:“那……这袋红蕈就送给姑娘了吧!今日若非你搭救,我徐恪此时已成为那些怪兽口中之粮了。”

    怡清却将那麻布口袋拎到了徐恪近前,说道:“这可不行!你想用这区区一麻袋红蕈就抵消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哼!想得美!”

    徐恪挠了挠额头,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对我两次救命大恩,我徐恪今生都会铭记在心!”

    怡清忙将那一大袋红蕈塞在了徐恪的怀中,连连摆手道:“行行行!你别跟我肉麻了啊!天不早啦,赶紧带着这一袋红蕈,回家去见你的娘子吧!还有……那一束牵牛花,回去记得分成三把,你的那些什么‘姐姐、妹妹’呀,每人一份,千万别落下一个啊……”

    徐恪听得怡清之言,也暗觉有理。此时晌午已过,日头西斜,空中虽有浓烟遮蔽,徐恪也能觉到天色已渐渐变暗。他不敢耽搁,急忙再次起身,向怡清行礼致谢之后,提着口袋,以剑做拐,勉力向山谷外走去……

    怡清见徐恪一瘸一拐往前,行得如此蹒跚,不禁暗暗摇头。她叹了一声,快步走到徐恪的身边,左手一把抢过了徐恪手里的口袋,右手扶住了徐恪的肩膀,言道:“照你这样走,就算走到半夜里也未必到得了许昌!若是到了深夜亥时,群怪尽出,你这瘸腿的病木头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呢!咳!……本道长今日救人救到底,先把你送回许昌城再说吧!”

    徐恪还想再作推辞,见怡清满脸都是关切之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又想说几句道谢之语,却见怡清脸上一副颇不耐烦的神情,只得选择默不作声……

    对于徐恪而言,眼下可真不是逞强的时候。这卧牛谷离许昌城至少两百里,如今他左腿受了巨创,若仅凭他一人之力,莫说是回到许昌土城,哪怕半路上来几只三首黑狼,就能把他给对付了。

    然而,这两百多里地,若怡清一直这么搀扶着自己,又要走到何时才能抵达?为今之计,若想尽早回城,势必得让怡清背负着自己,施展轻功疾速奔行,方才有希望在天黑之前回到许昌。徐恪一想到这个法子,心中更是一阵发窘。不过,若不是用这个法子,此处荒郊野外、群魔环伺,还有别的办法可想么?

    “你这样走……太慢啦!还是我来背你吧!快点……上来!”果然,还未走出几步,怡清就嫌徐恪步子太过蹒跚,她提起麻布口袋,身子往前略略一蹲,便要徐恪趴到她后背上来。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再次犯起了踌躇。他望着怡清的后背,仿佛那一个窈窕温润的后背,竟比一头猛虎的后背还要让他犯难。说起来,他此时已是胡依依的夫君,跟慕容嫣还刚刚成婚,实实在在是一个有妇之夫,在这荒郊野岭,被一位绝色少女这样背负着,合适吗?……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一个小女孩还要害羞!快点!天很快就要黑啦!”怡清不耐烦地催促道。

    徐恪将心一横,把手中的长剑插在了自己后背,就趴到了怡清的背上。他暗自心道,除非这里能有一辆马车,否则,若不靠怡清背负,自己就是死路一条了。可是,在如今这一个魔化的世界,连一匹完整的马都无法找到,更遑论一辆马车了。

    怡清笑了一声,也不再啰嗦,背起了徐恪,迈开两腿,就往卧牛山外疾速奔行。

    徐恪趴在怡清的背上,正思忖着该说些什么感激之语。不料,怡清只奔行了片刻,刚刚出了蜗牛山谷,徐恪便见谷外的大道上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

    在这一个魔化的世界里,真的还有一辆马车!

    而且,那还是一辆双辕宽架马车,车内至少能坐得下四人。不过,马车前缰绳系住的,却并非两匹健马,而是一头体型硕大的白鼠。那白鼠身长一丈,体高五尺,看着竟比一头健马还要胖大。更难得的是,那一只巨鼠通体都是白毛……

    “舒恨天,去往许昌城,走!”怡清将徐恪扶到了马车内坐定,她遥遥挥鞭,口中呼喝了一声,那白鼠四脚爬动,马车瞬间便离了原地,越行越疾,向着东南的方向飞奔了起来。

    坐在马车内的徐恪,看得颇为心奇,

    他知那白鼠必已不是他的那位书仙老哥,便朝怡清笑问道:“怡清姑娘,你为何要叫它‘舒恨天’呀?”

    “我就喜欢这么叫它,怎么啦!”怡清愤愤然言道:“当年,那白鼠本已被我关入了锁妖笼中,都怪我李义哥哥多事,偏生将它给放了出来,眼下倒好,它都成了‘白鼠魔王’啦!”

    “咳……”听闻怡清之语,徐恪更加确认了那半解书仙此时必已投靠了魔族,成了一个所谓的“白鼠魔王”。想起当年为了舒恨天身陷铁丝笼之事,自己差一点提剑就要找怡清算账,他不由得脸露愧色,叹道:

    “我这位书仙老哥,怎会去投靠了魔族?他虽是一个鼠妖,脾气也不太好,但心性良善,向来不做恶事,怎会成了一个‘魔王’呢?下一次我若见了他,必当劝他改恶从善,与人为友……”

    “得了吧!”怡清不以为然道:“你不知道那白鼠魔王的厉害!人人都知道,魔君座下‘赤、白、金、青’四大魔王,就属他白鼠魔王最是狠毒!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舒恨天啦!他如今功力大涨,连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你下次若见了他,我劝你最好还是躲得远远地,省得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徐恪依旧有些疑惑道:“我还是有些想不通,我这老哥平常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胆子也不大,为何会遽然变作了一个人见人怕的‘大魔王’?”

    怡清道:“我说病木头啊,这还不简单!你刚刚不也说了?他舒恨天本就是一只鼠妖,自古妖魔本就是一家啊!如今这世界已然成了魔族的天下,舒恨天由妖堕魔,最是正常不过了!”

    徐恪却默然无语……

    怡清接着说道:“莫说他舒恨天了,如今有多少狼精熊怪也都成了魔兽呀?”她见徐恪沉吟不语,忙道:“不过……也有例外啊!你的那位什么姐姐的,我可没说她啊!还有,那一只……”怡清又挥鞭指了指驮着马车飞奔的那一头巨鼠,笑道:“如今我的那一只‘舒恨天’,它也是一只鼠精,幸喜没有堕魔呢!”

    徐恪望向那只通体雪白的巨鼠,只见它撒开四足向前飞奔,奔跑之速远比一匹健马还要迅捷。仿佛就连那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恐怕也没它跑得飞快。他委实难以想象,同样是一个魔化的世界,为何眼前这一只巨鼠就被怡清驯服得如此听话,而那一位“半解书仙”却成了一个白鼠魔王?

    直到此刻,徐恪依然不能认同怡清所谓的“妖、魔本是一家”之论。在他心中,妖即是妖,魔就是魔,妖有好妖,魔有恶魔,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他的胡姐姐本就是一只狐妖,为了助他解毒,竟不惜散去自己一千二百余年的修为,如今已成了一位普通女子。而且,就连那一条滢洲海岛上的八岐大蛇,也有心性良善之时,记得在桑国京都城,那位“山支八”公子就曾与他彻夜狂饮,非但并非趁隙伤他,后来还在京都斗剑大会上,玉成了他与吉田良子的“好事”……

    不知怎地,徐恪竟又想起了那一条八岐大蛇,想起了他一生无奈而又不得已的遭遇。如今想来,若不是那八岐大蛇将“斗剑第一”的名号拱手相让,不是那八岐大蛇连续十个夜晚向吉田良子施以梦魇之术,又怎有他后来与良子的那一段情缘?

    “怎么又想起良子来了?”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不觉有些汗颜。他不得不承认,想要忘掉与良子那七个缠绵的夜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怎么啦?说到你的那位‘姐姐’是一个妖,你就生气了?”怡清忽然打了一下徐恪的胳膊,嗔怪道。

    “没……没有!”徐恪忙回道。此刻,他的神思仿佛还在十年前的桑国与十年后的许昌土城间徘徊。或者,更切确地说,是在神王阁的虚空楼与云影楼中徘徊。他一会儿想到了胡依依,一会儿又想到了吉田良子,一想到了吉田良子,忍不住便要想到那连续七个彻夜缠绵的夜晚……

    怡清又道:“好啦!你就别生气了……刚才是我不对,你的那位胡姐姐虽然是个狐妖,不过,她为了帮你解毒,不惜散去一身的功力,沦落成了一个寻常的人间女子……她对你的这一份心意,我自问,恐怕连我这样的人类,也未必能做得到呢!”

    ……

    徐恪却不欲再展开这个话题,他忽然问道:“怡清姑娘,你方才斩杀长角红毛怪的那两把飞剑,好像不是寻常宝剑?”

    怡清将头一偏,斜眼看着徐恪,用奇怪的眼神问道:“怎么……又要提一下这双股剑,好让我再感激你一次,是不是?”

    “双股剑!你刚刚御使的两把飞剑就是……双股剑?”徐恪不由得反问道。

    怡清道:“是呀!怎么你是真的忘啦?”旋即,她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是我忘了,你是自十年前穿越而来的,那时候你还未送我双股剑呢!”

    说着话,怡清自背上取下了那一把双股剑,她拔剑出鞘,双手一分,两手便已各握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她不无得意地说道:“说实话,‘你’这十年里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便是送了我这一把双股剑!记得‘你’当时才出神王阁没多久,便亲自上门送了我这把旷世名剑。为了这个,我那时心里一激动,还叫了‘你’一声……那个呢!”

    “叫了我一声什么呀?”徐恪见怡清此时,双颊竟忽然现出了一丝酡红之色,心里也一时好奇心起,随即便问道。

    “这个嘛

    ……不告诉你!你要想听,到时,回你的十年前去听就是了!”怡清低下了头,难得地有些神色忸怩道。

    徐恪不由得心中暗自思忖道,听怡清所言,我一出神王阁之后,便送了她那把自东海龙宫中得来的双股剑。那么,我二弟当时必已来到了京城。他遵照诺言,帮我送来了双股剑,不知道另一件蜀山至宝“天云剑”他有无送来?还有……二弟有没有见到玄都观主李淳风呢?也不知道,如今的二弟,却又在何方?

    怡清又将双股剑合为一股,又复收剑回鞘,放置后背。她见徐恪兀自沉思,便也默然无语。

    那一头巨大的白鼠精,载着怡清的马车一路飞奔,它竟丝毫也见不着半点疲累之态。这一路上到处都是乱石,间或还会遇上一些巨大的裂隙,不知这白鼠精用了什么法子,只见它一边奔跑,一边起脚将那些嶙峋乱石尽数踢开,马车非但奔行飞快,而且行得还甚是平稳。若遇上那些地表的裂隙,那白鼠精便会腾空一跃,连带着将马车高高拉起,一跃而过。

    两人就这样坐在马车中,各自无语,过了长时,怡清正想出言发问,却听徐恪率先问道:

    “怡清姑娘,你可知我二弟朱无能,如今在什么地方?”

    怡清想了一想,回道:“朱无能,你二弟?我不知道他是谁呀?”

    徐恪不由得甚感疑惑,他心道我既然送了你双股剑,那么我二弟朱无能定然是来到了长安城。怎么你们都一个个不知呢?难道说,二弟也已命丧魔兽之口?不可能啊!他可是一位天庭神将下凡……

    想到这里,徐恪又问道:“那么……朱天蓬呢?这个人你可识得?”

    怡清恍然道:“我道是谁呢,原来你问的是他呀!天蓬元帅么,人间有哪一个不识啊?他不是……一个月前带着‘你’去天庭了么?”

    “啊?”徐恪不由得再次挠了挠自己的前额,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暗自心道:“我的二弟朱无能,在这一个魔化的世界里,却已然恢复了他‘天蓬元帅’的神将身份,还带着‘我’去了天庭?他们去天庭做什么呢?是为了对抗魔族,拯救苍生么?天庭中的那些神仙,若要拯救人类,不是早该下临凡界了么?又何必等到今日?!难道说,我们人间的这一场浩劫,人类与魔族的这一场纷争,一定要天界神仙相助,方可化解?然则……这一切,说到底又与‘我’有何干?十年后的那个‘我’何必舍弃家中的几位娘子,一意上到天庭?”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越想越是心头纷乱。最令他想不通的是,自己骤然穿越到了十年之后,那个十年后的自己竟也骤然去了天庭。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如果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话,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

    徐恪还在奋心思索,身旁的怡清却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道:“别想了!你的许昌城到啦!”

    “啊?这么快啊!”徐恪揉了揉双眼,却见一座孤城已高高地耸立在前方,许昌土城真的到了!

    徐恪不禁抚掌笑道:“怡清姑娘,你这一头白鼠精,胜过十匹千里马呀!简直是……绝了!”他委实未曾想到,才半个时辰左右,那一头白毛巨鼠便已载着他们跑完了两百里路程,回到了许昌土城前。

    “那是!”怡清不无得意道:“不过,他可不是一头简单的白鼠精,他叫‘舒恨天’!”

    “好好好!‘舒恨天’‘舒恨天’!”徐恪笑着应道。

    此时,许昌土城的大门已然打开,有三位女子并肩走了出来。其中一位身着红色长袍的女子,当先快步而来,笑意吟吟地说道:“我道是谁的‘舒恨天’来了呢!原来真的是怡清妹妹呀!今日,妹妹能来咱们的许昌城做客,我这做姐姐的可太开心啦!”

    徐恪一听那人的声音,便知就是自己的胡姐姐。他忙快步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走向胡依依等人,笑着说道:“胡姐姐、嫣儿、小贝,你们怎么都出来啦?”

    胡依依远远地笑道:“我们在城楼上望见了白鼠和马车,就知道是怡清妹妹来了。怡清妹妹今天能大驾光临,我们又怎能不出城来迎一迎呢!”

    三位女子都走到了徐恪的近前,胡依依急忙扶住了徐恪,关切地问道:“小无病,你这腿怎地受伤啦?”言罢,她又俯下身去,亲自查看徐恪左侧小腿的伤情。

    “胡姐姐,不碍事的,怡清姑娘已为我施了药,做了包扎……”徐恪忙宽慰道。

    旁边的慕容嫣与姚子贝都上前搀扶住了徐恪,脸上也满是焦急与关切之色……

    这时,众人却听得马车内传来了怡清不冷不热的声音:“病木头,你的东西拿去,如今你人已送到,本道长可要回去啦!”她话音刚落,就见一只麻布口袋从马车内扔了出来。怡清又朝那只白毛巨鼠呼喝了一声:“舒恨天,回长安,走!”

    那白鼠精倏然一个转身,四足迈动,只见马车掉了一个头,转眼便要往西北的方向奔行而去……

    徐恪有心想留下怡清,但一想人各有志,她连马车都不肯下来,显然是不想见到自己身旁的那几位“红颜知己”。他苦笑了一下,便也不作挽留。

    不料,胡依依却忽然大喊了一声:“等一下!”她三步并作两步,瞬间便已奔到了怡清马车的前方,张开双臂,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第五十八章、长角精元

    怡清掉转了车头,正欲驱动白鼠,载着她赶回长安,却见胡依依忽然疾步而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心中便有些不快。她急忙喝止了巨鼠,轻声叱道:“怎么……还不让人回去了?我可告诉你啊,本道长今日只是见那病木头受了伤,这才将他送回,我可没为你们准备什么见面礼啊!”

    胡依依笑道:“妹妹说笑了,我听妹妹要回长安,此地离长安城至少六百里,目下已是戌时,就算你的……‘舒恨天’跑得再快,也未必能赶在天黑之前回进长安。是以,我请妹妹今日就别回长安了!咱们这许昌土堡虽然简陋,但让妹妹留宿一晚,总还成的!”

    “这个……”怡清听得胡依依所言,心知胡依依讲得均是实情。若就此往长安回赶,势必难以在酉正之前赶回,一旦太阳西沉,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遇见多少怪兽……不过,若叫她就这样听了胡依依的话便跟着下车,她又不太情愿。于是,她便转头,目光望下身后不远处的徐恪……

    徐恪这时还懵懵然不知何事,身旁的慕容嫣急忙搀扶着徐恪来到了怡清的身前,笑道:“怡清姐姐,你就留下来吧!咱们这许昌土堡,你可是头一次来呢!”

    言罢,慕容嫣又轻轻拍了一下徐恪的肩膀,以眼神向他示意。徐恪却依旧懵懵懂懂,像个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怡清见徐恪并不搭腔,心中便怄气道:“算啦,我还是走吧,省得某人不情不愿的……回长安的路程虽然远点,总还来得及!”说着话,她手拿鞭子作势就要驱赶那一头拉车的白毛巨鼠,一边还嘟着嘴说道:“舒恨天,咱们还是回长安吧!一看见那病木头,本道长就来气!”

    慕容嫣情急之下,便在徐恪左侧腰眼处用力拧了一下,直痛得徐恪跳起身来又瘸着腿走了三步,他这才挠着额头说道:

    “对了!那个……怡清姑娘,我今日还采了一大袋红蘑菇呢!那些红蕈你既然不肯拿,那就留下来尝尝嫣儿做的‘红蕈大肉汤’吧!嫣儿做的红蕈汤,那味道……可真叫一个绝呢!”

    “是吗?”怡清听得也忍不住口腹之中食欲大动,她随即望向身旁的慕容嫣,眼光中已显出一丝期待。

    “是啊!怡清姐姐就别走了,妹妹我亲自为你做一盘‘红蕈大肉汤’……”慕容嫣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上马车,将怡清给拉下了车来。她其实也不知道徐恪所言的“红蕈大肉汤”究竟是一道什么菜肴。甚至于,她都不敢相信,如今的这一个魔化世界中,连一片青菜叶都是稀有,还能找得到那深山中的红蕈!

    怡清下了马车,也不去理会挠着额头的徐恪与旁人,便拉着慕容嫣的手,两人亲密无间地疾步走入了许昌土城之内。一路上,这两位少女已经“唧唧咯咯”地笑个不停。留下胡依依朝怡清的背影笑了笑,便走上了怡清的马车,朝那白鼠呼道:“舒恨天,跟着你的主人进城,走!”那一只白毛巨鼠似乎听得懂人话一般,旋即又转身掉转了车头,跟着怡清的脚步,缓缓将马车拉进了城内。

    徐恪则仍旧一瘸一拐地,由姚子贝搀扶着尾随进城。他见那一个麻布口袋兀自还孤零零地躺在道边,不禁叹气摇头,没想到他差一点丢了性命抢来的那一袋红蘑菇,此时竟成了“无人问津”之物……

    慕容嫣将怡清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给怡清倒了一碗清水,二人相谈正欢之时,却闻敲门之声传来。慕容嫣上前开门,原来是姚子贝为她送来了徐恪的那一个大口袋。

    慕容嫣见那麻布口袋中,满满地装着许许多多的红蕈。那些红蘑菇每一个都是个头饱满、鲜红欲滴,红蘑菇上还堆着一束五色缤纷的鲜花,她立时又惊又喜。她已想不起这十年来,有多少日子未曾见到过这些颜色鲜艳之物了……

    “小嫣妹妹,你可知道,你的那位无病哥哥为了这一袋子红蘑菇,差点陪上了他一条小命呢!”怡清见慕容嫣与姚子贝脸色如此地兴奋与欣喜,忍不住说了一句。

    “有这样的事!无病哥哥(徐哥哥)今日怎么啦?他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慕容嫣与姚子贝几乎同时问道。

    怡清见眼前的两位女子为了徐恪,竟都是如此关切焦急之状,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放心!他没事的!只不过他今天在卧牛谷采蘑菇的时候运气不好,遇上了一头火灵兽……”

    “火灵兽!天啊!”慕容嫣与姚子贝一起惊呼道。看得出,二人对于那一种怪兽,心中异常地恐慌。

    慕容嫣又问道:“怡清姐姐,那后来又怎么样?”

    怡清笑道:“也算他命大,恰巧遇上我今日也想来采一些红蘑菇。当时他好像被一头长角红毛怪咬住了左腿……”

    怡清便将她今日在卧牛谷,巧遇徐恪被怪兽包围,自己御飞剑杀退群怪之事,简略地向慕容嫣与姚子贝说了一遍。二人直听得胆战心惊,虽已见徐恪平安归来,但听到怡清讲至惊心动魄之处,各自的手心都已然渗出了冷汗……

    过得一会儿,慕容嫣见天色渐晚,想起徐恪方才所言,便让姚子贝在屋子里陪着怡清。她自己则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些红蕈,正打算亲自去城中的大灶间那里,为大家做那一盆徐恪心心念念的所谓“红蕈大肉汤”。

    怡清见慕容嫣正欲步

    出门外,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事,立时招手呼道:“等一会儿,小嫣妹妹、子贝妹妹,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告知你们……你们心里……也须有个准备!”

    慕容嫣心中奇怪,转身问道:“怡清姐姐,你是说无病哥哥的腿伤,日后会落下病根么?”

    怡清摆了摆手,却道:“那倒不是!这病木头体格强健,内里又有护体神功,那区区红毛怪咬伤,至多半月即可痊愈,只是到时候,难免会落下些瘢痕……”

    慕容嫣笑道:“我道是什么呢,腿上留几道疤痕,又有什么关系。”

    怡清摇了摇头,叹道:“咳!小嫣妹妹,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啊!我是说……”她望了望慕容嫣又瞧了瞧姚子贝,口中欲言又止,仿佛突然间她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姚子贝上前问道:“怡清姐姐是不是担心徐哥哥受伤之后,咱们许昌城无人出去打猎?姐姐放心,之前徐哥哥已为我们打下了几十头大魔兽,足够一个月吃的了!”

    不想,怡清依旧摇头道:“打猎不必担心,就算病木头出不了城,只要有我怡清在,你们想吃什么魔兽,我就去打什么魔兽!”

    慕容嫣与姚子贝对望了一眼,尽皆抚掌欢呼道:“太好啦!有怡清姐姐坐镇许昌,今后……我们什么样的魔兽都不用怕了!”

    不过……你怡清要讲的,让我们须有所准备的“那一件事”,到底是什么呢?二人又一起望向怡清,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咳!就跟你们明说了吧!”怡清又叹了一口气,迟疑着说道:“今天我见那病木头受伤坐倒在地,腿上流血甚多,精神已有些萎靡,一时心急,就让他吃了些长角精元……”

    “长角精元?那可是大补元阳之物,姐姐让他吃这个……不是很好么?”慕容嫣奇道。

    “那东西好是好,只不过我让他吃得……委实是多了一点,足足吃下了五副!而且,还是新鲜割出来的……”怡清神色忸怩道。

    “啊?五副长角精元啊!”慕容嫣忍不住惊呼道。她心道,那长角红毛怪尖角中的一副精血,胜过百只上等的鹿茸。普通男子只敢以酒水兑着长角精元慢慢服用。若心急之人吃下了一整副长角精元,身体内立时就会元阳大动,浑身燥热,势必要与女子行房不可!是以,一副长角精元便无异于一剂烈性春药,更何况,他徐恪今日竟一气喝下了五副长角精元!此际,慕容嫣心中已经隐隐猜出了怡清所言之意,她不觉脸上已微微露出了酡红之色……

    身旁的姚子贝却还不明就里,依旧疑惑道:“怡清姐姐,那长角精元既是大补之物,我徐哥哥如今左腿受伤流血甚多,身子必然虚弱,多吃一些便多得一些滋补,这不是更好么?”

    怡清一咬牙一跺脚,只得厚着脸皮说道:“就这么跟你们说吧!这段病木头,今日里喝下了太多的长角精元,晚上非得找一个女子与他……与他同房不可!否则……他元阳上亢,蒸灼百脉,势必落一个阴虚血亏之疾!”

    “啊?……”姚子贝未曾想到这怡清憋了半天,竟是憋了这么一句“关键的话”要讲。她立时听得满脸羞红,不过,她望了望慕容嫣,随即便笑着向怡清说道:“这个……怡清姐姐,你就不用担心啦!不瞒你说,徐哥哥与小嫣姐姐刚刚新婚,这五副长角精元么,今晚……自有小嫣姐姐帮着消受啦!”

    “小贝!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坏啦!”慕容嫣顿时也羞得从脸上一直红到了脖颈。

    “小嫣姐,我听依依姐说,徐哥哥与你新婚已有一月,却一直是坐地而眠。今天晚上有了这五副长角精元之力,我看他还能不能一直坐到天亮?!我说小嫣姐,这不是……天助你也么?哈哈哈!”姚子贝又肆意地笑道。

    “小贝你讨厌!你不要再乱讲了!”慕容嫣又羞又急,疾走上前,伸出一只小小的拳头,轻轻地拍打在姚子贝的肩膀、胳膊、后背上……

    “原来是这样啊!子贝妹妹大可放心,这世上无论是哪一个男人,吃了那五副长角精元,也休想一直坐在地上,‘挨’到天亮的!”怡清也跟着笑道。

    随后,怡清又忽然换了一副表情,苦着脸说道:“只是……毕竟是五副长角精元,我担心,药力太猛,咱们的小嫣妹妹……未必能承受得住啊……到时候……这可怎生是好呀!”

    “讨厌!怡清姐姐,连你也欺负我!”慕容嫣一跺脚,佯装嗔怪道。

    为了怡清所言的“那一件事”,这三个女子在屋子里相互取笑着,各自打闹不休,到后来,尽皆羞得满面通红,亦都忍不住“咯咯”而笑……

    谁又能想到,在这一个已然魔化的世界里,在大部分人都已陷入绝望的境地下,在这一间狭小又简陋的屋子中,这三位人间绝色的女子,却在无意间,向大地与天空展现了一副人间至为纯真又最是烂漫的图景……

    只不过,怡清脸上虽然也是跟着大笑不已,然而心下却好似又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失落。她仿佛正暗自叹息着:“原来,他已和小嫣成婚了呀!他终于迎娶了她们……”

    慕容嫣与姚子贝打闹了一会儿,见时候已不早,忙端起了那一盘红蘑菇,嗔了一句:“不跟你们闹了!” 便红着脸抢步跑了出去。

    慕容嫣走后,姚子

    贝一边陪着怡清说话,一边帮着收拾屋子。她见桌上放着那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知是徐恪采摘而来特意送给慕容嫣之物。她便取来了一只黑釉细颈瓶,往瓶子内盛满水,将那一束包含着牵牛花、风信子、丁香花等等各色的鲜花,一齐插在了瓶子中。

    这一间简陋而狭窄的房间中,有了那一瓶鲜花点衬,仿佛在一瞬间,便滋生出了一股融融的春意。

    ……

    与此同时,在胡依依的房间内,徐恪正躺在床上,听任胡依依为他诊治腿上的伤口。胡依依先是要求他尽数脱去双腿的裤袜,徐恪初时还百般不愿,被胡依依板着脸一顿数落之后,无奈之下只得照做。

    胡依依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怡清缠在徐恪左侧小腿上的白色布带。她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之后,忍不住双眉微蹙道:“伤口有些不净,须先清洗之后,再予上药包扎……”

    胡依依便出门为徐恪打来了一大桶烧热的温水。她取出一块白巾,一边沾着温水,一边轻轻擦拭徐恪左腿伤口中的异物。徐恪心中顿觉万分歉疚,他急忙伸手拦住了胡依依,恳切道:“胡姐姐,我自己来吧!”

    不料,胡依依却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徐恪的额头,嗔道:“小无病,眼下你是病人,姐姐就是郎中。姐姐这是在为你治病,你老老实实给我坐着,哪儿都别动!”

    徐恪了解胡依依的脾气,知道再要推辞抗拒反而惹她生气,只得顺从地坐倒在床边,听任胡依依为他一遍一遍地擦拭伤口……

    胡依依在水桶内放入了清创活血之药,她每一次触碰徐恪的伤口,又是尽量地轻柔小心。是以,徐恪虽有微微地疼痛,但温水中竟有一丝清凉之感缓缓传来,令徐恪只觉那些疼痛也不太难受。

    胡依依就这样不厌其烦地清洗着徐恪的创口,连每一道细小的缝隙和一丁点零星的异物也不放过。徐恪心中感激莫名,连声谢道:

    “胡姐姐,你对无病实在太好!叫无病今后……该何以为报?”

    胡依依却幽幽叹道:“小无病,你别忘了,咱们已经是夫妻了……我为自己的夫君做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

    胡依依清洗伤口已毕,在创口上撒上了一些止血生肌的药粉,又取来早已准备好的一条灰色麻布,缓缓为徐恪进行包扎。

    这时的徐恪心中却已不胜感慨。他知道,胡依依口中所言的那位“夫君”其实并不是他。他自十年前而来,那时的他与胡姐姐亲如姐弟,共处于一座大宅之内,但也只是“亲如姐弟”而已,双方从未有半点越矩之为。不过,与胡依依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位吉田良子,却是实实在在地做了自己的妻子,而且,两人还实实在在地经历了连续七天的“夫妻之实”……如今,他对着眼前的这位“吉田良子”,不禁心思如潮,往事历历再现……

    不知怎地,徐恪脑海里竟忽然浮现出了他与吉田良子那七个缠绵的夜晚,每一晚都有的连番**之状。他越想越觉不对,越觉不对便越是拼命压制,可越是拼命压制,脑海中的那些绮丽之状、**之姿就越是会层出不穷地闪现出来,直至无穷无尽……他渐渐地竟感浑身燥热异常、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哎吆!不好!”徐恪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内心惊慌道。此刻,他只觉自己胸腹中有一股狂热的气流,急欲宣泄而出。那一股狂热的气息蒸腾而上,左冲右突,让他心胸间直欲炸裂开来,浑身都感无比地难受……

    “小无病,你怎么啦?”此时的胡依依已经为徐恪包扎完毕。她正要取来徐恪的裤袜为他穿上,忽见徐恪满面都是潮红之色,胸口剧烈起伏,神情好似万般难受。她急忙俯下身来,以手触摸徐恪的额头,查看他是否又“中了什么奇毒”?

    徐恪只觉胡依依成熟而饱满的女子气息扑面而来,他努力把持住自己,拼命地摇头想让自己保持住清醒的状态。然而他越是摇头,脑中却越是昏沉,昏沉中却又夹有一股强烈的**。他依稀听得胡依依焦急地呼道:“小无病,你……你怎么额头这么烫!你今日吃了什么?……”这声音就在他耳边回响却又仿佛是如此遥远。他伸出双手,想要努力推开胡依依窈窕丰润的身子,然而,他双臂刚刚张开,却鬼使神差一般地,一把就抱紧了胡依依……

    “阿恪,你……”胡依依顺从地躺倒在了徐恪的怀中,轻声地呓语道。她本想说一句:“你小心些,子贝一会儿还要来呢!”但她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此际,她躺在徐恪那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已仿佛忘却了这世间的所有。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想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抗拒……

    是啊!在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还能有这样的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你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此时的徐恪紧紧地抱住了胡依依,一个翻身,滚烫的红唇就压了上来。他心胸中那一股狂热的气息,恰似一座火山行将喷发一般,再也无法遏止。

    于他而言,眼前的人既是胡依依,又是吉田良子,既是十年前的“胡姐姐”,又是十年后的“胡娘子”……或者,眼前人到底是谁也已不重要,这一刻,他压制已久的心性,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要彻底爆发……

第五十九章、此情哪堪

    慕容嫣在许昌城中的一个大灶间内正自忙碌,她思忖着徐恪所讲的“红蕈大肉汤”,自然是将红蕈与那三首大狼肉一齐烹煮。她在一口大锅内先放入了洗切好的狼肉,待煮至将熟之时又放入红蕈,只见汤色已是白中带红,随着那些红蘑菇在肉汤中不断翻滚,一阵异样的清香便传入她的口鼻之中……

    “太好喝了!”慕容嫣舀起了一勺肉汤放入口中浅尝滋味,亦忍不住出声赞叹道。此时的“红蕈大肉汤”中咸淡已是正好,只是还隐隐夹有一丝狼肉的异味。慕容嫣忽然想起胡依依的房中还藏有一些胡椒粉与野山椒、干桂皮等烹菜的佐料,平常她们一直舍不得用,此时有红蕈烹煮,再不用那些佐料,更待何时?于是,慕容嫣盖上了锅盖,便疾步跑到了胡依依的房间内。

    “依依姐,我来拿些煮肉的佐料。无病哥哥的那盆‘红蕈大肉汤’我快做好啦!”她刚刚打开了胡依依的房门,欣喜地喊了一声,眼前的这一幕景象,却让她忍不住愣在了当场……

    只见房间内的那张小木床上,胡依依虽然已经穿衣起身,但见她云鬓散乱,身上衣衫也是凌乱不整,显然是听到脚步声临近,慌忙起床之故。而木床靠墙的一侧,有一个男子正向着墙壁侧卧,他身上虽盖着被褥,但衣衫却已尽数褪在了床外。那一个男子的身影,慕容嫣太过熟悉。她甚至不用看到他的脸庞,只闻一闻他身上的气息,便已能猜到,他不就是自己朝朝暮暮牵肠挂肚的“无病哥哥”吗?

    “小嫣妹妹,你来啦!你是……来拿这些胡椒的吧?”胡依依匆匆将衣服穿好,神色尴尬地说道。她打开角落中的一处壁柜,取出了那些胡椒粉、野山椒等烹菜之物,伸手交与慕容嫣。

    慕容嫣却并未接过胡依依手中的几包佐料,而是一扭身,转头径自奔出了屋外。她失神落魄地走向大灶间,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失落。

    “无病哥哥为何在我这里一直是坐地而眠,却独独愿意和依依姐同卧一榻呢?想必是他……他并未真正喜欢过我吧!”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胡思乱想、自怨自艾……

    虽然她知道胡依依也是徐恪的妻子,然而,当真自己亲眼见到了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阵地难受。也许,最让她感到难受的,还是自己明明已答应了做他的妻子,明明已经和他“同房”了一月,他却每晚都是坐地而眠,连她的一只小手都未曾碰过。而此刻,她的无病哥哥竟偷偷躺到了胡依依的房间内……

    “为什么……为什么无病哥哥要这样做呢?”

    慕容嫣回到了大灶间,心中兀自惆怅百转,那一口大锅内的狼肉与红蕈都已燉得喷香四溢,她却对此浑不在意,已懒得动一下大勺。

    胡依依也紧跟着来到了大灶间,她见慕容嫣全无心情烹煮,便急忙打开了锅盖。里面那满满一大锅的“红蕈大肉汤”直引得胡依依也忍不住口水直流。她忙将带来的一包包佐料尽数倒入了锅中,一边用大勺不停地搅拌,一边连声夸赞慕容嫣的厨艺了得。

    而此时的徐恪,由于长角精元的药力发作,刚刚与胡依依“巫山**”了一番,添阴以抱阳之后,正倒在胡依依的木床上呼呼大睡……

    半刻之后,胡依依与慕容嫣便端着两大盆“红蕈大肉汤”来到了慕容嫣的房间内。四位女子围着一张狭长的木桌,看着那两盆“白里透红”的肉汤,早已是口中流涎,胃口大开。

    “咦?依依姐,徐哥哥呢?这么香的肉汤,他怎么不来吃?”姚子贝望着胡依依问道。

    “哦……小无病的腿伤还有些……疼痛,我让他在我房间里歇息了,待会……小嫣妹妹给他盛一碗肉汤去吧!”胡依依低着头,轻声回道。她一边说话,一边捋了一捋鬓角的几丝乱发。她自仓促出门之后,衣服虽已穿戴齐整,头发却还未来得及梳理。

    “还是姐姐给他送过去吧!”慕容嫣却淡然回了一句。

    身旁的怡清与姚子贝尽是心性聪敏之人,见此情状,心中已约略猜中了七八分。姚子贝倒也是心中欢喜,那怡清却是清了清嗓子,故作不快地说道:

    “都是这病木头口口声声说的什么‘红蕈大肉汤’,我才留了下来。如今小嫣妹妹已煮好了肉汤等他,他却定要在那里吃。小嫣妹妹这好端端的一碗肉汤,他不趁热吃一个新鲜,却要吃别人剩下的残汤,你们说说他这木头疙瘩的脑子里,是不是有病?!”

    ……

    姚子贝见胡依依神色颇有些窘迫,随即劝道:“好啦好啦!徐哥哥既然腿伤不能走路,待会我去盛一碗给他就是!现下我这肚子可是饿得紧了,姐妹们,咱们赶紧开动吧!”

    她话音未落,便拿起勺子往自家的碗里盛了一大碗肉汤,端起碗来不顾肉汤滚烫,顾自喝下了一大口。喝完之后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忍不住大声赞叹道:“好汤啊!实在是太好喝啦!小嫣姐,你怎么烧出了这么一盆好汤啊!”她此刻的神情,仿佛这十年里都未曾喝到过如此鲜美的肉汤……

    众女见姚子贝吃得如此陶醉,都不禁深受她感染,纷纷拿起了自己的小碗,抢着盛汤吃肉。这一间狭窄的小屋,虽然挤进来四人已是局促不堪,但四位女子争着吃肉喝汤,她们边吃边笑,这一番有趣的情景,却也让屋子里平添了别样的温暖……

    怡清大口啃了一块狼肉,砸吧着滋味,内心不由暗赞道:“看不出这病木头倒也有些主意,拿这些红蘑菇与三首大狼肉一道烹煮,竟有这般美味!这一道菜,莫说是在许昌了,就是长安城里的皇帝,怕也是品尝不到啊!”

    慕容嫣却是往碗里盛了许多的红蕈。她取了一双木筷,挑着那些鲜红的蘑菇放入嘴里,细细咀嚼,缓缓吞咽,仿佛舍不得一下子吃得太多。她一边吃着红蕈,喝着肉汤,一边回想起当年与她的无病哥哥一起住在玉山雨庐时的情景……她这样想着,眼里不觉已微微地湿润了:“无病哥哥定是知道我喜爱山里的红蕈,是以不惜长途跋涉,也要赶去卧牛山谷。为了让我能吃到这些红蘑菇,他还险些送了性命!咳!我的无病哥哥,你怎地这么傻呀……”

    胡依依是大口喝汤大块吃肉,她今日委实是感到欣喜莫名。倒不是因为那一碗鲜香无比的“红蕈大肉汤”,更多的却是小无病方才对自己的一场“意外突袭”。她想起徐恪刚刚突如其来的那一个拥抱,此际仍不免脸色发烫,双颊嫣红。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这心里一开心,吃得也就更为痛快!不过,她心中也是留着一个老大的疑团:“看不出,这小无病老实又害羞的一个人,今日怎会突然转了性子?前些日我叫他与小嫣成亲,他却连小嫣的床榻也不肯上去,今日里对我竟这般猛烈!难不成,他被那怪物咬破了小腿,脑袋却开窍了?”

    姚子贝也是吃得尤为欢畅,她将那红蕈连着狼肉一道咀嚼吞咽,顿觉滋味更是无比的鲜美!自世界魔化之后,她在这十年间,跟着胡依依学医练功,保境安民,上下奔忙,时常不眠不休,日常饮食也都是些难以下咽之物,几曾吃到过今日这般的人间美食!这红蘑菇是徐恪所采,这大肉汤是慕容嫣所烹,她心中对这二人自然又是感激又是赞叹。她忽然觉得,眼下的这个世界虽然令人感到绝望,但只要能与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偶尔能有一碗这样的肉汤喝喝,不管明天怎样,足可坦然面对!哪怕今晚就此死了,又有何妨?

    ……

    众女吃到一半,姚子贝见那两盆红蕈大肉汤都已所剩不多,她便舀了几碗出来,一碗准备端与徐恪,另有几碗打算送给东山与北岭他们四人尝尝。

    姚子贝拿了肉汤出门之后,胡依依也随着起身说道:“怡清妹妹,今晚我让东山他们腾出一间空屋,我这就先帮你去收拾一下……”

    怡清忙撅着嘴言道:“不行不行!那些臭男人的房间,我可不住!”

    “这个……”胡依依僵立在那里,不由得踌躇了起来。她心道,目下我们许昌土城内,几乎都已住满了百姓。你若不肯住东山他们的房间,便只能住进我的屋子里了。索性,今晚我就与子贝妹妹整夜出去巡城吧!

    “那就……”当下,胡依依正要说一句:“那就睡我的房间里吧!”可话还未说出口,却听得慕容嫣插话道:“怡清姐姐今晚就与我同宿吧!”

    怡清欢然道:“那感情好哎!我还有好多话要同小嫣妹妹聊呢!只是……妹妹不是新婚燕尔么?今夜怎好让你们就……?”

    “没事!”慕容嫣却浑不在意道:“哪来的新婚燕尔呀!说起来,我与无病哥哥成婚也有一月,早就是老夫妻了!今晚,就让他自个儿睡去!”

    胡依依也道:“怡清妹妹还是睡我那里吧!我这就去把小无病给扶到这里来……”

    这时,姚子贝已经回到了房间内。她刚一踏进房门就接连笑道:“今天徐哥哥胃口可真好!那一碗大肉汤他吃得如风卷残云一般,差一点连瓷碗也一同吞了进去呢!”

    姚子贝看了看桌子上的两盆肉汤,见里面还有些剩余,就挑拣了几块好的狼肉连同一些剩下的红蕈,尽皆倒入了碗内,又接着笑道:“我再给他盛一碗去!今天的徐哥哥可不得了……虽然腿上受伤了,可满脸红光,看着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是他吃下了五副长角精元!”怡清不以为然道。

    “五副长角精元!”胡依依心中不禁惊呼道。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那一个一向极其害羞的小无病,今日对自己怎会如此大胆而热烈。她毕竟是个精通医理之人,心道怡清啊怡清,你这不是在胡闹么!定是你杀退红毛怪之后,取下了它们头上的长角,逼着小无病全部服下。那长角精元虽然大补,但药性何等猛烈!若是个寻常男子的话,同时服下了五副长角,必然会元阳上冲,亢奋而死。小无病虽修炼了神功,但……但委实也吃得太多了些!

    姚子贝听得怡清这么一说,不由得脸色一红。她端起那一大碗盛好的肉汤,急忙又向屋外走了出去。

    这时,怡清附耳向慕容嫣悄悄言道:“好

    妹子,那五副长角精元可不是等闲之物,到了半夜,药力还要发作……那时候,只怕更为猛烈哩……”

    悄悄话说完,怡清便起身走向门边,她忽然又提高了嗓门道:“小嫣妹妹,我看我还是睡到那头去算啦!这间屋子毕竟是你们的‘新房’,还是让给那病木头为好……”她一边说,一边还朝慕容嫣连续眨着眼。

    不想,慕容嫣却一把拽住了怡清的手,不管胡依依与怡清如何相劝,她还是死活也不让怡清出门。众人无奈之下,只得遂了慕容嫣的心意。

    此时,晚餐已吃得差不多,桌上的两大盆红蕈大肉汤也都所剩无几。胡依依见慕容嫣心意已决,当下只得告辞了两人出来,径自回自己的房间。

    对于徐恪今日被长角红毛怪所咬的伤情,以及他吃了太多长角精元所致的“病情”,她依然有些不甚放心……

    这一夜,怡清便留宿在了慕容嫣的房内。两位女子虽然已是将届三旬的年纪,但都一样还是少女的性情。她们共卧在那一张小榻上,不时地相互取笑,说一些女孩子家的俏皮话语,却也是其乐融融。

    这一夜,本该轮到姚子贝与胡依依轮流值守。姚子贝送了肉汤给徐恪之后,便穿好了厚厚的长袍,径去城墙上巡夜。临走时她特意叮嘱胡依依,让胡依依丑时也无需与她交班,她今晚打算彻夜值守。

    胡依依自然听出了姚子贝话语中的用意,她苦笑了几声,便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这一夜,徐恪便与胡依依共卧一床、抵足而眠。徐恪连吃了两大碗“红蕈大肉汤”之后,只觉体力充盈,精神暴长,只过了一个时辰不到,他便又紧紧地抱住了胡依依的身子,一边翻云覆雨,一边还不停地呓语道:“胡姐姐,胡姐姐,无病……无病喜欢你!”

    “我知道!”胡依依也红着脸娇叱道:“不过你今晚,不许再叫我姐姐!”

    “那该叫什么……?”徐恪微微蹙眉,茫然问道。

    “叫我‘依依’!”胡依依眼波荡漾,双眉之间的笑意,宛若春潮涌动……

    “依依……”

    “嗯,阿恪!”

    两个人又复拥抱在了一起,这时,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山野中的怪兽,也渐渐发出了各种“嗷呜”之声。这样的一个魔化世界,这样的一声声凄厉嚎叫,却丝毫也影响不了这一间小屋子内,两个人如大海一般汹涌而来的欢乐……

    那新鲜的长角精元果然是药力非凡!这一夜,徐恪不断地添阴以抱阳,与胡依依极尽之缠绵,只两个时辰内,竟已有不下十余次**之欢!

    ……

    ……

    两个时辰之后,徐恪与胡依依尽皆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终于相互拥抱着,躺倒在床上呼呼沉睡了过去。天地也进入了子时阴阳相交之刻。

    忽然间,城外的怪兽嚎叫似更为密集和激烈了起来……到最后,那些怪兽的嚎叫声已然到了城内,还伴随着满城百姓的惨呼与尖叫之声。只是,这些声音虽然密集又刺耳,床上的两人竟还是丝毫未闻……

    “依依姐!徐哥哥!快!快起来!大祸啦!”姚子贝忽然一脚踢开了房门,大声叫道。她此时一手提着长剑,脸上满是鲜血,也不知那些鲜血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时,胡依依与徐恪终于惊醒,两人急忙一跃而起,疾速穿好了衣物。胡依依急问道:“怎么啦?子贝!”

    姚子贝哭道:“姐姐,大批怪兽杀进了城来,百姓们都死了!咱们也赶紧逃吧!”

    三人疾步奔出了屋外,只见此时的许昌土城已成了一片火海。所有的房屋已是烧的烧、塌的塌、毁的毁,城里面满是长角红毛怪的身影,足足有数百头之众,而且都还是毛色血红的长角怪物。有两只蓝眼蓝发的“火灵兽”正如鬼魅一般,绕着城中到处奔走,见了房屋与人就喷出一团熊熊烈火。城中的数百户居民,大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此际便如砧板上的碎肉一般,任凭那些怪兽撕咬吞噬,或被大火活活焚烧……

    “依依姐!”不远处,慕容嫣与怡清也奔了过来,五个人汇合到了一处。众人均不知何故,便都一起望向了满脸是血的姚子贝。

    姚子贝伸出右臂擦了一下血污,言道:“是白鼠魔王!他带着魔兵突然杀了进来……”

    “二小姐!”东山、北岭与西川、南原见到了慕容嫣,也急忙向他们靠拢了过来。

    “那白鼠魔王趁着我们巡夜的疏忽,偷偷爬进了城墙之内,打开了城门,将这些魔兵全部放了进来!呜呜呜!……咱们的许昌城,完啦!……”姚子贝对着那一片火海,忍不住放声大哭道。

    “白鼠……魔王!”徐恪握紧了拳头,恨得一副钢牙都咬得“格格”作响。

    “是谁在叫我呀?”徐恪的身后,竟忽然传来了一个苍老又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在夜半传来,似桀桀鬼叫,又如森森幽灵,直听得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第六十章、白鼠魔王

    徐恪猛然转身,只见一个身长不足四尺、手短脚短的白须老者,正悄然站立在自己身后。那人正是此前还一直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半解书仙”舒恨天。

    徐恪见此时的舒恨天,容貌并无变化,还是一样地年老丑陋,只是脸上再无先前的和蔼慈祥之色,更多的是阴鸷狠厉的神情,一双眼珠中还带着血红之色。

    “无病老弟,咱们又见面啦!呵呵呵……”舒恨天阴恻恻地笑道。

    徐恪看着舒恨天诡异的笑容,心中已是说不出地难受,当下,他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胡依依怒道:

    “小舒!你……你太过分了!这十年来,咱们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你今晚要突然杀了进来,连这些老弱妇孺都不能放过!”

    “我的老姐姐!今晚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找的是……她!”舒恨天用手一指,却对着左首边的怡清说道。

    “不过么……我的这些手下,老姐姐是知道的,不给它们吃点人肉,它们怎肯罢休啊?咳!……说起来,也只能算他们倒霉啦!”舒恨天又装作无奈地叹道。

    徐恪怒斥道:“舒恨天,你为何自甘堕落,甘心做了魔族的爪牙?!我见你原来也不是一个大恶之人,如何会变得这般残忍?!这几百个无辜者的性命,试问与你有何仇,你怎能……怎能下得去手!”

    “哈哈哈哈!”舒恨天却仰天狂笑道:“残忍?……先前,你们人类肆意屠杀兽族,将那些蛇鼠生生剥皮,煎炸烹煮,将那些猴子敲开头骨,活吃脑髓……这世上有哪一种兽类没有成为你们人族的盘中美味?对这些,你怎么不说一声‘残忍’?如今,我这几百头魔兽吃了你们一些人肉,你却说它们‘残忍’!无病小老弟,我倒要问你一声,与你们人类昔日残杀兽族想比,到底是谁更残忍呢?”

    徐恪听得却是一时语塞,他沉吟无语之际,却听得怡清一声怒喝道:“病木头,你跟他啰嗦什么!你这魔头,看剑!”

    怡清言罢,她口中已念动真诀,双手连动,背上长剑已凌空飞出,在空里一个转身,又分作了两柄飞剑,直朝舒恨天飞来。

    那舒恨天急忙一个转身,手中已多了一件长索形状的兵刃,只见那兵刃是一条长约两丈的铁索,铁索两端各连着一个银色飞爪。此时那“铁索飞爪”经舒恨天手中挥出,却如灵蛇一般在空中飞舞,与怡清的飞剑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这时,十余头长角红毛怪也已怪叫着猛扑了过来,徐恪与胡依依等人便各挺长剑与那些怪兽斗在了一起。

    怡清一边御剑与舒恨天激斗,一边嘴里兀自不停地怒骂:“你这头臭老鼠!要打要杀就只管冲我怡清来,为何还要残杀那些无辜百姓!”

    舒恨天一边挥动铁索飞爪,一边怪声笑道:“怡清姑娘,这十年来我可一直没忘了你啊!平常见你小

    心得很,一到天黑就躲进了长安城。想不到,你今晚终于宿在了这一个破土堡内……今晚这个机会,可等得我好苦!”

    “臭老鼠!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怡清气得脸色发紫,杏眼圆睁,她急运真气,双剑大开大合,疾速朝舒恨天冲来。

    徐恪也怒斥道:“舒恨天!你快叫那些怪兽停下,不要伤害无辜百姓,有种的就朝我徐恪一个人来!”

    舒恨天依旧狂笑着:“我说无病老弟,你咋地还这么天真呐!天地之间,弱肉强食本就是至理,如今主宰这个世界的已成了我们魔君,也让你们人类尝一尝当年兽族的滋味,这样不是很好么?哈哈哈哈!”

    此刻,众人身边的长角红毛怪已越来越多,而且在白鼠魔王的指挥下,多半都是奔着怡清而去。怡清御使飞剑对战舒恨天一人已是吃力,再加被十几头长角红毛怪群相围攻,一时间已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除了怡清之外,其他几人也都是连连遇险。徐恪左腿已然受伤,此时还要勉力保护身后的慕容嫣与姚子贝,他剑气虽然凌厉,但架不住周围的红毛怪兽越聚越多。他提剑左右挥砍,但运气太急,左腿伤口崩裂,鲜血又淋漓而出。胡依依挥动长鞭,奋力将四周的怪兽逼退,但她散去妖力之后,已是一个普通女子,体内的真气显然有限,再加今夜原本就已“累得不行”,此时挥鞭无力,好几次都已被怪兽差点咬到……

    渐渐地已有将近百头长角红毛怪围住了徐恪等人。东山、北岭与西川、南原四人都已被怪兽咬伤,浑身流血,兀自奋力拼杀保护着慕容嫣不受伤害。舒恨天见自己已稳操胜算,索性双手一收那铁索飞爪,退出了战团之外。他拍了拍手,好似在命令那些红毛怪兽,不要一下子将这些“猎物”咬死,而是慢慢地折磨他们。

    舒恨天对着那些怪兽忽然发出一阵“叽里咕噜”之语,好似在命令红毛怪兽对某个人要小心注意,切莫伤害。他又朝奋力挥鞭的胡依依瞧了瞧,叹道:

    “我说老姐姐啊!你好好的一个大妖不当,为了一个区区凡人,竟散去了自己一千多年的功力,啧啧啧!你说你……值不值呀!”

    此时的胡依依,已经越来越感吃力,莫说是力战怪兽,就连立足也是不稳,她见徐恪左腿流血,数次遇险,内心焦急莫名,但却无可奈何。不过,那一众长角红毛怪得了舒恨天的指令,倒也没有如何为难于她。

    徐恪见那些长角红毛怪巨嘴大张,好几次已堪堪咬到了姚子贝的脖颈,吓得姚子贝双眼一闭只知等死,他急忙运转真元,将那一招一气混元剑使得如疾风骤雨一般,尽力护住了姚子贝与身后的慕容嫣。然而,他越是猛力运气,腿伤越是崩裂而开,到后来,左腿伤口已是鲜血汩汩而出,早已将胡依依刚刚为他包扎的麻布染红……

    “舒恨天,你……你快让那

    些怪兽停下!念在当年我与你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徐某求你放过这几位女子!你要杀就杀我一人吧……”徐恪见场上形势危急,再这么斗下去,自己一方难免死伤,便强忍一口气,出声恳求道。

    “哈哈哈哈!”舒恨天摇头笑道:“我说无病小老弟,你倒真的是一个情种啊!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你的几个红颜知己呐!”

    此时的舒恨天收了兵刃,好整以暇地在场外观战,尤其瞩目怡清与几十头红毛怪兽激斗的场景。他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正在欣赏一场人间的大戏……

    此时的怡清也是战得最苦之人。她又要应付身周几十头训练有素的长角红毛怪,又有两只蓝眼蓝发的火灵兽悄然围拢了过来,不时朝她喷出一团烈火。那两只火灵兽状如一个周身血红的巨人,非但口中能喷出烈焰,一双巨掌也能频频出击,掌风迅猛,掌力也是惊人。

    怡清仗着自己双剑锋利,剑身上下翻飞,来去如风,短时内尚可与群怪应付。然而她心中雪亮,情知如此苦斗下去,自己一方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此时若自己急御飞剑逼退群怪,凭着她轻功高妙,自可独自逃去。不过,眼前形势如此危急,她又怎忍独自逃生?

    “你这头死老鼠、臭老鼠!就算你今天诡计得逞,将我们尽都杀死,来日我师傅也必当为我们报仇,你且等着!”怡清苦斗之余,仍不忘出语怒斥道。她心里却暗自叹道:“罢了,今日是我将这魔头引到了许昌土堡内,害得全城百姓都跟着送命,我便……陪着你们一起去吧!”

    “啧啧啧!吆吆吆!我好怕吆!怡清姑娘,我知你峨眉派出自蜀山,不过你们的掌门昆仑元圣,如今已不知去了哪里。你们一整个蜀山派都难以自保,何况你区区一个末代的弟子?”

    徐恪又骂道:“舒恨天,就算你投靠了魔族,你心里就没有半点人性了吗?我所认识的‘半解书仙’可不是这个样子!”

    舒恨天冷笑道:“无病老弟,我本就是妖不是人,好不好?再说了,如今这世上,早就没有‘舒恨天’这个名字了。你且记住,如今的我叫‘白鼠魔王’!”

    徐恪一边与那些红毛怪兽苦斗,一边心中思忖。他还在想着说出一些恳切之语,以期能感动那位昔日的故友,让他放众人一马,至少,放那四位女子出城……

    不料,那舒恨天“白鼠魔王”四字话音未落,矮小的身影忽然一闪,人如鬼魅一般,便纵身扑倒了徐恪的身后,他左手五指箕张,凌空一爪便朝徐恪当头而下……

    “小心!病木头!”怡清在旁看得清楚,急忙惊呼道。

    徐恪此时,正奋力挥动长剑,一招“破金断水”杀向身前的群怪,哪料到身后的一只手爪已如风递到。若被那白鼠魔王大力一爪,不是身死,也受巨创!

    ……

第六十一章、赤炎魔王

    那白鼠魔王趁着徐恪正奋力出剑往前冲杀之际,蓦地窜到了徐恪背后,一记“大力开碑手”便往徐恪当头落下。眼看着自己这一爪下去,对方已避无可避,他心中不免得意万分。他不由暗道,小子我让你狂!我先把你给打发了,再去对付那小妮子!嘿嘿!只要把你给擒住了,在魔君面前我可是大功一件哩!

    未料,他人在空中,左手尚未下落,忽被人一掌击在了自己的胯间,那一掌力大无比,直把他一个矮小的身子,打得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远远地飞出了两丈之外……

    “什么人!”白鼠魔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落地之后急忙一个翻滚,抢步又站了起来。然而那一掌之力实在迅猛,他竟又连着倒退了三步方才站稳。他不由得心下惊惧,暗想:难道果真是蜀山派来了救兵不成?其他人尚且还能对付,千万不要是那一位道界至尊,蜀山派的掌门来了就好!

    更令他感到惊异的是,几乎与此同时,所有的长角红毛怪都停下了扑击撕咬,纷纷退到了战圈之外。那两只火灵兽也远远地跑到了外面不再参战。白鼠魔王不知出了何事,他心中惴惴,急忙又奔了回来。

    白鼠魔王奔至徐恪近前,一见立身在徐恪身边的那人,心中立时又惊又怒。他手指着那人,颤声叱道:“赤……赤炎!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那位被称为“赤炎”之人正是魔君座下第一高手,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赤炎魔王”。此时,赤炎魔王正口中发声,指挥群怪尽皆退下。她见白鼠魔王急冲冲过来,朝她怒目手指,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冷然言道:“这个人,你不能伤他!”

    白鼠魔王怒问道:“为什么!”

    赤炎魔王依旧面无表情,淡然回道:“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能伤他,就是不能伤他!”

    白鼠魔王似乎仍不甘心,他双手挥动,口里连连出声,那些原本已退出战圈之外的长角红毛怪,又复围拢了过来。

    不过,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已远远地跑到了外围的那两只蓝眼蓝发的火灵兽,此时忽然如风一般,跑到了赤炎魔王的身边。两只火灵兽嘴里都是“哼哼哈哈”连续出声,那几百头红毛怪兽都似极为害怕火灵兽,听了那几声之后,不顾白鼠魔王的呵斥,又尽都四下里逃散了开去……

    白鼠魔王情知今夜这场突袭,已然是前功尽弃。他委实不知那赤炎魔王为何要突然出手救下徐恪,然此时见自己手下尽皆退散,也已无法可想,只得顿足一叹,怪叫了一声:“赤炎,你竟敢背叛魔君,袒护人类!你……你等着!”说完,他便纵身一跃,朝着许昌

    土堡的大门外扬长而去。

    白鼠魔王一走,所有的长角红毛怪也都跟着主人鱼贯而出,瞬间便没了影踪。只留下这一座土城内,那些残存的房屋瓦舍还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群怪尽皆退散之后,胡依依此时已累得气喘吁吁,不由得坐倒在地。姚子贝左脸已被怪物抓伤,满是血污,也随着胡依依一起坐倒。慕容嫣也已吓得花容失色、云鬓散乱。怡清收了双股剑,心中暗叹“好险,好险!若再迟得半刻,我命休矣!”。东山与北岭等四人都已受伤,不过并未伤到要害之处,但气力也堪堪用尽……

    徐恪此时心中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这一番惊险之状,他心中也是连呼“侥幸,侥幸!”他急忙上前向那位赤炎魔王抱拳行礼道:“多谢这位恩公搭救!恩公在上,请受徐恪一拜!”说罢,他又俯身作揖,深深拜了下去。

    “不要废话了!你们……赶紧走吧!”赤炎魔王沉声说道。

    徐恪只觉那声音虽然嘶哑粗豪,然而粗中带细,隐隐听出是一位女子的声音。这声音于他而言,好似还有些熟悉,不知是在哪一个情境中听闻过。徐恪仔细回味之下,依稀记得是在一个梦境里曾经听到。他不由得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眼前那位女子的容颜。

    徐恪只见那位“赤炎魔王”虽是一位女子,不过,一张脸尽是紫红之色,脸上青筋暴露,一双眼珠也全是血红。她一头长长的乱发四面散开,却是根根笔直,迎面瞧着恍若一头巨狮一般。这女子的模样虽然吓人,但徐恪却甚为熟悉,他稍加回想,立时呼道:

    “小玉!是你!”

    原来,那位赤炎魔王恰正是徐恪在镜花楼的梦境里见到过的赵昱。在那一个赵昱的梦境里,她从宿州府赵村的那一棵歪脖子老树上走下来之时,长得便是这一副模样。徐恪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赵昱,浑身还散发着火焰,一出手便能拧断乡人的脖子……

    “我不是小玉,我是‘炎’……”赤炎魔王却依旧是冷冷言道。

    徐恪见此时的赵昱,虽然容貌凶恶,但她毕竟与那位平时窈窕可人的“小玉”是一个身体,今晚又蒙她救命之恩。他一时情动,便上前紧紧握住了赵昱的双手,恳切言道:

    “小玉姑娘,今晚……谢谢你!”

    徐恪只觉赵昱的那一双手忽而灼热无比,忽而又冰冷刺骨,她一张紫红的脸庞,恍似更为涨红。

    “我说过了,我是‘炎’,不是你的‘小玉’!” 赤炎魔王忽然用力甩开了徐恪的手,脸上青筋暴涨,厉声说道。

    “是是是!你是炎,我记起

    来了,你是炎儿。那么……炎儿姑娘,今晚谢谢你救命之恩!”徐恪再次向赤炎魔王拱手行礼道。他又想起,在梦里,赵昱曾经说过,别人都呼她为“炎女”,就只有徐恪一人可以叫她为“炎儿”……

    “好了,徐公子,你们快走吧!”听得徐恪叫了一声“炎儿”之后,那赤炎魔王终于换了一副柔软的口吻,温言说道:“今晚你们就赶去长安,我让这两头火灵兽护送你们,一路上都不会出现魔兽!”

    她又朝周围已沦为一片火海的许昌城望了望,叹道:“这里不过是小小的一座土堡,随时都可以被我们攻破,你们又怎能在这么一个狭小的地方安身?”

    徐恪听得此语,再回想先前那白鼠魔王的怒斥,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炎儿”真的便是魔君座下大名鼎鼎的赤炎魔王。“小玉就是炎儿,炎儿怎地成了赤炎魔王?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恪心念及此,不由得又恍惚了起来……

    这时,整个许昌城都已陷入一片火海,火势越烧越大,已经朝众人立身之处蔓延而来。怡清见状,立时一拉徐恪的胳膊,说道:“走吧,病木头,咱们先回长安再说!”

    众人便都勉力起身,跟着怡清与徐恪疾速奔到了城门处的马车旁。怡清将徐恪与胡依依、姚子贝、慕容嫣尽皆搀扶进了马车之内坐定。东山与北岭等四人却已无可坐之处,怡清只得让四人都爬上了那一头白毛巨鼠的脊背之上。怡清不断地抚摸着白鼠精的后背与鼠头,柔声勉励道:“舒恨天,你虽然有些可气,不过,今晚我们这些人能不能赶到长安,可全都靠你啦……”

    见那白鼠精点了点头,怡清方才放心地走上了自己的马车。她口中呼喝了一声:“舒恨天,我们回长安,走!”白鼠精迈开四腿,将马车缓缓拉出了城外。

    徐恪眼望许昌城内,只见在一片火海中,不断有房屋垮塌倒地,整座土堡已听不到一句人声,也见不到一个人影。那白鼠魔王带来的几百头长角红毛怪,在围攻他们之前,早已将城中百姓尽数啖入口中。可怜这满城的几百条人命,一夜之间,便已全部沦为了那些怪兽“口中之粮”。他心中顿感悲怆莫名、沉痛无比,马车内的众人眼望着许昌的那一片火海,心中也是同徐恪一样的心情……

    那一头巨大的白鼠撒开了四腿,渐行渐快,驮着马车朝许昌城西北的方向,奔驰而去……

    身后,却又传来赤炎魔王冰冷的声音:

    “徐公子,你是人,我是魔,今夜我只救你一次,从此后,我们就是敌人!若下次再相见,我定不会饶你!”

第六十二章、重回长安

    马车一路沿着西北的方向飞奔,须臾间便已远离了已成火海的许昌土城。那白鼠精在暗夜之中双目竟能生出荧光,它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飞奔,却如白昼一般四平八稳,非但是马车内的五人,连白鼠身上坐着的东山等四人,也是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马车内的四位女子,都不曾见过赵昱,也不知徐恪口里所言的“小玉”为何人。她们见今夜里那位大魔头居然会在关键时刻,救了徐恪与众人的性命,均都百思不得其解。然此时她们见徐恪顾自低头沉思,不出一语,便也不愿发问。

    马车行了一刻,还是姚子贝忍不住性子,她见众人均沉吟不语,便当先开口向徐恪问道:“徐哥哥,你怎会认识赤炎魔王?她……她可是魔族里头一号难缠的大魔头啊!”

    “哦……是吗?”此刻,徐恪心神还是有些恍惚。他一会儿想起了梦境里的“炎儿”,一会儿又想起了长安城中的“小玉”。在他内心,依然是无法接受,昔日那位窈窕可爱的小玉,如今却变成了一个人人谈虎色变的“赤炎魔王”。

    “她……她怎么会是一个魔头呢?”徐恪却反问道。

    徐恪忽然间就想起,当日在长安城东市里的“香满楼”中,赵昱陪着自己一同散步,他又请赵昱到酒楼中大吃了一顿。当时,赵昱胃口奇好,当着他的面,不知道吃下了多少个大肉包,差一点还让他以为对方就是“二弟朱无能附体”了……

    如今,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十年!十年后,他委实未曾料到,昔日那一位温柔可人的女孩,如今竟变成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不行!绝不能这样!”他心底里好似发出了一声呐喊。他决心下一次见到小玉,一定要让她回到人类的阵营,他决不能接受“小玉是一个魔头”这样的现实。

    可是,就在刚才,人家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你是人,她是魔,若下一次相见,她定不会饶你……

    “咳!这个世界怎会变成这样?舒恨天堕入了魔道也就罢了,连小玉这样一个温婉美丽的姑娘,为何也会跟着投身于魔族?!”徐恪一想起十年前小玉那清新纯美的笑容、那雀跃跳动的倩影,他就忍不住一阵阵地心痛!

    一旁的怡清,见徐恪好似自言自语,说的话也是奇奇怪怪,心中颇不耐烦,立时抢白道:“我说病木头,你又犯病啦?她本就是一个魔头好不好,而且,还是魔族头一号高手!听说这赤炎魔王的实力,连魔君也要忌惮她三分呢!”

    连胡依依也忍不住问道:“小无病,你方才为何叫那赤炎魔王为‘小玉’?后来又叫她‘炎儿’?难道……你早就与她认识?”

    “咳!不瞒胡姐姐……”徐恪叹了一声说道:“我至今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小玉还是炎儿?而且,我也只是在梦里见过她一面……”

    “在梦里见过她一面?这是怎么一回事?徐哥哥,既然你只是在自己的梦里见过她,那她又怎会认得你呢?难不成你的这个梦,她也一样梦到啦?”旁边的姚子贝大感好奇,连珠炮一般地提了好几个问题。

    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里想了一想,终于说道:“这个梦,却不是我做的梦,本就是她的梦……”

    胡依依问道:“小无病,本就是她的梦,你怎会知道?难不成……你走进了她的梦境?”此时的胡依依已隐隐有些猜到徐恪的回答,只因十年前她也曾有过一个奇怪而漫长的梦境。

    徐恪用力挠着自己的额头,朝眼前的四位绝色美女瞧了瞧,脸上顿时显出了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他点了点头,讷讷回道:“我非但进过她的梦境,还进过你们的梦境……”

    “啊?”四女都忍不住一起惊呼道。

    怡清抢先第一个发问:“臭得病!快说!你进了我哪一个梦境?”

    姚子贝紧接着问道:“徐哥哥,你果真进到过我的梦里……想起来,应该是那一个梦吧?”

    胡依依笑问道:“我们身为妖族,难得做梦,怪不得那一天我无缘无故做了这么一个长梦,原来是你小无病的‘功劳’!你在我的梦境里,是不是过得很开心?”

    慕容嫣却轻声叹道:“无病哥哥,我的梦……你都看到了么?”

    “好好好!你们别急,我都告诉你们……”徐恪连连伸手示意,阻住了群女如蜩螗沸羹一般的纷纷笑语。他便将自己在神王阁镜花楼中所遇,以及自己通过那一面巨大的古镜,一一穿越到众女的梦境中,那一番经历,尽数讲了出来……

    只不过,说到胡依依的那一个漫长的美梦,他却是一笔带过,并未细述梦境的内容。包括他自己所做过的那一个可怕的梦境,他也是只字未提。

    等到徐恪好不容易把话说完,众女默然了半刻,却又一起喧腾了起来。

    还是怡清第一个说道:“怪不得,你那时送了我宝剑之后,还会主动邀我去摘星楼,当时我还纳闷,你怎会知道我想去摘星楼呢,原来,你是……哼!”

    “这个……怡清姑娘,待我回到云影楼,出了神王阁之后,我一定向那时的‘你’如实相告……”徐恪忙应道。

    “算啦,还是给那时候的‘我’留一份惊喜吧!”不知怎地,她却脱口而出了“惊喜”二字。

    姚子贝也急着问道:“徐哥哥,在我的那个梦里,我还说了些什么呀?”

    “这个……”徐恪挠着头,一时无语。

    慕容嫣叹道:“想不到神王阁里竟有这样神奇的地方!无病哥哥,你却真的能进到我的梦里……”

    “的确是神奇,不过,嫣儿,你为何总会梦到被一颗老榕树给夹住了呢?”徐恪问。

    “我也不知道呀!”慕容嫣又复叹道。

    胡依依就坐在徐恪的身旁,她打了一下徐恪的胳膊,笑道:“说起来,你为何在我的梦境里会变得这般懒散,连洗一个碗碟都不情愿?害得我们都一一变老……”

    “也还好吧……”徐恪假装挠着头,避开了众女笑意吟吟的目光。

    ……

    到最后,这四位女子人人都在诘问徐恪,是不是在梦境里还干了别的什么“坏事”?是不是还有所隐瞒?乃至于,为什么要闯入自己的梦境,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改变?……云云。无论徐恪怎样解释与道歉,也都难消她们的“怒意”。反而,徐恪如何进入赵昱的梦境,又如何与赤炎魔王相识之事,却已无人问津了……

    马车在夜色中依旧向北疾行,四位女子围着徐恪,却在马车内喧闹不休。众人的脸上也渐渐展开了笑颜,仿佛几个时辰前,许昌土堡内的那一场火海,数百条人命葬身于长角红毛怪的口中……那一场刚刚发生的可怕经历,在众人的脑海里,尽都已如梦一般,随风而逝。

    此时此刻,每一位女子的心情,其实都是异样地沉重。怡清还在不断自责,若不是因为自己将白鼠魔王引入许昌土堡,满城百姓怎能无辜送命?胡依依身为城主,更是在责怪自己,为何之前没有努力增高城墙,加固城防,以至于让舒恨天趁隙爬了进来。姚子贝当夜负责巡城,她依旧在切责自己,为何没有把守好城门?慕容嫣想到了城中那些可怜的百姓,有些住户已经陪伴了自己多年,哪知道今夜这一场魔兵突袭,竟无人幸存!

    然而,在这一个魔化的世界下,悲伤与沉痛又有何用?这十年来,她们亲眼所见,死于那些魔兽口中的人类,不知已有多少!振作起来,努力活下去,与那些魔怪抗争到底,才是她们眼下唯一能做的。

    所幸,身边的几位挚友都还活着,在这一个黑暗、浑浊、混乱的世界里,只要喜欢的人还能陪着自己,只要生活里还能有笑声,明天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胡依依为姚子贝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只见她左颊上已现出一道深深的爪痕,不禁心疼道:“好妹妹,你这左边的脸颊受伤不轻,以后可要留一道疤了!”

    “没事!”姚子贝却笑道:“反正……我也不嫁人!”

    胡依依笑道:“女孩子的,哪有不嫁人的啊!”

    姚子贝偷偷觑了徐恪一眼,红着脸说道:“能陪着几位姐姐,就是子贝最感开心的事啦!”

    ……

    慕容嫣望着徐恪已然被鲜血染红的左腿,关切道:“你的腿,没事吧?”

    徐恪忙笑着回道:“没事没事!些许小伤,何足挂齿!可叹我今日没有昆吾剑在手,要不然我定要大杀一场,将那些红毛怪物杀得片甲不留!”

    怡清“哼”了一声,一脸不屑之状……

    过得一会儿,徐恪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急切地说道:“糟啦!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众女一齐问道。

    “我忘了那一袋红蘑菇了!那可是……那可是你们最爱吃的红蕈呀!”徐恪本欲出口的话其实是:“那可是嫣儿最爱吃的红蕈!”

    “咳!我当是什么事呢!病木头,命都差一点保不住了,还要那一袋红蘑菇作甚!”说这话的自然是怡清。

    坐在徐恪右边的慕容嫣也轻轻地打了一下徐恪的肩膀,嗔怪道:“无病哥哥,你傻不傻!以后切不可为了这一点吃的,就以性命犯险!”

    ……

    ……

    马车继续向北飞奔,由于马车后面紧紧尾随的两头火灵兽,无论是道旁的长角红毛怪,还是三首大黑狼以及其它的各种魔兽,见马车冲来都是纷纷闪避,众人一路上都未遇任何骚扰。

    那一头巨大的白鼠精载着怡清等人乘坐的马车,不眠不休地奔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赶到了长安城的南大门前。而那两头蓝眼蓝发的火灵兽,见自家主人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也都悄然遁去……

    此刻已是寅时,东边的一轮晓日已行将升起,天边已是红霞漫天。然而长安城北的那一个巨大的“魔洞”,已经开始向天空不断地喷吐浓烟,四野里仍是一片昏暗,几乎见不到一丝天光。那一座高大的南城门,此时也依然是紧闭着。

    “快开门!”怡清当先向城楼上高声喊道。

    “你们是什么人?”城楼上的士兵也大声问道。

    “我乃‘驱魔道长’怡清是也!尔等快与我开门!误了我驱魔大事,你们担罪不起!”怡清大声呵斥道。

    “什么‘驱魔道长’?我们没听说过!没有大将军之令,一律不得开门!你们就在下面等一等吧……再过一个时辰,卯时就能开门了!”城楼上的人回道。

    “岂有此理!这么冷的天,你还要我们再等一个时辰!你是想冻

    死我们不成!快点给我开门!”怡清怒道。

    见城楼上毫无反应,顿了一顿,怡清只得又喊道:“喂!……我们这马车里还坐着一位许昌城主呢,他叫徐无病。他有要事要来长安面见皇上!若耽误了徐城主镇魔除妖的大事,一旦皇上怪罪,你们可……吃罪不起!”

    徐恪朝怡清看了一眼,心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信口胡诌的本领?

    这一次怡清的话却发挥了作用,那守城的队长望见深夜中,这一辆马车竟能安然无恙地来到城下,拉车的还是一头身形巨大的白鼠精。他心中思量了片刻,便知这些人定是有些来历,当下便朝城下呼道:“那你们等一下,我去禀报一声!”

    众人等了片刻,忽见城楼上有人探出了头来,高声问道:“是徐兄弟吗?”

    徐恪听得那声音甚为耳熟,当下,他便一瘸一拐地步下马车,朝城楼上应道:“在下正是徐恪!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与我等开了城门……”

    “果然是徐兄弟来啦!哈哈哈哈!快……打开城门!”楼上那人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紧接着,守城的兵士将城门打开,城楼上那人已“腾腾腾”地疾步下楼,走到大门口来亲自迎接。徐恪只见那人身形甚是魁伟,一张国字脸,两道卧蚕眉,鹰鼻阔口,双目精光隐隐,一张脸上满是赭红之气。他本已觉那声音甚是耳熟,心中正在思忖,此际一见那人,不由得心中顿感一阵惊诧,脱口而出道:

    “沈都督,是你?”

    “哈哈哈!徐兄弟,多日不见啦!”来者正是昔日的青衣卫都督沈环,他走到徐恪的身旁,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欣然说道。

    “是多日不见了……”徐恪却略略拱手,淡然应了一句。他记得自己在进入神王阁前,被当时的天子打入了天牢,差一点丢了性命。后来幸得魏王施救,方才无罪得释。不过一身官职却被皇帝下旨尽数褫夺,沦为了一介平民,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想不到,跟徐兄弟有一阵子没见,你却越变越年轻喽!”沈环却不理会徐恪神色间的冷淡,兀自笑道。

    “你沈都督也没显老啊!”徐恪对道。他此时再仔细打量眼前的沈环,这位红脸大汉虽然容貌并无太大的变化,但脸上多了些浓密的虬髯,鬓间也有了一些白发,额头上的皱纹也更为明显,十年岁月毕竟在此人的脸上留下了风霜的印痕。

    徐恪委实未曾料到,自己穿越到十年之后,竟是在这样的一种境况之下,见到了这样一位自己实在不想见到之人。

    “你该称他一声‘沈将军’了,病木头!还以为是在你们的青衣卫呐!”怡清也走下了马车,忽然插话道。

    “呵呵呵,无妨!徐兄弟这一声称呼,倒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些事……咳!如今咱们也都老啦!”沈环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他又面向怡清,笑着问道:“怡清姑娘也在啊!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怡清忙道:“沈将军,别提啦!今夜那白鼠魔王带着大队魔兵突袭了许昌土堡,眼下许昌已经被毁。我们与那些魔兽一场大战,侥幸脱逃了出来,这里还有人受了伤……沈将军,我们还得尽早入城救治他们!……”

    “好好好!”沈环忙挥手道:“救人要紧,那你们快些进城吧!明日我派人送些物资过来!”

    “那就有劳沈将军了!若有止血的伤药,最好能多送一些过来!”

    怡清谢了一声,便扶着徐恪步入了马车内。她挥鞭一指城内,说道:“舒恨天,咱们回家去,走!”那白鼠又迈开四足,载着马车徐徐奔入了长安城内。

    徐恪回望长安城楼,只见那一片城墙高耸入云,几有五丈之高,比之十年前的城楼还要雄伟宽广。那墙壁尽是由巨石垒起,墙面光滑平整,有这一座高大的城墙相护,任你再厉害的魔兽也休想逾越!他之前听慕容嫣所云,十年前的长安在那一场浩劫中已沦为一座废墟,没想到,如今的长安,竟又起了如此巍峨的一座城楼!

    “徐兄弟,你还是住在你原先的宅子里么?”沈环在后面又远远地喊道。

    “对!”怡清远远地应了一声,马车已辚辚而去。

    “我原先的宅子……还能住吗?”马车内的徐恪不由问道。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怡清微笑着应道。

    ……

    众人眼望车外,只见如今的长安城内,依旧是一片残破的景象。道路虽然平整,然周围仍不时可见一处处断壁残垣,不过,在一些废土和碎石之中,也建造了许多的房屋与楼宇,有些房子还筑得甚是宽敞炫丽。

    胡依依与姚子贝、慕容嫣一边望着两旁的街景,一边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悠悠十年,恍若一梦,长安城,我们还是回来了!”

    胡依依更是忍不住心中思潮起伏,不知怎地,她忽然又想起了方才还在说起的那一个梦境。

    “不知道如今的碧波岛上,是个什么模样?如若真的能与阿恪就此隐居岛上,过得如梦中一般的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她想到这里,一双美目中情不自禁地,已盈满了泪水……

第六十三章、十年如梦

    白鼠精载着马车行得飞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来到了长安城的西北。徐恪依稀认得那里便是昔日的醴泉坊。待得马车停在了一座大宅门前之后,众人便尽皆下车。徐恪只见门前矗立着两头高昂的石狮。一只石狮少了前腿,一只石狮缺了后腰,那两只石狮虽已残破不堪,然依旧是当年的模样。那一座大宅,恰正是自己昔日与胡依依、姚子贝居住过的徐宅。

    怡清推开了大门,便引着众人纷纷入内。白鼠精驮着马车进到前院之后,怡清便自背囊中取出了一副“红毛胆”,扔给了白鼠精。那白毛巨鼠一张口接住了巴掌大的红毛胆,三口两口便吞入肚中。它鼠头高扬,左右连续摇晃了几下,神情好似甚为愉悦。怡清朝着白鼠精吩咐道:“舒恨天,今晚辛苦你了,吃了红毛胆你就歇息去吧!明天我再赏你几块狼肉尝尝……”白鼠精朝怡清点了点头,便爬到墙角中顾自睡觉去了。

    众人见怡清训得那白鼠精如此服服帖帖,各自心感好奇,都不禁赞叹不已。然此时,这一行人刚刚与红毛怪兽大战了一场,又连夜赶至长安,也都已累得不行。当务之急,须得找一处地方,让他们好生歇息一番。

    怡清带着众人穿过残破的门廊与零乱的碎石,来到了后院。一路上,徐恪眼见昔日自己的这一座豪阔的大宅,如今已然围墙坍塌,楼台倾颓,早已是破败不堪。与其说是一座宅子,不如说是在一片废墟中建起了几间小屋,而那几间小屋,也都是建在宅子里的后院。

    徐恪记得自己当年是与胡依依、舒恨天分住在三个院落。自己住在“鸿鹄居”,舒恨天住的是“玲珑居”,而胡依依与姚子贝住的地方却在最里面,名曰“榛苓居”。

    怡清却仿佛对这宅子的构造甚为熟悉。她将众人引至后院正中间,便进行了一番分配:她让东山与北岭四人去往“玲珑居”内的两间屋子居住。自己与慕容嫣住进东边的“鸿鹄居”。而最里面的“榛苓居”自然是让给了胡依依与姚子贝。至于徐恪本人,怡清并未说明,言下之意好似,你爱睡哪儿就睡哪儿……

    吩咐已毕,怡清便道:“大伙儿今晚也都累了,先各自回屋好生睡上一觉。每一间屋子里都有床榻被褥,虽然简陋了一些,将就着也能对付。待睡饱之后,晌午时分,咱们再到后园的‘闻雨亭’汇合……”

    “闻雨亭……还在吗?”徐恪不由得问道。

    “倒啦!不过,后来又被‘你’修葺好了!”怡清不耐烦道。

    东山应了一声,便带着北岭、西川、南原走向玲珑居。他们身上虽然多处受伤,好在都只是伤在了皮肉,此时流血已止,心知已无大碍。四人便分别进了两间屋子内,各自躺到了床上,倒头即睡。

    此时仍处寅时暗夜,胡依依心神疲惫,只觉困顿不堪。她虽然对这宅子甚感好奇,但也无心多问,便向怡清等人告辞,与姚子贝相互搀扶着回榛苓居歇息去了。那榛苓居内整好建了两间小房,两人一人一间,各自进屋入睡。

    徐恪此时虽然左腿流血刚刚止住,夜间还经历了一场奋战,但内里精神依旧健旺。他忍不住问怡清道:“怡清姑娘,这座宅子不是早就倒塌了么?何时在这后院里又造出了六间屋子?这些屋子都是你造的么?”

    怡清不以为然道:“我哪有这功夫!这六间房子还不都是‘你’自己造的?”

    徐恪疑惑道:“‘我’自己造的?‘我’不是一直在许昌么?何时来长安造了这几间屋子?”

    怡清不耐烦道:“不跟你说了,眼下我和小嫣妹妹要去歇息,有什么话,等到晌午之后再说吧!”言罢,她便拉着慕容嫣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鸿鹄居内。

    那鸿鹄居内却造着一大一小两间房屋,怡清强要慕容嫣睡在了大屋,自己独自走进小屋里睡了。

    片刻之间,众人便都已各自散去,这一处破败的后院中就只留下了徐恪一人。他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的徐宅里拢共也就六个房间,每个屋子里都已住了人,他也不知该去何处安睡?

    此刻,长安城北的那一个巨大的“魔洞”,正在不断地向天空喷吐着黑烟。那滚滚浓烟无穷无尽地向四周扩散,直至遮天蔽日。饶是如此,徐恪也依稀能窥视到,东边的一轮晓日,已然缓缓升起,那万道金光跃然于黑烟之上,照耀于无边的广宇,仿佛正努力地想刺破黑烟的阻隔,向人间释放一丝光明……

    徐恪挠着头,百无聊赖,只得一瘸一拐地踱到了后园中间的那一间“闻雨亭”中。他记得原先的后园,中间挖着一个大池,池水清可见底,池中种有莲花。那闻雨亭便筑在池水旁的一处假山之上,微风吹来,池中莲叶亭亭摇摆,煞是好看。想当年,自己便经常与胡依依一道,坐在闻雨亭中,或赏荷、或用膳、或品茶闲聊……

    他缓步踱到了后园中间,只见原先的池塘早已干涸,里面堆满了灰土乱石,只旁边的闻雨亭却还是修葺如新。他走进亭子里,依栏而坐,对着眼前的这一片残破景象,心中又回想起十年前与胡依依相对而坐的情景,不由得感慨万千……

    十年前的长安,是何等的繁华壮丽!十年前的徐宅,是何其地宏阔精美!十年前的那一日,他清楚地记得,在他离开

    徐宅赶赴神王阁之前,还与胡依依在闻雨亭中就座,一起品茶赏雨,一起言笑晏晏……当时的这一幕画面,犹如发生在昨日一般!一转眼,匆匆十年便已过去,如今自己重回长安,眼前的景象竟已残破至斯!

    徐恪心中思潮起伏,忽然涌起了一种如梦似幻之感,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极不真实。他甚至在怀疑,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有没有真实地发生过……

    这所谓的十年,莫不是一场梦境吧?否则,这好端端的一个人间,怎会成了一个魔化的世界?

    徐恪斜靠在栏杆上,仰望着被滚滚黑烟遮蔽的天穹,心里依然不能相信,如今的这个世界,天地之间,已是魔物横行,仅存下的人类却只能在废墟上苟延残喘……

    “小无病,你在这里作甚?”一个柔婉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徐恪不用回头也能知道,定是他的胡姐姐心里放心不下,又亲自走到后园来找他。

    胡依依走上闻雨亭,扶着徐恪走下石堆,一边柔声道:“到我那里歇息去吧,你今晚也着实是累了!”

    “多谢姐姐!”

    “我说了,以后不许叫我姐姐了!”

    “嗯!依依……”

    “……”

    徐恪便随着胡依依进了榛苓居之内,当晚,他终于也有了一个可以安睡之地。

    一旦躺倒在了胡依依的床上之后,徐恪立觉一阵困意袭来,今夜这一番打斗与奔波毕竟劳累,未几他便已呼呼入睡……

    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徐恪醒来之时,已见四周多了许多亮光。他估摸着时辰定然是在晌午之后,急忙咕噜一个翻身起了床,此际他身边的胡依依也早已起身不在屋中。

    徐恪见宅子里无人,便信步来到后园,刚走到闻雨亭之畔,却见姚子贝迎面向他走来,笑道:“徐哥哥,你起来啦!这一觉睡得怎么样?”

    徐恪挠了挠额头,也笑道:“睡得太舒服啦!说实话,自从我穿越到这里以来,昨晚那一觉,还是头一遭睡得这么舒服呢!”

    姚子贝取笑道:“谁叫你之前有床不躺,偏要坐到地上去睡呢?”

    徐恪脸上一窘,不由得无言以对。

    姚子贝指着闻雨亭,问道:“徐哥哥,我给你煮了些吃的。你是在这里吃?还是回榛苓居去吃?”

    “这里还有吃的啊!那咱们就在这亭子里吃吧!”徐恪闻听,心中喜悦,当下便应道。

    姚子贝搀扶着徐恪到闻雨亭中坐下,自己就到前院的灶间去端了一个汤碗过来。

    “徐哥哥,快趁热尝尝,我做的米汤!”姚子贝将汤碗端到了徐恪的手中,微笑着说道。

    “这里还有……米汤!”徐恪不禁惊奇道。

    姚子贝道:“是啊!怡清姐姐这里竟然还藏着一小袋稻米。我本想给徐哥哥做一碗米粥的,后来实在有些舍不得,米粒放了没几颗,就只能是做了一碗米汤。徐哥哥,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徐恪看着手中那一碗白白的浓汤,忍不住便喝了一口,只觉滋味芳香甘甜,竟似比天宫中的玉液琼浆还要美妙。他不断地砸吧着滋味,见姚子贝还立在身边,忙道:“小贝,你也一起喝呀!”

    “我已经吃过了!”

    “不行!独乐不如众乐,你不喝,我也不喝!”

    “那……好吧!”

    姚子贝便坐到了徐恪对面,也端起碗来喝下了一大口米汤,看她脸上表情,竟比徐恪还要陶醉。

    两人便共用一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对于徐恪而言,他穿越到这个世界,虽然不过月余,但口里所食,一直是那些腥臊不堪的三首大狼肉,如今的那碗浓浓的米汤,竟让他依稀回忆起了家乡的味道。他自小生长于杭州府,吃的本就是江南的稻米。那一碗米汤中,竟仿佛有母亲的味道……

    “小贝,其他人呢?”徐恪问。

    姚子贝答道:“依依姐出去找一些治你腿伤的药材。怡清姐和小嫣姐很早就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东山他们却说要去附近的天宝阁看一看……”

    “哎!依依也真是的,我这点区区腿伤,歇养几日也就好了,她何必如此挂心呢?眼下的长安城就跟一大片废土堆一般,到哪里能寻到伤药啊!”徐恪轻声叹道。

    姚子贝抚掌笑道:“‘依依’?徐哥哥,你终于不叫她‘胡姐姐’改称‘依依’啦!”

    徐恪脸上微微一红,旋即也就坦然道:“先前她毕竟比我多活了一千多年,理当称她一声姐姐。如今她只成了一个普通女子,叫她一声‘依依’也在情理之中么!”

    姚子贝却做了一个鬼脸,取笑道:“徐哥哥,你羞不羞!先前,你若觉得依依姐比你大了一千多岁,就该尊她一声‘祖奶奶’才是!如今,明明是你们睡在了一起,你这心里一高兴,就改了口,不是吗?”

    徐恪讷讷道:“小贝,我与你十年不见,你怎地说话……这么‘厉害’啦?”他又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姚子贝,每每话未出口,一张脸便已羞红,怎料如今的这个小贝,说话却变得这般泼辣?

    姚子贝道:“这还不是跟‘你’学的?”

    徐恪大奇道:“跟我学的?我怎么会教你这些?”

    姚子贝

    道:“‘你’教我的东西可多啦!‘你’教了我五势剑法,可我只学会了一招‘断水势’,其它的实在太过繁复!‘你’还说我性子太过腼腆,讲话太会害羞,让我说得大胆一些、直白一些。如今你竟又嫌弃我说话太‘厉害’了。哎!做人……可真难!”

    “是吗?”徐恪喝了一大口米汤,心里不由得对十年后的那个“自己”生出了几许钦佩。他心道,十年后的那个‘我’也不简单啊,竟能将子贝妹妹教得变了一个人似的!光是这一份本事,如今的我未必就有……

    姚子贝见徐恪不说话,她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事,便又开口问道:“不过,徐哥哥,小贝想问你一问,你为何愿意和依依姐同床,却独独不肯与小嫣姐共榻呢?要知道,小嫣姐可是一向喜欢着你,让你们成婚也是我们大家的意思。”

    “这个……”徐恪又陷入了无语的境地。

    “你刚来许昌土堡那会,我们姐妹都非常开心!依依姐就张罗着要为你和小嫣姐办一场像样的婚礼,可小嫣姐却死活不肯。后来,大家见你总是坐在地上睡觉,还以为你是太过害羞之故。没想到你昨晚却偷偷溜进了依依姐的床上,还与她……我说徐哥哥,接下来,你能不能也去陪陪小嫣姐啊?她眼下还是你的新婚妻子呢!”姚子贝紧接着说道。

    徐恪听得一脸窘态,急忙摆手道:“小贝,咱能不能别说这个事了!”他对姚子贝的那种与十年前迥然不同的说话风格,一时还是不太能接受。

    姚子贝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羞涩,她双颊一红,顿时默然无语。

    徐恪喝完了最后的一口米汤,又看了看头顶昏暗而浑浊的天空,不觉叹道:“咳!短短十年,恍若一梦啊!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后的世界,怎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呢?”

    姚子贝却回道:“徐哥哥,你是觉得如今的这个世界不好么?”

    徐恪道:“当然啊!现如今的这个世界,魔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人类已沦为了那些魔怪盘中之餐。天地间尽被黑烟笼罩,大地寸草不生,我和你今日只是吃这么一碗米汤,就仿佛喝了琼浆玉液一般……这样的一个世界,还有什么好可言!”

    姚子贝摇头道:“可是,徐哥哥,先前的‘你’却总是说,这样的一个世界也挺好呢!”

    徐恪惊异道:“先前的‘我’真的这么说过?他……他怎会说这样的话?”

    姚子贝回道:“先前的‘你’总是在说,人世间没有完美,有所得必有所失!这样的一个世界苦是苦了点,但只要大家都能生活在一起,也是挺好!……其实,小贝也弄不懂,为何先前的‘徐哥哥’会说这样的话。可我每一次细问‘你’原因,‘你’都是笑着不肯多说……”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对于十年后的那个“自己”,他委实有太多的疑问。他思忖了片刻,便又问道:“那么,小贝,既然他觉得生活在这样一个魔化的世界也挺好,为何还要离开你们,只管自己上到天庭?”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徐哥哥’是想着……”姚子贝正要答话,却听得前院中传来了怡清的一声呼喊:“我们回来啦!快来,快来!今天收获满满呢!”

    姚子贝急忙起身,扶着徐恪快步下了闻雨亭,赶到了前院。只见怡清与慕容嫣正奋力从马车上拉下了一头身粗体壮的黑熊精。那黑熊身子实在太重,怡清已累得气喘吁吁。她一边用力拽动,一边还在埋怨道:“你这头大笨熊,我杀你都没怎么费力,偏生为了拉你过来,累得我险些吐血啦!”

    旁边的慕容嫣不禁笑道:“怡清姐,这头老熊也太委屈了吧!性命都送在你手里了,你还要怪它生得太重!”

    怡清道:“哼,能够送命在本姑娘手里,那可是它的福分!要不是看它木头木脑,长得跟那病木头似的,本姑娘还懒得理它呢!”

    “来来来!我来搬,我来搬!”徐恪急忙上前,从怡清手里接过了那头黑熊。他左腿虽然有伤,但膂力依旧甚猛,只是拉着那熊腿一提,巨大的黑熊精便被他拖出去老远。

    看着徐恪一瘸一拐地拖着那头黑熊走向灶间,怡清不由得在后头抚掌大笑道:“病木头拖木头熊,前面一瘸一拐,后头一跳一跃,当真是……好看!”

    慕容嫣与姚子贝也跟着上去帮忙,众人费了老大一番力气,终于将黑熊拖入灶间放好。姚子贝眼望着这一只巨怪,不由得笑道:“怡清姐、小嫣姐,原来你们一大早就出门,是打猎去啦!我听说这黑熊精尚未被魔化,那熊肉比三首大狼肉还要味美呢!”

    “那是当然!到了我怡清的地盘,肯定要让你们吃些好东西呀!”怡清已在三人身后信步走了过来。她从背囊里掏出了一副半个巴掌大的熊胆,交到了徐恪的掌中,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吃了它!”

    “这个……什么呀?”徐恪问道。

    “那是熊胆,对你有好处,快吃了!”怡清又道。

    “不吃!”徐恪摇头道。

    他忽然想起了昨日被逼着吞下了五副长角精元之后,到了晚间自己身体内就涌起了一股反常的燥热……他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孩,似乎对自己“没安好心”……

第六十四章、景清熠明

    “吃了它吧,小无病,怡清妹妹说的没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徐恪不用回头也知道,那自然是胡依依来了。

    “回来啦!依依……姐”徐恪欣喜道。

    “嗯!回来了……”胡依依忍不住略略低下了头,她心里知道,徐恪本拟叫她的,是一声“依依”。

    胡依依旋即又道:“小无病,你快把这副熊胆吃了吧,它能止血祛毒,对你的腿伤可有莫大的好处!”

    “嗯!”徐恪听话地将那副半个巴掌大小的熊胆放入嘴里,只觉一股又苦又腥的味道传来,他急忙用力一咽,将整副熊胆吞入了肚中。

    怡清见状,心里却老大不高兴。她“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小嫣妹妹,咱们辛辛苦苦打的一副熊胆,却被别人做了人情!我看,咱们还是别留在这里了,省得碍着别人的事……”言罢,她一拉慕容嫣的手,两人径自回房去了。

    望着怡清与慕容嫣远去的背影,徐恪挠了挠额头,不禁苦笑道:“依依,你别生气,她这人就是这样……”

    “我怎会生气呢?要不是怡清妹子,我们今日连一个安身之地也找不到!”胡依依依旧是双眼含笑,又朝徐恪言道:“阿恪,今日我在东市里找到了些白布。走!跟姐姐回房去,你的伤口还需好好清洗!”

    “这……我这点腿伤不打紧的,怎可再烦劳姐姐为我做这些腌臜之事!”徐恪难为情道。

    “你要再这样说,姐姐我可要生气啦!”胡依依佯装嗔怪道。

    徐恪心下过意不去,还待推脱,一旁的姚子贝却将他推出了灶间,笑道:“徐哥哥,你还是快点让依依姐把你这腿伤给治好吧!要是伤口不弄干净,以后化脓腐烂了,可就变成了一条烂腿。你要是多了一条烂臭腿,以后,依依姐可就不让你上她的床啦!”

    听得姚子贝之言,胡依依忍不住掩嘴而笑。徐恪却急忙乖乖地跟着胡依依向榛苓居走去。他是生怕再留得片刻,姚子贝口中还会说出哪些“生猛泼辣”之语。

    徐恪回到榛苓居之后,胡依依便打来了一大桶热水,还是照着昨日的办法,解开徐恪腿上的布条,再次帮他清洗干净,然后又重新包扎。只不过,这一次,那长角精元药力已过,徐恪见胡依依上下忙碌不休,心中自是感愧莫名,倒也没起其它的心思……

    这时已是傍晚酉初时分,姚子贝在灶间忙碌,正打算为众人做一顿丰盛的晚膳。恰逢东山与北岭等四人也都回到了徐宅。四人见到那一头肥硕的老熊,尽皆心中大喜,便帮着子贝一起将那黑熊剥皮去骨,剁碎烹煮……

    未几,怡清与慕容嫣也都来到了灶间。几位女子便让东山等人尽皆回房休息,她们忙碌了半刻,终于为众人烧出了一顿熊肉大宴。

    酉正时分,徐宅内的九人便在后园中的闻雨亭中一起落座。当中的一张石桌上,摆满了蒸熊掌、煮熊肉、炒熊肝、熊骨大肉汤等等由姚子贝她们精心制作的菜肴。这满满一席丰盛的“百熊宴”直看得众人尽皆口中留涎,腹中雷鸣作响。

    “咱们开吃吧!”怡清“一声令下”之后,众人也不客气,伸筷子的伸筷子,伸手的伸手,尽都抓起桌上的熊肉,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此时身边无酒,徐恪便与东山等人以水做酒,推杯把盏,吃得一个好不畅快……

    席间,徐恪便向怡清问起了长安城如今的情况。怡清饭量不大,喝了一些熊骨汤之后,索性放下了碗筷,向众人讲起了长安城这些年的变化。

    原来,十年前的六月初一,天地之间忽生巨变,人世遭逢了一场亘古未有的劫难。那一日,几乎整个神洲大地,到处都发生了强烈的地震。伴随着地震的同时,大地上不知何故还涌出了许多的高山,山顶一个巨大的“魔洞”不断地向外喷吐黑烟。那滚滚浓烟无穷无尽,渐至遮蔽了一整个明朗的天空。随着日光被阻,大地陷入一片昏暗之后,人间各处竟突然涌现了各种从未见过的“魔兽”。那些魔兽见人就咬,遇人就吃……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人的命运也都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那日,长安城经历了一日一夜的强烈地震后,几乎沦为一片废墟,死伤者不计其数。当时的大乾康元皇帝李重盛,以及皇宫中的多数嫔妃、宫女与宦官等人,也未能幸免,尽皆葬身于浩劫之下。除了皇帝驾崩之外,其他的一众皇子也大多没能逃过此劫。魏王李缜、韩王李祚、越王李峨、宋王李棠……包括那位已被囚禁的楚王李祉,还有废为庶人的太子李仁,全部蒙难。只有一位皇子幸存了下来,他就是八皇子晋王李祀。

    晋王李祀颇具才干,在大灾之后,却不气馁,反倒是收容联合了一批老臣,带着残存的军队与魔怪抗争。他命人四处筹集物资,奋力抢救灾民,在废墟之上又重建起长安城。

    经历了大半年的重建之后,长安城又屹立在了这一片已然“魔化”的世界之中。而李祀也在众位大臣的拥戴下,于大灾发生的次年,登基为帝,年号景熠……

    李祀登基之后,定先皇李重盛庙号为“圣宗”。他秉承康元遗政,处理政事兢兢业业、对待臣下谦和有

    礼,颇有乃父遗风。大乾天下侥幸苟活下来的子民,听说新帝登基,还是一位爱民如子的仁君,便都自全国各地,纷纷赶来长安投奔。在这九年多的努力下,长安城城墙不断加高加固,终于成了抵御魔兽侵袭的一道最坚固的堡垒。城内的百姓也增加到了一万余户,足足有三万余人……

    徐恪听得不断点头,当下便问道:“怡清姑娘,既然如今的长安城里,有皇帝也有年号,那么请问今日到底是哪一日呢?”

    怡清道:“今天么,算起来应该是,景熠十年元月初二吧,如今是酉时了。”

    姚子贝拍手道:“今天是元月初二呀!那么昨日可就是元日了!怡清姐姐,今儿个咱们大伙儿这一场‘熊肉大宴’,可正当时节呢!”

    怡清笑着回应道:“可不是么!咱们也算是新年的头一天进的长安,这可是一个好兆头!只可惜,昨夜许昌城的那些百姓……咳!”说到这里,怡清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想起是自己引来了白鼠魔王的魔兵突袭,她这心里就不胜歉疚。

    慕容嫣等人也不禁想起了昨晚那一场惨烈的拼杀,想起那些陪伴他们多年的许昌住户,一时也都陷入了无语……

    徐恪急忙岔开话题,便又问道:“怡清姑娘,那青衣卫都督沈环,如今也在大乾的朝堂中效力么?他是个什么官职?晋王……皇帝对他很器重么?”

    怡清道:“眼下皇帝身边最为器重就是两人。一位是大丞相长孙顺德,另一位就是他‘降魔大将军’沈环!这两人一文一武,可谓当今皇上的左右手!”

    徐恪道:“‘降魔大将军’?还有这样的官职?那是个……几品啊?”

    怡清瞪了徐恪一眼,没好气道:“呆木头!你道这里还是十年前的长安啊!还有……几品?如今的皇帝也不过是一个称号罢了!他手底下又能有多少文武大臣呢?听说,眼下拱卫长安城的军士,拢共加起来也不到三千。全部的文臣武将也就三十来人,你还要分个……几品么?”

    徐恪挠了挠额头,讷讷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怡清姑娘可知这沈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胡依依道:“小无病,沈环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徐恪道:“姐姐,沈环昔日身为青衣卫都督之时,自然不是一个好人。不过,如今世界大变,他既能深得皇帝信任,受封一个什么‘降魔大将军’,或许,他也有所改变了呢?”

    怡清道:“你说的对!沈将军昔日是青衣卫都督,我不知道他那时为人怎样?不过,现如今,全城百姓可都是将他当作天神一般敬重!这些年,要不是沈将军带领着军士拼死守城,四处降魔杀怪,说不定,长安城早就不保了!”

    徐恪不由得叹道:“好一个沈将军啊!想不到十年后他变化竟有如此之大!他若真的成了一位保境安民的英雄,下次相见,我徐恪定要敬他三杯!”

    怡清不以为然道:“放心!瞧他今晨见你时的模样,他必会来亲自找你的!眼下,会使剑、会除魔打怪的人已经不多啦……”

    ……

    众人又吃了一会儿菜,姚子贝问道:“怡清姐姐,我们早就听说了长安城已然重建,只是没想到它竟能建造得这般宏伟!我们今日进城之时,见那城墙比地震前还要高大,这是怎么做到的啊?难不成,这一个浩大的工程,都是靠那些灾民之力?”

    怡清摆手道:“这我可不清楚了!听说是八年前长安城突然来了一位高人。在他亲力亲为之下,不到旬月,长安城的城墙竟加高加宽了一倍!从此,再也没有哪一种魔兽能够爬上城墙。这之后,自四面八方躲进长安城避难的百姓,才越来越多……”

    怡清又道:“不过,这也只是听说。如今长安城中的百姓,可都是人人称颂皇上,都说是他亲自率人督建,才有今日这四面巍峨高耸的城墙呢!”

    姚子贝疑惑道:“当今的皇上,有这么厉害么?这四面高大的城墙,加起来不下几十里之长,且都是巨石垒砌而成。单单靠城里头这三万居民,能造得出这样的城墙?……我还是不信!”

    胡依依笑道:“说不定,那晋王李祀或许真有什么过人的能耐也未必呢?要不然,这一场大灾,众皇子尽皆蒙难,为何独独他晋王却没事?”言罢,她似无意间朝慕容嫣望了一眼,慕容嫣却恍若未闻。

    怡清道:“那倒也不是,除了晋王李祀,还有赵王李义大哥,还有十七公主李琪妹妹……他们也都幸存了下来。”

    “李义大哥?李琪?”徐恪忙问道:“他们也都还活着吗?那他们此刻人在哪里?”

    “就你急!”怡清又白了徐恪一眼,方才缓缓说道:“十七公主李琪是我师姐的徒弟,当日她正好与我怡尘师姐呆在一起,幸而躲过了那场浩劫,如今李琪妹妹好似在燕州城。至于赵王李义么,百姓们都当他死了,只有一人知道,他其实还活在人间!”

    徐恪便问:“那知道他活着的,是哪一位?”

    怡清默然片刻,却指了指自己说道:“就是我!”

    “啊?”徐恪挠了挠前额,不解道:“就

    只是你知道李义大哥还活着?那么……敢问怡清姑娘,赵王此时人在何处?”他想起自己在进入神王阁之前,还是自赵王手中,接过的神王令。当时,赵王李义在大雨滂沱中潇洒而行,那一番磊落的样貌,此际徐恪回想仍不禁心驰神往……

    怡清低声道:“我也只是知道他还活着,至于他人在哪里,这十年间,我寻遍了各地,却都一无所获……”

    徐恪见怡清脸上神色,忽然变得颇为忧郁。他料想怡清与那赵王必然是昔日故友,而且关系当不一般。他见怡清不愿细述,当下也就不再追问。

    ……

    众人又吃了一会儿菜,喝了几口水。这时,却轮到坐在角落中的东山,忍不住向怡清问道:

    “怡清姑娘,刚才我听到,十七公主此时人在燕州,是么?”

    怡清见东山也会出言相问,心下甚奇,便道:“是呀!怎么,你也认得李琪妹妹?”

    东山忙道:“在下怎会识得十七公主?在下只不过是想借问一下姑娘,可知那燕州城主是哪一位英雄?”

    怡清思忖了一会儿,回道:“这个嘛!我只知道那位燕州城主也是一位人中豪杰。听说燕州城四围百里之地,都没有魔兽出没!可知那位城主的功夫,定然相当地了不起!不过,他到底姓甚名谁,我却不知了……”

    东山道:“不瞒怡清姑娘,我兄弟四人今日在长安城到处走了一走,却打听到那燕州城主,便是我天宝阁昔日的少阁主。不知道姑娘是不是也曾听说此事?”

    “是了!”怡清闻言,顿时一拍桌子,说道:“我想起来了,去年李琪妹妹还曾派人自燕州给我送来了许多好货。我向他问起如今燕州城主是哪一位,他便说城主来自昔日的天宝阁……”

    “我二哥在燕州?”这一下,轮到怡清旁边的慕容嫣坐不住了。她急切地问道:“怡清姐姐,东山大哥,你们确定那位燕州城主,就是我二哥么?”

    “这也不一定哦!他可能是你二哥,也可能是你们天宝阁的另一位人物呢?”怡清忙道。

    慕容嫣不禁低头无语,陷入了沉思之中。

    东山也忙着回道:“二小姐不必忧心,我兄弟四人,打算明日即刻北上,去往燕州城一探究竟……”

    “不行!你们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此去燕州有八百里之遥,路上太危险了!你们不能走!”慕容嫣立时摇头道。

    “二小姐……”东山欲言又止,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为了他们天宝阁的事,与自家小姐争辩不休。

    徐恪也安慰道:“嫣儿,你不用担心,若真的是你二哥坐镇燕州城,那也是一方百姓之福。他日得空,我便陪你一起赶往燕州城,亲自拜会慕容兄……”

    怡清却撇了撇嘴,道:“你?得了吧!你还是先将自己这一条烂木腿修理好了再说。那燕州位于极北苦寒之地,就算你这病木头不怕冷,我小嫣妹妹也受不住!”

    “也对!这个……我倒是忘了!”徐恪讷讷回道。

    慕容嫣抬起头,遥望着北面的方向,不禁忧虑道:“燕州城这么冷,我二哥……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他功夫虽然好,可为何偏要呆在那一个极冷的地方呢?”

    怡清道:“谁知道呢?听说他们夫妻二人住在燕州,这小日子过得还挺不错呢!几年前还添了一个大胖儿子……”

    “夫妻?”慕容嫣欣喜道:“怡清姐,你是说,我二哥与那十七公主结为了夫妇,眼下,他们一道生活在燕州城,还生了一个儿子?!”

    “是啊!”怡清回道:“不过,李琪妹妹的那位夫君,到底是不是你二哥,我可说不准啊!”

    “那定然是的!”慕容嫣自言自语道。她心中隐隐觉得,怡清所言的那位燕州城主,必然是她二哥无疑。只因当年她二哥救了她离开长安之后,她也曾问起,他们的父亲、兄长、弟弟是否逃出?当时她二哥默然无语,黯然神伤了长时。她心中已然猜出,那些人自然都没能幸免于难。当时她二哥情急之下,却只能是救下了她一个人……

    ……

    ……

    这一场“百熊宴”众人均吃得十分开心。九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从酉时一直吃到了戌末时分,直至石桌上杯盘狼藉,连盆底的熊骨大肉汤都已经喝光,众人这才相互告辞,各自回房歇息。

    当夜,徐恪仍然是宿在了胡依依的房内。不知怎地,徐恪只要闻着胡依依身上那一股女子的气息,便能格外好睡。

    这一夜,他悠然而眠,呼呼沉睡,一夜无梦……

    次日卯时刚过,徐恪还在大睡,却被胡依依给轻轻拍醒。只听胡依依对着徐恪的耳朵,柔柔地说道:

    “阿恪,别再睡啦!有人过来找你呢……”

    “什么人啊?不见!我还要再睡一会儿……”徐恪翻了个身,又复躺倒。

    “懒猪!”胡依依忍不住摇头叹道,然而她神色间,依然是满满的笑意。

    那一脸的笑意,犹如春雨滋润着百花,又如海水抚慰着沙滩,仿佛能包容人世间的一切……

第六十五章、欲走还留

    【大乾景熠十年元月初三、卯时、长安城徐宅】

    徐恪与胡依依等人在醴泉坊的徐宅中刚刚安顿,到了次日上午,便有一位卫队长带着十几位兵士登门拜望。胡依依见徐恪兀自懒睡不肯起床,只得由自己与姚子贝亲往前院接待。那卫队长说道,是奉了降魔大将军之令,为他们送来一些物资。

    在那名卫队长指挥之下,众兵士便从门外肩扛手担,搬进了几十个大口袋。胡依依见那些口袋中,装的大多是一些腌制好的肉类,也不知是从哪些魔兽身上割下的肉干与内脏。除了食物之外,还有一些衣物、布匹、被褥、皮毛等等过冬之物,最为难得的是,那卫队长还亲手奉上了一袋治伤的药材。在如今这个魔化的世界之下,胡依依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极难寻到之物。当下,她便不住地向队长连声道谢。那队长也不多话,待东西尽数搬进之后,便拱了拱手,领着兵士们出门而去。

    徐恪直睡到辰时方才起床,姚子贝给他端来了早膳。徐恪吃饱喝足之后,胡依依便再次为他清洗伤口,又将早已捣碎的药粉给他敷上,重新帮他包扎停当。

    徐恪问起其余几人的去处,胡依依便回道,怡清去了忘忧谷,说是想再摘些蘑菇与野果回来。东山与北岭、西川、南原四人今晨执意要走,他们定要北上燕州城,寻找慕容桓的下落。慕容嫣无奈之下只得答允,但是她却一定要亲自送他们一程……

    “嫣儿一个人在外头……那可太危险了!不行,我得找她去!”徐恪听得慕容嫣今日独自送人出城,此时身边必无人相护,他哪里放心得下,急忙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

    “小嫣妹妹只是送东山他们到北大门,眼下应该快回来了!”姚子贝劝道。

    徐恪却依然不放心,固执地走向大门外,胡依依摇了摇头,只得搀扶着他一道出门。

    两人出了徐宅大门,望了望左右,便往东北的方向走去。刚行了没几步,远远地就听见身后一个轻灵曼妙的声音传来:“依依姐,你们这是……要出去呀?”

    徐恪转身,只见一个婀娜倩丽的身影正盈盈玉立在那里,正是早间出门的慕容嫣。她送别了东山等人之后,还在醴泉坊的周围逛了一逛,却是从南面回转了过来。

    胡依依忙应道:“小嫣回来啦!我们正要出去找你呢……”

    “找我?”慕容嫣道。

    待慕容嫣走到近前,胡依依又指着徐恪言道:“他呀,听说你出城为东山他们送行,怕你回来时没人护送,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吵吵着一定要出来寻你!你若再迟来片刻,他怕是要提剑杀到灞山头上去了……”

    “是么?”慕容嫣含笑看向徐恪……

    三人便一起回进宅内,徐恪关切地问道:“嫣儿,东山大哥他们身上还有伤,为何如此着急就要出门?”

    慕容嫣道:“无病哥哥,他们的伤都不打紧,你不必担心。东山与北岭这四位大哥,他们跟随着我二哥多年,昨日听得二哥有了消息,心里都高兴得紧,自然是急着要去见我二哥了……”

    “哦……这样啊!”徐恪回想与东山、北岭这四人虽无深交,但也知他们都是豪爽磊落之人。他们此时离开长安奔赴燕州,一方面是急着要寻找故主,另一方面,定也有将慕容嫣托付自己照顾之意。

    ……

    这一日无事,徐恪便呆在后院中歇息养伤。胡依依与慕容嫣各自清理收拾屋子。姚子贝便负责整理灶间,生火做饭。到得傍晚申时,怡清也已自无忧谷归来,她这一趟收获颇丰,除了采摘一大袋新鲜肥美的红蕈之外,还特意采集了四束鲜花。

    众人见怡清只一日来回,便已到无忧谷为大伙儿带来了这么多难得的食材,尽皆欣喜莫名。慕容嫣与姚子贝手捧着鲜花,更是喜不自胜。两人便找来了四个瓷瓶,盛满了水装好鲜花,放到了四位女子各自的房间。

    怡清见前院中堆满了物资,忍不住好奇,一问之下方知是沈环派人送来。她忍不住对着徐恪“啧啧”赞道:“看不出你这病木头还有点用场,竟能让沈将军送来这许多好货!”

    过得半个时辰之后,姚子贝与慕容嫣一道,便为大家烹煮出了一大盆“红蕈大肉汤”。只不过,今日的大肉汤所选食材却是上等的熊腿肉,再加沈环派人送来的许多调料。这一大盆肉汤的滋味,比之前日自是更加地鲜美……

    徐恪与四位女子一道,依旧是围坐在闻雨亭**用晚膳。怡清一边喝汤,一边连声赞叹慕容嫣与姚子贝的厨艺了得。慕容嫣与姚子贝却不理会怡清的夸赞,顾自取了好肉、夹了红蕈大快朵颐。胡依依吃相虽然文雅了一些,但到后来吃得兴起,竟也渐渐不管不顾了起来……

    四女围着石桌吃得不亦说乎,而徐恪一边喝着碗里的清水,一边吃着夹杂有蘑菇清香的熊肉,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丝惋惜:“要是眼下桌子上能有一壶汾阳醉,那就实在太好了!”

    对于此时的徐恪来说,有绝色美女作陪,有绝品美味入口,独独却少了一样美酒,未免还是有些可惜……

    大凡世上之人好似都是如此,内心的**就如春草一般,遇水则生,绵绵无尽,既得陇复望蜀,概莫例外。

    ……

    ……

    晚膳罢

    ,众人便各自回房歇息,徐恪依然是宿在了胡依依的榛苓居内。

    一夜匆匆而过,次晨醒来,徐恪却听得后院中传出叫嚷之声。他急忙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屋外,却见怡清收拾了些衣物好似要走,其余三人正在苦苦挽留。

    姚子贝见了徐恪,急忙呼道:“徐哥哥,你快来呀!怡清姐姐要走呢!”

    徐恪问:“她要走?去哪儿?”

    姚子贝道:“说是要回她自己的‘梅雪斋’!”

    徐恪忙一瘸一拐地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了怡清手里的包袱,说道:“怡清姑娘,你不能走!”

    “你这病木头,抢我包袱做什么!”怡清嗔道。

    徐恪问:“你才刚刚把我们带到了这里,怎地自己却要走?”

    怡清道:“这里是你的家,是你堂堂徐大人的府邸,又不是我住的地方!”

    徐恪道:“什么‘你的我的’?长安城都是一片废墟了,这里早就不是谁的府邸!眼下,这个地方就是你、我、嫣儿、小贝还有依依,我们所有人的家!你……不许走!”

    怡清顿足道:“你这呆头呆脑的臭木头桩!怎地蛮不讲理了?我是受人之托才将你们带到了这里。眼下我任务已完成,自然是要离开此地……去我自己的家!”

    徐恪问:“你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

    怡清仰头指了指南面,道:“就在城南的梅雪斋,那个地方你也去过!这十年来我一直住那儿!”

    徐恪道:“那好!你要去那里的话,我们也都跟着去住!”

    怡清立时道:“我的梅雪斋可不比你的徐府,我那里就两间小瓦房,哪容得下你们这许多人!”

    徐恪脖子一扭,道:“我不管这么多!反正……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你……你这不是耍无赖么!”怡清好似很生气,她一伸手,便要抢夺徐恪手中的包袱,一边争抢,一边叱道:“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么?快还我包袱!”

    徐恪却拽紧了怡清的那个灰布包裹,一边躲避,一边应道:“我不还,就是不还!有你这么不讲信义的人吗?说好了是‘受人之托’要将我们保护好。如今这里病的病、伤的伤,你却要管自己一走了之!”

    ……

    旁边的慕容嫣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觉笑开了花。她们都尽皆心道,原来小无病(无病哥哥)(徐哥哥)还有这一种套路啊!看来,今日我们是不用担心怡清会离开了……

    果然,过不多时,怡清终于停下了与徐恪争抢,忽然换了一种轻柔的口吻,幽幽说道:“病木头,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嘛!你……你不过是受了点腿伤,依依姐不是给你治得都快好了么?再说了,这长安城有四面高耸的城墙,城里还有几千兵丁把守,没有魔兽能溜进来的……”

    “那也不行!”徐恪固执道:“长安城里虽然安全,但我们还得出城去打吃的不是?少了你的御剑双飞,我们可不是那些怪兽的敌手!”

    怡清道:“沈将军不是都为你们送了这么多吃的了么?”

    “吃光了呢?”徐恪道。

    “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啦!”怡清一跺脚,委屈道。

    “你不是说我是一块‘病木头’么?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一块‘有病的木头’还能跟你讲理?”徐恪不以为然道。

    怡清一听这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身后的几位女子见时机也已差不多,便都赶了上来。

    慕容嫣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怡清的左臂,央求道:“怡清姐,我的好姐姐!你就不要走了,好么?没了你,小嫣可要孤单死了……”

    姚子贝也伸手挎住了怡清的右臂,软语求道:“怡清姐姐,你就留下来吧!小贝还要跟你学怎么御剑飞升呢?没了你的保护,下次要是我们被‘病木头’给欺负了,怎么办?”

    怡清不由得哈哈笑道:“好吧!我可……真拿你们没辙!”

    胡依依上前言道:“怡清妹妹,你若不嫌弃,咱们四人便结成异姓姐妹,今后便跟一家人一样,不离不弃,永远呆在一起,可好?”

    “嗯!依依姐,这个主意好!”怡清抚掌笑道:“咱们也学学那些臭男人,今天就来个四美结拜,从此我们便亲如姐妹,永不分离!”

    “好哎!”一旁的慕容嫣与姚子贝尽皆欢呼道。

    到最后,这四位女子都一起手拉着手直奔东边的“鸿鹄居”去了。留下徐恪一人,独自伫立在风中,手里却还拿着怡清的那个包裹。

    “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徐恪挠着头,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

    原来,今日一大早,怡清起床了之后,却忽然要跟慕容嫣告辞,言道自己既已将他们平安送到了长安,便也算是完成了故友之托。如今,自己身上还有要事,不日就要出门远足云云。她说着话,便收拾起了衣物,打算辞别众人,先回自家的梅雪斋去居住。

    慕容嫣此时与怡清已情同姐妹,又怎忍与怡清分别?她情急之下,就呼来了胡依依与姚子贝,三人苦苦挽留,都不愿与怡清分开。怎料,此时的怡清却心意已决,不管三人如何相劝,都坚持要走……

    其实,怡清原本也极其不

    愿与众人分离。她心中的顾忌只有一个,你徐无病如今倒是好了,住进了自家的徐府,身边三个美女,慕容嫣是你的新婚妻子,胡依依早就是你的夫人,姚子贝早晚也是你的人……这一个个的,都成了你的枕边人。那我怡清留在这里,又算怎么一回事?

    她本就是一位心性刚烈、性情急躁的女子,心念及此,便一刻也不想在这“徐府”多呆,是以一大早突然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

    哪料想,今日的徐恪才刚刚睡醒,竟一改他往日木讷迟钝之状,也忽然给她来了一手“耍无赖”。被他这么胡乱一搅和,自己刚刚下定的一番决心,也只得草草收场,从此没了下文。

    事实上,众人心里也都非常清楚。在如今这样一个已然魔化的世界,残存下来的人类已经百无其一。若还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住在一起,生活里找不到半点快乐与希望,又如何面对这一个黑暗而浑浊的世界?

    说起来,这十年来,怡清大多时候是一个人独自生活。她虽然身负绝顶剑法,纵横于魔怪之间未遇对手,但她内心的孤独与忧郁却从来未曾停止过。最近的短短几日,她与慕容嫣、姚子贝、胡依依她们住在一起,大口喝汤、大块吃肉、大声谈笑……那些零星的快乐已足以支撑她面对无边的黑暗与如潮的魔兽。她其实……比任何人都不愿离开,比任何人都渴望那一种家庭般的温暖。

    当世界已经面目全非,当活着就是人最大的希望之时,那一种家的温暖,恰正是所有人心底最不能割舍的感觉……

    四位女子进了鸿鹄居之后,便搬了一张长桌靠墙而放,算是一个香案。此时也找不到香炉之物,慕容嫣就点了两根红烛,各置两边,中间放了四碗清水。四女尽皆跪地,对空祷祝,说了一些“永为姐妹、终生不离、祸福与共、风雨同心”之语,各自拜了几拜,就算礼成。

    从此,这四位女子依年齿长幼,便结成了异姓姐妹。胡依依一千二百九十二岁居第一,怡清三十岁居第二,慕容嫣与姚子贝都是二十九岁,以月份而论,慕容嫣生于五月居第三,姚子贝生于十月居最末。

    礼成之后,当下,怡清第一个给胡依依“奉茶”。她端着一碗清水双手为胡依依奉上,口中歉然说道:“大姐,前些日我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大姐不要往心里去!说实话,大姐虽是一个妖族,但心性善良、胸怀宽广,委实是强过人类百倍!能有你这样的大姐,是怡清的福分!”说罢,她又俯身给胡依依行礼。

    胡依依慌忙躬身还礼,她双手接过怡清手中的那碗清水,几乎是仰脖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她抱着怡清笑道:“二妹,从此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

    接下来,慕容嫣、姚子贝也一一给胡依依“奉茶”。胡依依伸手接过,都是大口喝下,乐得合不拢嘴。到了姚子贝那里,她奉茶已毕之后,却撅着嘴言道:“大姐,有道是,茶水喝过、红包拿来!你茶都喝了,红包呢?”

    胡依依笑道:“就你最调皮!我早就给你们备好啦!”说着话,她就从怀里取出了三个香袋,一一交到了几位妹妹的手中。

    “真的有礼物啊!好大姐,亲一个!”姚子贝欢呼道,她忽然扑到了胡依依的怀里,猛然间在她大姐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你这死丫头,好的不学,跟着小无病却学坏了!”胡依依轻轻打了姚子贝一下,嗔道。虽然只是被姚子贝给亲了一口,但胡依依一想起前日那一晚与徐恪“疯狂的缠绵”,也忍不住一脸娇羞。

    怡清打开香袋,只见内里装了一些药末,她闻了闻,只觉一股芳香传来,颇为提神,顿时欣喜道:“大姐,你这香袋从哪儿来的呀?真好闻!”

    胡依依笑道:“昨日那位降魔大将军送来了一袋子药材。我见里面有几味提神醒脑的好药,便为大家做了几个香袋。”

    怡清问道:“大姐这个香袋,是用来对抗黑烟之毒的吧?”

    胡依依答道:“嗯!我观长安之北的那一处灞山魔洞,所喷出的黑烟比起许昌还要浓烈得多。这黑烟中夹带着毒质,今后几位妹妹出门可要小心一些!这小小的一个香袋可为你们稍稍抵挡一些毒质……”

    “多谢大姐!”几位妹妹齐声道。

    胡依依却又摇了摇头,不无忧虑道:“怪不得之前的阿恪,一直不愿带我们回到长安。我们许昌那里的魔洞,喷吐的黑烟只会遮蔽日光,害得四周草木成灰,毕竟还伤不到人畜。可这长安城北的魔洞,洞口实在太大,喷吐尤其猛烈!那些黑烟还大多含毒,若被人长期吸入,必然损伤肺脉,活不长久……我看,这长安城虽然城池坚固,却也不是一个安全之地啊!”

    怡清不由得叹道:“大姐说的甚是!咳!不瞒各位姐妹,这些年来。自各地投奔到长安的百姓,已不下十万之众!可大多已死在了那些毒烟之下,是以长安城的住户到如今也才三万余人。目下,每天都还有运尸车载着几十具尸体运到西大门外掩埋。那些人可都是活活咳死的……”

    姚子贝听得不由惊呼道:“啊?这长安城原来这么可怕!那大姐、二姐,难道咱们对这毒烟就没有一点办法么?”

    胡依依与怡清却都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第六十六章、时日匆匆

    【大乾景熠十年元月初四、午时、长安城徐宅】

    徐恪正拖着一条伤腿,百无聊赖地在后园中走来踅去,却听一个爽朗的声音自前院传来:“徐兄弟在吗?”

    徐恪急忙快步迎出,只见来者身形魁伟,一脸赭红之气,正是被新帝封为“降魔大将军”的沈环。

    两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徐恪见前院里尽是一片残破的气象,只得将沈环迎到了后园的闻雨亭中落座。此时徐宅内的四位女子都还在鸿鹄居内,忙着结拜的事。徐恪只好起身,亲自去灶间为沈环端一碗清水过来,不过,沈环却伸手拦住了徐恪,他道:

    “徐兄弟,眼下是非常时期,咱也不要那些虚礼了。我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喝你一碗清水……”

    “沈将军亲自赶来,是有什么事吗?”徐恪问道。

    “哎!”沈环叹了一口气,说道:“徐兄弟,你也看到了,如今长安城的形势可不太乐观呀!周围到处都是魔兽,城里百姓的吃、穿生计也着实令人发愁!最让人担忧的,还是城北灞山的那一个‘大魔洞’,几乎没日没夜地往外喷吐浓烟,那股黑烟中还带着毒质,好多人都被毒死了……”

    徐恪疑惑道:“这里的黑烟中有毒?之前我在许昌城时,城外也有一个魔洞,那里的黑烟虽然浓烈,却未闻伤及人畜啊!”

    沈环摆手道:“在如今的这个魔化世界里,没有一处黑烟是安全的!只不过,许昌城的那一处魔洞,喷发的浓烟毒质不强,短时间内你们不会感知罢了。长安城的灞山可不一样,那里藏着一处‘魔窟’,魔窟中聚集着大批魔物。是以此地的黑烟既浓且厚,毒质也异常猛烈!如今,那毒烟已是越来越强了……”

    徐恪问道:“这里还有一个魔窟?”

    沈环又叹道:“如今这天下到处都有魔窟,灞山的这一处尤其厉害!此前我带着卫队好几次进山攻打,可都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啊!”

    徐恪不禁默然无语。

    沈环接着言道:“徐兄弟,实不相瞒,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象徐兄弟这样的青年英杰,正是我大乾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打算向皇上保举你为降魔副将!今后咱们一道上阵杀敌,降魔除怪,不知徐兄弟可愿意否?”

    徐恪思忖片刻,却摇头道:“沈将军好意,徐某心领!不过,徐某这点微末的本领,恐怕不能胜任副将之职!更何况,徐某如今腿伤在身,连走路都不方便,莫说上阵杀敌了……”

    沈环笑道:“是我太性急了点!这样……徐兄弟先不要急着推辞,等你养好了腿伤,咱们再商议不迟!”

    言罢,沈环也不再多话,便起身告辞,徐恪将他送到了门外。

    沈环走后,徐恪又回到闻雨亭中就座。他斜靠在栏杆上,仰首看着城北那一座高耸的灞山,心中不禁陷入了沉思。

    此时,灞山山顶那一个巨大的魔洞,正在向天空不断喷吐浓烟。那些喷薄而出的浓烟飘散在空中,汇聚成了浓厚的一团云雾,那些成团的云雾又如渔网一般,相互纠结在一起,连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烟大网”。

    就是这样一张“黑烟大网”,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布一般,笼罩在苍穹之上,成了屏蔽日光的一道阻隔。天地之间,也是因为这一张烟网,好似被生生地割裂成了两截……

    而如今,在这张黑烟大网之下,竟还会不时掉落各种粉尘与异物。这些粉尘中还夹带有毒质,人类一旦吸入,便会损伤肺脉,若不是有神功护体之人,久之难免肺脏衰竭而死。

    这样的一个魔化的世界,这样的一张黑烟大网,这样的一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叫那些残存的人类,如何才能苟活?!

    如今的世界,日光大半被阻,大地烧灼干裂,草木难以生长。幸存下来的人类,非但要应对水源日渐稀缺、食物异常匮乏的窘境,还要处处提防那些四处为虐、将人类作为猎杀目标的魔兽。除此之外,连头顶的天空也会不时掉下一些毒尘,长期吸入便会中毒而亡!……徐恪实难想象,在这样一个魔化的世界下,人类如何还能生存下去?!

    他不由得连连摇头,忍不住对空浩叹道:

    长此以往,全人类的灭绝,那就是早晚的事呀!

    ……

    “病木头,又在发什么呆啦!”怡清见徐恪呆呆伫立在闻雨亭畔,就如一段枯木一般,忍不住奚落道。

    此刻,四位女子事情已了,都已走到了后园,来到闻雨亭中落座。姚子贝见已是晌午之时,便赶紧跑去灶间做饭,慕容嫣也一道前往。

    “小无病,刚刚是谁来过了吗?”胡依依问道。

    “是沈环!”徐恪道。

    “沈将军!他这么快就来了么?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想拉你去做一个卫队长?”怡清急忙问道。

    徐恪便将沈环刚刚亲自赶来,想保举自己为朝廷的“降魔副将”之事,备陈了一遍。

    怡清听得兴奋道:“副将军,那也是一个很大的官呀!位次仅在大将军之下。病木头,你为何不答应呢?”

    徐恪道:“你不是也说过么?长安城拢共的兵力,也不到三千人。我去做个副将,又顶得了什么事!”

    怡清不以为然道:“那可不是这么说的!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么!若由你带队,或许下面的兵士,个个都成了好汉呢!”

    徐恪苦笑道:“怡清姑娘,你觉得……我这一段得了病的木头桩子,自身都站不住,还能去带兵打怪么?”言罢,他还瞧了瞧自己那一只伤腿。

    怡清忍不住笑道:“你虽然得了病,脑子又木,不过嘛……这剑法还是颇为了得的!只可惜,你此时手里缺了一把好剑!”

    “咳!……”徐恪不由得叹道:“我那一把昆吾剑,不知去了何处?

    ”他忽然对那一把十年前自己用惯了的名剑,甚为怀念。

    怡清又道:“你虽然没有一把好剑,但毕竟有我太师伯祖亲传的那一招剑法。如今,妖魔当道,世界陷入黑暗混沌之中,若连你这样的剑术高手,也不愿上阵驱魔,试问那些凡人们,还能有什么希望?!”

    徐恪不愿再提被沈环“招安”之事,他避重而就轻,岔开话题道:

    “怡清姑娘,你说的那位太师伯祖,就是昔日我们在玉山草庐中遇到的‘雨庐翁’么?他……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怡清白了徐恪一眼,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怎么知道?”

    徐恪挠了挠额头,不禁奇道:“这位‘雨庐翁’前辈,不是你的……太师伯祖么?”

    怡清道:“对呀!‘雨庐翁’是我的太师伯祖,但你也不想想,太师伯祖与我是什么辈分?我师傅的师傅,还得尊他一声‘师伯’呢。他老人家仙踪无定,我在师门之时,连他一面都未曾见过,我又怎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师傅的师傅,还得叫他一声‘师伯’……”徐恪复述了一遍之后,忽然想到一事,当下便笑道:“那么,怡清姑娘,依照你师门的规矩,你又该叫我一声……什么呢?”

    “你这病木头,可真……讨厌!”怡清脸上微微一红,不由得一跺脚,娇声叱道。

    怡清的太师伯祖“雨庐翁”虽然只传授了徐恪一招剑法,也没有答允收徐恪为自己名下的弟子。然大凡江湖中人,向来都是极重辈分。徐恪与怡清的太师伯祖虽无师徒之名,毕竟得传他剑法内功是实。依照师门的规矩,怡清便当尊徐恪一声“太师伯”才是。可怡清是一位何等心高气傲的女子!当此时,她又怎肯对着一个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青年男子,恭敬地呼上一声“太师伯”?!

    怡清又冷着脸说道:“想要我对你改口,叫你一声……那个,至少,你先在剑法上胜过我再说!”

    怡清说的话也颇为在理,你若想在辈分上占对方的便宜,至少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来镇住对方。反之,你若连剑法都不能赢过对方,又哪有脸让对方尊你一声“太师伯”!她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摆明了是欺负徐恪此时腿上带伤,手中又无好剑,定然不敢与她比试。说起来,这还是学了徐恪早上的那一招“耍无赖”……

    “这个……”徐恪看了看自己的伤腿,挠了挠自己的前额,迟疑道:“剑法么,自然是比你不过!”

    “那就好,算你病木头识相!”怡清得意道。她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的一日,就是在这徐府内的榛苓居,自己与这病木头比剑,不慎着了他的道,被他一招劈断了自己的长剑。当时,自己委屈地差一点哭了出来。那时候,这病木头手里有昆吾剑,自己的飞剑却远远不及他剑气凌厉。如今……哼!病木头,你总算肯低头认输啦!

    “不过,辈分就是辈分,辈分是不能变的!徒弟胜过了师傅,便可以不叫师傅了么?我虽剑法不如你,可辈分上,毕竟还是你的‘太师伯’哦。你岂能仗着功夫厉害,就不顾长幼之序,无视尊卑之分,眼里没大没小,连一声‘大师伯’也不叫了呢……”徐恪又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说道。他这一番话,貌似也颇有些道理。

    “你!……你这个臭得病!明明技不如人,你还……你厚颜无耻!……”怡清气得圆睁美眸,指着徐恪的鼻子,娇嗔道。

    “好了好了!”胡依依急忙上来打圆场道。她拉住了怡清的手,劝道:“好妹妹,依照你师门的规矩呢,你是该叫他一声‘太师伯’的……”

    “大姐,连你也帮他!”怡清心道,你们果然是睡在了一起,关键时刻,还是帮里不帮外啊!

    胡依依却又说道:“不过呢,小无病只是得了你太师伯祖一招剑法,并未正式入门,顶多也算是你太师伯祖半个徒弟罢了!可如今,咱们四姐妹义结金兰,你已是我的二妹,按照这宅子里的辈分……”

    胡依依又朝徐恪言道:“小无病,你可得尊怡清一声‘二姐’才是了!”

    “对呀!”怡清顿时雀跃道:“病木头,眼下,你这个‘假徒弟’可得叫我一声‘真二姐’了,快叫!叫啊……二姐听得高兴,说不定还会给你红包呢!”

    “依依,你们已经结拜为姐妹啦?你们何时结拜的?”徐恪欣喜道。

    “叫‘胡姐姐’!”胡依依板着脸说道。

    “胡……姐姐!”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脸委屈道。他此时的心思,真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才好。心道我叫你“胡姐姐”之时,你不开心,定要我呼你为“依依”。如今我叫你“依依”了,你又不开心,还让我呼你姐姐……咳!女人心,当真是海底针……

    “乖,这才是我的好弟弟!”胡依依柔声道:“我们今日上午刚刚结拜的,依照岁数,我最大,怡清第二,小嫣第三,子贝就是最末的一个。我们四人今后就跟亲姐妹一样,不离不弃、同生共死,永不会分开!小无病,你开不开心?”

    “太好啦!以后我们就跟一家人一样,大家永不分开!”徐恪不由得大声欢声呼道。

    “那你还不赶快叫她一声‘二姐’?”胡依依立时说道。

    “嗯……还不快叫?”怡清也面朝徐恪,一双美眸直直地凝望着他的眼睛。

    “这……”徐恪用力挠着额头,他心道,就算她怡清是你依依的二妹了,可依照这徐宅里的辈分,她不得叫我一声“姐夫”或者“大哥”么?怎地轮到我叫她“二姐”了呢?

    “嗯……小无病?”胡依依又催促道。

    “二……二姐!”徐恪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叫了一声。他心道,罢了罢了,只要你胡姐姐心里开心,就算让我叫她一声“二祖奶奶”我也应了……

    “哎!我的……好弟弟!”怡清顿时抚掌大笑道。她此际脸上的神情竟好似一个孩子一般,满是纯真无邪的笑容。仿佛这十年里,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欣喜莫名……

    “多谢我的好大姐,让我多了这么一个乖弟弟!”怡清兴奋之余,居然还抱住了一旁的胡依依,也学着刚才姚子贝的样子,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徐恪茫然看着眼前的怡清,委实不知她为何会这般开心。他又哪里能知道,这十年间,怡清一直在孤独与黑暗的世界中奋战至今。无数个白日里,她都仰望着天穹,内心几乎陷入了绝望。无数个黑夜中,她都挣扎在痛苦的边缘,彻夜辗转难眠……曾几何时,她能感受到如今日这般的快活?

    徐恪说的一点没错,江湖中人向来极重辈分,辈分高低本就无关武功强弱。对于怡清来说,刚刚已差点要相认的一个“太师伯”,如今竟舔着脸真的叫起了自己“二姐”……这一幕猝然的变化,怎能不让她忍俊不禁?

    “二姐,谁在叫你‘二姐’呀?”姚子贝走上前来,笑着向怡清问道。她此时已做好了午膳,手里正端着一盘蒸熊掌。

    “呶……就是他呀!”怡清手指着坐在石凳上的徐恪,笑着回道。

    姚子贝将一盘蒸熊掌放在了亭子中央的石桌上,也朝着徐恪笑道:“徐哥哥,你既然已经认了二姐,那也得叫我一声‘四姐’了哦!”她其实在上菜的路上,已约略听得一些徐恪与怡清之间的对话,此时,当然也想存心戏弄徐恪一番……

    “这个……就不用了吧?”徐恪苦着脸说道。他心想你前面叫的我“徐哥哥”,后头竟又让我称你为“四姐”,这不是有点乱了么?

    “小贝,你什么时候成了‘四姐’啦?”慕容嫣也跟着走进了亭子中,她为众人端来了一大盆“红蕈大肉汤”。只不过,今日的大肉汤中,主要都是些熊骨与熊腿肉,那红蕈却只是放了三五颗。想来,对那一袋子珍贵无比的红蘑菇,慕容嫣还是极为不舍。

    “小嫣姐,你不知道……”姚子贝便附耳过来,向着慕容嫣说了一通悄悄话。

    “原来是这样啊!”慕容嫣盯着徐恪,“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徐恪被瞧得不好意思,只得假装挠着额头,避开了慕容嫣的目光。

    “哇!三妹、四妹,你们烧的菜也太香啦!我都要饿死了!快,咱们开吃吧!”怡清叫喊了一声,当下下筷,夹起了一块熊肉就放进口中大嚼,一边吃,一边还连声赞叹。

    五个人便一起围着石桌而坐,抢着吃肉喝汤。因为怡清打来的这一头黑熊,还有那忘忧谷里仅剩的红蕈,再加上慕容嫣与姚子贝的烹煮技艺,便让这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品尝到了这世界无上的美味。

    这一种美味,恐怕,此时连宫里的皇帝也未必能有这个口福。

    ……

    ……

    日子就这样匆匆而过,接下去的一连十日,徐恪都是呆在家里养伤。此时的整座徐宅,就以胡依依为尊,每一日的大小事宜,众人也都听从胡依依的安排。依照胡依依的指令,腿伤未愈之前,徐恪不得出门半步。纵然他有心想跟着怡清出城打猎,也还是被胡依依劝阻在门内。

    慕容嫣陪着怡清又去了一趟城南的梅雪斋,将她在那里的一应日常之用,尽皆搬来了鸿鹄居内。

    此后,怡清就安心与众位姐妹一起住在了徐宅之内。每一日,她都会一大早出门,尽量打来一些好吃不腥膻的肉食回来。除了供自家人食用之外,多余的还能拿到长安城的东市换一些银子,再用银子购买盐块、香油等做菜的佐料,以及一些瓷器、木器、铁器等等日用之物。久而久之,那几间小屋子内的摆设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家”的感觉更加油然而生……

    慕容嫣与姚子贝每日也是片刻不停,打扫庭院,收拾后园,腌制肉块,烹煮做菜……她们虽然早晚忙碌不休,却也忙得不亦说乎。

    胡依依则是想尽了办法,用一些碎布料拼接,内里充填了芳香解毒的药末,为每人各做了两只面罩。有了这些面罩在口鼻间保护,天空中那些不断掉落的有毒粉尘,总算能大半阻挡于外,不至令他们尽数吸入肺中。

    只是此时的长安城,药材已是比黄金更为珍稀之物。胡依依费尽脑汁也只是做出了十只面罩,要想帮助徐宅之外的百姓,却是毫无办法。

    长安城水源稀缺,全靠城中的十几口水井供水。胡依依每日都要出门,到北大门边的水井中打来两桶井水。长安城的水源实行管制,每一口井边都有卫队把守,每一户居民每三日方能打一桶井水。井水只能拿来饮用,一概不能他用! 不过,那守卫水井的卫队长恰巧认得胡依依,每一次见她来打水,便都挥手放行。

    生活依然是十分清苦,众人平常除了煮饭做菜与饮用之外,都舍不得用水,早起与夜眠之时也都尽量不再梳洗,实在难熬之时,也只是用些许热水,擦一擦身子。平常的食物,自然也是以肉食为主,想要找一些蔬菜瓜果,却是比登天还难!

    徐恪就这样在长安城昔日的故宅内生活了下来,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虽然糟糕,但他身边的几位红颜知己,所幸也一直都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而他到了夜间,也依然还是在胡依依的房内就寝。到后来,还是姚子贝觉得有些不便,自己主动地搬到了玲珑居中住下。

    尽管,在鸿鹄居内,慕容嫣一直是独自睡在一间大房中。然而,一到晚间,徐恪却从未进过慕容嫣的房门……

    一晃十天,匆匆而过,这一日,徐恪只觉腿伤已然尽愈,走路已是身轻如燕。他在家中委实呆得太久,便吵嚷着硬要出门。胡依依无奈之下,只得陪着他出外走走……

第六十七章、无心救驾

    【大乾景熠十年元月十五、午时、长安城东市】

    徐恪与胡依依走在长安城的东市,只见昔日繁华热闹的一处街市,如今已变得残破不堪。中间的道路经人整修,总算变得平整宽阔,两旁却依旧是残损的墙垣。整一条东市中虽然有不少的店铺,但一路走来,仍可见大片的废土碎石。

    徐恪信步走来,见东市中所售卖的货物品类极少,大多是些腌制好的肉块与做菜用的盐块,想要找一些其它的日用之物却是极难,若要寻蔬菜瓜果、花叶草蕈之类,更是绝无可能。那些守着摊位的货主和店铺内的伙计大多面黄肌瘦、满面尘灰之色,不时还会咳嗽两声。他不禁暗暗摇头,心中有些索然无趣……

    昨日繁花似锦的长安,毕竟已成了昨日!如今这些长安城中的百姓,唯一的奢望便是能够活下去,哪怕是在这片险恶的大地上,每一天的苟活都是如此地艰难!徐恪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毫无生气的景象,心里不由得感到阵阵悲哀。他正想转身回走,忽听得一阵鸾铃声响,前方一大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黄布披盖的大马车辚辚而来。

    为首的一名卫队长朝道路两旁的行人大声呼喝道:“皇上来看大家了!上元佳节,皇上特来看望大家!”

    今日正是上元佳节,此时整个长安城就属东市行人最多。何况此刻正是晌午,也是人间日光最足,魔兽最不愿出门的一个时辰。那景熠皇帝便选在了这样一个时辰,亲自乘车来到了东市。

    “皇上!”

    “皇上来啦!”

    “我等参见皇上!”

    ……

    东市中的行人,连同所有店铺与摊贩的伙计、掌柜,听得皇上来此,尽都围拢了过来,有许多人便纷纷下跪,向景熠皇帝行礼。

    见行人与货主尽皆聚拢,那一架宽敞的黄布马车也停了下来,从车内走下了一位风采翩翩的美貌公子。只见他头戴着一顶嵌玉银冠,身披着一件紫红褶袍,足蹬一双缀金云头履,腰悬一块玲珑灿白玉,看上去丰神俊朗、耸壑轩昂!非但形貌俊雅英秀,更是一身贵气逼人。

    徐恪远远地瞧见那位“富贵公子”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他见那人面目依稀有些相识,却不太面熟,便向身旁的胡依依问道:

    “胡姐姐,他就是当今的皇上?”

    胡依依回道:“应该是吧?瞧这阵势,若不是皇上,谁能有这般气派?出门大队兵丁护送,还一身穿金戴银的……”

    徐恪不禁想起,这十年来,胡依依与姚子贝等人都是呆在许昌土堡,这长安城应是极少来过,她怎会认得当今皇帝?

    此刻,那位景熠皇帝走下了马车,走到了人群之中,一边连连抬手示意众人赶紧起身,不要下跪,一边微笑着与百姓们“亲切交谈”了起来……

    “原来他就是昔日的晋王!”徐恪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有几次在太元殿早朝之时,远远地与那位晋王照过一面。当时见那位晋王英姿勃勃,颇有些王者的气魄,未曾想,十年后,居然真的是他登基为帝,接过了这“大乾的天下”。

    虽然,如今的大乾天下,其实已不过是一座长安城而已。

    “他就是晋王?想不到,模样还挺俊呐!而且,人看上去,还这么年轻!”胡依依笑道。她说着话,还忍不住地又朝徐恪浑身上下仔细地看了一看,好似在暗暗品评两人,究竟谁高谁下。

    “这就奇了!”徐恪疑惑道:“此人的年纪,如今至少已年过四旬,怎地看上去还如此年轻?好似才二十挂零?!”

    胡依依轻轻拍了一下徐恪的肩膀,娇嗔道:“就许你长得年轻好看,容颜永远不老!别人稍微显得嫩了一些,你就不答应啦?”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此人看上去委实是太过白嫩了一点。在如今的魔化世界里,别人都是黄皮黑脸、未老先衰,他竟会变得如此年轻!这……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呀!”

    胡依依也不禁点了点头,说道:“如若他就是晋王的话,今年也已四十六岁,依照常理,样貌实不该如此年轻!此事定有反常之处,或许是……”

    胡依依正要往下说话,却听人群中忽然喧哗沸腾了起来。许多人又向皇帝纷纷跪倒,争相叩拜,大声谢道:

    “多谢皇上!多谢大丞相!送我们这么多吃的!”

    “草民叩谢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原来,不知何时,皇帝身边又走来了一位身形高大,一身紫袍的老人。他带领着兵卒正一袋一袋地搬下各种物资,分发给在场的路人。

    上元佳节,皇帝亲临东市,对大乾子民进行了一番亲切慰勉,又为大家带来了许多物资(几乎全是兵士们打来的魔兽肉块),现场分发给众人……这一番情状,直看得在场的百姓,无不是感激涕零,山

    呼万岁!

    徐恪天性不爱热闹,见着这乱哄哄的景象,他一拉胡依依的手,两人转身便走。

    刚走得没几步,徐恪忽见天空中的那一张无边的烟网下,猛然飞下了一只“大鸟”。那一只“大鸟”长着一双金色的翅膀,此际他金翅怒张,正迎风向自己俯冲而来……

    胡依依急忙呼道:“小无病,小心!”

    徐恪急忙一个低头,从背后拔出了长剑,凝神以对。不过,那只“大鸟”却跳过了徐恪,径自朝他身后飞去。显然,那怪物此来的目标,并不是他徐恪。

    徐恪身后的人群顿时乱做了一团,只听行人与货主们惊慌地大喊着:

    “不好啦!金翅魔王来啦!”

    “大家快逃啊!是金翅魔王!”

    “爹,你在哪?”

    “娘子,你快藏好!”

    “狗儿他爹,你快逃!”

    ……

    护送皇帝的卫队长则大声下令:

    “大家不要慌,保护皇上!”

    随之,他又喊道:

    “大丞相,快……快到这里来!”

    “皇上,先进马车!”

    ……

    徐恪转身望向天空,这时才看清,原来从天空中突然降落的那一只“大鸟”,却是一个长了一双金色翅膀的人形怪物。那怪物除了后背一双硕大无比的金翅之外,其余的手脚脸面,却与一个普通人类并无不同。

    此时的皇帝李祀,在众兵士的保护下,正欲走进马车中疾速逃走。却被那“金翅魔王”一个俯冲就掀翻了那辆黄布罩着的宽敞马车。金翅魔王弄翻了马车之后,在空中怪叫了一声,又是一个俯身下冲,直对着李祀飞来……

    “保护皇上!”卫队长提剑,身边的几十名卫队兵士各挺长枪,将李祀团团围在了核心。

    金翅魔王的那一对巨大的翅膀,尽数展开足有两丈之宽,金翅上的羽片,根根坚硬若铁。他向卫队中的兵士猛烈俯冲,人借风势,翅借人势,兵士们努力围拢的一个阵型,瞬间便被冲散。金翅所到之处,那些坚硬的羽片将兵士们切得浑身是血。有十几个兵士颈部要害中招,立时倒地气绝。

    金翅魔王又是凌空一个腾跃俯冲,此时皇帝身边的兵士已所剩无几,那卫队长也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皇帝李祀手提长剑,见那魔王张开巨翅正全力朝自己冲来。他急切间避无可避,只得提剑上撩,眼睛一闭,心道:“尼玛啊,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刚出来兜一个风,就遇上了你这怪物!”

    李祀正闭目等死之际,忽听得空里响起了一声断喝:“破金势!”自己面前的那一头怪物仿佛惨叫了一声,已转头朝那人飞去。他忙睁开双眼,竟奇迹般地发现自己周身依然完好无损。而那一只金翅魔王,正与一位一身青布长袍的俊美少年斗在一起……

    在李祀性命垂危之际,仗剑相救的正是徐恪。他本不喜热闹,正欲一走了之,突见天空中飞来一只怪物,被百姓们呼为“金翅魔王”。那金翅魔王残忍嗜杀,只一瞬间便已挥动巨翅杀死了数十位兵丁与百姓。当此危难之际,他又怎会袖手旁观?急切间,他未及细想,趁着那魔头正全副心思对着皇帝李祀之机,忽然长剑斜劈,使出了一招“破金势!”

    徐恪此时腿伤尽愈,加之服下了长角精元之后,内里真元更是充盈。那一股真气自长剑剑尖沛然而出,何等地凌厉!剑气所到之处,只闻“嗤嗤”数声,金翅魔王的一只左翅已然中剑,无数羽片纷纷坠落了下来……

    那金翅魔王几曾吃过这样一个大亏?他嗷叫了一声,当空一个转身,又朝徐恪疾冲而来。徐恪不慌不忙,剑身一横,口里又大喝了一声“荡火势!”漫天剑气如火燎原一般,冲天而起。

    金翅魔王在空中张开了巨翅,如钢刀一般的羽片尚未扫到徐恪,蓦地觉一股凌厉的剑气席卷而来,急忙又是一个翻身,这才堪堪避过。然他这一次俯冲,依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反倒是后背上又被徐恪斫去了许多羽片。

    那金翅魔王每每偷袭得手,全仗着自己能在空中来去自如。而他每一次俯冲又是人借风势,那一对金色的巨翅所到之处,往往所向披靡,无人能撄其锋芒。今日,却在徐恪凌厉的剑气威逼之下,未能占得任何便宜。

    一旦遇到高手,他这点凌空飞翔的本事,非但未能给他多少便利,反倒是成了累赘。

    金翅魔王又是腾空几个转身,疾速朝徐恪俯冲挥击。然而,每一次俯冲都是铩羽而归,有几次他未能收住身形,反倒是被徐恪的剑气给斫伤了后背。

    此时,金翅魔王的后背已是鲜血淋漓,一双金翅受伤不轻,已令他不能疾速飞行。但他兀自不肯认输,又是一个转身之后,索性收起了双翅,落在了地上。

    那金翅魔王落地收翅之后,手中不知何时也已多了一把长剑。只见他左手竖指成剑往前疾点,右

    手长剑向前斜挥,剑尖轻颤,剑影飘忽,直朝徐恪刺来……

    “落阳!”徐恪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待得那人落地之后,徐恪这才看清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这一只凌空乱飞,令无数百姓惊恐莫名的“金翅魔王”,竟是昔日那一位名动江湖的少山大弟子落阳!他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

    此时的落阳,手挥长剑,已使出了他少山剑法中的绝技“微雨燕双飞”。只见他手中的那一把长剑,时左时右、似快似慢,瞬间便已幻化出漫天的剑影,仿佛一张无形大网,已将身前的徐恪尽数笼罩。

    “小心啊!”徐恪身后的胡依依亦忍不住出声惊呼道。

    然而,落阳此时长剑所画出的漫天剑影,在徐恪眼中却如随风飘动的飞蓬一般,虽然令人眼花缭乱,却全无落地的实处。他心中冷笑了一声,随即长剑破空而出,使出了五势剑招中最为迅捷的“断水势!”

    只见徐恪剑气之所出,当真是疾如风迅似电,那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化繁为简,一招便已击中敌手的要害。只闻“叮”地一声,两剑相交,落阳手中的长剑却已断作了两截。那魔王手握着断剑,右手虎口处鲜血淋漓,他竟怔在了当场!

    “落阳!你怎地变成了一个魔头?”徐恪焦急地问道。他本可以趁着落阳凝神发怔之际,反手一招“开木势”便可取了对方的性命。但他想起当年在太湖之畔的捉妖大会上,那位少山大弟子翩然而来的风采,心中委实不愿相信,此人今日已经成了一个魔族的怪物。

    “大伙儿上啊!杀了金翅魔王!给死去的将士们报仇!”这时,不知何人发了一声喊,场上的卫队兵士,尽皆挺起长枪,朝落阳围拢了过来。

    那金翅魔王却丢了残剑,神情异常痛苦地朝天呐喊:“为什么!为什么我竟赢不了你一剑?!”他一个转身,一对金色的巨翅呼啦啦展开,锋利的羽片又割伤了十几个聚拢而来的兵士。

    金翅魔王巨翅挥动,人已冲天而起。此时,卫队中竟还有几名弓箭手,几只羽箭“嗖嗖”地朝空中射去,却被那金翅一掸,便尽数跌落。那魔王在空中一个转身,巨翅一振,便如鹰隼一般,转眼飞去无踪,只留下几声叫喊,兀自在空里回旋着:

    “为什么?为什么竟挡不住他一剑!”

    徐恪没有看错,那位令无数人胆战心惊的“金翅魔王”,正是昔日名动江湖的少山首徒落阳。落阳在空中闪转腾挪,不停地俯身下冲,却未能在徐恪手里讨得任何好处。他后来索性将心一横,便落至地上,仅凭剑法要与徐恪一争长短。

    落阳甫一落地,急切欲胜,便使出了他少山剑法中的绝技“微雨燕双飞”。这一招剑法乃是少山开山老祖所创。当年,少山老祖于练剑之时恰逢山前细雨霏霏,有燕子双双飞过,老祖感念前人诗句,心有所悟,乃随手划出这一招剑法。当时老祖左手手指轻点,内力凝透指尖,发出的剑气纵横飞舞,剑气所到之处,花叶纷飞飘洒,犹如漫天细雨,右手挥剑横斜,剑影飘逸灵动,恰似燕子环绕,招式曼妙之极却又威力无穷。敌手每遇此招,欲迎却无招可寻,欲退却无处可遁,往往眼花缭乱目眩神迷之际便已非死即伤,数百年来,命丧此招之下的武林成名人物不知多少……

    然而,心高气傲的落阳,又哪里能想到,那一招少山绝技,名称虽然花哨,然最后胜敌的关键,不在于招式的繁复,凭借的却是内里的剑气。当年的少山老祖,修真已入化境,一身真元运转随心,剑气随手而发,磅礴如同大海一般,无穷无已,敌手又如何能够抵挡?

    今日落阳所使的那一招少山绝技,招式虽然繁复无比,然而真气未能相继,便如一个好看的皮囊一般,内里却是空空如也,是以,在徐恪凌厉的剑势之下,竟未能走过一招……

    金翅魔王被徐恪杀退之后,众兵士都纷纷上前,列成阵势,护住了皇帝李祀。大丞相长孙顺德与旁边的几位大臣急忙奔到李祀的身边,接连向皇帝俯身行礼,口称护卫失职,竟至圣驾惊扰云云。李祀却一一扶起了众位大臣,他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一边摆手示意,一边温言抚慰道:“朕没事!毫发未伤!众卿……未曾受伤吧?”

    徐恪见怪物遁逃、皇帝安好,便收了长剑,转身拉着胡依依正欲离去。忽听得身后,李祀急切地喊道:“壮士!……请留步!”

    徐恪与胡依依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苦笑。他只得转身,见李祀已匆匆朝他走来。他知道那人毕竟算是个皇帝,碍着礼节,只得向李祀躬身行礼道:

    “草民徐恪,参见皇上!”

    李祀疾步上前扶着了徐恪的双手,不再让他行礼。他朝徐恪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微笑着言道:

    “你……就是徐恪、徐无病?”

第六十八章、胸有月华

    “正是在下!”徐恪拱手言道。

    “太好了!我经常听人说起你的名字。记得你是……许昌城的城主,对吧?”李祀握着徐恪的双手,笑道。

    徐恪叹道:“算是吧!只是……眼下这世上,已经没有许昌城了!”

    李祀道:“嗯,许昌城毁于白鼠魔怪之手,这件事……沈将军已经跟我说过了。放心,徐城主,你们的仇,我们早晚一定要报!”

    ……

    这时,大丞相长孙顺德与其余几位大臣也尽都跟了过来。中有一人见了徐恪,不禁上前一步,欢声呼道:“徐兄,真的是你呀!多年不见了……”

    徐恪见了那人,亦忍不住抱住了他的双臂,欣喜道:“宋兄,你也在啊……”

    李祀问道:“锦桦,你们……认识呀?”

    那人正是早些年与徐恪曾在户部一道共事的户部主事宋锦桦。见皇帝发问,宋锦桦急忙施礼回道:“陛下,我与徐兄十年前曾是户部的同僚,我们也算老朋友了!”

    “挺好啊!”李祀双手各揽住了宋锦桦与徐恪的肩膀,喜悦道:“既然大家都是好朋友,今日又难得相见,徐城主,不如就随我到兴庆宫里去坐一坐,可好?”

    看着李祀与宋锦桦殷切的目光,徐恪却拱手道:“多谢陛下盛情,只是徐某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就恕难从命了!”

    李祀身后的长孙顺德,一张老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不悦道:“徐恪,你好大胆!陛下亲口邀你进宫,那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怎敢不从!”

    李祀急忙摆手道:“无妨无妨!丞相休要动怒,今日多亏了徐城主,朕才逃过一劫。说起来,徐城主今日救驾有功,是朕的大恩人,朕要大大地赏他!徐城主,你看……”

    “不用了!”徐恪淡然回道:“陛下,若无别的事,徐某便先行告退了……”说罢,他一拉胡依依的小手,两人头也不回,转身便大步而去。留下李祀和一干随从,在风中怔怔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他们渐行渐远,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两人离了东市,便往醴泉坊行去。胡依依笑道:“小无病,今天皇帝请你进宫,你为何不肯答应,还当众驳了他的颜面?”

    徐恪道:“我一介草民,去他皇宫作甚?”

    胡依依道:“你哪里是一介草民了?当年你就是青衣卫的一名百户,如今,你还是许昌城的大城主呢!”

    徐恪冷哼道:“且休提当年了!当年我被他父亲贬作了一个平民,还差一点丢掉了性命!”

    胡依依道:“原来,你心里还在怨恨他父亲当年对你的责罚啊!”

    徐恪却道:“怨恨是没有了,只是不太想跟他们李家人有多少牵扯而已。”

    胡依依叹道:“说起来,昔日的康元皇帝李重盛,也算是一代英主,只可惜,竟也没能逃过那一场浩劫……”

    徐恪道:“皇帝再怎么厉害,毕竟也是一个凡人。当年的那一场浩劫,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他一个做皇帝的,又没有三头六臂,不幸驾崩也在情理之中……”

    胡依依道:“不过,小无病,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当年长安城一场巨震,皇帝与诸位皇子都未能幸免,却独独他晋王活了下来。今日见他,还身轻体健、容颜滋润,就象从未经历过大灾一般……”

    徐恪思忖了片刻,说道:“我也觉着有些蹊跷,只是,事情已过去了十年,如今,恐怕除了他晋王自己,谁也不知内里。”

    ……

    两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转眼便已回到了醴泉坊附近。胡依依又笑道:“小无病,你今日对晋王,好似有些反感哦!你是不是对十年前,那晋王曾对小嫣妹妹动过心思之事,至今还耿耿于怀?”

    徐恪挠了挠额头,道:“哪有啊?”

    胡依依道:“算啦!你就别骗姐姐了。今日他已贵为天子,言语对你如此客气,口口声声呼你为‘大恩人’,还亲自邀你去他兴庆宫一坐,你竟连一句好话也未曾给过!”

    见徐恪无语默认,胡依依又接着言道:

    “不过呢,莫说是你了,就连姐姐也不喜欢象晋王这样的人。他说话之间的神色,总让我觉着不太舒服……姐姐只是觉得有趣,你对晋王的态度,却与那个‘你’一模一样!”

    徐恪奇道:“那个‘我’也不太喜欢这个晋王?”

    胡依依道:“那是当然!岂止是‘不太喜欢’,简直是厌恶透顶!”

    “那是为何?”徐恪不由得好奇道:“我看那晋王生得一表人才,又听说他统领有方、爱民如子。若没有他重建的这一座长安城,如今的三万百姓都将无处安身。说起来,他也算是一个好皇帝了。那时的‘我’为何对他还这般厌恶?”

    胡依依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此前的‘你’最不愿提起的就是这个晋王。听说这十年来,他一直未曾婚娶,心里始终念念不忘的,便是小嫣妹妹。”

    “啊?竟还有这样的事!”徐恪不禁叹

    道:“他到今日还不曾死心啊!”

    “嗯!他真的还没有死心!”胡依依点头笑道:“是以,你今日仗剑救下的,却是你的……情敌!”

    “这……”徐恪挠了挠额头,一时语塞。

    见徐恪无语,胡依依忽然换了一种诚挚的口吻,恳切言道:

    “所以啊!小无病,你该明白了吧?为何我们大家伙儿一道商量好了,要让你迎娶了小嫣妹妹!”

    “难道说,先前的‘我’已经预料到了,咱们早晚要来到长安城定居?”徐恪问道。

    胡依依点了点头。

    “可是……”徐恪心中依然有一个老大的疑问,他正想说一句,“可是先前的‘我’,为何自己不与嫣儿成婚呢?”他心中的想法,眼下的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你胡姐姐与嫣儿不都是我的妻子么?既然眼下的我可以,为何之前的“我”就不行呢?

    不过,此时两人已走进了徐宅的石狮门楼之内。他话未出口,便见姚子贝已远远迎了出来,笑道:“大姐,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胡依依笑道:“子贝,你不知道,今日咱们的景熠皇帝亲口邀请小无病,去他的兴庆宫里喝酒吃肉,竟被小无病一口给回绝了!”

    “是么?”姚子贝也笑着望向徐恪,说道:“徐哥哥,听说兴庆宫里有许多好吃的,你怎么不去呀?”

    胡依依道:“妹妹,你可知道咱们的小无病,回绝皇帝的理由是什么吗?”

    姚子贝饶有兴致地问道:“是什么?”

    三人一道走进了后园中的闻雨亭落座。此时,怡清与慕容嫣也早已坐在那里相候。石桌上放着满满一盆刚刚烹煮好的“红蕈大肉汤”。

    胡依依煞有介事地说道:“妹妹们,好叫你们知道,咱们的小无病呀,今日刚刚推掉了皇帝李祀的宴请。他说的理由是‘有要事在身!’姐姐我到现在才明白,他说的这件‘要事’啊,原来就是陪咱们姐妹一起吃肉喝汤呢!”

    姚子贝与怡清、慕容嫣闻言都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来。须知古往今来皆以帝皇为至尊,那李祀再怎么不济,毕竟还是一位皇帝。仅仅为了陪家中女眷吃饭,就推掉天子盛情邀宴的,普天之下怕只有徐恪一人了。

    胡依依言罢,又朝徐恪问道:“小无病,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徐恪连声应道:“什么皇帝的宴请,就算是天上的玉帝相邀,我也不去!全天下的美味佳肴,加在一起也不及嫣儿做的‘红蕈大肉汤’好喝呀!”

    “就你贫嘴!”慕容嫣轻声嗔道:“这道菜,可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还有小贝的功劳呢!”说是这么说,她心中仍是感到一阵甜蜜……

    “就是嘛?”姚子贝嘟着嘴说道:“徐哥哥,你偏心!”

    怡清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她拿起碗来,舀了一大碗肉汤,只管自己吃肉喝汤,对眼前那两人的眉来眼去,佯装不见。

    “对对对!小贝的厨艺,那也是绝无仅有的!”徐恪忙又赞道。

    “这还差不多!”姚子贝帮徐恪盛了一大碗肉汤,端到了他的面前,盈盈笑道:“快趁热吃吧!徐哥哥,你连皇帝的宫廷御宴都不去,家里的大肉汤可得多喝一点……”

    众人各自盛汤吃肉,便一如往日一般,在欢笑声中,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一日是上元佳节,怡清也难得地并未出门。五人聚在了一起吃罢午膳之后。怡清忽然想起,她自梅雪斋中还带来了一副骨牌。此时,怡清忽然提议,众人去她房中玩牌,众女皆是齐声响应。

    依照往常,世界尚未魔化之时,那上元节可是一年中最为热闹之日。白日便可去城中四处闲逛,领略节日喜庆的氛围。到了晚间,长安城各个街巷到处张灯挂彩,灯火将一整座城池辉映得如同白日一般,繁华之状,更是无可比拟。

    如今世界已是魔族主宰,虽是晌午之时,天空依然昏暗,这所谓的上元节自然也是冷冷清清。众人都未曾想到,怡清此时竟还保留着一副完整的竹制骨牌。众女听得这个消息,当真是欢声雷动,尽皆兴奋莫名。于是,四位女子就在慕容嫣居住的大房内摆开了一张方桌,旁边燃起了一根红烛。众女围着桌子落座,便一道玩起了骨牌……

    反倒是徐恪自己,却成了一个“局外之人”。他在一旁观战了片刻,又觉有些无趣,便只得信步走至后院,取出长剑,对着一堆乱石,练起了他那一招“一气混元剑”。

    时日匆匆,转眼就已是酉初始分。徐恪见四位女子还在围着桌子“奋战不休”,便只得挠了挠额头,顾自走到灶间忙碌了起来。

    未料,徐恪不善烹煮,稍稍弄了一会,已是手忙脚乱。他正感无助之际,却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慕容嫣与姚子贝都赶到了灶间帮忙,她们见徐恪应付厨房的这一番窘态,都忍不住心中莞尔。

    两位女子将徐恪推出了灶间,只过得一刻辰光,便已烧出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五人便

    在后园的闻雨亭中围坐在一起,你来我往、推杯把盏,一起欢庆这一年的上元佳节。

    虽然,碗里喝的只有清水,盘中盛的多半是些熊肉、狼肉,天光日渐黯淡,众人还是舍不得用烛;然而,这一个上元节,大家一起高声言笑,举杯为欢,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大家一道评述着过去,议论着将来,品味着当下的各种美好……忽然就觉得,眼下的这一种困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世界虽然魔化,天空陷入黑暗,到处都是毒尘……或许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呢?

    徐恪此时的心境,既为人间的困境感到悲哀,又为眼前的快乐感到欣喜。既对人类的前景感到失望,又对自己的拥有感到不舍,万分地不舍……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一个世界,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若将来的自己也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是坦然接受呢?还是抗拒改变呢?

    若自己有朝一日回到了过去,知道将来会演变成这样一个世界,要不要去奋力改变呢?

    不知不觉,就已到了戌时,众人这一场晚膳,直吃了近两个时辰。此际,天边的一轮圆月,已悄然升起,那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泄地一般,照得整个徐宅,满地尽是皓白……

    此时灞山山顶的那一处魔洞,已经停止向天空喷吐黑烟。是以在皓月朗照之下,夜间的光亮竟胜似白日。众人都不禁来了兴致,各自凭栏仰望,呆呆看着那一轮明月出神。

    那一轮清冷的朗月,孤独地挂在天穹之上。她默默地俯视着芸芸众生,仿佛在为人类的命运不时发出几声悲叹!

    那一轮温柔的明月,缓缓地飞翔于云间。她柔柔地抛洒出轻纱一般的月光,月光如水一般在徐恪与众女身上轻轻流淌,仿佛又在为他们此时的相聚,感到由衷的庆幸……

    苍天浩宇,孤月茕独,向来人间绝美,都似这般凄楚!

    ……

    ……

    众人正举头仰望,情不自禁地陶醉在柔美的月色之中。胡依依忽然手指着徐恪的前胸呼道:“小无病,你……你怎么胸口也挂着一个月亮?”

    姚子贝也惊奇道:“是呀,徐哥哥,你怎地胸口发亮了?难道连月里的嫦娥姐姐,也到了你怀里么?”

    慕容嫣脱口笑道:“小贝,你可真会说笑!”

    怡清白了徐恪一眼,不以为然道:“病木头,怀里装着什么好东西呢?”

    徐恪伸手入怀,取出了一颗巴掌大的圆珠。此时,那一颗灵珠正通体闪耀着一阵一阵的白光。那灵珠自然就是徐恪一直随身带着的“云影珠”了。

    徐恪自神王阁内穿越到十年之后,那云影珠仿佛是失灵了一般,无论他如何灌注真元、念动口诀,都是黯淡无光。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索性从此不再理会,到了长安之后,更是几乎将之遗忘。此际,他见怀里的云影珠竟忽然自行生出了亮光,也不禁愣在了当场……

    “老徐,老徐!听到了吗?”云影珠内竟发出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徐恪当然知道,那正是云影真人在呼唤着他。

    徐恪身边的四位女子,见他胸口所挂的那“一轮明月”竟然是一个突然发光的圆珠,心中已是不胜惊奇。此际,听得那珠子居然还会发出人声,各人更是惊诧莫名……

    不过,胡依依脸上却忽然现出了一丝忧伤难舍的神情,她好似知道,徐恪手里的圆珠为何物。

    “听到了,影子!”徐恪手捧着灵珠,回道。

    “老徐,之前的云影珠忽然失了灵力,眼下已经好啦!你可以回来了!方法还是跟之前一样,记得我的口诀,不要念错哦!”云影真人在灵珠的那一头说道。

    “知道了!不过,我眼下事情还没有办完,过些时日再回!”徐恪不耐烦道。

    他话音刚落,云影珠瞬间便已没了光亮,变得只是一颗黯淡的珠子。他摇了摇灵珠,发觉再也没有云影真人的声音之后,便又将云影珠藏回了怀中。

    徐恪眼望四周,却发现身旁的四位女子,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禁挠了挠额头,纳罕道:“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啦?”

    怡清第一个问道:“病木头,你这就要……回去了么?”

    姚子贝却似心不在焉地问着:“徐哥哥,原来,你那一天说的‘影子’,就是这一颗珠子呀?”

    慕容嫣叹道:“无病哥哥,这么快,你就要走了么?”

    剩下的胡依依,却是伫立一旁,眼望高天皓月,独自默然无语。只不过,她眼眶中已隐隐有了泪光……

    “咳!你们说什么呢!我不走!”徐恪摸着自己脑门,又憨笑着言道:

    “你们知道的,皇帝叫我,我不走,玉帝叫我,我也不走,如今这胖影子叫我,我当然不走!……你们若不嫌弃我又笨又懒,我愿此生都留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们!”

第六十九章、又见汾阳

    【大乾景熠十年元月十五、戌时、徐宅榛苓居内】

    元月十五,上元佳节,明月皎皎、月华如水,徐恪与四位女子在自家的后园中相聚赏月之时,自己怀中的云影珠却忽然发出了亮光。众女均知徐恪实乃穿越时空而来,此际闻得珠子里又发出了人声,当下便都已明了,徐恪已到了归去之时。

    虽说相聚终有别离,既是穿越而来,到了合适的时机,自当回到他原本的时空,然而,几位女子心头还是涌起了万分的不舍……

    徐恪此时的心情也是异常地矛盾,依照他原本的打算,见了十年后这一番面目全非的世界之后,回到原本的时空,便当想方设法加以改变,以期避免这样的浩劫发生。

    然而,他在这个魔化的世界呆了近两个月之后,却对自己目下的生活生出了一种别样的依恋。他只觉得,身旁有这样的四位奇女子相陪,日日都能有如此温馨从容的感觉,纵然世界变得黑暗混沌,也并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

    此时,见四位女子对自己都是这般依依不舍,徐恪当即下定了决心,纵然云影珠已经恢复了灵力,他还是……不走!

    世界已是如此不堪,生存已是如此艰难,没有了自己的陪伴,叫她们又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重重挑战?

    ……

    当晚,在胡依依的房内,两人温存了一番之后,各自仰躺在床榻之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胡依依幽幽问道:

    “小无病,你真的不走了吗?”

    “不走了,依依!”

    “可是……你毕竟是穿越而来,原本应在十年前的世界。你真的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我在神王阁里无论呆了多久,出阁那一日永远是进阁之时。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无论留在这里多久,等我回到神王阁,依然还是十年前那一日。”

    “神王阁里,真的有这么神奇?”

    “是的!在神王阁中,时间是静止的。也就是说,我在这里想呆多久就呆多久,这丝毫不会影响我原本那个世界……”

    “可是,小无病,在如今这个魔化的世界里,生活如此艰难,要你这样天天陪着我们受苦,是不是太委屈了?”

    “依依,你这是什么话!正是因为生活如此艰难,我才要陪着你们一同面对!我相信,世界不会永远这么黑暗下去,人类总会迎来希望……”

    “那……照你这样说,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们,直到我们都一一老去?”

    “对呀!等你们一个个都老了,都已经……那时候我再回去,时间也依然是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不管我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这所有的一切,对于我原本的那个时空,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

    胡依依又闭着眼睛想了片刻,心中好似忽然想到一事,立时抬起她细若莲藕的白臂,轻轻地打了一下徐恪的前胸,娇嗔道:

    “讨厌!你可倒好!自己是一个穿越之人,不管到了何时,面貌永远都是那么年轻。可我们一个个都会容颜老去,到那时,我们都成了老婆子,你却还是一个俊俏少年!这样……可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这个……”此时的徐恪,却抱紧了胡依依软绵绵的身子,在她耳边柔声低语道:

    “放心!依依,不管你们老成了什么模样,在我心中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

    “嗯!小无病……你真好!”胡依依把头深深地埋在徐恪宽阔的胸膛里,一张俏脸已满是娇羞之态。那一种娇羞之态,几乎是这世间最纯美、最动人、最幸福的表情……

    此时明月已缓缓西斜,月光也渐渐地黯淡了下去。仿佛,连月宫中的那位仙子,也被这房中的情景打动,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去。

    ……

    匆匆一夜,便已过去。

    次日卯时,徐恪还未起身,徐宅内又进来了一队卫兵。他们说道奉皇上之名,为徐城主送来了一批物资。这些人除了往徐宅内搬进了几十个口袋之外,还带来了十余名泥瓦匠。

    那十余个泥瓦匠都是手艺娴熟之人,此前他们一直是在宫中效力,专门负责修复兴庆宫里的房屋楼台。这一日也是得了皇帝之令,要为徐恪重新修建他那一所昔日的大宅。

    卫队长向胡依依告辞,带领兵士离开之后。那十余个泥瓦匠便各自带了工具,四下里忙碌了起来。众女见宅子里来了泥瓦工匠,心里头都是欢欣无比。只因此时的长安城,到处都在重建房屋瓦舍,这泥瓦工已是最为稀缺的工种。平常,怡清她们想请一个泥工过来修理一下前院的甬道,都请不到人。不想,今日竟一气来了十余人,且都是干了已不下十几年的老工匠。

    当下,胡依依便吩咐泥瓦工们,先从修复围墙开始。这样一座大宅子,如今四边的围墙几乎都已倒塌,几位女子在里面生活,毕竟多有不便。若得将围墙与门楼先行修复,这里看上去也才真正称得上是一所大宅……

    工匠们得了指令,拿着工具,就地取材,从废土与乱石中收拾材料,便都各自忙碌了起来。整个徐宅内,到处已是一片“听令哐啷”之声。徐恪本拟再睡,此际也只得无奈起床。

    徐恪见了自家宅院里的这一番热闹景象,心中也觉得奇怪。倒是胡依依,还当着众人的面,又好生夸赞了徐恪一番,说他昨日杀退金翅魔王,救了皇帝一命。今日,皇帝知恩图报,便派来了恁多的泥瓦匠人。

    徐恪与众女吃罢早膳,怡清便要出门打猎,这一次,徐恪也定要跟着前去。如今这宅子里的五人,能凭着自身功夫出城扫荡魔兽的,只有怡清与徐恪两人。见徐恪

    执意相陪,怡清“哼”了一声,便也随他……

    怡清便道,北面灞山周围魔兽凶恶,往往成群结队,南面的魔兽相对较弱,都是些三首大黑狼、黑熊怪、双头蟒之类,好打一些。徐恪便跟着怡清出了南大门,两人一路往南而行。

    这一日,两人寻了一百余里地,却找不到一些肉味好吃一些的魔兽。无奈之下,他们就打了一头三首黑狼,放在马车内运了回来。那三首大黑狼虽然肉质一般,但好在皮粗毛厚,光是它一身皮毛,就可以做得出一条厚厚的毛毯。

    徐恪与怡清回到徐宅之时,已是傍晚酉时。姚子贝与慕容嫣早已做好了晚膳,五个人依旧在闻雨亭中围坐,欢聚共饮、大快朵颐。

    ……

    时日匆匆,又是十日过去。

    这十天来,徐恪每日早起之后,都会与怡清一道出门。他们见家中肉块储藏,已甚是丰足,便寻思着打一些稀有的长角红毛怪。那红毛怪物虽然肉质坚硬,难以下咽,但它一身内脏却都是上好的药材。头顶的长角精元大补元阳,腹中的红毛胆性味温烈,能抗严寒。其余的心、肝、脾胃之物俱都是东市里的抢手货。

    怡清有飞剑相助,每隔一日,几乎都能打来一头长角红毛怪。他们将那红毛怪物拉到东市里出售,往往能换来大笔的银子。

    而皇帝派来的十几位泥瓦匠,依旧是每日清早就来开工,直至酉时方才各自归家。胡依依见他们都是些可怜之人,便将家中储备的肉块大量分发。工匠们得了胡依依的食物,尽皆是千恩万谢,干起活来更是卖力。

    那一位大乾眼下的景熠皇帝,每隔两到三日,就会派一队卫兵带来各种物资,包括食物、衣物、石料、土料、木料、铁器以及各种装饰之物……各样都有。而每次卫队送来的十几个口袋,胡依依也都照单全收、毫不客气。

    这十日来,每到晚间,徐恪也还是宿在了胡依依的房间。久而久之,连胡依依自己也不禁心中奇怪。她便向徐恪问道,你为何不去小嫣的房里?

    可每一次胡依依出言相问,徐恪都是挠着额头,顾左右而言他。有一晚,胡依依再也忍不住,不由得大声跟徐恪“争吵”了起来:

    胡依依:“怡清妹妹说的对!你可真是一段病木头!我们已将小嫣妹妹许配给了你,她就是你的妻子!你怎可让小嫣妹妹夜夜独守空房?你……你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里面真的是一团木头疙瘩?”

    徐恪:“这个……”

    胡依依:“这什么这个!这个事没得商量!小嫣妹妹多好的一个姑娘!人家可是天宝阁的一个千金大小姐,她那么喜欢你,心甘情愿跟着你,你却如此慢待人家!”

    徐恪:“好姐姐,我……我没有慢待她呀!”

    胡依依:“好什么好!你今晚上要再不去小嫣那里,姐姐这里也不让你住了!你信不信,我一脚就把你给踢飞过去!”

    徐恪:“……”

    胡依依:“好了,我的乖乖小无病!能不能……听姐姐一次!以前,你们在许昌城的那一间屋子,实在是简陋了些,可如今,鸿鹄居内的那套大房宽敞得很呀!你跟小嫣妹妹,不是正好么?乖……快去吧!”

    徐恪:“可是,胡姐姐,我还是不想去!”

    胡依依:“小无病,姐姐我可是跟你说过了的!当今的景熠皇帝,他心里可是一直记挂着咱们的小嫣呢!你若对小嫣再这么冷冰冰的,以后,小嫣要是有朝一日进了兴庆宫的大门,你可别怪姐姐没提醒过你啊!”

    徐恪摇头:“不会的!”

    胡依依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不会!我的小无病啊!小嫣今年都已经三十啦!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可就要慢慢变老啦!小嫣如今还算是青春妙龄,眼下,她人就在你身边,你……你不好好地跟她做夫妻,脑子里却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这不是……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片痴心么?!”

    徐恪依然摇头:“……”

    胡依依几乎要哭了:“我说小无病,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徐恪低下了头:“‘他’……不是还要回来么?”

    胡依依:“哪个‘他’呀?”

    徐恪:“当然是……这个世界里的‘我’!”

    胡依依好似恍然大悟,脸上顿时转哭为笑:“我道是为着什么事呢?原来,你是跟‘自己’吃醋呐!……你不用多想了,这个世界里的‘你’不会回来了!”

    徐恪不由得心中大奇:“这个世界的‘我’不会回来了?这是为何?!”

    胡依依:“是‘你’自己说的,一入天庭之人便会自动身列仙籍,从此羽化而登仙,自然,不会再堕凡尘……”

    徐恪摇头:“我不信!就算是他已经身列仙班,他又怎能弃你们而不顾,从此不入凡间?相反,他若真的已成仙,手中有了行云施雨的法力,更当降下云端来搭救你们才是!怎会……?”

    胡依依:“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哎……算啦算啦!你实在不想去鸿鹄居,那也随你!我困了……”

    想不到,说到最后,倒成了胡依依“顾左右而言他”……

    徐恪还待相问,却见胡依依已倒头而眠,她将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脸,假装已发出均匀的酣睡之声。

    徐恪摇了摇头,只得一道躺下,两人抵足而眠。

    不料,睡了没多久,那碧波仙子胡依依忽然掀开了被子,“腾”地一个翻身坐起。她用力扭住了徐恪的耳朵,娇嗔道: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说这个世界的‘你自己’还会回来,是以你不肯碰小嫣妹妹的身子。可你那日突然将我抱住,不

    管不顾地与我……那是怎么一回事?!你是觉着,对于这个世界的‘你’而言,小嫣是‘你’妻子,我就不是‘你’的妻子,对吗?”

    徐恪的一只右耳已经被胡依依扭得通红,除了右耳被扭红之外,一整张脸此际也已羞得通红。他急忙拱手作揖,连声求饶道:

    “疼,疼,疼!依依、娘子、胡娘子,手下留情,万望手下留情!”

    胡依依继续用力一拧,笑道:“叫姐姐!”

    “好姐姐,乖姐姐,亲姐姐,我最最好的胡姐姐,小亲亲!”徐恪耳朵痛得恨不能将所有好话尽数倒出。

    胡依依依旧不依不饶:“说,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徐恪终于忍着痛说道:“那是因为,是因为……我喜欢你!”

    别人是“酒后吐真言”,徐恪此时却是“痛后吐真言”。

    胡依依听得心中微微一愣,随之脸上便已涌满了喜悦与害羞的神情,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松开了手,满意地躺了下去。

    ……

    ……

    十日后的一个清晨,皇帝李祀又派人送来了几个大袋的物资。只不过,这一次的物资里,竟有一样东西让徐恪的双眼也忍不住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那位奉皇命而来的卫队长,双手捧着一个酒壶,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徐恪的手中。徐恪忍不住惊呼道:“这……这是‘汾阳醉’?!”

    卫队长点头道:“徐城主果然好眼力,这是一壶四十年陈的‘汾阳醉’!如今,这样的好酒莫说是平常百姓,就连整座皇宫里,也已剩下没几壶了!”

    徐恪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卫队长拱手道:“皇上亲口说道,天下美酒只配徐城主这样的天下英雄,就算宫里只剩下一壶汾阳,也要拿来送给城主!”

    徐恪忙还礼道:“皇上如此美意,叫徐某何以为报?”

    对今日的徐恪来说,其它的任何物件他都可以推却,独独这一壶“汾阳醉”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他在这个世界里,已记不清有多少日子没有喝过酒了,更别说,今日皇帝送来的,乃是一壶他最爱喝的汾阳。

    卫队长再次行礼道:“皇上命小人传话,说徐城主若有闲暇,务请到兴庆宫里一坐!”

    “好吧!”此时的徐恪,不用对方明说已然知道,皇帝李祀定是还要请他入宫,而入宫所要商讨之事,他心中也大致清楚。

    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李祀于十日来,连着向他送礼,又派来了十余位最为稀缺的泥瓦匠为他修缮房屋,皇帝的这一份心思,他焉能不知?此前,他还能假装糊涂,避而不见,如今,他见对方竟连压箱底的好酒都送了过来,这一份心意之诚,着实有些让他感动。

    当下,他与胡依依等人说了几句,胡依依又郑重叮嘱了他一番。便跟随着卫队长出门,一行人直奔兴庆宫而去。

    兴庆宫位于长安城东北,乃是当年的乾圣宗李重盛居住过的一处潜邸。后来圣宗登基之后,又将他潜邸扩建,改造成了一处轩敞华丽的行宫,名曰“兴庆宫”。然而,当年的圣宗皇帝大多时间都是住在皇城东北的大明宫,那兴庆宫内毕竟地方不大,规模远远不如大明宫的宏阔,皇帝只是偶尔于夏日避暑之用,平常难得住个一两回。如今的这个魔化世界,长安城在地震之后尽遭焚毁。李祀登基为帝之后,没有采纳长孙丞相等人的提议,重修大明宫。他为了节约人力与物力,弃大明宫于不顾,选择将兴庆宫略加翻修之后,作为自己新的皇宫。

    那卫队长领着一队兵士,簇拥着徐恪,转过了几条大街之后,便来到了兴庆宫大门口。徐恪只见众人口里所谓的“皇宫”亦不过是一处稍大一点的宅子而已。宫殿外围简单地砌了几面围墙,墙头不高,墙面也没有涂上红漆,若不是门前高挂这一块朱漆牌匾,上面大书“兴庆宫”三字。徐恪还以为自己,只是走到了一处寻常的大户人家那里。

    卫队长向守门的兵士大声说了几句,那守门之人不待入内禀报,便开了宫门,让卫队长领着徐恪入内。

    徐恪迈步进了皇宫之内,只见内里高低错落地建着几十间大小不等的房屋,中间的步道也算平整。除此之外,没有一处花花草草,也看不见任何假山水池,满目所见,依然是一片荒凉残破的景象。

    卫队长将徐恪带到了一间大屋之前,他先入内通禀之后,随之便恭请徐恪入内。

    那一间大屋,宽约三丈,在目下的长安来说,几乎是建得最为宽敞的一间房屋。徐恪抬头,只见屋顶高悬着一块金漆匾额,上书“紫宸”二字。徐恪大步迈入这“紫宸殿”中,见内里正端坐着两人。一人仰首坐在正中,正是当今皇帝李祀。另一人则盘腿坐在李祀身旁,徐恪见那人年纪不到四十,穿着一身青袍,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

    “徐城主来啦!快请这边坐!”李祀见徐恪入内,竟然起身相迎道。

    “徐恪见过陛下!”徐恪俯身行礼道。

    依着十年前的朝堂礼仪,自己在大殿中面圣,须得三跪九叩,高呼万岁。然当此魔化之世,自然是一切从简,徐恪见那位皇帝没把他当外人,自己便也乐得相从……

    待徐恪在李祀右首边坐下之后,却听得手拿折扇之人,忽然面朝自己笑道:

    “徐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徐恪不由得凝神打量眼前那位青袍男子,只见那人身材有些清瘦,容貌却甚是俊朗。他只觉那人眉目之间依稀有些面熟,他略加思忖之后,立时呼道:

    “贺茂兄,原来是你!”

第七十章、难逃纷争

    【大乾景熠十年元月二十六、辰时、兴庆宫紫宸殿】

    徐恪未曾想到,那位身穿青袍、手拿折扇的男子,就是名动桑国的阴阳师贺茂忠行。此时的贺茂忠行应是三十五岁的年纪,不过,模样看上去却更为老成了一些。

    “徐兄,滢洲八岐岛一别,匆匆已是十年啊!”贺茂忠行笑道。

    此前,徐恪在虚空楼中曾穿越到过去,与他二弟朱无能一道上岛杀怪,夺回龙王的降雨法器,那时他们在桑国结识了好几位风采卓绝的人物。在徐恪心中,最为欣赏与佩服的便是被称为“桑国第一阴阳师”的贺茂忠行。

    老友相见、分外欣喜,徐恪忙从座中起身,走到贺茂的面前,两人一起抱了抱肩膀。徐恪见此时的贺茂忠行,眉梢眼角已多了许多纹路,额前鬓角也生出了好多白发,不禁叹道:

    “贺茂兄,海岛一别,犹在昨日,今日相见,恍若梦中!贺茂兄老了许多呀……”

    贺茂微微点了点头,笑着叹道:“徐兄,于你而言,无非是数日,于我而言,却是十年啦!岁月如霜雪,流年似风刀,我又怎能不老?”

    “贺茂兄,你怎么……?”徐恪听得心中奇怪,他暗道贺茂怎知我是穿越来此?当下他正要出言相问,却见贺茂摆了摆手,打断道:

    “徐兄,我如今是桑国的特使,今日承蒙陛下相招,咱们还是赶紧坐下来,商讨除魔之策吧!”

    徐恪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李祀见他们二人相谈甚欢,也笑着言道:

    “徐城主,之前,贺茂先生曾多次向朕提到过你,他说你武功超绝、人品俊雅,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贺茂先生果然没有说错!上元节那一日,多亏了徐城主救驾,朕才侥幸逃过一劫啊!朕要好好谢你才是!”

    言罢,李祀于座中还向徐恪略略拱手,算是行礼致谢。

    见新帝如此礼贤下士,徐恪也急忙拱手还礼道:“陛下,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徐某这点微末本事,比起贺茂兄来说,实在是差之太远!”

    李祀摆手道:“徐城主过谦了!你的本事,朕那日在东市已然见到。如今乃非常之时,眼下已是一个魔化的世界,到处都是魔怪为虐,百姓已命如累卵,长安也是危在旦夕。象徐城主这样的豪杰俊雄,正是我们人类对抗魔族的希望啊!”

    徐恪拱手道:“陛下谬赞,徐某愧不敢当!”

    李祀接着说道:“徐城主,你对于今日这个局面,有何良策?”

    “这个……”徐恪心中不禁犯起了踌躇,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心道世界已经变得这个样子,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贺茂忠行说道:“陛下,不如趁着今日徐城主在此,把长孙丞相、沈将军也一道请来,大家一同商讨一番,如何?”

    “贺茂先生说的是!”李祀随即唤来随从,命他出门邀请。

    其间,李祀又言道:“徐城主,朕想委你一个‘镇魔大将军’之职,将长安城的一个千人卫队交你统领。今后,就由你和沈将军一道,抵御群魔,保卫我长安百姓,你看……可好?”

    徐恪急忙推辞道:“陛下,徐某区区一个草民,怎堪当此大任?”

    李祀摆手道:“徐兄弟!你看眼下这个群魔肆虐的世界,遍地都是妖魔当道,人族已到了岌岌可危之时!似你这般的英雄人物,若还想着推诿躲避,将一把利剑藏于匣中……那我们人类,可真的没什么希望啦!”

    “这个……且容我再想想……”徐恪回道。

    见徐恪仍在犹豫,贺茂便说道:“徐兄,眼下到处都是妖魔作乱,除了大乾之外,我桑国全境也尽遭魔物荼毒!柳生将军也在与魔族作战中阵亡。记得柳生临死之时还曾说起你呢!他说,若有徐朋友在的话,那些魔怪就不会这么猖獗了!徐兄,你就莫要再推脱了……”

    徐恪抬头道:“柳生将军已经阵亡了!那么……伊禾谷主呢?”

    贺茂回道:“伊禾泷如今在他伊禾山谷中筑石为垒,还在与魔怪们负隅顽抗!”

    “那么……其他人呢?”徐恪又问。在他心里,自然是异常关心着那位吉田大纳言府的小姐吉田良子,还有稻田姬。

    这时,大丞相长孙顺德与降魔大将军沈环都陆续走了进来,随同而来的,还有徐恪昔日的同僚宋锦桦。

    三人向皇帝一一行礼,各自依次序坐下。

    李祀也向徐恪一一引见道:

    “徐城主,这位是大丞相长孙顺德,这位是降魔大将军沈环,这位是京城大总管宋锦桦。眼下,他们可都是拱卫我长安的顶梁之柱!”

    三人也向徐恪就座中行礼,长孙顺德只是微微抱拳做了个样子,神情依然甚是倨傲。沈环在行礼之时,脸上却露出略感诧异的神情。而宋锦桦自然是神情最为诚恳、行礼最为真挚的那一个了。

    这一下,如今这大乾朝廷里的股肱之臣,便已在紫宸殿里齐集。于是,李祀便简明扼要地讲明了这次

    朝会的主题。对于眼下的形势该如何看待?接下来该怎么办?用什么法子,才能更为彻底地降魔除怪?

    长孙大丞相第一个发言,他首先阐明了如今长安城的艰难形势。水源紧张、物资短缺,百姓们节衣缩食仍旧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最要命的,就是长安城北的那一个灞山魔洞,日日向天空狂吐浓烟,那浓烟中还带着毒尘,长此以往,百姓们没有饿死、渴死,也会中毒而死。是以,他当先提议,尽起长安精锐之兵,直捣灞山魔窟,将守卫灞山魔洞的怪兽一网打尽,然后想办法毁掉灞山魔洞……

    长孙丞相话音刚落,便遭到了降魔大将沈环的反对。沈将军的意思非常明确,守卫灞山魔洞的不是一般怪兽,凭眼下这点人力,只能是枉自送命!

    长孙顺德当即反诘道,若不去攻打灞山魔巢,听任它黑烟放毒,大家岂不是坐以待毙?沈环思量了片刻,便说出了他的对策。

    依沈环之意,应对目下这个危局,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迁都!将都城迁往极北之地的燕州城。此前,他已派人打探过,燕州城虽然处于一片雪原,寒冷彻骨,但是四周魔物极少出没,而且,燕州城外的魔洞,喷吐黑烟本就不多,大多又被大雪淹没,是以整个燕州府全境,都是天光明媚,空中的烟网最是稀薄。对于人类而言,眼下的燕州城,倒成了一个最佳的安身之地……

    沈环言罢,众人各自沉吟,都觉他所言颇有些道理。若燕州城真的天空没有黑烟笼罩,四周也极少魔兽出现,在那里定都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不料,长孙大丞相依旧是坚决反对。他反对的理由有三,第一、燕州处于极北苦寒之地,在那里魔兽诚然难以立足,可人类也很难生存下去;第二、长安城已然经营了九年,如今城墙高大、城防坚固,城中也已建造了大量房屋,就此放弃,岂不可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长安城中如今已有三万百姓,军队一走,让百姓们何以为生?若将他们一路带去,自长安往北,要赶到燕州的话,有八百里之遥,且一路上都是冰天雪地,谁能保证将这些百姓都平安带到?

    众人听了丞相之语,又觉他所言似更有道理,好不容易重新建起的长安城,就此舍弃的话,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可沈环又是反唇相讥,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迁都燕州虽然艰苦,总还有活路,留在长安只能是死路一条……当下,这两人就在紫宸殿内,围绕着迁都与否,相互争吵了起来。

    李祀摆手阻止了两人的争吵,双眼望向了徐恪,说道:

    “徐城主,依你之意,该当如何呢?”

    徐恪穿越到这个世界,拢共才过了两月,来到长安也才不到一月。他又哪里能知道破解眼下这个危局的办法?此际见皇帝发问,他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禁踌躇道:

    “陛下,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徐某以为,长安城中的这三万百姓,无论如何不能抛下不管!”

    李祀点头道:“嗯!徐城主之意,还是觉得长孙丞相所言有理。好!朕决定了!朕从此就留在长安,绝不轻言迁都!接下去……众卿勉力,城北的灞山魔窟,务须尽快拿下!”

    见皇帝已经一锤定音,沈环自不能再有异议,当下,就由长孙顺德起头,众人一同俯身为礼,齐声说道:“陛下英明!臣等遵旨!”

    顿了一顿,李祀又朝宋锦桦言道:“锦桦,你今日便拟旨,朕要封徐城主为我大乾的‘镇魔大将军’!城北的那一个千人卫队,今后就交由徐将军全权指挥!”

    宋锦桦忙俯身领命道:“臣领旨!”

    “陛下,这个……”还没等徐恪出言推辞,坐在他上首的长孙顺德便已向他拱手道贺。

    “恭喜徐将军啊!徐将军年纪轻轻,就受陛下如此器重,来日必前途无量!”这时候的长孙丞相,脸上已充满了和善的笑容。

    沈环却一语不发,脸上的表情,异常地复杂。

    ……

    ……

    朝会结束之后,皇帝李祀便在宫中设宴,欲好生招待一番徐恪。徐恪却婉拒了皇帝的好意,径自退出了兴庆宫。他邀请贺茂与他一道回家共进午膳,贺茂欣然随行。

    两人出了兴庆宫,便往西边的醴泉坊随意漫步。对于这位桑国故友与天下奇人,徐恪又是在如今这个特殊的际遇下与之巧遇,他心中自然有许多话想同贺茂述说。两人一路之上,便热情攀谈了起来。

    徐恪当先问道:“贺茂兄,你们桑国如今的情形怎样了?是不是也如长安一般岌岌可危?”

    贺茂忠行笑着回道:“徐兄,你是不是想问一问,吉田良子与稻田姬的情况怎样?”

    徐恪悠然叹道:“她们……都还好么?”

    贺茂忠行道:“桑国与乾国相比,情势要略好一些。最起码,我们那里的黑烟无毒,魔兽也不如你们这里凶狠,百姓们还能苟且存活。徐兄放心,稻田姬与吉田良子都还活着!而且,良子如今…

    …如今已是我们的吉田太后!”

    “吉田太后!”徐恪不由得愕然道:“良子怎地成了桑国的太后?”

    贺茂忠行道:“徐兄走后,吉田良子便嫁入了皇宫,成为太子的侧妃。后来,她又为太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太子登基,她就成了皇后。不过,那一场浩劫之下,良子的夫君身体患病,没过多久就死了。如今我桑国的皇帝就是良子的儿子。而且,因为新帝年幼,日常的政务,几乎都是由吉田太后做主……”

    徐恪道:“想不到,良子竟然成了你们的太后!那……稻田姬呢?”

    贺茂忠行道:“稻田姬眼下还是生活在京都城,她……”

    “她怎么了?”徐恪焦急地问道。

    贺茂本想说,她也为你产下了一子,但话到嘴边,旋又止住,临机改作了一句:“她身体不太好!”

    “稻田姬得病了么?她不要紧吧?”徐恪又问。

    贺茂忠行道:“放心!她身体并无大碍!”

    ……

    两人又走了几步,徐恪又问道:

    “贺茂兄,你怎地来到了长安?是良……是吉田太后叫你来的么?”

    贺茂忠行点头道:“如今我桑国全境,还留有九座土堡、三座城池,其中以京都城恢复得最好,几乎已重修得与当初一样,城里已有不下三万住户、十万居民!全桑国至少还有二十余万百姓存活了下来。这一切……全赖吉田太后管治有方。后来,太后听闻乾国受魔怪之荼毒更巨,便派我前来,帮助你们的皇帝,一道重建长安城。”

    徐恪略加思忖,又眼望城北那一面高耸连绵的城墙,不禁一拍大腿,恍然道:

    “贺茂兄,原来,那一个帮助重建长安之人,就是你呀!”

    贺茂忠行微笑颔首:“我那几个式神,倒是派上了一些用场,不过,长安城得以重建,主要还是城中百姓们的功劳!”

    徐恪忽然想起,贺茂有一种奇术,名曰“罗刹搬云术”,他招来的几位“罗刹”式神,搬运重物在空中行走,如履平地一般,转瞬即达。贺茂若施展这一奇术,帮着搬运石块与泥土、木料。那对于修葺城墙来说,无异于得天之助!

    “怪不得,此前听闻,长安城在旬月之间,城墙就遽然加高了一倍。贺茂兄,你的‘罗刹搬云术’果然了不起啊!看来,你们的京都城能够尽数重建,也是贺茂兄式神之功吧!”徐恪竖起拇指夸赞道。

    他忽然又想,若是让贺茂早点来到许昌帮忙,将那一座土堡的城墙也尽数加高加宽的话,或许,当日那白鼠魔王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杀入城中,许昌城的数百居民,也就不会尽数命送于怪兽之口了。

    贺茂忠行见徐恪忽然面露忧虑之色,随即问道:“徐兄,你是在担心,灭不了灞山魔窟么?”

    徐恪道:“贺茂兄觉得,我们能赢得了那些魔怪么?”

    贺茂忠行立时摇头道:“几乎不可能!那些凶兽一个个残忍嗜杀,而且数量众多,就凭眼前这点兵力,无异于羊入虎口!”

    徐恪道:“可是,你也见到了,照今日长孙丞相的意思,仍然要我们去攻打灞山!”

    贺茂忠行沉吟半晌,道:“可是,丞相的话也不无道理呀!若我们一味困守孤城,就算不会断水断粮,那黑烟之毒,也会将百姓尽数毒死!”

    徐恪又问道:“照贺茂兄的意思,还是赞成迁都?”

    贺茂忠行摇头道:“若是迁都燕州,皇帝与大臣们或有一线生机,城中的三万百姓,尽都缺衣少粮,不用赶到燕州,路上就会冻死!”

    ……

    说来说去,对于眼下这个危局,连贺茂忠行也是毫无办法。

    两人各自心中忧虑,不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

    两人已堪堪行到醴泉坊之时,贺茂忠行忽然向徐恪问道:

    “徐兄,你可曾听闻,这世界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哦?这个……我倒是略有所闻。不过,要如何才能改变世界的命运,贺茂兄不妨明言!”徐恪回道。

    贺茂忠行道:“你可知……这世界有‘命轮’之说?”

    “命轮?”

    “是啊!我之前也曾听人说起,世间万事万物的生发演变,皆受命轮掌控,若有办法改动命轮,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那该如何去改动命轮?”

    ……

    这时,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徐宅的门口。胡依依与姚子贝已经远远地迎了出来。姚子贝见了徐恪当即笑道:“徐哥哥,你回来啦!怎么……今日你还带了客人?”

    两人随即止住了话题,当下,徐恪便向胡依依与姚子贝引见道:“这位是我的朋友,被称为‘桑国第一阴阳师’的贺茂忠行!”

    不料,还未等两位女子行礼,那“桑国第一阴阳师”见了胡依依之后,立时脸色大变,躬身向她拜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心有所感

    【大乾景熠十年元月二十六日、巳时、长安城徐宅】

    贺茂忠行一见胡依依,立时脸色一变,忙恭恭敬敬地向她俯身施礼道:“贺茂拜见太后殿下!想不到,太后殿下也到了长安……”

    “……”胡依依不由得心中一愣,满脸疑惑,不知该如何作答。

    徐恪初时也不知何故,稍加思忖便已恍然大悟。他不禁抚掌大笑道:“贺茂兄,枉你被称为‘第一阴阳师’,也有被人骗到的时候啊!”

    贺茂纳罕道:“徐兄,这位是……?” 他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脸色不由得一阵发窘。

    此刻,贺茂忠行仔细打量了胡依依之后,才发觉眼前那位女子与他们桑国的皇太后,容貌虽然极其相似,但毕竟气质神采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吉田太后身形有些瘦削,脸色大多是一副森然冷峻的表情,哪比得上此际的碧波仙子胡依依,丰姿窈窕、身段饱满,脸上神采温润如玉,一双美目明媚如同秋水……

    更何况,贺茂心中略加思忖之后,便觉此中有极大的不可能。当日的“须佐之男”离去之后,吉田良子随即对那一段往事全数失忆。此时的徐恪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她又怎会突然出现在徐恪的府邸?退后一万步,就算她想起了往事,过来密会老情人,这远隔重洋、万里之遥,她一个柔弱女子,又如何赶来?

    看得出,贺茂忠行对于他们的吉田太后日常必然极其尊重。加之胡依依与吉田良子长得委实太过相像,是以他在乍见之下,忍不住便上前参拜……

    “贺茂兄,我来为你引见……”徐恪手指着胡依依言道:“这位姐姐姓胡名依依,江湖人送一个雅号‘碧波仙子’!”

    他又指着姚子贝说道:“这位妹妹名叫姚子贝,乃是胡姐姐的四妹,也是她的徒弟。”

    “贺茂拜见仙子!”

    “见过姚姑娘!”

    贺茂忠行向两位女子一一施礼,两位女子也各自还礼。

    徐恪便领着贺茂忠行当先入内,身后的胡依依朝他一个白眼,心道我二人还有一个身份,你怎地不说?

    还是姚子贝忍不住撅着嘴说道:“徐哥哥,你别忘了,依依姐还是你的夫人呐!你怎地不说,‘内子’或是‘拙荆’……呢?”

    走在前面的徐恪顿时一脸的尴尬之色,他一拍自己的额头,心道我怎么把这个茬给忘啦?眼下,我与胡姐姐日日宿在一处,不是夫妻还是什么!今日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引见可就有点对不住自家的娘子了。

    或许,此时的徐恪,人虽在十年后,心却在十年前。在他心目中,胡依依仍然是那位红衣飘飘、不染尘俗的碧波仙子;是那位住在榛苓居内,平时绝少出门,日日与他在后园中饮茶聊天的大姐姐。是以他今日当着朋友的面引见,脱口而出便是心中所想的那个胡依依,全没有顾及到,眼下的胡依依,最重要的身份,恰正是他的妻子!

    有时候,连徐恪自己也不能分清,究竟眼前的“依依”是胡依依呢?还是十年前兀自呆在徐宅里收拾行装的“胡姐姐”才是胡依依。如今,徐恪在十年后的这个世界,与他的“依依”夜夜缠绵、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恩爱无比,实不知将来若回到十年前,再见到徐宅里那位“胡姐姐”之时,又该如何与她相对?

    贺茂见徐恪不作解释,他也不多言,几人到后园的闻雨亭落座,姚子贝将早已备好的午膳端上前来。这一日慕容嫣与怡清尽皆出门,不知去往哪一处山间打猎去了。四人便一道围坐在闻雨亭中,宾主欢聚,共进午膳,吃吃喝喝、随意闲聊。

    姚子贝在与贺茂言谈中,得知他从桑国而来,又听得那海边岛国的种种奇闻轶事,口中不禁连呼好玩。胡依依便笑道,自己早年亦曾去桑国游历,那海岛风光,不胜旖旎,将来若有机缘,众姐妹也可一同去桑国好生游玩一番。

    姚子贝对贺茂如何能跨过万里波涛的大海,来回于桑、乾两国之事,颇感好奇。徐恪便为他讲解了贺茂忠行“罗刹搬云术”的玄妙之处。姚子贝听得心花怒放,不住地央求贺茂,有朝一日定须让她也乘坐车中,领会这踏云而往的乐趣,贺茂当即微笑着答允……

    贺茂忠行也听胡依依言道,她自己其实是一位修行一千二百余年的狐妖,当年幸得徐恪搭救,方才逃过一劫云云。听了这一番话之后,他心中对那碧波仙子为人之坦诚率真、风采之出尘绝世,更是赞叹莫名。

    而且,对于胡依依为何长得与吉田良子一模一样之事,贺茂的心里大致也有了答案。

    大凡狐类,修行六百年可入化妖之境,一旦成妖,便可随意幻化人形。定是碧波仙子在游离桑国之时,偶然见识到了吉田良子或者是良子母亲的容貌。她心有所感,身形便自然而然地生出变化,不经意间,就变得与吉田良子一模一样。

    不过,贺茂毕竟也只是心中猜想,他这一番心思也不会同徐恪言明。而且,此时的胡依依看上去虽然脸容与吉田良子一模一样,但身形更为高挑,身段也是婀娜饱满,再加她仪容婉约、妩媚动人,这一身出世的风采,较之于吉田良子却是更加艳丽无俦了。

    贺茂心里也是感叹,估计这位碧波仙子做梦也未曾想到。她自己当年在桑国偶遇的那位美女,让她心有所感幻化出几乎一样的容颜之人,后来在因缘巧遇之下,与她的夫君徐恪竟也有过一段“夫妻之缘”。

    世事就是这么巧合,你越是觉得不可能之事,就越是会发生,谁说不是呢?

    时日匆匆,转眼晌午已过,午膳已毕,贺茂便行告辞。临别时,两人兀自谈得意犹未尽,徐恪便邀贺茂晚间再来,与众人共用晚膳,贺茂仍旧欣然应允。

    送走贺茂之后,徐恪在自家的院子中来回踱步。他见经历了十日的修缮之后,这偌大的一座徐宅,四面围墙已行将修复。有了围墙的阻隔,才总算能感觉出一些大宅的气象。除了围墙已堪堪修好之外,脚下的甬道、前院的石板、后园水池里的乱石……工匠们都进行了清理与修复

    。自己的这一处宅子,已经能依稀看到一些往日的风采……

    胡依依见徐恪兴致颇高,便陪着他一同在前院与后园中走来踅去。徐恪问起今日嫣儿去了哪里,胡依依便道今日小嫣定要与怡清一道出门打猎,怡清只得答应了。不过,有怡清在旁相护,小嫣自不会有事。

    两人说到了慕容嫣,胡依依又情不自禁地接续了那一晚的话题,向徐恪问道,为何他就是不肯去慕容嫣的鸿鹄居?说起来,当年,这“鸿鹄居”本就是徐恪自己的居所。

    一说到此事,徐恪立时便涨红了脸。他只得支支吾吾着,顾左右而言它。胡依依看得不由心中莞尔,见徐恪如此窘迫之状,她心中不忍,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便也不再追问。

    两人又到闻雨亭中落座,胡依依泡来了两碗温水。两人以水当茶,一边慢饮,一边随意而谈。

    过得一会儿,胡依依突然说道:

    “小无病,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依依?”

    “就是……算了!还是不跟你说了吧!”

    “到底什么事呀?”

    “这件事,与你相关,你必须答应!不过,眼下,我却不能跟你说……你只需做好准备,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徐恪听得云里雾里,不停地挠着前额,讷讷道:

    “胡姐姐,你究竟给我安排了什么事啊?”

    “哈……当然是好事啦!”胡依依端起茶碗,张口慢饮那微微发涩的清水,想起“这件事”的有趣,不禁灿然笑道。

    “好吧……只要姐姐开心!”徐恪挠着额头,心中苦笑。

    ……

    ……

    不知不觉又到了申末时分,怡清与慕容嫣载着慢慢一大包“猎物”,欣然而回。这一次,怡清分外高兴,只因她在离长安百里之地,却能打到了一头长角红毛怪。她与慕容嫣两人驱车将那一头长角怪驮到了长安东市,委实是卖了一个好价钱。她们又用卖来的银两买了一些家用的好物什。今日长安东市里,竟有人在出售一些上好的居家用品,听说是从一个昔日官宦大宅的废墟中深挖而来。那摊主刚好摆出货物,正巧被怡清和慕容嫣遇上。两位女子见那摊主出售的,尽是些女子的妆奁之物,欣喜之下,便不惜重金,几乎将摊主的货物尽数买回。

    众人打开怡清的那个大口袋,只见里面装满了各种好货。有铜镜、银盆、木梳、粉盒、花架、帘钩、针线等等,大多是些女子闺房之物。众女尽皆欣喜莫名,各自欢呼了起来。怡清从口袋中又取出了一副长角精元,递到了徐恪的面前,说道:

    “病木头,这个……给你!快吃了吧!”

    “又是长角精元!我不吃!不吃!”徐恪见了那断角内鲜红的骨血髓肉,腹中忍不住一阵烦呕,立时连连摆手道。

    “这个对你可是……大补的!”怡清不耐烦道。言罢她还小声嘀咕了一句:“今天有人出一百两的高价,我还舍不得卖呢!”

    “不吃不吃!那天我……我这么难受,肯定是多吃了这个的缘故!”徐恪想起那一晚在许昌土堡内,与胡依依的一番情状,不由得双颊发红、口中发干。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是听了你叫我一声‘二姐’。二姐看你这么乖的份上,才送你一份见面礼!这长角精元大补精血,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吃还吃不到呢!”怡清又笑着说道。不过,她此刻的笑容里委实也有些“不怀好意”……

    此时,除了徐恪之外,其余几位女子都知道这长角精元的“妙用”。众女见此际怡清又要逼着徐恪吞服长角精元,都不禁心中哂然,姚子贝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徐哥哥,趁着新鲜……快吃了它吧!到了明天就失去效力了!二姐连一百两银子都不舍得卖,定要给你留着。你怎可辜负了二姐对你的一片心意啊!”姚子贝笑吟吟地说道。

    “可是,我上次吃了五副这个,后来委实是浑身难受得紧……”徐恪迟疑道。

    怡清道:“上一次你是一气吃下了五副,当时是为你补血续命,没办法,是以吃多了一点。今天就只一副,怕什么!”言罢,她手往前伸,再次把那副血淋淋的长角精元,送到了徐恪的眼前。

    “这个……”徐恪伸手接过了长角精元,眼望着胡依依,露出了求助的眼神。他心道,你是她们的大姐,此刻也只有你能救我了。

    不料,胡依依却柔声笑道:“小无病,子贝说的没错,长角精元若不经秘法炮制,隔夜之后就会失去药效。而且,趁着当日新鲜之时服下,效力却是最好!如今这个魔化世界,还能有这般大补元阳之物,那已是老天爷对我们人类的莫大恩赐了!你二姐今日为了打这长角怪物,吃了多少辛苦?你怎可辜负她这一片心意?!乖!……快些吃了它吧!”

    见胡依依也是这样说话,徐恪无奈之下,只得强忍住那一股刺鼻的血腥之味,张嘴将那些骨血肉髓尽皆咽入了肚中。

    怡清拍手笑道:“还是大姐有办法!大姐果然是医仙降世!知道这长角精元委实是现世不可多得的补药。今天要不是大姐说话,这病木头万一使起性子来,可就浪费了这一副好药!看来,能够修理这段病木头的,也只有大姐你了……”

    胡依依忙摆手道:“二妹千万别这样说,二妹是直肠子,你今日打来的这一副药,小无病怎会不喝呢?!再者,我也不是什么‘医仙降世’,这世上的医仙只有一位,她就在你们蜀山。我这点微末的医术,在她面前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

    怡清朝徐恪看了看,见他脸上还是一副颇为委屈的神情,心中不觉好笑,忽然感慨道:“咳!……可惜呀,这长角精元只能给男子服用。我不是一个男子,要不然,这些好事哪里轮得到你这一段病木头?!”

    姚子贝也抚掌笑道:“二姐,你要是一个男子那就太好啦!小贝第一个要嫁给你!”

    怡清撇了撇嘴,装作看不上,道:“我不要!我第一

    个要娶的……当然是我的小嫣妹子!小嫣妹子……宝宝……来,给姐亲一个!”言罢,她果真伸出了她的一双“魔爪”,扑向了身旁的三妹,张开嘴巴作势欲亲。慕容嫣急忙“啊”地一声尖叫,吓得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向灶间逃去。

    “二姐,你偏心!你为什么不肯娶我!”姚子贝顿足叫了一声。

    “好好好!我连你一同娶了,你就是我的三夫人!”怡清一边大笑着向慕容嫣追去,一边随口答道。

    “三夫人?怎么不是二夫人?”姚子贝也跟着向灶间冲去。

    “二夫人……当然是我的小嫣宝宝啦!”怡清远远地笑道。

    “原来,你还想着娶大姐,你好坏!”

    “亏你不是个男子,要不然,我徐哥哥可就……哈哈哈!”

    ……

    此时,三个女子已然抱在了一起,她们一边打闹嬉笑,一边向着灶间走去。到后来,三人已经乱成了一团,也不知到底是谁在亲谁了……

    胡依依看着自己的三位妹妹,此刻就像三位顽皮的小孩一般,随意嬉笑着,如此地天真烂漫。她脸上不禁露出了欣然的笑意,她又好似自言自语道:

    “怡清真的是一位好姑娘!阿恪……‘你’先前为何总不让她来许昌呢?”

    徐恪茫然道:“我先前,没让她来许昌?”

    胡依依此时,眼角中竟忽然挂了几滴泪珠,她忙转过了身去,不让徐恪见到。

    “胡姐姐,你是想起了先前的‘我’么?”徐恪问道。

    “没有!”胡依依伸手抹去了眼角的那几滴泪珠,换了一副平常的神色,言道:“他跟我说得很清楚!他已实在厌倦了这个魔化的世界,他也不想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苟延残喘!他就想踏入天庭,从此做他的神仙!过他逍遥快活的日子!他执意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徐恪疑惑道:“他……这个世界的‘我’,真的是这样说的么?”他心里依旧是不信,十年后的自己能如此绝情,忍心抛下这四位人间绝世的女子,只管自己独自上到天庭?

    依着自己此刻的心性,只要有这四位红颜知己相陪,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愿离开徐宅半步……

    上到天庭,做个神仙,那又如何?做了神仙之后,能有眼前这般快活吗?

    “我们不要提他了,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从此与我们无关……”胡依依又道,声音中竟似有些哽咽。

    徐恪听得出来,眼前的“依依”真正挂牵于心的,仍然是十年后的那个“自己”。

    只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何会执意离开她们?直到今日,他还是没能想到原因。至于,胡依依所言的,“自己”是为了上到天庭去做个神仙,从此逃离魔界之苦,他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也不愿相信……

    “对了!姐姐要交代你一事!”胡依依忽然脸色一正,郑重言道:“小无病, 你今晚,须得住到小嫣的房里去!”

    “啊?又是这个呀!”徐恪再次苦笑。

    “胡姐姐,咱能不能别再提这件事了?”

    “不行!今晚,你必须听姐姐的话!”

    ……

    ……

    过得一刻之后,到了酉正时分,贺茂忠行又再次造访徐宅。姚子贝与慕容嫣、怡清也已做好了晚膳。众人便一道在修复好的前厅中落座。徐恪搬来一张大桌,在桌子上摆上了好几道菜肴,都是些“炖熊肉”“烤狼肉”“虎肉焖烧”之类的肉食。难得一见的,便是桌子中央摆放的那一大盆“红蕈大肉汤”。怡清此前采摘来的那一袋红蕈,众人尽量省着点吃,到今日也终于见底。慕容嫣便将剩下的全部红蘑菇尽皆放入了熊肉中炖煮,那肉汤的香味,此时已经溢满了整个徐宅。

    待众人落座,徐恪又为怡清、慕容嫣引见了贺茂忠行。大家略略见礼之后,依旧是怡清“一声令下”,众人便开动碗筷,张口大嚼了起来。

    徐恪忽然想起,今晨皇帝还特意命人送来了一壶四十年陈的汾阳醉。他忙叫姚子贝取来了那一壶汾阳,打开壶盖便欲为贺茂斟酒。

    贺茂却出手拦住,言道:“徐兄,这一壶汾阳醉实在太贵重了!还是留到日后再饮吧!”

    徐恪笑道:“无妨!好酒配好友!今日贺茂兄来此,这一壶酒喝得正是时候!”

    贺茂忠行仍是摆手笑道:“徐兄,我有一个法子,咱们可以用这一壶汾阳为引,招来另一壶汾阳……”

    徐恪道:“贺茂兄还有这个本事!”

    贺茂忠行接过了徐恪手中的汾阳醉,他凑到壶嘴处闻了几闻,便将酒壶盖好,交回到姚子贝手中。

    众人只见贺茂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片,他双手连动,折出了一个人偶的形状,同时口中念动真诀,将那人形纸片向空中一抛,众人的身旁立时便现出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徐恪想起,那白衣女子正是他此前在贺茂府邸见到过的式神美智子。

    贺茂向那式神拍了几下手掌,就见美智子的身影倏然消失,未几,她又悄然现身于徐宅前厅,手中竟已多了一壶汾阳。

    贺茂从美智子手中接过汾阳,打开壶盖,徐恪只觉一股酒香扑鼻而来,端的是正宗四十年陈的汾阳美酒!

    “贺茂兄,你这一壶汾阳醉……不会是偷来的吧?”徐恪望向姚子贝手中的那一壶汾阳,只见两壶美酒,外形也几乎一模一样,当下便笑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徐兄……既然美酒已不请自来,你我何不畅饮?”贺茂忠行也笑着回道。

    徐恪端起酒杯与贺茂对饮了一口,他只觉酒味醇厚,芳香无比,这样的一壶好酒,在他记忆中,已不知有多少年月未曾喝到了。

    众女见贺茂忠行竟有这样的本事,均是赞叹不已。当下,六人围着一张大方桌,喝酒的喝酒,嚼肉的嚼肉,盛汤的盛汤……各自高声谈笑,都是欢欣莫名,今夜,这徐宅里又格外热闹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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