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歌舞且欢
【大乾景熠十年元月二十六、戌时、长安城徐宅】
众人在徐宅的前厅中围坐,贺茂忠行居然差式神美智子为他们取来了一模一样的汾阳醉。徐恪自然是欣喜万分,旁边的四位女子也看得分外新奇。连怡清也不由得暗自赞叹道,想不到大海之东的小小一个桑国,竟还有这种奇术,看来,天下之大果真是能人辈出啊!
贺茂见大家都兴致颇高,他又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张纸片,折叠成一个人形往空里一抛,口中念念有词,众人眼前忽然又现出了一个绿衣女子。徐恪认得,那正是贺茂府邸的另一位式神竹千羽。
贺茂朝众人笑道:“今夜良辰美景,怎可如此昏暗?”言罢,他朝两位式神拍了几下手掌,又朝她们吩咐了几句。美智子与竹千羽便都遽然消失不见,未几,两位式神又自空中翩翩而来。这一次,她们手中却是抬了一个大火盆而来,火盆中盛满了一堆黑色的石头。
贺茂右手袍袖一甩,火盆中便亮出了火星,火星一起,瞬间便已转为一盆熊熊燃烧的大火。
有了火光的照映,整一座前厅顿时变得明亮温暖。四位女子尽皆拍手欢呼道:“好哎!好亮堂啊!这两个‘纸人’可真厉害!”
徐恪见火盆中只是一堆“石头”,却能熊熊燃烧,不由得奇道:“贺茂兄,这火盆中的石块,怎会燃烧?”
贺茂笑道:“这不是普通的石块,这些石头内里藏着煤、炭、黑油等易燃之物,我们桑国人称之为‘黑石’。眼下这个魔化的世界,草木虽已被焚毁掩埋,遍地却多了这些黑石。”
徐恪便问:“我们长安附近,也有黑石么?”
贺茂答道:“长安附近也有,不过数量还不算多,再往北六百里,就在燕州城左近,却到处都是这些黑石。”
姚子贝见火盆中的黑石已经尽数变红,熊熊大火却仍是烧之不尽,忍不住拍手赞道:“太好啦!有了这些黑石,今后做饭再也不用担心没柴禾了!”她忽然又忧虑道:“可是,这些黑石今晚不就烧光了么?徐哥哥,咱们以后能不能也去弄一些黑石过来呀!”
贺茂道:“姚姑娘不用担心,我明日就让美智子和竹千羽给你们送一车黑石过来。”
徐恪道:“贺茂兄,怎可让你为徐某这点家事如此劳烦?”
贺茂笑道:“徐兄见外了,今日徐兄招待我如此丰盛的酒宴,我送你区区几车黑石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又朝徐宅的周围看了看,说道:“过几日,我让式神罗刹再帮你搬运一些上好的石料,也把你这‘大将军府’好生修缮修缮!”
“大将军府?”姚子贝疑惑道:“什么大将军?”
贺茂笑着回道:“姚姑娘还不知道吧,今日你们乾国的皇帝已经御封徐兄为‘镇魔大将军’,统领一个千人卫队……”
“真的!”姚子贝欣喜道。除她之外,怡清与慕容嫣的脸上,也尽是一副喜悦与赞叹的表情,只是胡依依,看上去却好似心事重重。
“徐哥哥,以后你就是我大乾的镇魔大将军!嗯!……太了不起了!”姚子贝大声赞道。
贺茂忽然心有所动,高声道:“今夜有美酒佳肴,有欢声笑语,有灼灼明焰,却还少了一曲歌舞!贺茂有幸,今夜能与大家相聚共饮,便让我的式神为大家献上一只歌舞,也算是庆贺徐兄荣膺大将军一职,如何?”
闻听此议,众人自然是尽皆拍手叫好。于是,在贺茂忠行吩咐之下,美智子轻展歌喉,唇齿之间便如淙淙流水一般,淌出了一只舒缓柔婉的曲子。在悠扬婉转的节奏中,竹千羽翩翩起舞,舞姿轻盈曼妙,仿佛天宫下凡的一位仙女……一时间,前厅内歌声悠扬、舞姿动人,宾主之间,有大火作陪,有歌舞助兴,不觉甘之乐之,畅快莫名!
……
时日匆匆,不觉间便已过去了一个时辰,贺茂见天色已晚,已到了亥时,此时酒足饭饱,当即起身告辞。徐恪正待起身相送,胡依依却忽然叫住了贺茂,言道:
“贺茂先生,三日后,我们的徐大将军要迎娶子贝妹妹为妻,到时候他们的这一场婚礼,你可一定要来呀!”
闻听此语,徐恪不禁一愣,他忙问道:“我要迎娶子贝?”
这时,怡清与慕容嫣相互对望了一眼,却都是“噗嗤”一笑。
而姚子贝已经深深地低下了头,一脸娇羞……
贺茂忠行忍不住朝徐恪与姚子贝望了望,随即朗声回道:“徐将军要迎娶姚姑娘?太好啦!如此良缘佳偶、天作之合,这一场大喜事贺茂怎能不来相贺?仙子放心,三日后我一定赶到!”
言罢,贺茂便大踏步出门而去,徐恪随后相送。两人走出大门外没几步,贺茂便挥手让他留步。徐恪却仍是一路相随,问道:
“贺茂兄,你先前言道的‘命轮’之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世上万事万物的生发演变,当真是可以改变的吗?如何才能改变呢?”
“咳!”贺茂见徐恪定要尾随相送,知他心里必有疑团待解,只得叹了一声,回道:“不瞒徐兄,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曾听高人所言,世间万物皆受命轮掌控,每一次改动命轮,世界运行的轨迹就会发生变化。说不定,眼下就有另一个世界,那里也有徐兄、有我,有徐兄的诸位娘子……而且,在那一个世界里,青天朗朗,连一个魔物都没有呢!”
徐恪略作思忖,又问:“那……命轮又是何物?它……在何处?又如何才能让它改变?怎样才能变得更好?”
贺茂摇头道:“让徐兄见笑了,到目下为止,我也不知这‘命轮’究竟为何物?只知道这天底下有一座‘司命神塔’……或者与命轮相关!至于如何改动命轮?我只知道,需要一件上古神器……”
“司命神塔、上古神器……?”徐恪不禁喃喃低语道。他此前曾好几次听人说起,这天下门派有“一塔、二山、三阁、四门”之说。据闻,这“一塔为尊”者,便是司命神塔。如今,他竟听得司命塔或与命轮相关,而命轮又能掌控世间万物的演变,他心中委实是惊异莫名。
“不过,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一件什么神器。咳!……就算找到了这件上古神器又如何呢?谁又能真正清楚,哪一个世界是好,哪一个世界就是不好!” 贺茂又摇了摇头,叹道:“我今日见徐兄又穿越到了十年之后,故此突然有感而发。其实,直至此刻,我心里对那命轮之说亦是懵懵懂懂……”
徐恪挠了挠额头,问:“贺茂兄怎知道,我是穿越来此?”
“哈哈哈!”贺茂忍不住笑道:“徐兄在十年前不是已经相告了么?你此时就在神王阁中。我今日一见你容貌,便与当初八岐岛分别之时一模一样,你不是穿越而来又是怎地?”
徐恪叹道:“贺茂兄,我也不瞒你说,徐某穿越到这里,拢共才两月不到。可是我万没想到,如今的这个世界,竟变得黑烟蔽日,草木尽毁,遍地魔物,生灵涂炭,我们人类已堪堪到了行将灭绝之地!贺茂兄可知,这好端端的一个人间,怎会突然变作一个魔化之世呢?”
贺茂有些无奈道:“我这十年也在奋心求索,可是,直至今日,我依然没能弄清,那些魔族是如何突破结界,侵入我们人间的……”
徐恪问:“是以,贺茂兄方才的意思,是想让我他日若回到过去之后,便设法改动命轮,将未来的世界引入另一个方向?也即是说,引入另一条命运线?”他忽然想起,在云影楼第一次穿越之后,见到一位浑身邋遢、戴着眼镜的男子向他所言的“命运线”之说。
“嗯!我正是此意!”贺茂点头道:“徐兄,你这‘命运线’之说倒更为贴切!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或许便有着无数条命运线。”
徐恪道:“贺茂兄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日,我回到神王阁之后,定当想法子改动命轮。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世界堕入魔化的境地!”
不想,贺茂却又摇了摇头,叹息道:“咳!……说实话,今日晌午之前,我初见徐兄之时,还满心希望徐兄能回到过去,改动命轮。不过此刻,我忽然觉得,改动了命轮之后,这世界也未必会变好!”
徐恪道:“为何?”
贺茂言道:“就如徐兄方才所言,每一次改动命轮,世界便会发生变化,进入另一条命运线。可谁能知道,那一条命运线就比如今的命运线要好呢?如若变得更差,又当如何?”
徐恪不由得低头思忖,兀自言道:“总不会比眼前这个魔化世界还要差吧!”
“未必……”贺茂摆手道:“算啦!今夜委实太迟,徐兄还是回去吧!再不回去,恐你家中的这么多娘子都要等急了呢!”
“那不全是……”徐恪忙欲辩解,却见贺茂忠行恍似心事重重,哀叹了一声,疾步往前,身影已倏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徐恪挠了挠额头,只得转身而回。
此时,他已觉浑身又生出了一股燥热。先前他与贺茂一同探询“命运线”之说,当时心思还不在其中。此刻,他越是快步行走,越是感浑身燥热异常。到最后,他已奔行如飞,就盼着快些回到徐宅,回到他胡姐姐的身边……
终于,徐恪回宅之后,见众女已各自安睡,他顾不得多想,便飞身奔进了榛苓居内。
自然,这一晚,他还是与胡依依相拥在了一起。
那碧波仙子自然是知道长角精元的药效,她本欲极力劝徐恪今晚去陪同小嫣。然到了这个时辰,她也不好再行推诿。
匆匆一夜,又是极尽缠绵……
……
劳累了一晚之后,到了次日辰时,徐恪仍呼呼大睡,不愿起床。胡依依却不管不顾地夺了他被褥,逼着他离床。原来,此刻,皇帝已派人传来了圣旨。
其它的事,胡依依还能应付,这大乾景熠皇帝的圣旨,总要徐恪自己来接的。
徐恪极不情愿地穿衣起床
,来到了前厅,只见过来传旨的那人正是京城大总管宋锦桦。
宋锦桦高声宣读了皇帝的圣旨,大意是许昌城主徐恪,前为青衣卫钦点百户,实乃朝廷砥柱、国家干城!向以才智隽拔、勇武超绝,闻名于世,方今非常之世,豪杰理当用命,特擢徐恪为镇魔大将军,领城北千人队,镇魔除妖,护卫长安,如磐如石,似柱似剑云云。
徐恪接旨之后,正要下跪谢恩,却被宋锦桦一把扶住。宋锦桦笑道:“徐兄,如今这个乱世,无需这些礼节了!”
徐恪却有些无奈道:“宋兄,其实我本无意为官,如今有沈将军帮着皇上,皇上何必还……”
宋锦桦摆手道:“徐兄,上元节那一日,你一剑祛退了金翅狂魔,满城士民无不振奋。陛下看在眼里,便道如今能保住长安的,非徐兄莫属!徐兄,你可切莫再推辞了……”
徐恪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宋锦桦又道:“徐兄,陛下还让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言罢,他从身旁一名卫队长的手中取过了一把珠光闪闪的宝剑。
“昆吾剑!”徐恪接过了宝剑,他见剑鞘上镶嵌的那几颗亮闪闪的宝珠,立时认出了那一把先皇御赐的名剑。在十年前,这把昆吾剑可是一直陪伴着他的身边,几乎是他最为心爱之物。
徐恪欣喜地抚摸着剑鞘,脸上尽是爱不释手之状。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皇帝李祀的这个“镇魔大将军”,他无论如何是推不掉了。
“有了这一把削金断铁的昆吾剑,下次再遇到那些皮粗毛厚的长角红毛怪,看我不杀它们一个落花流水!”这是徐恪得剑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宋锦桦见徐恪得剑之后,如此欢欣之状,也笑着说道:“徐将军,除了这一把先皇御赐的昆吾剑,陛下还为你准备了其它礼物……”
宋锦桦朝卫队长一挥手,那卫队长便领着十几位卫兵,从门外又搬进了好多的物资。自然,比之于此前皇帝相送的,这些物资更为丰盛,也更是珍贵。末了,兵士们还搬来了两个沉重的大木箱。宋锦桦亲自上前打开了木箱,只见里面尽是金色的光芒。木箱中叠满了黄灿灿的金锭……
“这里是一千两黄金,徐将军!”宋锦桦笑意吟吟地朝徐恪说道。
“陛下如此厚赏,徐某着实是愧不敢当!”徐恪拱手谢道。
宋锦桦将皇帝的礼物尽数带到之后,便告辞出门。徐恪欲待挽留,宋锦桦却道还需回宫复命,来日得暇自当再聚云云。
徐恪一路送出,问起如今上朝与当值的规制,宋锦桦只是笑笑,说道,这些都是小事,如今这个魔化之世,一切从简,平素并不上朝,日常也没什么规制。一旦有事,皇上自会派人相招,大家一同在兴庆宫里议事。你如今身为镇魔大将军,平素呆在家中即可,有空之时, 可以来兴庆宫,也可以到大丞相府,自有人与他详细解释……
宋锦桦离开之后,徐恪回到宅中,却见胡依依与姚子贝、慕容嫣正对着满满一屋子的好货,欣喜雀跃,一脸的兴奋之状。
姚子贝第一个道:“徐哥哥,皇帝可真大方啊!竟送了你这么多的好东西,光这两箱金子,就得多少呀?我看……至少也得有五百两以上!”
“听他们说这里是一千两”徐恪淡淡地回道。
“一千两黄金啊!乖乖……皇帝可真有钱呐!”姚子贝忍不住惊叹道。
“有钱又能有什么用?就算是一千两金子,在眼下的长安城,还能买到些什么呢?”徐恪兴味索然道。
在十年前,他本就对这些黄白之物,无太大的兴趣,记得当年只要有舒恨天在,银子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不过,当年的银子毕竟还是有无上的妙用,可以买到他爱喝的汾阳醉、爱品的花雨茶、爱吃的杭州桂花糕……可如今,就算你有再多的金银,还能派上多大的用场呢?
“那还是有用的!”慕容嫣笑着说道:“至少,我们可以去大肆采购一些婚礼所用之物,到了四妹的大婚之日,我们就能好生热闹一番啦!”
“三姐!那一天还早着呢……”被慕容嫣这么一说,姚子贝顿时羞红了脸,她看了看身旁木呆呆的徐恪,心中更觉难为情,一扭身便顾自奔进了后园……
徐恪乍听慕容嫣竟也会说起自己与姚子贝的婚事,心中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停地挠着额头,便向胡依依问道:
“胡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我还要迎娶子贝?”
胡依依轻声嗔道:“什么叫‘你还要迎娶子贝’?我们同你实话说了吧,子贝本就是你的妻子!”
“子贝本就是我的妻子?”徐恪更为用力地挠着前额,纳罕道。
“说起来,子贝还是你第一个迎娶过门的妻子呢!”胡依依又道。她眼望着后园的方向,心中似又在回味起了往事……
第七十三章、盈盈子贝
徐恪听得胡依依竟说姚子贝是他迎娶过门的第一位妻子,他心中顿感一阵茫然,心道我何时又与小贝成过亲了?
胡依依见徐恪一脸懵惑之状,不由莞尔一笑,当下便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自十年前徐恪出得神王阁,过了三个月之后,胡依依便与徐恪商定了让他迎娶子贝妹妹过门,当时议定的大喜之日,便是康元七十一年六月初三。
未料,到了六月初一,世界遭逢大变,众人好不容易逃生,一路上也是疲于奔命,终于离开了长安,来到许昌土堡定居。这之后,诸事纷至沓来,徐恪便将与姚子贝的婚事搁置了下来。
“后来,一直过了十年,这一场婚礼依旧没有补办么?”徐恪不由得开口问道。
“一直没有……”胡依依说道。
“这是为何?”徐恪问。
“谁知道‘你’这榆木脑袋里是怎么想的呀?反正,你如今人已回了长安,又当上了大将军,这一座府邸也修缮得差不多。‘你’欠子贝妹妹的这一场婚礼,你可不能再耍赖了!”胡依依道。
徐恪心中兀自有些混乱,对于此时的自己与众位女子的关系,他好似仍然未能捋顺。
按说,十年前胡依依便已将姚子贝许配给自己,子贝也是他第一个迎娶过门的妻子。十年后,再让他与子贝补办一场婚礼,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是,自己毕竟是从更早的十年前穿越而来,那时候的子贝,他还是当做干妹妹一般。如今,忽然又让他两成亲,他心中总感觉有些怪异……
慕容嫣见徐恪还在迟疑不决,脸上也是无奈仿徨之状,不由得轻轻推了徐恪一把,娇嗔道:
“无病哥哥,你莫不是嫌弃小贝脸上有疤,是以不愿娶她了吧?”
徐恪急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小贝脸上的这区区一点疤痕,又有什么要紧?”
慕容嫣笑道:“这不就成了吗?”
“就是么……”胡依依也道。
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他见连嫣儿都如此极力帮衬着自己与子贝的婚事,眼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
……
时日匆匆,一转眼,三天就已经过去。
这三日来,徐恪几乎没怎么出门。说也奇怪,皇帝虽亲自敕封了他一个镇魔大将军的官职,但也没要求他为如今的朝廷做些什么事。他无需每日上朝,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当值。他日日呆在家里,与四位女子如闲庭信步一般,说说笑笑,不觉光阴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
自从徐恪被御封为镇魔大将军,皇帝又给了无数赏赐之后,怡清见家中吃喝日常之物已经充足,她也不再出门,一旦得暇,便与众姐妹躲在鸿鹄居里,大玩骨牌不休。
在京城大总管宋锦桦的安排之下,修缮“大将军”府的工匠又增加了一倍。在工匠们日以继夜的努力下,原本已成废墟的一座徐宅,四周围墙耸立,府邸内的前院、甬道、前厅、中厅、后园逐一修复。到了第三日,皇帝又派人送来了一块御赐牌匾,上书“镇魔大将军府”几个朱漆大字。
这一下,一座恢弘壮阔的“大将军府”就已经巍然屹立在了长安城西北的醴泉坊中。周边不时有长安城的居民经过,见了“镇魔大将军”几个大字,无不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
在此时的长安城,新任镇魔大将军徐恪,杀退金翅魔王,一身神功盖世,似乎,将来能保卫人族,打退群魔的,全靠他了!
这三日来,胡依依与慕容嫣等人也没闲着,拿着皇帝赏赐的黄金,四处购买婚礼所用之物。有了那满满两大箱金锭,只要是能在长安城东市里见到的好看物什,便都会被她们买回。在几位女子的精心布置之下,原本最为简陋的玲珑居,此时粉刷一新、张灯结彩,内里陈设精心雅致,却已成了整座大将军府里最为亮丽的一个院落。
自然,这几日,最为紧张与害羞的就是姚子贝本人了。她几乎足不出门,终日躲在自家的房中,如一只尚不能高飞的小鹊,躲在树巢中一般,一会儿害怕得不敢露出头脸,一会儿又激动地伸长脖颈,四处张望。
看得出,在姚子贝的心中,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一、戌时、镇魔大将军府、玲珑居】
一场热闹的婚礼已经结束,此时的徐恪与姚子贝已一同坐在了床榻之上。徐恪还是平常的一身青袍打扮,而姚子贝却穿上了一件大红的宽袍,脚边缀着一件罗纹纱裙,头上还披着一个大红盖头。
新房内,姚子贝日常所睡的木床边挂着一条红绸,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绣着鸳鸯的被褥,一根大红烛正在幽幽燃烧……看来,为了布置他们二人的新房,胡依依与慕容嫣这几天果然是没少忙碌。
今日的这场婚礼,贺茂忠行临时有事已经回了桑国,徐恪也不想邀请别的客人。参与婚礼的,除了徐恪与姚子贝之外,便只有家中的其余三位女子。虽然人数不多,也没有鼓乐喧天的热闹场面,然而众人吃肉喝汤
、言笑晏晏,却依然是欣喜莫名。
三位女子吃喝尽兴之后,便一道哄笑着将徐恪送入了姚子贝的新房。
此刻,天色已暗,四周早已是一片昏暗,只有窗前的一根大红烛,兀自一跳一跳,发出烁烁的光芒,映着整个房间内,荡漾起了无边的春色……
徐恪只觉眼前这一身大红的新娘,袅娜轻盈、窈窕如玉,虽还未见到她容颜,但已能觉到她满脸娇羞之状。他见姚子贝纤手轻颤,似微微有汗,想是她心中紧张害怕之故。他便上前轻轻拍了拍新娘的肩膀,新娘却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
徐恪分明能感觉到,此刻的姚子贝芳心跳动得厉害,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栗着。她脉脉含情,呵气如兰,绵绵似春雨娇柔,漾漾如秋水含羞,这一番依依不舍之情状,令徐恪酣之如饮甘霖,畅之如沐春风……
徐恪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眼前的一切,犹如在一个梦境之中。虽然他明知那不是梦,但也不觉沉醉其中。
徐恪缓缓取下了新娘的红盖头,只见红烛摇曳之下,一张娇艳明媚的俏脸,正如花一般绽放在自己的眼前。她香腮胜雪、粉靥含春,眉如远山黛玉,目似秋水迷离,宛若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女……
“子贝妹妹,你好美!”徐恪不由得惊叹道。
这一刻,他又生出了一种恍惚之感,他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般地不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此刻又进入到了姚子贝的美梦之中。
“徐哥哥,我好开心!”姚子贝扑在了徐恪的怀中,娇躯微颤,竟轻轻啜泣了起来,也不知她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开心还是伤心。
“子贝,你怎么了?”徐恪抬起姚子贝的俏脸,轻轻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姚子贝凝目望着徐恪的双眼,痴痴地问道:“徐哥哥,你……喜欢我吗?”
“子贝,我喜欢你!”徐恪恳切地回道。
“真的啊!徐哥哥,太好了!子贝我……我今天实在太开心了!”姚子贝欣喜道。
“其实,子贝从见到徐哥哥的第一天起,就喜欢上徐哥哥了……”姚子贝又低下了头,羞涩道。
徐恪将姚子贝紧紧抱在了怀中,只觉她玉体生香、纤腰轻动,今夜,她就是整一座长安城中最美的新娘了!
“徐哥哥,我怎么……好似在做梦一般啊!”姚子贝柔柔地靠在徐恪的怀里,忍不住发出了如梦中的呓语。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子贝,今夜,你就是我的新娘……”徐恪抱起了姚子贝如花一般的娇颜,在她左颊的那一道浅浅的疤痕处,轻轻地亲了一口。
“啊……讨厌!别的不亲,偏要亲我这一道疤!”姚子贝娇呼道。
“徐哥哥,我这里留下了一道疤!我是不是……不美了?”她又有些不安道。
“这一道疤有什么要紧?就算子贝脸上有一千道疤,在我眼中也是最美的!”徐恪斩钉截铁道。
“可是,可是……”姚子贝欲言又止,已到嘴边的那一句话,又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讲出来。
“怎么啦?子贝”徐恪关切地问道。
“可是,子贝除了脸上的这一道疤,其它地方也有一道疤……”姚子贝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一直积压在她心头的那一个“秘密”,说给她所爱的人。
“其它地方?没有啊?在哪里?”徐恪疑惑道。
“徐哥哥,其实……子贝已经不是一个黄花闺女了!”
姚子贝鼓足了勇气,便将自己多年前的那一段惨痛的经历,终于尽数说了出来。当年她从许昌府哺人庄辗转六百里,走到长安,却不慎落入了风月掮客王锡平之手。后来,自己虽然被长安城的一个富户吴登魁给花钱赎出,但在吴登魁的别院,却被他花言巧语蒙蔽,又半夜“突袭”,不幸破了自己的处子之身……
“徐哥哥,子贝已是一个不洁之身了……我……我对不住你,呜呜呜!”说到最后,姚子贝竟嘤嘤啜泣了起来。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徐恪大笑着,又一把将姚子贝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
“你不是黄花闺女,又有什么打紧!你被坏人破了身子,这又岂能怪你?今后,只要你喜欢我,我也欢喜你,便足够了!”
随之,徐恪竟还腾出了一只左手,指向天空,郑重其事地说道:“苍天作证,在我徐恪心中,子贝永远是这世上最为纯洁之人!”
“徐哥哥,你……你真的不嫌弃我已不是处子之身?”姚子贝惊喜地凝望着徐恪,脸上已然盈盈有泪。
“咳!不嫌弃,不嫌弃!这有什么好嫌弃的呢!”徐恪微笑道:“我不妨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徐哥哥我……也早不是一个童男之身了!”
照徐恪的意思,自己在十年前,就已经在桑国有过了两位红颜知己,那时候自己还未正式定下与姚子贝的婚事呢。
“讨厌!你早已不是童男,我岂能不知呀?”姚子贝伸出一双柔若春荑般地小手,轻轻扑打着徐恪的肩膀,娇嗔道。她心道你这几
晚,夜夜与大姐宿在一处,你若还是处男,我大姐岂不要哭了?
徐恪听任姚子贝的小手轻拍,兀自嬉笑道:“子贝,咱们今后呀,就在一起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快快乐乐地生小子!你说,好不好?”
“嗯……徐哥哥,你能答应我,永远不要把我丢下么?” 姚子贝伏在徐恪的怀里,幽幽然问道。
“好妹妹,你放心,无论我走到哪里,绝不会丢下你,还有胡姐姐、嫣儿、怡清妹妹,我会一直陪在你们的身边,放心!”徐恪郑重允诺道。
“徐哥哥,你真好……”姚子贝扬起她梨花带雨一般娇羞的脸庞,痴痴地盯着徐恪,喃喃呓语道。
徐恪心中也再次下定了决心:“子贝、胡姐姐、嫣儿、怡清,我从此都会留在你们身边,一直守护着你们,不让你们收到半点侵害!这个世界,只要有你们相陪,就算变得一团糟糕,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恪柔声安慰着,轻轻拍打着,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拥在了一起,躺倒在了床上。
窗前的那一根红烛,不知是被风所吹,还是燃烧已尽,也悄然地熄灭了。夜色更加昏暗,连周围的红绸、木床、被褥都相继融入了这夜色之中……
……
……
匆匆一夜,便已过去,次晨醒来,徐恪伸手一摸,床边已空,姚子贝也已早他而起。
徐恪抬头望向窗外,虽然天边仍是浓烟滚滚,但他估摸着此际至少也是辰时了。
要是在胡依依的榛苓居,他早被胡依依给扭着耳朵逼着起床了。
“还是子贝最是温柔啊!”徐恪暗叹了一声,随之穿衣起床,他刚刚来到前厅,姚子贝便为他端来了一桌丰盛的早餐。
不过,在眼下这个魔化的世界中,所谓“丰盛的早餐”依然还是一些狼肉、熊肉之物。
这一日清早,胡依依却没有出来陪他,姚子贝见徐恪一人独自进餐,怕他无趣,便也拿来一个小碗,再次陪着他一同早膳。
徐恪问起其余人的去处,姚子贝便道,大姐还在榛苓居中,二姐与三姐一大早就出门,好似商量着去打一些新鲜的兽肉。
两人坐在前厅中一道吃着早膳,又随意闲聊了起来。徐恪回想着昨夜的缠绵,心中仍是不胜欣喜。他忽然想到一事,便脱口而出问道:
“子贝,我想问你一件事?”
“徐哥哥,你说……”
“十年前,你既已许给了‘我’,就算我们无暇补办一场婚礼,可我们毕竟已有夫妻之名,缘何这十年间,你与这个世界的‘我’却一直未能住在一起?”
这十年来,这个世界的“徐恪”除了与胡依依宿在一处之外,却未闻碰过别的哪一位女子。这一点,他还是听胡依依自己亲口所言。但说起来,除了胡依依之外,嫣儿、子贝也都算是他的妻子,他为何独独只跟胡依依一人同榻?对这一点,徐恪心中一直颇觉奇怪,是以今日便随口相问。
“这个……”姚子贝神色忸怩,似乎对这一个问题的答案,颇感难以启齿。
“若不便说,那就不要说了吧!”徐恪道。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姚子贝低头说道:“‘徐哥哥’他是不愿我们受生育之苦!他总是说,‘如今这个黑暗的世界,就不要让小孩子跟着受苦了!’这样的话……”
“啊?竟有这样的道理?”徐恪不禁奇道:“那……那他跟胡姐姐……这又算怎么回事?难道,胡姐姐生不出孩子来么?”
“依依姐是生不出孩子……”姚子贝不由得叹道:“咳!大姐当年为‘你’散功排毒之后,她非但失去了一千多年的修行,只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子,而且,她还无法生育!”
“原来是这样啊!咳……胡姐姐为了‘我’实在是……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徐恪不由得感慨道。
“可是,就算这世界已经魔化,我们人类依然要生存,要接续,要一代一代繁衍下去呀!又怎能……不要孩子呢?”徐恪对于十年后的那个自己,这一种心情和做法却还是不能苟同。
姚子贝道:“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可他就是不听。就算依依姐劝他,他还是固执不从。我们也就……只能随了他……”
这时,姚子贝停下了手中的碗筷,忽然呆呆地凝望着天空,仿佛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的‘徐哥哥’,不知怎地,他总是闷闷不乐……他好像……好像总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徐恪顺着姚子贝的目光,穿过前院,望向黑暗而深邃的天空。空中仍然悬挂着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烟大网。在那烟网之上,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传说中的琼楼玉宇、金殿银阙是否就在那缥缈的云端之上?到底此时的那个“徐恪”身在何处?是不是就在这高高之上的天庭里,已经做了一个逍遥的神仙?
“‘徐哥哥’……你在天庭里,还好吗?”姚子贝望着天空,幽幽低语道。
只见她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眸中,不知何时已溢满了盈盈泪光……
第七十四章、人心叵测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二、午时、兴庆宫紫宸殿】
徐恪迎娶姚子贝之后的第二日,皇帝终于派人请他进宫,说是要召开御前朝会,共同商讨降魔之策。
此时,在兴庆宫紫宸殿内,坐在皇帝身前的依旧是四个人,大丞相长孙顺德、降魔大将军沈环、京城大总管宋锦桦、新封的镇魔大将军徐恪。
这一次,听皇帝的口吻,无论如何要商议出一个对策,而这一个对策,必须能破除眼下的危局。
不怪皇帝心焦,实在是如今长安城的形势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城外的水源已越来越少,有几口水井已出现连续两天不能出水的状况。沈环的降魔卫队虽然每日出门打猎,但打来的物资还是难以满足城中百姓的需求。而最要命的,就是灞山山顶的那一处巨大的魔洞。魔洞每天喷吐的浓烟,弥散于整个长安城上空,浓烟中的毒尘吸入之后,普通的百姓便会身受巨创,久之便肺脉灼伤而死。如今,死于黑烟毒尘的百姓,每日数以百计……
因之,皇帝一开始便定下了今日朝会的前提,那就是灞山魔窟必须尽快派兵攻打!灞山魔洞一日不停,百姓们势必没有活路。
也就是说,朝会的内容实则上是商讨如何向灞山进兵,又如何才能攻破灞山魔巢?
皇帝发问之后,其他人自然而然地便望向了降魔大将军沈环。可沈环好似听不懂皇帝说话一般,仍是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微臣以为,以如今长安这点兵力,想要攻下灞山魔巢,无异于天方夜谭!”
李祀闻言,颇有些不快,沉声道:“依沈将军之意,我们就只能困守孤城,坐以待毙吗?”
宋锦桦道:“是啊!沈将军,陛下所虑也不无道理,如今,长安水源日益枯竭,卫队打来的‘粮食’也不够百姓们分,空中的黑烟里还含有毒尘……长此下去,我们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不料,沈环却依旧固执道:“锦桦啊,水源减少,我们可以加强管控,让老百姓们都省着点喝!实在不行,就喝那些魔兽的血!粮食不够分,我们可以多派人手,多打几趟,长安城四周有的是魔兽。如今,徐兄弟也加入了咱们。以后我和徐兄弟可以轮流出去打猎,或者每天都出去打个几趟,城中百姓们的吃喝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
长孙顺德不悦道:“沈将军,就算百姓们一时半会不会饿死渴死,可我们头顶上这黑烟之毒,又该怎么破?”
沈环道:“长孙丞相,黑烟中虽然有毒,却是一种慢性之毒,短时间内也不会死伤太多的人。况且,只要是身体强健之人,还是能抵挡这黑烟毒尘的,至于那些老弱病残之人,在如今这个魔化之世,挨不过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长孙顺德怫然道:“沈将军,老夫实在是弄不明白,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你就算拖得再久,能拖来救兵么?眼下除了攻下灞山魔窟,还有别的法子能救长安么?如今,长安城里的运尸车,每天都要往外运送上百具尸体。每天排队等水的人群,足足有几条街那么长……如若再这么拖下去,老百姓们可都要戳我们的脊梁骨了!”
沈环不为所动,仍是抗声道:“长孙丞相,你有没有想过,若以我们这一点区区兵力,恐怕灞山没有打下,兵士们却都要葬身山中。若我大乾没了这两个千人卫队,今后,谁来保护长安,谁去出门打猎?”
长孙丞相怒道:“你都还没出去打,怎知道打不下?!”
沈环道:“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
这一下,两个人又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李祀无奈地摇头,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朕都被你们吵得烦死!”
顿了一顿,皇帝又凝目向沈环望去,问道:
“沈将军,你是不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只要我们能拖延个一年半载,就会有神兵自天而降,扫荡群魔、拯救苍生?”
沈环拱手道:“这个……微臣倒是不知。”
“你不知?”这一下,连李祀也生气了,“那你执意拖延,不肯率兵攻打灞山,到底是何意?就算拖下去是死,不拖下去也是死,为何我们不能放手一搏,索性与那些魔怪拼一个鱼死网破呢!”
“陛下……”沈环俯身施礼,恳切言道:“所以,微臣斗胆上言,咱们还是尽快迁都为妙!”
“不行!”李祀怒道:“要去燕州,你去吧!让朕抛下城里的这三万百姓,朕可做不到!”
“陛下!”
……
一时间,紫宸殿内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众人均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么……”片刻之后,还是宋锦桦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僵局:
“陛下,臣听闻,咱们大乾天下,除了长安这座大城之外,还有十几座土城、几十座土堡。若能将那些土城、土堡的兵力都集中在一处,大家伙儿一道攻打灞山,或能打下那一座魔窟呢?”
长孙顺德立时摇头道:“绝无可能!一来、这些土城土堡都散布在四面八方,最远的离长安何止千里!如今遍地都是魔物
,有谁能替咱们去送信?又有谁能有法子将信送到?二来,就算陛下发出了圣旨,征召那些城主们进京,可眼下这个魔化之世,其他的城主,日子未必比咱们好过!大家都已自顾不暇,还有谁愿意来支援长安?”
宋锦桦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他心里清楚,丞相说的确有道理。
沈环又问道:“陛下,那位桑国特使贺茂忠行,他此刻人在何处?臣听闻他有一种驱动式神奔行于云端的法术。如若让贺茂先生帮忙传信,不用几日,我大乾天下的城主们便都能收到陛下的传召,到时候,能来一个是一个!”
李祀叹道:“贺茂先生前日收到他们桑国的皇太后急招,这一时半会儿,他恐怕来不了了!”
……
这时,徐恪忍不住说道:“陛下,不如,就让无病先去灞山那里打探一番,看看情形再说?”
李祀顿时大喜道:“太好了!徐将军,你愿意率队攻打灞山?”
徐恪回道:“臣的意思,是先让我一个人前去打探一下……”
沈环立时摆手道:“徐兄弟,灞山魔窟可不是同你闹着玩的!那里驻守的并不是普通的魔怪。你若一个人过去,那可太不安全了!”
宋锦桦也道:“徐将军,你一个人前往太过危险,弄不好,有去无回啊!”
这时,皇帝李祀终于发布了旨意:“这样!徐将军,朕便命你统领城北的千人卫队,三日之后出门,率众直袭灞山!”
皇帝又朝沈环下令道:“沈将军,你是我大乾栋梁之臣,值此危难之时,将军切莫推辞!朕命你统领城南的一个千人卫队,与徐将军一道,齐头并进,共击灞山,你二人务必勠力同心,击破魔巢,填塞魔洞,还我长安百姓一个太平人间!”
事已至此,沈环只得躬身领命道:“微臣领旨!”
接下来,皇帝又命大丞相长孙顺德负责在这三天内,统筹调配作战物资,确保兵士们粮饷充足,并全力安抚好兵士家属。命宋锦桦统领一个百人卫队,居间统筹,前后策应。
最后,皇帝表示,三日后的辰时,他要在西大门外亲自为出征将士们壮行。
……
朝会之后,徐恪径自回府。甫至兴庆宫外,却被沈环叫住。沈环道,目下已到了午膳之时,不如,一同到望月楼中一聚?
依照徐恪十年前的想法,他定然是坚辞拒绝。可如今这个世界,他对这位降魔大将军却渐渐地生出了一丝好感。此时出征在即,他知沈环定是心中忧虑,便欣然答允。
二人一道往北,只走了百余步,就来到了道正坊的一座酒楼门前。徐恪依稀记得,那里在十年前,恰正是名动长安的“得月楼”之所在。此时的得月楼却改作了望月楼,虽只是一字之差,但也透露出主人无限的辛酸……
自然,此时的望月楼亦只是小小的三间瓦房,内里摆着七八张方桌。酒楼中也没有客人,店掌柜是一个面庞黑瘦的老头。他见沈环大步而来,连忙躬身施礼道:“大将军来啦!今日想吃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除了蟒蛇肉,其它的什么都行!”沈环笑道。
不想,店掌柜尴尬地笑了笑,回道:“回大将军,今日鄙店亦只有蟒蛇肉,这还是您三天前派人送来的!”
“怎么……我七天前还派人送来了一头三首狼,那些狼肉呢?”沈环有些意料之外,他没想到眼下这长安城最好的酒楼中,物资也已是如此地窘迫。
那黑瘦的老头却只是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那好吧,就来一盘爆炒双头蛇!”沈环无奈地吩咐道。
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沈环歉然道:“徐兄弟,对不住啊!今日本想请你吃一顿好的,怎奈就连这望月楼中,都只剩下了一些双头蟒蛇肉,只好让你委屈一顿了!”
徐恪摆手道:“无妨无妨!说起来,我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倒还没吃过什么‘双头蟒蛇肉’呢!”
沈环问道:“徐兄弟这十年来,一直没吃过蟒蛇肉?那你们平素在许昌土堡里,都吃些什么呢?”
“哦……这个嘛!”徐恪挠了挠额头,心道差一点说出了我是穿越而来的事情。他便又胡乱说道:“我们在许昌,吃的都是些三首大狼肉、黑熊肉……”
“想不到,徐兄弟还能打到黑熊,那可委实难得的很呐!”沈环心奇道:“如今这个遍地魔物的世界,那些虎、狼、罴、蛇……都已魔化,唯独这黑熊还未堕魔,我在兴庆宫里尝到过几回,那滋味可真是堪称绝妙!”
“也不是经常能打到,只是偶尔运气好罢了……”徐恪回道。
……
两人聊了片刻,店掌柜便端上来了满满一大盆肉汤,同时还为他们送来了两碗“水酒”。说是水酒,自然就是两碗热过的清水而已。徐恪对于碗里的清水还能接受,但对那盆中的肉汤却实在是有些吃不消。那蟒蛇肉还未入口,徐恪就闻到盆里一阵腥膻之气刺鼻而来,他忍不住微微蹙眉。
“徐兄弟,我就不客气了!”不料,这时的沈环,却伸出筷子
夹起了那些蟒蛇肉,径自送入口中,张口大嚼了起来,看他模样,好似还吃得津津有味。
徐恪不由得对这个世界更感好奇。他见沈环身为一个降魔大将军,连皇帝李祀都对他格外敬重。他心道这沈环就算平常不是锦衣玉食,至少如自己在徐宅中的那种待遇,总应该有吧?
然此刻,对着那一盆自己一闻就感心中烦呕的“蟒蛇肉汤”,他竟能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这让徐恪当真是有些意料之外。
接下来,沈环吃肉喝汤,徐恪就只是喝着碗里的清水。沈环见他不愿尝肉,也不勉强,便只管自己不停地夹起肉块往嘴里送入。
两人就这样一个吃一个喝,边吃边聊了起来。
沈环:“徐兄弟,你应该知道,以我们目前这两个千人队,就这样轻率地攻打灞山,只能是去送死!”
徐恪:“我知道!”
沈环:“那你为何,还要向陛下进言,要前往灞山?”
徐恪:“沈将军,如若我们不去攻打灞山,就这样干耗下去,便能够不死吗?”
沈环略略思忖了一会,摇头叹道:“这样下去,早晚也是一个死!咳!不是饿死、渴死、冻死,就是被黑烟毒死!”
徐恪:“既然早晚都是一个死,不如,我们冒险去拼一拼看!或许能从九死中找到一条生路呢?”
沈环依旧摇头:“徐兄弟,你不知道那灞山魔窟里的厉害!驻守在那里的首领,就是魔君座下四大魔王之一,名曰‘青衣魔王’!”
徐恪心奇道:“‘青衣魔王’?这又是个什么魔头?”
沈环:“那青衣魔王本身魔力了得,这九年来,已不知有多少我们人族的将领命送他手!而且,他最厉害的,还是手下这一支‘魔人兵团’……”
徐恪问:“‘魔人兵团’?那是些什么兵?”
沈环:“青衣魔王的这个‘魔人兵团’,不同于白鼠魔王的‘魔兽兵团’,里面尽是一些‘魔化之人’。徐兄弟,你该知道,那些魔化之人是如今最为可怕的一种生物了!虽然他们战斗力不强,可一旦你沾染上了他们身上的半点‘魔血’,你也会瞬间‘魔化’……”
徐恪想起,他此前曾听姚子贝跟他说过,如今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所谓的“魔化之人”,未料,如今自己行将要在灞山面对的,就是一整个“魔化之人”的兵团!
沈环又道:“其实,徐兄弟,不瞒你说,我倒宁肯去拼杀白鼠魔王的‘魔兽兵团’,至少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杀一场,大不了死了,还能落一个马革裹尸而还!可你要是遇上了这个‘魔人兵团’,那可真是头痛得紧!你要一边和他们打斗,一边还得担心,不要沾染上他们身体里的‘魔血’……若你不慎碰上了一丁点‘魔血’,你就会变得与他们一样,变作了一个毫无人性、只知残杀的怪物!”
“这魔人兵团竟如此可怕!”徐恪惊叹道。他不禁有些后悔,为何自己今日会这般冲动,揽下了这一件倒霉差事!
“那……这青衣魔王的魔人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徐恪又问。
沈环:“听说,至少已不下千人!到底有多少人,我也不知……”
徐恪:“千人?还好,还不算太多!那……沈将军,就没有别的法子,能对付那些魔化之人了么?”
沈环:“只有远攻,用箭弩!”
徐恪:“那我们就埋伏在山谷,用弓箭手远攻,见到一个魔人就杀死一个!这样,就不会沾染道魔血了。”
沈环摇头:“徐兄弟有所不知,这些魔化之人看着虽是一个人,其实早就变成了怪物。他们一个个都极难杀死,普通的弓箭,你就算将他们射成了一个刺猬,他们依然还是不死!”
“啊?”徐恪惊叹道:“那该如何才能将他们杀死?”
沈环:“必须用近战,要么一剑斩下他们的头颅,要么就将他们的身躯捣碎、切成碎片……否则,还是无法杀死!”
徐恪:“可要是近战,不是很容易触碰他们身体内的魔血么?”
沈环叹道:“咳!所以,我这几年,无数次地反对攻打灞山魔窟,徐兄弟,你该明白我的苦衷了吧!”
“……”徐恪用力挠着额头,一时间,也是忧虑莫名。
沈环又道:“你别去听那长孙顺德满口胡言!他表面上虽然义正言辞,说得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说道不能抛下长安百姓,实则上,他自己就是个最为贪生怕死之人!”
徐恪无奈道:“可是……陛下已经下旨,如今箭在弦上,三日后,无论如何,我们也得领兵出发了呀!”
沈环将碗里的水一口饮尽,又大口吞下了一块蟒蛇肉,苦笑道:“三日后,三日后若我们就这样前往灞山,非但你我二人皆不能幸免,咱们麾下的这两千兵士,全都会变作‘魔化之人’!”
“可叹啊!这两千兵士跟着我征战魔域,打下了多少魔兽!如今,却因为长孙之言,即将尽数沦为魔化的怪物……”
沈环又悲叹道。
第七十五章、誓取灞山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五、午时、长安城西、灞山脚下】
徐恪领着一个千人卫队,一路浩浩荡荡向西北而行,此时已经抵达了灞山脚下。众人离灞山魔洞愈近,愈是感到浑身闷热难受,同时,黑烟中的毒尘也是更为密集。
灞山离长安只有六十里不到,在世界未被魔化之时,尚且是一处景致葱茏的风景绝佳之地。然此时,已再也见不到昔日旖旎的花草、高大的林木,兵士们仰目所见,尽是焦黑的泥土和残碎的石块。那灞山山顶的一个巨大的魔洞,正在向天空喷吐着无穷无尽的浓烟。那浓烟中还夹带着炽热的岩浆、有毒的粉尘,是以魔洞周围方圆十余里之地,飞鸟绝迹、群兽无踪,极目所见,只剩下一片黑魆魆、光秃秃的山丘。
与徐恪同行的,是他的副将上官隆。上官隆在十年前曾是青衣卫仪鸾司中的一名校尉。当年的那一场浩劫,他有幸逃脱性命。这十年来,一直跟随着沈环在京城卫队中效力。此时,徐恪便向身旁的上官隆询问,所谓的“灞山魔窟”究竟在何处?上官隆手指前方一个个巨大的山洞回道,在灞山山腹中有大小不等的几十个山洞,里面群集了数不清的魔怪。其中的一个最大的山洞中,便潜藏着青衣魔王的“魔人兵团”。只不过,那个最大的山洞到底位于何处,他们也是不知。
近十年来,这些兵士跟着主将四处与魔怪作战,虽有死伤,但总体来说也是胜多败少。之前,他们每日都是大清早卯时出发,赶在日落酉时之前回城,最远的,有时也会向南深入百里之外,但军中却一直有一条严令,那就是灞山周围五十里内,切莫前往!
只因灞山山腹中群集的魔物实在太多,战力也是最强。而且,那里紧临着魔洞,旁边的浓烟最密,毒质最猛,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到灞山来轻易犯险。是以,对这一处灞山的魔巢,多年来,长安卫队的军士们却一直所知甚少。
如今,皇帝亲自下令,必得拿下灞山,众兵士自不敢有违。不过,一旦真到了灞山脚下,兵士们仍然一个个面露紧张戒惧之色,看得出,他们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徐恪见此处黑烟甚浓,便令军士们尽以布罩蒙住口鼻,全军上下,一鼓作气,往山腹中勉力而行。
不过,此时的徐恪,心中也是异常地焦虑。一来、他这二十余年的生涯里,从无领兵作战的经历,此时遽然让他带领一千兵马,他委实不知该如何统领、如何分派,又如何筹谋、如何指挥。二来、他虽带领着兵士赶到了灞山,然面对着这黑压压的一片山岭,又不知魔窟确切的方位,当真是一筹莫展,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
今日大清早,皇帝李祀还亲自到长安城西大门为所有出征的将士们践行。当着众将士的面,李祀亲自为徐恪斟满了一碗水酒,不无深情地说道:“徐将军,朕等你凯旋而归的好消息!”
当时,李祀贴着徐恪的身前,竟然还小声说道:“徐将军,你若能拿下灞山魔窟,灭了那一处魔洞,朕的天下,当与将军分而享之!”
徐恪却听得心头一愣,他当即心想,你的天下又如何与我分享?你贵为天子,难道还能分一半的江山与我不成?!他见天子竟会“悄悄地”为他许下如此天大的一个承诺,心中对于攻打灞山之事,更是忧虑不已……
按照整个作战的计划,徐恪率一个千人队作为前军当先开道,沈环也带着一个千人队作为后军在后头接应。可如今,徐恪遥望身后,却根本见不到人影,实不知沈环的队伍到底跟到了何处?
“报……报将军,前方找到一个山洞!”队伍前面的一位斥候快步奔来相报。徐恪遥望前方,只见高耸的一处土坡前,果真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也不知洞里藏有何物。
徐恪微一思忖,便吩咐道:“众军在洞外列阵以待,我先带一个百人队入内!”
旁边的副将上官隆立时劝阻道:“将军,洞里面危险!还是先由末将入内打探,待查清里面的情形之后,再禀报将军不迟!”
徐恪摆了摆手,道:“越是危险之处,本将越是要亲临查看,你不必多言,只管在外头候着便是!”
徐恪麾下有十个百人队,那十名卫队长听得徐恪要亲自进入山洞查探,都纷纷上前劝阻。只因徐恪此时乃整个队伍的统领,若主将一旦出了意外,全军立时就会大乱,是以,通常都应选派一个卫队长先带领着百人队进去查看为宜。
徐恪就指着上官隆向十名卫队长说道,若本将真的出了意外,便由上官副将统领全军,届时,众兵士何去何从,便由上官将军全权做主便是……
其实,徐恪自己也不知道,山洞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凶狠的怪物,自己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若自己真的遭逢不幸,这些兵士弃阵而逃便是死罪,负隅顽抗恐怕也不是魔怪的对手,那他们能否活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众人见主将如此坚持,便只得服从。当下,徐恪便领了一个百人队悄悄走入山洞之中。
为防怪物突袭,徐恪便命队伍中打起十余只火把,借着火把的光亮,军士们跟在徐恪的身后,蹑足而行。有几个胆小的伍卒,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山洞在外面看着毫不起眼,未曾想内里却是曲曲折折、无穷无尽一般。徐恪领着这一百名军士,一直往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却还是没有找到尽头。而且,越是往里面,洞径却越是宽敞,不时还会出现各种岔道。
徐恪命人在岔道做了标记,免得到时迷路。山洞中到处可见死人的骸骨,甚至还有未能啃光的断手断足以及人头。一阵阵扑鼻的腥臭味不时飘来,直熏得徐恪等人不由得蹙眉。众人走了半个时辰,却未见一只魔怪,不由得尽皆心奇。徐恪便向身旁那位名叫“李成”的卫队长问道:“李成,山洞里怎么见不着一只魔兽?”
李成回道:“将军,属下也觉着奇怪呀!按说这里就是魔兽们的巢穴,这些魔兽多半是昼伏夜出,如今
正值白日,它们应该尽数躲在洞里头睡觉啊!怎么一只都没见到呢?”
徐恪又问道:“你们从前跟着沈将军之时,有没有来过灞山打猎?对这些怪兽的习性,可曾真正了解?”
李成道:“将军,很早以前沈将军也曾带领我们来过灞山。当时我和几个兄弟奉命走进一个山洞打探。不要说象今天这样走了半个时辰,我们只是往洞口内走了几十步,就看见红彤彤一大片躺在那里的,全是长角红毛怪。当时吓得我呀,屁滚尿流一般地逃出了洞外,总算那些长角怪物们白日里喜欢睡觉,没有尽数追出来……”
徐恪:“会不会……这些怪物全都换了巢穴?”
李成摇头道:“据属下了解,这些怪物虽然凶猛暴烈,但是心智蠢笨,往往不会轻易改换自己的巢穴,而且,白日里也大多不喜欢外出。”
这时,众人已经走到了山洞内最为宽敞的一个平台之处,那平台方圆足有十余丈之宽,向上是一个巨大的尖顶。徐恪仰望这穹庐似的的尖顶,只见顶部仿佛有一处裂隙通往地面。他所料不错的话,这里应该处于一片山谷之下。他见兵士们的火把微微晃动,应该是有微风通过尖顶的缝隙,不断地灌入。山洞内的空气,到这里也总算略略好转了一些。
徐恪见这一处宽敞的洞穴,上有裂隙可通到地面,下面的石地也颇为平整,横宽都有十余丈之广,仿佛就是一座天然的地下石室一般。他不由得暗自盘算,此地倒不失为一个尚好的行军扎营之所。
这一座巨大的“地下房间”,却忽然出现了四个岔口。此时,徐恪见手下的兵士都已面露疲惫之色,便向李成吩咐道,命众军士先在此地修整片刻,往四个路口各派出两人,先行入内查探!
李成得了主将之令,忙大声呼喝手下,各自就地休整。他又叫来了四个什长,命各带两人,手持火把,先行往前查探,一遇异状,立时奔回复命。
四个什长各自领命去了,余下的兵卒们便都纷纷坐倒在地,取出随身带着的一些煮好的肉干,和着水囊一道吃下。徐恪与李成环绕着石室走了一圈,正思忖着下一步要不要退到洞外再作定夺,忽听得左前方的一个小山洞内传出兵士惊慌的叫喊声。那探路的什长带着一个伍卒慌不择路地奔逃了出来,一边逃一边大喊道:
“怪兽,怪兽!”
众人只见一只长角红毛怪和两头三首大黑狼紧紧尾随着两人,其中一头大黑狼堪堪已经要咬到伍卒的衣服。徐恪急忙长剑出手,口里发一声喊:“破金势!”剑气所到之处,那三首大黑狼顿时身首分作了两半。
徐恪见手中的昆吾剑如此锋利,心中大喜过望。他长剑一翻,随手又是一剑:“断水势!”另一头三首黑狼也立时了账。后头的那一匹长角红毛怪一见形势不妙,转身就往洞内窜逃,徐恪此际哪能容它脱身。他口中又大喊了一声:“开木势!”真气自剑尖沛然而发,当真是如破土之木,锐不可挡!众人只闻那长角红毛怪“嗷呜”一声便即倒地,默然无声。
伫立在徐恪身旁的李成,虽见徐恪已然回剑入鞘,心中兀自不敢相信那长角红毛怪倒地已死。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红毛怪物的近前,伸出长枪拨了拨红毛怪的身子,见它仍旧一动不动。他壮着胆子再走上前三步,这才看清,原来那长角红毛怪的一只巨大的长角头颅,早已和它的身躯分离。此时红毛怪物头颈部的断离之处,鲜血已经淌满了一大片石地。
李成持手中长枪用力一挑,奋力将那长角红毛怪的尸身挑得仰面向天,这才向兵士们欢呼道:“大将军一剑就斩杀了两头三首大黑狼,一匹长角红毛怪,大将军威武,大将军战无不胜!”
徐恪手下的一众兵士,本来对这一趟攻打灞山魔窟的行动,就全无信心。加之他们在山洞中转了半日,又是毫无所获,军心士气已经降至了最低点。此时,他们见徐恪只是眨眼之间,便将三头巨怪尽数斩杀于脚下。有许多坐在地上的兵士,都未曾看见徐恪是如何出手,就见三头怪兽倒在地上,尸首分离,鲜血喷涌。这些人虽跟着沈环征战多年,但几时见过如此厉害的剑法,当真是剑光一闪,怪物中之立毙!兵士们顿时大受鼓舞,都跟着李成呐喊道: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战无不胜!”
那位差点命丧怪兽口中的什长也跪倒在地,向徐恪磕头道:“小的叩谢大将军救命之恩,大将军威武!”
徐恪急忙将他扶起,温言询问道:“里面的情形怎么样?”
那名什长回道:“回大将军,小的往左前方的山洞中走了百余步,又见到一条岔路,小的不知道该怎么走,正思量着要不要分成两队,忽然从黑暗中传过来怪兽的吼叫,小的急忙回身就逃!那怪兽就在后面追赶我们,小的拼了命地奔逃,总算叫小的逃到了这里。亏得大将军出手,小的才终于逃得一条性命!不过……这里面的情形,小的却并未查探清楚……”
李成叱道:“啰嗦,你除了见到那三头怪物,其它的,就没什么发现么?”
徐恪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责怪,他让什长下去休息,什长千恩万谢地走去了一边。徐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朝着李成问道:
“会不会,这十几个山洞在里面全部相通?我们只要顺着山洞一直往里,就能找到灞山的魔巢?”
徐恪回想在山洞外的所见,所有的山洞都处在灞山山腹之中,那灞山占地甚广,山体高耸入云。山洞的洞口虽多,或许内里却是四通八达,尽皆连在一起?
李成望了望这一处地下石室的四个路口,心里想了一想,当即拱手回道:“回大将军的话,我们在里面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还是没能到底。属下以为,这里的所有山洞,极有可能全部相通。大将军若觉得里面藏着魔物们的巢穴,只需一声令下,属下定当誓死相随!”
两人说话间,其它三路的什长也已尽数退了回来。他们的回答大致相同,什长带着伍卒一直往里面探路,不过,越是往
里面走,岔路就越多,到后面,岔口越来越多,他们怕再走下去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得先行回转了出来,向徐恪禀明之后,再作定夺。
徐恪听了这些回报,更加确信这灞山山腹中藏着无穷无尽的洞穴。这些山洞相互连通,其中必有一处山洞能通向魔物们的总巢。
接下来,他就面临着两种选择。其一,派人出去将自己带来的其余九个百人队尽数引入洞中,跟随自己一路向前,查探重重的山洞岔口,找到那条通向魔窟之路。其二,就是自己先带着这一个百人队出得洞外,等沈环率同另一个千人队来到这里与自己汇合之后,二人商议之下再作决定。
李成见徐恪顾自沉思,便不作打扰。他见地上躺着的那三头怪兽,脖颈的断离处兀自还流淌着热血,忙命人将两头三首大黑狼拖到旁边去皮割肉,用作军粮。他自己则亲自拿了一柄锋利的短刀,奋力割开了长角红毛怪的肚皮,取出了一副巴掌大小的“红毛胆”,放入皮囊中收好。他又取来了一把短锯,用力锯开了红毛怪的那一只长长的尖角,将一副完整的“长角精元”呈到了徐恪的眼前,说道:
“将军,请喝下这一副‘长角精元’!”
“你也要让我吃这个,不吃,不吃!”徐恪急忙摆手。
“将军,这可是大补之物,听说……趁新鲜吃药效最好!”李成笑道。
“我不吃,要吃……你们吃吧!”
“我们哪有这福分呐!如今一副完整的长角精元,东市里已经卖到一百二十两银子啦!将军快请用吧……”李成依旧手捧着那只血淋淋的断角,送到了徐恪眼前。
未曾想,徐恪却眼珠子一瞪,沉声道:“岂有此理!本将这就命你们将这副长角精元服下!”
“这……这可使不得呢!”
“嗯……你敢违令?”
李成憨憨一笑,只得手捧着长角精元,叫来了手下的十个什长,众人各自吮吸了一大口,终于将那整一副长角精元尽皆分享完毕。李成与这些什长早就听闻长角红毛怪的尖角之内蕴藏着大补元阳之物。据说,那长角精元非但滋补身体,还能抵御黑烟之毒,是以,有多少长安人对那长角精元梦寐以求。如今,见自家的主将竟将这般珍贵的药材随手赏赐,他们欣喜之余,对这位镇魔大将军更是由衷而生了一股爱戴之情。
徐恪思量了片刻之后,终于做出了选择。他命一个什长带着五名兵士依原路走出洞外,将外面的全部人马先尽数带进洞中。
在徐恪心中,纵然前路艰险,纵然九死一生,但只要有半点希望能攻进怪兽的魔巢,将那些魔物们一网打尽,他还是要全力以赴!
他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了那位年轻貌美的景熠皇帝,在紫宸殿上抑扬顿挫的发言:“若我们只知困守长安,早晚是死,不是饿死、渴死、冻死,就是被魔洞所喷出的黑烟毒死!若我们主动进击,前路虽有千难万险,但总还有一线生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若上天护佑,人类终究不被灭绝,则此次进攻灞山,朕相信,必能全胜而归!”
直到此刻,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新帝李祀,无论容貌之俊美、器量之高雅、才具之非凡、气度之恢弘,均不愧为帝王之才……
那位百人队的队长李成,本拟劝谏徐恪一句,最好等沈将军后军来到,两军汇合之后,再经由山洞密道内杀入魔巢,似更操胜算。然此时见徐恪已然下令,他当即二话不说,只管领命。在他心中,已对徐恪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信赖,他只觉跟着这位主将,就算是上阵拼杀而死,也无需畏惧……
接下来,左右无事,徐恪便与李成和余下的几位什长坐在一道,众人说起了各自的一些家长里短,以及长安城中的日常琐细之事。徐恪见那些军士们虽一个个皮肤粗糙、脸容黝黑,但都是一些性情率真、朴质木讷之人。他不禁有些后悔,为何自己受了天子诏命之后,不早些到军中,见一见这些“最可爱之人”?
徐恪正听得饶有兴致之时,忽听得山洞中传来了先前出去的那位什长凄厉的大喊声:
“报!报大将军,大事不好啦!”
“何事惊慌?”徐恪问。
“大将军,洞外的九百兵士,已大部被魔人杀死,而且,他们此时也……也尽数变成了魔化之人!”
“什么?”徐恪急忙站起,问道:“那……上官隆呢?”
“上官将军带着一小股人,已经跑了……”
这时,李成也走到了那名什长的跟前,上下仔细打量了什长一番,见他双眼与平常无异,方才问道:“你说,兄弟们此时都已经变成了魔人啦?你亲眼见到的吗?”
什长战战兢兢禀道:“李队长,小的……小的亲眼所见,兄弟们一个个都变成了魔人,而且,他们都已经跟着追进来啦!”
“什么!他们都跟进来啦!”李成急得立时向身边的几个什长大声下令,命他们率人到石室外的唯一进口处,搬来石块堵住来路。
那什长接着说道:“队长,那些魔人太可怕了!只要被他们咬过,沾上了他们身上的血液、唾液,立时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只知道胡乱咬人。我下面的五……五个人,也都已经被他们咬过了!”
“那你……没被咬吧!”李成关切地问道。
“小的……幸……幸好没……没事……”那位什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是发颤,他几乎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忽然间,他双目翻白,随之又变作了一副血红的眼珠。他嘴巴张开,露出了两排尖利的獠牙,纵身就朝徐恪扑来。
“大将军小心!”旁边的李成见状,急忙迎面就将那位双眼血红的什长紧紧抱住。那位魔化的什长一低头,两排森森利齿,就咬在了李成的脸上。
徐恪惊呼道:
“李成!”
……
第七十六章、但求无愧
李成猛力将那名已被魔化的什长推开,朝徐恪大喊道:“将军,快斩下他的头!”
徐恪昆吾剑斜挥向前,一招“断水势!”如电光闪过。那名双目血红的什长,血口大张,正作势朝徐恪扑来,被他凌厉的剑气划过,刹那间,头与肩膀便尽皆从身体断离,顿时,暗红色的血液狂喷而出,尸身颓然仆地。徐恪记得姚子贝的叮嘱,急忙纵步闪开,以免被什长身体内的“魔血”沾到。
“将军,快!快将我的头也斩下!”李成瞪大了自己的眼珠,扬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庞,对着徐恪大喊道。
徐恪手持长剑,只需稍稍往前一挥,李成的头颅便会同那什长一样,被劈成两半。然而他剑身微颤,剑尖却无论如何也递不出去。
刚刚还是与自己一道有说有笑的战友,如今,竟要让自己亲手一剑斩下他的头颅!这让徐恪如何下得去手!
“将军,来不及了!快给我一剑!”李成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李成见徐恪迟疑不肯动手,便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柄长剑,对着自己左颈一抹,顿时鲜血喷涌而出,李成双眼一闭,倒地气绝。
“李成!”徐恪悲声呼道。
这时,洞外已传来一阵阵嚎叫之声,那声音时而怒声低吼,时而凄厉高亢,恍如一大群发狂的野兽,正发出暴怒的嘶吼。徐恪身旁的几位什长听到这嘶吼之声,已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战栗……
“快!搬运石块,堵塞洞口!”徐恪大声吩咐道。
可是,山洞内这间空旷的石室中,除了地上大量的死人骸骨,就是一些零星的碎石。兵士们慌乱地搬来了许多拳头大小的碎石,却根本无法堆出一个足以抵挡魔人的壁垒!
魔人们的嘶吼之声已经越来越近,“快,快搬!快呀!”什长们在大声催促,有两名什长已经吓得脸都变绿……
终于,几十个魔人当先已经出现在山洞中。徐恪借着火把的光芒,见那些所谓的“魔化之人”恰正是自己先前带来的军士。他们身穿的衣物、脚踩的蛇皮靴、前胸的卫队徽章都一点没变,只是每个人都已是皮肤泛白、双目血红,口中发出“嚯嚯”的嘶吼……
只是片刻之间,先前还是徐恪手下的千人队将士,此际都已成了非人非兽的“魔化之人”!
“弓箭手,射箭!逼退他们!”徐恪大声下令。
这一个百人队中配备有一个十人队的弓箭手。那十名弓箭手不敢怠慢,忙张弓搭箭,对着那些已走得越来越近的魔人一通乱射。谁曾想,就算领头的两个魔人已被射成了刺猬一般,他们还是口里“嚯嚯、嚯哈!”乱叫着,一步一步往前。
那些魔人们一个个歪头斜脸,脚步虽然不快,但一步一步,不断地朝兵士们靠近,这阵势委实吓人。徐恪身旁的一个什长带着哭腔喊道:“将军,怎么办呀!洞里面找不到大石块,拦不住他们啊!”
徐恪凝神打量山洞四壁,忽见洞顶一层一层全是一些黑色的石壁。他想起当日在自家的大将军府中,贺茂忠行曾言道,这个魔化之世也有好处,那就是山中到处都是能够燃烧的黑石。徐恪心念电转,既见洞顶的石壁就是埋藏着黑石的所在,便料定这些黑石的内里构造必然不甚紧密。
此刻,他见洞口的魔人已经步步紧逼、越来越近,心知若再迟得片刻,一俟那些魔人进入石室之内,自己手下的这一个百人队,便都会落得跟那些魔人一样的下场。
徐恪当即纵跃而前,长剑往上斜劈,口中大喝了一声:“破金断水!”一股混元真气如谷地幽泉一般,自丹田气海汩汩而出,真气凝灌于右臂,自剑尖沛然而发。洞顶的大块山石被剑气所斫,訇然倒塌,终于堵住了石室的入口。而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已被射成刺猬一般的两个魔人已经也走到了徐恪的眼前,正好被大片坍塌的石块给压成了碎片。
徐恪兀自不放心,剑身一转,昆吾剑再度上撩,又接连使了两招“开木荡火”“裂土破金”。洞壁为徐恪凌厉的剑气所斫,又倒下来大片的残碎石块,将这石室的唯一进口,已尽数封堵。
那些心智已然魔化的兵士,一个个歪着脑袋,斜着脖子,虽然闻到了石室中生人的气息,但对着那一大片石块却是毫无办法。魔人们在山洞的另一边只知“嚯嚯、嚯哈”地乱叫,尽管他们手脚乱挥乱舞,却无一个魔人知道上前弯腰搬开石块。
魔人们在山洞的那一边乱叫了半天,见始终无法前进半步,终于尽数转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徐恪身处石室之中,听见魔人的嚎叫声渐渐地远去,终于舒了一口长气。他再查看自己的那把昆吾剑,见剑身虽与石壁切割,幸喜并无一点损坏,除了当年触碰“四象仓虚”之后所留下的那个缺口之外,其余都是完好如初。徐恪心中总算略觉欣慰。
石室中的这一个百人队,本已绝望到了极点,此际见那一大群魔人尽皆被山石挡在了另一边,各自都忍不住欣喜莫名,有一种“死里逃生”之感。其中的一名什长手指着李成与魔化什长的尸体,向徐恪
禀道:“大将军,这两具尸体,该如何处置?”
徐恪看了看李成仆跌在地的尸身,再联想方才所见的那些魔化的兵士,颓然叹了一声,说道:“都烧了吧!”
兵士们小心翼翼地将两具尸身拉到了一起,又找来了一些零碎的骸骨覆在他们身上,用火把将尸身点燃。顿时,一股大火熊熊而起,大火中夹杂着人肉被烧灼的气味,也分不清是香是臭。众兵士看着这一团大火,各自都是忧心忡忡……
徐恪见兵士们手中的火把已燃烧殆尽,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一旦入夜之后,魔洞就会停止喷发,山中就会变得奇寒彻骨。徐恪心知若失去了明火,众兵士呆在这又冷又黑的山洞中,就算不被冻死,也免不了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他想起贺茂忠行昔日之言,这时再举头查看石室的四壁,只见洞壁的夹缝中,不时见到有许多黑色的石头隐藏于其中。他立时叫来几位什长,吩咐他们想法子开凿洞壁的黑石,并告知他们,那些黑石都是可燃之物。
什长们得了主将之令,自不敢怠慢,当即带领着剩余的兵士,使用手中的长枪、大刀、斧头之物,或攀援而上,或搭建人梯,尽往石室的四壁开凿。整一个空旷的石室之中,此际到处都是“听听框框”之声。
众兵士奋力开采了足有两个多时辰,终于从洞壁的缝隙里凿下了大片的碎石,其中至少有一多半就是贺茂忠行所言的黑石。
兵士们依照徐恪的吩咐,将黑石挑拣出来,聚拢成了一个高高的石堆,又从石堆里取出了几十块黑石放在石室的角落中,用火把点燃。
只见火把到处,那一小堆黑石突然“砰”的一声,就瞬间燃烧了起来。众人眼见得石室中骤然生出了这一大团的火焰,整一间石室立时变得温暖而明亮,忍不住都齐声欢呼道: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战无不胜!”
徐恪朝军士们摆了摆手,他本想说一句“大家不要这样说,我徐恪跟你们一样也没啥了不起,今日这一战,我们能否活着出去还不知道呢!”但转念一想,这些兵士们如此信任自己,自己有何必损了他们的士气?
“大伙儿放心,我徐恪一定会想尽办法,带你们活着回去!”徐恪朗声说道。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战无不胜!”兵士们继续振臂高呼,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和信赖的神情。
……
接下来,徐恪临时又提升了一位名叫“郑开”的什长为百人队的队长。他命郑开分派兵士,往四个其它的山洞出口派出岗哨,同时,让大家埋锅造饭,吃好了之后,各自休息。
郑开年纪三十挂零,从军已然多年,也是个颇有经验的老伍卒。他得了主将之令后,当即派出四位什长,负责四个路口的巡逻岗哨。岗哨每两人为一组,每一个时辰更换。
郑开又命一个十人队负责架起铁锅,将原先众人已经切割好的三首大狼肉倒入锅中,几位兵士又打开水囊放入清水,再以黑石之火进行烹煮。
这时,有一位什长向郑开递来了一个蟒皮做的口袋,言道是李队长交由他保管之物。郑开打开一看,不由得心中大喜。原来,那皮囊中所保存的一个巴掌大的肉块,恰正是徐恪白日里所斩杀的那一头长角红毛怪身上的“红毛胆”。
郑开当即让什长将红毛胆投入大铁锅中,与狼肉一道烹煮。他从军多年,深知那红毛胆性味燥热,抗寒能力极强,用它熬煮肉汤,让兵士们服下,对于山洞中子夜而来的透骨寒气,却有极大地抵御之用。
徐恪靠在一处石壁上,闭目休息了半个时辰左右。郑开端着一碗上好的狼肉汤走到他跟前,恭敬地说道:“大将军,肉汤煮好了,您吃一点吧!”
徐恪闻了闻肉汤的气味,只觉还是有一股腥味隐隐而来,他忍不住微微蹙眉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郑开心急道:“大将军,您带领着我们都忙乎了整整一日了!到现在,一口肉都还没吃过,这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大将军不吃怎么行呢?!”
徐恪心知这些人此刻都已将自己当做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此时他若不吃,这些手下自不免心中又生出恐慌。他只得点了点头,接过了汤碗,硬着头皮将里面的狼肉和着浓汤,尽数吞咽入自己的腹中。
郑开见徐恪将一大碗肉汤吃喝得精光,欣喜道:“大将军好胃口!小的再去为您盛一碗来!”
徐恪忙将郑开拉住,说道:“够了够了!余下的,让众兄弟吃饱!”
……
到了子时之后,这一个百人队都已吃饱喝足,兵士们便各自找了一块空地躺下来歇息。郑开又命人在石室的四角都燃起了黑石堆,帮助大伙儿抵御山洞外的严寒。每个火堆旁都派一人守护,每过一个时辰轮换,遇到火堆将要燃尽之时,再往里面投掷黑石块。郑开分派已毕,自己便找了徐恪身边的一处空地,和衣躺倒。他这一日下来又是担惊又是劳累,此时一阵困意袭来,未几便呼呼大睡。
这时候的徐恪,仰靠
在石壁之上,却始终无法入睡。他带来的一个千人队,除了副将上官隆领着一小股人逃脱之外,其余九百人大多已命丧山洞之外,此时还一个个都变作了“魔化之人”。如今石室中的这一个百人队,也已折损了八人。只一日之间,自己率领的整整一个千人队,便只剩下了九十二人,这让徐恪如何还能安心入睡?!
况且,此时他们被困在山洞之中,向前不知路在何方,向后已被自己阻断了退路。就算靠着石壁的黑石,挨过了今晚的严寒,到了明日一早,众军士跟着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咳!算啦,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徐恪暗自叹息了一声,便闭目靠在了石壁之旁。只过得须臾,他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就浮现出了自家的府邸中,那四位女子绮丽无双的倩影……
三日前,二月初二的未时,他别了沈环,回到了自己的大将军府。刚一踏入府门之内,他的新婚妻子姚子贝便热切地迎上前来:
“徐哥哥,你回来啦!午膳已经备好了,咱们就到闻雨亭中去吃吧?”
“好!今日刚刚跟沈环在望月楼里吃了一场。不过,那里的什么‘双头蟒蛇肉’委实是太难吃了!子贝,你今日的午膳,做了什么菜?”徐恪饶有兴致地问。
“嘻嘻!双头蟒蛇肉,那可是我们以前在许昌城的时候,经常吃的粮食!味道么……也着实是腥膻了一点,无怪乎你吃不惯。徐哥哥,今日我用二姐采来的地衣做了一大盆熊肉地衣汤,一会儿你可得好好尝尝!”姚子贝调皮地一笑,柔柔地说道。
“太好啦!走,咱们赶紧开饭!”徐恪拍手欢呼道。
看着姚子贝一蹦一跳地雀跃而前,徐恪在她身后忍不住略略摇头,此际的姚子贝仿佛变成了一个年仅十余岁的天真少女,浑不知这魔化的世界之下,人类已到了行将灭绝的边缘!
这一日,怡清与慕容嫣都已出门未归,府中就只有胡依依和姚子贝在。二女就陪着徐恪围坐在闻雨亭中,徐恪喝了一口姚子贝烹煮的“熊肉地衣汤”,立时赞不绝口,大叫妙哉!
胡依依望着徐恪如此幸福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就偷着乐吧!娶到了子贝这么好一个娘子,只要有她在,从此你就不用担心吃不到好的了……”
徐恪挠了挠额头,讷讷道:“嗯!子贝的厨艺当真是妙绝天下,姐姐的厨艺,其实……也不错的!只是,姐姐平常烹煮得少,我们都是难得能尝到一回……”他不由得想起在十年前的徐府内,胡依依也是厨艺了得。不过,她平常多数时间都是躲在榛苓居内,暗自修炼,几乎足不出户,这徐府的厨房,她自然也是难得进去一回。
胡依依轻轻打了一下徐恪的肩膀,佯装嗔道:“什么叫‘我平常烹煮得少’啊!凭什么定要让我们女子专司厨房,你们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头逍遥快活!下一回,也轮到你小无病为我们烧几个菜!”
“大姐,徐哥哥怎会懂得烧菜呀!”姚子贝笑着说道。
“子贝,你才刚刚过门,眼里就只有了夫君,忘了我这大姐啦!今后,你可不许惯着他!”胡依依也笑道。
“好好好!”徐恪又喝了一大口浓汤,口里一边咀嚼着鲜滑柔嫩的地衣,一边笑着说道:
“等我这次攻打灞山回来,一定好好做几个拿手菜,让你们尝尝!”
“你要去攻打灞山?!”胡依依与姚子贝都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徐恪只得将今日上午,皇帝李祀在紫宸殿的决议,与二人都说了一遍。
“徐哥哥,你……你不能去灞山!那里太危险啦!”姚子贝坚决劝阻,说道后来,她情急之下,眼里已堕下了泪珠。
“你今天还跟沈环去望月楼中喝酒了?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胡依依已是满脸愁容,又问道。
徐恪便将自己刚刚被沈环请到了望月楼,两人在酒楼中的一番对答,约略说了一遍。
“你既知那灞山魔窟中暗藏着一个魔人兵团,那你……还去?”胡依依也心焦道。
“没办法!”徐恪坦然道:“我既受了皇帝的诏命,被封了一个‘镇魔将军’,便理当为朝廷效力!如今,皇帝已下了圣旨,长安城中的几乎所有兵力,都将出征,我又怎能不去?”
“那……那我们就辞官!这什么狗屁的‘镇魔大将军’,我们不做就是了!徐哥哥,那灞山魔窟,你万万不能去!子贝……子贝我求你了……”姚子贝颤声说道,到后来,她仿佛言语中已带着哽咽之声。
徐恪伸出右手食指,刮了一下姚子贝的鼻子,笑道:“傻丫头,就算没有皇帝的诏命,我也要去!那灞山魔洞日日都在喷吐黑烟,黑烟中又夹带毒尘,长此以往,长安城中的三万百姓,势必都要命丧在毒烟之下!我辈既是习武之人,焉能坐视不管?!”
“徐哥哥……”姚子贝已哭出了声来。
“咳!……”胡依依无力地叹息了一声,转头望向后院,她一双美目中,也不禁盈满了泪水。
……
第七十七章、甲子十二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二、亥时、徐府玲珑居】
待怡清和慕容嫣归来后不久,便从姚子贝口中得知了徐恪即将带兵攻打灞山的消息。这两位女子也是同姚子贝一般的反应,均是强烈反对,奈何徐恪心意已决,无论她们如何劝阻,徐恪都是摇头不听。
当日晚膳,五人一道在前厅中就座,众人虽面对着一桌子的“美食”,但都没什么胃口。徐恪见四位女子都不怎么动筷,他有心劝慰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
时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过。
当晚,徐恪便宿在了姚子贝的玲珑居中。到了半夜亥时,姚子贝忽然从梦中惊醒,她用力抱住了徐恪,脸上淌满了泪水,哭道:
“徐哥哥,我好怕!”
“傻丫头,你怕什么?”徐恪伸手抚去姚子贝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徐哥哥你……你浑身是血,身边全是那些怪物,你奋力挥剑左冲右突,可总是冲不出去,眼看着就要……就要被那些怪物给活活吃了……太可怕了!”姚子贝心中兀自有些怔忡不安。
“不会的,子贝!放心,我命大的很呢,绝不会轻易就这么死的!”徐恪笑着说。
“徐哥哥,你不知道那个魔人兵团的可怕之处,一旦你沾着半点魔血,你从此就万劫不复了!”姚子贝依旧忧心道。
“那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些魔人的厉害。你不是说,只需把他们头颅斩下,或用重物将他们身躯捣碎,或是用大火将之焚毁,便会没事的么?”徐恪脸上还是挂着笑。
“那只是一两个魔人,如若遇到大批的魔人军团,且都是训练有素的魔人,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战胜他们!”
“……”
姚子贝又想了半天,终于叹息了一声,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幽幽说道:“徐哥哥,子贝觉得……不如,不如你还是回去吧?”
“回去?”徐恪有些疑惑,顿了一顿,他才领会到,姚子贝话里的意思,是想让他发动云影珠之力,此时就回到十年前去。
“回去吧!你本就是十年前的徐哥哥,又何必淌这趟浑水?这里已经是一个魔化的世界,我们这些人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就好,你又何必白白牺牲?”姚子贝眼中噙泪,仰起头,看着徐恪。
“子贝,你不用担心!等我到了灞山,到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若我侥幸能赢了他们,长安城从此就不会受毒烟之扰,那对你们来说,这今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得多了……”徐恪兀自笑道。
“徐哥哥!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回去呢!”姚子贝急道。
徐恪见怀里的姚子贝此时眼中含泪,心里焦虑,神情急迫,满脸都是恳求之色,他想了一想,只得说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一定回去!”
“那你还不快拿出你的那颗珠子!”
“傻丫头,我就算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啊!”徐恪又伸出右手食指,刮了一下姚子贝玉白 粉嫩的葱鼻,笑道:“等我到了灞山,若实在不敌,我再拿出珠子也不迟……到时我只需往那云影珠灌注真气,念动口诀,立时就能回到神王阁中。”
“傻丫头,放心吧!你的徐哥哥绝不会有事的!”
“嗯!徐哥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到了灞山之后,一看情形不对,就赶紧回你的神王阁去!”姚子贝用力地抱紧了徐恪,眼里的泪珠又忍不住地流在了他宽阔的前胸上。
……
到了次日清晨,徐恪起身,与四位女子一同吃过早膳之后,怡清却主动相邀,她想带着徐恪去长安城西走走,先熟悉一下灞山附近的地形。
见怡清难得地主动邀请自己,徐恪当即欣然应允。二人一道出了长安城的西大门,往西北行了五里,来到了昔日的玄都观故地。
由于无人重建,昔日的玄都观此时仍旧是一片废墟。当年的重重道观、层层楼阁,如今已尽数沦为一片瓦砾残石。怡清领着徐恪走到了一片高地之上,二人向西北遥遥望去,远处便是灞山。
此时,灞山山顶的那一个巨大的魔洞,仍然在无休无止地向天空喷吐浓烟。那黑烟就象一张吞天的大网,所到之处,天光尽被蒙蔽,大地为之覆盖。
怡清找了一处巨石,与徐恪两两相坐。她手指着远处的灞山魔洞,问道:
“你们打算怎么攻打灞山?”
“目下还不清楚,都是沈将军在筹划。”
“你觉得……你们能赢吗?”
“纵然没有多少胜算,总也要放手一搏!”
“不是没有多少胜算,而是你们根本就没有胜算!”怡清忽然面朝徐恪,大声嚷道。瞧她一脸凝重的神色,也不知是在责怪徐恪行事有失鲁莽,还是对徐恪即将面临的困境,于心不忍……
“怡清姑娘,你怎知我们就没有胜算?”
“不要叫我‘姑娘’,叫我二姐!”
“什么‘二姐’!你该叫我一声‘太师伯’才是!”
“你!……你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莫生气,莫生
气!你不用叫我‘太师伯’,我也不叫你‘二姐’,以后,我便叫你‘怡清’,你还是唤我‘木头’……咱们两两扯平,好不好?”
“木头?嘻嘻……连你自己也觉着,你就是一块木头啦?”怡清被徐恪逗得不由一笑,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你说我是木头,我又怎敢不认啊?”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苦笑着说道。
“咳!你这病木头,在皇帝那里发什么疯!你干嘛要揽下这档差事!你可知道,守卫灞山魔窟的是谁?”
“听沈环说,是一个叫作‘青衣魔王’的魔头。”
“知道是他,你还要去?!”
“那青衣魔王,有这么厉害么?至于让你这闻名长安的‘驱魔道长’也吓成这样?”
“你……!咳,这功夫还耍贫嘴呢!我告诉你吧,据我所知,那魔君座下,‘赤、白、金、青’四大魔王。人人都说武力最强的是赤炎魔王,心智最毒的是白鼠魔王,最狂妄自大的是金翅魔王。至于那青衣魔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大家都以为他实力最弱。其实……他才是四个魔王里,最为可怕之人!”
“他有什么可怕之处?”
“就是他手下的‘魔人兵团’啊!听说这些年,那青衣魔王没日没夜地操练这一支魔人组成的军团。那些魔化之人本来心智丧失,只会狂性大发,胡乱咬人,经过他多年调教之后,居然成了一只训练有素的军团!”
徐恪奇道:“怡清,这些魔族里的人物,你怎会知道地如此清楚?”
“我……我自然是听人说的呀!”
“你是听谁说的?他对这些魔物怎会了解地这般清楚?”
“我……是听我二师姐告诉我的!”怡清忽然神色有些异样,好似在刻意隐藏着一些事情。只不过,她这片刻的忸怩之状,徐恪却并未注意。
“你二师姐……怡尘姐姐!她这一向可好?如今她在哪里?”
“嗯,我二师姐挺好,她如今人在蜀山。”
“她去了蜀山?”
“是啊!当年,你不是送来了两把名剑么?其中的一把双股剑你送了给我。还有另一把旷世名剑‘天云剑’却是我蜀山至宝。我师姐对你千恩万谢之后,当即亲自拿着它赶回蜀山了……”
“原来是这样啊……”徐恪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看来,当年他的二弟朱无能果然不负所托,将那两把名剑都带到了长安,并全部交到了他的手里。而当年的那个‘自己’也没有耽搁,转身就将两把名剑送到了怡尘与怡清的手中。只不过,听闻怡尘已然赶回蜀山之后,徐恪不由得又心生疑问。都说天下门派乃是“北有少山、南有蜀山”,蜀山派既然身为道界大宗,为何在眼下这一个魔化的世界,却一直未曾有任何作为呢?
徐恪当即问道:“怡清,眼下这个魔化之世已经是天昏地暗、群魔当道。你们蜀山派怎么一直不见哪位高人出手,救一救天底下那些无以为生的老百姓呢?”
“什么‘你们蜀山派’,病木头,你不也是蜀山中人么?你学了我太师伯祖的一招剑法,一直用到了现在,你可别跟我说,你跟蜀山无半点瓜葛啊!”怡清朝徐恪白了一眼,嗔道。此刻她好似又忘了,若确认徐恪也是蜀山中人的话,她可得立时改口,尊称徐恪一声“太师伯”了。
“我……?”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们蜀山就没人出手?只不过,我的那些师姐,还有师傅、师伯、师叔她们,没有赶来长安罢了!眼下,她们身在南方,也在力斗魔物,保一方百姓平安呢……”怡清说话间,又回身望了望南面的方向,似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人和事。
“我听闻,蜀山掌门昆仑元圣,乃是道界至尊,一身神功天下无敌!他老人家若是出手,这些‘赤、白、金、青’的什么魔王,不早都灰飞烟灭了么?”
“废话!若有掌门仙尊在此,这些魔物自然不是对手!不过,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到过仙尊现身!有时候我都怀疑,蜀山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位仙尊?”
“啊?这个……不会吧?”徐恪又挠了挠额头,纳罕道。
“跟你废这么多话作甚!倒把正题给忘了……我且问你,若你遇到了青衣魔王的魔人兵团,你该怎么办?”
“自然是……跟他们拼死一战!”
“哼!若只有三五个魔人倒还罢了。你只需凭借昆吾剑的剑气,就可以远远地将他们劈成两段。可若是有三五百个魔人尽数包围着你,你就算剑法再厉害,将他们全部斩杀,可剑气飞舞、血肉横飞之际,难保不会触碰到他们身体内的魔血。如若你稍稍沾到一丁点魔血,你很快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魔化之人!”
“这个……”
“等你也变成了一个魔化之人后,你已非你,可你还是你!你本就是个剑术高手,若一旦魔化,心智虽失,但剑术犹存。到时候,那个已经魔化的‘你’,就会反过来大肆屠杀人类,成为又一个厉害的‘魔王’!……”说完这句话后,怡清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又望向北面的灞山,眼睛里尽是忧虑之色。
“……”听闻此语,徐恪不
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还未曾想到,如若自己不幸失败,丧失性命还是小事,竟还有可能让自己变作一个新的“魔王”!若自己真到了那一步,整个人似死又活,人性尽丧,魔性大发,只知疯狂屠戮、残杀人类……那可实在是太可怕了!
……
两人也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其实,连怡清自己,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徐恪。不管是劝诫、阻拦、安慰还是鼓励,似乎都不合适。她知道皇帝已发布了诏令,两日后攻打灞山之行在所难免。可如何面对那可怕的“魔人兵团”?又如何破解那“魔血”之毒?怡清心中也是毫无办法。对这一次比自杀还要可怕的军事行动,怡清除了讲明个中厉害,依然是束手无策。
……
过了不知多久,怡清忽然面朝徐恪问道:“病木头!你知道‘甲子十二线命轮’么?”
“甲子十二线命轮?那是什么……”
……
……
“报!报大将军,大事不好了!”寂静的山洞中忽然传出了兵士的喊叫之声。
徐恪立时睁眼起身,思绪也从刚刚对于往事的回忆中,转到了眼前的地下石室之内。他见喊叫那人正是先前派往其中一个路口的岗哨,忙问道:“何事惊慌?”
“报大将军,我们那一处山洞里,前面好像来了许多的怪物!”
“有多少魔怪?是什么怪物?是魔人么?”徐恪问。
“有多少怪物,小的……小的没看清。不过,好像不是魔人,都是一些长角红毛怪,还有一些其它的怪物。”那担任岗哨的什长回禀道。
“走!我们去看看!”徐恪取出了背上的昆吾剑,转身便往洞口走去。
“大将军,你等等,我也去!”徐恪身旁的临时卫队长郑开也已惊醒。此时,他听得徐恪要亲自前往山洞中杀怪,立时跃然而起,拿了一杆长枪,就跟着徐恪一同入内。
有十几个兵士也都已醒转,见状便各自拿了兵刃,纷纷跟随着主将进洞。
徐恪想着山洞中的那些怪物,他担心会不会是青衣魔王的魔人兵团,也没有心思理会后头跟着的十几名军士。
那巡夜的岗哨当先带路,徐恪与身后的十余名军士一路跟进。众人往山洞内走了不到半刻,前面的什长忽然打了一个手势,小声朝徐恪说道:“大将军,你看,那些怪兽就在前面……”
徐恪依着手势看去,果然见前方的一个略微宽敞的洞穴中趴着三只长角红毛怪,还有几头三首大黑狼。只不过,此时,那些怪兽好像正躲在洞穴中休息,虽然远远地发现了人类的踪影,还是躺在原地,也不急着纵跃扑来……
怪兽虽然不多,但毕竟一个个都是体大身粗之辈。徐恪不敢怠慢,急忙手持长剑,一个箭步往前,口里大喝了一声“破金势!”掌中真气自剑尖处沛然而发,激起罡风阵阵,剑气所及之处,当先的一头三首大黑狼首当其冲,三个巨大的狼头尽数被剑气斫断。
旁边的一只长角红毛怪“嗷呜”一声,急忙纵跃而起,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睛向徐恪扑来。徐恪剑身上撩,随之大喝了一声“断水势!”剑势如风似电,他身后的军士们只见电光一闪,那一只红毛怪物瞬间便已身首分离。
徐恪只攻出了两剑,两头体型硕大的怪物都已訇然倒地。其余的两头长角红毛怪与四匹三首大黑狼不敢恋战,吓得各自转身就逃。徐恪见这些怪物中没有一个是魔人,心中已放心了大半,此时哪里还能容它们脱逃?他纵步一跃,剑身斜挥向下,又是一招“开木势!”那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几乎是所向披靡,又是一头三首大黑狼嗷叫了一声,颓然倒地身死。
徐恪杀得兴起,便不想留下一个活的怪兽。他手持长剑,暗自提了一口真气,撒开两腿拼命追赶,誓要将这几头怪兽给杀得片甲不留!
“大将军,小心前面!”郑开叫了一声,也拎着长枪,紧紧跟在徐恪的后头。他身后的十余名军士见徐恪如此神勇,心中大受鼓舞,也都跟着自家的主将,奋力追赶。
不过,徐恪走得性急,竟忘了取一只火把。此时,他整一个队伍中,便只有先前担任岗哨的那名什长手里举着火把。徐恪轻功虽好,奈何那些军士们一个个都只是普通的武人,哪里还能追赶得上!
徐恪撒开两腿,只奔行了不到半刻辰光,渐渐地就失去了身后火把的光亮。原本,那些怪兽就在他眼前,他只需长剑挥出,便能立时结果了它们的性命。但随着身后火把的光芒逐渐减弱,他追赶的步子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在如此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山洞中,徐恪也不敢太过托大。他只得停下脚步,等后头的一队兵士们尽皆赶到。待他取过了什长手里的火把,再往前一照,此刻,这深不见底的山洞中,哪里还有半个怪兽的踪影?
徐恪正思忖着要不要继续追赶之时,却忽听得身后不远处发出了一阵阵凄厉的叫喊。那些声音犹如鬼哭又似狼嚎,在暗夜中闻来,忍不住令人毛发战栗,两股颤抖……
第七十四章、青衣魔王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六、丑时、灞山山洞内】
徐恪手拿火把正欲追赶那些魔兽,忽听得身后传来鬼哭狼嚎之声。他急忙转身,循声望去,只听得那些声音仿佛就是从自己刚才离开的石室中发出。
“大将军!弟兄们好像有麻烦了!”郑开惊慌地喊道。
此时,那十几个兵士徒闻凄厉的叫喊,都已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忍不住颤栗不已。
“走,快去看看!”徐恪当先带路,众人紧跟着主将,急急往石室中奔去。
待徐恪刚刚踏入石室,就被眼前的一幕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眼前的这一幕惨烈景象,当真可以用“人间地狱”来形容。
只见好几百个身材粗壮的“魔人”正在疯狂地撕咬着石室中的卫兵。这一次,那些魔人采取的战术是“生吞活咬”,非但将卫兵们一个个咬死,还撕开了他们手脚、肚肠、内脏放入口中大嚼一番,再活生生啖入。
石室中那些可怜的兵士们,有的脖子已经被咬断,尸体僵扑在地上;有的手脚已各自被魔人撕开,兀自奄奄一息还未死去;有的肚子被魔人咬破,肠子都流了一地,但嘴里竟还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直到此时,徐恪才看清所谓“魔人兵团”的真正面目。只见那些训练有素的魔人,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身材异常地高大,周身还长满了浓密的黑毛,仿佛一群自远古蛮荒时代跑来的野人,凶横野蛮、嗜血残暴,生吃起人肉来犹如啃嚼甜瓜一般。
石室中剩下的八十余名兵士,在几百个魔人疯狂撕咬之下,只片刻之间,便都没了声息。先前凄厉的叫喊呼救之声也都渐渐地弱了下去直至泯然无声。此刻,那八十余名兵士都已命丧魔人之口,而且,有大半兵士的身体还被魔人们尽数啖入了口中,只剩下了一些碎骨头残渣,散落在石室各处……
魔人们好似吃得还意犹未尽,见左前方的路口中忽然出现了十几个活人,便都“嗬嗬”乱叫着朝徐恪他们围拢了过来。
“我在这里挡着,你们快逃!”徐恪持剑向前一横,喊道。
郑开与剩下的十一个兵士,乍见这一副人间惨状,早已吓得是心胆俱裂。此时那几十个魔人都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正张牙舞爪,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进,口里还发出“嗬嗬”之声。他们有心想逃,但双脚不住地发颤,却是动不得分毫,有两个兵士已经吓得软瘫在地。
忽然,那几十个魔人中发出了几声清脆的人响,好似有人在向他们发号施令一般。那几十个魔人立时向两边一分,中间站出了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青色布衣,脸上却戴着一个青皮面具。
“青……青衣魔王!”郑开手指着那一身青衣的男子,颤声呼道。
那一身青衣的男子缓缓向徐恪走近,那人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皮上,发出幽幽的青光,看上去就好似一个地狱的使者一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青衣魔王一步一步向徐恪渐渐逼近,徐恪身旁的十二个兵士由于过分害怕,竟都忘了转身逃走。徐恪手握着自己的剑柄,掌心已不觉沁出了汗水。饶是他久经战阵,遇敌无数,此际也忍不住后背一阵阵发凉。他只见迎面那一张毫无表情的青皮面庞,在火堆的光芒映照之下,分外地诡秘阴森,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悚惧不安。
身在这一个幽深诡秘的山洞中,面对着这一大批吃人不吐骨头的魔人兵团,此时的徐恪,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未曾想,那青衣魔王走到徐恪的身前,却忽然止步,张嘴说了一句:
“徐贤弟,怎么是你?”
“徐贤弟?”徐恪听得这声音甚是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到底是谁。
青衣魔王伸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青皮面具,露出了里面一张俊雅秀气的脸庞,只见他一双眼睛不大不小,两条眉毛不浓不淡,脸上的五官都长得恰到好处,看上去好似一个教书先生。
“南宫兄!怎会是你!”徐恪忍不住惊呼道。
他委实未曾料到,让兵士们害怕得都不敢逃走的这位“青衣魔王”,竟然是他昔日的同僚兼好友,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
这时,南宫不语身后的几十个魔人,个个都已张开嘴巴,露出里面的森森獠牙,作势便欲扑向徐恪与他身后的十二个兵士。南宫不语转身朝着那些魔人们“叽叽咕咕”说了一通,那些魔人们好似都极不情愿的转身退了开去。
“徐贤弟,一言难尽啊……”南宫不语叹道。
徐恪又仔细打量眼前的南宫不语,只见他的身形容貌与十年前并无多大变化,就连身上穿的,也还是当年青衣卫出门办差专用的青色布衣。只是,昔日他一双平和清澈的眼眸中,如今也微微泛着一些红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吧!”南宫不语朝徐恪挥了挥手,当先走进了右前方的一个山洞路口。
“你们快跟我来!”徐恪急忙朝身后的众兵士抬手示意,众人也都跟着徐恪走进洞口。
南宫不语朝那些兵士们望了望,却
停住了脚步,向徐恪说道:“贤弟,这些兵卒……可留不得!”
“不行!”徐恪情急道:“他们都是我带来的兵,跟着我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我答应了他们,要带他们平安回到长安。你若不肯让他们离开,我也不走!”
南宫不语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也没有多话。他又转身向石室之内的几百个魔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魔语”,好似在命令他们吃完这一顿“夜宵”之后,就回到营地集中。那些魔人们纷纷点头,口里“嚯嚯”几声,做领命之状。
随即,南宫不语便顾自朝山洞内走去。徐恪与郑开还有剩下的十一个兵士,都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徐恪忍不住又往身后望了一眼,只见方才还是温暖明亮的一间地下石室,此时几乎遍地都淌满了兵士们的鲜血。而且,剩下的那些兵士们的尸身,也差不多已被魔人们啃光。这一幕触目惊心的惨烈景象,若不是他此刻亲眼所见,他实在不敢相信,真的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让昔日正直无私的一个青衣卫千户,如今变成了一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青衣魔王”!而且,这青衣魔王还训练出了这一支如此可怕的魔人兵团!
对这一个问题,徐恪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南宫不语俊朗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南宫不语领着徐恪等人,一路左拐右绕,走过了山洞内的无数岔口,曲曲折折一路往里而行。徐恪跟在后头,不由得暗自心惊。他想不到这山洞内竟有着如此众多的岔口,仿佛就是一个天然的地下迷宫。若不是有南宫带路,他自己胡乱闯入,非得走迷路了不可!
众人跟着南宫不语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个山洞出口。走出洞口之外,立时豁然开朗,徐恪只见那里是一片平整宽阔的山坳,山坳边又露出了三个巨大的洞口。
南宫不语又朝徐恪挥了挥手,径自走进山坳中间一个最大的洞口,徐恪与众兵士也都跟着入内。
一走进洞口之后,徐恪立觉洞内的情形为之一变,再也不是先前低矮漆黑的山洞,而变成了一条宽敞明亮的甬道。甬道内每隔一定距离,就摆放着一堆燃烧的黑石。那甬道不长,徐恪只走了几十步,眼前不由得一亮,这时,众人已走进了一个更为宽敞的地下空间。
只见内里到处都有成堆燃烧的黑石,借着黑石燃烧的光芒,徐恪清楚地看到里面高耸着一根根巨大的石柱,石柱拱立着圆形的穹顶,高约五丈有余,四面洞壁尽皆平滑如镜。里面的空间异常地宽广,长宽各有两百余丈……与其说这是一个山洞,倒不如说这里就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宫殿。
此时,这一处巨大的地下宫殿中,四面角落里或坐或躺,却都挤着一堆堆的魔人。那些魔人长得就和先前闯入石室中的魔人一样,体粗身大、浑身长满了黑毛。
魔人们见南宫不语进来,立时纷纷站起,南宫不语只是摆了摆手,魔人们又都各自坐下。
徐恪约略一数,猜测大殿中的魔人,至少也有两百左右。再加上突袭地下石室的那些,拢共就已不下五百人。他心中寻思,看来,青衣魔王果真是暗藏了一个魔人兵团。而且,这一个兵团的战力,人类的那些兵士,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徐恪身后的十二个兵士,突见这地下的大殿中,又出现了这么多魔人,立时吓得脸色煞白,僵立在当场。南宫不语摆手示意,叫他们不要惊慌,又带着他们穿过了大殿,走到后面的一间屋子前,推开了房门,示意这些兵士先入内躲避。
等到将这些兵士们安顿好之后,南宫不语就领着徐恪进到了大殿后的另一间屋子内。
徐恪进屋之后,立时就觉得眼前的景象颇为熟悉。只见屋子里摆着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上陈列着笔墨纸砚等物,书案后头是一张太师椅,旁边还有木柜、矮几、木椅、方桌之物。他想起,这不就是昔日南宫不语在青衣卫里的公事房么?
南宫不语挥手示意徐恪落座,他还亲自为徐恪斟了一杯热茶。徐恪只喝了一口,顿时惊叹道:“这是……‘花雨茶’!”
南宫不语笑了笑,回转身坐在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自己也端起茶盏,吹开茶末,缓缓啜饮了一口,笑道:“怎么样?味道与当年一样吧?”
徐恪不由得连连摇头,心中不胜感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此刻在灞山的魔巢里,竟喝到了这一杯昔日名动长安的“花雨茶”!而且,茶味香浓,与当年几乎是一模一样……
“徐贤弟,眼下的这个世界,就算是长安兴庆宫里的李祀,恐怕也没这个待遇啊!放眼全天下,如今还能喝到花雨茶的,就只有你一个了!”南宫不语一边品着名茶,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然而,此时的徐恪却全无心思饮茶,他将茶盏一放,当下便着急问道:“南宫兄,多年不见,你怎地入了魔道?还变作了一个‘青衣魔王’!”
南宫不语却淡然道:“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像是‘堕入了魔道’啊?至于那个什么‘青衣魔王’的名头,纯粹是那些凡人们胡乱叫的,与我何干?…
…”
“凡人?你我不都是凡人吗?南宫兄,我记得你十年前可是一位大大的好人啊!你身为青衣卫北安平司的千户,你帮助了多少无辜之人,清理了多少冤案,又救下了多少条人命!怎地,如今,你竟……竟变成了一个魔头?”徐恪不无心痛地问道。
南宫不语冷笑道:“凡人……凡人在这个天地间就如蝼蚁一般,只会受别人欺压!十年前,我身为青衣卫千户,就算我救下了这么多人命,又有什么用!到头来,我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救不了!”
此时的南宫不语又面露凄楚之色,颓然叹息道:“那一年的六月初一,我使尽了法子,却还是没能救回我的无花妹妹。哎!无花啊……可恨那些凡人,竟将我的无花给……”
“无花妹子……她怎么了?”徐恪不由问道。
“她死了!”南宫不语淡淡地回道,语气又变得冰冷。
“南宫兄,我白日里放在山洞外驻守的九百人卫队,也是被你的手下给咬成了‘魔人’么?”徐恪还是问道。
南宫不语点了点头。
“那他们还有救么?”徐恪还是不死心。
“这些人早就死了!如今还在动弹的,只不过是他们的尸身而已……”南宫不语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南宫兄,我不知令妹当日是出了一场什么变故,但当时整个世界猝逢巨变,无数人类都命丧于那一场浩劫之下。就算令妹不幸身故,南宫兄也不可因之妄自沉沦,而身堕魔道啊!”徐恪耐心劝解道。他从南宫不语的神情中,已然能猜测到,十年前的六月初一,世界遭逢浩劫之下,南宫无花必定是没能躲得开那一场劫难,不幸身死,而南宫不语却因痛生恨,或许便由此而堕入了魔道……
“你说得轻巧!无花是我的妹妹,与你半点瓜葛都没有,你自然是事不关己,不会往心里去!我且问你,你身边的几个至亲之人,可曾有谁在那一日送命?我心里的这一份痛,你又能体会多少?!”南宫不语越是说到后面,越是面露不善,他两眼中红光似乎变得更盛。
“南宫兄……”徐恪还想辩解。
“不要叫我南宫兄了!我如今……就是青衣魔王!这里也不是你呆的地方,你还是快些回你的长安去吧!”南宫不语霍然从太师椅中站起,眼看着就要准备端茶送客。此时,忽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急匆匆地从大殿中跑了过来,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喊道:“南宫大人,南宫大人!”
“什么事?”南宫不语应了一声,走到了自己的“公事房”之外。
“南宫大人,魔……魔君来啦!”那个身形高大的人回道。
徐恪也跟着走到了房间之外,一见那人,立时呼道:“丁春秋,是你?”
那身形高大、头型也大的人,正是昔日青衣卫北安平司里的一个掌旗,名叫丁春秋。
丁春秋见南宫不语的身后,竟走来了徐恪,也不禁惊奇道:“徐……徐大人也在这里呀!”
这时,南宫不语已是满脸紧张戒惧之色,他回身拉了徐恪的手,急忙说道:“徐贤弟,快到那里去躲一躲!魔君来了,他要是见到了你,可就麻烦了!”
说着话,南宫不语就将徐恪带到了先前安置十二个兵士们的房间内,又叮嘱他们切勿出声。他刚刚关上了房门,就听得大殿中传来了一个清越高亢的声音:
“青衣……你在哪里?”
“属下就在这里,属下恭迎魔君大驾光临!”南宫不语走到了大殿正中,向着甬道的方向俯身作揖道。
眨眼间,一个瘦削的男子身影,已如鬼魅一般,现身在大殿之内。那人一身黑衣黑袍,头上戴着一顶金冠,脸上面目狰狞,仔细一看,却是戴着一张面具。
南宫不语急忙领着丁春秋向前几步,走到那戴着面具的男子身前,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魔君!”
魔君也亲自上前,搀扶起了南宫不语,温言道:“青衣,咱们之间,不用多礼!”
旋即,魔君又手指着身后,说道:“我把白鼠也带来了!”
甬道内立时又发出了一阵长笑之声,那笑声苍老而沙哑,在这个暗夜中闻来,让人分外难受。连躲藏在大殿后小屋之内的徐恪,也已经听出,那人自然就是恶名远扬的“白鼠魔王”了。徐恪不由得紧咬牙关,右手使劲地握住了手中的昆吾剑。他一想起那一晚,许昌土堡内满城百姓无辜被屠的场景,心中就对这白鼠魔王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冲出房间,将这白鼠魔给碎尸万段!
白鼠魔王一见南宫不语,便拱手笑道:“青衣老弟,我又看你来啦!说起来,老头子可有好久没喝到过你这里的花雨茶喽……”
南宫不语却只是略略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他冷然回道:“白鼠,你好端端地不在邙山呆着,到我灞山来做什么?”
“啧啧啧!”白鼠魔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青衣老弟,我陪着魔君大人,这大老远地特意来看你。你不招待一杯茶水也还算了,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吗?”
第七十九章、人魔共存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六、寅时、灞山魔窟】
南宫不语听白鼠魔王如此一说,也知自己着实有些失礼。当下,他忙引着魔君和白鼠魔王一道,走进了自己在大殿后的“公事房”内。
“魔君大人,请!”南宫不语让魔君在自己的太师椅上落座,他又为魔君和白鼠魔王各冲了一杯花雨茶,方才走到一旁,坐到了徐恪刚刚做过的木椅上。
“青衣兄弟,你这……刚刚来了客人啊?”白鼠魔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花雨,问道。他一双豌豆般的细眼珠,此刻却紧紧盯住了南宫不语身前矮几上的那一只茶盏。那正是南宫不语刚才斟给徐恪的一杯花雨茶,此时茶盏上还冒着一丝热气。
见白鼠魔王忽然凝目望着南宫身前的一只茶盏,魔君也同时望向了南宫不语,静听他如何为自己解释。
“我这是冲给自己喝的……”南宫不语端起徐恪刚刚饮过的茶盏,又接着啜饮了一口,淡然说道。
“吆!青衣兄弟,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雅好了!喝茶还喜欢给自己连泡两杯?还要放在不同的位置上!”白鼠魔王笑吟吟地说道。他一双鼠眼又望向了魔君身前,放在书案上的另一杯花雨茶。此时,那一只茶盏的碗面上也冒着丝丝热气。
“怎么……我嫌这灞山大营内冷清了点,换个位置自斟自饮,还要你白鼠同意么?”南宫不语冷然道,他一张本来就面无表情的冷脸,此际更是阴冷。
“呵呵呵!青衣兄弟误会了,你老哥哥我……也是关心你么!咱们兄弟这几处大营地,就你灞山大营离长安最近。老哥哥也是怕你受那些人族蛊惑,一个不小心就误入歧途啊……”白鼠魔王呵呵笑道,他此时脸上神情,却满是真挚恳切之状。
南宫不语冷哼道:“误入歧途?笑话!那些愚蠢的凡人杀了我亲妹妹,我与他们有血海深仇!这九年来死在我手里的凡人已不知多少!我会误入歧途?!恐怕……你不是在担心,而是巴不得我跟那些凡人们勾结在一起,你好除了我,趁机接管这灞山大营吧?你觊觎我灞山这片膏腴之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青衣,你可不要好心当做驴肝肺,血口喷人啊!我什么时候觊觎你灞山大营了?”白鼠魔王终于面露不快的神色,怫然道。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魔君一抬手,止住了两人的争吵,随即言道:“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你们两个还是本君的左膀右臂,不要每次一走到一起,就总是争争吵吵,若叫那些无知的人类看到,岂不是要让他们笑话死!”
“魔君,你也看到了吧?不是我要挑事,是他每一次只要见到我,就专跟我过不去!……”白鼠魔王又道。
“你也别说了!”魔君又朝白鼠魔王摆了摆手。
南宫不语冷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魔君咳嗽了两声,面朝南宫不语说道:
“青衣,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为何灞山附近的魔兽,一天天地减少?我刚刚与白鼠围着灞山走了一圈,这里的魔兽好像都快绝迹了……”
“这……我可不知道了!可能是长安城的卫队近来出动频繁,将那些魔兽尽皆吓跑了吧?”南宫不语淡然回道,神色间似微微有些变化,但旋即恢复如常。
“不可能!沈环绝没有这个本事!而且,据我所知,这三年来,沈环带队出城,从来不走灞山!” 魔君沉声说道。
南宫不语道:“或许,长安城最近又来了什么新的厉害人物呢?李祀手下,也不只一个沈环啊!”
魔君道:“就算李祀派出了别的能人,但灞山四周五十里之地,至少有几千头魔兽,总不会都被他们打光了吧?”
白鼠魔王在旁边哼了一声,补了一句:“如果长安城来了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青衣老弟,你这灞山大营还能保得住吗?”
“这……”南宫不语不由得一时语塞。他心知那白鼠魔王说的颇为在理,若果真是长安城来了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应当不是那些魔兽,而是他青衣魔王!
见南宫不语低头不语,白鼠魔王又冷笑道:“能在短短一年内就杀光了灞山周围的几千头魔兽,就算是燕州城里的慕容桓,恐怕也没有这样的本事!我看,这天底下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就蜀山掌门昆仑元圣了。若真的是昆仑元圣到了长安,青衣老弟,你觉得以你的这一身魔功,能斗得过他么?”
南宫不语抬头说道:“昆仑元圣身为道界宗主,已经位列仙班,他是不会插手人魔之争的。”
白鼠魔王随即问道:“那么,你倒是说说看,灞山周围的几千头魔兽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被白鼠魔王这一反问,南宫不语更加无话可说。
顿了一顿,白鼠魔王冷冷说道:“还是我替你说了吧!灞山周围的所有魔兽全部消失,不是死于人族之手,而是你青衣老弟的杰作!你指使手下的那五百个魔
人,把它们一个个都当作了口粮,尽数给吃进了肚子里!”
南宫不语正欲辩解,忽见魔君两道森然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了自己。虽然两人隔着一张狰狞凶恶的面具,但面具下那两道森然的目光,还是让南宫忍不住心头一凛。他知道魔君定然是已了解了真相,自己辩解再多也是无益了。
“魔君大人,那些不过是区区兽类,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碍!”南宫不语索性话锋一转,转而陈述那些魔兽并无存在的必要。
魔君冷然道:“那些不单单是兽类,而是……魔兽!”魔君见南宫不语终于承认了白鼠所言,又沉声责问道:
“青衣,它们虽然是兽,但都是我们的同类!你怎可擅自驱使魔人,将它们大肆捕杀,侵吞殆尽!你这样做,与那些人族残杀兽类,又有什么分别!我且问你,你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不经上报,擅自做主,让魔人与魔兽们自相残杀?你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见魔君动怒,南宫不语立时起身,向魔君俯首施礼道:“启禀魔君大人,属下这也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见魔君怒责南宫,南宫不语又跼蹐失措,旁边的白鼠魔王看得幸灾乐祸。他便又“不失时机”地说道:
“我说青衣兄弟,你大肆残杀同类,还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这话也说得未免太过轻巧了吧?那可是几千头魔兽呐!要是放在我老哥哥手里,假以时日,对它们训练一番,说不定又能组建一支厉害的魔兽大军呢!”
今日,向魔君密告青衣擅自残杀魔兽,并撺掇魔君与自己一道过来,向青衣魔王兴师问罪的,正是他白鼠魔王。这位昔日的“半解书仙”舒恨天,此时看着南宫不语一脸窘态,心中更是得意万分。
南宫不语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魔君大人,我手下的五百个魔人,他们每日也都要进食,且都是要新鲜的血肉,这些年,他们的胃口又越来越大……”
“那你怎么不让他们去吃人?!”魔君一拍书案,手指着东南的方向,怒道:“长安城里至少有三万多人,总能填饱他们的肚子吧!”
南宫不语道:“启禀魔君,长安城中虽然有大量人口,但那座城池的四面城墙实在太过坚固,我手下的这些魔人平常只会撕咬,却没有爬墙的本领。”
白鼠魔王道:“那么,沈环带领的卫队呢?听说长安城里有三个千人卫队,他们每天都要出城打猎,你不好带着魔人半路埋伏,骤施突袭么?”
白鼠魔王似又想起一事,忽然又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噢!我想起来了,你和沈环昔日还是同僚,都曾在青衣卫里做事。我看……你是念着与沈环的旧情,下不去手呢!”
“你!……”南宫不语手指着白鼠魔王,气得说不出话来。
魔君却朝白鼠魔王摆了摆手,换了一副口吻说道:“白鼠休得胡言!青衣的妹妹无花,当年就是命丧沈环之手。他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青衣怎会念着与沈环的旧情?”
白鼠魔王不知青衣与沈环,当年还有这么一场大的仇恨。他此时见自己落井下石不成,反而惹得魔君对南宫生出了一股同情之心,他心中顿感老大无趣,只得缄口不言……
南宫不语道:“魔君大人,属下是这么想的,沈环手下的这些卫兵,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能征善战之人。若将这些兵士尽皆魔化,那就是我上好的魔人之选!若那些兵卒魔化后都能为我所用,那我手下的魔人兵团,就能日益充实,不断壮大。有了这越来越多的魔人上阵,到时,让大人一直头痛的燕州堡垒和苏州堡垒,就可不攻自克!”
魔君不由得频频点头道:“嗯……青衣所言有理!如今,燕州和苏州两城,周围百里之地,魔兽们都快被人类杀光了!长此以往,这还了得!”
白鼠魔王在旁边听得不由心急,立时上前说道:“魔君大人,那只是青衣一面之词!老夫倒要问上一问,青衣,这些年,你可曾从沈环的手里,弄来几个兵士?”
魔君一听白鼠之言,亦觉有理,便又望向了南宫不语。
南宫不语淡然说道:“昨日下午,李祀派出了一个千人卫队攻打我灞山大营,有九百人已被我魔人咬伤,此时已尽皆魔化。”
“九百个卫兵都被你魔化了?厉害厉害!青衣兄弟果然是了不起呀!”闻听青衣昨日竟然有这么大一个战果,白鼠魔王顿时又换了一副嘴脸,满面春风地赞道。
白鼠魔王又问:“那剩下的一百卫兵呢?被他们逃回了长安?”
南宫不语手指着地下石室的方向,依旧是淡淡地说道:“剩下的一百人都在那边的山洞里,不过,此时他们……大约只剩下一些碎骨头渣了……”
此时,徐恪与身边的十二个军士,都躲在相邻不远的一处小屋之中。徐恪自修炼太乙修身诀之后,耳力极好。南宫与魔君、白鼠的一番对话,旁人不觉,徐恪却听得分明。南宫不语刚才的这一句
话,犹如一阵阴风,从徐恪的耳旁掠过。徐恪只觉内里一阵阵难受,他想起方才发生在地下石室的那一幕惨状,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沉痛。那八十余名军士临死前的挣扎哭嚎,他们手脚被撕裂之后的哀哀惨呼,他们肠破血流残躯扭动的痛苦情状,竟只成了南宫不语口里淡淡的一句话而已。徐恪此时,对于自己昔日的这位好友兼救命恩人,真不知该如何去设想于他了……
话已至此,白鼠魔王再也无话可说。魔君听得哈哈大笑,他从太师椅中起身,走到了南宫不语的身前,亲热地拍了拍南宫的肩膀,将他拉到木椅上坐下,笑道:“果然是大名鼎鼎的青衣魔王啊!一出手就灭掉了沈环的一个千人卫队,还招揽了九百个新的魔人!本君账下四大魔王,论本事实属你青衣第一!有你这样的人才为本君效力,真乃我魔族之幸!哈哈哈!”
南宫不语抱拳道:“承蒙魔君看重,青衣愧不敢当!”
魔君又回到太师椅中就座,和言道:“青衣不必客气!过几日,本君要尽率我魔族之兵,全力攻下那燕州堡垒。到时,你的魔人兵团可要派上一个大大的用场!”
南宫不语道:“魔君定要拿下燕州堡垒么?被我新近魔化的那些卫兵,还需假以时日对他们训练,若过几日就上阵恐怕还为时过早……”
魔君问:“那么,还需训练多少时日?”
南宫不语道:“总需……总需三个月到半年左右吧!”
魔君脸上微微一动,但有面具阻挡,旁人都看不到他面上表情。他略略思忖了片刻,便道:
“三个月太长了!你尽早训练他们,越快越好!”
南宫不语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魔君大人,我听说那燕州城主慕容桓,武功道法均是天下无双,咱们一定要攻打燕州城么?”
魔君道:“不攻下燕州不行啊!慕容桓那厮仗着自己武艺高强,频频出城,恣意骚扰我魔族领地,搞得那里‘民不聊生’!我魔族同类从此都不敢踏入燕州……长此以往,叫我怎么向‘魔尊’交代?”
南宫不语道:“魔君大人,请恕属下直言!如今这个世界,已然是我魔族的天下。人族只剩下区区十几座城池和堡垒,他们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委实已成不了气候。我们又何必将他们赶尽杀绝呢?属下斗胆愚见,我们为何不能放他们一马,让这个世界人、魔共存呢?”
“人、魔共存?”魔君冷笑道:“哼哼!青衣,你也太天真了!你想与他们人类共存于世,可他们人类呢,却巴不得将我们魔族统统杀个精光!你若给他们一线生机,来日一旦等他们坐大,遭殃的就是我们啊!”
南宫不语道:“可如今这个魔化之世,到处都是魔洞黑烟,人类已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日光和水源,他们不可能还有机会坐大呀?属下依然觉得……”
魔君听得心里老大地不耐烦,他当即一摆手止住了南宫的话语,沉声道:“休要再说了!记住本君的话,尽早训练那些魔人,来日燕州一战,本君还需你的魔人兵团好好出力!”
言罢,魔君随即起身离开,白鼠魔王也随后跟着。三人走出了“公事房”之外,魔君又叮嘱道:“我会安排一些低等的魔兽过来充实这里。不过,你还是要想法子抓一些人族来喂食,让你手下的魔人也克制一些,今后对灞山周围的魔兽,能够不吃,最好别吃!”
南宫不语只得点头应允,三人出得房门,来到大殿中,只见先前在石室中吞吃卫兵的那三百魔人也已尽数赶回。此刻,整个地下大殿中,黑压压地一大片,挤满了身形高大、一身黑毛的魔人。
魔君徐徐走向大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双眼血红、脸色惨白的魔人,不由得对南宫不语又是一通夸赞。
……
忽然,他身旁的白鼠魔王用力地伸长鼻子,嗅了嗅周围,奇怪道:“嗯……这里怎么会有人类的气息?”
“我这大营里不知有过多少死人?今天他们还生吃了一百多个呢!你看看那些魔人,嘴里都是人血,肚子里还留着未经消化的人手人腿。这里当然会有人类的气息了……”南宫不语漫不经心地言道。他心里其实已是分外紧张,只因他与舒恨天堕入魔道之后,原本身为人类的气息早已不复存,代之而来的便是魔族身上强烈而霸道的气味。如今,白鼠魔王骤然闻出了人类的气息,自然便是察觉到了暗中躲藏的徐恪这一干人……
“不对!这可不是死人的味道,这分明就是活人的气息!这里有人来过……”白鼠魔王张大鼻子用力嗅着,一边嗅,一边朝徐恪躲藏的那间小屋走去。
魔君本欲尽快出洞,但见白鼠魔王如此执着,便也跟着往前走去。
南宫不语见白鼠与魔君一步一步向前,已离徐恪藏身之地越来越近,不由得心中焦急异常。他暗自拽紧了拳头,心道:
“怎么办,怎么办?!”
……
第八十章、困守孤岚
白鼠魔王鼻子里闻到的生人气息已越来越浓,他往大殿后紧走了几步,猛然间纵步一跃,于空中暴起发掌,只闻“砰”的一声,徐恪与众兵士躲藏的那间屋门,已被白鼠魔王一掌击得粉碎。
“原来躲在了这里!”见屋子里躲藏着十几个人类,白鼠魔王回身望着南宫不语,笑吟吟地说道。
“吆!无病老弟也在这里呀……”白鼠魔王看见内里竟走来了徐恪,不由得一愣,随即又眯起双眼笑道。
“谁跟你是兄弟!”徐恪将手中昆吾剑一横,护住了身后的十二名兵士。
白鼠魔王走到魔君身前,小声说了两句,大意是眼前那人之前还是许昌城的城主,早些年跟南宫不语是同僚兼好友。
魔君转身向南宫不语厉声叱道:“青衣,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不语将心一横,便疾步走到了徐恪与魔君之间,他向魔君俯身一礼,恳切说道:“魔君大人,这位徐公子是我的好友,恳请魔君能放他一马!”
“青衣!”魔君怒斥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魔,你早就不是人了!”他又手指着南宫身后的徐恪等人说道:“所有的这些人类,都是我们的敌人! ”
“这个人……他不一样!恳请魔君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南宫兀自向魔君苦求道。
“你……闪开!”魔君双臂一分,两只宽大的袍袖便如迎风鼓满的船帆一般,陡然张开,猎猎作响。看得出,这位魔君浑身的气劲非同小可。
“今天在这里的人类,都得死!”魔君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魔君大人,那就别怪属下得罪了!”南宫不语含胸抱臂,双掌交错于胸前,与魔君形成了一个对峙的态势。
“哼哼!就凭你,也想拦住本君?”魔君冷笑了一声,正欲跃步出掌,击向南宫不语。不料,身旁的白鼠魔王忽然上前,一把拦住了魔君。
“魔君,且慢动手!大家都是自己人,莫要伤了和气!”白鼠魔王笑道。
“你!……”魔君心中不解。
那白鼠魔王却扭头示意魔君看向身后,魔君往四周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先前还只是散坐于大殿内的那几百个魔人,此时都已纷纷起立,静悄悄地围拢了过来。
那些脸皮惨白,浑身黑毛、身形高大的魔人,既非人、又非兽,此刻竟好似感知到青衣魔王的召唤一般,瞬息无声地赶到了魔君的周围,各自都朝着魔君怒目而视。似乎只要青衣魔王一声令下,这一大批魔人就会怒冲着往前,将魔君与白鼠尽皆撕个粉碎……
“青衣,你这是要造反啊!你……你好大的胆子!”魔君伸手指着南宫不语的鼻子,怒斥道。此刻的魔君,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庞已微微发颤,虽看不到他脸容,但也知他此际已暴怒异常。
“请魔君息怒!属下没别的意思,只是求魔君大人,放过我的朋友!”南宫不语依然是淡淡地回道。
魔君看着身周已聚拢越来越多的魔人,他知道这魔人兵团平素只是听青衣一人的指挥,若当真惹恼了青衣,一旦这些魔人群起发难,自己就算魔功再高也定然讨不了好。眼看着今日之事已再无可为,魔君只得顿足一叹,转身分开了几个魔人,大踏步朝大殿外的甬道而去。白鼠魔王当即也紧紧尾随着,快步跟出……
“青衣,你背叛本君,就是背叛魔尊!你给我等着!这笔账,本君早晚要跟你算!……”魔君人已奔至了甬道,他清越高亢的声音仍然传了过来。
“魔君大人,青衣可没有背叛您的意思啊!”南宫不语急忙快步往前,朝甬道内大声喊了一声。
“少废话!青衣,你身为魔族,今日竟敢勾结人类,妄图暗算魔君,你这还不是背叛吗?……”白鼠魔王嘶哑而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此时,他们已经远远地在山洞之外了。
“咳!……”南宫不语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今日这个误会无论如何也是辩解不清了。
不过,在当时这个危急的情况下,他已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能让徐恪免遭魔君的毒手。
南宫不语回转身,朝四周的魔人说了几句魔语,那些魔人们又纷纷散开,回到自己的老位置上躺下歇息。
“徐贤弟,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赶紧跟我走吧!”南宫不语朝徐恪说了一句,便领着他们往甬道外走去。
徐恪原先躲在小屋内,对南宫与魔君的对话已听得一清二楚,他对于眼前的这位昔日好友,到底是好似坏,是人是魔,心中已着实难以判别。此时他见南宫为了搭救自己,竟不惜得罪魔君,从此背负了一个“叛君”的罪名,徐恪心底里,顿时又生出了一股信赖与亲近之感。他只觉眼前的南宫,与十年前待自己如兄弟一般的那位青衣卫千户,已合为了一体。
当下,徐恪二话不说,朝身后的兵士们打了一个手势,众人便都跟着南宫不语,疾步奔出了甬道之外。
南宫不语又领着徐恪与众兵士走进了山坳靠右边的一个洞口。那洞里面的路径也十分复杂,每走出几十步,就会出现一个岔口。南宫领着众人一路左转又绕,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徐恪眼前稍稍一亮,众人已走到了山洞的外头。
这时已是卯时,太阳已从山的东面缓缓爬起,天空虽然有浓云遮挡,但总算还能透出一丝亮光下来。借着那一丝黯淡的天光,徐恪回身一看,只见那一个巨大的灞山魔洞,已在山的那头。此时自己立身之处,已然是接近灞山的山脚……
“徐贤弟,从这里往东南,再过四十里就是长安了,你们快点走吧!从此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了……”南宫不语朝长安的方向挥了挥手,黯然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南宫兄!”徐恪急忙一把拉住了南宫的胳膊,恳切言道:“你今日已经得罪了魔君,这以后,南宫兄在魔族的日子恐怕要过不下去……不如,南宫兄还是跟着我回长安吧!”
“跟你回长安?哈哈哈!可笑!”南宫不语苦笑道:“我已经堕入了魔道,从此再也变不回人类了!跟着你回长安,你觉得那里还能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只要南宫兄愿意,徐某定会向皇上恳求,让他务必答允,将你留下!”徐恪诚恳地说道。
南宫不语冷冷地看了徐恪一眼,又望了望他身后那十二个兵士,淡淡说道:“李祀?你以为他是好人呀!算啦……你自身尚且难保,就别来管我的事了!愚兄手里至少还有一个魔人兵团,放心,我死不了的!”
言罢,南宫不语再也不语,径自转身就进了山洞。
徐恪望着山洞,欲待再出言相劝。他身旁的郑开急忙上前,提醒道:“大将军,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此地凶险,不管怎样,先回长安再说!”
徐恪点了点头,众人便不再多话,向着东南的方向大步狂奔。
徐恪一路寻思着,自己率领着一个千人队,浩浩荡荡地杀往灞山,本欲将灞山魔巢中的怪物一网打尽。可未曾想,只一日之间,九百人尽皆魔化,八十余人被撕咬成了碎片,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十二个兵士跟着自己回城。这一趟攻打灞山的行动,无疑是大败而归。自己若回到长安之后,面见皇帝之时,该如何奏对?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灞山魔巢中那一个魔人兵团的实力,就算今日自己带来再多几个千人卫队,也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而且,还会给对方送去更多训练有素的“魔化之人”。他不明白,这样的所谓攻打灞山,真的有意义吗?
他也万没有想到,负责镇守灞山魔窟的却是自己昔日的好友兼救命的恩人南宫不语。他与南宫匆匆一晤,不及细谈,尚不知南宫又是如何从一个好人堕入了魔道。然而他仍然确信,南宫不语虽然变成了“青衣魔王”,但南宫还是南宫,他依然天良未泯,在心底里还保留着那一份善良与正直。他听得南宫适才所言“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他知道南宫定然是心中两难,其实,除了南宫,他自己也未尝不是两难呢?下一次,若真的再遇上南宫,自己是该全力与之相斗呢?还是真的避而不见?
不管怎样,他身旁的这十二个手下,他是一定要想法子将他们带回长安的。他在山洞中,已亲口向他们承诺,这一份诺言,他一定要完成。如若连这十二个兵士都保不住,自己带来的这一个千人卫队,那可真是“全军覆没”了。
……
徐恪就这么一直想着,才往东南的方向走出了两百多步,猛听得空中响起了一个嘶哑的怪笑之声:
“无病老弟,怎么,才刚来灞山,这就要回去啦?”白鼠魔王已现身兵士身前,挡住了去路。
众兵士往后一望,更加心惊,那里已站立着一个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人,正是魔君。
徐恪知道那二人都不是武功泛泛之辈,自己手里虽有一把削金断铁的名剑,但至多也只能独自逃遁,要想保住身旁的卫兵却是万难。
徐恪侧眼望去,见左前方百余步外,有一个高高耸起的土丘。他心念电转,情知此时面对强敌,势必先要占据一个有利地形。他当即大喊了一声:“走,先冲上土丘!”右手长剑一挥,当先开路,率领众人往左侧大步奔去。
白鼠魔王望着众兵士紧紧尾随着徐恪,向左侧狂奔而逃,心里却是冷笑了一声,也并不急于追赶。
徐恪往左前方奔了不到十步,就见迎面已有三头长角红毛怪朝自己扑来。那些长角怪物周身的皮毛却是清一色的血红,正与他先前在无忧谷中遇见的那些长角红毛怪一样。想来,这些长角红毛怪定然是经过了专人的训练,已经是白鼠手下的“魔兵”。
徐恪不敢怠慢,当即口里大喝了一声“破金势!”昆吾剑带着一阵罡风,直向怪兽刺去。那三头长角红毛怪恍似感知到徐恪剑气的凌厉,各自往两旁一跃,便避开了这一招剑势。徐恪不欲恋战,急忙挥手朝身后呼道:“你们快跟上!”
徐恪正待往土丘上猛奔,却惊见前方又冲过来了一大片“血红之色”。此时,至少已有五十头长角红毛怪朝他们围拢了过来。
徐恪再望向身后,见那里竟也有几十头长角红毛怪向他们靠近。立身在这一大片怪物身后的,恰正是白鼠魔王与魔君两人。看来,这一大批长角红毛怪,定是那白鼠魔王带来的一队魔兵了。
这时,他与身旁的十二名兵士,全都已陷入了上百头长角红毛怪的包围之中。徐恪不由得心中气苦,那些长角怪物暴烈凶残,单只野怪就已很难对付,更何况,此际他要面对的是一百头训练有素的魔兵……
“我说,无病老弟啊!念在你我过去是老朋友的份上,我就向魔君求个情,你只要放下兵器,降了我们,我们魔君大人爱才,说不定,还能封你一个魔王干干呢!哈哈哈……”白鼠魔王伫立在大队魔兵之后,他双手环抱,好整以暇,悠悠然笑道。
“白鼠恶怪,你休想!”徐恪长剑往前斜挥,又是一招凌厉的“断水势!”击出。这一招剑势迅如风雷,迎面的一头长角怪物纵跃地迟
了一些,“嗷呜”一声,前腿中剑,随即受伤跌倒。不过,那些长角怪物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魔兵,一头受伤,其余不退反进,更加疯狂聚拢了过来。那些怪兽巨嘴大张,露出了里面的一排森森獠牙,直吓得徐恪身后的那些卫兵两腿发颤,手里的刀剑都险些掉落……
“哎呀!无病小老弟,我本想留你一条生路,只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到这个时候还想顽抗到底!你自己想死,可也别怪我不讲情面!”白鼠魔王仰天一叹,露出了一副悲惜的神情,随即右手一挥,口里发出了一串“魔语”。意思好像就是告诉那些红毛魔兵,不必留下活口,只管将这些人类当作口粮即可!
在这一百个红毛魔兵的围攻之下,就算徐恪剑招再怎么厉害,也势必不敌。此刻,对于徐恪而言,当真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仰望苍天,不禁暗自叹道:“难道天不佑我,真的会让我命丧于此么!”
“大将军,救兵来了!”徐恪身旁的郑开却忽然手指着魔兵的身后,惊喜地大喊道。
只见那一大堆魔兵之后,刚刚还是一个整齐的阵型,此时忽然骚乱了起来。有两把亮光闪闪的飞剑,正当空斫来,飞剑所到之处,地上的怪兽顿时化作一团血肉模糊。那些红毛怪物似乎都极为害怕这两柄飞剑,见状都纷纷向两旁躲避……
“怡清!你怎么来啦?!”徐恪欣喜道。
在这一个绝境之中,乍逢怡清赶来相救,怎能不令他欣喜万分。然而,他一想到此地凶险的形势,忍不住又异常地担忧。
“呆木头,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那个山包呀!”怡清娇叱了一声,她人在前方接应,双手却是连连挥舞,御使这两柄飞剑上下翻飞,将那一大片红毛怪物逼得纷纷逃开。
“走,你们跟着她快走!”徐恪急忙向身后的兵士发令道,他自己则挥剑断后。
白鼠魔王与魔君本来好整以暇,只待看一场魔兽撕人的好戏。此刻忽见前面突然杀出了一个高手,还是一位御使飞剑的女子,忍不住各自一怔,随即便纵身向徐恪扑来……
只是,他二人隔得较远,身前又被一大队乱纷纷四下里逃散的长角怪所阻。是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徐恪与十二个兵士,经由怡清引路,尽皆逃到了一处山包之上。
怡清口里所言的那个山包,就是徐恪见到的土丘,那是一个高约二十余丈,方圆五丈开外的一座小山岗。山岗顶端甚是平整,正好可容纳他们十几人驻守。山岗四面都是石壁,从山顶居高临下,足可凭险固守。
白鼠魔王口里呼喝连声,他手下的一百魔兵便将那小山岗给层层围住。但那山岗的三面均是陡峭的石壁,极难攀爬,只有向南的一面是一处斜坡,徐恪等人便是自南面而上的山岗。
白鼠魔王得了魔君的指令,便口里大声呼喝了几句魔语,立时就有十头长角红毛怪自南面的斜坡上,疾冲上山。但那斜坡甚是狭窄,长角红毛怪身形粗壮,不能并肩而行,只得排成了个一字长蛇阵,缓缓攀援而上。然而,那十头长角红毛怪堪堪已到山顶之时,不是被徐恪的剑气劈倒,便是被空中的飞剑割伤,有四头长角怪物当即到底毙命。其余的六头长角怪物一见情形不对,当即连滚带爬地逃了下来,待得逃回山下的阵地,浑身也已是多处剑伤,鲜血汩汩而出。
白鼠魔王于山岗下,遥见徐恪指挥着众军士,将四头长角红毛怪的尸体拖回了山顶。他略略一想,便知定是徐恪要将那几只长角怪物的血液放出,以备饮用,将它们身上的肉胆割下以备食用,包括它们的皮毛还能挡风御寒。白鼠魔王想到此节,不禁气得颌下那一副雪白的长髯迎风乱颤。他心道,好你个徐恪,竟敢将我好不容易训练而成的魔兵,当作了果腹之粮!
白鼠魔王不由得对自己刚才这一轻率之举有些后悔。不过,他转念一想,你徐恪纵然有了四具长角怪的尸体,也顶不了多久。我只需死死地将你们困在山顶,看你们还能熬过几时?
魔君见白鼠魔王的手下魔兵,第一次出师不利,心中颇为不满。他便催促白鼠再命手下冲刺,他二人在后头跟进,这一次,定要将山顶诸人一网打尽才好。
白鼠魔王却摆手笑道:“魔君大人,瞧不出这个徐恪年纪轻轻倒还有些本事,竟被他短时间内找到了这么一个绝佳的防御之所!那山包上易守难攻,我们不必犯险,只需将山顶上那些人类给死死困住。他们没有水源,没有食物,时间一长,不用我们上去,他们自会下来……”
魔君一听也觉有理。他刚刚已见识到徐恪与怡清的剑法,知道这两人都是剑术中的高手,尤其是怡清,竟还能御使两柄长剑于空中飞舞,这一种凌空御剑之术,当真是极难对付。若他们贸然向山岗上强攻,风险委实太大。不如,就在山下列阵以待,看他们能守到何时。当下,魔君便点头应允。
白鼠魔王随即“叽里咕噜”又向手下的魔兵们大声吩咐了一通。那些长角红毛怪尽皆排成了一个紧密的阵型,围绕着山岗层层环伺。
看来,山下的魔兵短时间内攻不上岗顶,而岗顶的众人,若想冲出山下的包围也是万难。
白鼠魔王说的很对,这一上一下、人魔之间的一场对峙,到这里拼的就是时间了。
若时间一长,小山岗上非但无水无粮,到了夜间,更是奇寒彻骨,光是这一份严寒,就未必能让他们挨得过去。
若没有别的救兵,恐怕,山上的人到最后也是等死……
第八十一章、按兵不动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六、卯时、灞山一处山岗】
“怡清,你怎么会来这里?”徐恪与众位兵士逃到了山岗之上,击退了怪兽的第一批进攻之后,他见山下的群怪再无进攻之意,当即便朝怡清问道。
“我要是不来的话,你早就沦为那些怪兽的口粮了!”怡清朝徐恪白了一眼,依旧是没好气地说道。
“可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应该呆在长安城里才是!”徐恪叹道。话虽如此,他心中对于怡清的危急施救,自是感激莫名。
“先别这么多废话!赶紧把那些长角怪物的新鲜血液收集起来,到时候还能抵挡一阵饥渴!”怡清吩咐道。在她心里何尝不知这灞山的凶险,可正由于此地异常凶险,她才放心不下,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相帮。
当下,徐恪便命众兵士将死去的四头长角红毛怪拖上岗顶,每个人都取出自己的水囊,割开长角怪物的喉咙放血。那些长角怪物体内的血液颇多,装满了十二个人的水囊,兀自还有多余。郑开便与众人割下长角怪物的红皮,临时赶制了一个大口的皮袋,将剩余的鲜血储放其中。
郑开又与其余兵士取出随身利刃,将四头怪兽开膛破肚,尤其是要完整地剥下它们厚厚的一身皮毛。徐恪见众兵士纷纷动手,去皮切肉,这一套 动作轻车熟路。他便拉着怡清走到了一边。
这时,山岗下的群怪俱已静伏于地。两人向山下俯瞰,只见红彤彤一大片魔兽围拢着这一座小山岗,犹如一大片血色红云一般,死死地将自己这十几人困在了山岗上。这些魔兽进退有节、攻守有方,想是长时间受训之故。徐恪不由得暗叹,看来,今日要想全身而退,恐怕希望极其渺小……
见那些魔兽再无上攻之意,两人便拣了一处平整的山石坐下。借着头顶熹微的天光,徐恪再凝神端详怡清,只见她绝世出尘的一张俏脸上,此刻却满是关切忧虑之状。他心中顿感歉疚不已,不由得低头惭愧道:
“怡清姑娘,对不住啊!连累你跟着我受累了……”
“诶……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叫二姐!”怡清仍旧大喇喇地说道。
“二……二姐!”这个时候,不管是叫什么,只要怡清想听,徐恪都愿意叫,只不过,这“二姐”两字虽已出口,徐恪总觉得心里头还是有一些别扭。
“哈哈哈!乖……乖弟弟!你总算肯认我这个姐姐了!”怡清忍不住掩嘴笑道。
听到怡清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徐恪立觉心中如拨云见日一般,不由得感到轻快无比。他忽然发现,怡清笑起来的样子,着实如降下凡尘的仙子一般,不染尘俗、清丽无俦……
“你真的不该来啊!”徐恪叹道,他心中忽然又涌起一阵不舍与心痛。若叫这样一位人间的仙子,却跟着自己命丧于魔怪之手,那可太不应该了。老天爷岂能如此残忍?
“姐姐过来保护弟弟,不是理所当然么?”怡清笑道。
“可是……”
“放心,不是还有沈将军的一个千人队在后头跟进么?差不多他们也该到了!”
“沈将军,你觉得沈环……他真的会来救我们么?”徐恪苦笑道。他心里已经推算得异常明白,照正常的速度,沈环的人马早该抵达灞山了,但直到此刻,沈环的后军仍然是杳无音讯,天知道这位降魔大将军到底还会不会来!
“我相信,沈将军一定会来的!”怡清信心满满地言道。
“到时候只要沈将军的人马赶到,我们就从山顶俯冲,和他们来一个里应外合,定能将这些怪物一扫而光!”怡清又道。
……
徐恪低头不语,他见怡清如此乐观,自不忍出言与她争辩。他随即问道:“家里的人,都还好吗?”
怡清道:“她们都好,我这次到灞山,也是受大姐与三妹、四妹之托而来……原本她们都想来,被我给劝回去了!”
“她们……她们这是何苦呢?咳!……”徐恪仰天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谁让你这呆木头这么不听劝,一意要领兵来攻打灞山呢?”
“可灞山一日不除,长安百姓早晚还是要遭殃啊!”
“嗯!是以……攻打灞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是长安人,也要来出一份力!”
“怡清……哦不!二姐,谢谢你!”徐恪不禁握住了怡清的手,由衷地谢道。
怡清急忙抽回了自己的小手,脸上略略爬过了两片红云。她忽然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病木头,你还是叫我怡清吧,这‘二姐’你要是不想叫,那就别叫了……说起来,你还大我两岁呢……”
话说到后来,怡清的声音已越来越小。
……
……
其实,早在徐恪要出征之前,怡清已经打定主意,她也要为攻打灞山出一份力,同时,她更是放心不下徐恪。
毕竟,驻守灞山魔窟的“青衣魔王”,在人、魔两界都是大名鼎鼎,要想与他对敌,可是万分凶险之事。
二月初三、初四整整两日,怡清都带着徐恪围着灞山四处打转,说是帮助徐恪熟悉地形,实则是她自己也要亲自进山……
她知道若自己直接提出要与徐恪同行,徐恪必定不会答应。是以,到了二月初
五,待得徐恪领兵出城之后,她便辞别了徐府中的众姐妹,打算孤身一人赶往灞山。
不过,她临出门之时,徐府中的其余三位姐妹却死活不依,都道若她赶往灞山,众人也要随行。尤其是徐恪的新婚妻子姚子贝,定要跟着怡清一同前往。怡清劝了半天还是没用,最后只得使出了她的“杀手锏”。
她的所谓“杀手锏”其实就是一句谎言。她告诉三位姐妹,自己身上有一件师门的法宝,实在到了危急之时,只需使出这件法宝,便能保自己全身而退。但这件法宝只能保住一人逃遁,却护不了别人。三位姐妹若执意要去灞山,一旦陷入危急之境,反而会成了自己的连累……
众姐妹听得怡清此言,便信以为真,当下也只得任由她一人出城。其实,怡清哪有什么可以随时脱身的“法宝”,她有的只是一颗无法放下的关切之心而已。
怡清在徐府中耽搁了一些时辰之后,再出西门,却已追赶不上徐恪的人马。她来到灞山之后,更是走错了一条山道,待得她在山中绕来绕去,走了大半日,眼见得就已是天黑。那时的徐恪早就进了山洞,她又到哪里能找见徐恪的踪影?
虽已到了晚间,怡清还是不愿回城。她索性随意找了一片山坳,席地而眠。到了半夜时分,她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了密集的怪物嗷叫之声。她随即跃起往前,跟着这些长角怪物一路潜行,这才发现带队的竟是那恶名昭著的白鼠魔王。与白鼠魔王同行的,是一位头戴面具之人。怡清之前就听闻统领魔族大军的那位魔君,就是一个头戴面具之人。此时,见白鼠魔王对那位戴面具者甚是恭敬,心知那人必是魔君无疑。
见白鼠魔王与魔君深夜到此,怡清心中诧异,自然是紧紧尾随。后来,她见那两人进了一处巨大的山洞,不久之后又奔了出来。怡清便又远远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怡清见那白鼠魔王口中呼喝连声,招来了手下那一大批长角怪物。随后,他与魔君就领着这些魔兵一路往南而行,到了一处山洞的出口,又将这些长角怪物布置在出口两边,看情形,好似是要对付从山洞出来的敌人。
怡清不敢怠慢,当即也埋伏在洞外不远处,屏息以对。果然,过了不多时,就见徐恪与十余个兵士走了过来。她想大声呼警已然不及,她见徐恪奋力拼杀,想要冲到山岗上凭险固守。当下,她便跃步赶到,御使飞剑帮助他们,杀开了一条血路……
这时,他们虽然上了山岗之巅,暂时不用担心那些怪物会群起相攻。然而,若一味凭险固守,时间一长,又该如何应付?对这一点,怡清却是一筹莫展。
如今,她也只得寄希望于沈环的援军能尽快抵达了……
……
……
就这样,山上的人全神戒备,山下的魔怪也不急于进攻。两方人马就这样干耗着,时间很快地过去,转眼就到了戌时,太阳早已落下,天地更加昏沉。
徐恪身边的十二个兵士,渴了就喝一些兽血,饿了就啃一些兽肉。只是,那些长角怪物的血液很快就已凝固,没办法,兵士们只得忍着刺鼻的腥臭,强行将这些血块与肉块咬碎之后,咀嚼吞咽。他们心里明白,若不进食,死得更快!
到了夜间,山中冷风大作,寒风呼号而来,当真是冰冷刺骨。那十二名兵士只得全部挤缩在一起,再盖上厚厚的长角皮毛,饶是如此,那些兵士们依然冻得是瑟瑟发抖,徐恪望着他们这一副惨状,忍不住摇头,也不知他们能否熬过这奇寒彻骨的夜晚。
徐恪与怡清在山岗的另一边围坐,那山风越来越紧,徐恪见怡清也已冻得不行,他便取来了一条新割下的长角红毛皮,欲给怡清披上。不想,怡清却嫌那一张毛皮血腥肮脏,死活不愿盖上。徐恪无奈之下,只得脱下自己身上的那间大将军战袍,给怡清披上。
暗夜山巅,寒风凛冽,徐恪倒也还能忍耐。他体内毕竟服下了许多的长角精元,此时整个山岗之顶,也就他一人尚且能够忍受严寒。他便起身活动手足,同时也凝神查看山下,提防那些怪兽们趁隙仰攻。
“病……病木头,我……我还是觉得冷……”怡清躺在地上,虽然背靠着一块山石,但在这刺骨的寒风吹拂之下,依然冻得浑身颤抖。
虽然她身负绝顶御剑之术,但毕竟也只是一位女子,身处如此寒夜山巅,依然无法对抗这股天地奇寒。
徐恪身上已无可脱的大件衣物,他见怡清冻得委实厉害,心中不忍,只得坐在了怡清的身边,俯下身去,用自己的身躯为怡清遮挡寒风。
到后来,他只能是紧紧地抱住了怡清。两人背靠大石,相拥着躺倒在地。此时此刻,他们除了相护抱住身子,用各自身体的热量来对抗严寒之外,已别无它策了。
寒风越刮越猛,天地间似乎到处都是这大风呼啸之声。就连天空中的那一轮弯月,也躲在云层里瑟瑟发抖。只剩下依稀几颗星星,在寒风肆虐之下,还在苦苦忍耐……
在这一个魔化的世界,这一处孤独的山岗,这一个寒冷的夜晚,徐恪怀抱着怡清,就这样恍恍惚惚地睡去了。
山岗之上已经无人值守,但奇怪的是,整整一夜,山下的群怪也并未发起攻击。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到了第二日,太阳又从东面升起,大风也渐渐止歇
。待得灞山魔洞再次喷发之后,这一片山岗之上,终于不再寒冷。
徐恪醒来之后,清点众人,见手下的十二个兵丁,各自都还活着。昨夜的一场大风,只是冻伤了他们的脸面手脚,幸亏众人卧在一起抱团而眠,竟然一个也没有冻死。
当然,他们之前在山洞里已经服下过红毛胆煮过的汤水,到了山岗之上,又分食了四副红毛胆。那红毛胆性味辛热,最能助人抵御严寒。是以,众兵士侥幸竟能在山岗上忍过了一夜。
那十二个兵士早晨醒来,看见自己竟还手脚完好,性命无碍,尽皆心中大喜,当真是如同做梦一般。尽管,山下还包围着近一百头长角红毛怪,尽管,长此以往,水粮皆尽,他们还是难逃一死。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发觉自己依然活着,却已是抱成了一团,各自欢欣莫名,恨不得载歌载舞,欢庆一番……
人类就是这样,只要一点点眼前的欢乐,就足以支撑着他们继续后面的艰难苦痛。
徐恪关切地询问怡清,身体有无不适?怡清摇了摇头,一想起昨晚两人相拥而眠,她顿时两颊绯红,悄悄地躲到了一边。
自然,靠着徐恪身体内的暖流,怡清非但熬过了那一个奇寒彻骨的夜晚,还睡得非常安适,身体也毫发未伤。
只因昨夜,徐恪怕怡清冻伤,夜半之后,便默念口诀,暗自潜运真气,围绕着身体快速周流。他一身太医修真诀练了多日,已有了相当的根基。他体内真元自丹田气海内汩汩而出,不断地运转周天,那一股混元真气便如一道屏障一般,抵御住了大半严寒。
徐恪眼望山下,见那些魔怪依然如昨日一般,绕着山岗围了一个大圈列阵以对,却仍无向上攻击之意。
此时,郑开与几个兵士,已经往山岗下走出了十余步,正在四处捡拾一些黑石。这一处山岗离灞山魔洞已经很近,岗顶经受魔洞黑烟日日喷吐,偶尔也有岩浆流过,是以,地面上也四处散落着黑石。
“郑开,你们小心一些!别走得太远!”徐恪向他们大声吩咐道。他想起,昨日郑开他们切来了几块长角红毛怪的生肉递给怡清,不想,怡清却嫌那些兽肉太过腥膻,死活不愿生吃。今日,他们费力冒险,去捡拾那些黑石,必然是打算生火将那些生肉烤熟之后,盼望着怡清多吃几口。
“大将军放心,小的们知道!”
徐恪再看向山下,见白鼠魔王那边已然毫无动静。他不禁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委实不知,昨夜自己这十几人已尽皆入睡之后,他们这大队魔兵,为何不趁隙上山偷袭?
其实,昨夜亥时过后,魔君见山岗上已无动静,便欲率魔兵趁隙往山岗上偷袭。不料,白鼠魔王却婉言劝阻。他道今夜如此寒风,山上之人未必能够承受。纵然他们未能冻死,但没有水源食物,他们早晚还是一个死,又何必急在一时?
而且,白鼠魔王又极力进言,说道岗顶那些人来,越是让他们饥渴得久,他们就越是失去战力。若此时骤然上攻,那一男一女,剑术厉害,尤其是那位女子的两柄飞剑,看样子还是两把削金断铁的名剑,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魔君贵体,岂非属下百死莫赎之罪?!
那魔君听得白鼠之言,亦觉有理,当下便只得强自忍耐,但只是对山岗围而不攻,且看那些人在无水无粮之下,如何支撑下去。
其实,在白鼠魔王的内心,对于御使飞剑的那位怡清道长,心中毕竟还心存着畏惧。只因当年,他委实是在怡清的手下吃过了不少的苦头。十年之前,他曾被怡清逼得显露原形,还被她当作一只宠物般,关进了锁妖笼中,前后失据、进退不得……对那些陈年往事,他心中一刻也没有忘怀。世界魔化之后,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报复怡清。然而怡清平日里异常谨慎,每到夜间便回到长安城中歇息,他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终于,两个多月前,手下的魔兵汇报,说怡清宿在了许昌土堡内。他当时就大喜过望,急忙点齐了五百余头长角魔兽,当夜就奔着许昌而来。只是,他害怕怡清的御剑之术,为防万一,他又禀明了魔君,请来了魔界第一高手赤炎魔王助阵。
那白鼠魔王的心里,本以为当夜突袭许昌土堡,必然是万无一失之事。他做梦也未料到,在关键一刻,竟然是赤炎出手,救下了徐恪与怡清他们……
此时,白鼠魔王眼见得怡清已被自己手下的大批魔兵包围在了一座孤岗之上,他身边还有魔君助阵。这一次,他料定怡清已经是插翅难逃。他心中既已将怡清当作了瓮中之鳖,自然要慢慢地料理对方。他要将山岗之上的那几个人,困得奄奄一息,直到他们已饥渴到没了力气,然后再上山将他们慢慢地折磨致死。不如此,何以能消他心头之恨?
于是,到了第二天,魔君与白鼠魔王,眼睁睁地看着山岗上那些人燃起了黑石,烧烤着自己手下身上的血肉,然后放入口中大肆啃咬不停,却还是,毫无所动……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转眼又是一日。
山岗上的众人,虽然有了黑石可以燃烧取暖,也吃到了熟肉,然而他们殷切期盼的后军,却还是一个人影也未曾见到。
除了徐恪,其他人都在焦急地期盼着,沈将军,你何时才能赶到?
天知道,此时的沈环,到底人在何处……
第八十二章、人间曙光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八、寅时、灞山某处山岗】
徐恪与怡清等人被困山岗之顶,已有两天两夜。
这灞山的白天和夜晚,气温迥异,白日里旁边有魔洞喷吐黑烟,不时会有一阵阵灼热袭来,黑烟中的毒尘也异常浓烈,那些兵士们已被黑烟呛得咳嗽连声,嗓门如烟熏火烤,几致说不出话来。
到了夜晚,便是铺天盖地的大风漫卷着尘土,气温又陡然间变得奇寒彻骨,兵士们虽然蜷缩在一起,抱团取暖,但身体也已多处冻伤。长此下去,没有一个人能够支撑得住……
而更要命的是,这山岗上没有任何水源。
那些魔兽的血块中并无多少水分,兵士们虽强忍着刺鼻的腥膻,啃咬吞咽,到后来,依旧是嗓门冒烟,渴得要命。
白日烟熏、晚间大风,冷热交相进攻,已经让这些兵士们叫苦连天,极度地干渴更是让他们的身体已虚弱到了极致。
比干渴更致命的,是绝望。此时,所有人都已猜到,再没有援兵来救他们了。降魔大将军所率的那一个千人队,或许在世界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出现,唯独不会赶来灞山!
郑开与十一个兵士都已坐倒在岗顶的一侧,神情困顿,嘴唇干裂,虚弱与疲惫已将他们折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山下的大批长角红毛怪非但一头没少,反而变得更多。白鼠魔王为保万无一失,更是千里传音,将这周围的一些未经训练的长角怪物也尽数召集了过来。
对于徐恪与怡清而言,此时的灞山山岗,真的已成了一处绝境。
二人若强行向山下冲刺,在大批魔兵包围之下,对方还有两位魔族高手掠阵,已几乎没有成功突围的机会。更何况,岗顶还有十二个奄奄一息的兵士。若就此弃他们而去,徐恪又如何能够忍心?
“木头,你快走吧!”怡清决然地说道。
此时,她见山岗下原本静伏于地的魔兽已纷纷站起。那大批魔兵的阵型也出现了变化,似乎就要向岗顶发起总攻。
怡清急忙将徐恪拉起身,再次催促他:“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我还能去哪里?”
“快回你的长安去吧!你原本就是从十年前来的!”
“我走了,你怎么办?”
“哎呀!你不要管我!你走了之后,我自有办法脱身!”
徐恪从怀里取出云影珠,他知道眼下能让自己脱身的机会,就只有这一颗灵珠了。但当此绝境,他又怎忍抛下怡清,独自逃生?他苦笑了几下之后,又将云影珠放回了怀中,也决然说道:
“不行,要走你先走!你若不走,我决不会走!”
怡清急道:“你……你这病木头,你怎么这么倔呀!你放心,我轻功好,等你离开之后,我定然会安然脱身。再者,我与他们原本也没什么大仇,那些魔物也不会为难于我……”
此时,山脚下的魔兽大军中,已分出了一个列队,大约有四十头长角红毛怪正缓缓朝山顶攀爬而上。怪物的身后,还跟着白鼠魔王。
徐恪握住怡清的双手,只见她身上、脸上满是暗褐色的尘灰,双唇已然皲裂,长时间的干渴也已让她疲惫、困顿、虚弱不堪。徐恪心知,若这个时候她说还能施展轻功,从山下的包围中脱身,那几乎就是梦话了。
徐恪深情地凝望着怡清,柔声道:“好二姐,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若天要亡我,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怡清也望着徐恪,无奈叹息道:“你这段病木头,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呢!你明明有云影珠,只需灌注一下真力就能离开,你为何……咳!也罢!你要真不愿走,那我们就留在这里,跟那些怪物大杀一场!”
怡清随后却笑道:“我说……有你这样的病木头么?先前在家里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去,可你偏偏不肯回!如今,眼看着就要死了,你居然还是不肯回去。你莫不是真的忘了……你本就是属于十年前的世界!这里的一切,原本就和你无关……”
这时,徐恪怀里的那颗云影珠竟然又自己开始发光,只听得灵珠内再一次传来云影真人的声音:
“喂……老徐,老徐在吗?我第二次呼叫你,你听到了吗?你此时已万分危险,万分危险!你要赶紧催动云影珠,赶紧回到神王阁,赶紧给我回来!快!”
听到云影真人急切地叫喊,徐恪却还是摇了摇头,并不加理会。云影真人见无人应答便也不再说话,未几,那云影珠的光芒再度黯淡了下去。
怡清焦急道:“病木头,那珠子自己都在催你了,你怎地还是不肯回去呐!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赶紧催动灵珠之力,回你的十年前去!要知道,你要是死在了这里,十年前的怡清,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哈哈!放心,十年前的你一定能见到我的!我还欠了你一顿摘星楼呢!”徐恪忽然笑道。
徐恪心想:“怡清为了救我而来,吃了恁多苦头,如今她身陷怪兽重围,眼看着难逃一死,我若在这个时候抛下她独自逃生,那我还算是个男人么?”他一边说话,一边拔出了背上的昆吾剑,望着山下攀岩而上的群怪,双眼中尽是坚毅无畏之色……
“你……哎!”怡清叹了一声,她知道自己再多言也是无益,只得随他。
徐恪忽然心有所想,忍不住说道:“怡清,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说吧!”
“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好听点的?”徐恪说完,脸上竟露出一丝忸怩之态,看得出,他还有些难为情。
怡清不由得噗嗤一笑,她委实未曾想到,到了如此生死
关头,这病木头居然还惦记着让自己改口。当下,她便柔声唤了一句:
“病哥哥……”怡清忍不住低下了头。
“哎!”徐恪大声应了一声。他听得怡清这一声娇柔的呼唤,心里立觉有如沐春风之感。想不到,平日里豪气干云的怡清妹子,此际竟能叫得出这一声香甜柔软的称呼。徐恪长剑一横,突然间心中满是豪壮之情,只觉纵然就此力斗怪物而死,但有这样一位貌若神仙一般的“二姐”陪伴,又听到她这一声娇柔无限的称呼,夫复何憾!
“病哥哥,从此,你便也叫我‘清妹’吧?”怡清也回了一句。
山下的大批魔兵已群起而动,第一队四十头长角红毛怪,离他们已不到百步。
“好!清妹,那我们就大杀一场,纵然死在了这里,也不枉此生了!”徐恪仗剑在手,朗声言道。
“嗯!病哥哥……那就让这些怪物,尝尝我们的厉害!”怡清面朝山下的魔怪,凝神伫立,口里念动真诀,背后的一柄双股剑,已在剑鞘中微微颤动。
那四十头长角红毛怪,列成了一字长蛇阵,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眼看着就要走上岗顶。
白鼠魔王取出了他一根长长的铁索飞爪,跟着手下的魔兵,也一步一步往上……
此时,一轮红日已自灞山的东面冉冉升起,朝阳升腾而上,仿佛已刺破了天与地之间的重重阻隔。那万道金光穿过厚厚的黑云,直直地照射在了大地之上。金色的朝阳也打在了徐恪与怡清的身上,将他们二人清朗而挺直的身影,映在了地面之上……
“影子!我见到影子了!”斜靠在一边的郑开,忽然惊喜地大喊道。
“影子?”徐恪挠了挠额头,心想难道云影真人也到了这里?他望向四周,哪有半个胖真人的影踪?只有地上自己的影子,也跟着他挠了挠自己的前额。
“大将军,我看到你的影子了!”郑开又一次大喊,他站起身,满脸兴奋,欣喜若狂……
“看到了我的影子,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徐恪望着怡清,一时间,仍不明所以。
他一时半会还未能想到,在这个魔化的世界里,白天有黑烟大网阻隔着天空,根本就见不着一缕阳光。没有阳光照耀,又哪里能见到人的影子呢?
而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清楚地见到了徐恪的影子,清楚地见到他的影子也随着他自己,挠了挠额头。
这说明,这世界已经出现了阳光,人间终于迎来了光明!
此时的怡清,也是满脸欣喜之色,她仰头望向天穹,双眼流出了珍珠般的眼泪,仿佛在自言自语:“病哥哥,想不到,你终于成功了!你终于挽救了这个世界……”
“我……我成功什么了?我哪里挽救了这个世界?”徐恪纳罕道。
怡清伸手指向天空,道:“病哥哥,你快看,太阳出来了!”
徐恪顺着怡清所指,果然见天空中,在那浓密的黑云之上,竟然有一道道金色的阳光,刺破浓烟的阻隔,直直地照射了下来。那金色的朝阳是如此地耀眼,徐恪受困于这黑暗的世界已久,忍不住眯起了双眼,一时还未能适应这真正的阳光。
“快看啊!大将军,魔兽们都烧起来啦!”郑开手指着山下魔兽的方向,欣喜地叫喊着。
果然,那四十头长角红毛怪,本来已堪堪爬到了岗顶,正欲发起冲锋,却不知何故,身体内竟冒出了一股股黑烟,须臾间,怪兽的皮毛就燃烧了起来……
此时的天空,虽然还高悬着一张黑烟大网,但今日的大网似乎出现了裂隙。金色的阳光便从这些裂隙出穿越而来,那一道道金光,就如一把把利剑一般,刺在怪兽的身上,立时就能将怪兽点燃。
只见那些怪兽一个个口里都发出了“嗷呜”之声,仿佛它们已见到了自己的末日,正发出无比悲惨的痛苦嚎叫。随之,怪兽们周身都已被点燃,尽皆连滚带爬地,掉下了山坡。
山下的全部魔兵也同那一队怪兽一样,个个避无可避,尽皆被金色的阳光刺破身体,点燃皮毛,痛苦地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烧成了一堆黑灰……
灞山绝顶的那一处巨大的魔洞,依然在向天空喷发着浓烟。可是那浓厚而密集的黑烟却仿佛完全失去了作用,天空中的阳光,越来越多地刺破云层,照射在大地之上,仿佛越来越多的江河之水,欢快地流奔大海。万道金光流泄而下,将灞山层峦渲染出了一片金黄之色。只是在一瞬间,天地已然大变,人间的光明越来越盛,越来越盛……徐恪忍不住揉了揉双眼,慢慢地来适应这个明亮的世界。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一时间不由得怔在了当场,委实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得救了。
白鼠魔王人还在山坡上,那金色的阳光却未能将他点燃。然而,他抬头看着天空,越来越盛的金光流泄而下,山间大地已充斥着越来越明亮的光芒。他不由得悲叹了一声,也不知口中喊了一句什么话语,当下,他纵身一跃,便向山脚下夺路狂奔而去,竟连那一个魔君,他也顾不上去理会。
“太阳出来了,病哥哥,你成功了!”怡清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徐恪,她用力地抱住了徐恪的身子,眼角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嗯……清妹,太阳出来了,想不到,我们没事啦!”徐恪也紧紧抱住了怡清,欢声道。
旁边的十二名军士,原本已奄奄一息,此时也精神一振,各自霍然起身。他们看着山下那些怪物个个被金色的阳光刺破身体,浑身燃烧,倒地痛苦地死去,忍不住也互相拥抱在了一起,喜极而泣……
就这样,众人都各自紧紧拥抱着,用最兴奋、最欣喜、最畅快的欢呼和呐喊,来庆祝着这一
场人类的大胜利!
……
徐恪仍然与怡清紧紧相拥着,他感觉到怡清娇弱的身躯好似在微微颤动,也不知她是喜极而泣,还是在为某人感到悲伤。他怀抱着怡清,柔声安慰着:“清妹,天可怜见,我们还活着!我们这就回长安去!”
这时,不知何人喊了一句:“下雨了……”天空中竟又下起了小雨。众人都仰头对着天穹,拼命地吮吸着自天而落的雨水。那些雨水落在口中,吃起来竟是如此甘甜。对于怡清与众兵士而言,这九年多时间,他们都未曾喝到过如此甘甜的雨水。此刻,他们一个个就如久旱的枯苗一般,大口吞咽着雨水,大口感受着老天爷送给他们的这一份豪礼……
雨水越下越大,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将这世界的所有肮脏与混乱,尽皆洗涤一番。伴随着滂沱的大雨,天空中兀自金光万道。今时今日,漫天大雨与朝阳旭日竟同时而来。这一幕奇景,就好似天空中的众位神仙,在一起操纵一般。
“灞山魔洞也被雨水浇灭了!”怡清手指着不远处那一个巨大的黑洞,对徐恪说道。
徐恪循着怡清手指望去,果然,在大雨的催压之下,灞山魔洞终于被雨水熄灭,洞口再没有黑烟可以喷吐,就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大黑洞,仿佛在告诉世人,曾经有一段“世界魔化”的过去……
魔洞熄灭之后,天空中失去了后继的黑烟。那一张笼罩于苍穹之上的黑烟大网,便渐渐地消散了开去,终于,天空也变得明净而透亮,眼前的世界,更是一片光明!
众人吞下了许多的雨水之后,身体内立时又恢复了力气。徐恪见大雨下个不停,便寻思着找一个地方避雨。他向众兵士问道:
“你们不要紧吧?”
“回大将军,我们都很好!”郑开回禀道。
“走,我们回长安去!”
“好嘞!”
那些兵士们一个个手握着手,喜笑颜开,他们原本已自忖必死,做梦也未曾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到长安。
……
徐恪便领着众人,缓步走下了山岗,只见山下的那一大片魔兽,此时尽数被燃烧成了灰烬,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就连残剩的那些灰烬也被雨水慢慢地带走,仿佛它们原本就未曾来过一般。
白鼠魔王早就遁去无踪,至于那个头戴面具的魔君,此时也已不知去向。徐恪对他们并无半点兴趣,他此时只想快些回到长安,快些见到他的三位妻子,经历了生死争斗之后,他心里更是想着今后要好好地陪伴着她们……
徐恪一行在大雨滂沱中,只管往东南而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却见前方来了大队人马,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形魁伟,满脸赭红之气,正是闻名长安的降魔大将军沈环。
“徐兄弟,你回来啦!”沈环爽朗的笑声再度响起。
徐恪却只做未见,顾自往长安城走去。他身后的怡清本想同沈环招呼一声,见徐恪如此,便也不再多话,紧随着徐恪而行。
“小的见过大将军!”郑开等人随即向沈环躬身行礼。
沈环望了望身后的徐恪,却只是干笑了两声,便向郑开等人问道:
“你们跟着徐将军,战果如何?可曾见到青衣魔王?其他的人呢?”
“回禀大将军,情况是这样的……”郑开便将自己跟着徐恪攻打灞山,这一路所见,尽数向沈环禀报。而最关键的,那金色的阳光能将所有的魔怪身体点燃,令那些怪物**而亡,郑开更是极尽详细的禀明。
沈环闻言不禁大喜过望,他立时大声下令道:“众将士,快与我一起,将灞山魔巢中的余孽,杀个一干二净!”
……
……
徐恪见手下的十二个兵士已回到了沈环的千人队中,便也不去理会他们,径自赶回自己的家中。他眼下,除了回家与家人团聚,已再无他想。
徐恪与怡清两人各自都有上好的轻功,此时不必理会手下的兵士,便加紧脚程,提气疾行,只过了半个时辰,便走进西大门,回到了长安城中。
此时的长安已然沸腾,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奔到了大街上,人人脸上都是欣喜兴奋的神情。人们敲打着手中的碗筷箩筐,发出胡乱的声响,各自拥抱着,在雨水中载歌载舞,不惜用所有的欢笑和泪水,来庆贺这世界重获光明……
徐恪与怡清双双互望了一眼,各自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不用说,有了阳光和雨水之后,人类的世界就已恢复了生机,接下来,所有人都不用担心以后的生存了。
两人手拉着手,信步走到醴泉坊的宅子前。徐恪远远地就见胡依依、慕容嫣与姚子贝都站在那里。她们也同长安城中的百姓一样,各自仰望着明媚的天空,伸手触摸着洁净的雨水,喜悦兴奋、欢欣无比。
姚子贝一见徐恪与怡清,立时疾步奔了过来。她紧紧地抱住了怡清与徐恪,喜极而泣:“二姐、徐哥哥,太好了!你们终于平安回来啦……”
“傻丫头!我好好的,你苦什么呀!”徐恪忍不住刮了一下姚子贝的鼻子,笑道。
“嗯!老天保佑!你们都能平安回来!老天爷对我们可真是太好了!”姚子贝仍然哽咽道。
胡依依与慕容嫣也都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抱在了一起,相拥而泣又哈哈大笑。
“老天爷……对我们真好!”胡依依也感叹着。她仰头望向天空,此时已是辰时,旭日高挂于天,阳光已分外耀眼。她眼眶里也已盈满了泪水,神情就好似刚才山岗上的怡清一般。
“阿恪,你在哪里呀?这天地巨变,是不是你的努力才换来的?”
第八十三章、兔死狗烹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八、酉时、徐府前厅】
徐恪与怡清回到自家的府邸,众女见他们平安归来,尽皆紧紧相拥,忍不住喜极而泣……
大雨一直下个不停,长安城北的渭水河已经涨满,城内的大小沟渠也已淌满了雨水,就连街巷中、大道上都是哗哗的水流。众人再也不用担心缺水,胡依依与慕容嫣、姚子贝她们搬出了家里头所有的大缸,接满了雨水之后,索性烧了好几缸热水,大家都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众人见世界已恢复正常,从此再也不用担心缺粮,便拿出了灶间和仓库内最好的食物储备。姚子贝为大家烹煮了一大锅米粥,又精心熬煮了一大盆熊肉地衣汤。所有人尽皆围坐在后园的闻雨亭中,一边大口喝粥吃肉,一边观赏着耀眼的阳光下,大雨瓢泼的美景。
徐府自从翻新之后,这闻雨亭也直至今日,方才让众人真正地听闻到了下雨的声音。
天空中有温暖的阳光,大地上有洁净的雨水,徐恪与五位女子呆在自家的后院,大口吃喝,大声谈笑……这一番情景对于他而言,仿佛如同梦中。
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心思,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
到了酉末时分,徐府外却传来敲门之声,徐恪过去开门,见来者却是京城大总管宋锦桦。
故友前来,徐恪自是热情迎入,恰值晚膳时分,众人都在前厅中一道就餐。徐恪便邀宋锦桦一同用膳,宋锦桦欣然应允。
说起宋锦桦的来意,他便言道,今日听闻徐恪一行自灞山平安归来,奉天子之命,他特来看望。
胡依依等四位女子见宋锦桦傍晚前来,知他必是有事相告,众女子略略吃了一些之后,便起身离席,回到鸿鹄居中打牌去了。
前厅中只留下了徐恪与宋锦桦两人,宋锦桦喝了一杯“水酒”之后,忽然颇有深意地说道:
“徐兄,你可知今日沈将军已经凯旋而归,听说他可是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呢!”
徐恪不以为意道:“哦……沈环打了胜仗?他胜了谁?”
宋锦桦道:“今日他率兵卯时出城,申时回城,回来时带来了两个重要的人犯。”
徐恪问:“是哪两个?”
宋锦桦道:“这两人一死一活,说起被沈将军活捉的那个,徐兄……你绝对想不到!他就是统领魔族三军,在整个魔界大名鼎鼎的魔君。那魔君的脸上还带着一个面具,听说还是一个兵士从一处臭水沟里将他寻到的。可怜这个魔君,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双眼不能识路,双腿不能行走,结果,失足掉进了一个水沟里爬不起来,幸亏那个兵士及时赶到,才将他打捞了上来……”
宋锦桦津津乐道着魔君被抓的经过,徐恪却对此毫无兴趣,他又问:“那个……死了的呢?”
宋锦桦道:“死掉的那个是青衣魔王……”
“青衣魔王?”徐恪不由得惊道:“他……他死了吗?怎么死的?”
宋锦桦见徐恪竟然对魔族的人物如此关心,也是微微一愣,旋即回道:“我听手下的人讲,沈将军带领他的千人卫队,攻进了灞山魔窟中,只见那些魔兵们一个个都已经**而亡,只有青衣魔王一人,坐在他自己的那张太师椅上,胸口插着一柄利剑。鲜血从他的胸膛里不断涌出,那人的神情却甚是安详,想来,他必定是自尽而亡……”
徐恪不禁面露戚然之色,心中一阵感伤,好似喃喃自语道:“青衣魔王……青衣魔王,南宫兄,没想到,你就这么走了……咳!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苦呢?!”
见徐恪如此神情,宋锦桦心知徐恪必定是认识那青衣魔王,或许两人还是旧日好友,但他此时却不细问,反而岔开话题道:
“徐兄,今日沈将军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灭掉了整个灞山魔巢,还活捉了魔君,圣上可是龙心大悦,还率领百官们亲自赶到长安城西大门外迎接。长安城中的老百姓们,更是夹道欢迎啊……”
顿了一顿,宋锦桦又喝了一口“水酒”,接着说道:“当时,咱们的降魔大将军骑在一头黄骠大马上,从西大门一直行到兴庆宫外。下面的老百姓们,人人振臂高呼、个个摇旗呐喊,可谓万人空巷、盛况空前啊!都把咱们的沈大将军当作了一个旷世的大英雄大豪杰呢!如此热闹的场面,徐兄,你怎地不来啊?说起来,这攻打灞山,也应有你一份功劳才是!”
徐恪摆手道:“算了!功劳就全给他沈环吧!这次攻打灞山,我能平安回来,心里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
听了宋锦桦的一番陈述,徐恪心里当真是不胜感慨。他心道,灭掉灞山魔巢的哪里是你沈环呀,那是老天爷好不好!你沈环率领后军,本当在三日前就应赶到灞山与我汇合,可是你按兵不动,坐看我一个千人队被那些魔怪尽数吞灭却无动于衷,未施任何援手。要不是天象骤变,只怕就连我徐恪此时也早已尸骨无存了!
不过,事已至此,既然他和怡清已经平安归来,徐恪也不想再去揭他沈环的老底。不管怎样,世界已然恢复如常,魔族从此覆灭,人类大获全胜,对他而言,有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宋锦桦问道:“徐兄,沈将军身为后军统领,他本该三日前就当前往灞山,可我听说他这三日来却一直是呆在城中,从未向灞山魔窟发出一兵一卒,有这样的事么?……这中间的详细情形,徐兄能否为我明言?”
徐恪摇了摇头,道:“宋兄,算了!这一场灞山之役,我人族既已大获全胜,以前的事,何必再去追究呢?”
宋锦桦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随
即起身笑道:“好吧!既然徐兄不愿旧事重提,那我也不勉强!今夜宋某还有事在身,恕我不便久留,这就告辞!”
言罢,宋锦桦起身出门,徐恪便跟着送到门外。宋锦桦将要离去之时,忽然回头,似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朝徐恪说道:
“徐兄,咱们也算老朋友了!我一向景仰你的为人!不过,你待人以诚,别人却未必领你的情啊!接下去……徐兄可要小心一点了!这长安城也未必是一个好呆的地方……”
言罢,宋锦桦再不多言,即朝徐恪拱了拱手,转身大踏步而去。
徐恪若有所思,回到了后院的榛苓居中。
众女也散了牌局,各自回屋休息。胡依依来到榛苓居内,便问起方才宋锦桦所言,徐恪一五一十尽皆讲来。
胡依依听完之后,思索了片刻,当即言道:“小无病,不如,咱们离开这长安城吧?”
“离开长安城?”徐恪疑惑道:“这是为何?”
胡依依道:“听适才宋大人所言,眼下你或许面临着危险!咱们还是赶紧走!”
徐恪道:“赶紧走?胡姐姐,如今已是戌时了,是不是太急了一点?更何况,我们好不容易在此地安身,如今的宅子也才刚刚修缮好,这一时半会儿,又能上哪儿去找这样一处容身之地?”
胡依依急道:“小无病,你没听到宋大人那一句‘长安城未必是一个好呆的地方’么?他已经讲得如此明白,你怎地还这般懵懂不觉呢!这间宅子虽大,可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到哪里不是家呀?”
徐恪摸着自己的额头,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笑道:“胡姐姐,你过虑了吧?宋兄的意思,或许是提醒我今后为官,要小心提防沈环。咳!那劳什子的官我本就不想做,明日我就去兴庆宫里把那什么大将军的给辞了就是!”
胡依依兀自劝道:“小无病,听姐姐的话,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咱们这就动身,先出了长安城再说。如今这世界已没有魔物,晚上出门也无妨。若实在没地方去,不如,咱们先回许昌!有二妹的白鼠马车,两个时辰就到了……”
徐恪连连摆手道:“我听姐姐的,咱们明天就离开长安!可今晚着实有些迟了!眼下城外虽然已没有魔物,但如今毕竟还是寒冬,外头冷风刺骨,姐姐这些天身子又弱,面色也不好,今天中午我见你没喝几口粥就跑到一旁呕吐去了,想必姐姐肠胃受了些寒气,这大晚上的寒气逼人,姐姐切切不可出门!”
“小无病!姐姐我没病!你就听我这一次,行不行啊?”胡依依焦急道。
“不行……就算要走,也得等到明天正午之时……”
无论胡依依如何苦口婆心相劝,这一次,徐恪却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坚决不从。胡依依无奈之下,只得随他。她心里也想着或许是自己多疑了,宋锦桦只是来好意提醒一下而已,原本就没什么事情。
想起徐恪对自己如此关心,今日午膳之时自己只是胸中忽起一阵烦呕,匆忙跑到了灶间,这一幕被他看在眼里,竟还一直记挂于心,胡依依忍不住心中又升起一股温暖。
话说回来,此时已是半夜,就算自己吃得消,三妹、四妹的身子都弱,让她们深夜颠簸,前往许昌,定然又是一番折腾劳累,她们二人未必承受得住?况且,如今的许昌土堡还不知是一处怎样的光景,仓促赶去,或许连一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
于是,胡依依也不再多想,此时夜色已深,她当即催促徐恪,赶紧回他的玲珑居去!
不想,徐恪此时却厚着脸皮硬要留在榛苓居中。
胡依依脸色一沉,说道自己这些天身子不适,就算你要留宿,也不许“碰”我!
哪知道,徐恪却还是不肯离开。胡依依“哀叹”了一声,只得随他。
当晚,两人便抵足而眠,徐恪怀抱着胡依依绵软的身子,心里只觉无比的满足与喜悦。胡依依却还是心事重重,她翻来覆去仍是不能成眠,过了许久,忽然低声问道:“小无病,你真的不想走了吗?”
徐恪先是一愣神,后来才想清楚胡依依此时的“走”乃是“穿越回十年前”之意,当下便笑着回道:“不走了,依依,我说过的,我要一直陪着你,陪着你们走完这一段路。等你们都老了,一个个都已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再回去,也还来得及!”
“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于我而言,我不管在这里呆得再久,回到神王阁依旧是那一天。我的时间,在那一头既然已静止,在这一头就是无限的存在啊!”
“好像也是哦!”胡依依也不禁笑道:“你们两个也真是有趣!一个原本就该在这里的,偏偏上天了;一个原本不该在这里的,却死皮赖脸留着不肯走……到最后,我都分不清,到底哪一个你才是真的‘你’”
徐恪笑道:“我相信,十年后的那个‘我’在去天庭之前,必然是想好了让十年后的这个我来陪伴你们,保护你们!否则,他又怎么会放心离开你们呢?既然十年后的‘我’对我有如此重托,我又岂能辜负了他的期待呢?”
胡依依忍不住别转了身来,伸出纤纤玉指,对着徐恪的脑门就是猛力一戳,口里也嘻嘻笑道:“就你会贫嘴!你可到好,在这个世界里陪了我们几个一辈子,让你享尽了艳福。一转身回到神王阁之后,你还能再陪着我们一辈子!我们这四个大美女,竟然还陪了你两世!这人世间的好事,可都让你给占全了!”
徐恪有些不解道:“不对呀,姐姐,怡清妹妹可不能算,她今后
说不定还是会离开我们”
“放心好了!”胡依依确然言道:“怡清啊,早晚也是你的人!姐姐我又不是傻子,她对你的这一片情意,我又岂能看不出来?”
“……”徐恪不由得脸色一阵发窘,也不知是被胡依依说中了心事暗觉惭愧,还是情不自禁地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欣喜,他只觉双颊一阵阵发烫,幸好在黑暗中,胡依依也瞧不见他脸上神情。
胡依依却又问道:“这神王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其实,姐姐我也好想进去一回呢! ”
徐恪道:“姐姐放心,下一回,我若见到白老阁主,定当带着你一同进去,让姐姐也领略一下内里的妙处。”
胡依依不再言语,内里却暗自叹息道,若我真的能进神王阁,我一定要回到十年前,跟你好好地说几句话!
……
……
匆匆一夜,又已过去,到了次日天明,徐恪才刚刚起床,忽见大批人马来到了徐府门前。一个卫队长带着几十名兵士昂首跨步走进门来,对着徐恪大声高呼道:“圣旨到!徐恪接旨!”
徐恪揉了揉惺忪睡眼,看着头顶的天空,一轮旭日正自东方喷薄而出,果然又是一个好天气。他见天空还是一片晴朗,那些魔洞黑烟终于消散无踪不再作祟,心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出了什么事?”徐恪走到卫队长的近前,径直问道。
那卫队长见徐恪没有下跪之意,只得展开纸卷,朗声念道:
“大乾皇帝敕曰:
镇魔大将军徐恪,深受皇恩,蒙天子简拔,委以讨伐全权,可叹其人,狼子野心,不思报效朝廷,扫荡群魔,提振国威!竟暗自勾结魔族青衣,戕害我族同类,枉顾兵员性命,尔心何其歹毒!着即褫夺其一切官职,贬为平民,押入诏狱,听候审谳定罪!朕所赐之昆吾剑,即日收回!”
“什么!”胡依依与慕容嫣等四位女子也都在一旁,她们听得皇帝竟下了这么一道圣旨,当下都相顾愕然,惊在当场。怡清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她立时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了卫队长的衣领,怒道:
“我徐大哥为了帮你们除魔杀怪,差一点把命都送在了灞山!你们这狗皇帝,才刚刚得胜就要卸磨杀驴么!”
“大胆魔女!竟敢口出狂言,藐视天威!”那卫队长仗着自己带来了两个百人队,也不甘示弱,他大声喝道:“现如今,这座宅子已被我兵马重重包围,你们若敢造次,本将一声令下,将你们统统抓走!”
怡清拔出了身上的双股剑,架在了卫队长的脖子上:“你说我是‘魔女’,好!我这魔女就先取了你的狗命!”
尽管那卫队长手下的几十个兵士都已各自拔出刀剑,围住了怡清,但他们未曾想到眼前这一位绝色女子,竟还有如此厉害的武艺,此时那些兵士们眼见队长受制于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你们敢抗旨不遵么!”卫队长哆哆嗦嗦地说道,他虽然兀自嘴硬,胆量明显不够。
“抗旨不遵又怎地?”怡清将手中的双股剑略略往前一送,那一把三尺青锋上寒芒乍现,锐气逼人,直吓得那卫队长顿时跪倒在地,大声求饶道:“这位女侠,徐将军,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女侠饶命,徐将军饶命啊!”
“算了!”徐恪上前拦住了怡清,说道:“怡清,不必为难于他,我就跟着他们走一趟就是!”
怡清急道:“病哥哥!皇帝明摆着就是兔死狗烹啊!跟他们讲不清道理,不如,咱们二人带着三位姐妹,杀出长安去!”
身旁的胡依依、慕容嫣与姚子贝尽皆点头道:“小无病(无病哥哥)(徐哥哥),咱们杀出长安去!”
徐恪望着眼前的四位女子,此时,她们也都凝目望着他,眼中尽是关切、忧心、焦灼与热烈的神情。没想到,在这一刻,这四位人间绝美的女子,竟都愿为自己冒生命之险,不惜违抗天子,跟着自己从此亡命天涯,与天下兵马为敌……
有这样的四位红颜知己,这一生,足矣!
可是,他又怎忍真的让她们从此跟着自己亡命天涯,不惜与天下兵马为敌?
况且,此时包围着整个徐府的,不知有多少人马,就算他们冲出了徐府,还要突破城门的防守。他和怡清两人自然可以逃脱,可其余三位女子尽皆武功平平,万一有个闪失,那就悔之晚矣!
“你们放心吧!我跟着他们去,没事的!”徐恪朝四位女子摆了摆手,决然言道。
“可是,你要是进了诏狱,天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怡清焦急道。
“不要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倒要看看,他们会使出些什么手段?!”徐恪坦然言道,人已经大步走向前院。
“病哥哥!……”怡清拦住了徐恪,几乎要哭出声来。
“没事的!清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安然归来!”徐恪将怡清缓缓推开,柔声安慰道。
“实在不行,我还有那颗珠子呐!”徐恪又朝怡清眨了眨眼,微笑着说道。
“你留在宅子里,保护好她们!”
徐恪最后小声叮嘱了怡清一句,便大踏步迈向大门。
那卫队长心中舒了一口气,随即右手一挥,领着几十个兵丁,也跟着出门而去。
留下怡清与胡依依她们,尽皆双眼含泪,无奈地望着徐恪的身影,被兵士们押解而行。
此时的整座徐府大宅,阳光明媚,经历了一天一夜的瓢泼大雨,平整的地面上,已是异常地洁净……
第八十四章、人心之恶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九、午时、长安城降魔总领衙门内】
世界魔化之后,沈环带着手下在原先青衣卫的故址上,又重修了一处衙门,皇帝将之命名为“降魔总领衙门”。在特殊时期,就由这个衙门负责招揽兵马、训练卫队,调配兵员,征伐魔族。到后来,长安城大小事宜,几乎都由“降魔总领衙门”负责署理,衙门的最高长官,便是降魔大将军沈环。
如今,世界刚刚恢复正常,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变更原先的“降魔总领衙门”为“青衣卫”。自然,沈环的官职又恢复为他最早所担任过的青衣卫都督。不过,皇帝李祀特加恩宠,为表彰沈环除魔之功,特擢沈环为正二品大都督,赐爵定国公。
志得意满的沈环,新任青衣卫大都督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诏狱。而诏狱的第一个客人,恰正是原来的镇魔大将军徐恪。
虽然,新修建的“诏狱”条件异常简陋,只不过将原来的两间公事房略事改造,里面加装了一些栅栏,外面将房门改装成了牢门而已。不过,由于诏狱中只有徐恪一个犯人,这点简陋的陈设,倒也不影响它的使用。
此时,诏狱中坐着的正是徐恪,负责审理他的是三个人,正中间昂首端坐的是大丞相长孙顺德,左面坐着青衣卫大都督沈环,右面是京城大总管宋锦桦。单单从这一套审讯的班底也可看出,皇帝对于徐恪的案子,那可是相当地重视。
徐恪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手脚与脖子皆被铁链套住,那五根铁链又分别用大铁钉固定在墙面上。他只要稍稍一动,铁链就会连带着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徐恪不由得苦笑,这一幕场景他实在太过熟悉,就跟当年青衣卫的天牢内一样,也不知沈环哪里来的本事,仓促间竟被他找来了这几根专门锁拿犯人的长索铁链。或者,这本就是沈环早就备好,单等着合适的时机,拿出来就可以使用……
依照沈环的吩咐,审讯之前就要给徐恪胸前的两侧琵琶骨穿上细铁链。沈环所讲的原因很简单,徐恪武功高强、剑术绝伦,不给他琵琶骨穿链,难保他不会暗地里逃脱。不过,在宋锦桦极力反对,大丞相也不赞同的情况下,沈环只得放弃给徐恪琵琶骨穿链,而是改为将他四肢与脖颈套上铁环,再用长链在墙上固定。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徐恪已如案板之肉一般,任人宰割。他心中连连苦笑,着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世界魔化之时,人类已处于灭绝的边缘,他深深地为人族的未来担忧,他感到苦闷、难受、绝望。后来,他拼尽了一切力气,力战魔怪,终于迎来了一个光明而洁净的世界。然而,世界虽然已恢复如常,人类也迎来新的希望,他依然感到苦闷、难受、绝望……
他费心费力、九死一生为之努力的人类战友,如今却在争论着,到底要不要将他两端的琵琶骨穿上链条!
……
这时,只听得新任青衣卫大都督沈环一拍惊堂木,怒斥道:
“大胆徐恪,你勾结魔头青衣,将我长安城近千名勇士,带入灞山魔窟内,致令他们惨遭魔人毒害,大半沦为新的魔人,其余尽皆死于魔族之手,你还不与我如实招来!”
徐恪冷笑道:“沈环,我与你原本分率前后二军,约定二月初五即赶到灞山汇合。我且问你,你当时人在何处?你手下的千人队,为何不来灞山?”
沈环怒道:“徐恪,是本官在审你,可不是你在审我!本官调兵遣将,自有本官的道理,你这魔族的奸细、人族的败类又怎会知晓?”
徐恪冷哼道:“‘魔族的奸细、人族的败类’?沈环,你凭什么说我是魔族的奸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结魔头了?灞山魔窟内凶险无比,我手下的卫兵们,全都是和那些魔兵力战而死……你自己贪生怕死、不敢出兵,到如今却反诬我勾结魔族!我若是魔族的奸细,又何必等到今日!我为何不早点打开长安城门,将魔兵们尽数引入,若真是那样的话,只怕你沈环也活不到今天了吧……今日我倒要问问你,你无凭无据,胡乱给我定罪,你到底是何居心?!我看……你是担心自己的罪状被我揭发,是以恶人先告状,反咬我一口吧?”
“你……大胆!”沈环被说得原本一张红脸上一阵发青,他又是一拍惊堂木,怒喝道:
“来人,给他上刑!”
门外冲进来四个卫兵,望了望徐恪,又看了看沈环,脸上却全是茫然之色,此际仓促之间又到哪里去找刑具?
“笨蛋,去找两根棍子来,给我打,往死里打!”沈环训斥道。
“慢!”坐在右首的宋锦桦却摆手道:“沈都督,陛下有旨意,案件未明之前,不可对徐恪动刑!”
“陛下,竟有这样的旨意?”沈环疑惑道。
宋锦桦点了点头。
中间坐着的长孙顺德手捋着颌下黑须,缓缓言道:“沈都督,你先别忙着定罪!若此人真的是魔族奸细,上元节那日,他又为何在长安东市救了陛下?
那日他挥剑杀退了金翅魔王,却是老夫亲眼所见!”
宋锦桦也道:“是啊!上元节那一日,我与长孙丞相,都亲眼所见,幸亏徐将军及时救驾,才保住了陛下的性命!”
沈环扭头朝宋锦桦道:“宋大人,这贼子如今已被陛下贬作了一个平民,是我诏狱中的犯人而已,你还叫他‘徐将军’呢?”
宋锦桦自觉失言,然依旧面不改色,沉声说道:“陛下虽然降旨贬徐恪为平民,可长安城里的百姓,都还将他当作救世的‘大将军’呢!若无凭无据,随意将他定罪,恐难安民心啊!”
沈环欲待再与宋锦桦辩驳,却被长孙顺德摆手阻止,只听那位身形异常高大的大丞相冷然道:“好了好了!沈都督,你还是赶紧审问犯人吧!陛下还等着我们赶去回禀呢!”
……
可接下去,无论沈环如何大声责问,徐恪对于沈环所定的罪状却是一概不认。到后来,沈环竟好几次在徐恪言语相激之下,无言以对。这诏狱之内,当着长孙顺德与宋锦桦的面,沈环又不能对徐恪动刑,只急得他一张大方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沈环依然问不出任何结果。
宋锦桦起身说道:“沈都督,既然无凭无据,今日的审讯便到此为止吧!我们先将审问的结果禀明陛下,至于如何处置徐恪,还是交由陛下圣裁!”
沈环忽然嘿嘿一笑,朝宋锦桦一摆手,道:“且慢!宋大人莫急,还有一批重要的人证……”
“哦?还有人证?”宋锦桦只得再次坐下。
“带郑开!”沈环大声吩咐道。
“郑开?”徐恪一听这个名字,心中立时暗道不好。若此人真的出来作证,事情可就难办了。
果然,自牢门外走进的,正是四天前随同徐恪出征,被徐恪火线提拔的那个百人卫队长郑开。
郑开进了牢房之后,不敢看徐恪的双眼,径自朝沈环跪倒在地,恭敬地说道:“小的郑开,见过长孙大丞相、沈将军、宋大人!”
“郑开,如今本将受天子恩典,今日刚刚拜领青衣卫大都督之职,你该呼我一声‘沈都督’才是!”沈环还不忘提醒手下,改变对自己的称呼。
“小的见过沈都督!”郑开又朝沈环俯身施礼道。
“好!郑开,你在灞山一直跟着人犯徐恪,你且将自己这三日来所见,尽数与诸位大人,从实讲来!”沈环吩咐道。
“是!沈都督!启禀各位大人,小的姓郑名开,原本是徐将……是徐犯属下的一个什长,后来在灞山山洞内被他临时提拔为百人队的一个卫队长。小的在山洞中亲眼所见,那魔族的青衣魔王竟然跟徐……徐犯称兄道弟,他二人在一起之时,神态还极其……极其地亲密……”
当下,郑开就将他在灞山山洞内,见到青衣魔王突然出现,还带着徐恪回到魔窟中,后来不惜为了保护徐恪得罪魔君,还差点跟魔君与白鼠魔王动手,这一番经过,全部供诉了出来。
当然,对于青衣魔王如何与徐恪亲近,两人在一起如何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两人临别之时又是如何依依不舍、潸然涕下等等这些情节,郑开更是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了一番……
郑开一直讲了近一刻辰光,等到他终于说完之后,沈环方才笑吟吟地看着徐恪,缓缓问道:
“徐兄弟,郑开可是你的手下,你自己凭着天地良心说,郑开讲的,是不是实情?”
尽管,坐在右面的宋锦桦连连朝徐恪眨眼示意,意思自然是让他矢口否认。然而此时的徐恪,内心却已如死灰一般。
就在两天前,他和怡清为了搭救那郑开与另外十一个兵士,还不忍独自脱逃,宁可与他们一道赴死。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仅仅两日之后,恰正是这郑开,竟成了指证“自己与魔族勾结”之人。而且,他所指证的事情,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说的……是实情”徐恪回道。
见徐恪脸若死灰之状,宋锦桦心知此中必有缘故,他立时一拍惊堂木,朝郑开大声责问道:“大胆郑开!你身为徐将军的贴身下属,战阵中蒙他亲自简拔,可见他对你信任有加。若非他一力护持,你怎能安然脱身?!你怎可仅凭只言片语,就胡乱攀咬自家的将军?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被宋锦桦这一通责骂,郑开不由得低下了头去,羞愧莫名,无言以对。
“宋大人,你稍安勿躁!证人可不止他一个!”沈环仰靠在木椅上,挥手笑道。
“来呀,带其他证人!”
未几,就见牢门一开,又从外头走进来十一个兵士,全是徐恪当日不惜以命相搏,从灞山魔窟中带回来的卫兵。
在沈环大声责问之下,那十一个卫兵也尽数招供。自然,他们所诉的供词与先前郑开所言大同小异,只是言辞没那么丰富而已。
甚至于,沈环最后还招来了他手下的副将上官隆。当日那上官隆一见魔人杀到
,便第一个弃阵而逃,致使他手下九个百人队瞬间乱做了一团。这才被青衣魔王率领的魔人兵团趁乱偷袭,片刻之间尽被咬伤。今日,他竟反咬了一口,说是徐恪预先与青衣魔王定计,命他带领九个百人队进入青衣魔王的包围圈。徐恪则管自己提前进洞,所以才令九百卫兵尽皆被魔人咬伤,还全部沦为了新的“魔化之人”……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徐恪与青衣魔王早已串通好的阴谋!要不然,徐恪手下的一整个千人队,为何全军覆没,可唯独领兵的主将却能平安归来?!
有了这么多证人的亲口指证,而且,他们所言也尽都合情合理。这一下,徐恪已是百口莫辩,就连宋锦桦也只能是干坐在那里,心中虽然焦急,口里却发不出一言……
“徐兄弟,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沈环得意洋洋地问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们想给我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吧!”徐恪淡淡地回道。
这一刻,他已经什么话也不愿多说了。
对于那些证人,对于昨日还与他并肩作战的人类,对于前几天还与自己一道把酒言欢、信誓旦旦的盟友,他委实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
“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世界恢复如常之后,人与人之间的本来面目!”
徐恪的内心,只感一阵悲凉,说不出的悲凉无奈……
他忽然觉得,那些死在阳光下的魔怪,其实也非常可怜。它们也是一个族群,它们也有生存的权利,谁说这一个世界就只有人类才有权利活着?!或许,让那些魔怪来统领脚下的这一片大地,也不失为一个善策。至少,魔与魔之间,没有这样的勾心斗角吧?
魔族统领的世界,虽然看着是黑烟蔽日,大地一片灰暗,但内里却是简简单单,魔物们昼伏夜出,只求每日一饱,除此之外,几乎别无所求。
人族统领的世界,虽然看着晴空万里,阳光耀眼,大雨洗濯之后,脚下的大地也清新洁净,然而,人心里的黑暗,只怕就连这一个当空旭日也未必能照耀得通透。人性中的罪恶,只怕连再多的大雨,也未必能清洗得干净。
……
……
这一场审讯,经历了两个时辰,结果不言自喻。在众多证人亲口指证之下,主犯自己又供认不讳,三位主审官对之也再无异议。当下,长孙顺德、沈环、宋锦桦三人便匆匆回至兴庆宫中,向皇帝李祀禀明了审问案犯的详情。
当日酉时,正是长安城中千家万户坐在一起,共用晚膳,喜庆世界重获光明之时。皇帝的圣旨也很快传到了诏狱之中,天子除了在诏书中痛斥徐恪大奸似忠、大恶似善,勾结魔族,骗取皇帝信任,大肆戕害同类之外,末了也宣布了对他处理的结果:
徐恪身为魔族内奸,犯十恶不赦之罪,三日后,押至长安城南大门外,凌迟处死!
徐恪听到了诏书之后,却只是笑了笑。
他眼下关心的只有一个,不管你们给我定什么罪,对我如何处罚,不会连累我的家人吧?
然而他的这个疑问,没有人替他作答。
他双手、双脚、脖颈尽已被铁链锁住,身体动弹不得,只能仰靠在墙边。
他在沉思,此时,要不要发动云影珠之力,回到神王阁去?
然而,就算他此刻想要催动灵珠,但手脚尽被绑缚,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催动云影珠。
更何况,就算他能走,在此种情形下他若只管自己一走了之,是不是会连累家中的四位女子?
他走了,她们可还得活在这十年后的世界中。如今,人类再没有魔族的威胁,天下都将由皇帝李祀主宰,沈环的势力也将如日中天,若不将四位女子的生活安顿好,他又如何能安心离开这个世界?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刻地过去,转眼,又到了夜半子时。
徐恪正自闭目养神,忽听得牢门外传来脚步之声。他听声辨形,便知那人必是朝着自己的牢房而来。而且,那人的轻功极高,深夜前行几乎是足不点地,显然是一位高手……
看来,这位新任的青衣卫大都督连三日后都等不及,竟然今晚就派了高手过来除掉自己。徐恪心念到此,不由得又是苦笑,此时,他手脚尽已受困,不用说对方是一个高手,便只是区区一个卫兵,用一把普通的刀子,就能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咳!……难道说,我徐恪今夜,真的会命丧于此?”徐恪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不对呀!按说我是一个穿越之人,又怎会死在这里?可照眼前的形势看,自己好似真的难逃此劫了!”
忽然,徐恪怀中一亮,一直藏在他怀里的那颗云影珠又突然发出了一阵阵的白光,徐恪不禁心中一喜,他知道,“影子”又来找他了。
同时,只听得“支呀”一声,牢门已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是你!”
第八十五章、无计可施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十、子时、青衣卫临时诏狱内】
徐恪正仰靠在墙边,低头沉思,忽然怀里的云影珠又发出了亮光。而几乎与此同时,牢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迈入了牢门。
“是你!”徐恪欣喜道:“贺茂兄,你不是人在桑国么?怎地来到了长安?”
来者正是被誉为“桑国第一阴阳师”的贺茂忠行。贺茂见了徐恪这一副手脚被拷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微微蹙眉,朝徐恪略略抱拳,笑道:“徐兄,我若还留在桑国的话,今生怕是无缘再与你相见了!”
徐恪知他话中所指,亦不禁叹道:“贺茂兄,徐某棋失一招,咳!今日让你见笑了……”
贺茂走到徐恪身前,只见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徐恪手脚与脖颈处的铁链镣铐,那拇指粗的铁条竟然应手而断,只听得“仓啷啷”几声,那些链条已尽数掉落于地。这“桑国第一阴阳师”的手段,果然是非同凡响!
“徐兄,你不是棋失一招,你只是……低估了人心中的恶!”贺茂徐徐说道,他脸上的神色也透露着许多的无奈。看得出,此时的贺茂对于徐恪所遭受的冤屈与不公,已悉数了然。
“贺茂兄,你几时到的长安?如今旭日东出,云光万里,天地已恢复如初,你们桑国的情形怎样?吉田……太后是否安好?”徐恪手脚刚刚脱了束缚,随即便问道。
贺茂忠行忍不住摇了摇头,微笑道:“徐兄啊!眼下你自己还未离险境,就如此关心我们吉田太后的安危啦……”
徐恪脸上微微发窘,不由得伸手挠了挠额头,轻声道:“我这也是顺道一问么!乾国与桑国本为近邻,两国一衣带水、唇齿相依,在世界遭逢浩劫之时,我大乾又多蒙你们桑国国主倾力资助。吉田太后的安危,我身为乾国子民,理当关心一二……”
贺茂见徐恪为了自己一个玩笑之语,竟而忙着辩解,喋喋不休了起来,赶忙摆手阻断道:“好了好了,吉田太后很好!徐兄放心吧!”
贺茂又道:“如你所言,天地恢复如常之后,我桑国全境一片欢腾,如今,百姓们已经在为今年的春耕而忙碌了!吉田太后与吾皇陛下各自身康体健,一切都好。我这次来,原本就是奉太后懿旨,要与你们乾国的皇帝缔结互助盟约来的……”
徐恪道:“互助盟约,嗯,这个好!两国从此永结盟好,互帮互助,永不侵犯!”
贺茂道:“先别说这些事了,徐兄,你怀里的灵珠好似在召唤你呢!”
徐恪这才想起云影珠之事,他急忙从怀里取出了灵珠,只听得珠子里已传来了云影真人急切的叫喊:
“我说老徐啊!你到底还想不想回来啦!我已经呼叫过你两次了啊,这可是我第三次提醒你,你眼下的形势非常危险,赶紧回来!”
“你可别以为云影珠能让你一辈子都呆在将来的时空里,它的力量也是有期限的,时间一长,小心云影珠失去了灵力,要这样的话,你就永远回不来啦!”
“老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好好好!我听到了,影子兄,我这就回来!”徐恪连忙答应道。
确实,徐恪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既然这个世界的人一心要将他置之死地,还热情地为他准备了一套“凌迟之刑”,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原本,他心里一直放心不下家中的四位女子。他已想好了就这样陪着她们,一直到陪她们老去,陪她们离开这个世界为止。可如今,云影真人已明确告知他,云影珠的穿越时空之力,其实是有限期的,若迁延日久,或许从此便无法回去。而他此时此地,却已是个待决的死囚,三日后还要身受万剐凌迟之刑。他若再留于此地,非但自己随时有性命之忧,而且还会给家中的几位女子增添负累。
不管他心中再怎么不舍,此时实已到了非走不可之时!
徐恪盘腿而坐,双手拇指食指各抵住云影珠两端,暗自运气,一股混元真气便缓缓留注于灵珠之内。只要真气灌注到一定火候,激发灵珠跨越时空之力,他就能瞬间回到十年前的神王阁中。
徐恪望着贺茂忠行,笑着言道:“贺茂兄,多谢你前来为我解开铁链,这灵珠已召唤了我三次,眼下我可真要回去了。我家中的四位女眷,就烦请贺茂兄帮我照顾一二。待我回到十年前的长安之后,一有闲暇之日,定要去桑国拜会仁兄……”
“回去也好!”贺茂却忽然低头叹道:“反正,慕容姑娘马上就要进宫成为皇后了!”
“什么!”徐恪听得心中一惊,他立时收了真气,将那颗再度黯淡下来的云影珠放回了怀里,焦急地问道:
“你说嫣儿要作皇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茂道:“我今天酉时到的长安,亥时得到的消息。明日午时,兴庆宫内将大摆宴宴,迎接慕容嫣小姐入宫,皇帝要在紫宸殿进行册封皇后大典……”
“这不可能!”徐恪摇头道:“嫣儿绝不会愿意去做李祀的什么皇后!贺茂兄,你是不是……听错了?”
贺茂道:“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去兴庆宫里看看,此际正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加紧忙碌着筹备明日的册后大典呢。”
徐恪疑惑道:“嫣儿,嫣儿怎地会进宫去做皇后?她是不是受了李祀手下的胁迫?”
贺茂淡然道:“据我所知,今日酉时,皇帝派宋锦桦将对你的定罪诏书传至你的府上。慕容姑娘听了之后,当时就跟着宋锦桦进宫面圣。她与皇帝只谈了没几句话就退了出来,事后,宋锦桦还专程护送慕容姑娘回府。随后,宫里头就传来了消息,皇帝明日便要迎娶慕容姑娘进宫……照此看来,应该是慕容姑娘主动要求皇帝娶她为后的吧?”
徐恪心中寻思,嫣儿绝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她听到皇帝的诏书之后,情急之下便入宫去见李祀,仓促答应与李祀成亲。这定然是嫣儿早知道李祀一
直对她心中有意,是以为了救我,才不惜出此下策。
他不禁暗自叹道,咳!嫣儿啊嫣儿,你怎能为了救我,如此委屈自己呢!你为了挽救我的性命,宁肯舍身入宫,嫁给一个自己所不喜欢的男人。你可知道,你若真的成了他李祀的一个什么“皇后”,一辈子都将被锁笼中,从此委曲求全、郁郁而终……
他心念到此,胸中立时感到无比地愤懑难受。他右手扬起,一掌便击在了旁边的墙面上,直震得墙灰纷纷坠落。
“好你个李祀,竟敢趁人之危,胁迫我的嫣儿进宫!不行,我一定不能让你奸计得逞!”徐恪忿然说了一句,大步便要出门。
他要赶紧回自己的徐府,阻止他的嫣儿身入魔爪之中。
贺茂却挺身拦在了徐恪的身前,摆手道:
“徐兄,眼下你还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不用说,徐恪也能明白,他如今还是一个钦命的要犯,身犯“十恶不赦之罪”,这位贺茂忠行也只是得了皇帝的允准前来探望而已。若徐恪就这样径自出门回府,让贺茂如何向皇帝与沈环交代?
若不想让贺茂变成一个劫狱犯,此时,徐恪仍然得呆在牢内。
徐恪叹了一声,只得颓然坐倒于地,他自然也不愿连累这位故友。
贺茂安慰道:“徐兄,你们的皇帝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只需等到他与慕容小姐大婚之后,你就可以平安回家……”
“这……”徐恪又霍然起身,绕着牢房内疾走不休,他忿然道:
“贺茂兄,我徐恪俯仰于天地之间,纵横于四海之内,岂能靠一个女子的牺牲,来换取自己的苟且活命?!”
此时,他心中既悲且愤,心道你李祀不是认定了我是一个魔族内奸么?还说我是“大奸似忠、大恶似善”之人,怎么……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就可以将此前的定罪全部推翻?还让我“平安回家”?!可笑而可笑!原来,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清楚得很,我根本就与那些魔族毫无瓜葛!这前前后后无非就是一场阴谋!
贺茂忠行也来回踱了几步,心中思忖了片刻,说道:
“徐兄,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既不用你离开此地,又能阻止慕容姑娘明日进宫?”
“这个……”徐恪焦急地在牢房内走个不停,一时间,他心中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计策。
他心里寻思,若自己不出此门,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胡姐姐与怡清她们劝说嫣儿。或者,他可以让贺茂忠行前往徐宅代为传话,说是自己的意思,让嫣儿明日切切不可进宫,让她们只管自己远走高飞!
可是,嫣儿的个性他心里最清楚,她虽外表看上去柔弱,内里却异常刚强。一旦她所决定的事情,任谁都改变不了。恐怕,不管是贺茂忠行,还是胡姐姐、清妹、子贝她们,再怎么相劝,都是无济于事。
……
……
几乎与此同时,在徐宅内的鸿鹄居内,果不出徐恪所料,胡依依、怡清与姚子贝她们,都在苦苦相劝慕容嫣,让她明日不要进宫。
怡清道:“三妹,你怎能答应那狗皇帝,做他的老婆?!那狗皇帝居心不良,对徐大哥如此使坏,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还主动将自己送上门去,你这不正好遂了他的愿么?”
姚子贝也急道:“是呀,三姐!二姐说的对!你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一辈子可怎么活啊!”
胡依依心焦道:“三妹,你今日刚刚进宫,皇帝明天就要行册后大典。他这么着急,定然是早有预谋,咱们不可中了他们的奸计!你明天先不要入宫,咱们且等一等再说!”
慕容嫣垂首叹道:“大姐,陛下已发布了旨意,朝臣和百姓们都已知晓,明日不进宫怕是不行了……”
胡依依道:“实在不行,我们索性来个连夜出门,一走了之!我看呀,这长安城,真的不是个好呆的地方!”
怡清与姚子贝也附和道:“大姐说的对,咱们索性离开长安,一走了之!”
慕容嫣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们走了,无病哥哥怎么办?”
怡清道:“这病木头身上有一颗灵珠,能带着他随意穿梭时空。他只需到时候发动真气,自然能平安回到他原本的世界。其实,他也早该回去了……”
慕容嫣道:“我听宋大人讲,无病哥哥此时被关在诏狱中,双手双脚还有脖子全部被铁链拷住。他浑身都已动弹不得,又如何催动灵珠?况且,那沈环也不是个好货!他若暗中使坏,无病哥哥不用等到三日后,眼前就有性命之虞!”
怡清道:“不如,我这就去诏狱,先将徐大哥给救出来,然后,咱们再离开长安!”
胡依依摇头道:“不行!这样太危险了!眼下小无病的牢房外必然是重重把守,沈环的功夫也非泛泛之辈。你若一个不慎,难保伤着自己,万一你有个闪失,小无病必然不能安心……”
怡清急道:“可是……大姐!三妹若就此嫁入深宫,这件事叫徐大哥知道了,他又……怎能安心?!”
“……”胡依依也已说不出话来。
“大姐,二姐,四妹,你们不用劝我了!”慕容嫣决然言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如今,不要说深夜劫狱,就连咱们的宅子外,都已被卫兵给重重围住了。恐怕,从宅子外到城门口,陛下也没少派人盯着。咱们都不要冒险,明日,我一定要进宫!”
“三妹!……”怡清还要再劝,却被慕容嫣摆手止住。胡依依、姚子贝与慕容嫣相处已久,皆知慕容嫣脾性,知道再多言也是无益。众人不由得低下头,脸上尽是悲戚之状。
慕容嫣却仰起头,笑着对三位姐妹说道:“大姐,二姐,四妹,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我进宫毕竟是去做皇后的!这以后,我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我呢!呵呵呵……”
笑着笑着,慕容嫣的眼中已噙满了泪
花。
……
众人散去之后,慕容嫣躺倒在自己的木床上,她侧身凝望着窗外,此时星月同辉,夜空中清润无比。世界已不再魔化,天地已恢复如常,然而她此刻,心中的悲伤、眼里的泪水却如深谷的山泉一般,汩汩而出,一刻都不能歇止……
她呆呆看着夜晚的星空,心里头默念道:
“无病哥哥,你放心,我这一生只喜欢你一人。等你平安出狱之后,我就立时自尽,绝不让那人沾染我清白的身子!”
“咳!无病哥哥,只可惜,我与你做了这么长久的夫妻,你却一晚都未曾与我同榻……”
……
……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此刻已是丑时,再过四个时辰便是午时,也就是皇帝迎娶慕容嫣进宫之时。然而,在青衣卫的临时诏狱内,徐恪与贺茂忠行在牢房中转了无数圈,依然是想不出更好的计策。
两人各自坐倒于地,贺茂忠行只得拍了拍徐恪的肩膀,无奈说道:
“徐兄,不如,你还是催动灵珠之力,回你的十年前去吧!等你离开之后,我再去通知你的几位夫人,让她们尽快离城!”
其实,贺茂又何尝不知,李祀早已派人暗地里将徐宅给重重包围。徐恪身有灵珠之助,可瞬间消失。但他徐府中的四位女眷,大都是武功平平之人,自己能否保住她们全部平安脱身,他心里委实没底。再者,自己身为桑国特使,虽蒙大乾皇帝看重,若因此事惹恼了李祀,对于今后桑国与乾国的结盟之事,势必大大有损……
“不行!如今我就这样回去,我不放心!”徐恪摆了摆手,坚决不允。
贺茂还想再说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止住。
徐恪却忽然问道:“贺茂兄,你还记得,之前与我说过的命轮之说吗?”
贺茂点头道:“记得,当时你还同我讲过,这世间万物的发生发展,有不同轨迹,那便可称之为‘命运线’……”
徐恪道:“贺茂兄也说过,命轮可以改变,世界有不同的命运线。”
贺茂略一思忖,随即道:“徐兄的意思,你回去之后,是想改动命轮?让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换一种命运线发展?”
徐恪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贺茂问:“徐兄为何想改动命轮?这个世界不好吗?”
徐恪感慨道:“这样的一个世界有什么好?!前面十年,世界魔化,遍地魔物,举世昏暗,我人族已濒临灭绝,这且不用说了。谁曾想,世界好不容易恢复如常,我竟然遇到了如此糟心之事!才过了两天我就被人诬陷,关进了这个所谓的‘诏狱’……今日,若不是贺茂兄帮忙,我岂不是在三日后就要身受千刀万剐而死?而且,我死后还得背负一个‘魔族奸细’的骂名!”
贺茂笑道:“你们的皇帝不是已经答应赦免了你,明天就让你安然回家么?”
徐恪忿然道:“那是嫣儿拿她一生的幸福换回来的!若果真如此的话,我宁可自己去挨那一千下刀子算了!”
贺茂道:“可是……徐兄,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改动命轮,世界发生改变之后,会不会出现其它不好的结果?”
徐恪摇头道:“这一条命运线,都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你说,还能差到哪儿去呢?”
贺茂轻声道:“兴许,还有更坏的结果,也未必呢?”
过了一会儿,徐恪终于忍不住问道:“贺茂兄,你可知……如何才能改动命轮?”
贺茂笑了笑,随即道:“徐兄怎知,我贺茂忠行知晓改动命轮之法?”
徐恪道:“你可是‘第一阴阳师’啊,这天底下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徐兄谬赞了,贺茂也只是听得一些皮毛而已。”当下,贺茂忠行便说道:“我桑国有一本奇书,名曰《阴阳大论》。书中有载,天地溟濛之初,即有两件上古神器,一曰‘玄黄剑’,一曰‘洪荒钟’。若有人能得此两件神器,便能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玄黄剑、洪荒钟?”徐恪若有所思道:“玄黄剑我倒曾听人说起,据闻藏在长安城的皇宫内。这洪荒钟又是何物?”
贺茂道:“不瞒徐兄,对这两件神物,我也所知甚少。不过,十年前世界猝然巨变,或许便是与这两件神器相关……”
徐恪不觉沉吟半响,他见贺茂所知不多,也不便再细问,随口说道:“贺茂兄,这本《阴阳大论》在你的府中吗?下一回得空,我当亲往桑国拜望贺茂兄……”
贺茂摆手笑道:“徐兄想看别的书或许可以,这本《阴阳大论》一直秘藏于我桑国皇宫之内,寻常人绝无可能观阅。若不是我机缘得巧,也无缘见到。”
“好吧!”徐恪有些无奈。
……
顿了一顿,贺茂忽然一拍脑袋,说道:
“我还是先回桑国,连夜进宫面见太后,或许吉田太后有法子,能帮助慕容小姐!”
徐恪叹道:“桑国离此万里之遥,你如今回去这点工夫,嫣儿就已经进宫了!”
贺茂道:“无妨,我有式神相助,两个时辰就能赶到桑国。实在不行,我将太后也一道请到这乾国长安,若得吉田太后亲自出面求情,不怕你们的皇帝不答应!”
徐恪兀自摇头:“算啦!再有四个时辰,就是册后大典,你这一来一回,还来得及吗?”
“总要试一试!”
“贺茂兄,你这‘罗刹搬云术’,回到桑国只需两个时辰,那么,你到燕州,多少时间?”
“燕州?燕州城距此不过六百里,半个时辰不到,我就能赶到!”
“太好了!贺茂兄,你也别回桑国,眼下,你只需赶到燕州城,去见一个人即可……”
“谁?”
“燕州城主,慕容桓!”
第八十六章、册后大典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十、午时、长安城兴庆宫】
世界恢复光明之后的第三日,长安城又迎来了另一个好消息,皇帝李祀要在今天迎娶昔日天宝阁的大小姐慕容嫣为后。消息一出,整个长安城又是一片欢腾,大街小巷中,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都在津津乐道着皇帝的婚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欣喜与兴奋的神情,似乎,皇帝要迎娶的,并非普通的人间女子,而是自天宫降下凡尘的一位仙女。对于老百姓而言,人间的天子与天界的仙女,这样的结合自然是老天爷赐给人类的莫大礼物。
此刻,一轮旭日依旧自东面升起,高挂于云空之上,耀眼的阳光照得长安城格外明亮。屋宇、楼台、瓦舍以及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到处都洒满了金色的阳光。人们走在温暖的阳光里,个个都是脚步从容,面色欢愉,相互道好,笑逐颜开……在阳光和雨水的滋润之下,这一座大城已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兴庆宫内更是一片喜气洋洋,皇宫中原本有限的物资,此时几乎全被拿出来用在了这一场册后大典上。整座皇宫已被人连夜清扫,每一处死角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每一处墙面都已粉刷一新。大红的地毯一直从紫宸殿铺到了兴庆宫大门之外。所有的墙门、廊柱、照壁上尽皆装点着艳红的绸布。步道两旁、丹墀之下到处列满了迎亲的仪仗,所有的文武百官尽都汇集与紫宸殿内。一阵风来,吹得各种彩旗迎风猎猎作响,奇异的香味飘散于大殿内外……自世界魔化以来,兴庆宫里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
吉时一到,慕容嫣便坐上了皇帝专门派来迎接她的御辇,由迎亲队伍簇拥着,出了醴泉坊,直奔兴庆宫。
胡依依与怡清她们本要随行,慕容嫣却坚决不许。众女无奈之下只得挥泪与她作别,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御辇,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辚辚而去……
在迎亲仪仗的护送之下,马车往东缓缓而行。满城百姓几乎都已出门,尽皆立于道路两旁,争相一睹皇后芳容。李祀还派出了一个人数不少的宫廷乐队,一路上尽是锣鼓喧腾、唢呐声声……这一场万人围观的盛大婚礼,可谓是盛况空前。
百姓们远远看着御辇行来,在红绸布盖之下,只隐约看见车内端坐着一位窈窕的女子身影。至于车内女子长得什么模样,身形如何,多少年纪,却是无人能够看清。喜好热闹的长安人,见状自不免纷纷议论了起来:
“你知道,这位慕容小姐是从哪儿来的吗?”
“当然知道啊,她就是先前天宝阁的大小姐,听说还是长安城第一美女呐!”
“‘长安第一美女’?怪不得,皇上会看上她呀!”
“那是自然!听说皇上当年还是晋王爷的时候,就已经看上人家慕容小姐啦!只不过,那时的晋王好几次登门求亲,可都被慕容小姐给回绝了。想不到,这位大小姐最后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情形不一样了呗!当年,晋王只是一位亲王,如今,晋王可是咱们的万岁爷了!慕容小姐进宫之后,从此就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了呀!”
“咳!想不到,象慕容小姐这样的人,到最后,看重的还是皇后的名分。”
“那是肯定的呀!现如今,那些魔物们都已经死光了。以后,这一整个天下都是咱们万岁爷的。你想想,这皇后的名分,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一个女子能够拒绝呀?”
“也是哦!我听说,咱们的皇上还是一位美男子呢,都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看上去还跟二十出头一样!上元节那一日,皇上亲自到东市慰问百姓。我家隔壁的二丫,看到了皇上的样子,回到家里就跟她爹吵嚷着要入宫去当宫女呢!”
“哎!我要是一个女人,我也想嫁给皇上啊!话说回来,咱们的万岁爷可真够痴情的呀!他这十年来一直未曾婚娶,单等着今日迎娶慕容小姐进宫呐!”
……
慕容嫣坐在皇帝御用的马车内,对于车窗外百姓的喧闹之声却是充耳不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病哥哥,眼下你还好吗?不知道皇帝能否兑现昨晚的诺言,今日下午就将你放回家中。如若他不遵守诺言,那我就……以死相逼!
过得半个时辰,大红御辇终于徐徐进入了兴庆宫大门之内,直到紫宸殿外方才停下。那京城大总管宋锦桦亲自带着迎亲卫队,恭恭敬敬地将慕容嫣迎进了紫宸殿内。
世界魔化已久,李祀手下的所谓“文武百官”,其实也就三十几人,其中竟找不到一位原属礼部的官员。对于册封皇后大典,相应的礼仪流程,皇帝手下的一众臣工均是不甚明了。再加天子娶妻心切,时间又是如此仓促,是以这一套所谓的帝后成亲典礼,一切都只是临时筹划而已。与其说这是一场盛大的册后典礼,倒不如说这更像一次乱哄哄的聚会。
此际,见慕容嫣已缓步进入紫宸殿内,李祀当即起身离了自己的龙椅,快步向慕容嫣走来。群臣只见他满脸欢欣之状,嘴巴已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立时上前,一把就要抱住慕容嫣……
排列在大殿两侧的众大臣,见皇帝竟然离开龙椅,亲自走向殿门迎接,各自都露出惊讶的脸容。大臣们只得全部起身离席,也都跟着皇帝走向殿门外。
李祀走到慕容嫣的身前,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一双小手,悦然道:“慕容小姐,你来啦!”
慕容嫣抽出了自己的双手,当先问道:“徐将军呢?你何时放了他?”
李祀笑道:“你放心,再过三个时辰,我立时放人!”
慕容嫣又回身望向殿外,她抬头仰望着天空,此时正值晌午,旭日当空,长天万里无云,空气中仿佛都有甜美的味道。
世界魔化的这九年半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大口的呼吸过一次。在黑烟和毒尘的覆盖之下,空气里到处都是苦涩又难闻的味道。平时的她们,外出都需带着面罩,若是出得城外,更加不敢大张其口。此时的慕容嫣,大口呼吸着周围清润的空气,她闻着空气里的那一种甜美,内心却突感一阵疼痛。
“无病哥哥,嫣儿今天出嫁了,我多想牵着我步入大殿的那个人,就是你呀!”慕容嫣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滚落两滴珠泪。
“慕容小姐,典礼马上开始,大臣们都在等着,请!”旁边的李祀,右手前伸,催促道。
慕容嫣只得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往大殿中央迈步而入。
大殿内早已备好了香案红烛等物,司礼官也已躬身侍立于香案之旁。所有的文武百官尽都恭立于两旁,就等着皇帝与她交拜之后,再由殿中内侍高声宣读册后诏书,这一场册后大典,就算礼成了。
慕容嫣一步一步走向大殿内,每走一步,都心如刀绞……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那笛声虽不甚动听,然吹笛那人似有深厚的内功,笛声远远地穿透屋梁而来,整个大殿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锦桦,这个时候了还吹什么笛?你去看看,是哪个乐师这么不小心?”李祀转身面向后头跟着的宋锦桦,冷脸数落道。
“是!我这就去看看……”宋锦桦应了一声,正欲前去查询,但转念一想,不对,咱们的宫廷乐队里也没有安排人吹笛啊?
笛音已越来越近,越吹越响,慕容嫣闻听之下,不由得心中一喜,她立时又转身奔向殿外。果不其然,大殿外,自屋顶忽然缓缓飘下来了一位青年男子。他人在空中,口吹玉笛,一身玄色长衫随风飞舞,恍若一位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
只见那人,年纪三十挂零,身长七尺有余,面色清朗、不怒自威,身姿挺拔、风采卓绝,形似渊渟岳峙,气如灿霞喷吐,端的是龙凤之姿、天目之表!
“二哥!”慕容嫣疾步奔到了慕容桓的身前,惊喜地呼道。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天宝阁的二公子,被誉为“武功天下无双”的慕容桓。
“三妹,二哥来迟了一步,让你受委屈了……”慕容桓走上前一步,将妹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不迟不迟!二哥来得正好!”慕容嫣扑在了她哥哥的怀中,情不自禁,已喜极而泣……
“大胆贼子!竟敢擅闯宫门,扰乱大典,你可知所犯的是死罪么?!”不知是哪个大臣,这时候竟朝着慕容桓大声呼喝了一句。
李祀苦笑着向大臣的队列中望了望,不用猜也知道,那位喊叫的大臣定然是从未曾识得慕容桓的大名。
而那个喊话之人心中也是异常纳闷,他看了看队列中的其他文武百官,包括总揽大典事宜的京城大总管宋锦桦,还有名震京师的青衣卫大都督沈环,甚至是那位性如烈火的大丞相长孙顺德,此时竟然都默然无语。所有人面对着这位“不速之客”竟都不敢说话。他立觉此中必有蹊跷,不由得深悔自己刚才失言……
“原来是大舅哥来啦!大舅哥到了长安,怎地也不派人通知一声?朕也好亲自出城迎接啊!”李祀走到了慕容桓的身前,笑着说道。
“谁是你的大舅哥?”慕容桓抬头,两道森然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李祀的双眼。
此时的慕容桓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殿门外,他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王者的气息。那一种气息,恰似俊龙独步于天下,孤凤傲翔于环宇,直压得李祀仿佛喘不过气来……
李祀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慕容桓的眼神,讪讪地笑道:“慕容城主,你来得正好!今日恰是朕与令妹大婚之典,过了今日,慕容城主就是朕的大舅哥,咱们可都是一家人了……”
“哈哈哈!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小嫣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我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你要娶我的妹妹,可曾问过我同意了吗?”慕容桓冷笑道。
“放肆!什么人在皇上面前胆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拿下!”这时殿外又匆匆跑过来一队卫兵,那领队的卫队长见有人在圣上面前,竟敢如此傲慢无礼,顿时出言呼喝道。看得出,那卫队长非但从未见过慕容桓,而且想必是平常就负责守卫宫门,是一个极其负责的卫队首领。
李祀却朝那名卫队长白了一眼,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这位是鼎鼎大名的燕州城主,朕的大舅哥,还不快给国舅爷行礼致歉?!”
那卫队长闻言一愣,他心领神会,立时换了一副好脸色,躬身向慕容桓连连作揖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
国舅爷大驾光临,望国舅爷恕罪,恕罪则个……”
慕容桓却连看都没看那卫队长一眼。
李祀又笑着言道:“慕容城主,朕与令妹的婚事,乃是我俩共同商量好的,只因你远在燕州,传讯不便,是以你直到今日才知。原本,朕就想好了,待我们大婚之后,就派人将这件大喜事,赶往燕州去通知大舅哥的……”
慕容桓冷哼了一声,转头向慕容嫣柔声问道:“三妹,你愿意嫁给他吗?”
慕容嫣摇了摇头。
“走,咱们回家!”慕容桓拉着自己妹妹的手,回转身,就向宫门处行去。
这一下,李祀的脸上当真有些挂不住了。寻常人家若遭女方悔婚,都要忍不住恼怒记恨。更何况,他好歹也是一位天子,如今,当着天下人的面被人悔婚,这种奇耻大辱,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李祀回转身,朝侍立一旁的沈环看了一眼。那眼神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京城里的卫队都是你来统领,你的青衣卫也是专替天子办差。如今,天子蒙羞,怎么才能帮朕找回颜面?这档子事,除了你,还能交给谁?
那新任的青衣卫大都督沈环,原本躲在队列中不愿出头,此际见皇帝紧盯着自己,心知再不能推脱。他只得硬着头皮出列,飞身拦在了慕容桓的面前。
沈环向慕容桓拱了拱手,努力堆出了一副笑脸,恭敬地言道:“慕容城主,且先留步,留步!咱们有话好好说呀!今日这一场册后大典,皇上早已经昭告天下。再者,令妹昨日也是亲口应承的,怎能说反悔就反悔呐?”
慕容桓冷然道:“我若不想与你好好说话呢……”他嘴里说着话,脚下仍然不停,直逼得沈环一步步退向身后。
这时,先前的那名卫队长也已大声示警,驻守兴庆宫的一个百人队尽皆围拢了过来,堵住了慕容桓的去路。
然而,慕容桓身形所到之处,众人均未见他是如何出手,便有十余个卫兵远远地摔了出去。到后来,卫兵们都不敢靠近慕容桓十步之内,各自手握长枪,远远地围拢着他兄妹二人。
那卫队长见照此下去,定然是无人能挡得住慕容桓出门。情急之下,不等沈环下令,他便高声大呼道:“弓箭手,准备!”
立时就有十余位弓箭手,张弓搭箭,在宫城的外围,远远地对准了慕容桓兄妹二人。
同时,不知是何人传讯,宫门外又有一个百人队奔了进来,加入了战团之中。
慕容桓脸色微微一变,他忽然定住了身,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祀,别逼我动手……杀你!”
众人只见慕容桓仿佛口 唇未动,但那几个冰冷的字眼,却徐徐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中。那声音沉缓有力,仿佛一根根冰锥一般,直刺众人的耳膜,有几位胆小的大臣,忍不住吓得浑身一哆嗦。
李祀闻言,后背也起了一阵凛凛寒意。他早就听闻天宝阁少主武功几乎天下无敌,今日委实不愿与对方为敌。怎奈,今日这慕容桓也太不把他放在了眼里。当众悔婚不说,言语还这般蛮横无礼!这件事若传扬了开去,让他这位皇帝,今后还有何面目再统辖百官、君临天下?
而此刻的沈环,身为大殿内的第一高手,虽紧紧跟在慕容桓的身后,但还是没有勇气发起攻击。
李祀的心中天人交战,矛盾异常,想和,对方不愿与你讲和,想忍,也着实忍不下这一口恶气。一时间,这位皇帝也怔在那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宫内的两百守卫,虽然层层包围住了慕容桓,然而,慕容桓却只当他们如同虚空无物一般。
这一下,双方就对峙在了一起。本来,若等到大典完成之后,这两家人便会组合成这世上最亲密的一种关系。可此时此刻,场上已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至极!而最要紧的,慕容桓还在等着李祀的答复。如若这位皇帝再不下令撤下弓箭手和其余的守卫。天知道下一刻,慕容桓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李祀的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做梦也未曾料到,自己精心筹划的这一场大婚,竟落得眼前这一个僵局。
听说这慕容桓武功天下无敌,可毕竟只是听说而已,朕还未曾亲眼见识,在我大殿重重兵马围困之下,难道他当真敢弑君不成?
如若就这么放任他们离开,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么?大臣们会怎么想朕?普天下的老百姓又会怎么想朕?有这些弓箭手在,他还有所忌惮,说不定为了怕误伤他妹妹,还会服软与朕讲和。若我下令撤了弓箭手,他岂非更无忌讳,可以肆意妄为?
李祀就这么胡乱想着,眼见得慕容桓已经失去了耐心,立时就要暴起发难!
从慕容桓坚毅而森冷的眼神中也可以感知到,这天底下,不管是谁,若是危害到他妹妹的性命,他都会瞬间出手,结果掉对方的性命。哪怕你是一位主宰天下的皇帝……
这时,兴庆宫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守门的卫兵们纷纷让在了两旁,又有一队人马冲了进来。
当先一位女子,大声朝里面呼喊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