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灵钰公主
皇帝大婚之日,兴庆宫里却飞身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双方正剑拔弩张之际,宫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大喊:“住手!”
李祀急忙摆了摆手,示意弓箭手尽皆退下。
那女子年约二十七八,长得端庄秀丽,怀中还抱着一个幼儿。她疾步奔到紫宸殿外,面朝李祀喊道:“八哥,你这是干嘛?!”
“十七妹,是你?”李祀也快步走到那女子的身前,惊喜道。
来者正是被先皇御封为灵钰公主的李琪,在李重盛众多的子女中,她排行第十七,也是当今皇帝李祀的亲妹妹。此时,李琪的身后还紧紧跟着四位身形彪悍的中年汉子,正是慕容府的四名家将东山、北岭与西川、南原。
兄妹此刻相见,却并无多少欣喜,李琪反而责怪道:“八哥,你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人家慕容姐姐已经有了心上人,你还要强逼着她进宫。桓哥带她回家,你竟派兵阻拦!你这样做,哪里还有半点‘仁君’的模样?你对得起父皇的栽培和信任么?”
李琪对她哥哥的这一通数落,言语中的分量已着实不清。只因李祀继位登基之后,一向以‘仁君’自诩,并处处以先皇所创的康元盛世为楷模。此际李琪竟说他没有半点仁君的样子,这要在旁人来说,便是欺君罔上之罪。群臣见紫宸殿外突然来了一位十七公主,言语还如此怠慢冲撞,一时都不禁面面相觑,愣在了当场。
“十七妹,你可冤枉你八哥了,我哪有欺负人家啊!今日你八哥好端端的大婚之喜,却被你这位……”李祀手指着前方昂然伫立的慕容桓,窘迫道。
他见李琪与慕容桓在一起之时,神情颇为亲昵,心中已然猜了个**分。后面又听李琪直呼慕容桓为“桓哥”,而且怀里还抱了一个幼 童,便认定这两人必已是做了一对夫妻。他心中顿时一喜,心道就算我失了一位大舅哥,却又平添了一位好妹夫,这一场买卖倒还不至于血亏……
“八哥,我来为你引见,桓哥想必你已认识了,他如今已是我的夫君……”李琪拉着慕容桓上前,想让他给李祀行个礼,未料,慕容桓却依旧高昂着头,负手而立,身姿岿然不动,只一张森然的面色,此际微微缓和了一些。
还是李祀尴尬地笑了笑,和言道:“原来,鼎鼎大名的慕容城主竟是朕的亲妹夫!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么?那这孩子想必就是……?”
李琪忙道:“这是我和桓哥的孩子,名叫‘慕容白’,他在燕州出声,今年已经四岁了!”言罢,她又将怀里的孩童放到地上,吩咐着:“小白,快!这是你的八舅,叫‘舅舅’!”
“乖!我的好外甥,快到舅舅的怀里来!”李祀向小孩张开怀抱,微笑道。
那小孩却不理会李祀,径自跑进了慕容桓的怀抱里,奶声奶气地撒娇道:“爹,这里乱哄哄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咱们还是快点回家吧!我要去看咱们的天宝阁!”
“好!小白,爹这就带你回家去!来,叫姑姑!”慕容桓又将怀里的慕容白交到慕容嫣的怀里。
“姑姑好!呀……姑姑长得可真好看!比我娘还……还一样好看!”慕容白抱住了他姑姑的脖子,亲昵地唤道。
“你这小贫嘴!嘴巴怎么这么甜!”慕容嫣乍见二哥来到,心里的一块石头已然放下,此际见二哥多年未见,竟已喜拥娇妻,还生出了这么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儿子,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李琪走到慕容嫣的近前,两人相互见礼,一个忙着叫“姐姐”,一个却赶紧回“大嫂”,这姐妹两人各自抱在一起,尽皆展颜而笑。
下面的东山与北岭等四位家将,也上前一一与慕容嫣见礼。
皇帝李祀此刻心念电转,立时改变了主意。他心道我原本就是想通过大婚与慕容家结亲,两家人互为依持,有了慕容桓这一个大靠山,何愁江山不固?既然他早就娶了我的亲妹妹,我又何必横生枝节,徒添不必要的麻烦?
李祀随即笑脸迎道:“这个……十七妹,还有妹夫啊……你们一家人远道而来,朕未曾亲迎,心中已觉歉疚。今日既然你们都已到了我兴庆宫里,那就快请里面坐!朕要大摆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
皇帝紧接着朝沈环眼神示意,沈环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他心领神会,立时朝手下的一众卫兵摆了摆手,那两百人的卫队随之如风吹残云一般全部退散了开去。满朝文武此时也已知晓了皇帝的心思,各自都露出了温暖和煦的笑容。兴庆宫里又恢复了一团祥和喜庆之色……
李琪嘻嘻一笑,朝李祀问道:“八哥,那我家慕容姐姐,你……不娶了吗?”
李祀讪笑道:“不娶就不娶了吧!既然慕容小姐心中已有了意中人,此前或许中间生了误会,朕也是心急了点!眼下,没有什么能比你我兄妹相认,咱们一家人团聚,来得更让人畅快了!十七妹,快和妹夫一道进来,咱们兄妹今日要痛饮一番!”
李祀又回身朝众位大臣吩咐道:“朕的十七妹回到长安,这可是我大乾天大的喜事!列位朝臣,你们还不快来拜见?……锦桦,命宫廷乐队奏乐,朕要与文武大臣、长安百姓们一道痛饮千杯,庆贺十七妹一家还京与朕团聚!”
当下,由长孙丞相带头,几十位朝臣尽皆上前,向李琪躬身行礼道:“臣等见过灵钰公主!恭贺公主一家回京团聚!”
李琪散居于江湖多年,一时间已不太适应朝中的礼仪。她见状急忙抬手道:“好好好!大家不必多礼,这些年多亏你们辅佐我八哥,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大家!”
长孙丞相上前一步,俯身道:“灵钰公主言重了,辅佐圣上,复兴大乾,乃我等分内之事。老臣今日不期还能见到公主大驾,当真是如做梦一般!要是先帝爷还在的话,见到公主平安归来,可不知得多开心呐!……”
见长孙顺德言语恳切,讲到动情之处,双眼中竟隐隐含着热泪,李琪也不禁为之动容。她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这位长孙大丞相至少也有八十岁的年纪,他一生勤勤恳恳,历仕康元景熠两朝,可谓德高望重,位极人臣。
李琪忙走上前,将长孙顺德搀起,温言道:“丞相快请起,这些年,让丞相费心了!”
立身在大丞相之侧的宋锦桦随即上前相邀道:“灵钰公主,里面请!慕容城主,请!”
……
刚才还是一场剑拔弩张的态势,因为十七公主李琪的及时赶到,终于彻底化解。此际,双方又已亲如家人一般,原先备好的“帝后新婚大典之宴”,在李祀灵机一动之下,也已改作了“喜迎灵钰公主一家归京团聚之宴”。
李琪朝慕容桓柔声问道:“桓哥,八哥既然一番好意,咱们要不要进去,陪我八哥喝两杯?”
慕容桓却摆了摆手,淡然说了一句:“今天,没这个心情!”说完,拉着旁边慕容嫣的手,径自转身,走向宫门外。
李琪只得朝李祀他们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地笑道:“八哥,咱们远道回京,着实有些累了。我和桓哥要先回天宝阁,待我们安顿好了,择日再进宫来见你啊!今日我们先走一步,这个……对不住啊!”
李祀也只得抱拳还礼,笑着道:“无妨,无妨,你们这一路车马劳顿,十七妹想必也累了。你们快些回府歇息,今后需要什么……尽管跟八哥提!”
……
在李祀与三十余位朝臣尴尬又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慕容桓背负着自己的独子,昂然大步,如入无人之境,领着自己这一家人信步走向宫门之外。
慕容嫣心里想着尚被关押在诏狱内的徐恪,连忙紧走几步,向她二哥耳前小声低语了几句。却见慕容桓一摆手,说道:“三妹尽管放心,我既然来了,他们绝不敢为难无病,不出三个时辰,你的无病哥哥就能回到家中!”
见慕容桓说得如此肯定,慕容嫣忐忑不安的心方始落定。众人便都跟着慕容桓,从容出宫。
待到出了兴庆宫门,走了没几步,李琪碰了一下慕容桓的胳膊,略带一些不满道:“桓哥,八哥如今毕竟是我大乾的天子。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也太不给他颜面了吧?”
慕容桓忽然摇了摇头,忍不住叹道:“琪妹,方才李祀要叫我一声‘大舅哥’,被我给回绝了。可我忽然想起来,论辈分,我却得叫他一声‘大舅哥’!”
李琪咯咯笑道:“谁让你刚才不答应啊!如今倒好,到最后还是矮人家一头了吧?桓哥,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慕容桓凝眸望着自己的妻子,脸上的神情忽然间又变得如春风化雨一般,只听他陶然笑道:
“算了算了!这个便宜就让他李祀捡了吧!谁叫他有这么一位天生丽质又聪明乖巧的好妹妹呢!”
慕容嫣也忍不住笑道:“二哥,你想做皇帝的‘大舅哥’,我可不答应哦!”
慕容桓又瞧了瞧自己的妹妹,装作委屈道:“好妹妹,为了你,今后我只得忍痛改口,呼他一声‘大舅哥’了!”
慕容嫣笑道:“什么叫‘为了我’呀,你还不是为了我灵钰嫂子!”
……
这一家人往长安城西北的天宝阁故地,信步而行,一路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路经东市,慕容白又吵嚷着要进去逛街,慕容桓与李琪爱子心切,便命东山与北岭他们先行回府,收拾一番,自己一家人索性好好地在长安城到处走走,晚膳时再回府。
东山等人领命之后,便先行回府收拾去了。
长安毕竟是大乾的国都,如今世界恢复光明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向京城聚集。东市里比之往常也更加热闹,货物的品类也更为丰富。慕容白久居燕州,何曾见识过京城的如此繁华之象?只见他定要自己下地,一蹦一跳地向前奔跑,在各个摊贩前流连不已。慕容桓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忙紧紧跟在孩子的身后,深怕他不小心跌一个跟头……
四人进了东市里最大的一处酒楼,点了一些长安城时下最好的酒菜,这一家人多年未见,今日相聚于此,举杯共饮,自然是言笑晏晏、欢欣异常。席间,慕容嫣数次提出,她想先回一趟徐宅,向家中的几位姐妹报一声平安。可每一次都被慕容桓摆手阻止。依照慕容桓的意思,我既然已回到了京城,京城里从此就有了天宝阁。你慕容嫣是天宝阁的大小姐,从即日起,便当跟着自己住在天宝阁中,除此之外,哪儿都别去了!
慕容嫣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她二哥,暂且不去想先回徐宅。好在,听他二哥的意思,无病哥哥今日就能平安回家。只要无病哥哥没事,其它的自可从长计议。不过,此时听她二哥的言语之中,好似对无病哥哥还有相当的不满……
在慕容嫣的心中,也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在三个月前,那一位“无病哥哥”突然决定要上到天庭,做他的神仙去也!无论她与胡依依、姚子贝如何苦求,“无病哥哥”就是不听,一意要离开她们。众女见他心意已决,也只得含泪答允。不过,他在离开之前,却预言会有另一位无病哥哥自十年前穿越而来。他让几位女子到时候就把那一位无病哥哥当作是他自己。而且,那位无病哥哥还会
代替自己,用心保护好她们……
在“无病哥哥”临行前的一晚,他忽然心中升起了万般感慨。当时,他眼含着热泪,反复叮嘱几位女子,一定要好好对待即将赶到的无病哥哥。众女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心意,是想让她们尽皆把那位随后赶到的“自己”,当作是她们的夫君。而且,他希望第一场婚礼,就是她嫣儿与无病哥哥的婚事。三位女子先前均觉得奇怪,不知“无病哥哥”到底是何用意。然而,到后来,实在拗不过他一再嘱托,也只得纷纷含泪应允。
果然,那一位“无病哥哥”离开没几天,又一位无病哥哥就穿越而来。当时,许昌城已缺水断粮,城中百姓都快撑不下去,胡依依无奈之下只得兵行险着,带着姚子贝与东山等人,冒险出城打猎。
可这一个打猎的队伍中,没有了“无病哥哥”上阵,又如何能敌得过那些魔怪?正当胡依依等人身陷四匹三首大黑狼的包围,危难之际,幸亏那位新来的无病哥哥出手施救,方才保得他们平安回城。当时,胡依依将先前那位“无病哥哥”,只管自己离开的那一股怨气,都撒在了随后而来的无病哥哥头上。见面的头一次,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暴打,可怜那无病哥哥,至今都不知所为何事……
遵照“无病哥哥”的嘱托,当晚,她便同意与新来的无病哥哥成亲。可不知何故,无病哥哥这连续一个多月,虽与她同处一室,但都只是坐地而眠,从未与她近身同榻。
在那个“魔化的世界”之中,她与胡依依等人,每一天的生存都是分外艰难。在无病哥哥的用心保护之下,她们方才得以继续活了下来。后来,他们又回到长安,住进了无病哥哥昔日的徐宅。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之下,她与无病哥哥朝夕相处,只觉他就是先前离开的那位“无病哥哥”,这两人一前一后,竟没有半点分别。有时她甚至是在怀疑,“无病哥哥”根本未曾离开她们,而是走出去绕了一圈之后,又换了一身打扮,回转了过来……
她心中一直深深爱着“无病哥哥”,那一晚她也问过,得知无病哥哥也一直喜欢着她。然而,将近十年间,她的“无病哥哥”一直没碰过她的身子。同样的,直至后来的那位无病哥哥,竟也是如此……
让她心里不明白的是,她喜欢着他,他也一直喜欢着她,但为何,他始终不愿与她在一起呢?
兴许,自己的二哥正是知晓了一些内情,是以对她的无病哥哥心生不满。
……
……
慕容桓一行人,吃过午膳之后,又在长安城的南北各处,尽兴游览了一番,直到三个时辰之后,四人才欢欢喜喜地回到天宝阁中。
慕容嫣跟着二哥回府的途中,又路经醴泉坊。她遥遥望见徐宅门前的那一对巨大的石狮,忍不住就想敲门回家,看看她的无病哥哥是否已平安归来。可无论她如何恳求,慕容桓始终不允。
没办法,自小到大,她对二哥的话一直是言听计从,此时更不敢反对。她心知二哥的坚持必有深意,见他不讲明缘由,自也不敢多问,只得低下头,一路随行。
……
慕容嫣刚刚离了醴泉坊不多久,徐宅内便走进一位身形落落、神态不羁的俊美男子。他眼眉之间依稀有一些疲惫之色,但满脸却是如春风般的笑容。
姚子贝一见,立时扑了上来,紧紧将他抱住,哽咽道:“徐哥哥,你终于回来啦!我还以为,从此见不着你了!”
徐恪轻轻拍着姚子贝的肩背,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柔声道:“小贝,我回来啦!放心,你徐哥哥是不会有事的!我得留着这条命,好好地保护你们呀!”
胡依依与怡清也都跑了出来,见徐恪竟能安然归来,各自都相拥在一起,忍不住喜极而泣。
她们原本以为,徐恪定然是借灵珠之力,穿越而回了……
“嫣儿呢?”徐恪问。
胡依依道:“东山刚刚来过了,他说今日午时,慕容城主就到了长安。此时三妹已被她二哥带出了宫门,回天宝阁去了……”
徐恪叹道:“果然是慕容兄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回家啊!”
胡依依奇道:“小无病,慕容城主突然回到长安,难道是你……?”
“然也!”徐恪笑道:“若不是慕容兄星夜前来,只怕我徐恪就只能等着,三日后挨那一千下刀子了!说起来,这还得感激贺茂兄……”
“贺茂先生?”胡依依疑惑道。
当下,徐恪就将自己如何委托贺茂忠行,深夜赶往燕州城,将此地情形尽皆相告之事,备陈了一遍。既然,今日慕容桓已赶到京城,那么,说明贺茂忠行已经悉数完成了朋友的托付。
众人听得贺茂竟有如此奇术,还帮了徐恪这么一个大忙,惊诧之余,又异常欣慰。若非贺茂之功,实不知今日此时,慕容嫣身入虎口之后,将会出现怎样的变故。
归根结底,徐恪能躲过这一场大祸,还是仰赖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天宝阁少主慕容桓。不想,此人威名之盛,竟连皇帝也不敢奈何!众女想到此处,均各自惊叹那慕容阁主功夫了得……
徐恪有心立时赶往天宝阁,他要拜谢慕容桓救命之恩,也更想见一见心里的嫣儿。不过,胡依依却道,此时天色已晚,慕容一家六百里风尘赶到,必然身心劳累,还是明日前去为好。
这时,已是酉末时分,天光黯淡,暮色四合,徐恪尚未吃过晚膳,腹中不免又饥肠辘辘……
第八十八章、贺茂忠行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十、戌时、徐宅前厅】
徐恪开了大门,果不其然,来者一身青袍,眉目英朗,正是桑国第一阴阳师贺茂忠行。
徐恪当即笑着将贺茂迎入前厅,众女也都向他敛衽施礼,一再称谢他对徐恪救命之恩。贺茂却连连抱拳还礼,笑道:
“贺茂只是代为传讯而已,何来救命之恩?”
徐恪拉着贺茂落座,取出了府中仅存的那一壶“汾阳醉”。这一次,贺茂却不再施法,让式神“偷”来一模一样的汾阳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众女心知贺茂深夜前来,必是有事要与徐恪商谈。于是,吃到了一定的时候,便都纷纷起身,各自回屋休息。
留下贺茂与徐恪坐在方桌的两边,贺茂举起杯中的汾阳,望着天边一轮弯月,忽然笑吟吟地问道:
“徐兄,你这一趟时空之旅,约莫已有三个月了吧?”
徐恪回道:“大概,差不多是有三个月了。”
贺茂说道:“昨晚在牢里的时候,我看你怀里的那颗灵珠,已经催着你回去了,眼下,徐兄是怎么想的?”
徐恪略略思忖了一会儿,叹道:“按理说,我是该回去了。不过,在临走之前,我还想再见嫣儿最后一面。我此次误入牢笼,嫣儿竟不惜为我委身于深宫之中。咳,这几个月来,我委实是负她良多……”
贺茂摇了摇头,说道:“徐兄,恕我直言,你见了她一面,也还是要走。你就算想弥补,也已不及,倒不如,不见也罢!”
“这……”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时无语。
贺茂又道:“徐兄,贺茂还想再问你一句,你如今已经脱却牢笼,平安回到家中。你们的陛下今日便已将你无罪开释,我听说,陛下还打算恢复你的官职……对于这样的结局,你若回到了过去,还想去改变吗?”
“这样的结局,倒也差强人意……”徐恪暗自心想,我回到过去之后,若有机会改动命轮,是否真的去做出改变呢?虽然这世界经历了十年的魔化之世,然而如今这个结局,好像也不算太坏……
贺茂呵呵笑道:“怎么……徐兄平安脱险,与家中的几位夫人团聚之后,就改变主意啦?”
徐恪不由得脸色略略发窘,讷讷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上次听贺茂兄所言,改变世界需要借助玄黄剑与洪荒钟的力量。我手中并无那两件上古神器,就算我有心,也无力去改动命轮呀!”
贺茂忽然问道:“假如你手上得到了那两件上古神器了呢?徐兄还想不想去改动命轮?”
“这个……我倒还未曾想过。”徐恪随口答道。他心道,依照我最初的想法,原先世界魔化,大地一片黑暗,人类沦为魔族的食粮,如此惨淡的命运线,自己实在是无法接受。当时若叫我回去,我一定要设法改变世界发展的命运线。可后来,随着世界恢复光明,人类已经迎来了一个新的世界。从此后,胡姐姐、嫣儿她们,包括所有的老百姓,就能渐渐地过上好生活。我难道……还要去改变命运线吗?此时的“徐无病”若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想呢?说起来,世界已恢复如初,四位女子尽皆安好,他为何至今还不现身呢?
一想到这个世界的“至今”,徐恪心中顿时又生出了一个老大的疑团,他便也问道:
“贺茂兄,你可知这个世界的‘我’如今身在何处?他为何一直不肯现身呢?不知道在他的心目中,这样的一个世界算不算好?”
贺茂忍不住哈哈笑道:“徐兄啊,你自己想不好的问题,却要交给另一个‘自己’来做决断,这样可不太对哦!贺茂小的时候,家师就曾经告诫过我,‘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来定!”
徐恪讪笑道:“贺茂兄,我只是心里头一直觉着奇怪!为何我穿越而来之后,却始终无法见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听说他去了天庭,身入仙籍,当了一个什么神仙。可是在我而言,神仙有什么好当的!还不如,呆在凡间,就譬如此时此刻,你我相对而饮,月下畅谈,岂不更觉快哉?!”
贺茂微笑道:“徐兄是不是想问,你走了之后,这个世界的‘你’是否能回到长安,来陪伴与保护你家中的几位夫人?”
徐恪不禁有些脸红,道:“我家中的几位女眷,也不全是我的……”
贺茂摇头叹道:“恐怕,这个世界的‘你’,已经回不来了!”
“哦?”徐恪疑惑道:“这是为何?他就算当上了神仙,难道不能再来凡间了么?”
贺茂依旧摇头道:“神仙不神仙的我不知道!我只知,若你回到十年前之后,眼下你身边的这几位红颜知己,恐怕再无人能陪伴在她们左右了。”
徐恪道:“贺茂兄可知,这个世界的‘我’如今到底人在何处?若有可能,我很想见一见他……”
贺茂还是摇头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不过,三日后
,会有人专程过来看你,徐兄只要抓住他不放,他或许就会告诉你答案。”
“三日后,会有人来看我?还能告诉我答案?”徐恪不禁复述了一遍,他心中好奇道:“会是哪一个朋友过来?连贺茂兄都不知道的事,他又怎会知道?”
贺茂道:“徐兄若不是急着要回去,便在这里再等个三天。到那时你只需见了他,一切自能分晓。”
徐恪点头道:“贺茂兄既如此说,那我无论如何,都要再等三天……”
其实,在徐恪的内心,他委实还没有想好,这个时候,到底要不要回去?或者,他究竟能不能舍得回去?
虽然,云影真人已然催了他三次,可当时都是情况危急,如今自己安然无恙,又何必急着回去呢?
急着回去,就是回到神王阁里的云影楼,然后还需再次更上层楼,也不知道上面的几层楼阁中,还藏着多少难题。他这一层一层地往上而来,实在也已走得疲累不堪。想要出阁,亦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倒不如,他安然躲在这个十年后的世界,索性一直陪伴着身边的四位红颜知己,管他春去秋来,管他岁月变迁,且自逍遥快活再说!
虽说,云影珠的灵力有一个期限。然而,那位胖胖的云影真人也没有说明这期限究竟是多长时日。或许是数月,或许是数年甚至数十年也不定,他又何必急着回去呢?
反正,这个世界的“自己”将她们尽皆托付给了自己。若不能等到他平安归来,自己岂能这样顾自一走了之?
无论如何,自己还需再等一段时日。
……
贺茂却笑了笑,忽然道:“徐兄,我今夜前来,其实是向你来辞行的!”
“贺茂兄要走?”徐恪不由问道:“你不是受你们太后之托,要与我大乾签立两国互助盟约么?”
贺茂道:“不瞒徐兄,我在来这里之前,盟约便已签好。今后乾国与桑国永为睦邻,永不侵犯,两国百姓永结和好!这盟约一签,我贺茂大事已了,明日就要启程回国了!”
徐兄感慨道:“贺茂兄果真奇人也!非但道法神通,已当世无匹,行事还如此迅捷,只两日间,便签立了盟约。”
贺茂摆了摆手,笑道:“徐兄不要夸奖我了!说起这盟约,本就是你们乾国皇帝先提出来的。乾国虽然幅员辽阔,可目下皇帝的实力,不过一座长安城而已。其余的数十座城池、堡垒、土堡还未必肯实心归附。而我桑国,可是有十几座城池与土堡,尽皆归属太后的统领。桑国虽小,可人口众多,光京都城里就有十万居民,全国人口更是不下二十来万。你们的皇帝陛下可是个聪明人,以眼前的实力来看,桑国真不知比他强了多少!”
说道皇帝李祀,徐恪顿感无趣,他不愿与贺茂谈论朝堂之事,便岔开话题道:“贺茂兄,来日等我归去神王阁,得暇之后必当赶往桑国,亲自登府拜望。贺茂兄对于十年前的那个自己,可有什么话想要托我带去么?”
贺茂若有所思道:“嗯……十年前的那个自己,那时候,八岐大蛇已除,天下太平,我也没什么话要和他想说的,他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不过,徐兄着急赶往桑国,除了见贺茂之外,是不是也想见一见旁人?”
徐恪不由得有些窘迫,忙摆手道:“我就是想见一见故友,除了贺茂兄,便是柳生将军……”
贺茂道:“徐兄忘了么?你记得柳生将军,柳生可早就已想不起你是谁了。”
徐恪挠了挠额头,恍然道:“对对对!我差点忘了这件事。如今的京都城,只有贺茂兄能认得我……”
贺茂呵呵笑道:“徐兄,有一句话我本不当讲,今日难得,你我喝得如此尽兴,我还是说给你听了吧!”
“什么话?”徐恪忍不住有些好奇。
贺茂道:“记得当年在八岐岛临别之时,我曾经说过,徐兄离开桑国之后,所有人都会将你遗忘。但若经我施法,就能为她保留这段记忆。”
“是啊!”徐恪道:“你当时说了,只能保留一人的记忆,你后来选了哪位?”
“徐兄当时不是说了,让我保留稻田姬的记忆么?”
“稻田姬,我没有说呀!”徐恪脑袋有点懵。他心道我当时真的是这样说了么?
贺茂摆手道:“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我要说的这句话,徐兄……你可听好了!”
“……”
贺茂俯向徐恪耳边,悄声道:“徐兄若是想重开吉田太后的记忆,也未尝不行。等你到了京都,去找那时候的‘我’商量就行。不过,他会不会答应,这我可不保证了!”
“啊?”徐恪又挠了挠额头,不由得有些意料之外。
贺茂说完之后,起身朝徐恪略略拱手,这便告辞出门,徐恪忙起身相送。
二人行到大门之外,贺茂便让徐恪留步。临别时,贺茂又朝他眨了眨眼,笑道:
徐兄,若要打动十年前的‘贺茂’,其实不难,徐兄只需多带几壶汾阳即可!”
“来日,咱们桑国再回了!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长笑之声,贺茂忠行瘦削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门外的长街之上。
徐恪向贺茂遥遥拱手拜别,末了又苦笑了两声,忽觉这位“桑国第一阴阳师”竟也是一位颇有童趣之人。
明明可以帮多人做法,来保留徐恪当年打杀八岐大蛇的这一段记忆,他却硬说只能保留一人,非得让徐恪当即做出选择,害得徐恪当年左思右想之后,兀自难以取舍,索性做了一个“弃权”的决定。
明明知道当年的那位清纯少女,桑国大纳言府的千金吉田良子,如今已贵为一国的太后,却还好几次重提旧事,害得徐恪又忍不住心中泛起一阵愁肠百感。如今,他竟还说可以重开吉田太后的记忆,吉田已是太后,再重开那段尘封的往事,除了徒留伤感,还能如何?
徐恪摇了摇头,转身回府,当夜,他依然宿在了榛苓居中。
……
……
次日天明,徐恪早早起床,立时便与众位女子赶往天宝阁看望慕容嫣。不想,守门的北岭却回禀道,他们家慕容阁主带着小姐与夫人还有少主,尽已出城。徐恪再问他们何时回来,北岭却一味摇头,只做不知。
再过一日,徐恪又与众女前往天宝阁,哪知道,守门的西川仍是与北岭一样的说辞,都道慕容阁主一家尽皆在外,至今未回。
众人遥遥望见天宝阁内,不知有多少工匠和随从人等,在院墙之内来来回回、忙忙碌碌,好似都在赶工修缮这座宏大的府邸。他们见西川一意阻拦,也不好往里面擅闯,心中虽有疑问,也只得暂回家中。
到了第三日,还是如此……
若是偶有急事出门未归,尚能理解,可这一连三日都见不到慕容嫣的人影,这中间定然是有缘由了。徐恪与三位女子百思不得其解,均不知慕容嫣为何对他们避而不见。
好在,他们听守门人所言,慕容嫣与他二哥、二嫂团聚之后,日常的衣食住行都安顿得极好。皇帝极其疼爱他的十七妹,非但资助了大量宫里的物资,更是送来数不尽的金银细软……
加之,慕容桓此前在燕州城呆了将近十年,在那里也颇有家底。慕容阁主的手下已经奉命回燕州城,不日就能将大批的居家物资带回长安。从此以后,慕容嫣的生活当更不必愁了。
见不着慕容嫣,徐恪心里总觉有些空落。再加贺茂忠行曾经有言,三日后自会有人登门拜望。是以,这三日来,徐恪便也没有去想再次发动云影珠。闲来无事,他与三位女子,要么就呆在徐宅,四人围坐一桌,有说有笑的打起了骨牌;要么出门四处闲逛,大肆采买家用物资,皇帝此前赏赐的一千两黄金还在家里,有了这些金子,他们在这长安城里,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日子就这么匆匆地过去,世界恢复如常之后,徐恪更觉此时的生活,是如此的悠闲有趣。他心里不禁感到分外的满足,至于何时发动云影珠,他只想……越迟越好!
到了第四日,徐恪清早起床之后,就想再次前往天宝阁。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进府去看个究竟,哪怕是门将拦着,他闯也要闯将进去。不过,胡依依却另有一番主意,她让徐恪暂不要前去,今日,就只是她和子贝、怡清一道前去探望。
胡依依虽未明言,徐恪也听得出,此时的嫣儿或许就是避着自己不愿相见。若今日胡依依她们能见到嫣儿,此中的缘由自能知晓。徐恪无奈之下,只得听随胡依依的安排。
三位女子出门之后,徐恪留在宅中百无聊赖。他吃罢了早膳,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到后园练剑一番。此时他身上的昆吾剑已经被皇帝收回,他便从地上随意捡拾起了一段枯枝,来到了后园中的空旷之地,凝神静气,缓缓地挥动枯枝。
他口中大喝了一声,“破金势!”枯枝斜斜往前挥出,一股混元真气灌注于右臂中,剑气激荡起罡风阵阵,卷起地上的尘土。在尘土飞扬之中,那枯枝如游龙摆动,左右颤动不休……
“断水势!”“开木势!”“荡火势!”“裂土势!”徐恪依据五行相生之法,依次演练自己这一招五势“一气混元剑”。那一段毫无灵气的枯枝,此际在徐恪的手中竟似活了一般,上下挥舞,剑气所到之处,挡者无不披靡!
徐恪练得兴起,遂将那五势剑法,依据五行相生之序,连绵不断地使将了出来。他体内真气,自丹田气府而发,游走于周身不歇,竟似无穷无已一般。手中剑势越使越快,到后来,已分不清,何处是枯枝、何处是剑……
“小兄弟,好剑法!我来陪你喂两招!哈哈哈!”徐恪正凝神练剑之中,忽听得有人大笑了两声,闪身跃到了自己的身前,挺剑而出,向他直刺了过来……
第八十九章、乍逢故人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十四、辰时、徐宅后园】
徐恪练剑正酣,忽见一人挺剑向他刺来,他当即不假思索,剑身上摆,一招“破金断水!”便迎了上去。他手中那一段枯枝在剑气激荡之下,发出“嗤嗤”破空之声,对方手中一把长剑,竟被他剑气一荡之下,向旁边滑了开去。那人又呼了一个“好”字,拔足右闪,避开徐恪凌厉的剑气,长剑划了一个半圆,剑尖左右轻颤,又往徐恪上身递来……
徐恪手中虽是一段枯枝,但心中也丝毫不惧,他反手又是一招“开木荡火”跟着使出。只见剑气漫天挥洒,潇潇若雨、炎炎似火,竟将对方一柄精铁所铸的长剑,又逼得滑开一旁。他不待对方剑招用老,紧接着“裂土破金!”再次击出……
就这样,徐恪手中仅凭一根枯枝,兀自强攻,竟逼得对方持剑回护,并不断闪身,方才堪堪避过他凌厉无俦的一股剑气。转眼间,两人已经连续斗了二十余招,徐恪对面那人,不管手中长剑如何变招,却始终无法扭转守势。此时旁边若有观战之人,对比两人手中兵刃,显然已知是那人输了。
那人陡然间凌空一个后跃,双脚刚刚立定,便向徐恪抱拳施礼,朗声大笑道:
“小兄弟,多年未见,想不到你剑术已精进如斯啊!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可喜可贺,哈哈哈!”
徐恪也弃了枯枝,忙向那人躬身行礼道:“君羡大哥,多年不见,可想死我啦!”
说罢,两人便相互拥抱在一起,尽皆哈哈大笑。
来者正是昔日官拜左武卫大奖军、五莲乡公的李君羡。徐恪在李君羡出剑之时,便已认出了对方。他见君羡大哥斗剑心切,便不忍扫了对方的兴致。是以,他就陪着李君羡一直比了二十余招之后,直至对方跳出战圈之外,这才上前相认。
事实上,徐恪在穿越之前,与李君羡分别才不过一月。不过,他在神王阁中也已不知呆了多少时日,况且,他心中对于这位君羡大哥也着实是想念。如今他二人故地重逢,真有久别经年之感……
“小兄弟,你很好,很了不起呀!”李君羡抱着徐恪的肩膀,不知何故,眼眶里已经微微湿润……
“君羡大哥,咱们到亭子里去坐坐,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呢!”徐恪连忙拉着李君羡,二人便到闻雨亭中落座。
徐恪端了两碗热水过来,就当是两杯清茶了。
徐恪打量眼前这位君羡大哥,只见他一双凤目灼灼似流星,两条长眉弯弯如柳叶,挺拔的鼻梁如山岳耸峙,宽广的前额似平原铺陈。他一张方正好看的国字脸上,除了不经意地显露出岁月的沧桑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多余的赘肉……就算是在魔化的世界里呆了十年,此时的李君羡,依然是那么丰神俊朗、倜傥不群,端的是一位美男子!
“想不到贺茂兄所言的登门之客,竟然是君羡大哥你呀!”徐恪喝了一口热水,笑着说道。
“哦?我今日登门,有人已预先算到了吗?这位‘贺茂兄’又是哪一位?”李君羡连喝了好几口热水,亦笑着问道。
徐恪道:“说起这位仁兄,当真是一位奇人,他名叫贺茂忠行,乃是大海之东的桑国人士,在桑国,他被誉为‘第一阴阳师’。”
李君羡也不由赞道:“说起来,我今天刚到长安,路过醴泉坊之时,忽然就想进来看看小兄弟。想不到,我这临时起意之举,竟还能被他提前料到,此人真乃奇人也!”
徐恪问:“君羡大哥,听说你与李道长一直坐镇于苏州。这十年你们过得怎样?今日你们都来长安了吗?”
李君羡点头道:“我和李道兄一直呆在苏州。苏州城里的条件要比许昌城好上一些。这十年间,托老天爷的福,我们总算也都活了下来!除了吃不到新鲜的瓜果菜蔬之外,各种各样的兽肉倒是没少吃!如今这世界才刚刚恢复了生机,李道兄就急着要赶回长安重修玄都观。是以今天,我就陪着道兄回来了……”
“那……李道长呢?”徐恪问。
“他呀,不肯来!此刻大约已到了玄都观吧?”李君羡道。
“我听说,李道长对我颇有意见?不知是缘于何事?”徐恪问道。他想起先前在许昌土城之时,慕容嫣就曾同他说过,这个世界的李淳风,对于他徐恪极其厌恶,见了他非但要大骂不已,竟而还会吐他一脸唾沫……
“道兄他……对先前的那个‘你’倒是有一些成见……”李君羡歉然道:“刚才我还同道兄讲,此时的小兄弟已非这个世界的小兄弟,只是李道兄还是不愿过来……”
徐恪奇道:“君羡大哥,你们也知道我是从十年前穿越而来的呀?”
李君羡笑道:“当然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你’曾多次与我说起,说‘你’在神王阁中能回到归去,又穿到未来……是以你在神王阁中的那些经历,我早就清清楚楚啦!”
徐恪立时又问:“那么……君羡兄,你可知十年后的那个‘我’如今人在何处?”
“咳!”李君羡忽然浩叹一声,脸色转为凝重,缓缓道:“这个世界的‘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他是去了天庭……”徐恪接着问道:“不过,我想不通的是,为何他到了天庭,从此就不回凡间了呢?难道他果真是眷恋神仙之位,将人世间的一切,尽皆抛弃了吗?”
此时的徐恪,心里想的却是,依照我的本性,若有这样四位女子在人间等着我,就算是给我一个玉帝的位子,我也不去稀罕,更何况,只是一个普通的神仙之位呢?
李君羡朝徐恪看了一眼,话到嘴边,旋又止住,他随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然说道:
“小兄弟,多谢你今日的茶水,眼下时候不早,我这就告辞了!来日得暇,小兄弟可以来玄都观里坐坐!”
徐恪见李君羡欲言又止之状,顿觉有异。他忽而想起三日前贺茂忠行所言,急忙一把抓住了李君羡的衣襟,急迫道:
“君羡
大哥,到底这个世界的‘我’去了哪里?他此时过得怎样?盼君羡兄实情相告!”
“这个……我也不知呀!”李君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迟疑道。
徐恪依然紧紧抓住李君羡的衣襟不放,兀自说道:“君羡大哥,你既然到了这里,何必还要隐瞒?今日大哥若不说出实情,我就不让你走了!”
李君羡苦笑道:“小兄弟,你怎么跟我耍起无赖来?你本就是一位穿越而来的过客,我劝你莫要多管那些闲事,再呆个几日,还是早些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去吧!”
言罢,李君羡还是转身出了亭子,便欲大步离开……
不料,徐恪疾步奔了出来,一把拉住李君羡的胳膊,无论他怎么挣脱,就是不肯让他离开。
末了,李君羡无奈道:“小兄弟,十年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今日怎地象一个怨妇一样,不肯放我出门了?!”
徐恪也索性无赖到底,他死死地拉住了李君羡的右臂,说道:“君羡大哥,十年前的你可是一位有话就说的诚实君子。今日怎地也象一个负心郎君一样,说话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呢?”
李君羡差点要哭了:“小兄弟,论口才我说不过你,到底……你要知道什么实情啊?”
“这个世界的‘我’究竟人在何处?他为何不肯回到长安?到底他当时为何要去天庭,难道……真的只为做一个神仙?”徐恪问道。
“咳!你又何必知道这些呢?这些事原本就与你无关……”李君羡回道。
“我想知道!”徐恪恳切言道。
“小兄弟,听愚兄一句话,你还是早早发动云影珠,尽快回你的神王阁去吧!这个世界所发生之种种,都是因果造化,一饮一啄、皆是前缘,一草一木,皆为天定!你知道了之后,亦无法改变,到头来,徒增伤感而已……”李君羡絮絮说道。
“君羡兄,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吧!”徐恪道。
“咳!小兄弟,我着实有些后悔,早知你如此难缠,我今日就不该来你的府上!”李君羡不由叹道。
“可你已经来了!”徐恪道。
“好吧!小兄弟,我也算服了你了!怪不得李道兄今日不让我来你府上,原来他早就算准,我若进来,定会被你赖上……咳!这大概也是我的因果吧!”李君羡“哀叹”一声,只得回转身,又走进闻雨亭中落座,将徐恪心中一直在寻求的答案,尽数娓娓道来。
……
……
几乎与此同时,胡依依也已进了徐宅的大门,往后园走来……
在此之前,胡依依与怡清、姚子贝已出了天宝阁的大门,一路往徐宅回走。三位女子一边徐徐漫步,一边言笑晏晏,脸上的笑意,灿然若百花齐放。
今日一早,三位女子一到天宝阁的大门前,守门的东山见徐恪没来,立时不待通禀,就将她三人尽数迎进了府内。
此时的天宝阁内,到处都是一片忙碌之象,东山带着三位女子,一路左绕右转,来到了一处刚刚修葺好的院落之内。三女刚一踏入院门,就见慕容嫣坐在一张石凳上,满脸心事重重。
“三姐!原来你在这儿啊!”还是姚子贝反应最快,见状第一个就扑了上去,一把搂住了慕容嫣的身子。四位姐妹异地相见,顿时相拥砸一起,欣喜莫名。
东山为众女斟了四碗温水,随即退下。
四位姐妹欢聚在一起之后,一时间相互嘘寒问暖,说个不停。到后来,三位姐妹自然要问慕容嫣,为何这连着三日,都不让他们进门相见?
慕容嫣神色也颇为委屈,当下便讲出了其中的缘由。原来,家兄慕容桓不知何故,硬是不让她再与徐恪见面。他吩咐了整个府里的门人,若徐恪前来,一律推脱不见。她自小便听从二哥惯了,这几日也只得无奈遵从……
怡清听了之后,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埋怨慕容桓太过霸道强横。胡依依却只是苦笑了两下,言道慕容阁主既然如此吩咐,定然有他的道理,这几日三妹且先忍耐,待过些时日问清缘由,再作计较不迟……
四位女子正说话间,打门外又走进一位身姿窈窕、仪容清秀的女子。胡依依与怡清、姚子贝一见之后,不觉甚是面熟。只听那女子向慕容嫣敛衽为礼道:“小姐,管家让我来问,您中午想吃些什么?”
“就跟昨日一样就好!”慕容嫣笑道。
那女子转身欲出门,却被慕容嫣叫住,慕容嫣笑着向众姐妹引见道:“小昱,这几位是我的姐妹,你过来认识一下!”
“小昱见过列位姐姐!”那女子又向胡依依等人敛衽施礼道。
“小昱?”众女都忍不住一起惊呼道:“你就是那一晚的小玉姑娘?!”
“那一晚?是什么时候?……”这一下,轮到这位“小昱”一头雾水了,她看了看胡依依等人,一脸茫然之状,心道我未曾见过你们呀?
慕容嫣笑了笑,将小昱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同几位姐妹说道:“小昱姑娘如今是我的干妹妹。子贝,论辈分,她该叫你一声‘四姐’哩!”
姚子贝拍手道:“好哎!我终于也有一个妹妹了!”
小昱却低头道:“小姐,我只不过是您的使唤丫头,怎敢跟小姐……?”
慕容嫣立时摆手道:“小昱,以后你可不许呼我‘小姐’了,要叫姐姐!”
小昱只得遵从道:“是,姐姐!”
“好妹妹,来,我为你引见,这位是你的大姐,她叫‘胡依依’,这位是二姐,她叫‘怡清’……”当下,慕容嫣又一一为小昱介绍了众位姐妹。小昱也一个个向三位姐姐俯身行礼,那三人当即还礼,各自亲昵地呼她为“五妹”。
五位姐妹又各自寒暄了一阵,小昱便告辞出门。慕容嫣在她离开之时,兀自叮嘱道:“妹妹,以后,你可不许再喊我为‘小姐’了哦!今日,你非但是我的妹妹,还是在座这许多姐姐的五妹呢!”
“是!姐姐……”小昱
又向其余几位姐姐行了礼,道:“大姐、二姐、四姐,那小妹先行告退!”说完话,行过礼后,她这才缓步出门,忙碌去了。
“三妹,你是如何找到五妹的?”待小昱刚刚出门,怡清便当先问道,只因此时她已分明认出了眼前的这位‘五妹’。
“就在前天,我二哥见我在府里闷得慌,就带着二嫂、小白陪我一道去城西的灞林原散步。我们刚出了西门没过多久,就见一伙地痞正围着一位女子,言语轻佻、行止无礼,变着法儿地要欺负她……”当下,慕容嫣就讲述了她如何找到五妹的经过。
原来,就在二月十二那一日,慕容桓一家出门往西,前往灞林原漫步,中途却见好几个无赖男子围着一个女孩,谑笑不休,还对她动手动脚。慕容桓当即出手,吓走了那批无赖。
慕容嫣当时一见那位女子,就甚觉眼熟,细问之下,方知这位女子姓赵名昱,之前乃是户部尚书秋明礼府中的一位丫鬟。世界魔化之后,秋明礼不幸身故,她却在乱世中艰难活了下来。不想,这世界才刚刚恢复光明,她却遭到了一伙地皮无赖的围攻调戏……
慕容嫣见赵昱身世可怜,就恳求她二哥,将她带回了府中,让这位孤苦无依的姑娘,从此就留在了自己的身边。慕容桓对他这位妹妹,除了见徐恪之外,其它诸事当然是无不应允。
回府之后,慕容嫣心中反复回想,终于记起了赵昱究竟是谁。她想起那一晚赵昱对他们的救命之恩,心中激动之下,当时便将赵昱认作了自己的干妹妹。
“这么说,五妹真的就是‘赤炎魔王’?!”怡清再次忍不住惊呼道。她与胡依依、姚子贝相互对望了几眼,虽然早就怀疑,但此时真的确认之后,心里亦不禁惊诧莫名……
众人清楚地记得,就在一个多月前,世界还是魔化之时,许昌土堡被白鼠魔王带着大批魔兵突袭。就在众人均已斗得筋疲力尽之时,幸亏赤炎魔王出手,这才击退了白鼠魔王,任由他们逃到了长安。当时虽已是半夜,但许昌城内已是熊熊大火,众人借着火光看得分明,那赤炎魔王脸色青紫,脸上尽是粗大的青筋,头发向上根根笔直。虽然她一张脸长得甚是凶恶,但眉目之间却还带着几分秀色,依稀便是今日这位“小玉姑娘”的模样。
“嘘!我们小声一些……眼下,这个秘密就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恐怕,连小昱自己,也都已想不起来了!”慕容嫣轻声说道。
“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怡清反问道。
“是啊!她只记得自己是秋大人府上的丫鬟,除此之外,她好似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问这十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在哪里生活?身边还有哪些人?她都只是摇摇头,全然不知……”慕容嫣回道。
胡依依略加思忖,便道:“看来,五妹与赤炎魔王必是两人共用一个身体。世界魔化之时,五妹就是赤炎魔王,世界恢复如常之后,赤炎魔王就成了五妹。”
“怪不得……”姚子贝忽然道:“徐哥哥当日,反复念叨着什么‘小玉姑娘’‘小玉姑娘怎地成了一个魔头’什么的……原来,五妹的身体里,真的住了两个人啊!”
“那……她可识得小无病?”胡依依又问道。
“当然啊!”慕容嫣笑道:“五妹与无病哥哥,非但早就认识,好似还熟得很哩!听五妹说,她有一次被青衣卫抓进了大牢里,受尽了酷刑,还是无病哥哥出手,将她救了出来呢!”
“怪不得……”怡清也点了点头,道:“那一晚,我们被魔兵包围,眼看着就要死于那白鼠恶魔之手。她赤炎魔王身为魔族第一高手,竟会主动帮着我们逃脱!原来……她是感念徐大哥对她救命之恩呢!”
“不过……”怡清又道:“若是她们两人共用一副身体,神识自当互为归属、各自不同。徐大哥救了五妹,赤炎魔王又怎会知道?”
胡依依道:“这中间的缘由,恐怕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清楚了。”
姚子贝抚掌笑道:“姐姐们,三姐既然安好,我们还是快些回家去!我觉得,将这件事说给徐哥哥听之后,他或许更加开心!”
当下,慕容嫣虽然一意挽留她们留在府中午膳,但三位女子还是执意要快些回家。诚如姚子贝所言,她们也想让徐恪早些安心,同时感受到她们又多了一位“五妹”的快乐……
三女离了天宝阁之后,一路正说说笑笑,忽见路上有大批行人尽皆结伴往东面而行。众人心中诧异,一问之下方知,今日午时,皇帝要在东市口亲自监斩,所斩的“犯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魔君”和“青衣魔王”。
“青衣魔王不是已经死了么?”怡清问了一句。
“死了的人,也能再斩一次的!”路人答道。
姚子贝闻听之后,忽然来了兴致,定要也随着前去观看。只因那闻名于人、魔两族的所谓“魔君”,到底是何许人也,长得什么模样?她都是一无所知,今日听得皇帝要公开将魔头问斩。这样一件热闹之事,她又岂能错过?
怡清在姚子贝鼓动之下,当即也随着她前往。只胡依依一人,却向来不喜热闹,她摇了摇头,只得顾自回家。
姚子贝与怡清来到了东市口,此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皇帝李祀坐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远远地看不清楚。
众人等到午时一到,只听监斩官大喝了一声“时辰已到,行刑!”
早有刽子手推出了两名“犯人”,一位身姿瘫软,显然就是那位已死去多时的“青衣魔王”。另一位“犯人”的头脸上却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
刽子手手起刀落,那张狰狞的面具百年随着人头一道落地,“咕噜噜”地滚到了姚子贝的身前不远处。
“赵小刚?!”姚子贝忍不住惊呼道。
只见此时的那个人头上,面具已然脱落,却露出了一张双目尽瞎的人脸,那人正是赵小刚。
第九十章、人死魂在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十四、午时、徐宅后园、闻雨亭内】
徐恪与李君羡对坐于闻雨亭的石桌两旁,只听李君羡叹了一声,缓缓说道:
“小兄弟,你可知二月初八那一日,这世界为何会突然恢复了光明?”
“为何?”
“就是‘你’的努力才换来的!”
“‘我’的努力?‘我’做了什么?”
“‘你’上到天庭,向玉帝自请其罪,被绑缚于诛仙台上,身受七七四十九天刀割斧锯、鞭挞锤敲、寒冰冻结、烈焰焚烧,最后被天兵万箭穿心而死,这才换来玉帝垂怜,为人间重启光明……”
“什么?!”徐恪顿时惊叹道:“这个世界的‘我’身犯何罪?为何会受到如此惨烈的惩罚?!”他委实未曾想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上到天庭,并不是去做什么神仙,而是主动请罪,并且,受到了天庭如此“惨无人道”的责罚!
李君羡遥望天空良久,双眼再度湿润,他声音有些哽咽道:“小兄弟,你知道,这个世界为何会‘魔化’么?”
“不会也是‘我’的缘故吧?”
“正是!”李君羡点了点头。
“这……这,这不可能!”徐恪霍然起身,绕着亭子疾走了几步,一时间脑子里纷乱如麻。他更加没有料到,这个世界遽然“魔化”,日光被黑烟所阻,大地陷入一片黑暗,魔物四处为虐,人类几乎灭绝……所有的这一切,居然都是“自己”所为!就算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他实在也无法想象,“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君羡叹道:“咳!无怪乎你不相信,原本道兄跟我讲的时候,我也不信,可这却是千真万确的!小兄弟,十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天地突遭巨变,我人族陷入空前的灾难之中……全因这个世界的‘你’擅自改动命轮之故……”
“命轮?”
“对!原本我们这个世界,处于‘乙丑八线’命轮之中,被‘你’这一改动,立时进入了‘甲子十二线’命轮。”
“甲子十二线命轮?”徐恪忽然间又想起了自己领兵攻打灞山前的那几日,怡清曾好几次跟他说起,如今这个世界所运行与发展的轨迹,乃是甲子十二线命轮。当时,怡清虽然反复说道这条甲子十二线命轮,但却未曾言明,这一条命运线,竟然是徐恪擅自改动而来……
李君羡道:“是的!原本的‘乙丑八线’命轮并无魔怪,天地依旧是如同今日一般祥和清明。可一旦进入‘甲子十二线’命轮,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当年‘你’动了命轮之后,世界猝然大变,遍地都是魔怪,这一点,恐怕当时的‘你’自己也未曾料到!”
“既然如此,那么当时的‘我’为何要去改动命轮?”
“老实说,当年的‘你’为何要这样做,我们也不清楚。小兄弟,个中缘由,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知道了……”
“我自己……如何能知道?”徐恪心中不由一阵思忖:“我又怎会知晓,当年的‘我’为何要这样做?既然原本的“乙丑八线”命轮,是一个好端端的世界,那么‘我’又何必随意将之更改,弄得天地陷入黑暗,百姓无以为生呢?!不对呀,当年的‘我’其实也是我,我徐恪向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怎会临时改动命轮,将百姓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难道,当年的‘我’失心疯了不成?!……”
“你如今不知,或许以后就会知道……”李君羡又扬起头,眼望天穹,只见一轮旭日正自当空朗照,温暖的阳光照得人间大地一片光明。他喝了一口温水,再度叹道:
“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与这个世界的‘你’也是好友。我俩见面之时,几乎无话不谈。愚兄也曾数度问‘你’,十年前,‘你’为何要费力去改动命轮?可‘你’每一次总是摇摇头,避而不答……”
“难道说……?”
“难道什么?”
“这个世界的‘我’也是我,他也会如我一般,十年前进入神王阁。不出意料的话,他应当已经自云影楼穿越过。我不知他当时见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或许,他见了当时的那个世界,回去之后,便决定更改命轮。”
“你说的有道理!可愚兄还是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世界会比甲子十二线还要差呢?以至于如今,他还要送上性命!”
……
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么……”过了一会儿,徐恪还是忍不住问道:
“君羡兄,这个世界的‘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就因为他擅改命轮,引出浩劫,是以触犯了天条,玉帝就判了他死罪?”
“正是!”
“可就算他所犯的是死罪,也不至于受到如此惨烈的惩罚呀!玉帝为何要将他被绑在一个什么台上,连续七七四十九天,每一天都要遭受各种虐刑,最后还要被万箭射穿而死?是什么人竟会想出如此酷虐的刑罚?!”
“天庭也有天庭的规矩!玉帝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咱们人间不也是有一种‘万剐凌迟之刑’么?受刑的犯人被绑在柱子
上,身上得挨几千刀,连续痛上三天三夜,直至痛到你喊不出声来,这才会让你慢慢死去……”
“这……”徐恪不由得苦笑,他知李君羡话语中所指,自然是说他自己,几日前也被李祀判了一个“凌迟之刑”,若非慕容嫣挺身而出,此时的他也会被人绑在柱子上,身受各种酷虐的刑罚……
李君羡又道:“小兄弟,我道兄曾与我说过,命轮变化,皆出于天庭,向来由司命塔操控。凡人若擅自改动命轮,便是有违天道的大罪!更何况,这‘甲子十二线’命轮触发的还是一个‘魔化之世’!你想想,因为这一次‘你’擅改命轮,枉死了多少无辜百姓!我人族几乎百剩其一,差一点陷入灭绝之境!是以,天帝震怒,对‘你’的责罚定然不会轻了……”
徐恪又默然半晌,再次问道:
“君羡大哥,我听说,要想改动命轮,需得两件上古神器之助,一曰‘玄黄剑’、一曰‘洪荒钟’……?”
“你听错了!”李君羡摇头道:“两件上古神器不假,但各有不同。能够改动命轮的,便只是‘洪荒钟’而已。若有人能以钟杵击打钟身,便能让司命塔受到感应,如此就会触发命轮的更改……至于那‘玄黄剑’,却是一把封印之物。记得师尊曾经说过,上古时代,血魔神肆虐,后来天界诸神将之封印于昊天之极,能解开封印的,便是那把‘玄黄剑’!……自古相传,若有人同时得到两件神器,便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徐恪不禁叹道:“就算能改动命轮的,只是一件‘洪荒钟’,可十年前的我,至多不过是一个青衣卫百户,甚且,皇帝连这百户之位也将我给褫夺了!我区区一个平头百姓,哪来的本事,去找到那件上古神器洪荒钟呢?”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愚兄知道的就是,十年前,‘你’非但找到了洪荒钟,并且还找来了失落于东海之底的那一根钟杵。你以钟杵击打洪荒钟,立时触发了命轮的更改。而几乎与此同时,玄黄剑也刺破了昊天之极的封印结界,释放了‘血魔王’元神。于是,天地巨变,魔神降入凡间,天下为魔族主宰,从此我们的世界就进入了‘甲子十二线’命轮……”
“君羡兄,照你所言,‘我’那时已得到了两件上古神器,那‘我’岂非可以毁天灭地?!”
“嗯!照目下的情形看,‘你’那时只是找到了‘洪荒钟’,却没有‘玄黄剑’。只不过,‘玄黄剑’的发动却是缘于命轮的更改之故。也即是说,‘你’敲动‘洪荒钟’是因,触发‘玄黄剑’是果……虽说‘你’自己也未曾料到命轮的改动,会将我人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毕竟,这一场因果,全是由‘你’而起……”
“好吧!……”徐恪浩叹一声,不再言语。
听了李君羡所言之后,他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十年前,这个世界的“徐恪”不知何故,竟猝然敲动洪荒钟,以至于命轮改动,世界的运行与发展,便从“乙丑八线”进入了“甲子十二线”命轮。同时,由于命轮的改动,也激发了玄黄剑的力量,导致原本封印于昊天之极的“血魔王”元神,得以重新来到人间。于是,浩浩苍生遭受了一场亘古未有的大浩劫,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遍地都是魔物横行,人类濒临灭绝的边缘,世间百姓,存活者百有其一……
十年后,也是这个世界的“徐恪”忽然心生悔意。他为了拯救苍生,挽回自己当年所犯下的过失,便亲自上到天庭,向玉帝自承其罪。于是,玉帝将其判为死罪,并以极其惨烈的虐刑将他处死。这之后,玉帝才令天庭中的众神施法,为人间释放光明,又降下大量雨水。那些为祸人间的魔物,皆被日光点燃,**而尽,那些到处喷烟的魔洞,也尽被大雨浇灭。“徐恪”最终以自己一人的死亡为代价,换来了人间的重获新生……
要问这里面谁对谁错,委实难以说清。若论这个世界的“徐恪”功过如何,也委实难以评断。若非他擅改命轮,世界不会“魔化”,人类也不会大量死去。若非他舍身上天,感动玉帝,众神也不会做法,为人间带来生机……只能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而已。
……
见徐恪终于不再说话,李君羡再度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灰,淡然言道:
“小兄弟,你要的答案我都已告知。你也不必多想,对这个世界而言,你终究只是一名过客。若你没别的事,愚兄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言罢,他拱了拱手,便即告辞。
徐恪送李君羡出门,一边走,一边又问:
“然则……君羡兄,他果真是死了吗?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救他?”
李君羡摇摇头,说道:“人死怎能复生?”
徐恪道:“他应该……不是一个凡人吧?十年前,他就能找到洪荒钟这件世间罕有的神器,还能于东海之底得来钟杵。十年后,他又能上到天庭,被绑缚于诛仙台七七四十九天不死……试问普通凡人,如何能做到?这样一个他,难道就这么轻易死了?”
李君羡用异样的眼神凝望着徐恪,不禁仰头大笑道:“小兄弟,你对‘你自己’果然清楚得很
呐!”
李君羡揽过徐恪的肩膀,笑道:“不错,若你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又岂能进得了白老阁主的神王阁?!……不瞒你说,我道兄日前专为‘你’课了一卦,说‘你’如今,人虽死,魂未灭,元神尚在玉清境内、紫云阁中。”
徐恪问道:“那么,李道长可曾算得,如何令他的元神能再次复活于人间?”
“这……谈何容易!”李君羡苦笑道:“我道兄哪有这个本事?”
徐恪又问:“君羡大哥,你心里,可曾有法子能救他?”
李君羡好似被徐恪说中了心事一般,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鼻子,说道:“小兄弟,这救人的法子么……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你可别跟旁人说啊!”
他又看了看四周,小声言道:“你回去之后,去找一个人,他或许有办法能救天庭中的那个‘你’。”
徐恪问:“找谁?”
李君羡道:“白无命!”
“白老阁主?他……有这个本事?!”徐恪奇道。
“谁说他没有?”李君羡反问道。
“可我跟白老阁主,只见过一面。我话还没跟他说几句,就被他朝我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我就跌进了神王阁里……”徐恪讷讷道。
李君羡大笑道:“他朝你屁股上踢了一脚,哈哈哈!你也有被他整的时候啊!”
顿了一顿,李君羡又道:“放心,你被他踢了一脚,他自然就欠了你一个人情。你回去之后,死死地拉住他不放,便如今日对愚兄一般,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救出‘你’在紫云阁中的元神……他心肠一软,或许就会答应!”
“好!小弟当勉力一试!多谢君羡兄!”徐恪向李君羡俯身拜倒,两人就在大门外分别。
“小兄弟,听说你在长安城里,还有好几位红颜知己。你若不急的话,再好好地陪她们几日吧……就算天庭中的那个‘你’,能从紫云阁里出来,但若再复活为人的话,至少也得几十年之后了……”
李君羡走了几步,忽然回转身,忍不住又朝徐恪说了一句,方才大踏步而去,他颀长而俊朗的身影,终于远远地消失不见。
“好!小弟知道了!多谢君羡大哥!”徐恪在后面默默念叨着,眼中亦不禁微微地湿润了。也不知,他此刻的眼泪,是被这个世界的“自己”所感动,还是为他的几位红颜知己,从此将失去他的陪伴,而感到悲伤难受……
徐恪转身,缓缓走向自家的后院。忽然,他看到前院的角落中,有一个婀娜的身影,正瑟缩于风中,浑身颤栗、双眼已尽是泪水……
“胡姐姐!你怎地在这里?”徐恪立时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了将欲跌倒的胡依依。
徐恪没料到的是,胡依依恰于此时回府,整好就听到了他与李君羡的一番对答。
胡依依原本以为徐恪只是不想再留于魔化的世界中受苦,因之急欲上到天庭去做一个神仙。她初时也曾对她的“阿恪”,为了做一个神仙而一意抛弃她们,感到失望和失落,但一想到阿恪从此就能在天庭中好好地生活着,这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是以并未过多地去责怪于他。可今日,她听到她的“阿恪”根本不是为了去做一个神仙,而是自请其罪,为了世界重获光明,竟不惜被玉帝以虐刑处死!
原来,她的阿恪从来未曾想去逃避,而一直是选择努力担当。他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而自己这几个月来,非但不知他的心意,竟还……一直错怪了他!
“怪不得,他在临走前的那一晚,一定要我们答应,做后来那个‘他’的妻子,让后来的那个‘他’一直陪着我们、保护我们。原来,他当时就已想好,此去天庭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胡依依心念及此,不禁心如刀绞、潸然若雨……
“胡姐姐,你没事吧?”徐恪将胡依依扶到了前厅中,让她在一张木椅上坐下。
“我没事,小无病,姐姐只是……”胡依依伸手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可泪水却始终不停,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在她眼角滴滴落下。
“胡姐姐,我也未曾想到,这个世界的‘我’竟会舍身上天,不惜牺牲自己,换来这世界的重获光明。咳!这样想来,二月初八那一日,救了我和怡清性命的,竟然是‘我自己’!……”徐恪忍不住叹道。他从胡依依的反应中,自然是猜到了,她必已听见了君羡大哥所言。
胡依依依旧止不住地流泪,任凭徐恪如何相劝,她的悲伤仍是如决堤的江河一般,喷薄涌动、无法遏止……
徐恪只得转身去灶间,替胡依依斟了一碗“热茶”过来。未料,他刚刚回到前厅,那一碗温水还未放下,却见胡依依忽然“噗通”一声朝他跪倒在地。
“使不得,姐姐快请起!”徐恪急忙将茶碗放下,也跟着跪倒,将胡依依扶起。
胡依依流着泪道:“小无病,姐姐求你,快些回去吧!快去找白老阁主,无论如何让他想想法子,救救阿恪!”
第九十一章、非走不可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十四、未时、徐宅前厅】
怡清与姚子贝看过了东市口问斩两位魔头之后,颇觉无趣,便不在外头耽搁,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携手回家。
姚子贝见那“魔君”竟是昔日人称“小阎王”的赵小刚,心里不禁异常奇怪。她记得当年自己被风月掮客王锡平所骗,囚禁于长安城南的“囤子”里,就曾经遭到赵小刚百般凌虐。当时,那混世小魔王赵小刚扒了自己的衣衫,用一根长鞭对着自己裸露的身子一顿毒打。她吃痛不过,躲进大床底下,被赵小刚抓住双足往外拖拽,危急中,她找到一把剪刀,对着赵小刚右眼一戳,这才侥幸逃过他魔爪……
如今,匆匆十年,已时过境迁,未曾想,那赵小刚竟然变作了一个“魔君”。一想到这十年来,统领魔族三军、威震人、魔两界的“魔君”,居然就是昔日的一个纨绔子弟,姚子贝着实感到意料之外。不过,今日见赵小刚已然身首分离,那一张惨白的人脸上,兀自还留着两个空洞的眼眶,姚子贝心中,忽然觉得此人也颇为可怜。当年,听说他还是兵部侍郎赵大人的独子,如今落到这一步田地,亦足以令人唏嘘!
姚子贝跟怡清说起这“魔君”的真实身份,怡清也不免惊诧,然而稍加思忖之后,也觉顺理成章。
但凡人类成魔,必然是心中怀有极大的怨恨,久而久之难以排解,郁积之下,竟而堕入了魔道……
怡清与姚子贝跨入自家的前院,忽听得前厅中传来了胡依依的的哭泣之声。两人疾步往前,只见徐恪正扶着胡依依颤抖的身子,连连点头道:“姐姐别哭!好好好!我答应你,我这就回去!”
怡清上前拍了一下徐恪的肩膀,轻声嗔怪道:
“病木头,你怎么把大姐给弄哭了?是不是趁我们不在,欺负大姐?!”
姚子贝忙抱住了胡依依颤抖的双肩,安慰道:“姐姐怎么了?因何这般伤心?”
胡依依摆了摆手,止住哭声,哽咽道:“你们莫怪小无病,是我自己没忍住……”
怡清疑惑道:“大姐,在天宝阁的时候,咱们还说说笑笑的,这会儿……你是怎么啦?”
“咳!姐姐是在怪我自己,这几个月,竟然一直错怪了阿恪!”胡依依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痕,叹道。
“阿恪……?”怡清与姚子贝尽皆望向了徐恪,又不禁抬头望了望天空。
……
胡依依坐在木椅中,默然了半晌。她心知此事也定然瞒不住二妹与四妹,经过一番思忖之后,还是决定将“阿恪”的实情全都告知她们。
她捋了捋额前纷乱的头发,再次长叹一声,便将之前李君羡所述的,这个世界的“徐恪”为了拯救苍生,不惜主动上到在天庭请罪,并被玉帝以虐刑处死的经过,备陈了一遍。
听到这个世界的“徐恪”,竟然落到了一个这样的结局,姚子贝不禁目瞪口呆,她怔怔地立在原地,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怪不得……徐哥哥,这十年里,我见你一直不太开心。原来,你在改动命轮之后,眼见世界陷入黑暗之中,一直是觉得心里有愧……只是,徐哥哥,你怎能就这样管自己走了呢?你太傻了!”
怡清遥望着天穹,直直地盯着云层上空。她清澈而明亮的目光,此刻仿佛要穿透那玉宇天宫、琼楼宝殿,直至寻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宫玉帝。她要问一问那位天帝,因何要对“徐恪”如此不公?
怡清眸中带泪,心里也已伤心百转:“病哥哥就算有错,他也已主动请罪,苍天在上,你为何要对他如此严苛?!”
眼见三位女子尽都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徐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但他又不能不上前安慰,只得强自说道:“众位姐妹,依照君羡大哥所言,此时这个世界的‘我’,元神还在玉虚境内的紫云阁中。待我回去之后,定然找白老阁主帮忙,让白阁主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复活他的元神!”
“你要回去了吗?”怡清与姚子贝异口同声地问道。
“咳!我也该……回去了!”徐恪忍不住低下头,悠然叹息了一声。
如今,真的已到了他非走不可的时候。
“病木头,你今天就走吗?”怡清又问。
“嗯!早晚也是要走,迟走不如早走!眼下我就要回去了!”徐恪应道。说罢,他便从怀里拿出了云影珠。
姚子贝上前拉住了徐恪的胳膊,说道:“徐哥哥,你……还是先吃了中饭再走吧!”此时已过了午时,众人自早膳之后,尚未进餐,腹中均空空如也。姚子贝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向灶间……
徐恪却一把拉住了了姚子贝:“小贝,算了吧,别忙啦!我……我这就走!”
怡清再一次问道:“但你还没见过小嫣妹妹呢!你就不想,再去见三妹最后一面吗?”
徐恪兀自叹了一声,道:“见了最后一面又如何?见了之后我还是要走,我就算想弥补也已不及,咳!倒不如……不见也罢!”
“可是……总得让我们送
一送你……还是先……先吃过中饭再……”姚子贝说话之时,已不由得哽咽失声。
胡依依也恻然道:“小无病,那就先吃了中饭再说吧,你也不用急在一时。”
“好吧!那我就陪各位再喝最后一杯离别酒……”徐恪慨然道,然而说话间,他自己竟也忍不住眼眶再度湿润。
……
……
半刻辰光之后,姚子贝便已弄了一桌酒食。众人坐在前厅的方桌前,各自默然无语,每个人心中都似有千言万语,却均不知该从何说起。
徐宅中此时已找不出一滴水酒,众人的碗里只是装着清水。怡清率先端起水碗,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向着徐恪说道:
“病木头,来!我跟你干一杯!回到十年前之后,你可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徐恪跟怡清碰了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他也努力笑道:“二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姚子贝端起水碗,含着泪道:“徐哥哥,你在那个世界,一定要保重自己,开开心心地活着!”
徐恪再次斟满了一碗“水酒”,端起水碗一饮而尽,慨然道:“放心吧,小贝!我在那个世界,一定会开心地活着,而且,会让‘你们’也一样开心!”
“嗯……好!那个世界,我们都要开心!”姚子贝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徐恪又端起手中的水碗,向胡依依“敬酒”道:“胡姐姐,多谢你这段时日,对小无病的照顾。姐姐放心,无病一到神王阁之后,立时就去找白老阁主,不管用什么法子,无病也定要完成姐姐的嘱托!”
胡依依却别转了头,努力抑制中眼中的泪水。她强忍悲伤,亦举起水碗与徐恪对饮了一碗,淡然道:
“小无病,姐姐也要谢你!若非你这几个月对我们的悉心保护,我们又怎能活到今日?姐姐……姐姐也舍不得你走,只是……只是……”
说到后来,胡依依不知是太过伤心,还是身子本来就孱弱的缘故,竟忽然起身离了前厅,以手掩住口鼻,好似胸中突起一阵烦呕之状,直奔后园去了……
“胡姐姐这是怎么了?她身体有恙吗?”徐恪望着胡依依的背影,关切地问道。
姚子贝转悲为喜,噗嗤一笑道:“我的傻哥哥,大姐这是……腹中有喜啦!”
“啊?”徐恪也不禁脸露欢容,听得胡依依竟已怀有身孕,这实在是他意料之外。
“小贝,你先前不是说过,胡姐姐为了帮我解毒,散去了她一身妖力,从此再无可能怀胎么?”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纳罕道。
“说起来,这可得感激二姐了!”姚子贝朝怡清望了望,不禁脸露羞红之色。
“二姐?”徐恪转头望向怡清,问道:“清妹,是你治好了胡姐姐的病么?”
怡清也早已双颊羞红,听得此语,亦忍不住笑出声道:
“大姐本就没什么病!她只是散去了一千多年的道行,身子异常羸弱罢了。你那一晚,不是服了五副长角精元么?这长角精元岂是寻常之物,它可是大补元阳的至宝!有了这五副新鲜的长角精元,还有什么事……不成的?”
徐恪略加思忖之下,便已明了此中之理。定然是在许昌土堡的那一晚,那五副长角精元催动了他体内元阳之力,是以就算胡依依身体孱弱,也在自己无数次“强攻”之下,终于点化阴阳、珠胎暗结。只不过,那一日怡清为何要强逼自己一气服下了五副长角精元。徐恪直至今日,方始隐隐猜出了其中的用意。
“原来,你说是为了帮我治伤,其实还是‘别有用心’啊!”徐恪心念及此,不由暗自苦笑。
徐恪随即又发愁道:“可是……我眼下立时就要穿越回去,从此就……就再也不会来了!胡姐姐孤身带着一个孩子,她往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那你就不能……迟一点再回去吗?非得今日就走!”怡清略带不满道。
“这个……”徐恪挠了挠额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他内心,他恨不得从此都不要回去,一直留在这里,留在她们的身边,一直陪着她们直到地已老、天已荒,只要她们还在人间,他就一直陪下去……
“放心吧,徐哥哥!”姚子贝柔声道:“大姐的身边有我,有二姐、三姐她们。我们都会陪着大姐的!等孩子出生之后,我们都是孩子的娘……”
“嗯!小贝、清妹,你们真好!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此时的徐恪,已不敢看两位女子纯真的眼眸。他匆忙端起碗来,又喝下一碗“水酒”,接着瓷碗的掩护,才终于没有让她们看到自己眼角的泪花。
“嫣儿,她好吗?你们今日进了天宝阁么?”短暂的沉默之后,徐恪又问
“嗯!我们今天在天宝阁里见到小嫣姐姐了!小嫣姐姐很好!她只是被她二哥严令,只能呆在天宝阁里。要不然,小嫣姐姐早就来看你了!”姚子贝回道。
“好!很好!你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徐恪又叹了一
声。
……
三人又是陷入了一阵默然无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过去一秒,姚子贝便觉得从此与徐恪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一秒。这一种难受与不舍,令她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地发痛。她见徐恪抬手,又要从怀里去取出那一颗云影珠,立时又抢着说道:
“徐哥哥,你知不知道,今日的长安东市口,皇帝公开行刑,处斩了两个重要的‘犯人’?”
“是哪两个‘重要的犯人’?”徐恪随意问了一句。他本已准备伸手去拿怀里的那颗灵珠。他匆匆而来,原本就没带什么“行李”,此刻匆匆而回,更不必带走一物……
姚子贝道:“一个是魔族的大统领,号称‘魔君’,另一个就是‘青衣魔王’。徐哥哥你恐怕万万都想不到,那个叫什么‘魔君’的,竟然就是昔日长安城里的‘小阎王’赵小刚。我听说,当年,那个赵小刚还是一个兵部侍郎的儿子,这个人平常坏事也没少做,如今竟会……”
徐恪立时一摆手,问道:“小贝,今日处斩的,还有一位‘青衣魔王’?”
姚子贝疑惑道:“是呀!”她心里寻思,你怎地对魔君之事丝毫不关心,反倒关心起什么魔王?
徐恪忙问:“那‘青衣魔王’的尸身呢?”
姚子贝道:“应该还留在东市那里吧?我和二姐走的时候,就见他尸身已经分离,正被长安城里的百姓万口唾骂呢!”
“不行!那我得赶紧去一趟东市!”徐恪说罢,当即起身,离了前厅,便自顾出门而去。
“徐哥哥(病木头),你去干嘛呀?”姚子贝与怡清同时问道。
“那‘青衣魔王’实是我的一位故友,如今他惨遭身亡,身首都已两处,我得为他收殓!”徐恪回道。
“不行啊!”怡清立时飞身挡在了徐恪的身前,情急道:“我说病木头,你先前就已被人污为‘魔族内奸’,差一点被那狗皇帝凌迟处死。如今,你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那‘青衣魔王’主动收尸。这件事万一传了开去,岂非要被那狗皇帝坐实了‘魔界奸细’之罪?!”
“这个……倒也有理!不过,我总不能眼看着故友曝尸于闹市,被万人唾骂呀!”徐恪僵立在原地,踌躇道。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按理,他无论如何也要为故友收尸,聊表朋友之义。可是怡清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虽然可以借助灵珠之力,一走了之,可四位女子还要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
众人思忖了片刻,怡清便道:“这样吧,我陪你去一趟东市。大姐先前做的面罩还在,不如,我们戴着面罩,趁乱取了你那位朋友的尸身,立时飞身而遁!只要不被人认出便不打紧……”
“好!”徐恪立时答允。
当下,徐恪与怡清各自戴上了一个厚厚的面罩,同时又披上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确保不会被人认出之后,这才匆匆出门,疾步往东市奔去。
两人到了东市口之后,只见围观的人群已大半散去。只余下数十人,还在朝地上的两具尸身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好似这两个魔头恶贯满盈,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才终于在今日将魔头正法一般……
而地上躺着的两具尸身,徐恪瞧得清清楚楚,有一具尸体,虽然人头已经断离,然身形颀长瘦削,正是他多年前的故友南宫不语。
“大胆凡人,竟敢坏我魔君的肉身!看我白鼠魔王不把你们杀光!”忽然,徐恪身旁发出了一个既清润又沙哑的声音,他侧身一望,说话的人正是怡清。
只见怡清继续装模作样的喊道:“你们这些下贱的人类,一个也别想逃走!我白鼠魔王今天要为魔君报仇,纳命来吧!”言罢,怡清拔出长剑,朝地面的乱石碎土一阵乱砍。她手中的双股剑本就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剑,剑身所到之处,乱石被纷纷切碎,在怡清内里的激荡之下,扬起了一阵巨大的烟尘。烟尘中,碎石泥块便四处飞出,击打在了围观的人群身上……
“妈呀!白鼠魔王来啦!快逃!”
“我滴个天啊!是白鼠魔王!快……快……快逃命呀!”
“狗子他爹,等等我!”
“二娃子他娘,快走!”
……
听得白鼠魔王现身,所有人尽皆变色。人群顿时乱做了一团,眨眼间,东市口就已逃得一个人影也无。甚至于,在人群没命地奔逃之下,连远远地守在东市边的一个十人卫队,也吓得拔腿便跑!
徐恪急忙俯身抱起了南宫不语的尸身,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又捡起他的头颅。他刚要转身,看到地上的另一具尸体,心下不忍,便也将赵小刚的尸体也抬了起来放在肩头,同时也捡起了那一颗双眼空洞的头颅。
怡清见徐恪还要带走赵小刚的尸身,心下不解,正要出言阻拦,忽然想到这样做,岂不正好迷惑众人?她随即便不再言语。
徐恪与怡清相互点了点头,两人便施展轻功,飞身向城西遁去……
第九十二章、欲走强留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十四、申时、长安城西、灞山荒丘】
徐恪背负着南宫不语与赵小刚的尸身,展开轻功,一直奔到了灞山脚下,方始停步。
他不知道该将南宫葬于何处,只知这位故友生前长期驻守于灞山,心道不如就将南宫葬于此地,还能够时时颙望长安。
他们找了一个无人之处,随意挖了两个浅坑,将两具尸身分别放入,草草掩埋。
匆忙间,徐恪也无法制作墓碑,便搬来一块大石,手起长剑,在大石上写下“故友南宫之墓”几字,将那块大石矗立与坟茔之前。
他向“墓碑”躬身拜了几拜,说道:“南宫兄,愚弟此前多蒙你妥为照料,虽不知你为何会堕入魔道,但盼你来世为人,能够做一个清正洒脱之人,心中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经历连续多日的阳光和雨水滋润,原本覆盖于灞山上一片黑灰尽已被洗濯而去。荒丘与平原上渐渐地已生出了一些细草嫩芽。世界恢复如常之后,田土尽已松动,草木渐渐生长,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之象……
怡清陪着徐恪,将他故友安葬已毕,两人又重新回到长安城内。一路上,怡清好几次话到嘴边,却还是未能出口。
二人进了西大门之后,折而往南,再行几百步便是醴泉坊。怡清忽然一拍额头,说道:
“木头!既然白老阁主有法子能救‘你’,我们为何不去找找这个世界的白阁主呢?”
徐恪一听,顿觉有理。此刻他们立身之地就是大乾的国都长安,那么,这里的长安城内,应当也有一座神王阁。
自然,徐恪也听出了怡清话语中的心意。倘若你能找到这个世界的白阁主,让他答应救出这个世界的‘你’,那么,你自己也就不用着急着回去了。
原来,这个世界的怡清,竟对自己也藏着这么一份深深的不舍。徐恪心念及此,不由暗自感叹,不知道自己回到十年前的长安之后,那个时候的怡清对待自己会如何?会不会,连一份好脸色都给不了你?
只因自己自认识怡清以来,委实也不曾给过对方一份好脸色。
依照怡清的提议,当下,两人便过了醴泉坊,再次折往东南而行。徐恪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当日白发老者带着他行走的路线。他带着怡清左绕右转,凭着记忆行走,终于在长安城南的怀远坊,找到了昔日的神王阁。
不过,两人走进神王阁故地,只见内里已是墙倾垣倒,除了一堆碎石残土之外,别无它物。看来,就算是李祀重建了长安城,也一直无人来理会这一处残破的所在。两人问遍了周围的长安居民,询问他们可曾见到白老阁主的身影,抑或是那位守门的白发老者。可所有人都是摇摇头,均说道根本就未曾见过此地有人出没,更别说什么“老阁主”了。徐恪无奈地叹了几声,只得与怡清回至徐宅。
……
待两人回到徐宅之后,已是傍晚酉时。
这一个时辰,恰也是长安城中千家万户,团聚在一起共进晚膳之时。这一个时辰,想必那些城里的百姓,正一家老小围坐在桌前,一边品味着美食,一边欢声笑语,憧憬着明天将是怎样地美好……
徐恪一语不发,顾自走进后园的闻雨亭中。他坐在了石桌前,取出了怀里的那一颗云影珠,将珠子放在石桌上。他呆呆地凝望着那一颗通体莹亮的灵珠,不禁怔怔出神……
既已非走不可,不如此刻就走?
缘聚总有缘尽,自己本非这个世界之人,又何必苦苦眷恋,不肯离开?
然而,他每一次拇指与食指抵住了灵珠,心中还是忍不住浩叹一声,迟迟不愿发动……
姚子贝强忍自己悲伤的心情,也已努力做了一桌菜食。她和怡清一道,索性将酒菜尽皆端到了闻雨亭中。此时虽已是晚间,然今夜皓月初生,月色甚是皎洁,闻雨亭中光亮如昼。
胡依依身子不适,只能呆在榛苓居中歇息。怡清、姚子贝就陪着徐恪共进晚膳。姚子贝道,就算要回去,也得吃饱了再走,在那神王阁里,可没人能烧一桌子菜给你了。
岂止是神王阁,恐怕往后余生,再也没有这样一位温柔可人的姚子贝,每日都要为他忙前忙后,精心烹煮出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了……
徐恪端起水碗,闷声喝了一大口“水酒”,只觉清水虽然无味,但到了口中,忽而涌起了一种苦涩的味道。他好几次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兀自忍住。
三人围坐在石桌两旁,高天虽有月色,桌上虽有佳肴,然每一个人都是心情沉重,默不作声。
“吃呀!徐哥哥,你好歹吃一点,要不然,等你走了之后,你会饿的……”姚子贝拼命地为徐恪夹菜,直至徐恪身前的碗碟里已经盛放不下为止。她忽然扭过头去,就算她低下了头,以手掩面,依然掩藏不住,满脸泪下如雨。
纵然,说好了不哭,说好了欢笑送行,说好了在他离去之前,给他留下一个美丽而开心的笑脸,然而,此时此刻,眼里的泪水,还是如决口的江河,喷薄而不能止……
徐恪只得拿起筷子,努力地往口里送菜。他不敢看子贝与怡清的脸容,甚至不敢同她们说话。他生怕只要一看到她们的双眼,一开口说话,自己就要哽咽失声。在这一种惆怅的氛围之下,就算一向性子直爽的怡清,此刻也已泪眼婆娑。
在徐恪的心里,似乎有一万个理由在告诉他,让他不要走,留下来,好好陪着她们,直至陪着她们度过此生。
然而,他心中也一直有一句话萦绕在耳边:“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何必还要眷恋?”
是啊!你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世界在十年前,那里的长安城中,也有姚子贝,也有怡清,有胡依依,还有你
的嫣儿……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如此难舍?
徐恪心下不由得长叹道:“我为何对这个世界如此难舍呢?明知道这四位女子,原本就不属于我,可我为何……为何还这般留恋?仿佛从此……从此就见不到她们了一般!”他不知为何,心中只要一想起,自己行将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身边的这四位女子,忽然就生出一种疼痛。那一种疼痛,初时并不分明,但只要你稍稍触动,立时便会在你全身弥散开来,直痛得你心如刀绞……
怡清忽然开口道:“病木头,你今晚先不要走了吧!”
“为何?”徐恪道。
“今晚,你再陪四妹一宿!”怡清恳切言道。
“这……”徐恪不禁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原本悲伤而沉重的心情,被怡清这没来由的一句,竟给弄得颇为尴尬。
姚子贝乍听此语,也不禁低下了头,伤感的神情中不免又露出几许羞涩。她心中自然是希望徐恪能多留一宿,最好,再多留几宿……
“这个……”徐恪讷讷言道:“胡姐姐已嘱托了我,让我尽快回神王阁找白老阁主,我看,还是不要再……”
他转头望向后院榛苓居的方向。他原本早就想进去看看胡依依,看看她身体如何,要不要自己再为她做些什么?然而转念一想,他还是没有进去。
怡清立时一摆手,阻断道:“这是我和大姐商量好的,大姐的意思,也是让你过了今晚再走。”
“这又何必呢?”徐恪仍然盯着榛苓居的方向。
怡清断断续续道:“大姐是想……想让子贝妹妹也能……也能怀上你的孩子……”
“这……这样好吗?”徐恪不禁望向身旁的姚子贝。不想,此刻的姚子贝也大胆地迎着徐恪的目光望来,她双眼中,分明是满含着殷切的期许。
“哎!木头,你也不要多想!”怡清又非常“直白”地言道:“大姐和四妹,无非是想为天上的那根病木头,留下一段香火。你和天上的那个……你们两本就是一个人。怀上你的孩子,也就是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样啊!……那好!那我就……明日再走!”徐恪立时大声应允。
怡清忽而又低下了头,轻声言道:“其实,天上的那根病木头,他如今身犯天条,就算元神能重返人间,也是再世为人。等到他重新活过来,也不知要猴年马月了!而且,就算他活了过来,也未必能想起之前的那些经历……”
怡清接着说道:“是以,大姐也说了,她说……你若愿意,就多留几天再走。或者,你就一直留在这里,也……也无不可……”
“胡姐姐真是这么说的?”徐恪“腾”地霍然站起,脸上顿时尽是欣喜之色。
“大姐亲口跟我说的,不信,你自己进去问问!”怡清手指着榛苓居的方向,同徐恪说道。
“好好好!既然胡姐姐这么说了,那我就留下!”徐恪又坐了下去,他为自己斟满了一碗“水酒”,端起来与怡清和姚子贝对饮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然,如同皎皎明月、煦煦春风。
不过,他转念一想,原来,她们对我如此深情、如此难舍、如此挽留于我,其实,是将我当作了天上的那个“我”……
也罢!管他天上的“我”也好,人间的我也好,但得如此良辰美景,如此佳人陪伴,我便留在此间,长长久久地与她们呆在一起,又何必多想?
……
这一晚,徐恪便宿在了玲珑居内,与姚子贝抵足而眠。
徐恪带着几许伤心失落又几许欣喜兴奋的心情,依旧和他的小贝一起,**为欢,彻夜缠绵。
事后,姚子贝勾住了徐恪的脖子,笑问道:
“徐哥哥,若以后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你想给他(她)取个什么名字?”
“就叫他‘徐五胡’吧!”
“为什么取这样一个怪名?要是男孩还好,要是女孩子,可不得难听死了!”
“我曾经在一个梦里,就见到了咱们的孩子,他就叫‘五胡’……”
“是吗?”
“是的,而且,在那个梦里,胡姐姐也有孩子。”
“她的孩子叫什么?莫不是叫什么‘大胡’、‘二胡’?”
“哈哈哈!……小贝,你将来能不能跟胡姐姐说说,就让她的孩子,叫‘徐四胡’!”
“徐四胡?为什么?”
“你的孩子叫徐五胡,她的孩子想必早几天出生,当然是徐四胡啦!”
“可这名字……万一姐姐生的是个女孩怎么办?”
“女孩子叫‘四胡’,也很好听啊!我觉着……非常好听,而且,还与众不同!”
“好吧!”
……
过了一会儿,徐恪竟然兴致勃勃地言道:
“嗯……我觉着,胡姐姐若能生下一个女孩,那才好呢!‘四胡’想必又聪明又可爱,象她娘亲。他日……他日我若还能留在这里,我就带着你们,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全都去胡姐姐的碧波岛上隐居。咱们呆在世外桃源一般的海岛上,从此无忧无虑地生活,比那些神仙都过得快活逍遥!”
“太好了!”姚子贝紧紧搂着徐恪,幸福地靠在了他的怀里。徐恪所描绘的未来,正是她心中一直以来的梦想。
其实,姚子贝一直有一句话想告诉徐恪,然几次话到嘴边兀自忍住。此刻,她眼里含着泪,心里又默默念叨着那一句话:
“徐哥哥,其实,先前的‘你’在离去之前,早就叮嘱过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怀上一个你的孩子。但愿,此后能天遂人愿,我能为你生下‘五胡’!”
……
而与此同时,在徐宅的榛苓居内,怡清正陪着胡依依坐在
床上。两位姐妹一坐一躺,正相互说着话:
“他今晚……不走了吗?”胡依依问道。
“嗯!先前他还一定要走,后来我同他说,是你的主意,让他过了今晚再走,这病木头也就答应了。”怡清笑着答道。
“咳……”胡依依叹了一声,没有言语。
怡清问道:“姐姐为何定要让他快些回去呢?就算他此刻就回到神王阁,也未必就能找到白老阁主,更何况,就算是白老阁主出面,也未必能救得了天上的病木头呀?”
胡依依道:“我让他早点回去,也是为了他好!他怀里的那一颗珠子,已经连着催了他三次了,若再不走,万一珠子失了法力,他从此都回不去了怎么办?他毕竟是那个世界的人,跟我们本不该有任何牵扯!况且,在他原本的世界里,他还有一番大事等着要做呢!”
怡清不禁低下了头,歉然道:“大姐,可我刚刚还同他说……说是你的主意,让他……让他就算一直留在这里,也是好的……这病木头一听这话,当时就开心地不行!”
胡依依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他既如此留恋,那就……且让他再留几晚吧!”
……
……
时日匆匆,一转眼,一夜就已经过去。
到了二月十五卯时,天光大亮,早起的长安人已经在四处忙碌。姚子贝也已早早起床,照例赶到灶间,为众人制作早膳。
徐恪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蓦地被床前的一个声音惊醒:
“老徐,老徐!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你快醒醒,快醒醒!”那正是云影真人的声音。
徐恪立时翻身而起,取来了放在床前的云影珠。
“老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啊!你若再不回来,以后也就不用回了!”云影真人不无责怪地说道。
“这,这,这……好,好,好!我马上回,马上回来!”徐恪忙穿衣起床,取了云影珠直奔后院。
云影真人接着言道:“我再说一遍,你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若再迟延半刻,云影珠立时便会失去灵力。到那时,你非但从此不能回来,而且身体内没了灵珠护佑之力,就会瞬间老去,变成一个丑老头!……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言罢,那原本发光的云影珠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不用说,那位胖胖的真人已经走了。
徐恪来到了后园的闻雨亭中,此时,姚子贝还在灶间忙碌,她今晨的心情格外地明朗,还在想着要为徐恪做一顿丰盛而可口的美餐。而胡依依却依然呆在自己的榛苓居中静养,只有怡清一人,坐在亭子里的石桌前,好似正等着徐恪一般。
“看来,病木头,你真的得走了!”怡清不由得伤心道,她原本兴奋与期待的脸上,此时已满是失望与失落的神情。这云影真人方才的一番警告之语,想必她也已尽皆听到。
“清妹,我如今,真的要走了!”徐恪也叹了一声。
“快走吧!你若再不走,从此变作了一个糟老头子,我们可不要你陪!”怡清强装笑道,脸上却尽是凄苦的笑容。
“胡姐姐,子贝呢?”徐恪眼望左右,问道。
“算了!该说的都已说了!再见一面也是徒增伤感!你时间紧迫,这就……走了吧!”怡清向徐恪挥了挥手,眼中已情不自禁地堕下泪来。
“也好!那就烦请清妹代为传达一声,无病这就回去了!”徐恪便将云影珠捧在了掌心,他以拇指少商穴、食指商阳穴各抵住灵珠两端。然后自丹田运气,将一股混元之气,自气海蒸腾而上,循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灌注于灵珠之内。
他手中的灵珠忽然微微一热,旋即便通体透亮,生出了一股柔和的光芒……
徐恪记得云影真人此前所言,不得瞬间往灵珠内注入大量真气,否则会把控不住穿越的时间。他双手捧住了云影珠,暗自运转真元,引导着一股真气,如涓涓细流一般,缓缓注入灵珠两端。他见云影珠已渐渐生出亮光,便念动起那一段云影真人教他的“云影三一诀”:
“天一生霞,地二成花,人三为家;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下;
此生无涯,唯我无他!”
忽然间,徐恪耳中似闻有机栝响动之声,那灵珠顶端竟悄然现出了一个手指大小的孔洞。自孔洞中缓缓生出两根长约两寸的琉璃玉条。那两根玉条,一红一白,细若两根面条,玉身上刻满了细细的刻度。
“病哥哥,我会在另一个时空,再与你相见的!到那时,你可莫负了我呀!”怡清终于还是大喊了一句,此时的她已然是泣不成声。
“好!清妹,到那时,我定不会负你!”
徐恪应了一声,他又将红条与白条尽数按回,双手拇指食指倒转,逆引真气灌入灵珠。
“徐哥哥,快看,小玉姑娘来啦!”后园里又出现了两位婀娜的女子身影。一位是满脸笑意的姚子贝,她手中还端着一大盆刚刚做好的鲜肉香米粥。她身后跟着的一位年轻女子,脸容秀丽、身形窈窕,正是慕容嫣新认的干妹妹赵昱。
“小玉,你怎地也在这里?”徐恪心中说了一句,怎奈,他此时口里已不能出声……
只见那云影珠瞬间光芒大盛,一阵耀眼的强光过后,徐恪与他手中的灵珠,尽已消失不见……
“徐哥哥!你……你走了么?”姚子贝蓦然见到徐恪的身影已随着灵珠的光芒瞬间消失。她不禁怔在了当场,双手一松,手里的一大盆鲜肉香米粥,便“哐啷”一声,跌落在地上。那瓷盆顿时散作了满地的碎片,只剩下一地新鲜滑 嫩的米粥,兀自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第九十三章、年华为君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十五、卯时、玄都观故址】
在长安城西的玄都观故地,原先的桃花小筑那里又新搭建起了一个茅棚。茅棚内甚是简陋,只屋角的地上铺着两床毛毯。此时,苏州城主李君羡与玄都观主李淳风正席地而坐。
“他走了吗?”李淳风开口问道。
李君羡闭目养神,悠悠然道:“方才我见醴泉坊处,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想必他已经回去了!”
李淳风手捋颌下的两根长须,感叹道:“他总算回去了!但愿从今往后,他能以此为戒,切莫再随意改动命轮。”
李君羡道:“道兄以为,小兄弟回到过去之后,他就不会再动一次命轮?”
李淳风道:“他此次穿越而来,在这里呆了足足有三月光阴。眼见这个‘魔化之世’的种种惨状,又惊闻自己的可怕结局。我想,他再不会去动命轮的心思了!”
李君羡道:“道兄可曾想过,之前的这位小兄弟为何会擅改命轮?”
李淳风道:“那真得问他自己了!怕是他之前穿越而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他不想看到的结局吧?”
李君羡道:“小兄弟在上一次穿越的时候,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结局,是以回去之后便擅改命轮。而他的这一次穿越,却让他下定决心,归去之后不再改动命轮……如此看来,改与不改,对于小兄弟而言,恐怕都不是最好的结果。”
李淳风道:“改也好,不该也罢,世间万物,有所得必有所失!切盼他这一次回去,还是以人族苍生为念,切莫再擅自改动命轮了!”
李君羡道:“道兄,这个世界的‘无病’,你前日可曾算出,他最后的结局为何?”
李淳风摇摇头,叹道:“咳!这可一言难尽了!我只推算出……来日,他的元神将被投放于神洲之东的一处海岛上,孕育在一块夺天地之造化的巨石之中。待有缘人点化之后,他便将重新破石而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李君羡随即问。
李淳风叹道:“只不过,到那时,他却错投了一个猴胎。”
李君羡笑道:“道兄,照你的推算,他日我小兄弟的元神,将会变作一只石猴?”
李淳风捋须点头,道:“大概如此吧!”
李君羡不由捧腹而笑:“我小兄弟如此俊朗的一个后生,不想转世之后,竟变作了一只猴子!他若知道自己后世如此,不知作何感想?他前世恁多红颜知己,后世却只能与猴为伴,这一副情状,想起来就觉好笑啊,哈哈哈!”
李淳风望了李君羡几眼,不以为然道:“变
作一只石猴有什么不好!他上可跳跃于山川,下能纵横于江海,从此潇潇洒洒、痛痛快快,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必象那些人间男子一样,日日受儿女之情牵绊……你我想做一只石猴,还未可得呢!”
其实,在李淳风的心里,还藏着另一句话:“师弟,等到你再世为人之后,与那一只石猴,也有一段旷世之缘呢!你说他从此没了红颜知己,恐怕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
……
徐恪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姚子贝、怡清、胡依依尽皆黯然神伤。不过,这一个结局她们原本早已心知,虽然伤心失落,但也无可奈何。
一个月后,姚子贝与胡依依商量之下,两人便决定启程,赶往胡依依此前居住的碧波岛,怡清也一道随行。
三位女子便辞别了慕容嫣与赵昱,一同来到了浙东沿海的碧波岛隐居。
又过了七个月,胡依依产下一女,取名“徐四胡”。
随后不久,姚子贝也产下一子,取名:徐五胡。
那时世界已恢复光明多时,碧波岛上草木旺盛,物产丰饶,海边的景色又极其壮美。胡依依与姚子贝带着两位孩子,生活平顺无虞,倒也自得其乐……
虽然,她们不时便会勾起对往事的怀念,尤其是,深深地思念着天上的那一位“徐恪”。而每一次她们思念夫君之时,便会一起抱起孩子,遥望天穹,向“四胡”与“五胡”说道,你们的爹爹,此时人在天空,有朝一日,他必能下到人间,与咱们团聚呢……
怡清性子爽直,久居海岛之上难免心中寂寞。是以,过了半年辰光之后,她便只身一人离开了海岛。她在长安城呆了数月,颇觉无趣,此后便行走于江湖,专门锄强扶弱、好打不平……江湖中,从此便多了一位“双剑女侠”的名号。
可不管怡清再怎么忙碌,每逢二月十五,她都要赶回碧波岛,看一看两位孩子,与她大姐、四妹共度一段美好的光阴。
徐四胡、徐五胡便拜这位“二娘”为师,跟着她学习道术与剑法。这姐弟二人长大之后,各个聪明俊俏,跟着怡清学得上乘剑术,终成一代名家。
……
而慕容嫣在二月十五那一日,也得知了徐恪猝然离开的消息。她一想到自己竟未能回家见无病哥哥最后一面,心中立时悲思缱绻,心痛莫名……
过了一月,连大姐、二姐与四妹也都相继离开了她,去碧波岛隐居。她更感惆怅凄苦、寂寞心伤。
好在,身边一直有她的干妹妹赵昱陪着。赵昱见她始终心情郁郁,便想着法子为她开解,日夜陪护在
她身边。
慕容桓与李琪,还有他们的孩子慕容白,也一向悉心关照着她,给了她无微不至的温暖和爱护。
慕容桓身负“武功天下第一”之名,皇帝李祀对他格外看重,非但资助了他一家人丰厚的银两物资,还把大量的泥瓦工匠派遣了过来,帮助他重建天宝阁。
在慕容桓一家人的努力之下,昔日的天宝阁终于重新修建完毕,重重楼阁又巍然耸立于长安城西北。天宝阁的威名也丝毫不亚于当年。而那位慕容阁主更是名动天下,江湖人物每一听慕容阁主之名,无不如雷贯耳!
大乾皇帝李祀,闻听“徐恪”已不在人间之后,仍然对慕容嫣“情有独钟”。他几次三番派遣大丞相前往天宝阁提亲,并不惜亲自与慕容桓相商求恳。慕容桓初时婉拒,但后来禁不住天子一再苦求,他见皇帝如此心诚,便渐渐地为之心动……
怎奈,无论慕容桓夫妻如何苦劝他三妹,三妹依然是坚决不从。
日子一天天过去,慕容桓关心自家的亲妹妹,他不忍见慕容嫣就此寂寞一生,便四处为她张罗,欲将她许配给一位才德兼备的英俊男子。慕容桓四下里打听,所引见的男子无一不是家世显赫、青年才俊之辈。可不管他找来的青年男子再怎么硬挺貌美、才气卓绝,慕容嫣却连见面都不肯……
被他三妹拒绝了无数次之后,慕容桓只得哀叹一声,从此不再费心张罗她的亲事。
每年二月十五,她也会与赵昱一道,踏上碧波岛的土地,让“四胡”与“五胡”见一见她这位“慕容三娘”。
就这样,慕容嫣一直困居于自己淡淡的哀伤之中,任谁都不能为她开解。
每一个月圆之夜,她都要彻夜不眠,抬头痴痴地凝望天穹。她回想前事,默默低语,仿佛自己的无病哥哥,正迎风矗立于月宫中,也呆呆地瞧着自己。
有时候,她会突然间仰望苍穹,忍不住流下泪来:“无病哥哥,你为何一直不肯碰我的身子呢?我若也能为你生下一位‘徐四胡’,该有多好啊!”
十年之后,慕容嫣郁郁而终……
临时前,她兀自看着手里的一封书信。那一封信是自己于十年前的二月十五,托小昱带去,送给无病哥哥的……
信上附着自己随意而作的一首小词:
十年风尘暗,千里江山冥,莫道年华东逝水,年华只为君。
残叶无风落,密云未雨阴,只叹相思了无益,相思不能停……
嫣儿笔于天宝阁中,南风吹来,心有所感,彼时不见无病哥哥已四日矣!
第九十四章、第五层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神王阁云影楼中】
随着云影珠发散出耀眼的光芒,徐恪终于凭借灵珠之力,回到了神王阁中。
他只觉自己的身体一直穿梭于时空的裂隙中,仿佛已过了无穷遥远的时光,终于双眼睁开,身子落地。
“老徐,你总算回来啦!”
徐恪身子刚刚站定,便听到云影真人沉厚的嗓音传来。他定睛细看,眼前站着一位一身道袍、身形胖大的中年男子,却不是云影真人是谁!
徐恪揉了揉双眼,再打量四周,只觉眼前尽是红墙木板,中间一个巨大的红色圆柱,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他努力回想,随即确认了,这里正是神王阁内无误。
他立时暗自叹息了一声,心道,我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原本出发的地点。
他想起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从这里出发,借着云影珠之力,穿越到了十年之后。在那里,他竟亲眼目睹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亦亲身经历了与四位女子亲密无间的一起生活……如今,他虽然回到了原地,但那一幕幕往事,仍然萦绕于心头,真有如坠梦中之感!
“回来了,回来了……咳!”徐恪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奈地答道。
不知怎地,他此刻,心里仍然无端地感到一阵伤感,那是一种无法遏止的伤感。他心里空落落地,想哭,但眼泪却哭不出来。
“老徐,你这一趟穿越,委实可是去得太久了啊!我可一直提醒了你四次呢!你是不是……不想回来了啊?”云影真人嘟囔着嘴,没好气地说道。
“倒也不是!此前一直是没法子,回不来啊!……”徐恪只得随意地说了几句,算是解释。
“好了!你既然已经回来,这第四层阁的任务,便告终结。你把云影珠还我,上楼去吧!”云影真人挥了挥手,说道。
徐恪取出怀里的那一颗云影珠,交到了云影真人的手里。
他举步走向不远处那一只小竹梯,刚要抬腿往上攀爬,心里蓦地想起一事,随即问道:
“敢问影子兄,目下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哪一条命运线?”
“命运线?什么命运线?”云影真人被徐恪问得一愣。
徐恪道:“或者说,我们此刻,身处于哪一条命轮之中?”
云影真人挠了挠自己的后脑,笑道:“哦……命轮啊!你怎地问起这件事?”
“我想知道!”徐恪说道。
云影真人道:“这神王阁内,是没有命轮变化的。”
徐恪问:“命轮随时可变,世界都有不同的发展,神王阁内怎地就没有命轮的变化?”
云影真人反问道:“神王阁内,时间一直是静止的,哪来的命轮变化?”
徐恪问:“那么,为何我在十年后的长安城,就见不到神王阁了呢?”
云影真人笑道:“那是因为,你在十年后的那一条命轮里,已经没有了神王阁呀!”
徐恪道:“你是说,只要我双脚一离神王阁,立时就会出现命轮。而且,我每一次出阁,都会面临不同的命轮变化。”
云影真人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徐恪又问:“照你这么说,我只需不断地进进出出这座神王阁,就能体会不同的命轮
变化,每次都能经历不一样的人生?”
云影真人摸着自己的肚皮,哈哈笑道:“不断地进进出出?你以为这里是你们长安城里的东市呀!普通的凡人一辈子也休想进得此阁。你虽然成了白老阁主的亲传弟子,但这一生中,亦只能进出神王阁一次而已!”
“原来如此……”徐恪思忖了一会儿,旋又问道:
“那么……敢问影子兄,我此次出阁之后,应是哪一条命轮?”
云影真人掐指演算了一番,脱口而出道:“本真人若没算错的话,你此次出阁,应是乙丑八线命轮!”
“乙丑八线命轮?好吧,我记住了!”徐恪随即又道:“影子兄,我还有最后一问……”
“问吧!”云影真人微笑道。
“如何才能尽快见到白老阁主?”
“你要见白老阁主?恐怕没那么容易!你是不是……急着想救出那一条命轮中的‘自己’?”
“正是!”听得云影真人竟猜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徐恪不禁甚感心奇。
云影真人摇了摇头,叹道:“所谓‘命轮’之说,便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之意。你们凡人所言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是此意。你在刚刚的一次穿越中,进入到的是‘甲子十二线命轮’,那里的人与事早已注定,又岂是你人力所能更改?……咳!实话同你说了吧,那一个世界的‘你’,命运其实早已天定,你就不必为之操心了!”
“可是……可是君羡大哥明明告诉我,说只要找到白老阁主帮忙,便能救出那一个‘我’的元神,让他早日复活,重新回到人间!”徐恪不禁心急道。
“他诓你呢!”云影真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为的是劝你早点回来!你说你一个乙丑八线的人,偏要呆在甲子十二线内不肯走,你到底留恋着那里的什么呀?”
“这个……”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心道我自然是舍不得离开身旁的四位姐妹,可这心思又怎能与你影子兄言明?
“我知道,你定是舍不得你身边的几位红颜,可无论是谁,在你原本的乙丑八线命轮里,也都有啊!她们此时还不都在你长安城的徐府里,一直等着你回去呐!”不想,徐恪难以启齿的心声,立时就被那位胖胖的云影真人给和盘托出。
“我这不也已回来了么?我……我还是想尽快见到白老阁主!”徐恪说道。
他心中还是不太相信眼前的这位胖胖的真人。对于君羡大哥所言,他并不觉得那只是“诓骗”之语。君羡大哥若要劝他早回,自会与他明言,又何必编出这样一个借口?
“白老阁主在十三层,你只需尽快一层一层往上攀爬,到了顶层,自然就能遇上!”云影真人颇不耐烦地言道。
“好,那我就先上到第五层阁!”徐恪说完话,便欲起脚上梯。
“你可知道,那个世界的‘徐恪’,最终的命运如何?”徐恪上梯之际,云影真人忽然又说了一句。
此时,徐恪转身,见那位胖真人又在眼前做法,变出了一张桌子与两张木椅,桌子上还多出了一壶茶,两只茶盏。云影真人正端坐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顾自说着话。
徐恪只得又走到云影真人对面坐下,他也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热茶,端
起茶盏喝了一口,只觉茶水甘甜清冽,就好似那名动长安的“花雨茶”。
徐恪久居于十年后的那一个“魔化之世”,连一杯清水也难得饮到,哪曾喝到过这般香甜可口的“花雨”!他此刻明知眼前茶水尽皆是云影真人幻化而成,亦忍不住连喝了好几大口,每一次喝过之后,都不由得赞道:“好茶呀,真好喝!”
“哈哈哈哈!”云影真人望着徐恪贪恋茶水的模样,亦不禁笑道:“若你未曾穿越,一直呆在自家的府邸中,日日喝着那货真价实的花雨名茶,此时定然要嘲讽我茶味失真,味道不美。可你呆在那‘甲子十二线’命轮里也才三月,就觉得我这杯‘花雨’,堪比天宫玉液了么?”
“……”徐恪一时无语。
云影真人又道:“你们凡人所谓的快乐与幸福,不就是在经历了痛苦与失去之后,才能真正体会吗?就如眼前的这杯‘花雨’,本是一杯味道寡淡、毫无清香的茶水,你此时竟能喝得如此尽兴,可见你日常之所见,平时之所想,未必便是世界的真实面目……”
徐恪只得拱了拱手,恳切道:“影子兄,今日在下受教了!你方才所言,那‘甲子十二线’中的‘我’,最终之命运如何,切盼影子兄能为我明言!”
云影真人道:“说起来,那个世界的‘你’,结局也算差强人意!咱们这里的白老阁主先是上到天庭,疏通了各处关节之后,又跑到南海去找观音大士帮忙,观音大士神通广大,便和玉帝求情,自紫云阁中取出了‘你’的元神,放之于神洲之东的花果山中。”
“花果山?那是在哪里?我好似听人说过……”徐恪低声道。
“在神洲之东,有一处海岛,名曰‘傲来岛’亦作‘傲来国’。在傲来岛上有一座奇山,山高秀丽,草木连天,四季常青,瓜果无数,此山就名曰‘花果山’。在花果山之中,有一块巨石,常年受天地日月精华滋养,内里已灵气暗生。观音大士便将‘你’的元神蕴藏于巨石之中。他日,‘你’的元神受天地灵气不断滋养,便会孕育出一具灵胎……到那时,一旦遇着有缘之人,‘你’就会破石而出,变成了一个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那什么……”
徐恪听得不禁心驰神往,心道原来那个世界的‘我’结局也还不差么!非但重新复活于人间,而且还有了一身的能耐。不过,他听得云影真人末尾一句甚是含糊,当下便问:“那‘什么’……是什么呀?”
云影真人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笑道:“那‘什么’就是说‘你’变作了一个不凡之人!”
“原来如此!那也挺好!”徐恪闻听那个世界的“自己”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心中不禁也舒了一口长气。
随即,他又说道:“影子兄,照你所言,这前前后后的事,还不得白老阁主亲自帮忙?那我岂不是还要尽快上楼,找到白老阁主才是?!”
“好像也是哦!”云影真人摸着肚皮,尴尬地笑了笑。
当下,徐恪再不耽搁,便起脚上了那一支细长的竹梯,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了楼顶,上到了第五层阁中。
他刚抬脚跨入了第五层阁的地面,便听到头顶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呔!吾乃‘戒贪使者,等候你多时了!’”
……
第九十五章、戒贪使者
徐恪刚一踏入第五层阁,便听得头顶有人朝他说话。他抬头一看,只见说话那人,身形甚是高大,面目却生得极是古怪。只见那人,横腮爆齿、阔口耸颧,大鼻细眼、窄额宽眉,这一脸的五官,怎么看都令人不适。此人若置身于长安城的闹市,必会吓得旁人四散而逃。那人满脸皆是青色的条纹,此际一双细小的三角眼,正紧紧盯着徐恪。
徐恪乍见一个面目如此丑陋的青脸男子,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愣。但他一想此处毕竟是神王阁中,守阁之人,什么样没有?随即便也坦然。他朝那青面人拱手为礼,朗声回道:
“在下徐恪,见过‘戒贪使者’!”
戒贪使者朝徐恪点了点头,道:“这里是神王阁中的第五层——‘戒贪楼’!要过此楼,需放下心中贪念!”
徐恪打量四周,只见这一层楼阁与前面的几层并无不同,依然是环形的红墙,中间一个通天巨柱。他向戒贪使者再度抱拳,问道:
“敢问戒贪使者,如何才能更上层楼?”
“楼梯在那里!”戒贪使者朝前方右侧努了努嘴,那里矗立着一架木梯,好似直通六层。徐恪见之大喜,立时抬步向楼梯口走去。
徐恪刚要抬腿上梯,心里蓦地觉得不对。他心道,这似乎太简单了吧?先前每一层楼的守阁之人,都说只要上去便可,结果总是有一些任务等着你完成。难道过了第四层阁之后,情形就变得不同?
当下,徐恪又转身向戒贪使者问道:“敢问使者,这一层楼中,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完成么?”
“没有!”戒贪使者淡然回道。
“我就这样起脚上梯,便能上到第六层阁?”徐恪再问。
“……”这次,戒贪使者索性不再言语。
徐恪暗自摇头,心道,管他怎地!且先上楼再说!那个世界的胡姐姐,还等着我去救她的“阿恪”呢!她如此郑重地恳求于我,我又焉能负她所托?听闻那白老阁主,人在十三层阁,我此时须得赶紧上去!
当下,他再不犹豫,双脚迈动,“腾腾腾”地就走上了第六层楼……
走进这第六层楼,徐恪左右打量,这一层楼阁与第五层阁依然是一模一样,甚至于,竟连守阁之人也是那位青面长身的“戒贪使者”。
“咦!戒贪使者?……怎么还是你?”徐恪疑惑道。
那青面丑脸之人,“哼”了一声,却丝毫不加理会。
“敢问‘戒贪使者’,这里是第六层阁么?缘何这一层楼与下面一模一样?”徐恪又问。
“请问……这里真的是第六层阁吗?”
“请问……该怎么继续往上?”
“喂……”
可无论徐恪如何询问,那青面丑脸之人都是默不作声。他默默地伫立在楼阁中央,仿佛只是一件摆设。
徐恪绕着第六层阁走了几圈,见并无任何异状,当即信步往上,又走进楼梯,进入了第七层阁。
未曾想,到了第七层阁,情形还是与第六层阁一模一样。徐恪一股牛脾气上来,索性不去与那“戒贪使者”理会,找到了木楼梯,抬脚便上!
接下去,第八层阁、第九层、第十层……都是如此,没有一点不同。
徐恪只顾自己往上前行,他心中默念上楼的层数,一口气连上了七层,终于,被他登上了顶层。
顶层竟然也与下面无异,只是,伫立于十三层中央的,已不再是面目丑陋的“戒贪使者”,而是一位须发飘飘的白袍老人,看模样,依稀就是这座神王阁的主人——白无命。徐恪记得当日他进阁之时,便是被他朝自己的后臀狠狠地踢了一脚。
徐恪未曾料到,他这么容易就登上了神王阁的顶楼。此前,他只走了区区四层,便不知耗费了多少光阴与气力。他实不敢想,这接下来的连续八层楼阁,竟在一眨眼间,已然被他走完。此刻,那位须眉皓白,举动若神仙一般的白老阁主,已端坐于自己面前。
难道说,这一座神王阁,只是先前的四层最为难走,到了后头,便形同无物?
是啊!自打进入神王阁中,这第一层、第二层已经让他费心劳神、疲惫不堪。好不容易走了上来,到了第三层,他又跨过虚空之门来到了过去,跟着二弟朱无能前往滢洲八岐岛,经历与八岐大蛇的一番拼力厮杀。而最让他记忆犹新的却是第四层阁,他通过云影珠穿梭时空之力,穿越到了未来,在十年后的那个世界,他与胡依依、姚子贝等四位人间奇女子,日日厮守在一起,纵然天昏地暗,世界陷入魔化的灾难,他也一步都不舍得离开。若不是胡依依央求他解救天庭中的那个“自己”,他或许从此都不想回来……
在徐恪的心中,便只是这区区的四层楼阁,已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尤其是刚刚离开的第四层阁,他直到如今仍然沉浸在对十年后那个世界的追忆之中,着实分不清,到底十年后的那个“他”是他,还是此刻的他是“他”?
“还是不要多想,且先出阁再说!或许,这座神王阁只是先前的四层最为难上,其它的都是摆设呢?”徐恪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回到眼前的现实之中,心中便只剩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向白老阁主求恳,让他设法搭救十年后的那个“自己”……
徐恪急忙快步而前,向白无命躬身行礼,正欲朗声说一句:
“徐某拜见白老阁主!”
忽然,那位“白老阁主”睁开了双眼,鼻孔却“哼”了一声。这神态,徐恪记得清清楚楚,仿佛仍是先前的那位“戒贪使者”。徐恪心知有异,果不其然,他突觉脚下一空,人便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在坠下去的途中,徐恪不禁叹了一声:“我果然是犯了贪念……”
待到他落到地面,缓缓起身,望了望四周,只觉身旁的情景甚为熟悉。
“你又来啦?”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眼前随即走来了一位鹤发童颜、衣袂飘飘的老者。
徐恪抬头一望,顿时苦笑连连,只见那位一脸笑容的男子,恰正是此前教他剑法内功的“水月老人”。看来,他又重新跌入了第一层阁。
徐恪不由心中气苦,不想自己连着往上爬了八层,到最后,一层也未能上去,竟而回到了第一层阁!
“我怎么……又回到了第一层阁?”徐恪站起身,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纳罕道。
水月老人笑道:“那就得问你自己喽!”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上到第五层阁之后的所见,与水月老人备陈了一遍。末了,他便向水月求助,问道如何才能上到第六层阁?
水月老人略作思忖之后,随即言道:“戒贪楼么,你自然时时要想着那一个‘贪’字!凡事……切忌操之过切!”
“这个,我自然晓得!只是,我依着戒贪使者的指点上楼,如何竟突然跌落了下来呢?”徐恪仍然不解道。
“他是怎么指点你的?”水月老人问。
“他就是努努嘴,让我从楼梯上去。”徐恪答道。
水月老人哈哈笑道:“那位‘戒贪老弟’,他只是朝楼梯努了努嘴,他可曾亲口与你讲明,只要你进了楼梯,就能更上层楼?”
“这个……他倒没有明说。”徐恪道。
水月老人道:“那你再好好想一想……”
徐恪道:“似乎,戒贪使者所指的那一处‘楼梯’上,暗藏着玄机?”
“孺子可教也!”水月老人微笑道:“你再上去试试!”
徐恪问:“我该怎么上去?”
水月老人道:“前面你是怎么上去的,眼下还是这么上去呀!”
徐恪无奈道:“好吧!”
徐恪只得抖擞精神,再次迈步,通过第一层阁的楼梯,跨入了第二层阁。
这一层是镜花楼,此时楼中却不见镜花娘娘的身影。他在楼层内徘徊了半晌,正踌躇着要不要再进一次古镜。忽见那一面巨大的青铜古镜,背面即是楼梯。
“原来,这‘镜花古镜’本身就是一处楼梯呀!”徐恪挠了挠额头,暗叹一声,便顺着那古镜梯子,踏入了第三层阁。
同样,第三层楼阁中也不见了虚空童子的身影。不过,虚空童子先前用绿笔画出了那一道“虚空楼梯”,兀自在楼层中央晃荡着。徐恪依旧抬腿而上,在漾动如水纹一般的梯子上,踏入了第四层阁。
进入第四层阁,徐恪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亲近之感。他忽然间,很想再次手捧云影珠,再次穿越到十年后去。不知怎地,他只要一想起在那个世界的四位姐妹,心里头就忍不住一阵疼痛……
到底,他属于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到底,他该陪着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她们,还是陪着乙丑八线命轮中的她们?在徐恪的心里,又陷入了两难。在他内心深处,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她们,他一个都不愿失去,一个也不想离开……
徐恪在云影楼中来回踱步,久久不愿上楼。他不禁大声叫喊了起来:“影子兄,你在吗?你那一颗珠子,可否再借徐某一用?”
空空荡荡的楼层中响起了他的回音,却无一人现身与他说话,云影真人也同下面的两层楼阁一般,不知去向了何处。
徐恪无奈地叹息了几声,只得走到竹梯旁,抬步上梯。蓦地,他见楼阁的顶端有微光一闪,仰头望去,只见一颗拳头大的珠子正漂浮在头顶。
他仔细一瞧,那珠子光润晶莹,正是此前刚刚陪伴了自己数月的那颗“云影珠”。此刻,云影珠稳稳地漂浮于空中,一动不动,好似平躺在那里睡觉一般。
徐恪心中一动,立时施展轻功,纵身一跃,抓住了空中那颗云影珠又落到地面。他双手捧着灵珠,心中左思右想,到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再次催动云影珠。
他只觉,在那个十年后的世界,委实是留下了太多的遗憾,而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嫣儿。当时,自己在云影真人催逼之下,走得太过匆忙,竟而未能见嫣儿最后一面。
徐恪双手拇指少商穴、食指商阳穴各抵住云影珠两端。他暗运气海真元,一股混元真气便渐渐地灌注入灵珠之内。他脸上也渐渐露出笑靥,只等着灵珠发亮,他便要再次穿越一回……
如若能让他再回去一次,他一定要即刻找到十年后的那位嫣儿。他要大声向她表白,自己心中一直最舍不得的那位姑娘,其实就是她嫣儿!他还要反复叮嘱嫣儿,让她在自己离开之后,切莫等他!切莫伤心!一定要好好地找一个人嫁了,好好地过完这一生。来生若有缘,他还想再与她一起……
不料,徐恪运转真元,直至过了半响,手中的云影珠却毫无反应,非但一动不动,而且连一丝光亮也未能发出。
徐恪心中大是不解,他将云影珠抓在手中,用力摇晃,大声质问
道:“你这珠子,怎地不灵了?!”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随着一个稳重沉厚的声音传来,云影真人胖大的身影也乍现于徐恪眼前。
“影子兄,你来啦!你那珠子怎么失灵了?”徐恪忙问道。他正想将手中的云影珠交到真人的手里,然而他此时看向掌中,刚刚还在他手心的那一颗灵珠,却已然消逝无踪。
“咦……云影珠呢?”徐恪心下奇道。
“我说,老徐呀!我该怎么说你才好呢!”那云影真人摸着自己的肚皮,睡眼惺忪地说道:
“这云影楼你已经走完,你却还想再穿越一回!这甲子十二线命轮本与你无干,你却还想着那几位红颜!你这般不舍,两头都想兼得……岂非犯了一个‘贪’字么?”
“对呀!我这般不舍,两头都想兼得,那不就是犯了贪念么?”徐恪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他立时向云影真人俯身行礼,诚恳谢道:“多谢影子兄提醒,在下这就上楼!”
于是,徐恪再不多想,走到竹梯旁,踩着梯子,在“咯吱、咯吱”的声音中,径直往上走去。
待得上到第五层阁的刹那,他再次俯身下望,只见云影真人已不知去向,只剩先前那一颗拳头大的珠子,兀自漂浮于空中,恍若那一位胖胖的褐袍真人,正躺在楼顶熟睡一般……
“原来,云影珠便是云影真人,云影真人便是云影珠啊!”徐恪暗叹一声,抬脚一跨,又重新回到了第五层阁。
直到此时,他方才想通,云影珠与云影真人本为一体,若没有云影真人的许可,他如何能催动云影珠穿梭时空之力?
……
再次进入第五层阁之后,徐恪不免小心翼翼了起来。此际,戒贪使者兀自伫立于楼阁中央,宛如一尊神像一般,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徐恪也不与那使者言语,径直走到楼梯之旁,仔细地端详起那一段木梯。
徐恪凝神打量了片刻,见那木梯并无一点异状。他心知若就此上去,不免又要“重蹈覆辙”。无奈之下,他只得在木梯之旁盘腿而坐,双眼微微闭拢,暗自运转真元,凭性门中的一股神识,悉心察看那一段木梯。
不知过了多少辰光,他只觉自己已昏昏欲睡,仍然察觉不出一丝端倪……
忽然间,在徐恪似睡非睡之际,他竟见那一段木梯微微一动。
木楼梯怎地会动?除非……
徐恪心念电转,立时右手一伸,手里竟多了一把长剑。他挥剑往前斜挥,口里大喝了一声“破金势!”剑气扬起罡风阵阵,直往那一段“楼梯”斫去。
徐恪剑气所到之处,那刷着红漆的“木梯”顿时被斫得断成了数截,断口处竟淌出了殷红的血液。
旁边的“戒贪使者”哼了一声,言道:“不错么!居然被你这么快就找着了‘贪兽’!”
戒贪使者话音刚落,那一段“木梯”嗷叫了一声,立时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怪兽。
只见那怪兽身高足有一丈有余,通体红色,无手无脚,只是一副巨大的身躯和头颅。它头上也没有五官,只有两只圆鼓鼓的眼球和一张大嘴。远远看去,它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肉球”……
此刻,那红色的“肉球”吃痛之下,张开身躯,正奋力朝徐恪扑来。徐恪向左一跃,反身又是一剑“断水势!”
徐恪剑招凌厉,剑气所过之处,那怪兽身上立时被切下了一块大肉。不过,奇怪的是,怪兽身上的大肉才刚刚被徐恪的长剑切下,旋即又复生长……
徐恪又大喝了一声“开木势!”,剑气如木开花,向四面勃发开来,怪兽身上又被切下了许多肉块。
“敢问戒贪使者,这‘贪兽’到底是个什么名堂?我要如何才能制伏了它!”徐恪见那“贪兽”身上,肉掉了又长,掉了又长,心下甚奇,随即问道。
“贪兽即是你心中的贪念所化!要如何制伏,那得问你自己了!”戒贪使者回道。
徐恪挥动手中长剑,与那贪兽斗了几十招后,渐渐摸出了门道。那贪兽虽然身躯庞大,但毫无攻击力。它左扑右闪,口中哇哇乱叫,却丝毫也伤不了自己。不过,贪兽最大的本事便是自我修复,身上的肉被切开又能生长,只凭此一点,就极难将它杀死。
徐恪初时,心存除怪之念,必欲早早将那贪兽杀死。到后来,他见一时不能奏功,便收起心性,将剑招越使越慢,直至心无杂念,只是随意出剑,不存任何功利之心。奇怪的是,那贪兽的自我修复能力便也跟着渐渐减弱,到后来,被切开的伤口处,已生不出新肉。随着徐恪剑招越来越慢,那贪兽身上的肉块反而越掉越多……
徐恪凝神站立,心无增减,到最后,长剑在手,已凝而不发。那贪兽眼见自己身上肉块已所剩不多,猛然间大吼一声,暴起向徐恪冲来。徐恪长剑前递,已不知所使何招,出剑为何,但见长剑已从那怪物身上穿胸而过。只听那贪兽惨呼了一声,随即倒地而亡。
伴随着身旁的戒贪使者“嗯”了一声,徐恪脚下的那一头巨大的贪兽,倒地之后便慢慢消失不见,代之而来的,正是一段刷着红漆的木梯。
徐恪看了看戒贪使者的眼神,心知此时的楼梯定然已是真的楼梯无异。他心里想着胡依依的嘱托,便再不耽搁,起脚往上,走入了第六层阁。
……
第九十六章、第九层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神王阁第六层】
徐恪走进第六层阁中,抬头所见,一个身形高大、面目奇丑的人又伫立在自己的身前。那人窄额宽眉、横腮爆齿,长得与楼下的“戒贪使者”几乎一模一样。
“又是你?戒贪使者?”徐恪顿感惊奇道。他心想,难不成,我还是如上次一般,走入了一个贪兽幻化的假楼梯之中,再过几层,依旧会重新跌入第一层阁?可是……不对呀!那贪兽不是已被我除去了么?
“吾乃‘去嗔使者’,此处为第六层阁。”那形貌奇丑之人却淡然言道。
“原来是‘去嗔使者’!在下有礼了!”徐恪急忙拱手为礼道。这时,他再细看对方的面目,虽见那“去嗔使者”长得与“戒贪使者”几乎一模一样,但一张大脸上却尽是白色的条纹。
徐恪不由暗自忖道,原来这两位守阁之人,长相一模一样,只是面色不同而已。楼下那位生得是一张青面,眼前这位却是一张白脸。看来,我终于不用再回一次“戒贪楼”了!他一想到自己总算是上到了第六层阁,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去嗔使者”朝徐恪仔细打量了片刻,又点了点头,说道:“要过此楼很简单,只需打败‘嗔兽’即可……”
说着话,那位白脸使者便朝楼梯的方向指了指。徐恪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楼梯前方正趴着一只一身白毛的“大狗”。
说它是一只大狗其实也不是,它头小,身短,四足却是奇长,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摇晃着,看上去又象是一只狐狸。
徐恪见那似犬似狐的“嗔兽”长得竟如此可爱,此刻趴在那里,好似神情困顿,正慵懒地倦卧于地,对他还全不理睬。他不由得心下甚奇,问道:“这就是‘嗔兽’?”
“不然呢?”去嗔使者亦恍若这地上的“嗔兽”一般,对徐恪爱搭不理。
“我要……杀死它么?”徐恪看着那头毛茸茸的雪白怪兽,手中长剑便不忍出手。
“随你!”去嗔使者颇不耐烦道。
“我能不能不与它斗,只管上楼?”
“……”
见去嗔使者再不与他多言,徐恪只得走到楼梯前,他正要抬步上梯,忽见那“嗔兽”竟然“嗷呜”一声,飞身一跃,跳进了他的怀里。
徐恪匆忙间,只得就势抱住了“嗔兽”。只见那头似犬似狐的白毛小怪兽,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对着徐恪的头脸居然上下一通狂舔,神态还极为亲昵。
徐恪自小生长于农家,一向喜爱乡间的野猫小狗,此刻便也不加抵触,任由“嗔兽”紧贴着自己的脸面,左闻闻、右舔舔。他见那小怪兽这般可爱,忍不住还摸了摸怪兽长满白毛的小头。
未曾想,他刚摸了下“嗔兽”的小头,忽觉怀里一热,紧接着就闻到了一股极臭的尿骚 味。他暗道不好,果然,这小怪兽居然在他怀里撒了一泡老尿。
徐恪心中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他此时胸腹间的衣衫已湿,心道再责怪它也是无益,便也未曾发作。他看着小怪兽“无辜”的眼神,又摸了摸它的小头,笑道:“你这小怪兽呀,可真会找地方撒尿!”
他便将怀里的那头“嗔兽”转而抱到了去嗔使者的面前,再度问道:“敢问去嗔使者,这只白毛小犬真的就是‘嗔兽’么?”
去嗔使者点头道:“正是!”
“好吧!那就烦请使者先替我抱着它片刻,待我整顿一下衣衫,再与它商量……”此时的徐恪,胸腹间的衣物上兀自散发着极为浓烈的尿骚 味。
去嗔使者朝徐恪微微颔首,便伸手接过了那头一身白毛的“嗔兽”。只见那小怪兽一入去嗔使者的手里,便身影消逝,化作了一把白毛掸子。
去嗔使者伸出白毛掸子,朝徐恪胸前的衣衫掸了掸,方才还环绕于徐恪周身的一股浓烈臭味,立时消散无踪。
去嗔使者挥了挥手,朝楼梯一指,说道:“去吧!”
徐恪心中一喜,没想到这第六层阁上去竟这么容易。当下,他再不犹豫,起脚迈步,就从木梯上走了上去……
进到第七层阁之后,徐恪环视左右,却见还是一位身形高大、面貌奇丑的男子立于自己身前。他周身样貌竟还是与先前的两位使者一模一样。
“敢问阁下,乃何方使者?”这一次轮到徐恪先问。
“吾乃‘绝痴使者’!”那人言道。
徐恪又看了看对方脸容,依然是那一副阔口耸颧、大鼻细眼的模样,只一张脸却全是黑色的条纹。
原来,这几处楼阁中的守阁之人,每一层都是一位使者,每一位使者都长得一样,只是面色不同而已。
“在下徐恪,见过绝痴使者!”徐恪向那位黑脸使者拱手为礼道。
绝痴使者手指身后的楼梯口,依旧是淡淡说道:
“‘痴兽’就在那里,过了她你就能上去!”
徐恪走到楼梯前,只见一团浓厚的云雾阻挡在楼梯前,那云雾袅袅娜娜,竟似一位容貌昳丽的女子。
徐恪暗运真气,汇聚于右掌之中
,他胸中“嘿”了一声,便朝那团云雾凝劲出掌。他虽未曾习练过掌法,但毕竟真气充沛,只见掌风所到之处,那团云雾立时向两边飘散了开去。
徐恪正要大步往前,走向前面那一段木梯。却见那一团云雾倏然聚拢,又汇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此时,那位云雾中的女子正搔首弄姿,细瞧她身形模样,恰好似自己认识的某一位佳人……
徐恪心下烦躁,便双手齐出,向那团女子形状的云雾连连发掌。在掌力激荡之下,云雾不断散开,可每当徐恪举步往前,那云雾却又瞬间聚拢。
徐恪只得取下背上长剑,口里大喝一声:“破金势!”剑气扬起罡风阵阵,直朝云雾中的“女子”刺去。
那云雾中的“女子”好似受到了惊吓,剑气未到,云雾便立时消散。不过,剑招一过,云雾就立时聚拢,依旧还是那位盈盈俏立的“美女”。
徐恪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怒意。他心道这云团一样的对手,我如何才能将它除去?不如我连施狠招,逼得你无处可遁!
当下,他运转真元,真气若谷地幽泉一般汩汩而出,自丹田气海蒸腾而上,灌注于右臂之中。他口里连续大喝了数声:“破金势!开木势!裂土势!断水势!荡火势!”这一次他是依照五行相克之法,使出了五势剑招。他仰天长啸一声,刹那间便将这一招“一气混元剑”连使了五次。只见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自剑尖而发,当真是潇潇然如暮雨漫江天,飒飒然如秋风扫落叶。此时的楼阁之内,已尽是徐恪纵横的剑气……
在徐恪漫天剑气的挥洒激荡之下,那一团云雾顿时消逝无踪。徐恪心中大喜,回剑入鞘,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心道,你总算被我吓跑了吧!
未曾想,他还没来得及偷乐,眼前的云雾已悄然归拢,立时又有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伫立于他眼前。看那“女子”的模样,好似双眼眨动,正讥笑他剑招,亦不过如此……
徐恪顿感心中气苦,他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颓然坐倒于地。
他心中寻思,没想到,这“痴兽”竟这般难缠!无论我发掌用剑,使尽了气力,依然无法将它击倒。我究竟该如何才能过得此关?
没办法,徐恪只得再度盘膝而坐,双眼微微闭拢,暗自凝神调息,心中默默思忖……
不知过了多久,徐恪兀自坐在地上,明心静想:
“这一处楼阁名曰‘绝痴楼’,想必要从一个‘痴’字破解。”
“‘痴’为何物?自古痴男怨女,郁于情痴者不计其数,愈是痴情,愈是眷恋其中不能自拔,到最后为情所困,终于迷失自我,沉沦于情海而不能脱身……”
“除情痴之外,亦有痴于物、痴于名、痴于利、痴于位者,每一位陷入‘痴迷’之境者,无不是痴于其中,忘乎所以,竟不知世界本真为何?短短一生为何?”
“如何才能‘绝痴’?痴者,迷于表象也!倘若破除表象,对所痴者视而不见,定能绝灭痴想,回归本真……”
徐恪一想到“视而不见,便是绝痴”立时双眼睁开,长身而起。此际,那位云雾中的“女子”依然纤腰楚楚,娉婷玉立于徐恪的身前。
他缓缓走向那位云雾中的“女子”,虽然双眸兀自紧紧盯着“女子”,但眼神不悲不喜,若空洞无物。
不管,眼前的“女子”如何风情万种,如何频送秋波,如何妖娆动人,在徐恪的眼里,完全如不存在一般……
他既不出掌,也不拔剑,而是一头冲进了云雾之中。顿时,他被一大片云团包裹,眼前仿佛已失去了方向。
他依然视眼前的云雾为无物,双脚徐徐往前迈动。过不多时,耳边仿佛闻到一位女子悠然的叹息之声,他眼前一亮,果不其然,云开雾散之后,他已经,立身在木梯之上。
徐恪朝绝痴使者望去,见那位黑脸使者朝他点了点头,他随即信步往上,走进了第八层阁。
上到了第八层阁之后,徐恪心下不禁略略一松,他抬头查看这一层楼阁的情状,一见眼前那人,不由得莞尔一笑。
那人身材高大,面目奇异,依然是同之前的几人一模一样,只是,面上尽是红色的条纹。
徐恪忙拱手为礼,正要问一声:“敢问阁下为何方使者?”
那人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吾乃‘破妄使者’,汝为无病,吾久居此楼,已候汝多时了!”
“无病见过‘破妄使者’!”徐恪凝神打量眼前的这位红脸使者,见他面貌虽与此前的三人无二,然眉目之间的神情甚为和蔼,讲话也颇为爽朗。他心道,看来,这几位使者虽面貌相同,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好,很好!”破妄使者却向徐恪拱手回了一礼。
有了之前连上三层的经历,对于每一层楼阁的过关之法,徐恪也有了一些经验。自然,每一层阁的上楼之法也必相同,定是要打杀楼梯前的怪兽。徐恪想到此节之后,随即便问道:
“敢问‘破妄使者’,要过此楼,是不是得打败‘妄兽’?”
“不用!”破妄使者笑着回道。
不用打怪兽了?那么,该如何才能更上层楼?”
“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破妄使者又笑道:“不过,答对你自可上楼,如若答错,你就只能……一直呆在这里陪我喽!”
“如何评判对错呢?”徐恪心想,这里没有旁人,是非对错,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对即是对,错总是错,何须他人评判?”破妄使者淡然言道。
“那么……请问吧!”
破妄使者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
“昨日之日已不可留,今日之日却多烦忧,明日之日尚且不知,若让你选,你最喜呆在哪一日?”
徐恪略加思忖,当即回道:
“我哪一日都不选!”
“哦……这是为何?”破妄使者好奇地问道。
徐恪道:“昨日之日虽已不可留,但毕竟是我亲身经历,举凡我所亲历者,必有令我欣喜之回忆。今日之日虽多烦忧,但毕竟是我真实的生活,每一种真实的体验,都是我莫大的收获!何况,不经历烦忧,又何来欢喜?明日之日虽不知会如何变化,但正因未知,吾等内心方有期盼与欣喜,若早早知晓自己的结局,这人生尚有何趣?是以,无论是哪一日都是我必经之日,无论哪一日,亦都是我最喜之日,我又何必选择?”
破妄使者沉吟良久,方道:“你的意思,每一日都是最好,每一日都是人生的必然,是以你根本不用选择,只需自然面对,每一日都做好自己,便是最好的选择!”
徐恪笑道:“正是此意!”
“好好好!”破妄使者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随即伸手朝身后的木梯一指,大笑道:“小兄弟,上去吧!”
“多谢破妄兄!”徐恪俯身向红脸使者行了一礼,便大步而上,走向了第九层楼阁。
只听破妄使者爽朗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小兄弟,这第九层阁可不太好过,上面的老头最好迷惑他人,到时候,你可别灰心啊!”
……
走进第九层阁之后,徐恪依旧是先仔细查看周围,看看这守阁之人又是哪一位使者?
徐恪绕着中间的巨柱走了几圈,却发现这一层楼中空无一人。
他抬头上看,楼顶也未见什么漂浮的珠子或胖子。
“这里……有人么?”徐恪大声呼道,可整个楼层中,还是没人响应。
他见楼层中虽然无人,但木梯却在。当下不再多想,索性起脚迈步,顺着梯子走了上去。
不想,走到了木梯顶端,眼看着就要迈步进入第十层阁,却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位身形高大之人。
那人窄额宽眉、大鼻细眼,长得仍与楼下的四人一模一样,只一张脸上却满是黄色的条纹。不用说,徐恪就猜到,此人必又是一位什么“使者”……
徐恪忙退后两步,拱手为礼,问道:
“敢问,尊驾是哪一位使者?”
不料,迎面那位黄脸使者却“哼”了一声,并不与他答话,而是顾自“腾腾腾”地下楼,走到了第九层阁的中央。
徐恪苦笑了几下,只得跟着下楼,走到那位使者的面前,再次躬身施礼,恭敬地问道:“敢问尊使,此处为何楼?”
黄脸使者又一次冷哼道:“什么楼你都不清楚,就敢这么上去?”
“这……”徐恪一时无语,他心道我找了你半天没见人影,我不上去,还等着在这里过夜么?
那黄脸使者见徐恪沉吟无语之状,冷笑道:“此地为‘除迷楼’,吾乃‘除迷使者’!你若不能由此上去,就只能终身受困此楼……”
“敢问‘除迷使者’,我当如何才能由此上去?”徐恪随即问道。
“怎么上去,那得问你自己呀!”除迷使者没好气地回道。
“问我自己?”徐恪不由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他望了望四周,又略略思忖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么,请问除迷使者,此楼可有一只‘迷兽’?”
“有没有‘迷兽’,你自己不会找?”除迷使者却朝徐恪翻了一个白眼,颇不耐烦道。
徐恪只得再度绕着圆形巨柱,在楼阁里找了半天,整一层楼阁中,除了刚刚下来的那一处楼梯之外,依然是别无一物。
无奈之下,徐恪又回到除迷使者的跟前,厚着脸皮问道:
“请问,是否需要我回答一个问题?”
“不用!”除迷使者又是一句冷冷的回答。
徐恪再次绕着楼层疾走,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这一层“除迷楼”看了个遍,却依然找不出任何线索。
徐恪一咬牙,便索性抬步上梯,向更上一层走去,心想,且不管他,先上去再说,或许,这上楼之法,就这么简单呢?
他三步并作两步,疾速地往上走去,抬脚一跨,正欲走进“第十层阁”的楼面,不想,脚下一空,顿时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果然,破妄兄讲得没错,这第九层阁可不太好过啊!”
第九十七章、除迷使者
徐恪刚从地上爬起,眼前立时就出现了一张亲切和善的笑脸。
“你又下来啦?”说话那人鹤发童颜、衣袂飘飘,徐恪不用细看也知道,他自然就是水月老人无疑了。他这一次失足掉落,又重新回到了第一层阁。
徐恪叹息一声,说道:“水月老人,我这一趟在第九层阁又困住了,请问我该如何破解那一层阁中的迷局?”
水月老人笑道:“第九层阁乃‘除迷楼’……那里的迷局,也只有你自己去破了!”
没办法,徐恪摸了摸脑袋,只得再次上楼,层层往上。
他将先前已经走过的八层楼阁又走了一遍,待到穿过第四层阁时,还是忍不住朝漂浮于空中的那颗云影珠望了望。
只是,云影珠兀自静静漂浮于楼阁顶端,一动不动。徐恪长叹一声,继续往上。
走进第八层阁时,“破妄使者”却主动向他挥手,又指着上面笑问道:“小兄弟,上面那一层,过不去了么?”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讷讷言道:“那一层楼,除了一位使者,一架楼梯,此外别无它物,我转了半天,委实不知该如何上去……”
破妄使者道:“是以,你就直接上了楼梯?”
徐恪点了点头。
破妄使者又问:“你在楼梯中,可见有何异常?”
徐恪思忖了片刻,回道:“那一段木梯没什么两样啊!难不成,那段楼梯就和‘戒贪楼’一样,乃是‘迷兽’所化?”
破妄使者摇头道:“既是那‘戒贪老弟’的手段,‘除迷老儿’怎会再用一遍?小兄弟,你应该好好想想,那一个‘迷’字,究竟该如何破除?”
“……”徐恪低头思忖了起来。
破妄使者又道:“‘迷’者,乱也,凡人观物,郁于固有之见,辨而不能识,识而不能悟,悟而不能清,知之若未知,未知且作知之,便迷由心生……世人往往惑于表象,凡事不明就里,却昏昏乱乱、沉醉其中而不能自主,此即谓迷也……”
徐恪阻断道:“破妄兄,能不能说点实在的?”
破妄使者哈哈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那‘除迷楼’中别无它物,唯有一位使者、一架木梯……”
徐恪想了一想,随即问道:“难道说,这第九层阁中,木梯是真,使者却是假,所谓‘除迷使者’实则就是‘迷兽’所扮?”
他心中的道理,既然在戒贪楼中,贪兽变成了木梯,那么到了这除迷楼,说不定,那迷兽便化作了使者。
不料,破妄使者却一口否决道:“你想多了吧?”
“那……?”徐恪一时无语。
破妄使者见徐恪长久无语,摇了摇头,只得再度开导他:
“小兄弟,你再好好想想,你是在哪里见到的‘除迷使者’?”
徐恪回道:“我是在楼梯顶端见到的除迷使者,那时,我原本以为已经到了第九层阁……”
破妄使者道:“你再回想一下,从戒贪楼开始,每一次上楼,与你在除迷楼中所见,有何不同?”
徐恪忙道:“我从戒贪楼、去嗔楼、绝痴楼直至仁兄的破妄楼,每一次进得阁中,抬头所见,便是守阁之人。只是于第九层阁中,一直找到了楼梯顶端,方始见着了除迷使者!”
破妄使者见徐恪已有所领悟,便笑而不语。
“凡人观物,郁于固有之见,辨而不能识,识而不能悟,悟而不能清,知之若未知,未知且作知之,便迷由心生……”徐恪又反复咀嚼着先前破妄使者之语,忽然兴奋地说道:“我知道了!我本该在进楼之时就见到‘除迷使者’,却一直到了将要上楼之刻,方才见他现身。原本可以更上层楼的出口,却让我直坠阁底……看来,在除迷楼中,原本的终点恰成了起点,所有事物,在那一层阁中仿佛尽皆倒转。那么,我当破除先前全部固有之见,逆转思维,或许便能找到出路!”
破妄使者朝楼梯指了一指,笑眯眯地言道:“去吧!”
徐恪重又抖擞精神,大踏步上楼,只听破妄使者兀自在身后言道:“小兄弟,今日你我说过的话,若有人问起,你可千万别说啊!”
待得再度上至第九层阁,徐恪不由微微一愣。只见那位身形高大、面目奇丑、满面黄色条纹的“除迷使者”,此时既不在楼阁中央,也不在楼梯顶端,却如先前的“云影真人”一般,正仰躺于楼层中间的那根红色巨柱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徐恪也不去理会那兀自沉睡的除迷使者,他先径自上楼,待堪堪走至楼梯顶端的出口之时,随即止步。他心里想着“改变固有之见,凡事倒转而观”之法,索性双脚倒立,头下脚上,双手撑着楼梯,一步一个台阶,从楼梯顶端,依次往下而行……
才刚刚走过了顶端的一阶木梯,徐恪就看到木梯的纵面台阶上刻着一个“子”字。那字块刻得不大,之前徐恪每一次上楼都是抬步往上,根本未留意脚下。此际他头下脚上,双眼正对着木阶的纵面,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子”字的右侧还有十个圆形孔洞。
徐恪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子”字,只觉那字块甚是松动。他右手稍稍用力,那刻着“子”字的木块顿时微微陷了进去。伴随着字块的陷入,旁边的十个圆形孔洞中却立时弹出了十根细长的圆形木条。
徐恪随手摸了一下圆形木条,发觉那木条亦可被他摁入孔洞中半截。他胡乱地摁下了三根木条之后,又朝下一层木阶望去,果然
,那一层木阶的纵面刻着一个“丑”字,丑字旁边亦有十个圆形的孔洞。
徐恪又将那“丑”字的木块摁得陷了进去,与顶层的木阶一样,旁边十个圆形的孔洞中,也立时弹出了十根细长的圆形木条。徐恪又胡乱地摁下了五根木条,那五根木条被他右手摁入之后,外端便与木阶持平。
徐恪刚刚摁下了第二层木阶的圆形木条之后,便徒闻一阵声响。他听得声音传自上方,便再次看向上面那一层木阶,只见原先已经下陷的“子”字又复弹出,只是旁边被徐恪摁入的三根圆形木条依旧未动。
徐恪依次朝木梯下倒立而行,只见每一层木阶的纵面上都刻着一个字块。字块依照地支排列,依次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一座木梯恰正好是十二层台阶。
他看过整座木梯之后,心中大致了然。这每一层木阶都有一个代表地支的字符。同时,每一层木阶上也都有十个圆形孔洞。若将字块摁得陷下,孔洞中就会弹出九根圆形的木条。徐恪心里寻思,那木条自然是代表数字,自己若摁下几根木条,则必是表示与旁边的地支相呼应的一个数字。看来,这一整座木楼梯好似一处机关……
那么,这地支的字块与旁边代表数字的木条,究竟有什么关联呢?徐恪想了半天,心中毫无头绪。
他一股牛劲上来,便将每一层木阶的字块尽数摁下,又将旁边的木条随意拣一个数字摁入。到了“寅”的第三层,他摁下了六根木条,到了“卯”的第四层,他又随意摁下了八根木条……他每一次摁下某一层木阶的圆形木条,便都会听到上一层木阶中传来“匡堂堂”之声,好似内里有一样机关正在暗自绞合。
直至,徐恪走到了最下面的“亥”字木阶,他心中略有些紧张,不知摁下字块与木条之后,楼梯会生出一种什么样的变化。不过,无论是如何变化,总比一成不变的好。徐恪想到此处,当即摁下了八根木条……
只听整座楼梯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末了,竟半点变化也未生出。徐恪等了长时,只见楼梯还是楼梯,楼阁还是楼阁,除了那位仍然呼呼大睡的除迷使者之外,整一层楼中竟未出现任何新的物事。
徐恪头下脚上,双手撑住地面,在楼阁中到处游走。然而,他依然未见有何异样之处……
徐恪不由心中气苦,他长叹一声,又复坐倒于地,委实不知该如何破解这一层“除迷楼”。
对于先天易理、五行术数之说,徐恪所知甚少。他记起之前与慕容嫣在玉山雨庐**处之时,嫣儿便时时同他说起古人那些玄奥的易理之学。
“据闻,远古之时,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他忽然想起,嫣儿曾经说过的河洛之数。如今,这每一层木阶中,不正是有一个数字,等着自己摁下么?
关于这河图之数,嫣儿曾反复念出一句口诀,徐恪至今仍记得:“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不管了,那就试一试再说!”徐恪奋力起身,这一次,他不再倒立走路,径自走到楼梯顶端,又将“子”字的木块推入,随即,旁边再次弹出了十根细长的圆形木条。徐恪摁下了六根木条。
到了第二层木阶,徐恪又将“丑”字木块推入,然后从旁边弹出的十根木条中,摁下了气根。只听上一层台阶,又是一阵声响发出。只不过,这一次的声响却与他上一次胡乱摁下木条颇有不同,声音更为清晰,仿佛内里的机关真的已绞动了起来。徐恪闻之一喜,随即走向第三层木阶,这一次,他摁下了八根木条……
到了第十一层“戌”字的木阶,徐恪又不知该摁下几根木条,只因这河图之数只有十个相对应的数字。他先将“戌”字的木块推入暗格,只见十根细长的圆形木条全部弹出之后,旋即又尽数自动回复,末端竟已和木阶持平。同时,整一座楼梯中已响起更为激烈的轰鸣声。
徐恪未及细思,便顺势走到最下面的第十二层木阶。他推入了“亥”字的木块之后,旁边的圆孔中,却并无一根木条弹出。
这时,整座楼梯传来了如雷鸣一般的轰响,猛然间,徐恪只觉天地倒转,原先的楼梯尽皆塌陷,原先的地面忽然耸起。他只见周边的楼阁不断地塌陷又耸起,耸起又塌陷,到后来,一股强烈的外力推得他摔倒在地,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徐恪竟而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徐恪悠悠然醒转了过来。他双眼刚刚睁开,便不由得一呆。只见自己此刻已处于重重围墙的包围,恍若身陷一座巨大的迷宫之中。
徐恪急忙跃然起身,他见那围墙高不足一丈,便暗提真气,猛然间凌空一跃,却未曾想,随着他颀长的身子拔地而起,那原本高不足一丈的围墙,也已瞬间同步拔高。无论徐恪如何运气拔高,那围墙却始终高出他一头。
徐恪暗叹一声,只得原地落下。他心道,看来,想要凭轻功脱身,在这里几无可能。刚才,自己一同胡乱摁下木条,也不知是否成功发动了机关?眼下,“除迷楼”里到处都是无法逾越的围墙,这可真的成了一层“迷宫之楼”!
徐恪便徒步而前,四处寻找出口。他见这些包裹自己的围墙,两墙的间隔始终都是三尺,自己每走出数十步,便会出现一道出口。走到出口之外,便又是两道围墙包裹着自己,再走几十步,又是一道出口……如此循环往复,好似无穷无已。
徐恪仰望头顶,只见自己依然是身处于第九层阁中,红色的通天巨柱依旧高耸于正中,楼顶的横梁画栋也与之前一模一样,甚至于,楼层顶端还横躺着一人,那人身形高大、面目丑陋,恰正是此楼的守阁之人——除迷使者。此时的除迷使者已和先前的云影真人一样,正面朝着自己,漂浮在楼顶的空中,闭拢双目,睡得正香……
除了自己被那些突然拔地而起的围墙给重重围困之外,其它的却与他先前所见,并无二致。
而且,那些突然现身的“围墙”好似还有灵性,竟能随着他身子跃起一道拔高,始终让他无法逾越,只能靠双脚徒步而行,奋力找寻出口。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迈动双脚,从这个出口走到那个出口,又从这个出口走到那个出口。有时,某一段围墙会同时出现两端出口,徐恪便只是随意找了一个出口,只管自己一意往前……
无论他左行右绕,转了半天,始终还是在围墙之内。很多时候,他见周围的墙面有些熟悉,怀疑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便用背上长剑在围墙上做了一个记号。果不其然,没走多少时间,他跨出了出口,随即就见到了自己先前刻在墙面的记号。
徐恪强打精神,他在每一处墙面上都刻下了不同的记号,用意自然是让自己尽量不走回头路。只不过,他刻下的记号委实太多,在走了无数个来回之后,末了,他都已记不清这些记号,他到底已见过几回?见到了这些记号之后,究竟应该如何才能避免不走回头路?
这里的围墙竟似无穷无尽一般,不管他刻下了多少记号,依然无法分清前方的路口。
他已记不清,在这除迷楼内走了多少光阴,他只是一味地走呀走,不断地往下一个出口走去。可无论他走过了多少个出口,他却始终还是停留在这第九层阁内。
终于,徐恪不堪疲累,颓然坐倒于地。
他心里反复寻思着,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层楼阁?自己费心费力,终于破解了楼梯的易理之数,未料却发动了机关,将自己困在了一处无穷无已的迷宫之中……
到底,自己如何才能走出迷宫?
所谓的‘迷兽’到底躲在何处?
破妄使者让我逆转思维,不要郁于固有成见,我这不是,已经倒转了么?倒转的结果,还不是困在此中?
这样的一座庞大的迷宫,自己又不能施展轻功飞跃而过,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过去?!
……
徐恪一边费力思忖,一边竟靠在围墙上,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辰光,徐恪再次悠悠醒转。待得他醒来之后,立时翻身而起,用力揉了揉脑袋,振作心神,继续寻找出口。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多做记号,并且,不管记号刻得再多,依旧要死死地记住。
他觉得,既然此地是一处巨大的迷宫,那么总有一个出口能通到外面。
先前自己左冲右突,始终走不到外面,不出所料的话,那定然是走了许多回头路。
走来走去,又回到原点,这样下去,就算让你走一万年,你也走不出去!
避免走回头路的唯一办法,就是做下记号,在下一次选择出口时,换一个方向,如此只要将每一处出口尽皆走遍,那最后所剩的,必然就是唯一一个正确的出口。
徐恪心中认定此理,便强打精神,继续往下一个出口走去。他每到一个新的路口,便提剑刻下一个新的记号。每一次,他不慎走了回头路,见到自己先前刻下的记号之后,便会选择另一个出口。可奇怪的是,就算他第二次选择了另外的出口,没过几时,他竟然又回到了先前的记号之处。
也即是说,他无论用了什么法子,依旧是在走回头路,不断地走回头路……
这一下,徐恪心中真的懵了。他委实不知,自己为何明明已做了记号,明明已换了一种走法,为何还是走进了一段回头路,走进了一种死循环之中。
徐恪记起楼下的破妄使者所言,忽然再次双脚倒立,双手撑着地面,缓缓向前行走。可他倒立行走了长时,还是再次回到了原点……
“这该死的第九层阁,究竟要困住我到什么时候!”徐恪翻身倒在了地下,仰天喟叹。
他不禁心中又升起一股无尽的凄苦:“胡姐姐可还等着我尽快找到白老阁主,好尽快救出她的‘阿恪’呢!而我却这样长久地受困于除迷楼中,我究竟怎样才能上去呢?”
徐恪对着楼阁顶端发呆出神,好似胡依依的身影正在空中凝望着他一般:
“胡姐姐,无病真的已经尽力了!只怪你的‘小无病’太过愚钝,我在这里已使尽了浑身解数,依然找不到半个出口的影踪。咳!姐姐若在这里的话,那就太好了,凭姐姐的冰雪聪明,定能助无病找到出口……”
可眼前哪有胡依依的身影,只有那个长得面目奇异的“除迷使者”兀自“平躺”在空中。徐恪不愿与他对视,索性双眼一闭,管自己睡觉。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徐恪忽然双眼一亮。他蓦地想起,适才自己在双脚倒立行走之际,仿佛见到那“除迷使者”身上有些异动。
“到底他身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异常举止呢?”他望着空中的那位黄脸使者,猛然一拍自己的脑袋,醒悟道:
“他那双鞋子,必定暗藏玄机!”
第九十八章、第十层阁
徐恪猛然间想起,刚才自己在双脚倒立行走之时,冷不丁地看见除迷使者的那双鞋子,好似朝自己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鞋子怎么会朝他笑呢?除非,这并非一双普通的鞋子,它其实便是……“迷兽”!
徐恪心念及此,立时飞身跃起,朝除迷使者脚底下的那双“鞋子”纵身扑去。
这一次他学了一个乖,不是朝围墙外纵跃,而是笔直地向上跳起,人到中途,长剑在围墙上一点,身子借力,便又再次凌空跃起。他堪堪已到除迷使者身前之时,右手一伸,抓下了他脚下的一双“鞋子”后,便缓缓落在地上。
除迷使者正在沉睡,他双脚虽然失了鞋子,却并未作任何理会,仿佛那一双鞋子,原本就不是他身上之物。
徐恪对着那双“鞋子”命令道:“快带我出去!”
“……”鞋子无声无语。
徐恪长剑一挺,剑尖对准了鞋面,吓唬道:“不听话,我先将你刺穿!”他长剑微微往前,便欲用力将鞋子戳穿。
“等一下,等一下!”那双鞋子忽然发出了声音。只听“鞋子”好似求饶道:“我带你出去,这就带你出去,求你别伤害我!”
徐恪带着除迷使者的那一双“鞋子”走到一个路口的两端,沉声问道:“这里怎么走?”
“往左边……左边走……”那双“鞋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这里呢?怎么走!”
“往中间……中间的路口!”
接下来,徐恪每到一个分叉的路口,就拿剑逼着手里的“鞋子”指路。那双“鞋子”在徐恪长剑“淫威”之下,亦不得不屈服,每一处路口,都为徐恪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不到半刻工夫,“鞋子”就指引着徐恪走到了一处巨大的出口,正对着那一处出口的,恰正是一段木楼梯。
徐恪走出围墙之外,随即抬步上了楼梯。他站在楼梯之上,又回望来路,却见刚才困住自己的那一片围墙,其实占地并不甚广。那些围墙虽然密密麻麻地包裹着自己,然加在一起拢共也不过几十圈而已。
他心中暗道,方才我被困在围墙中,只觉内里有无数路口,那一重重围墙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怎地如今看看,亦不过区区十几层?当下,他便对着手里的“鞋子”问道:
“这一片迷宫其实并不宽广,为何我一直走不出来呢?”
“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你太笨喽!”鞋子嘟囔道。
“我明明在每一处分叉路口都做了不同的标记,每一次绕回来之后,我都会选择另一个出口,可最后还是不断地走回头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恪又问。
“哈哈哈!”鞋子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伴随着一阵笑声传来,鞋子还在徐恪的手里颤动不已。
“快说!这其中……到底有何蹊跷?”徐恪长剑一挺,作势便要往鞋子里扎上一下。
“好好好,我说,我说!”鞋子急忙回道:“你作的那些记号,在你刚刚走开之后,就被我换了地方。原本在‘甲子’路口的,被我换到了‘乙丑’,原本在‘乙丑’路口的又被我换到了‘丙辰’……等你回来的时候,虽然记住了所有的记号,但地方却全部弄错。你这样走迷宫,就算走上个十年,也走不出去呀!”
“原来,都是你搞的鬼!”徐恪不由得有些愠怒。
“这也不能全部怪我啊,谁叫你如此笃信那些记号呢?你若索性不靠记号,一味乱走乱撞,或许早被你走出迷宫了!”那双鞋子委屈地说道。
徐恪心中暗想,原来,我自持聪明,凭着手里的长剑,在那些围墙上刻下了许多记号,竟都被‘迷兽’所用,反倒成了迷惑我的手段!我若不作记号,只用最简单的法子,或许便不会迷于此中如此长时。看来,世人受困于迷局,大多也是自作聪明、为物所迷耳!
“那么,你就是那头‘迷兽’?”徐恪问道。
“嗯呀!”鞋子好似还点了点头。
徐恪看着手里的那双“鞋子”,它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双平淡无奇的黑布云头靴,实未曾想到,这双“鞋子”竟是“迷兽”所化!
“刚才我在前头走,你就一直在后头跟着?”徐恪又问。
“也没有一直跟着,就是时不时地帮你改换一下记号……哈哈!”迷兽不禁笑道。大约它是想起徐恪刚才在迷宫内左绕又突,走了无数次回头路依然困在里面的窘状,心里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徐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又问道:
“你为何会变作一双除迷使者脚底下的鞋子?”
“我就是想看看你困在迷宫内的样子,你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啦!为了不被你发现,我只好变成了一双鞋子。”迷兽道。
“那么,你为何最后还会发笑,以至于露出行迹?”徐恪问道。
“因为你看上去实在是太好笑啦,居然会双脚朝上,倒立着走路。哪有人会想出这种法子来走迷宫的?我一时没忍住,就……哈哈哈!”迷兽又放声大笑了起来,看来,这实在是一头爱笑的怪兽。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一时无语。他心道我当时若不是双脚朝上,能逗得你发笑么?我若不引得你露出行迹,哪里能
猜想到,你竟化作了除迷使者的一双鞋子?!
……
等迷兽笑够了之后,徐恪朝木梯指了指,问道:
“这一段木梯之上,到底是通向何处?”
迷兽回道:“梯子么,当然是通向上面那层啊!”
徐恪喜道:“你是说,从这一段木梯上去,就是第十层阁了?”
“对呀!”迷兽回道。
“你没有骗我吧?”徐恪兀自狐疑道。他心想,不要我上去之后,再让我掉到一楼?
“你这人怎恁地笨啊!这除迷楼中,你机关也破了,迷宫也解了,再不让你上楼,难道还留着你过夜么?”迷兽却不耐烦地说道。
“好吧!”徐恪放下了那双黑布云头靴,将长剑回鞘插于后背,便抬脚上楼而去。
他上到楼梯顶端,再一次俯身下望,只见原本密密麻麻地那几十圈围墙,都已消散无踪。木梯下面的那双黑布鞋子也已不知去向。整座楼阁中都晃动着一个巨大的红影,此际,那一团红影见徐恪转身,便对着他微微一动,好似在眨眼而笑,正向他挥手作别一般……
“原来,这所有的红墙,乃至一整层楼阁,都是迷兽所化……”徐恪心有所悟,抬脚而上,便跨进了第十层阁。
进了第十层阁之后,徐恪微微一愣。他只见眼前的景象,与先前自己所经历的九层楼阁又大不相同。
徐恪先前所走过的每一层楼阁,中间都是一根红色的通天巨柱,四面是环形的红漆围墙,脚下是坚实的木板地面。然而他此刻,立身于第十层阁中,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云雾,中间既没有通天巨柱,四边也不见红漆围墙,至于脚下,更是找不到半块木板地面……
他只是立身在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之中,周围无边无际,尽是起伏不定的白云。若不是刚刚从第九层阁上来,他当真有些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上到了天庭之中?
他随意地往前走了几步,周围白色的云团会随着他身子所到之处,略微散开两丈见方。然而,他若站立不动,白色的云团又会重新聚拢,渐至将他包围。
他回身一望,方才上来的那一处楼梯口此刻也已不知何处。这一下,他身边就只剩下了悠悠晃动的白云。
他再仰望上方,原本应该是横梁画栋的楼阁顶端,此时也不见丝毫影踪。他极目眺望,头顶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只是,天空中没有日月和星辰,只有到处漂浮的白云。
徐恪便信步往前,随意而行,那些浮动的白云时而倏然散开,时而又将他围拢。然而,不管浮云如何变化,始终高不过五尺,是以,徐恪身前的视野,却并未受到阻滞。不过,无论他走到哪里,望向何处,满目所见,都是虚渺的浮云……
他忽然加快脚步,朝身前快速奔行,但直至奔了不下半刻辰光,眼里所见,除了大片的白云之外,依然是别无一物。
徐恪不禁呆立原地,他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疑惑道:
奇怪呀!这哪里象是一层楼阁?分明是天宫云海,或者是……黄山之巅?
少年时,他曾好几次听得老人们说起,说道那黄山之巅,每于秋冬之际,便可见大片云雾围绕于山峰层峦处,起伏连绵,随风而动,如大海波涛一般,奔腾汹涌、回旋飞舞,最是奇绝曼妙!
难道说,自己突然来到了黄山之巅,身处于天都峰、莲花峰之中?不可能呀!
徐恪立时摇了摇头。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从第一层阁水月楼拾级而上,如今总算登上了第十层阁。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黄山。
难道说,这神王阁内竟有这样的一层楼阁,遍地皆是浮云飘荡,放眼四顾,却是无边无际……
此刻,徐恪对这座神王阁内的奇妙之处,又多了一份全新的体会。
可是,既是第十层阁,那么,该当也有一位守阁之人呀!
徐恪想到此处,立时高声呼喊道:“这里有人吗?”
“在下徐恪,敢问,这里有守阁之人么?”
“徐恪这厢有礼了!”
“请尊驾即刻出来相见!”
“你到底在那里?出来吧!”
“喂!……”
可无论他再怎么扯开嗓子呼喊,这一处空旷无边的“云海”中,兀自无一人与他回应。到后来,徐恪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在远处空空地回响。
徐恪仍不死心,他又暗提一口真气,向前方腾身纵步,狂奔而行。这一次,他一气奔行了一个多时辰,直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为止。他一边奔跑,一边还向四周大喊:
“这里有人吗?请现身相见!”
“在下徐恪,请尊驾速速现身!”
“喂……到底有没有人啊!”
可他奔行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除了远处空空而来的回响之外,依然是毫无所见,也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声音出现。
他展开轻功,再次向不同的方向狂奔、纵步、跳跃、飞身、滑行。他身边的云团也随着他的身子散开、聚拢,聚拢又散开……
他时而前走,时而后退,时而凌空一个倒转……
他几乎用遍所有的方法移动自己的方位,然而,无论他怎样移动自己,无论
他将自己置身于任何一处,放眼望去,四周除了大片的白云之外,依旧是毫无所见。
他朝着周围大喊大叫,放肆狂笑。他对着空中挤眉弄眼、装模作样,做出各种动作。他趴在地上与云雾一道翻滚嬉戏,恣意腾挪。
可还是没有一人与他响应。
这整一层空间中,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徐恪万没料到,这一层楼阁竟超乎想象地广大,又超乎想象地单调。他无论朝哪一个方向用力奔行,都找不到这里的边界,他无论行走于这一层空间的何地,都找不到其它的任何景物。
除了,遍地的悠悠白云……
他真的有些累了!
徐恪索性一头倒在地上,任凭浓厚的云雾将他周身包裹。以至于他眼前尽是一片朦胧的云团,连头顶的“天空”也已被云雾阻隔。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闭上了双目一动不动,好像在冥想,又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徐恪再次醒来。
周围一点也没变,仍是云雾缥缈、阒然无声。
奇怪,他在此地已不知呆了多长时间,肚腹中竟丝毫不感饥饿干渴。甚至于,先前由于奔跑、大喊、翻滚所产生的疲惫感,也已荡然无存。徐恪再仔细回想,竟忽然觉得先前的那一种疲累之感,也有些失真,那时候,自己其实也并不觉得疲累,那些所谓的疲惫感,无非就是自己心中的臆想而已。他此刻的感觉,就好像,无论他在这里经历了多少时间,依旧和一开始一模一样……
时间在这里,果然是静止的。
徐恪起身,一边随意走动,一边凝神细想。
可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任何头绪。
他取出背上长剑,索性练起了那一招“一气混元剑”。只见他每每出招,云雾也就跟着剑气,变化出各种形状,散开又聚拢,聚拢又散开……
他不知练了多少时辰的剑法,心中顿感无趣,便收了长剑,躺倒于地,假装自己有些“疲惫”,顾自昏昏睡去。
醒来之后,他再次四处行走、飞身、跨越、练剑、调息……或者,倒地翻滚、胡乱喊叫、吟诗作赋……
然后,他再装作颇觉疲累之状,随意找个地方,躺倒就睡。醒来之后,他依然跟上次一样,胡乱做一些事,胡乱打发时间,胡乱地给自己制造一种“疲惫”的感觉……
就这样,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在这一层满是“云海”的空间内,已不知过了多少光阴。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自然就没有日升月落,没有白天和夜晚,没有雨雪和冰霜,他身周只有白茫茫一片。
这里没有风,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那些大片的云雾,若没有徐恪上前拨弄,便会一直一动不动。
这里没有四季变换,也没有冷暖交替,徐恪就算全部脱光了衣服,也丝毫不觉寒冷。自然,就算他穿的再多,也不会觉得炎热。
徐恪自己,也感觉不到任何饥饿、干渴、困顿、难受与不适。不过,他也没有任何欢欣、满足、欣喜与兴奋之感。到最后,他心中的感觉,就只剩下了两个字——无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只能对着一个自己,对着这一片广大无边的空空世界。
他呆在这一层空间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事,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事,更不知道做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
到头来,他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睡觉!无休无止地睡觉,不厌其烦地睡觉,度日如年的睡觉……
他想用睡觉来打发心里的无聊,可愈是长时间的睡觉,愈是让他感到无聊。
百无聊赖、无聊透顶,无聊得要发疯……
因为不知饥渴,就无需找寻食物与水源,也无法获得吃饱与喝足的快乐。
因为不知冷暖,就不必添置衣物被褥,或寻找迎风纳凉之所,也无法获得温暖与凉爽的欢欣。
因为不知疲惫,就不用休憩与睡眠,也无法获得酣睡与清醒的满足。
他就这样,无聊地呆在这个虚空而广大的空间内,无聊地日复一日……
就算他知道,时间在这里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可即便如此,这样日复一日地无聊生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经历这样的一种心境?
平常的生活中,平常人的那些苦痛、悲伤、失望,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终日劳作而不得安闲,但求一饱而不能满足的烦恼……此时,徐恪都不用体会,亦无法体会。
平常人所期望的,不被饥渴所困,不受冷暖所扰,不必终日疲累的这一种境界,徐恪已经身处其中。
这一种境界,在凡人眼中,几乎就如神仙一般。
这世上,唯有神仙才能做到不饥不渴、不冷不暖、不疲不倦,而且,永远不用追赶时间。因为神仙脱却了五行轮回,能够永生不死,他们最不用在乎的,就是时间。
可此时,徐恪身处这样的一种境界,却如同身入牢笼,感觉就是在受罪,而且,是无休无止地受罪。
因为,他在这第十层阁中,时间,同样是无休无止的……
第九十九章、万里浮云
徐恪被困在第十层阁,已不知过了多少光阴。他在一种不知饥渴、不识冷暖、不觉疲倦的状态下,无聊地日复一日,陪伴他的,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白云。
他连一个人影也无法找到,更不用说,找到上楼的出口。
有时候,他甚至想重新下楼去走走。在这里他呆得实在太无聊了,下面的那几层,好歹都有一位使者能陪他说说话。
当一个人身处一个无限广大的空间,在无限长久的时间里,只能面对自己的时候,心里的感觉已不能用“孤独”来形容。
再孤独的人,至少还能找一只动物陪伴,而此刻的第十层阁中,徐恪连一只猩猩也找不到……
这一日,他躺在地上,在浮云的围绕中悠然而眠。
其实,他只是处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下。因为他不知疲倦,所以也无需睡眠。因为他无所事事,也只能躺地而眠。他就在这一种自相矛盾的情形下,躺在地上,“逼着”自己睡觉。
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他是在空想。
想天,想地,想人,想过去,想如今,想未来。
想人之所能想,想人之所不能想。
想着世间的一切,想着人生的奇妙,想着宇宙的无穷……
他随即便想到了胡依依、姚子贝……想到了他穿越至十年后的那个世界里,所陪伴他的四位女子。
就在离开那个世界的一刹那,他分明已见到了怡清眼里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坠落。没想到,连一向性情爽直的怡清,在那一瞬间,竟也克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他还见到了姚子贝正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香米粥走来。那米粥的香味,直至他被云影珠带入时空的裂隙之中,他还依稀能够闻到……
姚子贝身后跟着的那位女子,瞧模样好像就是小玉姑娘。可小玉姑娘不是已经变成了“赤炎魔王”了么?或者,世界恢复如常之后,“赤炎魔王”又变回了小玉?
然而,小玉姑娘又怎地会跟子贝在一起呢?可惜,她专程过来看我,我却一个字也未曾与她说出,便已发动了云影珠,就这样走了。
听子贝说,那一天她们去了天宝阁,见到了嫣儿。也不知道,嫣儿此时过得怎样?我匆匆离开那里,竟最后也未能见上嫣儿一面。
还有,胡姐姐,你此时过得怎样?听闻你已怀有身孕,你可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他年若有机缘,无病真想……真想再穿一次,去看看你们,看看我们的孩子。
他就这样躺在那里,辗转反侧、忧思难遣,心里全是那个世界的回忆,脑中全是四位女子的倩影……
徐恪似乎都快忘了,在他自己的这个世界,就在此时的长安城里,家中还坐着胡依依、姚子贝和慕容嫣。此刻,她们正兴奋坐在一起,举茶对饮、言笑晏晏,所说的话语也大多与他相关。
……
……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宅前厅内】
慕容嫣一见胡依依清丽的身影,款款走出门来,立时就被胡依依超然出世的气质所吸引。她不禁暗自赞道,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宛若上天下凡的仙子一般!
“你是依依姐姐吧?我是小嫣,见过仙子姐姐!”还未等胡依依开口,慕容嫣就抢步上前,敛衽施礼,又拉住了胡依依的手,欣喜地说道。
之前,慕容嫣业已多次听徐恪说起,他家中还住着一位姐姐,名叫胡依依,江湖人称“碧波仙子”。
自然,关于他与胡依依是如何相识,胡依依原本是一位修行一千二百余年的狐妖,当日她在临平黄鹤山不幸身陷猎人机关等等,这中间的大致过往,徐恪也都与慕容嫣说过。
胡依依见慕容嫣如此热情,不由得心中也生出一股异样的亲近之感。她忙敛衽为礼,柔声道:
“原来是小嫣妹妹!早就听小无病说起妹妹,今日见到妹妹的模样,真的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慕容嫣低下头,略感害羞道:“哪里呀!要说神仙,姐姐才是呢!”
“好啦好啦!我说,你们也别相互吹捧了。我老头子就封你们每人一个神仙的名位便了!从今往后……你们都是仙子!一个是‘碧波仙子’,另一个便叫‘无忧仙子’吧,哈哈哈!”跟在胡依依身后的舒恨天随后走来,见两位女子初次见面,竟如此亲昵,亦忍不住接口言道。他说到后面,更是手抚自己的一副雪白的长髯,放声大笑。
“小嫣给书仙老爷爷行礼了!”慕容嫣见舒恨天出来,也急忙向他拱手为礼,亲切地呼道。
“甚好,甚好!你这女娃儿今日终于肯亲自上门,来看你的情……”舒恨天正想打趣地说一句“来看你的情郎啦!”却忽见慕容嫣身后走来一位眉目如电、身形如山的男子,立时言语一顿,后面的几个字便噎在了喉中。
“书仙老爷爷,这位是我的二哥,他叫慕容桓!”慕容嫣急忙向众人各自引见。她又朝慕容桓说道:
“二哥,这位是书仙老爷子!”
“舒某见过慕容少阁主!”舒恨天忙向慕容桓俯身行礼道
。不知怎地,在慕容桓身前,舒恨天总有些跼蹐不安。只要慕容桓向前一步,他总要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
“你就是‘书仙’?”慕容桓居高临下,俯身盯着舒恨天的双眼,淡淡地说道。
舒恨天讪讪说道:“岂敢,岂敢!老朽不过乡野村夫,粗通文墨,亦属一知半解耳,怎敢当得‘书仙’二字!倒让少阁主见笑了!”
面对慕容桓咄咄逼人的目光,舒恨天立时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不要叫我‘少阁主’!我天宝阁少阁主只有一位,他就是我大哥——慕容泯!”慕容桓转头看向胡依依,昂然道。
“是是是!老朽失言,失言了……”舒恨天讷讷回道。
胡依依白了舒恨天一眼,缓步上前,向慕容桓敛衽为礼道:“慕容公子,里面请吧!”
“请!”在胡依依的面前,慕容桓倒也还算客气。他伸出手,示意让胡依依先行。
众人进到宅子里面,胡依依又将走在后面的姚子贝拉了过来,向慕容兄妹一一引见。慕容嫣立时又上前拉住了姚子贝的双手,两人犹如姐妹一般,问长问短,笑语连连。
胡依依便将客人引入前厅,众人分宾主落座。董来福随即为五人端上茶盏。
慕容嫣喝了一口茶水,立时赞叹道:“好茶呀!这可是名闻长安的‘花雨’呢!依依姐姐,你也爱喝‘花雨’?”
胡依依也喝了一口茶,略略皱眉道:“这花雨茶是小无病的最爱。我可喝不惯这‘花雨’中的那一股苦味,我还是喜欢那‘茉莉香花茶’多一些!”
慕容嫣喜道:“是啊!茉莉要比花雨好喝多了!原来姐姐饮茶的喜好与妹妹一样!我也最喜那‘茉莉香花茶’!”
“是吗?”
说到茶饮,这两人又多了许多共同的话题。
……
说完茶水之后,慕容嫣自然就问起了徐恪的去向。
“依依姐姐,无病哥哥不在府里么?姐姐可知,他去了哪里?”
胡依依道:“他呀,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那是……哪里?”慕容嫣疑惑道。
旁边坐着的舒恨天心想,我的老姐姐啊,你平常最不擅长的就是扯谎诓人,偏偏今日竟明里扯起谎来!你要说那无病小老弟此际去了碧波岛,也得有人信呐!哪有无病老弟一个人去了岛上,你我还呆在徐府中的道理?!
在舒恨天以为,她胡依依自然是怕她“情敌”与之争夺情郎,是以抢先编排了一个谎话,让对方无从寻找她情郎的下落。反正,过不了多久,徐恪从魏王府回来之后,就会随他们一道,前往碧波岛隐居……
胡依依正要说话,却被舒恨天干咳了几声,抢着插话道:
“无病老弟,被他的先生秋明礼拉到魏王府去了,听说,他们是要跟魏王去辞行。”
“辞行?”慕容嫣立时问道:“依依姐姐,无病哥哥要离开长安么?”
胡依依叹了一声,道:“不瞒小嫣妹妹,原本,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小无病被皇帝贬作了平民,他心灰意冷,我们打算带着他到碧波岛上,先去呆一阵子散散心……可如今,事与愿违呀!这碧波岛怕是去不成了……”
身旁的舒恨天急道:“我说老姐姐,你怎会知道碧波岛去不成了?说不定,无病老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等他一到家,我们岂不是立时就能出发?……”
在这位“操心过度”的半解书仙心里,直到此时,还以为是胡依依见慕容嫣今日主动上门,便萌生了退意,自己先放弃了碧波岛之行。
胡依依却朝舒恨天摆了摆手,正欲说出实情。却听舒恨天又心急道:“老姐姐,你可别灰心啊!”
坐在上首位的慕容桓终于忍不住,沉声言道:“你能不能不要插嘴,且让仙子把话讲完!”
舒恨天顿时低下了头,端起茶盏,默默喝茶。
慕容嫣拍了一下她二哥的肩膀,轻声嗔道:“二哥,你干嘛对书仙老爷爷总这么凶啊?!”
慕容桓轻哼了一声,端起眼前的茶盏,不再言语。
在慕容桓的心中,也有一份别样的心思。他心道,这不过是一只白毛小老鼠而已!不要说他区区一只八百余年的鼠妖,天底下的所有妖物,见了我都要惧怕三分。三妹呀,不是我朝他凶,是他自己心生惧意罢了!不过,他这一份心思,自然不会同他妹妹讲明。
见舒恨天不再干扰,胡依依便缓缓说道:“小无病此刻,已经在神王阁里了……”
“神王阁?”慕容桓脱口而出道:“是白无命让他进去的吗?”
胡依依道:“是不是白老阁主让他进去,我却不知。我只知道,小无病眼下,至少已走到第二层阁之上了!”
慕容嫣听得一头雾水,当下便朝慕容桓问道:
“二哥,你知道神王阁是个什么地方么?白老阁主又是谁?”
慕容桓道:“神王阁么,与我天宝阁齐名,乃是天下三阁之一。阁主姓白,名无命,据闻,他乃神洲最后一条白龙在世!”
慕容嫣奇道:“神洲最后一条白龙?二哥,
你是说,这位白老阁主,真身乃是一条白龙?那他应该活了很长岁数吧?”
慕容桓点了点头,说道:“有人说他已活了一千多岁,其实,他岁数远不至此。怕是自有天地以来,他便已活在这个世上了……”
慕容嫣又问:“这白老阁主如此有名,神王阁又是天下三阁之一,无病哥哥怎会突然间进到了里面?他不是才刚刚从诏狱里脱身么?又从哪里去认得了白老阁主?”
慕容桓却转头向胡依依问道:“你怎知无病已然进了神王阁?我听说,要入神王阁,需有神王令,而且,大乾自开国以来,这三百年间,白无命也只给过一块神王令!”
胡依依摇头道:“我不知小无病是如何进的神王阁。我是在一个梦境里看到他的。那个时候,小无病已经到了神王阁的第二层楼……”
“梦境?”众人不禁齐声问道。连旁边的姚子贝也侧目凝睇,她心想原来姐姐的那一个大梦,是与徐哥哥一道做的。但为何,她却说徐哥哥是在神王阁内呢?
还是慕容桓点头道:“我听闻,那神王阁内机关重重,里面虚虚实实、似无似有,每一层关卡都极其难过,却也奇趣丛生。其中有一层楼阁名曰‘镜花楼’,进入此楼之人,能通过他人的梦境与之交流。这位仙子所做的梦境,内里是不是出现了无病?”
胡依依回道:“是了!那一个梦境我记得清清楚楚,之前我从未做过这样一个大梦。在梦里,我还亲自将小无病送到了神王阁的第三层楼……”
当下,胡依依便将自己与徐恪的那一个大梦,简略地与众人讲述了一通。只不过,徐恪在碧波岛上娶了四位女子这些情节,她自然略过不提。
“竟有这样的奇事?”慕容嫣当即心中大感好奇,她便向慕容桓问道:“二哥,这神王阁内你进去过么?进入那‘镜花楼’中之人,还能进到别人的梦境?他是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呢?”
慕容桓笑着摆手道:“我没有进过神王阁,这些我都是听说而已。听说,那‘镜花楼’中有一面巨大的古镜,跨入镜子里,就能进到别人的梦中。”
慕容桓又朝胡依依和颜道:“碧波仙子,你今日的梦,是这样的么?”
胡依依点了点头,脸上微微地泛起一丝笑意,她忙道:“依依不过是一位普通民女,怎敢劳慕容公子呼我一声‘仙子’?”
不想,慕容桓却笑道:“那我该呼你一声什么呢?难不成,也学你那位‘小无病’一样,叫你一声‘胡姐姐’?呵呵呵!”
胡依依不由得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她心想,若让你呼我一声“姐姐”这可太不合适。不过,说起来,我毕竟已活了一千多年,更不能让你呼我一声“妹妹”……
慕容嫣道:“二哥,论岁数,你是该叫一声‘姐姐’啊!不如,你随我的口,就叫仙子为‘依依姐姐’好了!”
“也行啊!论岁数,叫一声‘姐姐’,仙子还是当得起的,哈哈!”慕容桓随口答道。
胡依依低下头,急忙摆手。
伴随着慕容桓的一阵清朗的笑声,前厅中的氛围又融洽了不少。慕容桓笑过之后,又拍了拍身旁舒恨天的肩膀,和言说道:“看你这一副雪白的长髯,保养得可真不错,就冲你这一副当世无二的白胡子,我就该呼你一声‘书仙’才是!”
听得慕容桓遽然如此谦和,舒恨天急忙起身离席,朝慕容桓拱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在慕容公子面前,老朽怎当得一个‘仙’字?!”
慕容桓扶住舒恨天的手,让他坐到木椅中,朗声笑道:“诶!没什么大不了的,当一个神仙也不过如此。天庭中的神仙多如牛毛!人间再多十二个‘仙’又有何不可?”
舒恨天神情有些尴尬,默然地坐回了自己的木椅上。他心道,我“归云十二仙”都只是妖族自诩的名号,却未曾想,都被你慕容大公子知晓了!
众人又喝了一会儿茶,慕容桓忽然道:“如此说来,过不了多时,徐无病便能回来了!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胡依依问道:“慕容公子,你不是说,这神王阁内机关重重,每一层楼阁都极其难过吗?小无病今日才刚刚进阁,又如何能立时回来呢?”
慕容桓哈哈笑道:“这位碧波姐姐,慕容不妨跟你打一个赌,如若他无病今日不能回家,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胡依依当即也笑道:“好!那我就应了公子的赌约!如若今日小无病就能回家,我胡依依便答应慕容公子一件事!”
慕容嫣心下甚奇,便问道:“二哥,你何以知道,无病哥哥今日就能出阁?”
慕容桓笑道:“只因这神王阁内,时间一直是静止不行。就算你在阁中呆他个千年万年,出阁之时,依旧是进阁之时。”
“竟有这般神奇?”慕容嫣道。
“哈哈哈!玩笑玩笑!碧波姐姐也切莫当真!”慕容桓讲出了其中的道理后,随即朝胡依依摆了摆手,微笑道。
第一百章、万里浮云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神王阁第十层】
徐恪躺在地上,想睡觉,睡不着,想起来,又无事可做。他便以手做枕,仰卧于地,脑子里胡思乱想,想到最后,自然就想起了胡依依、姚子贝、怡清和慕容嫣。只不过,他此刻心心念念的,恰是身处甲子十二命轮中的四位女子。
只要一想起临别时,几位女子依依不舍的模样,他心里就异常难受。
“我若索性留在那个世界不回来了呢?虽是不同的命运线,但我就一直留在那里,又能如何?大不了最后也老死在那里而已!反正,每一个人到最后,都难逃一死,又何必在乎死在哪一条命运线里?”
“可是,胡姐姐还急着等我去救她的‘阿恪’呢!她心思全在天庭中的‘我’身上,我强留在那个世界,徒有何益?”
“咳!胡姐姐,可我至今仍被困在这第十层阁中,无论我如何想尽法子,依然不能更上一层,直到目下,我还是未能见到白老阁主,可真是愧对了你的托付……”
“胡姐姐,这满地一大片的白云中,到底藏着什么玄机,这向上的通道又到底藏在何处啊?若你也在此地就好了!”
……
徐恪想了半天,依旧毫无头绪。他只得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再四处找寻别的路径。
未曾想,这一次,他睁开双眼之后,蓦地见眼前竟现出了一团人形的云雾。
只见“那人”丰姿瑰丽,仪容婀娜,隐约便是“碧波仙子”胡依依的模样。
徐恪急忙上前一步,大声呼道:“胡姐姐,你来啦!”
他伸出双手,张开怀抱,用力抱住了“胡依依”。
不出所料,他伸手一抱,那一团酷似胡依依身形的云雾便悄然而散。
他不是不知道,眼前的“胡依依”不过是一团云雾而已。然而,他心里对她委实是太想念了,明知是假,亦故作是真。只是,在他抱住“胡依依”的刹那,云雾已然是无情地散去……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不禁奇异道:“咦?怎地这云雾中忽然出现了胡姐姐的影子呢?”
他再次向四处疾速奔行,用力朝空中大喊:“胡姐姐,胡姐姐!你在哪里?”
可是,他奔行了半刻,不管再怎么大声呼喊,只听到空里的回声,却还是找不见半个人影。
就连刚刚那一团云雾化作的人影,他也还是无法找到。
他颓然坐倒于地,心中再次想起了胡依依独自伫立月下,对着天空暗暗流泪的模样。当时,胡依依听到那个世界的“阿恪”为了拯救人族,已被天帝处死之后,一时情难自已、悲不自胜,便是这样的一副黯然情状。
徐恪心中刚刚有了这样一种念想,眼前的云雾竟又悄然汇拢,化作了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依稀就是胡依依的模样。此时,“胡依依”正仰头看着天空,脸上似颇为哀怨之状……
“胡姐姐,你又来啦!”徐恪欣喜道。
这一次,他学了乖,不敢再伸手触碰那一团人形云雾,而是隔着三步之外,静静地观看着眼前的“胡依依”。
“胡姐姐,你可知道,无病……有多想你么?”
“胡姐姐,你能说话么?”
徐恪自己也知道,云雾怎能和他说话?但他内心,实在是太感孤寂了……
“原来,眼前的‘胡姐姐’就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他心中略加思忖,便明白了此中的道理。似乎,只要自己凝神静想,脑子里用力想着某一个人的样子。眼前的云雾就能化身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徐恪再次闭目凝神,静静地回想着他一直挂牵于心的其他三位女子。过了片刻之后,果然,他睁开双眼,眼前云雾所化的身影,除了“胡依依”之外,还有“姚子贝”、“怡清”和“慕容嫣”。
徐恪乍见眼前出现了他心心念念的四位红颜知己,虽知是云雾所化,然心中亦觉好玩。他欣喜之下,立时跑到了四个人形云雾的身边,左看看、右瞅瞅,绕着她们转个不停。那几位云雾化作的人影,只要徐恪不用手触碰,便会伫立于他身前,久久不会散去。
徐恪望着“胡依依”说道:“胡姐姐,此刻你身子感觉如何?今后你可要好好养着自己啊!”
只见此刻的“胡依依”仍静静伫立在那里,眼睛还是呆呆地凝望天空。
徐恪又走向“姚子贝”,歉然道:“子贝妹妹,哥哥我走得实在仓促,还未来得及与你道别一声便离开了妹妹!你那碗精心熬煮的香米粥我还竟未能尝上一口。这可……真对不住!”
此刻的“姚子贝”,正缓步向徐恪走来,眼神中分明是殷切的期盼,她手里还端着那一大盆“香肉香米粥”。
徐恪走到“怡清”的身边,深深地向“她”俯下身去,拱手行了一个大礼,恳切言道:“清妹,他年若有机缘,我若还能遇上你,我定要……好好地待你,绝不会……负你!”
只见此刻的“怡清”,正背对着徐恪,右手掩面,好似在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接下来,徐恪来到了“慕容嫣”的身旁
。只见“慕容嫣”坐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正呆呆地出神。“她”好似心里不断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呀?”
徐恪不禁想起,“嫣儿”此时的模样,象极了当日他刚刚穿越到十年后之时,在小房子里所见的那副情景。在他刚刚穿越过去的头一个月里,他们还生活在魔化的世界中,周围尽是黑烟蔽日,四面都是魔怪肆虐。他们在许昌土城中苦苦支撑着,当时,胡依依做主,已然将嫣儿许配给了自己。他与嫣儿在一间狭窄的陋室里共居了一月辰光。每到夜晚,他都是坐地而眠,让嫣儿自己躺在木床上。
徐恪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有好几次凌晨醒来,都是见到嫣儿独自坐在床边。当时,嫣儿两手抱着膝盖,便如此刻一样,呆呆地凝望着自己……
自然,在当时的情形下,徐恪每一次都不免要低下头,避开嫣儿痴痴的眼神,或者,干脆故作不见。
徐恪没想到,此时自己已身在第十层阁中,脑子里随意勾勒起的“慕容嫣”,竟然便是当日她在许昌土城时对自己发呆的模样。
徐恪看着眼前云雾所化的“慕容嫣”,见她一副呆呆出神又苦苦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心下甚感歉疚。他就在“慕容嫣”身旁坐了下去,对着“她”凄婉而美丽的面孔深情说道:
“嫣儿,我徐恪何德何能,今生竟能遇到你这样一位聪明善良的好姑娘!我本是自幼生长于江南的一个穷小子而已,身上没有半点能耐,如何能担得起你对我如此深情?!”
“嫣儿,不知道你如今过得怎样?在你生活的那个世界,天地已经恢复如常,慕容兄又回到了长安重振天宝阁。今后,你身边有令兄保护,想必任何人都不敢伤害于你。只盼你今后能找一位如意郎君,好好地过你的下半辈子……”
说着说着,徐恪的眼眸中已然湿润。他深情凝望着“慕容嫣”俏丽的面孔,声音有些哽咽道:
“嫣儿,不瞒你说,我在你们那个甲子十二线的世界,其实,最舍不得离开的是你!有好几次,连云影珠都在催着我走,可我每次只要一想到你,就再也舍不得离开!我只盼着,能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看到你,看到你欢笑雀跃的样子,我心里就感到无比地满足……”
终于,徐恪的眼中,已是忍不住潸然如雨。
“嫣儿,你是不是一直想问,为何我已经同你成婚,可这么长的时间里,就是不愿与你同榻而眠?其实……其实并非我不肯,我心里是觉着……咳!”
此刻的“慕容嫣”仍然呆呆地凝望着他,深情地面对着他,虽然嘴上不发一语,但眼眸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徐恪又长长地叹了一声,他抬眼望向天空,此时的“天空”中,流云浮动,云光灿然,宛若一副仙境。
……
……
自从徐恪知晓了这个“秘密”之后,接下来,他时常就会坐地冥想,想象着那几位女子不同的形状。然后,他睁开眼睛,眼前立时就会出现他心里所想的女子模样。于是,他只要一有空心中就冥想,只要心中一冥想,眼前就会乍然出现四位女子的人形云雾。而且,每一次的人形云雾,身形、姿势、甚至脸上表情都各不相同。
得知这第十层阁中有这一项特殊的妙处,之后的光阴徐恪也就不那么无聊了。甚至于,他还乐在其中,乐此不彼……
他想象着那几位女子不同的模样,待得她们的人形云雾现身之后,他就会对着她们说话,微笑、做鬼脸、假装摔倒、哈哈大笑……
而不管徐恪对着那几团人形云雾,如何絮絮低语、喋喋不休,那几位云雾化作的“女子”,始终是一言不发、默然与他相对。
时间长了之后,徐恪又摸出了些新的门道。
那些人形云雾每一次出现,短则半刻,多则一个时辰,便会慢慢消散。而保留时间的长短,恰与徐恪内心的冥想相关。也即是说,他想得越是用力,越是长时,越是深情,那一团人形的云雾也就越是能保留得长久,而且,面目越是栩栩如生。
有时候,他对着人形的云雾,想象着她们正做出何种动作。只要他心思专注,凝神其中,眼前的那一团云雾,竟还能随着他心里所想,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
他想象着胡依依跳舞,眼前的“胡依依”便会翩然起舞。他想象着怡清舞剑,眼前的“怡清”便能御剑而飞。他想象着姚子贝正站在灶间忙碌不休,眼前的“姚子贝”果真便是在灶间忙着做菜的样子。
只不过,他每每想象着慕容嫣在林中漫步,在百鸟欢唱的乐声里欢呼雀跃的样子。眼前的“慕容嫣”只是身子略略跳动几分,却未能完全如他心中所想……
就这样,徐恪日日与那些自己心里所想象的人形云雾为伴,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光阴。
而每一次,他心里所想的,几乎都是胡依依、怡清、慕容嫣、姚子贝这四位女子。而他每一次所想象的她们的模样,也都是来自甲子十二线的世界。
偶尔,他会想到那一日遽然出现的赵昱,只不过,那一个身影在他脑海里太过模糊,是以,眼前所幻化的人形云雾也不甚清晰。久之,徐恪
也就不再去想象赵昱。
自然,除了四位女子之外,他几乎没去想过别人。
想的多了之后,徐恪对于这控制云雾之法亦多了许多心得。到后来,他除了片刻间就能幻化出四位女子的模样之外,还能经过一番念力,想象出桌椅、床榻、院墙、房屋,甚至是长安城的街巷……
他想象着,自己的这四位红颜知己,在自家的屋子里来回走动,在鸿鹄居内围坐着打牌,在热闹的东市里一道逛街……这些有趣而生动的场景,他都能凭着念力,一一想象成云雾的形状。
只不过,无论他想得再多、再长、再相像、再有趣,那四位“女子”也只是一团云雾,永远不会对他说话,而且,过不了多久,依旧会烟消云散。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光阴,他还是觉得有些累了,心中渐渐地生出厌倦。到后来,他竟连这唯一的“娱乐”,也已懒得去做……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形貌俊雅、神情落魄,骨骼清奇、相貌清秀,他的眼神中,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几许倦怠和郁郁之色。
那个人,不是别人,恰正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会想到自己呢?他不知道。
他只是在那一刻,脑海里好似生出了一道微光,不知不觉间,便想到了自己。
也许,他是在想着,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个“自己”,将来的命运,到底如何?
“他”的元神能否再次复活,能否回到人间,能否承担起保护她们、照顾她们、陪伴她们的责任?
说到底,他还是想到了那个世界的四位女子……
徐恪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的云雾中。也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他看着云雾中的“徐恪”,云雾中的“徐恪”也在看着他。
“咳!……”他盯着自己怔怔出神了一会儿,忍不住长叹一声。
“咳!……”那一团云雾所化的“徐恪”,竟也跟着长叹了一声。
他心中大奇,不由得仔细凝视眼前的“徐恪”。他对着那一团酷似自己的云雾看了半晌,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知道,那些云雾所化的人形,就算再怎么形象相仿,再怎么伫立长时,再怎么举动如真,但他们永远是不会说话的。但他刚才,分明是听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叹息声。
他对着云雾所化的那个“自己”问道:
“你是谁?”
“你是谁?” 云雾状的“徐恪”也问道。
徐恪心中顿时大喜过望,原来,那团云雾所化的“自己”真的能说话!
“我是我‘自己’呀!”他笑着答道。
“我是我自己呀!” 云雾状的“徐恪”也答道。
“你从哪里来?”他又问。
“你从哪里来?” 云雾状的“徐恪”也在问他。
“我从天地中来……”他答道。
“我从天地中来!” 云雾状的“徐恪”也答道。
“你想要什么?”他再次问。
“你想要什么?” 云雾状的“徐恪”再次问他。
“我想要什么,我还不知道呢……”他随口答道。
“我想要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云雾状的“徐恪”同样答道。
“难道,你就只能重复我说的话么?”他心里不由得颇感失望,心道,“你”虽然能说话,却不过是我的一个传声筒么?
“难道,你就只能重复我说的话么?” 云雾状的“徐恪”也跟着反问道。
“是你在重复我说的!”他不死心,又大声喊了一句。
“……”这一次,云雾状的“徐恪”却忽然无语。
“你怎么不说话了?”他又问。
“……”云雾状的“徐恪”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依然是默不作声。
徐恪急道:“喂……你说话呀!”他心想,宁可你变作我的传声筒,也好过一言不发啊!
过了片刻,云雾状的“徐恪”终于再度开口,反问了一句:“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徐恪心中更觉欣喜,他暗自心道,原来,“他”并非我的传声筒,“他”虽是云雾所化,却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还能与我交谈呢!
这样一来,他在这第十层阁里,终于有人能陪着他说说话了。他在这里经历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独处光阴,已几乎忘了自己是谁。眼下,能有一团云雾化身的“自己”乍然现身,还能与他如常人一般地说话与交流,怎能不令他欣喜万分?!
徐恪想了一想,便又问道:
“你就是我么?”
“我就是你!”云雾状的“徐恪”开口答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
“你心里想到了‘我’,我自然就出现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神王阁第十层,浮云楼!”
“那么……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更上一层?”
徐恪立时便问出了那个,他眼下急于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第一百零一章、万里浮云
徐恪在第十层阁内见到云雾状的“自己”竟然会开口说话,心中大喜之余,立时开口询问道,如何才能从这里出去,更上一层?
未料,云雾状的“徐恪”却答道:“我也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呢?”徐恪问。
“既然你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云雾状的“徐恪”反问道。
“好吧!……”徐恪顿时无语。
“我不知道,不过,他们可能会知道!”云雾状的“徐恪”又说道。
“他们……他们是谁?”
“你跟我来吧!”
云雾状的“徐恪”话刚说完,就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紧跟着自己。随即,“徐恪”便当先一跃,人已向北面远远地滑开了数丈……
徐恪急忙提气疾行,紧紧地跟在云雾状的“自己”后面。这一次,那一团云雾所化的“徐恪”却始终面目分明,无论徐恪想与不想,一直不会消散。两人便在这遍地浮云的空间内,向北如风而行。
徐恪跟着那团云雾状的“自己”,不知奔行了多少时辰,放眼所见,遍地依旧是如波浪涌动的白云。他见前面的那个“自己”奔行甚疾,便也一直提着一口真气,努力狂奔。这连着十几个时辰下来,徐恪不免心中疲累,他渐渐地已经感到气喘吁吁,额头也已留下汗来。
“喂……你能不能停一停?我有些跑不动了!”徐恪不由得停下脚步,连声喘息道。
他见这么长时间奔行下来,周遭的景物竟然一点也没改变,心里不禁有些沮丧。
他想起,昔日自己曾与二弟朱无能从桑国海边一路奔行至京都城,六百里之遥,两人只行了不到三个时辰。当时,他还未使出全力,权当闲庭信步一般,只觉须臾之间便已抵达。如今,他跟着云雾状的“自己”奔行如飞,连着已赶了十余个时辰,照路程推算,已不知跑出几千里之远。可眼前所见,还是与自己初时所到之地别无二致。他委实不知,那个云雾所化的“自己”到底是带着自己去向何处?难道说,“他”纯粹是在领着自己原地转圈,只是为了戏耍自己取乐?
“你真的觉得很累吗?”前面那个云雾状的“徐恪”,也跟着停下步子,问道。
“那还有假!这几千里路跑下来,只要是个人,谁能吃得消啊!”徐恪喘着粗气说道。
“你真的觉得很‘累’吗?” 云雾状的“徐恪”又问。
“嗯?……”
徐恪听得那一团云影竟将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他心下不觉甚奇,难道说?这一种疲累之感,真的有假么?
果然,他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浑身的疲乏酸痛之感,竟慢慢地消失了。他整理心神,调匀呼吸,也再没有什么呼吸急促的感觉,甚至于,他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先前总觉得额头上已大汗淋漓,此际哪有一滴汗珠?
原来,那一种所谓的“疲累感”竟也是不真实的。
徐恪摇头苦笑:“我忘记了,此刻是在神王阁中……”
就如眼前无边无际的浮云之境,徐恪心知那多半是不真实的一种存在。既然自己身处于虚幻之境中,自己的那些“辛苦”“疲累”“酸痛”的感觉,又岂能真实?
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徐恪又振奋精神,跟着云雾状的“自己”大步如飞一般,向北面奔去。
奇怪的是,从这一刻之后,他无论奔跑得再急,也丝毫不觉疲累。
这样一来,徐恪脚步如飞,奔行之速更加迅疾,他与云雾所化的那个“自己”,在一片翻滚的密云中一起奔跑,不管那个云雾所化的“自己”奔行如何之速,他都能紧紧跟随,丝毫也不会落下……
这一人一云影向北疾行,一路不停,已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依照徐恪心中的估算,起码已有好几个日夜,照这样的速度,找这样的时间,他们若真的是往同一个方向运动,只怕,离开原先站立之地,至少已跑出几万里之遥……
他虽然感觉不到疲累,也看不到日夜变换,但见自己一直是如此奔行不停,未免也觉得无聊。不过,他见前面那个云雾状的“自己”只顾奔行,一语不发,他也不愿随意开口。
他在这第十层阁里已不知呆了多少光阴,原本已是百无聊赖。后来,这里出现了一个云雾所化的“自己”,“他”能说话,会独立思考,还能带着他奔行如飞。这让他内心,已渐渐感到了欣喜与希望,不料,这一番不分日夜的奔行下来,他又回到了无聊透顶的心绪中……
直到,那一团云雾所化的“徐恪”终于止住了脚步,只听“他”淡淡说道:
“到了!”
徐恪遥望前方,只见大片的白云涌动中,竟突然浮现出一座高楼,楼上一块匾额,上书“浮云楼”三个大字。
“他们都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云雾状的“徐恪”说道,言罢,“他”修长挺拔的身影,便已悄然消散。
“喂!你等等,他们是谁呀?我进去该跟他们这么说?”
“……”
那云雾状的“自己”早已不知去向,仿佛“他”原本就从未出现过。
徐恪只得一人向前面走去,他来到高楼之下,只见那幢“高楼”远望甚是雄伟,来到近前细看,却不过是两层木制的小楼而已,此时,楼下除了到处都是涌动的白云之外,依然空无一人。
他不及多想,便走入一旁的木梯,拾级而上,上到了顶层之中。
他一边上楼,一边想着:
“原来,这第十层阁中,也并非只有浮云,此地却还矗立着一座木楼!”
“我跟着刚才那一团云雾,至少已疾速奔行了三天三夜,照此推算,这一座木楼的方位,离我上楼之处,竟有不下数万里之遥!”
“谁曾想,在几万里之外的地方,竟会耸立着一座‘浮云楼’,若不是有那个‘自己’带路,我就算呆在这里一生一世,也未必能找得见啊!”
这样想着,他便已抬脚跨入了木楼的第二层中。
他推开楼梯口的一扇木门,刚刚跨入其中,立时便见有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方桌前。此刻,那四个人的八道目光,正齐齐地望着自己……
只见那四个人,身材、年龄、相貌各不相同。迎门而坐的,是一位小孩,论年纪至多不过六七岁。小孩左边,坐着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人,那中年汉子面貌粗豪丑陋,满脸尽是虬髯。小孩右边坐着的,是一位老者,头发已经斑白,虽然面目依然英朗,但年纪至少已过花甲……
徐恪一见那位老者,立时脸色一变,疾步上前,俯身行礼道:
“微臣参见陛下!”
他只见那位老者,头戴通天冠,一身衮龙袍,腰悬灿白玉,脚着缀金履,面貌依稀便是当今康元皇帝李重盛。他急切间忙上前行礼,脱口而出了一句之前面圣之语,事实上,他如今已遭天子贬黜,只是一个平民而已。
“陛下怎地会在这里?”徐恪又问。
他见李重盛居然会现身于神王阁中,心下不觉甚奇,虽觉此事不太可能,但见眼前那人,衣着打扮,面貌神采依稀就是当今的大乾天子,他又不得不上前施礼。
“李重盛”捻须笑道:“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徐恪也觉得在此地见到皇帝委实有些不合情理。他便上前仔细打量眼前那一身黄袍的老者,待得细看之后,果然见那位老者只是与李重盛面貌有些相像而已,毕竟不是皇帝本人。只不过,那位黄袍老者面目不怒自威,一身贵气逼人,乍见之下,他竟错认了是当今天子……
徐恪盯着那位黄袍老者看了半响,虽觉他不是当今皇帝,但面貌神采却甚是熟悉。徐恪思来想去又想不起到底是哪一位,只觉他必是一位自己极其亲近之人。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由得冥思苦想道:“奇怪,他到底是谁呢?怎么总是想不起来?”
“怎么……连你自己也认不出来啦?”那位黄袍老者依旧手捋着自己颌下的三绺长须,笑着反问道。
“我自己?”徐恪心中不由纳罕道:“难道,你就是我么?”他再细看眼前那位神采奕奕的老者,只见他眉如新月、目似朗星,虽然额头眼角已尽是皱纹,头上也已满是白发,然面目依旧是那般俊朗脱俗,这不正是自己么?!
徐恪心下大奇,问道:“你……你就是几十年后的我?”
黄袍老者点了点头。
“几十年后的我,怎会一身天子的衮服?” 徐恪又问。
那黄袍老者却手指着旁边的三人,说道:
“你再看看他们……”
这时,迎门而坐的那个小孩却离了座位,走到徐恪的身边,拉住了徐恪的手,问道:
“大哥哥,你认得我么?”
“你也是我?”
徐恪见那小孩虽不过髫龄之年,然面目生得圆润清朗,他立时想起,这不正是十几年前的自己么?
“嗯!”小孩也点了点头。
“难道……你们都是我?”徐恪望向其余的“两人”。
那位中年汉子此时也站起身,离了座,向徐恪走来。他起身之后便从旁边拿了一根拐棍,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着。徐恪见那中年汉子面貌已是极丑,右腿竟还残疾,每走一步都需拄着拐杖,他心中不禁惊异道:“难道,你也是我?”
那中年汉子走到徐恪的身前,拍了拍徐恪的肩膀,好似在仔细欣赏一件精美的古玩一般,凝神盯着徐恪看了长时,随即朗声笑道:
“哈哈!猜不到我是谁了吧?”
徐恪见那中年汉子虽然形貌丑陋,还是一个瘸子,但眼神中兀自透着一股豪爽洒脱之色。他见那人身受如此不堪的命运,竟还能这般笑对旁人,心下不由得生出一股钦敬之情。
当下,徐恪忙拱手为礼道:“敢问这位仁兄高姓大名?”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道:“你不用问我的姓名,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和他们不一样,既不是以前的你,也不是将来的你……”
徐恪不由疑惑道:“
难道……你是另一条命运线中的‘我’?”他随即又想,不对呀,换了一条命运线,我还是我,怎会变作如此一副模样?
“另一条命运线,什么命运线?哈哈哈!放心,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我只不过是存在某种关联而已!”中年汉子笑着应道。
“仁兄的意思……在将来的某一个时点,我便会认识你?”徐恪又问道。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道:“小兄弟,你不该问这些呀,你该问一问,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呢?”
这时却听得中年汉子的身后,有人冷哼了一声。
徐恪又循声望向中年汉子的身后,只见离自己最远的那一张木凳上,却正端坐着一只“猴子”。
说他是猴子却又不是,只见那人身穿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端的是威风凛凛,宛若天神驾临一般。
但若说他是人,分明又是一只猴子,只见他满脸猴毛,一张雷公嘴,两只朝天耳,尖嘴缩腮,怪眼似火,这相貌哪有半分人形?
徐恪突见这浮云楼上还坐着一只“猴子”,心里更是惊诧莫名。他心想,难道这身穿金甲、人不像人猴不像猴的怪物,竟也是“我”不成?
“小兄弟,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徐恪身前的中年汉子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请问!”
“不瞒你说,我本是一个杀狗的屠户,这一辈子杀狗无数,也吃了无数狗肉。我杀的狗太多,后来不小心被一只大狗咬伤了右腿,从此就变成了一个瘸腿的残废。我面貌本就长得丑,变成残废之后,更是没有姑娘愿意嫁我。因此,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娶到一个婆娘……”中年汉子侃侃而谈,说起了自己的生平。
“后来,我万念俱灰,就跑到山上想要自尽,辛亏遇上了我师傅。师傅非但救了我,还将我收留于道观中,教我学道,从此我身入道门,潜心修炼,这才知道之前自己做了太多不该之事,我一生犯下的杀虐太重,委实是该遭此报!”
“后来,我师傅过世之后,我便想着下山还俗,再迎娶一个女子为妻,过几年正常人的生活。可惜的是,山中琐事繁多,我有心下山,却一直未能成行,待得我能够下山,却已垂垂老矣!”
中年汉子讲述完自己的生平之后,最后问道: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直没遇上一个女人。我想问你的就是,女人……到底是什么?”
徐恪听完中年汉子的一生,心中也不由得感慨万千。他心想,女人究竟是什么,我又怎会知晓?不过,我立身于世虽只二十余年,却能认识到四位人间的奇女子,亦属平生之幸也。我身边的几位女子,一个个却都是绝世出尘之人。我与她们日日作伴、时时比邻,她们带给了我无尽的快乐,我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永生与她们呆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然而,我刚刚就和她们惨痛别离,当时那一番难分难舍的心情,至今仍无法挥却。就算我此时身在时间永远静止的浮云楼中,亦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她们……女人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苦痛与折磨?
想到这里,徐恪便脱口而出道:
“女人,或许就是你一辈子最大的伤痛!”
“女人,或许就是我一辈子最大的伤痛?好好好!我明白了……家师果然说得没错!我这一辈子虽孓然一身,但也免去了那‘最大的伤痛’,这样……也挺好啊,哈哈哈!”
那中年汉子仰天大笑了数声,随之向徐恪拱手一揖道:“多谢小兄弟,了却我多年难题,我这便走了!”
随即,那中年汉子魁梧的身影,便倏然消逝于浮云楼中。
随着中年汉子的消失,徐恪忽然看见这浮云楼下已起了变化。原先弥漫于整座第十层阁的漂浮白云,忽然降了下去。徐恪粗略地算了算,那原先将近四尺的云层,此时已足足降下了一尺……
原来,这些漾动的浮云还能下降?那么……如若整一片云层全部降下,岂非就能彻底消散?待得那些浮云尽皆散去之后,或许就能找到上楼的路径!
徐恪心念到此,不由心中一阵兴奋,他立时看向方桌旁的其余三人。此时,那位身穿金甲的“猴人”兀自端坐,对徐恪看也不看,身穿黄袍的老者也依旧坐在那里,却笑吟吟地望着徐恪。
徐恪正想大步上前,问一问那黄袍老者之时,忽然身下的衣襟被人拉了拉。他低头一看,不觉心中莞尔,拉他衣襟的人自然就是那位髫龄孩童,此时,那小孩站在他身前,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怯生生地盯住了他。
徐恪低头,将六岁模样的“自己”抱在了怀中,和颜问道:“你也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小孩道:“大哥哥,我没什么问题要问你,我只想,让你陪我玩一个游戏,可以么?”
“当然可以呀!”徐恪笑道。
“什么游戏,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