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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二章、我心悠悠

    徐恪在浮云楼中见到了一位和自己六岁时一模一样的小孩,居然要与他玩一场游戏,心中顿觉有趣,随即欣然应允。

    小孩道:“大哥哥,我们来玩一场‘官兵抓小偷’的游戏吧!”

    徐恪立时想起,那是他小时候最想玩的一种游戏。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家境贫穷,整座村庄的人都瞧不起他们一家,他身边也一直没什么玩伴。在他小时候的记忆中,父亲的性格老实木讷,一向不喜多言,几乎没有陪他说过几句话。母亲性情善良,却是个急性子,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靠母亲里外操劳,忙碌不休。她身体一向不好,在长期的劳累与焦虑之下,性情难免变得暴躁易怒,平常莫说是陪他玩游戏,只要对他不加打骂就已是万幸。是以,自己整个年幼之时,几乎没人陪他玩过一场游戏……

    徐恪笑问道:“这个游戏,该怎么玩啊?”

    小孩稚嫩的声音道:“这个游戏可好玩啦!大哥哥,你来当官兵,我来当小偷,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大哥哥呆在这里数数,等数到‘十’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啦!”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先去躲起来吧!”

    “嗯!那我去躲起来啦,大哥哥,你面朝那边,可不许偷看哦!”

    小孩刚说完话,就喜滋滋地找一个地方躲藏去了。徐恪走到栏杆边站立,他面朝着高楼外起伏不定的云海,缓缓数道:

    “一、二、三……十!”

    “小弟弟,我可要来抓你喽!”

    “小弟弟,你躲好了吗?”

    “小弟弟,我好像……看到你了!”

    ……

    那小孩虽然只有六岁,却非常聪明,无论徐恪怎样引诱他出声,小孩兀自一语不发。

    徐恪转身,开始四处寻找那位小孩。

    木楼中长宽不过五丈见方,徐恪眼光一扫,便见那位黄袍老者的膝盖下方,衣摆高高地鼓起。他心知那位小孩定然是藏在了黄袍老者的木凳之下,不过,既然是游戏,自然不能这么快去“拆穿”对方。

    徐恪佯装不知小孩的去向,故意大声道:

    “小弟弟,你在哪儿?”

    “你藏得太好了吧!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呢!”

    “呔!大胆小偷,你到底藏在哪里?看我这堂堂五品的百户,不把你给揪了出来!”

    徐恪蓦地瞧见那黄袍老者的身下,袍袖微微一动,他好似听到了那位小孩忍不住“嘻嘻”一笑……

    此时,那位黄袍老者也看着自己,脸上亦忍不住微微一笑。

    徐恪又故意绕着木楼胡乱走动,发出沉重的声响,假装自己到处寻找而不可得,心里正焦急万分。

    小时候的游戏,虽然已过去了十余年,徐恪心里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对于躲藏好的那位“小偷”而言,最大的乐趣,就是明明藏在“官兵”的身边,那些“笨官兵”却还象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到最后由于找不到而认输……

    徐恪一边胡乱地走着,一边回想自己幼年的光阴。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活得异常辛苦,经常过着饔飧不继、寒风漏雨的日子。一家人唯一的渴望,就是能过上吃饱肚子、不必受冻的生活,然而,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老天爷也从未给他们满足。父亲由于为人太过老实,经常受到乡人的欺凌。母亲气不过,就要与那些人理论,然而每每都被父亲劝下。

    自己的童年,几乎没有一个玩伴,没有人肯陪他玩一场游戏,甚至,没有人愿意陪他说话。他就在如此孤独而苦闷的光阴中长大,一转眼,他已长成了一个独立于天地之间的八尺男儿!

    只可惜,这一切,他的父母都已无法见到……

    想不到,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十几年过去,旧时的那些记忆,自己却始终未曾忘却。

    徐恪走到木梯旁边,故意说道:“小弟弟,你肯定不在这一层,我得到楼下去找你了……”

    “小弟弟,你藏得太好,大哥哥我认输啦!”

    他往木梯下没走几步,就听得黄袍老者的身下,传来那小孩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孩立时从黄袍老者的身下爬了出来,笑道:“大哥哥, 我在这里呀!”

    小孩跑到徐恪的身边,拍手道:“大哥哥,你可真笨!我就一直躲在你的身边,你却找不着!”

    徐恪一把抱起那个年幼的“自己”,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大笑道:“原来,你一直藏在这里呀!害得我好找!”

    此刻,他不知何故,心里亦畅快无比,好似了却了自己多年的心头夙愿一般……

    “嘻嘻嘻!这个游戏真好玩!大哥哥,下一回,咱们再玩啊!”

    那小孩说罢,身形便也慢慢消逝不见。

    徐恪往楼外望去,同样地,下面的一片云雾又缓缓降下了一尺。

    四尺浮云,已然降下了两尺,徐恪心中甚觉欣慰,他暗道,看来,我很快就能更上层楼了,胡姐姐,你莫急,待我见到了白老阁主,立时就帮你向他求恳!

    徐恪又望向那位身穿衮龙袍、头戴通天冠的“自己”。

    黄袍老者捻须微笑道:“我么……没别的事!只想让你记住一句话!”

    “是哪一句?”徐恪问。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黄袍老者慨然言道。

    “就这么简单?”徐恪忍不住又问。

    “就这么简单!”黄袍老者微笑道。

    徐恪心中略加思忖,便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今后时时刻刻以天下苍生为念,胸中始终藏着家国百姓的安危福祉!”

    “然也!无论你将来做了什么官,都务须牢记,你若心中没有天下人的祸福荣辱,就算你得了天下,这个天下亦

    只会成为你的负累,让你一生患得患失、痛苦不堪……”

    “可我眼下,已被皇上贬作了一个平民,这天下又与我何干?就算我有心,也已无处使力!”

    “平民也好,大官也罢,你身处于琼天之下,又怎能说天下与你无关!胸怀天下之人,居江湖之远,亦思阙庭之忱,处庙堂之高,更念山川之忧!无论你身处何地,身居何位,但有天下之志,何愁报效无门?”

    “可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天下虽为天下人之天下,然四方百姓、俗世吵嚷,大多是些趋炎附势之人,焉知这天下人正耶、邪耶?善乎、恶乎?真否、假否?若我心怀天下人,天下人却不能懂我、信我、护我,我又何必苦苦为天下苍生守护?”

    徐恪心里,不由得想起了他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那一段攻打灞山的经历。

    攻打灞山之役,他先是听信了沈环,率前军先出,不料,却苦等沈环援军不至。在逃亡的路上,他拼死护住了郑开与十余个卫兵,带着他们平安回到长安。未曾想,他前脚刚回长安,后脚沈环就向李祀告了御状。那李祀不分青红皂白,就派人将自己关押进了青衣卫大牢。在青衣卫中,亲自作证说他里通外贼,与魔族私相勾结之人,恰正是郑开与十余个卫兵。而李祀等人竟偏听偏信,只凭一面之词,就判了自己一个“魔族内奸”的罪名,还要将他凌迟处死!

    他不听南宫不语之语,一意要带着十二个兵士返回长安,结果竟遭那些兵士亲身作证、无端诬陷。他在东市挥剑杀敌,拼命救下对方性命的大乾天子李祀,结果,竟为了贪恋慕容嫣的美色,随意罗织自己的罪名,将他构陷下狱,以此胁迫慕容嫣嫁给自己……所有这些陷害自己的人,恰都是自己之前拼死救护的人。

    这……就是那些所谓的天下人!

    将来,他若重入庙堂,身居大位,让他终日勤勉,为之奋不顾身的,却是这样的天下人,值得吗?

    此时的徐恪心中,难免又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疑问,这一个疑问,他一时还找不到答案。

    虽说,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但作为天下人之一的他,是不是只管独善其身也就够了,究竟还要不要心怀天下?

    黄袍老者却摇了摇头,笑道:

    “君所言,何其偏颇也!天地之间,有正亦必有邪,有善亦必有恶,有真亦必有假,此皆阴阳相辅相生之道也!自古及今,大凡仁者,必以天下人之忧为忧,以天下人之乐为乐。你心中若有天下人,天下人心中亦必有你!况你我凡人,生于天地之间,但求心有所乐而已!天下人皆不懂我、信我、护我,而我心中之‘我’,懂我、信我、护我,不亦足矣?!”

    “仁者以天下人之忧为忧,以天下人之乐为乐……好吧,我懂了!”

    徐恪虽然听得不以为然,但见那老者一番侃侃而谈,他不忍拂了对方一片好意,便复述了一句老者之言,好似心有所悟……

    黄袍老者捻须微笑,一边徐徐颔首,一边身影慢慢消逝。

    “记住!不管天下人如何想你,‘我’永远懂你、信你、护你!”

    黄袍老者最后一句话,兀自在浮云楼中飘来,那声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宛若这第十层阁内的悠悠白云,在空中上下飘荡,经久不散……

    徐恪再望向高楼之外,原先的二尺云层,如今又降下了一层,透过云海茫茫,徐恪已隐约看到云雾遮掩之下的路面。

    只剩下最后一位了,徐恪走到身穿黄金锁子甲的“猴人”之旁,向他抱拳施礼道:

    “这位猴兄,敢问你有什么事,要徐某为之?”

    金甲猴人乜斜了徐恪一眼,冷然道:“我的事最简单,你只需跟我打一架,打赢了我即可!”

    “打一架?”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他心中不由得颇感惊奇。一来,他直到此刻,也不知自己与那“猴子”有什么牵扯。二来,对方一上来就要和他打一架,委实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对于浮云楼中的四人,先前那三人,徐恪均已隐约猜到他们与自己是何关联。只是,眼前这位猴不象猴人不像人的“猴人”,徐恪任凭自己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他与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牵缠?

    或许,他只不过是一只猴子而已,与自己并无半点瓜葛。

    “怎么……不敢?”金甲猴人嗤笑道。

    “好!既然猴兄有意考较在下武艺,那徐某就献丑了!”徐恪掣出背上的长剑,朗声答道。他心想,看你一身金光闪闪的打扮,好似人间的王侯大将一般。但你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不过区区一只猴妖罢了,你能有什么武艺?!等一会儿,我只需一招便能将你制伏……

    徐恪转念又想,我与那猴妖无冤无仇,等一会儿须得给他留一些情面,就算将他斗败,也需给他一些颜面,不致让他败得太惨。

    “好!爽快!那就来吧……”金甲猴人话音刚落,徐恪眼前一花,只见他人影一闪,已然到了木楼的外面。

    “好轻功!”徐恪见那一团金光闪闪的身影,此际已立身于一大片云海之中,不由得大声赞道。他暗自心想,看来,这猴妖轻功不弱呀,想是他日常便在山林间上纵下跳之故,是以练就了这一身闪跃腾挪的本领。

    徐恪暗提一口真气,便从二层的木楼上,向栏杆下纵身一跳,随即稳稳落地。他瞧了瞧自己衣衫不动、落落不羁的身影,心中不无得意道,论轻功,我徐某也不比你这猴子差呀!

    “出招吧!”那金甲猴人从右耳中掏出了一根绣花针,迎风一晃,竟化作了一根碗口粗细的黑铁长棍,长棍的两端各有一段金箍圈着。

    徐恪见了那金甲猴人手中的兵器,忽然间由一根绣花针变作了碗口粗细的铁棒,心中不觉甚奇,但见那猴

    妖如此托大,手持长棍,眼中若未见自己一般,他不禁心中来气。

    “请猴兄赐教!”徐恪右手长剑斜挥向前,口中大喝了一声“破金势!”一股凌厉的剑气,激荡起阵阵罡风,直朝金甲猴人刺去。

    不料,那金甲猴人只是随意地横棒一格,只闻“叮”地一声,剑棒相交,火花四射,徐恪只觉一股如山般的大力袭来,他右手虎口一痛,长剑已斜斜地飞了出去。

    徐恪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他自用剑以来,遇到过不少高手,记忆中,能有这般威力者,只有那天宝阁的二公子慕容桓一人而已。

    他想起,当日慕容桓仅凭两指便夹住了自己的剑刃,那一份气势当真是自己见所未见,不过,若论对方内力之强弱,竟还是眼前的那只“猴妖”更为了得。

    徐恪望着自己右手虎口间的滴滴鲜血,不禁怔在了当场。他委实未曾料到,自己这凌厉无俦的剑气,非但伤不了金甲猴人分毫,竟被对方随意一挡,就震得自己虎口开裂。

    “天地间,竟还有这样的高手!”他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

    金甲猴人冷笑了一声,又道:“捡起你的剑,再来!”

    徐恪走到十余丈之外,捡起了云雾下的那一柄长剑,此际,剑刃上已被碰出了老大一个缺口,但好歹还是一把长剑。徐恪心中不舍,想了想,还是将那一柄破剑捡了回来。

    徐恪回剑入鞘,重新走到金甲猴人面前,抱拳行礼道:

    “猴兄武功盖世无双,徐某不是你的对手!”

    “这么快就认输了?俺老孙打得还不过瘾呢!”金甲猴人挠了挠自己的猴头,嘲笑道。

    “……”徐恪摇摇头,无言以对。他知道,以自己眼下的实力,就算向对方刺出一万剑,也休想赢得了他!

    “你若赢不了我,这一辈子也休想更上一层了!”金甲猴人冷哼了一句,立时转身就走。

    徐恪见那金甲猴人将两端金箍的黑铁长棍随手一甩,便瞬间变回了一根绣花针,又塞回了他右耳内。

    “猴兄,先别走!”眼见那金甲猴人身影也要消失,他急忙伸手呼道。

    “还有什么事?又想跟我打了么?”金甲猴人回头问。

    “呃……这个,论武功,徐某绝非猴兄之对手!猴兄可否另找一事让徐某完成?徐某定当想方设法,不让猴兄失望!”徐恪摆了摆手,恳切道。

    “另找一事?我没别的事了?”金甲猴人显然对除了打架之外的事情,大多不感兴趣,他猴头一昂,转身又要走。

    “猴兄且慢!”徐恪情急之下,只得拉住了金甲猴人的右臂,求恳道:“猴兄留步,咱们有事好商量……”

    徐恪拽着金甲猴人不放,金甲猴人却兀自往前,两人就这样一拖一拽,依旧向浮云楼走去。

    “猴兄,你那一根棒子,是个什么名堂?怎会忽大忽小?能否借徐某一观?”徐恪随意找了个话题,问道。

    在他心中,对金甲猴人的那一根铁棒,委实也好奇得紧。

    那金甲猴人却忽然止步,冷笑道:“我这根棒子,你若拿得动,我便当你赢了!”

    “当真?猴兄,你这话……可算数?”徐恪欣喜道,他暗想,这根铁棒能有多少重量?当日我二弟的一件东海龙宫中的宝贝,据闻有千斤之重,我都提得起来,何况你区区一根“绣花针”乎?

    “俺老孙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金甲猴人便又从右耳中掏出了那“绣花针”,迎风一晃,立时化作了碗口粗细的一根铁棒。

    “过来拿吧!”金甲猴人右手向前平伸,手掌中便横放着那一根两端金箍的黑铁长棒。

    徐恪上前,双手捧住黑铁长棒,暗运真气于双臂,用力一抬,只听他“嘿”地一声,那黑铁长棒却兀自平躺于金甲猴人的手掌中,纹丝未动。

    徐恪不禁心中发窘,他涨红了脸,口中连连呼喝,双手用力上抬,可无论他如何使力,金甲猴人手中的一根黑铁长棒,依然一动不动。

    “你将铁棒先放到地上!”徐恪松脱了双手,气呼呼地说道。他心想,定是你这猴妖使了法力,用手掌运了一个“粘”劲,令我无论如何都抬不动棒子。

    “好!”金甲猴人非常爽快,他依言将铁棒放到了地上。

    徐恪拨开云雾,双手再次捧住了那一根黑铁长棒,自丹田运气,口中大喝了一声“起!”双臂运力,几乎使尽了他平生的气力,奋力一提……

    黑铁长棒似乎与地面连成了一体,依然纹风不动。

    “起!”徐恪连连运劲,可到最后还是徒劳。

    徐恪颓然坐倒于地,忍不住对空叹道:

    “想不到,这一根普普通通的铁棒,竟比二弟的那一根‘三齿钉耙’还要沉重!”

    “三齿钉耙?那是何物?”金甲猴人此时却来了兴趣。

    “那是我二弟朱无能的一件兵刃,据说还是东海龙王专门为他打造的。”徐恪喘着气,回道。

    金甲猴人忽然笑道:“你二弟朱无能?他那把九齿钉耙也不怎么样,敖广还给他弄了一根三齿的?三齿……有什么用?当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徐恪心下甚奇,遂问道:“猴兄,你认得我二弟么?”

    金甲猴人道:“岂止是认识……”他想了一想,忽然转头望着徐恪,说道:

    “这样吧,你替我做一件事,这一局,就算你过了!”

    徐恪心中大喜,他立时起身,问道:“什么事?”

    金甲猴人收起了地上的黑铁长棒,又藏回自己的右耳中,慢条斯理地吩咐道:

    “等你以后见到了你二弟,你替我好生揍他一顿!”

第一百零三章、十一层阁

    “你要揍到他满地打滚,杀猪一般嚎叫才行!”金甲猴人又重重地补了一句。

    徐恪一听那金甲猴人的要求,顿时哭笑不得,他心道你与我二弟有多大的仇怨啊,至于还要我揍得他如杀猪一般?他本就是错投了一个猪身,揍得他如杀猪一般,是要将他毒打到何种程度?

    但此时,他急于上楼,只得匆忙应允道:

    “好好好!等我出了神王阁,一定照做!”

    “还有!那夯货贪吃又懒睡,实在一无所用!他两只肥大的猪耳朵,你需得将它了割下来,放油锅里煎炸一番后,再拿来给俺老孙下酒喝!”金甲猴人又道,言语间还颇有些愤愤不平。

    “这个……不好吧?”徐恪挠了挠他的额头,一时间却没有答应。他心道就算我假装应允,但这个“割耳朵煎炸了下酒喝”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吧?这我可做不到!

    “哈哈哈!”金甲猴人忽然笑道:“瞧不出,你跟那贪吃的夯货倒还有些交情!也罢!你不割他的猪耳朵也行,但需拧住他的耳朵,如此这般……至少半个时辰!”金甲猴人一边说,一边右手作势,恍若他已经紧紧地扭住了朱无能的大耳,左右拧动,旋转不休。

    徐恪眼见金甲猴人那一番“扭耳朵”的模样,虽是虚以比划,但也看得眉头微蹙。

    “好吧!我……尽力,尽力就是!”徐恪嗫嚅道。

    “你可记住喽,到时候切勿手下留情!俺老孙……去也!”只听那金甲猴人呼喝了一声,身影也渐渐消逝不见。

    “终于走了!”徐恪心中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向身旁的浮云,只见仅剩下的一尺白云也在缓缓地降落,乃至最后全部散去,露出了脚下那宽广而坚实的大地……

    “俺老孙来也!”金甲猴人又不知从哪一片云雾中冒了出来,这一次,他换了一副笑嘻嘻地神情,左手一把揪住了徐恪的衣领,右手又挠了挠自己的前额,问道:

    “听说,你是一个五品的百户?”

    “以前是,如今不是了!”

    “百户老弟,你会喝酒么?”

    “会喝一点……”

    “甚好!俺老孙的日子过得实在无聊,不如,你陪我到里面去喝几杯酒,如何?”

    若换了平时,徐恪只要有朋友邀他喝酒,他定然来者不拒。只不过,如今他急着上楼,哪里还有心思去陪那金甲猴人饮酒?

    “这个……猴兄,多承你一片美意,只是今日徐某还有要事在身,不如下一回,在下定会陪猴兄喝上一个大醉方休!”徐恪拱手为礼道。

    “你急什么!这一座楼里,时间之水永留不动,无论你何时出阁,都是进阁之时。你且陪我喝上它三天三夜的美酒,再上楼亦不迟嘛!”不知怎么地,那金甲猴人此时对于徐恪忽然来了兴趣,非但极力邀他饮酒,言语口吻也都变得异常热情了起来。

    “这……”徐恪不禁面露难色。

    “我说……百户老弟,我请你喝的可不是人间凡酒,每一壶都是天宫中的玉液琼浆啊!那些仙酒……喝一口提神醒脑,喝两口病患不扰,喝三口长生不老!你……真的不想喝吗?”金甲猴人盯着徐恪,他又挠了挠额头,兀自笑意吟吟地问道。

    “呃……还是下一回再喝吧!”徐恪心道,虽说这神王阁中,时间永远静止不动,但胡姐姐却还在那一头苦等,我若能早一日见到白老阁主,便是早一日让胡姐姐安心。

    “无趣,无趣!实在无趣得紧!”那金甲猴人忽然转身,晃晃悠悠地大步前行,未几他清瘦的身影便渐渐消逝,只留下他一声长叹,在身后传来:

    “你功夫这么差,为人还这般无趣……怪不得,你只能做一个五品的百户!可惜了你这一身好皮囊啊!”

    徐恪摇了摇头,他心中想,你说的什么“玉液仙浆”,喝一口提神醒脑,喝两口病患不扰,喝三口就能长生不老。若果真如此的话,世上凡人每一个都随便喝上几口,就能不死不灭,那人间岂不是全乱套了?这样的胡话我如何能信!与其陪你无聊喝酒,还不如我早早上去!

    他再俯身查看脚下的地面,这时,所有浮云尽皆散去,地面上忽然现出一条长长的甬道。那甬道,从浮云楼下,一直往南面延伸,好似无边无尽……

    “这大约便是出去的路径了!”徐恪心中略一思忖,便走上了那条一眼望不到边的甬道。他只见那甬道蜿蜒回环,忽而往左、忽而往右,忽而往前,忽而向后,方向极其杂乱,若不是上面的浮云尽皆退散,委实不知该如何寻找。

    既然身在此阁毫无疲累之感,徐恪便暗运真气,脚下加劲,他双脚迈动,依照甬道的方向,如飞奔行……

    没有了浮云的遮掩,徐恪依着甬道的路径,大约奔行了六个时辰,终于,这条长长的甬道被他走到了尽头。

    甬道的尽头却是一排悬崖,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路径。

    徐恪在悬崖边来回走了几十里,他见没有路径往上,便把心一横,索性往下走到悬崖之底去。

    徐恪见那绝壁不算太陡,便施展轻功,双手紧紧抓住峭壁上的巨石,缓缓地往下滑行。未料,他滑行至中途,蓦地脚下一空,整个人便直直坠落了下去……

    “玩了!看来,我又得回到第一层阁……”徐恪暗叹一声,双眼一闭,等待回至第一层阁后,再与那水月老人聊一会儿天。

    不料,只听得“噗通”一声,徐恪便已跌落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这一次,他却没有回到第一层阁。

    徐恪睁开眼,只见周围无穷无尽,全是海水。他再回头望,也早就看不见什么悬崖峭壁。海水不时漫卷而来,将他推上潮头又复落下,落下之后又复卷起,他就这样随着海浪的起伏,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无休无止……

    徐恪忽见自己置身于一片茫茫大海,一时不禁惊诧不已:

    “刚刚还是大片的浮云,怎么一转眼又跌落到了大海之中?”

    “这里是何地?还是神王阁中么?”

    “我一直未曾见到白老阁主,自然还是身在阁中,那么,我此时应当已在十一层阁。难道,这十一层阁竟然是一片茫茫大海?”

    “看来,此地与那浮云楼一样,也不过是一片幻境。然而,我该如何才能‘游’出这一片幻境呢?”

    徐恪想到了一个“游”字,便奋力挥动双手,双脚配合,在大海中劈波斩浪而前。

    不过,他很快就已气馁,只因这一片大海,前后都是无尽的海水,任你拼了命地游动,却又该游向哪里?

    徐恪此时的感觉,比之先前在浮云楼中还要绝望。只因在先前的那一层阁,就算他一时找不到方向,好歹脚下还是坚实的大地,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席地而眠。可如今,他身处于茫茫大海之中,一眼望去,周围全是海水,他浑身衣衫早已尽湿,无处落地、无处取暖,连一个停住自己身子的地方都找不到,更不用说,随意地席地而眠了……

    他只得随意地漂浮于 大海之上,任凭海水将自己推得一会儿向东,又一会儿向西,好在,他自小生长于江南水乡,水性一向极好,他就这么随波浮沉与大海之上,虽然偶尔会口中灌入一些海水,但也无甚大碍。

    海面无风,海水也不太冷,徐恪在海浪的起伏中茫然不知所往,到后来,他不觉有些倦怠,竟渐渐地在海水的不断涌动中睡着了。

    ……

    他不知道自己在大海中漂浮了多久,忽然前额被一个硬物重重地撞了一下,他随即惊醒。

    醒来时,他却见自己已躺在一处沙滩上,周围海浪声声,头上阳光耀眼。那将他撞醒的“硬物”正靠在自己的头边,他拿起“硬物”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自己手中拿的是一个又圆又大的椰子。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好像是一处海岛……”徐恪用力揉了揉双眼,努力适应沙滩上刺眼的光芒。他向四周望了望,心里还是有些迷茫。

    “难道……这里就是碧波岛,好像也不是啊!”

    徐恪缓缓从沙滩上起身,却忽听头顶“吱吱”一响,他仰头一看,只见一只赤尻马猴怪叫了一声,从一颗巨大的椰子树上跃了开去。

    “原来是你这猴妖搞鬼!”徐恪抬脚便向那只红屁股的大马猴纵身追去。

    不知怎地,他竟将那只赤尻马猴当作了先前戏弄他的金甲猴人。

    在金甲猴人面前,他宛若一个三岁孩童一般,毫无战力,如今,他又遇上了一只真的猴子。那赤尻马猴竟也同那金甲猴一样,用一只椰子来存心戏耍于他,他心中顿时来气,自然,先前丢失的颜面,吃饭也定要从那只泼猴上找回……

    未曾想,徐恪跟着那只赤尻马猴上蹿下跳,由于不识路径,几次峰回路转之后,他眼前便失去了马猴的踪影。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正感仿徨无计之时,却忽见前方一块方形的巨石上,正端坐着一位黄袍老者。

    徐恪见那一身黄袍的老者,依稀就是浮云楼中,送了自己一句话的那人,心中不禁大奇。

    难道,这人又是那位几十年后的自己?他先前送了我一句话,兀自觉得不够,还要再来叮嘱于我?那么……照此看来,难道说,这里还是在浮云楼中?

    一想起自己或许还是在浮云楼中,他心里就难免有些失望。

    这时,他忽见那黄袍老者正在向他招手,嘴里好似在唤他过去。当下,他再不犹豫,只得举步往前……

    “陛下!怎地是你?”

    待到他终于走到离老者不远处,看清了老者的真实面目之后,立时不由得惊呼道。

    只见那老者,宽额高鼻,剑眉龙睛,面目英朗、气宇轩昂,他头戴一顶嵌玉银冠,穿着一身衮服,端坐于方石之上,神态不怒自威。徐恪看得清清楚楚,他正是

    当今天子李重盛。

    此时的李重盛,满脸紫气,光彩夺目,头发只是略略有些斑白而已,年纪看上去只不过五旬有余。

    “微臣参见陛下!”徐恪见皇帝在此,急忙躬身向他行礼,口中的说辞居然依旧是往常面圣之语。

    这一次,徐恪再没有认错,眼前的老者是真真的皇帝无疑,只不过,看他样貌,仿佛是二十余年前的李重盛。

    不过,奇怪的是,眼前的李重盛对徐恪的行礼参见却视若未见,他依旧在向徐恪身后招手,脸上竟而露出了如春风般的笑容。

    “咦?陛下怎么好似见不到我?”徐恪心中顿觉疑惑,他转身向自己身后望去,却见一位紫衫女子,正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来。

    只见那紫衫女子容貌端庄俏丽,气质婉约从容,年纪大约二十挂零,此际正缓缓向自己走来,她双眸中尽是如春花般的灿然微笑,一边走,一边还在向自己不断招手……

    “敢问这位姑娘贵姓芳名?你认得我么?”徐恪见那位紫衫女子对自己如此殷勤招手,连忙向那女子拱手为礼,也微笑着问道。

    不料,那紫衫女子却径直“穿过”了自己,走到了李重盛的身边,弯腰一坐,一下子就倚在了李重盛的怀中。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一番思忖,好像找到了答案。

    看这情形,陛下与那女子,好似都看不到我。难道说,我在这一座海岛上,竟成了一个隐形之人?

    徐恪再次走到李重盛的身边,对皇帝用力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微臣徐恪,参见陛下!陛下能见到我吗?”

    “陛下,陛下?”

    无论徐恪如何呼喊,身前的两人都是毫无反应,此际,皇帝与紫衫女子正双双坐在巨石上,遥望海潮,聊得正欢。

    徐恪暗自心想,看来,自己在此地真的成了一个隐形之人,又或者,此时眼前所见,依然都是幻象?

    徐恪又走到那紫衫女子身前,他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见她长眉弯弯,星眸灿灿,脸上尽是一派温婉慈和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这位女子的面貌是如此地亲切,仿佛与她早就在哪里见过。

    只过了片刻,李重盛就挽着紫衫女子的小手,两人向海边走去,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长长地映在了沙滩上。远处,海浪起伏拍打,发出一阵阵欢畅的波涛涌动之声,仿佛在为两人抚掌欢歌……

    徐恪也随之望向大海,他忽然记起,在胡依依的那个美梦中,他就是身处于 大海边的碧波岛上,与胡依依、怡清、慕容嫣、姚子贝日日为伴。在当时的那个梦境里,他居然有一天会感到无比地厌倦,一心只想离开那一个梦境。然而此刻,若能让他过上如梦境一般的生活,他情愿拿他生命里的全部去换!

    “咳!胡姐姐、清妹、嫣儿、小贝,你们此时人在哪里?你们过得怎样了?你们可知道……我多想回到胡姐姐的那个大梦中,从此不再醒来!”

    徐恪眼望大海,回想前事,不觉忧思缱绻,眼中竟而渐渐的有些湿润了。

    这时,他扭头一望,顿感奇怪,先前的李重盛与紫衫女子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咦?他们刚刚还在沙滩上呀!”徐恪往海边又走了过去,直至在沙滩上来回走了十余里,依旧未见任何人的身影。他心里虽感疑惑,但一想到在神王阁里,所有奇异之事都有可能,当下便也见怪不怪……

    渐渐地,日已西斜,黄昏来临。徐恪在海边走了无数个来回,他心中又升起一阵百无聊赖,索性躺倒在沙滩上,不到片刻,又昏昏睡了过去。

    ……

    忽然,他前额又被一个“硬物”碰撞了一下,徐恪立时惊醒起身,只见将他砸醒的那一个“硬物”依然是一个又圆又大的椰子。徐恪忍不住又怒又笑,不用说,将椰子砸来的那位,必又是那一头赤尻马猴了。

    徐恪抬头一望,果不其然,树上闻得一阵“吱吱”声响,一只赤尻马猴又远远地跳了开去。

    徐恪急忙一个纵身,便向那只大马猴扑去,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待到那只泼猴,问问他,何故来时时戏弄于自己?

    这时,已是半夜,天上一轮圆月皎皎,月色投射在沙滩上,染得海边一片银白之色。徐恪提气直追,循着马猴的叫声,一直奔行不停。

    那赤尻马猴奔行甚疾,无论徐恪如何提气直追,始终与它相差十余步。待得徐恪追赶了约莫半个时辰,忽然,前方出现了几间屋子,屋子里隐约透着亮光。

    徐恪便只是顿了一顿,那赤尻马猴就已不见了踪影。徐恪只得凝神望向屋子里,只见屋子里坐着一位紫衫女子,恰正是他白日里,在海边沙滩上所见的那位女子。

    徐恪此时却并未见李重盛现身,他见屋子里只有紫衫女子一人,不由得心下有些奇怪,便缓缓向紫衫女子走来……

第一百零四章、不知岁月

    徐恪刚从第十层阁中离开,便见自己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中。他随波浮沉于海浪之间,不知过了多久,竟在一片沙滩前醒了过来。此刻,他跟着一只赤尻马猴跑到了几间亮着灯光的屋子前,见到那位紫衫女子独坐窗前,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

    他知道在这个空间里,对方不会见到自己,便轻轻地走到窗前,听到紫衫女子似乎在自言自语:

    “三郎,云梦岛一别,不觉已匆匆半年矣,你在长安还好么?”

    “今夜又是一轮圆月,你说好的,每逢月圆之夜,都要与我在此相聚,可是,接连六个月圆之夜,我都未能等到你的消息!”

    “三郎,你可知道,我已怀上了你的孩子,再过三月,咱们的孩子就会来到这个世间,我多想,孩子一出生就能见到他的父亲,可是……咳!”

    紫衫女子哀婉地叹息一声,仰起头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

    徐恪见那女子,此时肚腹中已明显隆起,显然怀胎已不下六月。

    他见紫衫女子满腹相思、一脸哀怨之状,心下颇为不忍,随即柔声安慰道:

    “这位姑娘,你有了身孕,要好生歇息才是!你的‘三郎’是哪一位?他眼下人在哪里?要不要我去帮你把他叫来……?”

    自然,无论徐恪如何出声,紫衫女子丝毫不觉。

    徐恪不忍见紫衫女子哀婉的目光,他悄悄地走了开去,绕着屋子边散步。

    天空中,一轮皎皎明月正当空朗照,月色如水一般在房前屋后悄然淌过,周围一片阒静,在静静的月光里,似乎只有女子的叹息声,不时传来……

    徐恪一边走,一边低头思忖:

    这位姑娘口里所言的“三郎”究竟是哪一位?难道,他就是白日所见的皇上?

    白日所见的皇上,看模样仿佛是数十年前的样子,如何竟会在这里现身?

    白日里,皇上还与这位姑娘呆在一起,如何到了夜晚就只剩下她一人?

    几个时辰前,我见这位姑娘身姿窈窕,仪容清瘦,如何这一刻,她竟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对了!这一切又是一场幻象,可是,为何我会在神王阁里见到这些幻象?那位神神秘秘的白老阁主,此时究竟人在何处?他到底想要让我做些什么呢?

    徐恪挠着额头,想了半天,心里仍然毫无头绪。这时,身旁的屋子里,灯光忽然被人吹熄,紫衫女子仿佛就要脱衣就寝。

    徐恪急忙转身退步,远远地走了开去……

    时日匆匆,一夜已过,日头从东边升起之时,徐恪又在一处平滑的巨石上醒来。

    这一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徐恪早起之后,回想昨夜追赶赤尻马猴时所见,随即便跑向昨夜的那几间屋子前,想着再去看一看那位紫衫女子。

    不料,他依着昨夜的方位寻找,却根本寻不到那几间屋子的踪影,连同那位身怀六甲的紫衫女子,也一起失踪。

    徐恪不禁微感失望,不知怎地,在他心中已将那位紫衫女子当成了他极其亲近之人。他虽与紫衫女子只是初初相见,但见她满面愁容,长吁短叹,心里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伤怀……

    找不见紫衫女子,徐恪腹中却响起了雷鸣之音。奇怪,在这一层空间里,日升月落,他感受到了时间的变化,腹中竟也有了饥饿与干渴的感觉。

    徐恪心中大喜,他望向左右,只见这里是一处风光旖旎的小岛,小岛面积不大,处于 大海之中,周围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

    岛上长着大片林木与水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小河边生长着椰树、梅树、樱树、李树、棕榈树,还有其它许多不知名的果树。

    徐恪捡拾起地上散落的几个又圆又大的椰子,右手一掌击开,对着椰子张口大饮,那白润如玉的椰汁灌入口中,他只觉香甜无比、酣畅淋漓。

    他又飞身纵上了李树,摘下了许多红得发紫的李子,放入口中大嚼,只觉李子的味道酸甜可口,妙趣无穷。

    比起在第十层阁的日子,徐恪此时顿觉如在天堂一般。

    在第十层阁中,他不知饥渴、不识冷暖、不觉疲倦,几乎没有任何存在的感觉,也得不到任何存在的乐趣。

    在这里,他终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饥饿、干渴、寒冷、劳累、困顿……只有这些真真切切的感觉,才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着、存在着!

    在第十层阁中,他感受不到任何时间的变化,日复一日地困在单一的空间内,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无聊到几乎让他发疯的地步。

    当一个人,无论他处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他都无事可做。无论他想做任何事,他都会觉得毫无意义。他没有任何需求,任何事物都不会让他产生满足感……偏偏他所拥有的时间却是无穷无尽的,他永远都可以这样地活下去。

    如果让你处在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下,你愿意么?

    对于徐恪而言,毫无疑问,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在受罪!

    如今,在这一层空间内,他终于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感觉,昨晚他的那种疲惫与嗜睡,今晨他又感到干渴与饥饿,这些感觉无一不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因为疲惫,他感受到了睡眠的香甜,因为饥渴,他体会到了瓜果的甘美。他心头,怎能不欣喜莫名!

    徐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兀自觉得不满足。他走到海边,见海水中不时有鱼儿游来游去,此时身边也找不到网罟渔具,他便取出背上那把已然破损的长剑,对着一条个头稍大的鲳鳊鱼用力一掷,长剑如电光一般闪过,穿过海水,插入了鲳鳊鱼的腹中。

    徐恪将鲳鳊鱼清洗去鳞之后,又学着当日在玉山脚下烧烤鳜鱼的法子,用木枝架起了三脚架,将清洗干净的鱼身穿在木条上,生起大火反复烧烤。未几,一阵鱼肉的清香就一阵阵传来……

    烤到鱼肉外皮焦黄之后,徐恪估摸着火候已差不多,他便取下鱼身,扯下一大块鱼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了起来。

    鱼身在海水中不断浸泡清洗,又经历了猛火的翻滚烤炙,已经是外焦里嫩、鱼脂四溢,徐恪吃得兴起,不由得连声赞叹、大呼过瘾。

    此刻,他置身于一座孤岛之上,面对着苍茫大海,拿着一条烤焦的鲳鳊鱼,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徐恪忽然闻听得背后传来“吱吱”的叫声,回头一看,昨日用椰子砸他脑袋的那只赤尻马猴,不知何时已坐在了自己身后。那马猴眼望着徐恪手里的烤鱼,双手作势,好似对徐恪手里的鱼肉身为眼馋。

    “你这泼猴,竟也喜欢吃荤!”徐恪取笑了它一句,便也扯下了一大块鱼肉,仍给了马猴。那赤尻马猴伸手接过了鱼肉,只三下五除二,便张嘴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未吐出。

    徐恪见那马猴如此喜爱吃鱼,便随手将剩下的半截鱼身全部丢给了马猴。赤尻马猴接了那半截鱼身,似乎对徐恪作了一个揖,满心欢喜地去了……

    徐恪吃饱喝足,拣了一处平整的大石,随即仰天躺倒,在温暖的日光照耀下,呼呼大睡。

    醒来后已是傍晚时分,徐恪喝了几大口岛上的泉水,又到海边叉来了一条大鱼,升起大火再次烧烤。

    刚刚烤好没多久,那只赤尻马猴又复来到,徐恪莞尔一笑,便扯下一半的鱼身,扔给了马猴。

    这一次,那赤尻马猴接了鱼身,却并未走远,而是与徐恪一道坐在海边的沙滩上,这一人一猴好似一队老友一半,远眺着海边的斜阳,在落日的余晖中,放肆大啃着喷香的鱼肉。

    ……

    从此后,徐恪就在这一座不知名的“海岛”中安了家。

    他渴了就喝岛中的泉水,饿了就去摘树上的野果,大海中有着数不尽的鱼类,他只要长剑一挥,就能取来一条大鱼,或水煮或烧烤,吃得不亦悦乎!

    鱼肉吃腻了,海边的岩石旁,还有许多的贝类、虾蟹、龟鳖等等,都可以抓来烹煮,满足他不同的口味所需。

    岛上不时还会窜出一些野兔、小獐、小鹿之属,徐恪偶尔也会打上一只,用海水清洗浸泡之后,在升起大火烧烤。他每一次烹制食物,香气都会引来那只赤尻马猴。自然,徐恪也不吝将这些食物与马猴分享。

    日出月下、潮起潮落,徐恪已不知在海岛上呆了多久的光阴。好在,有那只赤尻马猴的陪伴,徐恪倒也不致太过寂寞。

    这之后,无论徐恪走遍了岛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未见皇帝李重盛与那位紫衫女子的身影,连那一晚所见的几间屋宇,也一并消失。

    徐恪久居海岛,闲来无事,他便用长剑砍下林木,又割来许多粗大的藤条,为自己建造了一间简陋的木屋。他小时候在江南农村长大,见过木匠们造房,他用巨木做梁,细木做椽,又用藤条将木头缠绕,屋顶覆盖了树枝与芭蕉叶。如此一来,每逢下雨天,徐恪总算有了一个躲雨的地方。

    徐恪有了木屋之后,也就有了一个家。之后,他又不断将木屋加宽加固,又用木头给自己打造了一张简单的木床,上面扑上草叶,晚间躺在上面,倒也睡得怡然自乐。

    他有好几次,将他在岛上的唯一朋友,那只赤尻马猴请到了自己的木屋内。他希望马猴从此能与他一道生活在屋子里,也免得再受那风吹雨打之苦。不过,赤尻马猴对他“吱吱”连声之后,依然跳跃而去。看来,那猴子的天性,还是喜爱纵跃于山野之间,除了对徐恪烹制的食物欲罢不能之外,其它的倒也不甚在乎。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光阴。有一日,徐恪对着泉水自照,忽见水中露出了一张蓬头垢面、胡子邋遢的脸面。他一时大惊之下,急忙向身后望去,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顿了一顿,他又望向水中,不觉哑然失笑,水中那个蓬头垢面之人,不正是他自己么?这一连十几个月下来,他已然变作了一个满头长发,胡子也生得老长的邋遢汉!

    无奈之下,徐恪只得又取出背上那柄破剑,割去了颌下胡须,修剪了一番头上的乱发,又找了一处水潭,痛

    快了洗了一个澡。

    当晚,海岛上无星无月,只有大雨滂沱。徐恪躺在装满草叶的木床上,睡得正香,蓦地额头一痛,又被一个“硬物”砸得惊醒。

    徐恪急忙一个翻身坐起,他看了看床上的椰子,对着床前刚刚进来的赤尻马猴苦笑道:“猴兄,你要同我玩,不能明日白天么?这大半夜地,何必又用一个椰子砸我?”

    赤尻马猴手指着屋外,口里“吱吱”连声,好似在叫唤徐恪,让他跟着自己。马猴随即便纵身一跳,往屋外行去……

    徐恪揉了揉惺忪睡眼,只得跟着那赤尻马猴走出屋外。这一人一猴在漫天大雨中快步而行,大约走了一顿饭时辰,徐恪蓦地瞧见远处又传来一阵灯光。

    “咦?又是幻象……”徐恪心中一喜,立时大步往前,来到了距离灯光不远处。

    他心中猜测不错的话,这幻象中应该会出现昔日的那位紫衫女子。他在海岛上呆了起码有一年多的辰光,委实有些孤寂,纵然是幻象,他也盼望着能再次见到那位紫衫女子。

    这时,雨夜中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小孩的哭喊,徐恪不由得甚感惊奇。他心道在这样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哪里来的小孩哭声?

    他疾步走到那几间亮灯的屋子前,透过窗户,只见屋子内床几甚是凌乱,一位衣衫单薄、头发散乱的青年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孩,正嘤嘤哭泣……

    徐恪只见那位头发散乱的女子,取来一把寻常剪刀,对着灯烛略略烧了一会儿,便低头剪下了小孩肚脐前的那一根血红的脐带。

    女子又用布巾亲手擦拭着小孩身上的血迹,擦完后将小孩用衣物包好,紧紧地抱在怀中,她眼里的泪水却已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小孩的脸上……

    徐恪见到这一番景象,惊异之余,心中不觉又生出一股怜悯与痛惜之情。

    原来,这位女子刚刚产下了她的孩子,可为何,这几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连一个产婆和陪护的都没有?她还要亲手剪下自己孩子的脐带,这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徐恪再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衣衫单薄的女子,脸容依稀就是当日与李重盛坐在一起的紫衫女子。他不禁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对于自己今夜为何会看到这一幕幻象,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又听得紫衫女子好似在和自己的孩子喃喃低语:

    “我可怜的儿啊!娘本不想生下你,可又不舍得亲手送掉你的性命!娘没有权利阻止你来到这个世上,可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又是那么残酷,你从一开始,就没了爹爹!”

    “我的儿,娘实在是对不住你!你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从你生下来那天开始,你就得被世人嘲笑,说你是一个没爹的孩子……”

    “娘要是把你放在这里,这里的世俗不能容你,娘要是带你回到娘的地方,那里的规矩也不能容你,儿啊!娘该怎么办才好?!”

    ……

    说到后来,女子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男孩,用自己的脸贴着男孩的脸,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徐恪听得那女子如此伤心,亦不禁凄然伤感,他伸出手,情不自禁说到:“这位姐姐,你的‘三郎’呢?孩子可不能没有爹啊!没有爹的孩子,自小就会被人瞧不起,你的‘三郎’他究竟去了哪里?!”

    就如同前两次一样,无论徐恪怎样说话,眼前那位蓬头散发的女子,依然毫无反应,她只是抱着自己刚出生的男孩,啜泣不停。

    女子见男孩哭闹不休,知道他必是饿了,便撩起衣服打算给孩子喂奶。徐恪立时转过身去,退步远远地走开。

    这时,屋外的大雨兀自下个不停,天地间皆是一片昏暗。徐恪立身在这一片昏暗的夜色中,感受着冰冷的雨水从他周身淋入。他心中仿佛也感受到了和那位女子一样的悲伤与绝望……

    在一个凄冷的雨夜,在一间孤独的房子里,在身边没有一人照看的情形下,她生下了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从此将注定没有父亲,从此将面对坎坷与辛酸的人生旅程……这样的悲伤与绝望,若非亲身经历,世间又有谁人能懂?

    徐恪在大雨中来回踱步,他明知对方始终看不到自己,但心中仍然焦急忧虑,好几次想上前安慰。

    过了许久,大雨渐渐歇止,徐恪再度转身,却见那紫衫女子连同她刚生下的男孩,还有那几间瓦房,都已消失不见。

    徐恪又走到原先的亮灯之处,对着女子所站立的地方,怔怔地凝望着,仿佛女子与那位小孩,依旧站立在他身前。他仰天浩叹一声,心中嗒然若失……

    那一晚过后,徐恪依旧回到了他独自一人的海岛生活中。

    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海边打鱼、林中捕兽,自己烹煮,自己对饮,就这样不知海岛岁月变迁,怡然自处、自得其乐。

    他颌下的胡子长了就割,割了又长;他头上的长发,剪了又生,生了又剪……

    直到,又有那么一天。

第一百零五章、百年蹉跎

    徐恪呆在海岛上又不知过了多少光阴。他只觉春去秋来,好似已过了十多年。这十多年来,他就这么一个人生活着,除了有一只猴子聊以作伴外,整座海岛上空无一人。

    好在,海岛上日照充足,阳光温暖,一年四季雨水丰沛。徐恪虽居住于这片孤岛,但日常有水可饮,有肉可食,有瓜果可尝,有床可眠,有木屋可遮蔽风雨,这一个人的生活倒也自给自足,陶然自乐。

    直到有一天,赤尻马猴又挥舞着一个椰子,甩到了徐恪的近前,示意徐恪跟着自己往前。

    徐恪知道,马猴定是又要带着自己去观看某一处的幻境。他无聊了十余年,此时见有幻景可看,心中自然欣喜,当下便提步往前,紧紧跟着赤尻马猴奔行。

    徐恪跟着马猴行出了十余里远,忽见前方出现一片村庄。只见村中纤陌纵横,茅屋错落,村子正中间有一条小河曲曲折折地穿过,小河上有一座石板拱桥……他不由得挠了挠额头,这景象似曾相识,依稀就在哪里见过。

    徐恪蓦然想起,这座村庄不就是他小时候一直居住的余杭县徐家庄么?时光过去了十余年,儿时的记忆虽然已经遥远,但那一座村庄仍深藏于他的脑海里。徐恪记得清清楚楚,他家就住在村中央的小桥边,往东数第三间茅屋就是。

    徐恪乍见这一处幻境居然是他儿时住过的徐家庄,虽知这不过是幻象而已,但心头也生出了无限地感慨。睹景思人,他自然是想起了小时候一直陪伴他、照顾他的父母。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日子虽然过得艰辛,但在徐恪心中,只要每日能见到父母,每天能有一口吃的,便已开心满足。

    只可惜,在他十岁那年,一场瘟疫无情地夺去了他父母的性命。此后,他流落四方,靠乞讨为生,后来,他来到杭州城给分水堂打杂,靠卖苦力给自己挣来几个饭钱,如此才侥幸活了下来……

    然而,这么多年,他心中仍时时思念着自己的父母。他尤其想念自己的娘亲,记忆中,他娘亲虽然脾气急躁,动辄对他责打,然而平常家里一旦有好吃的食物,娘亲总要给他留着,到了冬天,娘亲宁可自己受冻,也要给他穿的暖和……从小到大,这世间之人却始终是娘亲待他最好。

    “阿娘,一转眼,无病在这世间已然度过了二十一个春秋,娘放心吧,无病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不负你们的期望!”

    “娘、爹……不知你们如今魂在何方?若你们还在世上该有多好!儿好想再一次看到你们,好生侍奉你们,孝敬你们……”

    他自父母双亡之后,便背井离乡,流落在外多年,如今猝然见到这一片旧时的幻境,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眼里竟而也微微地湿润了。

    徐恪信步走到桥边,正触景伤情之时,忽见一位身材矮小的青年女子向他走来,他一见之下立时喜极欢呼道:

    “娘?……啊娘!”

    那位身材矮小、眉短眼细,脸容微胖的女子,正是徐恪的母亲查氏。

    “娘……是我!无病啊!”徐恪双手挥舞,跳跃着奔到查氏的身前,张开双臂抱向自己的娘亲,却只是抱了一个空。

    只见查氏疾步从小桥旁走了下去,来到了河岸边,从小河中抱起了一个大木盆。木盆中放着一个襁褓,襁褓里躺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此时,那小孩睡得正香。

    “呀!这是哪里来的小男娃啊?这模样……啧啧啧!长得可真俊啊!”查氏抱起了那个小男孩,喜滋滋地说道。

    “咦?这里还有一根笛子?还是玉做的笛子呢!嗯……这玉笛一定是孩子的亲娘留给娃儿的,我可要好好给他留着!”查氏自言自语了一声,顺手拿起了木桶里的那一杆玉笛,放入自己的怀中。

    那一杆玉笛,玉质晶莹、古意盎然,笛身上泛着玄青之色。徐恪一见之下,立时想起,那一杆笛子不正是他一直贴身藏着的玉笛么?记得小时

    候,他娘亲一再叮嘱过,这杆玉笛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要人不离笛、笛不离人,连他阿爹都不要告诉。他未曾想,这玉笛的来历竟是如此奇特。

    徐恪见了玉笛之后,随即便心中思忖道:“难道说,那木盆里的小男孩就是我么?如此看来,我却是娘亲捡来的一个孩子?怪不得我娘亲如此在乎这杆玉笛,连阿爹都不曾知晓我有这一件贴身之物。原来,这玉笛竟是我亲娘的信物!”

    徐恪忽然叹息了一声,他又想起当年灾荒之时,家中早已断粮许久,村中连草叶树皮都已被人啃光。他贴身的这一杆玉笛,若是当时送到城里的当铺,定能当来一些银子,也好解得燃眉之急,可是当时他娘亲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去动他那根玉笛。

    “咳!阿娘,当年你不惜忍饥挨饿,也要为我留住这杆玉笛,你这又是……何苦呢!”徐恪又暗自叹道。

    见查氏抱着小孩已经走远,徐恪便跟着自己的娘亲回到了他们的茅屋中。刚走到茅屋近前,他猛地就听到了一阵争吵之声传来。这声音他只听了一句便已认出,争吵的两人正是他的父母。此时,他的父亲徐为良正大声责问他的母亲查氏:

    “咱们两个人都吃不饱,你还要捡来一个别人的孩子干啥?这孩子,咱们养得活吗?!”

    “我不管!养不活我也要养!从今往后,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孩子就不会饿着!”

    “可这……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呀,你干嘛要多事?”

    “我要是不把孩子抱过来,木盆翻身了,孩子掉进水里了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淹死!”

    “这孩子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管他了,咱们何必管他的死活呀?”

    “孩子的亲生父母不管,我们再不管,那他还有活路吗?这条河再流过去半里就是一个大水潭,水潭里都是蛇。孩子要是流到了水潭里,不被淹死也要被那些蛇咬死!这孩子有什么罪?凭什么一生下来就得死?!”

    “你不去抱孩子,咱们村子里这么多人,总会有人去抱他的!”

    “万一没人去抱他呢?”

    “村东头的张二哥,他家媳妇不也生不出孩子么?你把这孩子抱过去,让他去养吧!”

    “不行!张二哥爱喝酒,脾气还不好,他会打孩子的!”

    “你……!”

    ……

    屋子里的两人终于不再争吵,随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徐恪也不禁陷入了回忆和沉思之中。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打小时候起,就对他不太亲近,日常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原因竟是自己不是他阿爹亲生的孩子。

    不过,记忆里,父亲徐为良一向沉默寡言,虽然对他始终不太亲近,但也一直没有责打过他。

    徐恪心下不由得暗自叹道:“阿爹,孩儿对不住你!因为我,竟害得你们夫妻争吵不和……咳!想必,你这些年心里过得也不快活吧!”

    这时,徐恪蓦地见河对岸一道紫色的身影闪过,“原来……是她!”他立时想起,那一个窈窕的身影恰正是先前所见的紫衫女子。

    徐恪忙疾步追赶了上去,只见那紫衫女子好似在河对岸盯住了茅屋看了长时,此刻终于忍不住眼中泪花,低头跑了开去。

    那紫衫女子一边低头奔跑,一边忍不住掩面哭泣,徐恪追着她奔出了十余里之外,渐渐地便失了她的踪影。徐恪再回头寻找“徐家庄”的所在,也已茫然不知所踪。

    他知道,这一次幻境到了这里,就已经消失了。

    徐恪低着头,随意地在海岛边散步,他回想着方才自己所见的幻景,再联想之前的三次幻景,心里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我是被我娘亲在河边捡来的孩子,那么,我的生身母亲又是谁呢?难道……竟是那一位紫衫女子?”

    “那位女子好似独

    自一人在一个大雨之夜生下了孩子。她生下孩子之后,无力抚养,只得将孩子遗弃在河边。她将孩子放在木盆里,自己又不放心,是以躲在河边一直盯着,直到我娘将孩子抱走,这才哭泣着离开。这样想来,那位女子心中必也难过得紧……”

    “难道说,我真的就是她遗弃在河边的孩子么?若果真如此的话,我的生身父亲又是哪一位呢?”

    “此前听她一再念叨着什么‘三郎’,难道‘三郎’真的就是陛下么?如此看来,难道我就是……?”

    这接下去的事,徐恪已不敢想象,他也不愿去如此设想。

    在徐恪的心中,他依然是一个来自江南杭州的穷小子。他的父亲姓徐,叫徐为良,他的母亲姓查,叫查红梅。当今天子姓李,叫李重盛,那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皇,是这大乾天下的主宰,那个人与他从来就没有半点瓜葛,也不可能有半点瓜葛!

    ……

    此时,天色将晚,徐恪心中闷闷不乐,索性连晚饭都不吃,直接回到木屋中,倒头就睡。

    这之后的生活,徐恪便又跟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打鱼捕兽,自得其乐……

    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之后,便也安居于海岛之中,不再多想。至于他先前所见的四次幻景,他也不以为意,渐渐地便将之忘却……

    依照他心里的想法,幻景么,无非就是幻境而已,谁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呢?兴许,又是那白老阁主跟自己设置的玩笑呢?徐恪就这样想着,至少,对于那几次幻象,他从未放在心里,也没有将之当真。

    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徐恪每一天几乎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有几次,他想着从大海中游出去,想查探海水中是否还有别的出路。可无论他怎样在海水中上浮下沉,奋力前行,依旧无法游出这一片大海,除了脚下的这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他始终无处可去。

    他只得老老实实地呆在海岛上,静静地一个人生活。

    而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些幻景,只有那一只赤尻马猴,还时不时地出现在他身旁,眼馋于他手中的烤肉,与他一道坐地共食。

    光阴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在孤独的岁月中,他终于慢慢地老去了……

    直到有一天,他对着水面自照,忽然见自己已是白发丛生,脸上也已经布满了皱纹。他不由得暗自惊叹,想不到,自己在这一座孤岛上,一晃就已经过了数十年的光阴!

    一转眼,他就已垂垂老矣!

    伴随着年华老去,徐恪日常的劳作也慢慢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他用长剑插鱼,用陷阱捕兽,再也没有年轻时那般手脚利索,动作迅疾。

    好在,岛上物产丰美,只是树上的那些野果便足以让徐恪果腹吃饱。他身形虽已躬腰偻背,行动也已力不从心,但依然不用担心自己挨饿。

    不知不觉,又好似十余年过去,直到有一天,徐恪终于感觉到自己,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

    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便僵卧在木窗上,闭目等死。

    窗外的阳光依旧耀眼,天边的浮云在日光的照射下微微晃动着,海浪阵阵而来,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和沙滩,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声响,好似在叹息着,一个生命的行将逝去……

    徐恪躺在他自己亲手打造的木床上,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柔和的微风,清润的空气,还有那一阵阵的波涛声。他心里默默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这一生平平淡淡,一个人在海岛上度过,虽然平淡,但也已活了将近百年!

    如今,终于到了离去之时……

    忽然间,他听得“吱吱”之声不断传来,木屋内又走进了那只赤尻马猴,如今,那只马猴也已垂垂老矣,行动颇为迟缓。那马猴不断地以手示意,好似要让徐恪跟着它去海边……

第一百零六章、扁舟一叶

    徐恪孤身一人呆在海岛上,浑浑噩噩已近百年,这一日他自觉已到了“此生完结”之时,遂僵卧于木床上,闭目等死。

    不想,他闭目不足半个时辰,却见他的老友赤尻马猴闯进木屋中,用不太灵敏的动作接连向他挥手示意,让他跟着自己奔向海边。

    徐恪不忍拂了老友好意,只得强打精神起床,颤颤巍巍地跟着马猴行到了海边。

    在耀眼的阳光下,大海上波涛起伏,海水仍是无边无际。徐恪呆坐在沙滩上,想到此生就这般匆匆而过,光阴就如同这海水一般,一去不回,双眼忍不住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这时,忽见浩瀚无边的大海中,不知从何处驶来一叶扁舟。那一只小舟在海浪中不断浮沉,好似随时都会被大浪打入海底。

    小舟如风而来,不一会就已驶到了海边,只见小木船上伫立着两人,一人全身黑袍,脸若黑炭,另一人全身白袍,脸如白纸。那两人各执一桨,分从两边划动着海水。

    “原来是黑白无常到了……”徐恪苦笑了一声,便努力起身,缓缓走向船头。

    赤尻马猴在徐恪的身后兀自“吱吱”叫个不停,好似与他依依不舍。徐恪朝马猴挥了挥手,笑道:“猴兄,小弟先行一步,这就告辞了!日后……你可要好好保重啊!”

    徐恪走上小木船,向“黑白无常”拱了拱手,问道:

    “两位这是要带我去幽冥地府么?”

    “黑白无常”却一语不发,待徐恪上船之后,两人各自划动长桨,小舟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大海中驶去。

    徐恪站立在小船之上,见那赤尻马猴仍然不断地向他挥手,他眼眶中不禁微微湿润,暗想他这海岛上的一生,如此匆匆便已完结,不曾想,陪伴他到最后的竟是一只猴子。

    小舟迎风踏浪,破空而行,只片刻之间,便已远离了海岛。徐恪遥望身后,只见岛上的马猴、树林、山川乃至整座海岛都已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敢问两位,遮莫是黑白无常么?”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在下徐恪,今日是我寿终之日吗?”

    无论徐恪向船上的两人如何出声相询,那全身黑袍与白袍之人,却始终丝毫不加理会。

    小舟依旧疾驶于无尽的大海中,犹如孤悬于海面上的一叶飘萍,虽然渺小不堪,却也行得飞快……

    徐恪见那“黑白无常”始终不加理会,也懒得搭理他们二人。他在船头站立了许久之后,不觉腰酸腿痛,索性躺倒在船上,仰头望着蓝天白云,未几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忽然又变作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小男孩,正仰面躺在紫衫女子的怀里。那位紫衫女子紧紧地抱着自己,在自己稚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她一边亲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两行热泪也滴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紫衫女子凄然望着自己,不住地啜泣着:

    “我的儿!娘对不住你!娘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上!”

    “娘要走了,娘去的那个地方,注定不能容你,娘只能把你留在这里……我的儿,你别

    怪娘狠心,娘也是……娘也是没办法……”

    紫衫女子一边哭,一边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木盆里。她看着木盆随着水流缓缓淌远,兀自跟着木盆,一边走,一边泪流不止。

    “呀……这是哪里来的小男娃啊!这模样……啧啧啧!长得可真俊啊!”这时,他的娘亲查氏已将自己抱在了怀里,一边摸着他肉嘟嘟的小嘴,一边欣喜的呼道。

    他忍不住转头望向身后,却已经看不见紫衫女子的踪影。

    ……

    “娘!你干嘛打我?”此时,他已经变成一个八岁模样的孩童,正在大声呼喊。

    他的母亲查氏正用一根藤条用力地抽打着他的脊背,一边打,一边大声叱问道:“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还把人家的脸都打肿了!”

    “娘,是他们先欺负我的!”他一边躲闪,一边为自己分辨。

    “平白无故地,他们干嘛要欺负你?”他的娘亲还在到处追着他,用力抽打,藤条打在他的背上、腿上,立时便会传来一阵疼痛。

    “他们说我是一个捡来的孩子,说我没爹没娘,还说我……说我是一个野种!我气不过,就……”他被藤条打得浑身疼痛,忍不住眼中都已痛出了眼泪,但他兀自紧咬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们真这么说的!我……我去跟他们论道理!”这一次,轮到他娘亲心中突生了怒意,查氏拿着藤条便要出门,要去讥笑他的那几户人家与他们家长论理。

    “算了!娃他娘,你去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呀!你说得过他们吗?”他的父亲徐为良一把抓住了查氏的手,苦劝道。

    “就因为你这么孬,才让我们娘两受尽了欺负!你……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呜呜呜……”查氏坐倒在地,忽然大哭了起来。

    “咳!”徐为良只是叹息一声,无奈地摇头。

    ……

    “你……你凭什么打我!”这时的他,仿佛已是一位十四岁的少年模样,身子虽然长得很高,但身形却是异常瘦弱。

    “凭什么?就凭这码头归我彪二爷管!你年轻轻的不好好使力,干起活来就像个娘们似的,看我不打烂你的腿!快点给老子搬!”一个身形魁梧,面相狞恶的中年大汉,正挥动着鞭子,对着他怒斥道。

    “还不快点搬过去?你要再这么婆婆妈妈,看老子不打死你!”那魁梧汉子举起鞭子,又要朝他身上打来。

    他此时扛着一大麻袋的盐,已被压得直不起腰,实在是举步维艰。他每往前跨出一步,都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累得气喘吁吁,眼看着又得挨那“彪二爷”的一顿鞭子。

    “张彪,你这是干什么?怎地欺负起一个孩子来!”那“彪二爷”的鞭子忽然凌空被一位中年人给伸手抓住。那中年人虽然一副武人的打扮,但说话的口吻却甚是温和,好似一个读书人一般。

    “二堂主来啦!小的是……是见他不好好干活,是以……是以稍稍做个样子,吓唬吓唬他而已……”张彪见了那中年人,顿时躬身行礼,一脸谦卑地说道。

    “哼!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你怎可下如此狠手!我方家分水堂在杭州几十年,卖的

    是盐,行的可是善事!都像你等为虎作伥之徒,我方家的名声岂非要被你们给败坏殆尽!”中年人脸色冷然,大声痛斥道:

    “张彪,自今日起,这码头上的事,你不用管了!”

    “二堂主,小的知错了,求您看在大堂主的份上,绕过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

    “嗯?还不快滚!”那位被尊为“二堂主”的中年人,转身瞪了张彪一眼,吓得那张彪立时不敢言语,只得讪讪的退了下去。

    “小兄弟,那袋子盐太重了,放下放下!”随着二堂主温和的话语传来,他顿觉肩背上霍然一松,那一袋足有百斤的盐袋,已被二堂主右掌一拖,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他急忙转身,向二堂主俯身行礼道:“小人见过二堂主!”

    “哈哈哈,瞧不出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反应倒挺机敏呀!你怎会认得我呢?”二堂主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回二堂主的话,我从未见过你,我是刚才听见张彪说的,所以才知道你就是方家的二堂主……”他挠了挠了自己的额头,回答道。

    “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二堂主又问。

    “我姓徐,叫徐无病!”

    “徐无病,好名字!无病无灾,这可好得很呐!”二堂主走到他的身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接着问道:

    “你小小年纪,怎会一个人跑来这里做苦力?你爹妈呢?”

    “四年前一场瘟疫,我爹和我娘都……走了!”

    “原来如此,那……从此后,你就跟着我吧!”

    “谢谢二堂主!”他欣喜之下,便向二堂主俯身跪了下去。

    “诶!不用行此大礼!”岂料,二堂主右掌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缓缓传来,他身子一个后仰,这一次下跪就没有跪成。

    ……

    ……

    忽然间,船身一震,徐恪随即醒来,只见小舟不知何时已停靠在了岸边。他不知小舟在大海中已行驶了多久,只觉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那梦中的场景好似他年幼时的回忆,又好似一场迷迷梦幻。

    徐恪急忙挺身跃起,“咦?奇怪啊!我不是已不下百岁高龄了么?怎地此时恍若身轻如燕?”他跃起之后,不禁心中甚感惊奇。

    那“黑白无常”依旧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只是朝岸上挥了挥手。徐恪便下了小船,信步走向岸边,他朝水面上照了一照,只见水中清晰地映出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倒影。那青年男子,眉如新月、目似朗星,身高八尺、容颜俊美,恰正是年轻轻的自己。

    徐恪这一看之下,心中立时大喜过望。想不到,他在小舟上昏昏然入睡,便只是一梦之间,他就已经从一个龙钟老者,变回了昔日那个俊朗的青年。

    这世上的凡人,若到了垂垂暮年之时,乍见自己瞬间又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又有哪一个不会欣喜万分?

    徐恪呆呆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回想自己在海岛上的百年光阴,只觉岁月荏苒、浮生若梦,眼前所有的一切,既是如此真切地存在着,又是那么地不真实……

第一百零七章、沧海为尘

    徐恪只是一梦之间,小舟便已载着他停靠在了岸边。他上岸之后,乍见水面中自己年轻俊朗的倒影,心中不由得欣喜莫名。

    他不断地挠着额头,心中感慨了良久:“没想到,这一层空间竟如此奇妙!我本觉得一生已然过尽,怎料,还能从头来过……”

    这时,徐恪再回望来时的大海,已不见小舟的踪影,连同那两位“黑白无常”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望向前方,只见自己此时好似身处于一座花园之中,身边到处都是琪花瑶草,脚下是曲曲小径,道路两旁草木郁郁、不胜芬芳。离自己半里之外,有一片重重屋宇,中间不知多少楼台瓦舍,有一座楼阁高高耸立着,在重重屋宇间拔地而起,看上去异常森严。

    徐恪顺着小径往那座高耸的楼阁信步而行,一边走,一边心里胡乱思忖着:

    “咦?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难道真的是幽冥地府么?”

    “这里跟长安城的天宝阁倒是有些相像,难道说我又来到了天宝阁?还能再见到嫣儿?不可能呀!”

    “瞧这一片楼宇的高度与样式,也有几分大明宫的气象,看来,若这里是幽冥地府的话,怎会也与人间的皇宫如此相似?”

    “先别管这么多,待我进到那高阁之中,自然一看便知!若这里果真是幽冥地府,我倒想看看那幽冥的阎君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若我果真已经离世,却还能以这一副年轻俊朗的模样来到地府,这倒也不失为一桩趣事,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岂不然也?”

    ……

    徐恪只走了须臾,便已来到那一座高耸的楼阁前。他见那高楼的横匾上写得有字,恍恍惚惚好似写着“沧海”二字。

    徐恪走进大门,进入内堂,只见堂中甚是轩敞,仿佛与自己在青衣卫当值时的议事堂相似。堂上一张书案前,此时正端坐一人,那人身躯挺拔,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此刻却侧脸仰靠在太师椅上,眼眸闭拢,发出一阵阵的鼾声,好似正处于熟睡之中。

    徐恪环视整个大堂,除了仰靠在太师椅上熟睡之人外,空荡荡地别无一人。徐恪瞧不见那人的脸面,只得抬步往前,走到书案前,向座上那人,略略拱手道:

    “在下徐恪,见过阎君!”他心里虽一时还吃不准此处究竟是何地,但见“押送”自己的既然是“黑白无常”,便猜测这大殿中端坐的自当就是阎罗了。

    那位好似穿着一身官服之人,听得声音后猛然一个哆嗦,他揉了揉睡眼,停止了酣睡,又吞了一口口水,这才慢慢地转身,望向堂前的徐恪。

    “什么人啊?无端扰我清梦!”那人打了一个哈欠,没好气地问道。

    “君羡兄?怎么是你!”徐恪惊道。

    只见端坐堂前那人,一双凤目灼灼似流星,两条长眉弯弯如柳叶,鼻梁挺拔如山岳,前额宽广似平原,恰正是徐恪的好友,昔日曾官拜左武卫大将军的李君羡。

    “是你呀,小兄弟!”“李君羡”还是瞌睡未醒,兀自懒洋洋地招呼道。

    徐恪奇道:“君羡兄,你怎地在此处?难道你……你已不在人间,跑到了这幽冥地府做了阎王不成?!”

    “哈哈哈哈!”“李君羡”撑着桌

    子大笑道:“小兄弟可真是有趣,谁跟你说,这里是幽冥地府啊!”

    徐恪望了望大堂左右,兀自疑惑道:“这里不是地府么?”

    “李君羡”笑道:“这里要是幽冥地府的话,那阎王老儿还不得哭死啊!”

    徐恪不解道:“这里如何就不是幽冥地府?”

    “李君羡”道:“幽冥阴间,光孤魂野鬼便何止千万!奈何桥边等着投胎转世的,日日都排着长龙呢……若似我这里如此清闲,人间岂非要乱套啦!”

    徐恪挠了挠额头,又问:“方才驾着一叶小舟送我来这里的,不是‘黑白无常’么?”

    “什么‘黑白无常’啊!”“李君羡”又是一阵大笑道:

    “那不过是两只通背猿猴罢了,一只猴子长着黑脸,另一只猴子长着一副白脸,我见它们长得好玩,是以便将他们幻化做了‘黑白使者’的模样。不想,你竟看作了‘黑白无常’?当真的笑煞人也!哈哈哈……”

    徐恪见“李君羡”已笑得弯下腰,喘不过气来,他挠了挠额头,一时也颇觉尴尬,当下讪讪地说道:

    “这里既不是幽冥地府,那么,敢问君羡兄,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

    “李君羡”却摆了摆手,道:“此地并非地府,我也不是你的‘君羡兄’。此地乃是神王阁中第十一层阁——沧海楼,吾乃沧海楼主是也!”

    徐恪忙向沧海楼主拱手行礼道:“在下见过沧海楼主!”

    沧海楼主见徐恪仍旧盯着自己的脸面出神,便笑问道:

    “怎么……本楼主的长相,与你那位‘君羡兄’甚为相像么?”

    徐恪道:“不瞒楼主,你们二人不是相像,是长得一模一样!”

    沧海楼主道:“你再看看我二人的年岁呢?也是相仿?”

    徐恪仔细打量眼前的沧海楼主,只见他颌下已生出三绺长须,眼角也已略见风霜的印痕,看年纪至少已不下四旬,而他所认识的李君羡,此时的年纪至多不过三十挂零,他当下疑惑道:

    “你们二人年岁相差了十来年,但模样着实是一个人,这却是为何?难道说……君羡大哥实则便是……?”

    “他便是地府的阎君!”沧海楼主忽然接口道。

    “啊?”徐恪惊奇地问道:“君羡大哥真的就是幽冥界的阎君?”

    “对呀!你刚才不就是叫他‘阎君’的么?你既然这么叫他,想必他就是阎王爷喽!将来你若真的到了地府,可得让他好生关照你一二……”沧海楼主笑道。

    “那不是我方才胡乱猜测么?楼主怎可将之当真?”徐恪尴尬地说道。

    沧海楼主手捋三绺长须,呵呵笑道:“不跟你绕弯子了,实话同你说了吧!本楼主身居沧海幻境,向来没有固定的形貌。你所见者,不过是你自己心中所想罢了!”

    徐恪道:“我所见者,乃是我心中所想?但我心中,怎会想到了君羡大哥?”

    沧海楼主道:“想必那人与你,必有一段化解不开的缘分吧?以至于你一生中,都会时时刻刻念念不忘于他……”

    徐恪不由得心中疑惑:“我与君羡大哥不过初识而已,我虽钦佩他的为人,但我二人毕竟没有深交,何来一段‘化解不开

    的缘分’?”

    沧海楼主捋须笑道:“这个……只有留待你日后再去验证了!”

    “好吧!”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再多想这个问题。他既知这里依旧是神王阁中,之前自己所经历的“百年人生”只不过是这十一层阁的幻境而已,那么自己便还是自己,此刻自己第一要紧的事务,自然是想着早日上到顶楼,早日见到白老阁主,他随即问道:

    “敢问沧海楼主,我该如何才能走出此楼,更上一层?”

    不料,沧海楼主却淡淡回道:“你已经走出沧海楼了呀?”

    “我已经走出来了么?” 徐恪又望了望整个大堂,仿佛还不太相信:“那么……我该怎么进入十二层阁呢?”

    沧海楼主手指身后,轻描淡写道:“楼梯不就在那里么?”

    徐恪侧身一望,果然见沧海楼主身后不远处,一架木梯正摆在那里。

    “从这木梯上去,便是十二层阁了?”徐恪再问。

    沧海楼主点了点头,颇具耐心道:

    “从这木梯上去,就是第十二层阁,过了第十二层,你就能进到顶层,见到白老阁主了……”

    “果真这么简单?”徐恪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他心道我先前这一层层地上来,可都是费了老大一番劲啊!这神王阁中,每一层都有每一层的任务,每一层都有每一层的难题,就算我刚刚上来的第十层阁,我还不是侥幸完成了四个人的任务,这才让我解开浮云,上到这沧海楼里的么?可我在这十一层阁中,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了吃,吃饱了又睡,就这么呆到如今,也不见自己完成了哪一个任务呀?

    沧海楼主站起身,走到徐恪面前,双手抱了抱他的肩头,笑道:

    “小兄弟,你知道自己,在海岛上生活了多久么?”

    “好似……呆的有些日子了”徐恪感慨道。

    直到此时,他回想之前海岛上的光阴,兀自觉得恍若梦中一般。他只觉那一段光阴委实是漫长,浑浑噩噩中仿佛已是百年……

    沧海楼主道:“你孤身一人呆在海岛上,足足过了八十年光阴!除了一只赤尻马猴在你身边之外,你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同伴,没有一个可以陪你说话的人。你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平淡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人生,却丝毫没有感到气馁,从来没有放弃自己,也没有半点发疯。每一天你都过得快乐而丰足,每一晚你都过得坦荡而从容,无论命运待你如何,你都无愧无悔、笑对此生。小兄弟,你知道……你有多了不起么?!”

    “原来如此……”徐恪这才恍然言道。他心中想,看来,这十一层阁也并非没有任务和考验。这里的任务就是让你在极其平淡和孤独的岁月里,如何才能顺利地度过此生。你若中途放弃,心智失常,或是做出其它的戕害自己之事,或许便永远受困此楼,永生不能出阁了!

    沧海楼主把徐恪送到木梯之前,抬手示意他上楼。

    徐恪走上楼梯,行了几步,忽听得身后沧海楼主又问道:

    “小兄弟,倘若你真实的一生,便如我这百年沧海,匆匆而过,到最后尽归尘土,你心中是否会感到遗憾呢?”

第一百零八章、高楼无穷

    徐恪抬脚而上,从楼梯中走向那十二层阁。

    他心里依然回味着沧海楼主适才所问的那个问题:

    “小兄弟,倘若你真实的一生,便如我这百年沧海,匆匆而过,到最后尽归尘土,你心中是否会感到遗憾呢?”

    当时,他没有立时回答沧海楼主的提问,而是默然良久,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以对,沧海楼主见状只是笑了笑,便与他挥手作别……

    徐恪信步往上走去,心中忽觉有些奇怪,这一层楼梯似乎异常之高,他不断地拾级而上,却始终走不到头。

    他俯身下望,早已不见楼下的沧海楼主,眼前所见只是一架木梯。他再抬头仰望,木梯细细长长,直通顶端,竟似望不到头,而且,木梯的顶端仿佛有一片茫茫云雾……

    此刻,他一边徐徐迈步上行,一边心中兀自思忖:

    “倘若我真实的一生,恰如这沧海楼中的幻境一般,每一日都平平淡淡地度过,每一日都只是在重复。生活中除了吃与睡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欣喜与意外……倘若我真的是这样的一生,我心中应该是有遗憾的吧?”

    “我匆匆地来到这个世上,我不知我为何而来,亦不知我要做些什么,甚至还没弄清我究竟为谁,到最后便匆匆离开……我心中所有的疑问都没有弄明白,却匆忙间就已离世,这样地活了一生,跟没有活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海岛上虽然衣食丰足,生活自得其乐,无人给我烦扰,无人对我伤害,也无人给我任何压力与委屈……然则,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虽然拢共已活了不下百年,但这百年光阴里,我的生活中只有不断的重复,重复地满足自己口腹之欲,重复地歇息、睡眠、起床、劳累又歇息、睡眠,重复地将自己定格于一种麻木的状态……我就这样在不断地重复中过完了我的一生,就算是活了百年,又有何益?”

    “然而,若非如此的话,我当如何走完我的一生,才算是有所意义呢?我究竟该度过怎样的人生,才能让自己不致留下遗憾?究竟是怎样的活着,才算是没有白活?”

    “天生万物,各有所属,这世上凡人,又有谁能说得清一生应当怎样走过,才算活得有意义?难道,一定要成王成侯,富可敌国,执宰天下,美女如云,这样的人生才算没有白活?”

    “哈哈!自古成王成侯者,有几人能有一个善终的结局?若你功高就会镇主,狡兔一死走狗便烹!可若你是个无才无功之人,又何来的成王成侯!那些为官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对上奴颜婢膝,对下装腔作势?为了不断向上攀爬,不惜使尽浑身手段,如此蝇营狗苟,一生还有什么意趣?”

    “至于那些豪商巨贾,则更是下场堪忧,苦心经营了半生,怀揣巨富,非但日日要担忧财富为强盗与官府觊觎,而且夜夜还要防着家贼,防着妻妾、子女、亲属来谋夺你的家产。你若有财而无官,财富只会为你招灾,你若有财

    而无防身的手段,财富或足以送掉你的性命!你空守着一堆金山银海,却朝夕担忧、日夜设防……如此惴惴一生,实足贻笑大方耳!”

    “就算你贵为九五之尊,拥有整个天下,然权力越大,责任也就更重!天子每日都需上朝,光那些待批阅的奏折便如山一般,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对外要防着邻国欺凌,对内还要防着大臣擅权,对上你需以身作则,凡事躬亲,对下你还需日夜警醒,严防百姓造反……如此日夜劬劳,朝夕忧虑,又有几个日夜能让你真正地轻松快活?”

    徐恪想象着,究竟怎样的人生才能让自己感到没有白活,到最后离开之时,也不会觉得留下遗憾,然而他想了半天,无论是哪一种人生,都勾不起他太大的兴趣……

    如若让他当官,他已然年纪轻轻就身居一个青衣卫百户之职,这半年的朝堂经历,实在已让他厌倦了官场之道。今后若令他重新回到庙堂之上,再行杀入官场中的那些尔虞我诈之中,他心里并不是很乐意。

    如若让他成为一个巨富的豪商大户,他更觉索然无趣。他如今的生活,已然坐拥一座醴泉坊的豪宅,家中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吃的喝的,要什么有什么,日常起居,虽不比帝皇之家,但也足以傲视京城。再者,家里有一位“妙手空空”的舒恨天,银两不够之时,一夜之间便能府库充盈。这巨富豪商的生活,他其实也早已有些厌倦。

    自古凡人所求,无非是权力与财富两种,徐恪却对这两者都已感到厌倦。若让他终生孜孜苦求,就是为了不断地追逐更多的权力与财富,他定然是不愿答应。可世上之人,除了追逐这功名利禄之外,还能为了什么呢?

    江湖之人,大多穷尽一生,不断地吐纳练功,日夜精练不辍,以求自己功夫大成,有朝一日可以无敌于天下。可在徐恪眼里,就算你功夫大成,可以力压群雄,又能如何?在天庭的那些神仙眼里,凡人的那些功夫不过小孩日常游玩之技一般,所谓的“无敌于天下”,在拥有无上神力的天仙眼中,又能抵得了什么本事?再者,武林中人从来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算你功夫再好,任谁也休想无敌于天下!他也不愿将自己短暂的一生,全部耗费在无休无止的练武生涯中,如若这样的活着,还不如呆在海岛中,自得其乐、快活一生?

    到最后,徐恪甚至觉得,就算给你一个皇帝的位子,也未必就是有意义的人生。如若你尽心竭力去做一个好皇帝,累得自己日夜劬劳,朝夕勤勉不辍,这样的生活会有多少乐趣?如若你只顾自己享乐,势必会偏听偏信,任由奸臣擅权作乱,这样你便会成为一个昏君,非但弄得天下民不聊生,而且还会在史书上留下骂名,如此一生,更是会让他愧悔不已……

    “到底……什么样的人生才能让我感到满足,才不会最终留下遗憾呢?”

    “只要能做我想做之事,行我所行之路,爱我所爱之人,仰不愧于天,俯无悔于地,万事皆依自然之

    道,心中遵循自我,每一日都活得怡然自足……如此一生,我当不会留下遗憾了吧!”

    徐恪这一番思忖下来,忽然就觉得自己,方才在海岛上的一生,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一直是孤身一人,但此生却也是无烦无恼地度过,每一日心中都是如朗日白云一般,轻松畅快,陶然自得,每一天的日子都如大海波涛一般,明净清轻,澄澈无暇,再无半点尘俗烦恼的纠葛,这样的一生,又何必觉得留有遗憾呢?

    无论你做官也好,巨富也罢,当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大,殊不知,你在羡慕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羡慕你的人生。兴许,平平淡淡的人生,才会真正地让你没有烦忧,不受困扰,到最后也不会留下遗憾。

    徐恪加紧脚步,继续抬腿往上。

    ……

    ……

    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大明宫紫宸殿内。

    皇帝李重盛正斜靠在自己的御榻上,手里拿着群臣的奏折逐一批阅,内廷大总管高良士迈着小步走上殿前,向皇帝躬身禀道,魏王李缜求见。

    李重盛微微抬头,略感疑惑道:“昨晚他不是刚刚来过么?朕记得他好似外感了风寒,身子还有些虚弱,怎地今日又进宫了?快让他进来吧!”

    高良士俯身领命,走了出去,未几,就见魏王李缜缓缓走到御前,向皇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

    “儿臣参见父皇!”

    “快起来,快起来!朕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你来见朕,没有外人在的话,不必下跪!”李重盛忙挥手命李缜起身。

    高良士早就搬过来一个盖着皮褥的杌子,搀起李缜小心翼翼地扶到杌子上坐下。

    李重盛问道:“缜儿呀,朕昨夜刚刚嘱咐过你,让你在家好生歇息养病,你怎地才过了半日又要进宫啊?”

    李缜忙拱手回道:“启禀父皇,儿臣只是略略有些受寒,今早喝了一些参汤,已感大好!儿臣多谢父皇惦念!”

    李重盛道:“你今日急着赶来,不会又为了那个‘愣头青’吧?”

    李缜道:“回父皇,儿臣今日前来,确是为徐恪之事……”

    “是么?呵呵呵……”李重盛不禁捻须而笑,他将手里的奏折放在了御案上,索性站起身子,随意地伸展手臂,又在大殿中来回走了几步,笑问道:

    “朕不是已经答应了你,将他无罪开释了么?你此番进宫,莫不是……又要为他求官?”

    不想,李缜却点了点头,回道:“回禀父皇,儿臣正是为了徐恪的官职而来……”

    “缜儿呀!你这也太急了点吧!”李重盛摆了摆手,又回到御榻前落座,说道:

    “朕知道你爱惜这个徐恪,想好好地栽培他,不过……朕今日一早才刚刚下旨,褫夺了他一身官职,将他贬作了一个平民,怎可朝令夕改,遽然恢复他的官身?”

第一百零九章、百年不遇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大明宫紫宸殿内】

    李缜见他父皇对于自己急于推荐徐恪似有不满,当下忙拱手为礼道:“父皇可知,今日白老阁主又收了一个徒弟?”

    李重盛顿觉心奇道:“白老阁主今日又收了一个徒弟!他是谁?”

    顿了一顿,李重盛又道:“莫非就是……徐无病?”

    李缜点头道:“正是!”

    李重盛问道:“缜儿,白老阁主收徒,你怎会知晓?”

    李缜道:“回父皇,今日午时,徐无病本欲离开长安,特来儿臣府上向儿臣辞行。哪知道,三哥突然走了进来,送了无病一块神王令……”

    当下,李缜便将徐恪如何向自己辞行,赵王李义又忽然现身,送来神王令,并叮嘱徐恪速速回府,这一番过往,向他父皇备陈了一遍。

    “那么……这个小恪,此番已然进了神王阁?”李重盛听完之后,随即问道。

    “按理来说,小恪此时,应当已经在神王阁中。”李缜回道。

    李重盛再次从御榻上起身,绕着榻沿不时地来回踱步,他一边手捋长须,一边感慨道:

    “这位白老阁主,当真是有些难以琢磨啊!三百年来,他从未收徒,不想,到了我康元一朝,他竟连收了两个徒弟!”

    李缜忙站起身,向李重盛行礼道:“父皇,我大乾自太祖爷创立神王阁以来,三百年来只闻地字门、人字门招收学徒,人数也是寥寥无几,从未见有人能进得天字门者。如今我大乾欣逢康元盛世,白老阁主竟一气连招了两位学徒进入天字门,这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呀!”

    李重盛又问道:“缜儿,你看清楚了,小恪拿到的,果真是白老阁主的神王令?”

    李缜道:“回父皇,儿臣看得清清楚楚,这神王令通体黝黑,似为玄铁打造,一面刻着一个‘神’字,一面刻着一个‘王’字,两端各有一个日与月的图形。儿臣记得……当年三哥入阁之时,他手里拿着的,也是这样一块铁牌……”

    “好啊!”李重盛捻须笑道:“如此甚好!若非白老阁主亲发的神王令,任谁也休想入得神王阁的大门!就算朕想要面见白老阁主,也只能是在‘皓园’中与老阁主寥寥数语罢了,若要进得那神王阁,却是万万不能!想不到,偏生这个小恪,竟被他撞上了如此天大的一个福分?!”

    李缜也笑道:“儿臣心中也觉得有些不解,听闻白老阁主收徒,向来极其严苛,一要看血脉,二要看悟性,三要看机缘……这个小恪只是从江南来的一介平民,他会有什么奇异的血脉?至于悟性,儿臣觉得此人心性颇为孤高,悟性却也是稀松平常,想必白老阁主相中他的,必是机缘……”

    李重盛却摆了摆手道:“未必,未必……白老阁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收小恪为徒,自有他收徒的道理……只是,这其中的缘故,一时半会儿朕也无从知晓。看来,朕还需去会一会白老阁主……”

    李重盛在御榻前走了一会儿,便又回身落座,他仿佛忽然想起一事,再次问道:

    “缜儿,朕记得你三哥曾经说过,这神王阁中,时间乃是永远静止不行,任你在里头呆了多久,出阁之日,依然是你进阁之时,是么?”

    李缜也跟着回到杌子上坐下,忙道:“回父皇

    ,儿臣也清楚记得三哥说起,他当年在神王阁中,好似跟着白老阁主学了一年多的功夫,不过,等到他出阁之时,恰还是他进去的那个时辰。”

    李重盛捻须笑道: “说起来,老三进入神王阁,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朕记得,那一日,他晌午之时才刚刚与朕话别,跟着一位白发老者走了,未时左右,他便已出了神王阁,进宫来见朕。想不到,老三在里头居然学了一年多啊!……这一年多的光阴,在外人眼里,却只是片刻之间!若果真如此的话,这神王阁可真是妙趣无穷啊!”言语间,皇帝仿佛也对那一座神秘的高阁兴起了无穷的向往……

    李缜也附和道:“三哥也着实厉害!看他平日里如闲云野鹤一般,只知娱游于山水之间,向来在一个地方呆不过半个时辰。却未曾想,在这座神王阁里,竟能老老实实跟着白老阁主,呆了一年多的光阴……”

    李重盛抬头思忖了片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缜一眼,微笑道:“你怎知你三哥在神王阁里,只呆了一年多的光阴?”

    李缜好奇道:“难道……父皇觉得,三哥在里头呆得还要长久?”

    李重盛笑道:“这就得问你三哥自己了!说不定,老三在里头已经呆了一辈子也难说啊!反正对外头的人而言,他无论在神王阁里呆了多久,出来之时,永远是那一个时辰!”

    李缜也低头沉思了良久,他忽然又略略地摇了摇头,对于那一座神秘高阁,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是无法知晓其究竟。他见自己已无话可说,百年索性直奔今日的主题:

    “父皇,既然无病今日进入神王阁,无论他在里头呆了多久,今日就能出阁。那么,儿臣恳请父皇能量才为用,给他一个合适的官职。”

    李重盛点头道:“嗯……依照我大乾祖制,凡神王阁出身,人字门者,授官六品,地字门者,授官五品,如今小恪自天字门出,当实授一个四品!缜儿呀,你觉得……应当给他一个什么官职?”

    李缜忙拱手道:“父皇,无病此前蒙父皇钦点,给了他一个青衣卫百户之职!他在青衣卫北安平司的这几个月,行事虽然鲁莽了点,但也算实心任事,一意为公。若不是他十几天前在金顶山上仔细查找,不眠不休,我十七妹如今还不知人在何处呢?儿臣以为,不如,还是让他回到青衣卫……?”

    李重盛问道:“你的意思,让他做一个四品千户?他今年多大了?”

    李缜回道:“回父皇,徐无病今年二十一岁!”

    “缜儿……我大乾自太祖爷开国以来,可从未听闻,有一个二十一岁的青衣卫千户呀!”李重盛捻须笑道。

    李缜忙道:“儿臣知道,父皇用人,向来是不拘一格、唯才是用!父皇在去年就曾钦点徐无病一个五品的百户,当时,父皇还亲手赏赐了他一把御用的昆吾剑。我大乾自立国以来,也从未听闻有一个二十岁的青衣卫百户呀!何况,那时,父皇还将无病连升了六级呢!……”

    李重盛以手指了指李缜,哈哈笑道:“缜儿呀……看来,为父的这点用人之道,已被你学去了不少!你今日非但要让朕实授他一个四品的千户,还要让朕再赐他昆吾剑!朕问你,这个徐无病,他究竟……有什么好,竟让你一个九珠亲王,对他这般念念不忘?!”

    李缜忙起身,拱手为礼道

    :“回父皇,儿臣所念念不忘的,乃是我大乾的朝堂!如今朝中上下,多的是唯唯诺诺之辈,少的是实心做事之人,象徐无病这般敢于任事、不畏艰难的人,委实是太少了……”

    李重盛手捻长须,略作思忖,随即便挥手示意,让李缜赶快坐下,只听皇帝徐徐言道:

    “你所言不无道理,不过,整顿朝堂亦不可操之过切!缜儿呀,朕知你体念苍生、忧怀天下,对如今位列庙堂的那些朝臣颇有些不满。光是去年的这一场大旱,便足见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办事不力、无所作为,平日里昏寐愚钝、只知自保,若非今日的一场大雨,旱情还不知何日才能解得!然则……治理天下犹如下棋,这下棋之道么,每一步都需三思,每一招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啊!”

    李缜回身落座,当即又拱手施礼,恭敬言道:“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

    李重盛又道:“嗯……至于这个小恪么……能不能给他一个青衣卫的千户,朕还需斟酌一二……毕竟他年纪也着实是小了点,这个四品的千户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朕本想着……让他先到刑部去,给他一个员外郎做做,让他跟着成克中好好历练历练……”

    “这个……”李缜欲言又止,他心想,让徐恪跟成克中呆在一起,这两人就像茅房里的石头一样,都是又臭又硬的脾气,若将他两人放到一处,针尖对麦芒一般地干起来,刑部非得被他们掀翻了天不可!不过,他心中这一番想法,自然不敢同他父亲明言。

    李重盛又面朝李缜问道:

    “你今日急忙进宫,便只是为了举荐一个徐无病么?其他的……可还有合适的人选?”

    李缜心道,我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父亲的眼里。当下,他忙拱手道:“启禀父皇,除了无病,儿臣倒还有一个人选!”

    “是哪个?”李重盛问道。

    李缜道:“此人名叫厉成峰,现如今是苏州的知府。儿臣想举荐他做一个吏部的员外郎。”

    李重盛当即应道:“好!朕答应了!朕也听说此人,为官多年颇有些廉洁的好名声。这一次你在太湖里落了水,也幸亏他及时赶到,这才将你平安救起!甚好,甚好!……”

    顿了一顿,李重盛又道:“何必只给他一个员外郎?朕明日便降旨,实授他一个吏部侍郎!”

    李缜忙道:“谢父皇!”

    “嗯……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记住……多喝些参汤,小心别再着凉了!”李重盛又谆谆叮嘱道,言罢,他挥了挥手,示意李缜可以回府歇着了。

    李缜起身,再度俯身行礼:

    “多谢父皇挂怀,儿臣先行告退!”

    待得李缜走出了紫宸殿,没过多久,李重盛忽然拍了一下书案,叫道:“高良士,摆驾,朕要出宫!”

    高良士急忙小步迈到殿前,小声问道:“陛下是要去哪里?”

    “长安城南,秋水原!”李重盛兴致勃勃地说道。

    “老奴这就去办!”高良士急忙小步迈向殿外。

    “等一下!”李重盛又摆手叫住了高良士,吩咐道:

    “不用摆驾了,朕今日还是与你一道,微服出宫!”

    ……

第一百一十章、十二层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神王阁第十二层】

    徐恪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木梯,终于抬脚一跨,进入了十二层阁。

    他正奋力往上,在无穷高的楼梯上不断攀爬,却忽然一个趔趄,便往前冲入了一片“雪原”之中。

    徐恪迎面所见,到处都是一片茫茫白雪,白雪将四周的山原与道路全部覆盖,放眼四顾,除了遍地一片皑皑之外,别无它物。

    徐恪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去,前方高低错落,仿佛有着数不尽的山岚丘壑,同样地,无论山巅与山脚也皆被白雪所覆……

    徐恪心中觉着奇怪,他置身于这一片大雪茫茫之中,脚下的积雪厚逾三尺,然而,周身却未觉丝毫寒冷。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雪原中行走,他努力寻求着雪原上的其它风景,却连一棵树、一片草、一只鸟都未曾找见。

    他放眼望去,四周全是白雪覆盖的山原,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一直向天边伸展着,好似望不到尽头……

    这茫茫天地间,四周尽是白色的积雪,除了脚下被他踏出的一个个脚印之外,他差一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想不到,这十二层阁中,竟是一片雪原?”

    在漫天大雪中,徐恪一边走,一边用心思忖着。

    “这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我该如何找到出口?”

    他忽然觉得这里同先前的第十层阁倒是颇有相似之处,都是一样的茫茫无边,都是一样的被它物覆盖,无法辨别去往出口的路径,也都是一样的没有异常的感觉。

    “在第十层阁中,我是一一完成了四个与‘我’相关之人的心愿,这才渐渐降下了浮云,找到了通往出口的路径。难道说,在这十二层阁中,我也当寻找到‘某人’,了却他们的心愿,才能清除眼前的积雪,找出上楼的通路吗?”

    “可眼前到处都是一面苍茫白雪,我要寻找的人,到底在何方?”

    徐恪想到此节,便大步往前,张口向四面群山大喊道:

    “在下徐恪,此地可有守阁之人,劳烦出来相见!”

    “此地山高云淡,雪色如海,如此妙景,可有人与徐某一道观赏?”

    “喂!……这里有人吗?出来吧!”

    无论徐恪对着高山与平原大声呼喊,除了漫天大雪无声坠落之外,却没有一人出来相见,山坳中除了自己的回音在悠悠飘荡之外,四周连一丁点其它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那些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他周围,也飘落在的头发上、肩背旁、手掌中,他仿佛微微地感受到了一些如水般的凉意,又仿佛毫无感觉。只见那些雪花掉落在他身上之后,便会慢慢融化,旋即消失不见……徐恪忽然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眼前的这些雪花、四周白色的山原,甚至连同他自己,这些都是不真实地存在着……

    “这一切,还是一场幻境吧?”徐恪这样想着。

    他抬头遥望,只见离自己十余里外,有一座高峰巍然耸立,在群山之中似鹤立鸡群一般拔地而起,颇有些君临天下的风采。

    徐恪见那一座孤峰,耸立于云天之间,不知有几百丈高,他好奇心起,便想攀到山巅去一探究竟。

    他打定主意之后,便拔足往那孤峰下奋力奔行,未几,他就已

    奔到了孤峰之下。他仰头望去,只见那一座山峰非但有无穷之高,山路也是陡峭难行,不过,他一股牛劲上冲,焉肯就此罢休?

    徐恪抖擞精神,便往山顶上勉力攀行,山高路陡,加之大雪湿滑,好几次,他都差一点摔了下来。然无论山路如何难行,他始终强提一口真气,努力往山顶攀登……

    同样,这一层空间内好似也没有日夜的变化,徐恪一直往上攀行,中间已不知过了多久,但天光一直大亮,始终未见夜晚的来临。

    他便一直往上,奋力不辍,不知疲倦地向上攀爬,终于,被他爬到了山巅。

    在山顶之最高处,他向四周俯瞰,只见脚下尽是茫茫雪海,天地间只剩了一片皑皑,这无边的白雪、无边的银白之色,如一副画卷一般展现在他眼前,景色虽然单调了些,但也给人以纯粹和绝美之感。

    徐恪徘徊于孤峰之顶,眼望四周无边的白雪,不觉悠然吟道:

    “高天落琼屑  万里尽飞雪

    莽莽云汉间  峰峦如银蛇

    仰看星绝迹  俯视飞鸟稀

    苍生我独眠  岂羡烂柯棋”

    不料,他才刚刚吟罢一曲,忽听得身后有人朗声笑道:

    “好一个‘苍生我独眠,岂羡烂柯棋’呀!只怕,你纵然想独眠于此,最后还是要如那王质一般,回归于凡尘琐务,免不了苍生俗事之苦啊!”

    徐恪听得那声音有些苍老,却甚为耳熟,他当即回头望去。

    “陛下?……”徐恪一见那人,立时惊道。

    只见说话那人,满头白发,一身白衣,颌下也是白须如雪,他生得宽额剑眉,龙睛虎面,恰正是大乾天子李重盛。

    徐恪忙向天子俯身行礼。

    李重盛笑道:“我是李重盛,却并非你的陛下。”

    徐恪心中颇有些疑惑,他暗自心道,你既是李重盛,当然便是我大乾的皇帝,又怎地不是我的陛下?

    李重盛拉着徐恪的手,走到了山顶一处平坦之地,两人便相对坐下,李重盛又道:

    “我乃李重盛不假,可并非与你同处一个命轮,是以也不算是你的陛下,你也不必向我行礼……”

    徐恪心下大感好奇,遂问道:

    “陛下与我不是同一个命轮?那么……陛下是自哪一条命运线而来?”

    关于这命轮之说,他在第四层阁中,借着云影珠穿越之后,曾听得贺茂忠行、怡清、李君羡等人反复说起,是以心中已不觉诧异,让他好奇的是,眼前的李重盛究竟属于哪一条命运线,却为何会来到了这里?

    李重盛摆手道:“你不必去探究我那条命运线,我在那里已经走完了我的行程,今日到此,乃是特意来看看你!”

    徐恪更是惊叹道:“陛下难道是……已然离世之人?”

    “然也!”李重盛捻须笑道。

    “陛下春秋正盛,怎会遽然驾崩?”徐恪依旧是觉得惊异。他见眼前的大乾天子,虽然满面都是皱纹,容颜已经异常苍老,但面目栩栩如生,方才伸手握着自己之时,感觉也是分外地真实,这位天子怎会是一个已然离世之人?

    “我活了八十年,其实早已经活够了!你先别管我是怎么死的……”李重盛又摆了摆手,说道:“我今日在这里现身,是有几句话想同你

    说!”

    徐恪随即问道:“陛下想同我说什么?”

    他心中却更想问,为何你死了之后,不去幽冥地府,竟来到了这神王阁?你就算要找人说话,也当找一个你最为亲近之人才是,如何竟会找到了我?

    李重盛看着徐恪的表情,好似察觉了他心中所想,便问道: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死了之后,不赶紧去投胎转世,却偏偏到了这个地方?还偏偏要找你说话?!”

    “……”徐恪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笑而不语。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到了这里!此地山原茫茫,满目所见,除了到处一片皑皑白雪之外,连一丁点花草也找不着。我死了之后,身子便飘飘然而来,降在了此地。我呆在这里,正无所事事,不想你竟然爬了上来,如此看来,我来到这里,定然便是为了见你!”

    “陛下不知道……这里乃是我大乾的神王阁么?”徐恪忍不住反问道。

    “神王阁?不对呀!这里……不是五指山么?”不料,李重盛却脸露茫然之色,也反问道。

    “五指山?哪来的五指山?”这一下,轮到徐恪心里惊诧莫名了。他心道,我明明一直呆在神王阁中,什么时候这里变成了“五指山”?

    李重盛站起身,手指着前方的起伏群山,向徐恪说道:

    “你看那里,连绵错落,不是还有四座山峰么?加上我们这中间最高的一座,总共五座山峰。这五座山峰尽皆高耸入云,就好像人的五指一般……”

    徐恪依言起身,循着李重盛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茫茫大雪中,隐约有四座山峰错落展开,将自己脚下的这座山峰围在正中。这五座山峰傲然于群山之中,高高在上、挺拔刻直,合在一起,分明就如人的五指一般。

    “这么说,我们此刻脚下的这座山峰,便是‘中指山’了?”徐恪脱口而出道。

    “对,这里是‘中指’,那里便是‘食指’、‘拇指’……”李重盛指点着远处的四座山峰,向徐恪说道:

    “记得我年轻之时,曾游历四方,也曾亲身见识过五指山的风景,是以我到了此地之后,立时便认出了这个地方。只不过,我那时所见的五指山,却不是如此地一般,尽被白雪覆盖,想是此刻已然到了冬季的缘故吧?可惜……我如今已然离世,只是魂魄飘荡于此,终究是不能感受到一丝冷暖啦!”言罢,李重盛竟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于自己已不能亲身感受到人间的冷暖,他好似依旧有些不舍。

    “陛下,可这里……是神王阁呀!我记得不错的话,此地应当是第十二层了,再上一层便是顶层……”徐恪忍不住说道。

    此时,他看着眼前的天子,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心想你果真是当今的皇上么?我可是在此前的几层楼阁里,接连遇上了各种幻境。你说你是从别的命运线而来,却不愿说出是哪一个命轮?你说你已然离世,却分明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形体,此地明明就是神王阁中,你却偏偏说是一个什么“五指山”……我看,你八成又是一个幻象吧?

    “神王阁?……我想起来了,就是长安城秋水原上的那座高楼么!不过,那座高楼早就塌了呀!”

    这时,李重盛却好似颇觉诧异道。

第一百十一章、只为一问

    “陛下那里的神王阁,已然坍塌了么?”徐恪不由得反问道。

    他不禁心想,难道说,你就是从甲子十二线命轮而来的么?

    只因,他在穿越后所处的那一条命轮中,恰正是见到了整座长安城尽皆地震被毁的惨状。

    不过,在别的命轮里,是否也会发生神王阁坍塌的事件,徐恪也无从得知。

    这时,李重盛却又回身坐在了雪地上,并招呼徐恪也一道坐下,他缓缓言道:

    “且不去管这里乃是何地,我今日见你,其实是有一句话想问你……”

    “陛下请问!”徐恪坐回了原处,恳切言道。

    “你……真的能改动命轮么?”李重盛略作思忖之后,忽然问道。

    “这个……陛下何以有此问?”徐恪听得李重盛竟忽而有此一问,心中不觉甚奇。

    “我只是心里有些好奇罢了!这人世间的命运,向来是操控于天庭之手,想不到,你区区一个凡人,真的能改动命轮!”李重盛不禁叹道,他从徐恪的神色中,好似已经感知到了答案。

    徐恪忙道:“陛下误会了!无病不过区区一个凡夫俗子,何来的本事去改动整个苍生人世的命轮?我听闻,若想改动命轮,需得一件上古神器——洪荒钟!”

    “洪荒钟?”李重盛反复低语:“洪荒钟……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顿了一顿,李重盛又问:“依照你的意思,只需找到那件名为‘洪荒钟’的上古神器,就能改动命轮,是么?”

    徐恪道:“大概如此吧!”

    李重盛道:“那么,有了洪荒钟之后,又该如何才能改动命轮呢?难道是拿个棍子随意敲几下钟,这天下万民,苍生百姓的命运,就能随之而发生改变?”

    徐恪挠了挠额头,回道:“实不相瞒,陛下,我也是进了神王阁之后,才听说世上有‘洪荒钟’这等上古神器,至于那洪荒钟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神物?该如何使用才能改动命轮……这些我可真是一去所知……”

    “连你自己也不知洪荒钟为何物?那你怎么……”李重盛忽然又盯住徐恪看了长时,方才捻须笑道:

    “也罢,先别去管那件上古神器究竟是何物,我且问你,若叫你得到了洪荒钟,也知晓了他的运用之法,你会去改动命轮么?”

    徐恪听得此问,不由得有似曾相识之感,只因先前他在穿越之后,也不断地有人向他问出这个问题。他又挠了挠额头,却反问道:

    “在陛下所处的那一条命运线中,是不是因为徐某擅改命轮,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李重盛不禁呵呵笑道:“你果然聪明!我也不瞒你说,在我死后,有人曾告诉我,我本来的阳寿至少还有三年,只因被你随意改动了命轮,却让我遽然走到了终点。”

    “啊?竟有这样的事!”徐恪不禁惊问道:“我怎会随意改动命轮,竟让陛下折损了三年的阳寿?!这个……不太可能吧?如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徐某之罪,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李重盛依旧捻须而笑:“你也切莫自责!毕竟眼下你连洪荒钟是何物都不清楚,又如何去改动命轮?不过,有朝一日,等你手中有了神器之后,说不定,你就会用他来改动命轮呢!说到底,你也不

    用将此事放在心上,改就改了吧,我此时就算是离开人世,心中也已无憾!况且,人的生死早有天定,我已活了整整八十个春秋,就算少它个三年五载,其实……也无甚要紧!”

    徐恪听出李重盛这话外之音,好似对自己那三年阳寿,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他心下愧疚,立时起身,向李重盛俯身行礼,歉然道:

    “陛下,究竟是何人告知,说是徐某改动命轮竟而折损了陛下的寿数?徐某之前未入神王阁之时,根本不知何谓命轮,也不知洪荒钟为何物!如今就算心中知晓,然徐某不过区区一个江南平民,又到哪里去寻来那一件上古神器?”

    李重盛却摆了摆手,示意徐恪坐下,叹道:

    “你也别问那么多了,那个跟我说话之人,我其实也不知他是何人,只是感觉自己身死之后,魂魄飘荡于天地之间,迷迷糊糊听到有人与我说话罢了!咳!……人之生死,我等世间凡人,又有几个能参得透啊!既然已经离去,又何必留恋人间?少了三年又当如何?三年……能做的了什么事?!”

    徐恪更觉歉疚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乃千古明君,所创下的康元盛世自古无出其右!陛下这三年,能为天下百姓送去多少福泽?或许陛下不当回事,然在天下万民心中,却不啻塌天之损啊!”

    李重盛听得徐恪此语,忍不住脸上微露诧异之色,他好奇地盯住徐恪又看了长时,问道:

    “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去改动命轮?”

    “陛下,我没有去改动命轮呀?”徐恪脸露无奈的表情,苦笑道。

    李重盛道:“你如今是没有改,我说的是将来,将来的某一天,你或许就会去改动命轮!”

    徐恪兀自苦笑:“我连洪荒钟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改动命轮?”

    李重盛不以为然道:“洪荒钟么,或许,等你出阁之后,那剑上古神器就会自动飞到你的手中,也未可知呢……”

    徐恪忙举手朝天,对着李重盛信誓旦旦道:“陛下,我保证,就算我有朝一日得到了那件上古神器,也定然不去改动命轮!”

    “可是……你还是会去改的!”未曾想,李重盛却仍然叹了一声,接着道:“我如今人已离世,我只是想知道,你突然间去改动命轮的理由,你就连我这最后的一个疑问,也不愿解答么?”

    徐恪窘道:“我没有做过的事,我怎知其中缘由?”

    李重盛又叹道:“咳!……我在死后飘荡而来的路上,一直在思忖这个问题,你若给了我答案之后,我便立时离开这里,魂归幽冥,可你为何,直到此刻还是不肯言明?”

    徐恪想了一想,忽然改口说道:

    “既然陛下心中,一直受这个问题困扰,那么无病自当勉力为陛下解答。不过,无病心中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陛下……”

    李重盛听得不禁微微一愣,他看了看徐恪,随即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徐恪道:“陛下还记得,微臣私放天牢重犯李君羡之事么?”

    李重盛笑道:“当然记得,你这小子!当时忒也胆大妄为,竟敢私放朕钦定的谋逆重犯!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当时只是将你贬官为民……怎么,你还记了朕的仇不成?”

    徐恪道: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问一句,君羡大哥为人正直,战功赫赫,他只是陪着废太子李仁喝了两杯酒,又怎地成了一个谋逆的重犯?”

    李重盛脸上微露不悦之色,当即沉声言道:“你说的轻巧!‘只是陪着李仁喝了两杯酒?’你怎知这两杯酒里有没有谋逆的勾当?!他与李仁私相勾结,阴图不轨,那可是有人亲眼所见之事!连李仁自己也亲口自承……朕若不是念在他战功赫赫,又是太宗爷之后的份上,早将他万剐凌迟了!”

    “这……”徐恪把心一横,索性抗辩到底:“那个告发君羡大哥之人,微臣查过,此人名叫王琛卫,本就是个花钱买 官的纨绔子弟,陛下怎可仅凭此人一面之词就无端将一位禁军大将定为死罪?再者,当时审讯此案的就是孙勋,朝中大臣谁都知道,孙勋是楚王的心腹,为了扳倒当时的太子,孙勋必然无所不用其极,那份供状多半就是屈打成招而来。至于太子李仁为何会亲口自承,恐怕他是自觉行将被废,万念俱灰之际胡乱咬人吧?……其实,陛下心里定是清清楚楚,以君羡大哥的为人,又怎会攀附太子李仁这等货色,甘心供他驱使?更遑论助他谋逆!陛下急着将君羡大哥打入诏狱,无非是想借此坐实太子李仁谋反之罪罢了!无病心中一直不明白的是,李仁并未谋反,君羡大哥也清清白白,陛下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无端将他们定一个谋反的罪名?”

    徐恪这一番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他满以为皇帝定然会龙颜大怒、拍案而起,岂料,眼前的“李重盛”却一直耐心地听他直到讲完,这才悠然叹息了一声,说道:

    “这便是‘为君之道’呀!等你以后坐上了大位,你就明白了!”

    徐恪摇了摇头,说道:“此种‘为君之道’,微臣实在不敢苟同。无病少读圣贤之书,深慕书中之理,自古为君者,当以诚信治国,以仁义治天下!陛下若要废去李仁太子之位,直接下一道圣旨就是了,何必定要罗织一个‘谋反’的罪名?”

    若照平时,他是断断不敢在天子面前,如此放言无忌,此刻他心想,看你今日面目和善,无论如何都不会动脑,或许你是真的死后改了脾气?又或许你根本就不是李重盛?我不管你是死是活,是真是假,既然你已在我眼前,那么,我心中之语,当然要一吐为快!

    李重盛低头思忖了片刻,缓缓言道:

    “兴许……你说的也有道理,朕当时将李君羡仓促打入诏狱,处置得是有些偏颇了……不过,朕后来,不也是免除了他的死罪么?”

    “那么,陛下今日觉得,君羡大哥从未曾有谋反之心喽?”徐恪又追问了一句。

    “嗯……”李重盛手捻长须,点了点头。

    皇帝已然态度如此,徐恪再不好穷追不舍。当下,他又从雪地中站起身,俯下身朝李重盛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道:“多谢陛下为君羡大哥正名,无病代李将军谢过陛下!”

    “那么,我所问的那个问题,你能解答了么?”李重盛眼望徐恪,眼神中透着几丝殷切,再次问道。

    “我为何要改动命轮?”

    “嗯……”

    “若我将来果真是改动了命轮,其原因我想大概是这样的……”

    徐恪随后便说出了他心中所猜想的那一个理由。

第一百十二章、失足雪原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神王阁皓园内】

    高良士陪着李重盛微服出访,两人来到了长安城西南的秋水原,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大门前停步,高良士上前叩门,未料敲了半天的大门,却毫无回应。李重盛无奈之下只得亲自上前,他人才刚刚走到门前,大门便轻轻开启。李重盛吩咐高良士在外候着,自己一身便服,缓缓走入门内。

    李重盛进入门内之后,大门便自动关闭,院子里到处都是氤氲缠绕,蒸腾而起的云雾在他身周缥缈游荡,他依着自己心中的记忆,往前院正中走去,没走得多少路程,忽然听得两声狮吼几乎同时响起,只见两头巨大的狮子一左一右向他扑来。

    李重盛匆忙向后闪避,急切间已然不及,眼看两头巨狮就要将自己扑倒,这时,他身旁蓦地闪现一位白发老者。那白发老者手举一块玄铁令牌,铁牌两面日月形状的凹孔中立时发出两道紫光,整好照在了两头巨狮的双眼中。

    猛然间,两头巨狮闷吼了一声,一齐倒在了地上,却化作了两块狮首高昂的镇宅石狮。在两块石狮之间,一扇大铁门也自云雾缭绕中乍现眼前。

    白发老者走到右侧的石狮边,将手中的玄铁令牌插入石狮足趾间的空隙,用力一拧,依稀听到了机栝转动之声。他又走到左侧的那只石狮前,依样而为,在两头镇宅石狮的足趾间都有一道空隙,宽度约略与玄铁令牌相当。

    白发老者在两头石狮足趾间的孔隙处,依次转动玄铁令牌之后,只听得“轧轧”之声不断传来,那两扇厚重无比的大铁门,终于自中间缓缓地打开。

    “请吧!”白发老者淡然说道。

    “多谢守门尊者!”李重盛正欲向那白发老者拱手称谢,一转身,却见那人早已消失不见……

    过得盏茶之后,在皓园的一间小亭中,李重盛与白无命已然各坐石桌的两端。两人互道寒暄,李重盛品了一口香茗,当即赞不绝口。

    “我不是同你说过,让你没事少来么?”白无命忽然开口道,听他言语间的口吻,好似无心与皇帝多言。

    李重盛歉然道:“这次不一样,若不能亲见白老阁主,我这心里总是觉着没底……”

    白无命道:“你是想知道,我为何又收了一个徒弟?”

    李重盛道:“我记得二十年前你收义儿为徒之时,跟我讲义儿血脉禀赋均与常人不同,因此你除了点名让他做副阁主之外,还破格收他为天字门弟子。可这次你收的那位徐无病,却不过是一位来自江南的平头百姓。义儿身具我皇族血脉,对于武学一道,又悟性奇高,老阁主收他为徒,自然在情理之中,难道这个徐无病,也有异于常人的血脉吗?”

    白无命眼角微抬,扫了李重盛一眼,淡然道:“怎么……我收徐无病为徒,你有些不高兴么?”

    李重盛忙道:“这个倒是没有,白老阁主于我大乾而言,如撑天巨柱一般,三百年来,神王阁为大乾不知培养了多少英才,无一不是我大乾国栋梁之臣。在我康元一朝,白老阁主竟能连收两名天字门弟子,实乃我朝之大幸事!举国上下,闻之者无不振奋,身为天子,我高

    兴还来不及呢!”

    白无命点了点头,道:“我在你康元一朝多收了一两个徒弟,既然你心里高兴,又何必多次一问呢?至于这个徐无病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眼下你却不必知晓。你只需知道,我白无命收徒,自然有我白无命的道理!”

    李重盛忙道:“是是是!今日寡人倒是有些孟浪了……我还有最后一问,请教白老阁主,待徐无病出阁之日,寡人当授他一个什么官职才好呢?”

    白无命品了一口香茗,依旧是漫不经心道:“他如今困在阁中,屯邅不前,能不能出阁还另说哩!”

    李重盛有些好奇道:“无病如今到了第几层?”

    白无命转头向身后那一座小小的山峰看了一眼,随意道:“好似已到了第十二层……”

    李重盛先前还为徐恪能否顺利上到顶层而担忧,此际听得徐恪已经走到了第十二层,心下不禁一喜,他当即笑道:“老阁主,我听闻神王阁中拢共只有十三层,无病既已到了十二层,再往上一层,不就可以出阁了么?”

    白无命双眼只是看着手中的茶盏,此时杯口上的水气不断上升又消散,恍若那些缥缈的浮云一般,不断涌出、翻腾不休,最后尽皆散去。他喝了一口茶后,懒洋洋地说道:

    “他虽然只剩了最后一层,但若不得要领,恐怕终其一生都走不上去!”

    李重盛奇道:“敢问老阁主,这神王阁中,时间不是一直静止不前的么?既然时间永远停滞,他又怎会终其一生?”

    白无命道:“神王阁中时间停滞不假,但生死却是真!他若能顺利出阁,便依旧是进去之时,光阴于他而言,未尝浪费片刻。他若不幸身死,便永生困于阁中,非但不能出阁,连魂魄都不能归于地府!”

    李重盛听得不由一惊,他心道这神王阁内居然还如此凶险!虽然时间永远处于静止之中,然生死却容不得丝毫偏差,若徐无病不幸命丧于阁中,他从此就无法出得阁门!看来,当年的义儿,能够平安出阁,想必也是经历了一番异样艰险与磨难啊!他想到最后,不由得为自己的三子昔日能顺利出阁,感到庆幸不已……

    “好了,你也不要在我这里浪费唇舌……”白无命见李重盛低头思忖,长久无言,便高高地端起了茶盏,摆出了一副“送客”之意,他缓缓言道:

    “若徐无病不能出阁,这便是他的命数!若他能够顺利出阁,片刻之后他就当走出门外了……至于你想给他派一个什么官职,那是你的事,又何必问我?”

    “好吧!”李重盛心知白老阁主的脾气,若他不想多话之时,任谁都无法让他言语出声。当下皇帝匆忙起身,向白无命拱手为礼后,便告辞而出。

    ……

    ……

    几乎与此同时,在神王阁第十二层中,在那座高耸入云的“中指峰”上,徐恪正向另一个“李重盛”言道:

    “陛下,依微臣猜想,将来的那个‘我’,若真的用洪荒钟改动了命轮,其缘由或许便是,如今的这条命轮中,出现了让他不能承受的变化!”

    李重盛疑惑道:“不能承受的变化?是什么样的变化让‘你’

    不能承受?竟会不惜冒犯天条,一意孤行,擅自改动命轮?”

    徐恪苦笑道:“陛下,如今我所处的这条命轮,一切都还好端端地,那种变化尚未发生,我又怎会知晓啊?!”

    李重盛兀自追问道:“你再好好想想……以你行事的风格,究竟什么样的变故,才会让你忽然改变主意,提前改动命轮?”

    徐恪想了半天,却还是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实不相瞒,以我目下心中的想法,将来,不管会发生什么变故,无论世界的发展会出现怎样的变化,哪怕人类的命运都面临灭亡的境地,我都不会去随意改动命轮!”

    “哦……真的吗?”李重盛不禁仔细地瞧着徐恪的双眼,问道:“将来不管你身边出现什么样的变故,你都不会随意去改变命轮么?”

    “当然!”徐恪恳切言道:“世间万物自有运行之道,我等凡人,只需顺其自然即可,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既然万事万物的发生发展,自有天道藏于其中,那么,我等人类只需遵循天道,顺天而为便可,顺天者方能胜天,若逆天而动,因果必于此中而发,得失必于此中而变。若遽然改动命轮,又怎知改动之后得失与因果会如何变化呢?或许,比之于之前变得更为不如呢!”

    “李重盛”闻听徐恪此语,立时变得脸色欣然,喜道:

    “你果真是这么想?”

    徐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啊!世间一切,自有天道,我等凡人只需顺应自然即可!”李重盛又复述了几遍徐恪的话语,末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既有这样的觉悟,我便放心了!如此甚好,甚好啊!”

    “老夫心愿已了,这便去也!”

    “日后,你当切记今日之语,凡事都有因果,有得亦必有失!既然老天给了你这样的命运,老天爷自然有他的道理。若你只想着改变,或许变到最后,仍然得不偿失呢!”

    只见“李重盛”捻须而笑,他话刚说完,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便倏而消失不见。

    “陛下!”徐恪急忙伸出手,想抓住李重盛的手臂,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舍不得李重盛走,他心里好似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这位天子。

    只因他在第十一层阁中所见的那些幻境,让他心中不免存疑,此时既然见到了“李重盛”本人,不管他是死是活,是真是假,他总想问上一问。

    “二十多年前,你是否在江南余杭县附近,认识了一位紫衫女子?”

    只可惜,此时他纵然想问,身前的“李重盛”身影业已消逝。徐恪伸手向前,双足也随之踏步,不料,他脚下突然一个打滑,身子便失去了重心,那雪地无比湿滑,他一个颀长的身子便从峰顶摔了下来。

    徐恪匆忙间急提一口真气,想要踩住山边的雪地顿住下跌之势。岂料,他只觉眼前一黑,却好似自己并非坠下雪山,而是坠入了一处无比幽暗的深渊。

    他两眼已经不能视物,只觉自己正不停地下坠,下坠到一处深不见底的空间之中。

    ……

第一百十三章、地洞无门

    徐恪伸手欲抓住将要消逝的李重盛,未料身形前扑之时,脚下却忽然一空,整个人便失足掉下了雪山。

    待得他坠落到地,却发觉自己跌落在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里。他用力揉了揉双眼,想要寻找一些光亮,但过了许久,身周依然是一片黑暗。他只得伸手往四处搜摸,走了五六步,便摸到了一片坚硬之物,凭手掌的感觉,恍若是大片石壁。

    徐恪一边走,一边不断触摸身旁的石壁,他只觉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地洞中,周围都是坚硬的石壁,脚下也不时触碰到许多的碎石。这一个地洞好似无穷广大,他触摸着石壁走了许久,依旧找不到头,而且,地洞内没有一丁点的光亮。他双脚挪动,几乎全凭手掌的触摸来寻找路径。

    “此地为何如此昏黑?难道……这里就是地底的世界?抑或,我已然到了幽冥地府?”他不禁胡思乱想道。

    此刻,徐恪身坠于这一团漆黑的世界,心中也变得一片茫然。他在黑暗中不断摸索着向前,可无论他向任何一个方向行走,无论了走了多久的路,眼前依然是一团漆黑,毫无所见。他这一生中,从未曾遇见过这样的经历……

    他想起,当日他凭着云影珠穿越到了那个魔化的世界,在灞山魔窟的山洞中,也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当日他带着一百个手下的卫兵,手中还有火把,如今却只有他一人掉在了这一个黑暗无边的空间里,身上还找不到半点照明之物。

    “这可怎么办才好?!”徐恪在黑暗中挠了挠额头,一时间又有些仿徨无计。

    他从背上掣出长剑,用力往石壁一斫,徒闻“叮”地一声,在火星飞溅的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了身周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怪石,身旁的道路也是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处。

    长剑与石壁碰撞的火星一闪即逝,徐恪想要细看周围,眼前早已恢复了黑暗。徐恪又摸了摸自己的剑刃,果然在剑刃顶端又触摸到了一个缺口,这一下他那柄长剑已然弄出了两个豁口。徐恪心下不舍,便回剑入鞘,从此再也不敢用此种方法来制造光亮。

    徐恪在漆黑一团的地洞中不知走了多少辰光,却始终寻不见半点光明。无论他如何向四周大喊大叫,也永远听不到有人与他回应。终于,他在极度地疲惫与绝望下,颓然倒地,一卧不起……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这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我究竟该怎么离开?”

    “喂!这里是幽冥地府吗?若是幽冥之界,那就烦请阎王判官、勾魂使者们出来相见!”

    “别再装神弄鬼了,是什么人在那里,赶紧给我出来!”

    徐恪卧倒于地,不断地大喊着,吼叫着,发泄着……

    可他身边仍然空无一人,除了自己的喊叫声在地洞中不断回响之外,再无半点别的声音。

    好在,他在这一处黑暗的空间内,无论呆了多久,始终没有半点饥渴之感。他也不会觉得寒冷、炎热、潮湿等种种难受。

    自然,在这片完全黑暗的空间里,他更加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唯一让他难受的,就是黑暗与孤独。那是一种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与孤独……

    有时候,

    最让人感到害怕的并非是饥渴和寒冷,而是那种身处于黑暗之中的绝望,一个人若长时间地身处于黑暗与孤独之中,天知道他会不会发疯!

    他就这样呆在这一片黑暗与孤独的世界里,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也不知光阴流逝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听得石壁外头有人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好似有一老一少两人正向这边走来,他急忙将耳朵紧贴在石壁上,只听那位老者说道:

    “阿虎,你头一次跟爷爷出来打猎,怕不怕?”

    那位叫“阿虎”的少年人回道:“有爷爷在,阿虎一点都不怕!阿虎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啦!”

    “听说,这五指山下可是有老虎的哟!”

    “老虎怕什么,只要有这把叉子,来一只老虎我就叉它一只,来两只老虎我就叉它一双!”那位少年人好似抖了抖手上的铁叉子,发出“哐啷啷”的声响。

    “啧啧啧!好大的口气吆!听起来就好像你打死过好几只老虎一样……”

    “爷爷,那你就教教我,该怎么打老虎呀!”

    “打老虎……嗯!爷爷先教你一个字!见了老虎过来,赶紧……逃!”

    “啊?见了老虎就……逃?!”

    “要不然呢!爷爷活了这一把年纪,靠的就是这一个‘逃’字!”

    ……

    徐恪听得这祖孙两人的声音传来,当下心中不胜之喜,他忙对着石壁大喊:“喂!有人吗?麻烦到这里来……喂!……”

    然而,不管他如何大声呼喊,那祖孙两人说话声已越来越小,渐至不闻,显然两人早已走远,他们也根本未注意到,隔着一层石壁中,竟然还藏得有人。

    徐恪叹息了一声,再次颓然坐倒。

    又过了不知几个月辰光,徐恪正无聊地躺在黑暗中发呆,忽听得祖孙两人的对话再次传来。这一次,那少年人仿佛扛着一件重物,气喘吁吁地道:

    “爷爷,咱们今天可是大丰收啦!打下了这么一头大鹿!这一身鹿肉,够咱们吃上大半个月了吧?……”

    “嗯……今儿个你这臭小子的运气可真不赖!这头梅花鹿个头可真不小!鹿肉就不消说了,还有这鹿皮、鹿角、鹿茸,可都能卖上一个好价钱!等爷爷到镇上去把这些卖了,就给你扯上一件袄子……”

    “我不要袄子!爷爷,你还是到镇上的胡铁匠那里,再去打几把上好的铁叉吧!铁要好,叉子要尖利!”

    “怎么……你还真想去打老虎呀!”

    “爷爷,咱们吃打猎这碗饭的,什么野兽不能打!下一回我要是见了老虎,一定要……”

    “得得得!别以为你名里带一个‘虎’,就可以去叉老虎!那老虎是什么,那可是百兽之王啊!”

    “百兽之王算个啥!下一回到了我阿虎手中,看我不把它给叉一个四脚朝天!”

    ……

    徐恪又朝那祖孙两人的方向呼喊了几声,这一次他已经不抱多大的期望,果然,须臾之间,石壁外的两人渐行渐远,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声音,此刻也终归于寂静。

    “这个不知什么的鬼地方,到底要困我到几时!”

    徐恪心中

    气苦,蓦地跃然而起,他双眼不能视物,索性对着身周的石壁不管不顾地一通乱踢乱撞,过不多时,那些石壁还是石壁,丝毫未受损伤,徐恪自己却已经被那些石头撞得浑身酸痛。他最后一脚不知踢在了哪一处石头尖上,只痛得“哎吆”一声,翻身便滚到在地……

    黑暗中,徐恪只听得“叮当”一声,好似有一块铁牌掉落在了地上。他急忙重新坐起,四面仔细摸索,终于被他捡到了一块铁牌。

    徐恪用手把摸,只觉那块铁牌头尖底圆,长约六寸,宽约两寸,入手甚沉,似是玄铁打造。他再仔细触摸铁牌上图案与文字,只觉铁牌的一面依稀刻着一个“神”字,“神”字上方乃是一个太阳的图形,另一面仿佛刻着一个“王”字,“王”字的上方却刻着一个月亮的图形。

    徐恪不由得暗自道:“这不就是‘神王令’么?怎地会在这里?是了!定是我将它一只深藏在怀里,方才不管不顾地一通摔打,竟而将这块铁牌给甩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神王令,心中不禁回想,他初入阁门之时,被两头巨大的狮子骤然扑击,情急之下,他便向前挥出了神王令。他记得当时这块神王令在他手上却忽然发出了一道紫光,那一道紫光射向巨狮的双眼,立时就将那两头活生生的狮子变成了两块镇宅石狮。

    “对了!这神王令的日月图形中能发出光亮!有了光亮……我就能找到出去的路径,从此便不必受困于此啦!”

    徐恪想到此处,心中顿时来了希望。他霍然站起,右手高举神王令,向前不断挥动,甚至于口中也大喊着:“着!亮!……发光呀!”

    然而,不管徐恪用什么方法,此时的神王令在他手中好似睡着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自然,也并未出现半分光亮。

    徐恪气得将那神王令往地上一掷,怒道:“什么破玩意,就是块破铁!半点用都没有!”

    徐恪用力不小,只听“仓啷啷”一响,那块铁牌甩在地上又复弹起,与周围的石壁反复摩擦,竟而闪射出一片火花。

    借着铁牌与石壁摩擦而出的火花,徐恪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石室之中,左边几十步外好似有一个出口。

    徐恪心中一喜,立时从地上摸索了一会儿,又捡起了那块铁牌。他右手拿着神王令,往石壁上轻轻一划,顿时又是一大团火花被他划出……

    徐恪用手摸了摸铁牌,只觉铁牌虽然微微有些发烫,但并无丝毫之损。他便用手里的神王令不断地与坚硬的石壁相互碰撞摩擦,借着连续闪现的火花光芒,向着出口走去。

    徐恪对于背上的那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异常爱惜,非但不肯用它来击打石壁,而且他见长剑已被豁出了两处缺口还舍不得丢弃。然对于手中的这块神王令,他倒是不甚在乎。他只觉这块铁牌非但分量不轻,而且材质极其坚硬,所到之处,大片碎石纷纷被其斫落,铁牌却丝毫未损。他既见铁牌如此坚硬,更是乐得用它不断地去敲击碰撞石壁,以此来制造火花……

    不料,才过得片刻,他忽听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痛死啦!你能不能不要用‘我’去刮石头啊!”

第一百十四章、称兄道弟

    徐恪忽听得身旁出现人声,而且还是个小孩稚嫩之音,心中不由得一愣,他凝目向周围望去,却只是一团漆黑。

    他忙又用手中的神王令划向石壁,这次他用力甚巨,随着大片碎石的滑落,他身旁也闪现出了大片的火花。

    “咦?奇怪了,哪里来的小孩呀?”徐恪借着那大片火花的光亮,却仍然未见半个人影,他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下奇异道。

    “喂!傻大个!你耳朵聋了啊!你还刮!你是要痛死我不成?!……”先前那个孩童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他”好像心有怒气,说话也没了好声气。

    徐恪举起手里的神王令,黑暗中对着自己的眼睛瞧了瞧。他好像猜出了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孩稚嫩的声影,依稀就是从手里的神王令中发出。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会在我的神王令里头?”徐恪问道。

    “谁是孩子?你才是孩子呢!说话没大没小!”那小孩依旧是奶声奶气的声音,但口吻却有些老气横秋。

    “听你的声音,明明是个小孩……到底谁没大没小?”徐恪说完,作势又要将手里的神王令划向一旁的石壁。

    “停停停!求求你行行好,先不要刮石头了好不好?你要说我是小孩,我就是个‘小孩’吧!”那位孩童稚嫩的声音,兀自恳求道。

    “不刮石头,我哪来的光亮?”

    “算我怕了你了还不成?你要光亮是吧?我这就给你!”那小孩话音刚落,徐恪手中的神王令忽然一阵抖动,在日与月的图形中,立时便生出了一道紫光,那一道紫色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内,他总算看清了周围的境况。

    徐恪心中顿时大喜过望,他在这一片暗无天日的地洞中,已不知呆了多少光阴,如今遽然见到亮光,犹如久盲的人重见光明一般,如何不欣喜莫名?!

    他借着这一丁点黯淡的紫芒,只见自己正立身于一条蜿蜒幽深的地道中,那地道非常宽阔,回环往复、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处。

    “你是谁?怎会在我的神王令里?”徐恪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就一直在里头睡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刚刚被你这一刮,把我给痛醒了!”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再次响起,仔细听来,他可爱而稚嫩的声音中,竟似饱含着委屈与不平。

    “那……能否请你出来相见?”徐恪又问道,他心想你虽然是一个小孩,但今天却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无论如何我也得谢你一谢!

    “我也想出来啊!”小孩好似“嘟囔着嘴”说道:“我被关在这黑屋子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啦!要是能出来的话,我早就走了,还用得着你说!”

    “你也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徐恪心下颇觉奇异道。他心想我此刻受困于这座幽深黑暗的山洞,无论怎样寻找都找不到出口,你竟然也是被困在一间黑屋子里,一直出不出去,如此来看,你我二人岂非同病相怜?

    “当然啦!要不然我哪有闲工夫陪你说话?而且,我这间黑屋子可比你这山洞还要难受得多啦!你在山洞里好歹还能走来走去,我呆在黑屋子里,就只能躺着睡觉,除此之外什么事都做不成!”小孩有些气愤地说道。

    “咳!……如此看来,你也是蛮可怜的,咱们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徐恪不禁叹道。

    小孩竟也跟着叹了一句:“咳!……应该是‘同是暗夜沦落人’才对啊……”他这句话虽是不经意而发,却仿佛是道尽了他们长久地受困于暗夜之苦。他们两人都在这一片暗无天日的幽深空间内,不知呆了多久的光阴,这中间的凄苦与无奈,若非亲身经历之人,委实不能用言语形容。

    顿了一顿,小孩又说道:

    “不过, 你这傻大个也真够笨的!这么小的一个山洞,你明明往东走五十步,再往西南行个百二十步,然后再折而往西北一直走……最后再往东走半个时辰,就能出去了!你却在同一个地方,反反复复地走了好几个月……咳!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原来,你知道怎么从地洞中出去啊!那你为何不早说?!”徐恪有些气恼道,不过,他听得那小孩知道走出地洞的路径,心中自也大喜。

    “你也没问我呀?”小孩漫不经心道。

    “好吧!”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时也没话可说。

    “那就烦请你带路吧!”徐恪伸出左手,朝右手握着的神王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

    “嗯……你先往东走五十步!”小孩吩咐道。

    ……

    在神王令的指挥下,徐恪在山洞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走了好几个时辰,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亮光。他心中欢喜不已,忍不住大步往前奔行,终于他抬腿向上一迈,便跨出了山洞。

    只见外头一片耀眼的白光射来,徐恪急忙眯起双眼,慢慢地适应外头的光亮,过了许久他再努力睁开眼睛,却见周围尽是白茫茫的雪地,远处群山起伏、逶迤无边……他又回到了先前落足的那一片雪原之中。

    徐恪不禁有些失望,他原先以为走出地洞之后,应该就是第十三层阁,不料,走了半天,依然还是留在第十二层中。

    “咳!怎么还是这个老地方?”徐恪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说你傻你还不信!你刚刚从五指山掉进了地洞里,眼下出了地洞,自然还是五指山下喽!”小孩却以嘲讽的口气说道。

    徐恪此际也无心与那小孩争辩,面对着周遭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他心中不觉颇感忧虑,当下便问道:“敢问这位童子,我如何才能从这里出去,更上一层?”

    “别叫我‘童子’,我都活了几千年了,你还真当我是一个小孩呢!”小孩的声音颇为不满道。

    “你活了几千年?!那你岂非是一个神仙之体?徐某失敬失敬!那我当称呼你什么呢?敢问这位‘仙翁’高姓大名?”徐恪低头望向手里的神王令,好似在俯身向他行礼。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连我从哪儿来、来这里做什么都忘记掉了。不过,你叫我‘仙翁’……嘻嘻!好像也不对哦,我也……没那么老!”小孩又笑着说道。

    “你都活了几千年,还不算老?……”

    “几千年算什么!在我们那里,一万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至于你该叫我什么……叫什么才好呢?咦……对了!我既然一直呆在这神王令里,你就叫我一声‘神王令大人’吧!”

    “神王令大人?这名字是不是有点……”

    “有点长了是不是?那就叫我‘神王大’……哦不!还是叫我‘大神王’……不行不行!也不好听,索性叫我‘神大王’或是‘大王神’……‘王大神’也还好……”

    “还是叫你‘神王兄’吧!在下徐恪,虚度二十一载春秋,和神王兄相比,在下可是年轻得很了!”

    “嗯!我知道你,你叫徐无病,无病无灾,欢欢喜喜!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名字,就冲你这无病无灾的好彩头,你这个兄弟,我认啦!”

    “那么……请教神王兄,如何才能走出这十二层阁?”

    “走出十二层阁,那得问你呀!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徐恪气急道:“你不知道上楼的路径,却跟我费了这么多唇舌!”

    “那是你要同我说,我又没勉强你……”小孩的声音好似分外得意。

    “你……你既知道走出地洞的路径,怎会不知走出十二层阁的路径?你……定然是知道的!”徐恪兀自不死心。

    “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为何?”

    “谁让你刚才拿我胡乱地去刮那些石头啊!害得我直到现在,浑身还疼得要命!”

    “你这‘小气鬼’!我刚才只是逼不得已。”

    “怎么……不叫我‘神王哥哥’啦?我的无病好弟弟?”

    “你就是个小气鬼!谁是你的弟弟!”

    “咳!”那位“小气鬼”却悠然叹息了一声,说道:“神王阁有神王阁的规矩,每一个入阁之人,都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依次往上才能更上层楼。若经我的指点,你就算走上去,也会摔下来的……”

    “好吧!”徐恪只得放弃从神王令中找到答案。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群山,只见五座如竹笋一般的山峰,正巍然耸立于前,山巅高耸入云,不知离地有几千尺之高!离自己最近的那座高峰,恰正是之前他遇上李重盛的“中指山”。

    他缓步向前走去,雪地上又留下了自己一连串的脚印,雪花扑打在他身上,旋即又复消失。他一边走,一边又对着神王令言道:

    “不过,你还是一个‘小气鬼’!”

    “我怎么还是一个小气鬼?我……我哪里小气了?”那小气鬼听得自己与徐恪闹了半天,却还未挣来一个“哥哥”的称呼,好似有些不甘心。

    “你难道还不小气么?你明明早就知道走出地洞的路径,却等我在里头被困了好几个月才肯说出来。再者,你从我入阁之时起,一直就在我身上,我这十几层阁爬上来,遇到了多少艰难?你全都看在眼里,却始终未发一言,未出一语,你这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哥哥’!你顶多也就是一个小气鬼罢了!”

    徐恪蓦地想起,这块神王令他一直贴身深藏于怀中,自己从第一层阁水月楼开始,每一层阁都爬得异常艰难,尤其是到了第四层阁穿越之后,好几次遇险性命堪忧,可从未见神王令出声相帮。他自己也是直到今日才知这神王令竟能开口说话,而且能耐还不小……

    “哼!小气鬼就小气鬼,你既然说我小气,那我就不理你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徐恪手中的神王令忽然一阵轻轻的抖动之后,从此便没了声息。他摇了摇手中的铁牌,喊道:

    “小气鬼,你就这么走啦?喂……”

    之前,神王令每到说话之时,铁牌总有些轻微的震动,时不时还会微微发热,此时,徐恪手里的神王令却已然一动不动,周身冰冷,仿佛就只成了一块铁牌而已。

    ……

第一百十五章、朝令夕改

    徐恪见手中的神王令不再说话,当下也不去理会,他环顾四周,心道,我在中指山上遇到了李重盛,那么,其余的四处高峰上,或许还能遇着别人。

    他随即抖擞精神,大步向最左边的“小指山”行去,经过了一番费力地攀爬,他终于登上了山顶。但那小指山的山顶上却空无一人,徐恪左右寻找,正自思量,蓦地觉后背被人推了一下,他身子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趔趄,便又自那山巅上一头栽了下来……

    “怎么……又掉下来啦?”他刚刚跌落到地,眼前就走来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这一次,徐恪跌倒后站起,却见自己并非跌落在原先的地洞中,而是重新回到了第一层阁,身旁那个笑眯眯同他说话的老者,正是水月老人。

    “我怎么……又掉进了第一层阁?”徐恪挠了挠额头,疑惑道。

    水月老人捋须笑道:“自来爬此楼者,都如逆水行舟,往上一层千难万难,稍稍后退,便是千寻……”

    徐恪苦笑道:“我都已到了第十二层,怎地还会掉落下来?”

    水月老人道:“愈是往上,便愈是容易掉将下来,你可得小心一些了……”

    徐恪问道:“敢问水月老人,那十二层阁的守阁之人是哪一位?”

    水月老人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振作精神,往上而行。

    还是同先前一样,他一层一层地往上,到了第四层阁时,他向楼顶望了望,只见那颗巴掌大的云影珠兀自飘荡于空中,微微浮动着,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他回想前事,不觉叹息了一声,再次往上攀行。

    “胡姐姐莫急,无病眼下已走到了第十二层,待我再往上一层,便能见到白老阁主了!”他心中再次提醒自己道。

    他一边往上,一边又回想起他穿越至十年之后所见的那些场景,只觉他在那一条命运线中的经历,又清晰地回到了自己的脑海中……不知不觉,他便已走进了第十层阁。

    待得走进浮云楼后,他却见身周不过是红泥墙面,脚下木板地面,中央一根通天巨柱,景象却与第一层水月楼一模一样。

    他想起先前踏入浮云楼时,脚下到处都是白云涌动,身边茫茫万里都不见尽头,不想此刻,这浮云楼却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层楼阁。

    徐恪在浮云楼中荡了一圈,只见整一层楼阁中空无一人,也无一件摆设,就只是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卷轴,卷轴中画着一片白茫茫的浮云,浮云边依稀矗立着一座高楼,高楼中好似还端坐着几个人影……

    “原来,我之前所经历的景象,便都只是在这副画中!”徐恪观摩着画中的景致,心中恍然而悟。

    他见浮云楼中除一副巨画之外,别无他物,便抬脚而上,又走入第十一层中。

    同样,此刻的沧海楼,也同浮云楼别无二致,整一层楼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除了环形的红墙与中央的巨柱之外,墙上也是一副巨画,画中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大海中耸起一座孤岛,孤岛上好似还跳跃着一只大马猴……

    徐恪走走看看,过了盏茶时

    分,再无留恋,便又起脚而上,走向那十二层阁。

    十二层阁中依旧是一片茫茫雪原,徐恪在群山中走了半日,除了漫天大雪之外,始终不见半个人影,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纵步而上,又攀上了“小指山”旁的那座“环指山”。

    待得他废了老半天的工夫,终于爬山了“环指山”之后,却见山巅上正仰面躺着一人。

    徐恪走到那人近前,只见他头戴通天冠、一身衮龙袍,腰悬灿白玉,脚底缀金履,满头白发,脸上沟壑纵横……

    “陛下!”徐恪急忙唤了一声。

    那个仰躺于雪地之人,正是大乾天子李重盛。

    李重盛斜过头看了徐恪一眼,嘴里想要说话,嘴唇微微蠕动却好似没有力气出声,他此时的模样仿佛异常虚弱,仰面倒在雪地上竟而不能起身。

    徐恪忙上前将老皇帝搀起,他见此刻的李重盛,非但容颜已是极其苍老,而且脸色惨白、头上乱发飞扬,嘴角还略略有些血迹,他心中顿感惊奇,当下便问道:

    “陛下不是刚刚离开么?怎地又回到了这里?”

    老皇帝在徐恪的帮扶之下,倚着一处雪地坐好,他歇息了片刻之后,终于调整好气息,这才颓然叹息了一声,缓缓言道:

    “朕……刚刚离开了人世么?”

    徐恪奇道:“陛下已经离开了人世,难道……陛下自己不知么?”

    李重盛点了点头,叹道:“朕知道,朕这回是真的死了,只是,朕心里……委实有些不甘心呐!”

    徐恪心中略略思忖,便猜到了这个老皇帝必也是自别的命轮中而来,想必他对自己的骤然离世兀自恋恋不舍,当下便宽慰道:

    “陛下也不必难过,自古以来,凡人都难逃生死,陛下已活了八十个年头,算起来已算得上是高寿啦!”

    李重盛却面露难过的表情,痛惜道:“我已经活了八十六载春秋啦!”

    徐恪疑惑道:“八十六载?那陛下已多活了六年啦,怎地还如此难过?”

    李重盛叹道:“咳!让朕难受的不是朕活了多大的年岁,能活到八十六岁,朕心足矣!真正让朕痛心的……是杀死朕的那人,竟然就是朕的……朕的……咳!……”说到最后,他语音哽咽,数度失声,想是心中难受之极。

    “陛下是被人所杀的?”徐恪顿时大惊道:“那个弑君之人,到底为谁?”

    李重盛却摆了摆手,他扶着徐恪的肩膀用力站直了身子,在满眼都是皑皑白雪的山巅颤巍巍地走了几步,忽然又反问道:

    “无病,朕刚刚听闻,你能改动命轮,是么?”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陛下若觉得是,那就算是吧!”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模棱两可道。

    李重盛紧紧地握住了徐恪的双手,眼光里竟流露出难得的求恳之色,只听他凄然说道:

    “无病,你能否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是想让我去惩处那个弑君之人?”徐恪反问道。

    不想,李重盛摇了摇头,道:“那个人……你不动也罢!朕只想让你,为朕改动一次命轮,朕实在不

    想……那样地离开人世!”

    “改动命轮?可是方才陛下不是……?”徐恪不禁疑惑道。他心想,刚才在中指山上的那个“你”,可还是苦心求我不要去改动命轮,此刻的你竟又突然改了主意,我到底是要听哪一个你才好!

    李重盛道:“方才是方才,眼下是眼下,朕如今只想让你去改动命轮!就算让朕少活个三年五载,只要能让朕痛痛快快的离开人世就好!”

    徐恪为难道:“陛下,可无病至今仍不知该如何去改动命轮呀!何况,改动命轮需要借上古神器洪荒钟之力,无病不过区区一个江南布衣,刚刚还被陛下给革除了一身的功名,今后,让我去哪里找来那一件上古神器啊?”

    李重盛又摆了摆手,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无需多久,那时的朕非但会免除你的罪名,还会给你封一个大大的官职!至于那件上古神器么,你也不必担忧……朕今日就是想问问你,若到了你将来能够改动命轮之时,你愿意为朕改动一次么?”

    徐恪望着李重盛殷殷求恳又满怀期待的眼神,心里不禁陷入了两难。依照他原本的心意,他是认定了世间万物之发生发展自有天道隐于其中,世人只需顺应天道,努力服从自我即可,至于那一条可影响无数人生死祸福的命轮,还是不要轻易去改动为好。不过,他此时眼看着老皇帝苍老而悲怆的模样,心下终究不忍,当下他向李重盛拱手为礼,慨然道:

    “陛下放心!他年我若得了机缘,可以改动命轮,必当勉力为陛下改之!”

    “如此,朕就多谢了!”李重盛居然也朝徐恪抱拳还礼,言罢,他龙钟老迈的身影,便倏然消逝,只剩下一片茫茫雪原……

    “陛下!”徐恪又急忙伸出手,想要拉住李重盛的衮袍。他心中的那一个问题,直到此刻,也依然没有来得及出言相问。

    “当年,你在江南杭州府巡游之时,可曾遇见过一位紫衫女子?”

    可此刻的李重盛,身影已逝,魂魄也不知飘去何处。

    徐恪伸手抓了一个空,脚下不免又一个打滑,他急忙强运真气,努力顿住了身形,这才没有从山巅跌落。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雪山,此时,这一大片的雪原中,又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

    “不知这位皇帝又是来自哪一条命轮?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而死?听皇帝所言,他是被人杀死,那么,杀他的人到底是谁呢?竟让他死得这般痛苦还不肯说出弑君者之名!”徐恪暗自思忖着,他见山巅再无别的身影,便徐徐往山下走去……

    “听闻皇帝本人便是一位武功高手,加之皇宫内又守卫森严,有谁能杀得了皇帝呢?!除非……”

    徐恪双脚滑行,往雪山下如飞而往,他忽然一拍脑袋,心道:“难道说,那个弑君之人,就是皇帝的某一个子嗣?他为了篡位登基,竟而不惜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一念到此,不觉心中一凛,脑中便闪现出几个大乾皇子的模样。这时他忽觉背后又被人推了一掌,身形一时失控,便猛然跌倒。

    徐恪哀叹了一声,身子已经直直地坠了下去……

第一百十六章、无形之敌

    徐恪在走下雪山之时,冷不丁又被人从后推了一掌,他身形失控,便笔直地坠了下来,不过,在他下坠的中途,他心里却还在感叹着适才那位老皇帝的命运:

    “咳!这位皇帝虽不知他从哪一条命轮而来,但他的命可真够苦的!虽然活了八十六岁,但最后却死在自己至亲之人手里,难怪他如此恳切地要求我改动命轮,试问这普天之下,有谁能甘心自己死在亲生儿子的手中?!”

    徐恪虽不知那位弑君之人究竟为谁,但从李重盛的言语和神情中,自然便推断出定是某一位皇子,只不过,他此刻自身尚且处于窘境,也无心去猜测到底是哪一位皇子最有可能……

    过了片刻之后,待他从地上爬起,却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又掉下来啦?”说话之人衣袂飘飘,鹤发童颜,正是水月老人。

    徐恪急忙站起,再次往上而行,和之前一样,他一层一层往上,终于又重新走上了十二层阁。

    他心中觉着奇怪,究竟是哪一个在他背后使坏,总会冷不丁将自己从雪山上推将下来?可是,无论他找遍了这雪原上的每一寸土地,却始终未见半个人影。

    徐恪心下暗道,或许,那人正躲在某一处山巅,打算趁自己不备,便偷袭自己一掌。他心里不由得对那偷袭之人顿生一股怒意,于是,他又往“食指山”攀援而上……

    等他费了老半天的劲,终于爬山了食指山的山巅,却见山巅依旧空无一人。他在山顶来回踱步,心中不断思忖之时,蓦地感觉背后又是一阵风声递到,这一次他学了一个乖,急切间将身一矮,随即转身,他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在他身后使坏。

    孰料,他转身之后,却还是不见半个人影,雪地山巅,到处一片皑皑积雪,山巅上站立的,竟只有他孤零零一个身影。

    徐恪心下不解:“咦?奇哉怪也!我明明听到背后风声,若不是我急忙躲闪,恐怕此时我也早已掉下雪山,可为何我身后仍然不见人影?难道此人的轻功竟有如是之高?!”

    他在思忖之时,突然又是一个急转身,却还是空无所见。他在这食指山的山顶上,不停地走来踅去,又猛然间转身回头,可不管转身又多么迅疾,眼里见到的只有茫茫雪原。

    徐恪挠着额头,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不对呀!我在这一层空间里,已被人偷袭了不下三次,每一次都是我猝不及防被人从后背猛推了一掌,可每一次我都见不到半个人影,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如此厉害的轻功,竟能在我转身之际,跃然于我身后?

    这世间不可能有如此高妙的轻功,除非那个偷袭我的“人”并不是人。刚刚背后的一掌,风声嚯嚯,但我转身之际却毫无所见,难道,这个偷袭我的“人”当真是个鬼魂不成?

    徐恪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凛,对于鬼神之说他原本不太相信,然这大半年来他遇着了种种奇遇,也由不得他不信。当此时,这茫茫雪原、孤峰之巅上只有他一人茕茕而立,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了鬼魂之念,一想

    到这么长时间来,一直有一个不知是谁的鬼魂与他为伴,他心里也免不了有些意料之外……

    徐恪便只是这略略一分神,蓦地后背又被“人”猛拍了一掌,他身子前冲,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再次直直地跌落了下去。

    他再次起身,身边还是那位水月老人一张笑脸。这一次,水月老人只是脸含微笑,摇了摇头,已不再同他说话。

    徐恪想到自己连对手的模样都未曾见到,便被他一趟又一趟地推下雪山,直至推入到第一层阁,他心中不禁颇感烦躁,但除了振作精神,再次上楼之外,也无别的办法。

    他只得奋力往上,再次走回十二层阁。

    他施展起轻功,在皑皑白雪的山原之间狂奔而行,依然找不见一个人影。

    他对着群山大喊道:“是谁在背后偷袭徐某!你若是个好汉,就不要藏头露尾,赶快现身相见,看我不将你打一个落花流水!”

    群山中兀自回响着那一句:“你若是个好汉,就不要藏头露尾,赶快现身相见……赶快现身相见!”可徐恪喊了半天,茫茫雪原中,依旧是空无一人。

    默然矗立的群山,只会发出阵阵回响,那些回响声仿佛就是在嘲笑着徐恪,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想见我,我偏偏不现身,你却能奈我何?!

    徐恪找了不知多久,依旧毫无所得,他实在无法可想,索性也不去想他,便随意找了一处雪原,就地坐倒,望着漫天的鹅毛大雪,愣愣地发呆……

    哪知道,就在他出神发呆的工夫,又不知是谁在他后背猛推了一掌,这一次,他并没有立身于山巅,也不在雪山的山腰,却还是身子一个前冲,往下跌落……

    待他勉力起身,看见身旁的水月老人,心里不禁苦笑。

    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竟连他坐在地上也不放过,还要将他推入阁底。

    徐恪偏生是个不肯服输之人,他立时爬起,也不同水月老人言语,便径直上楼。

    待得他走回十二层阁之后,便一边奔行寻找,一边对着茫茫雪原破口大骂,骂到后来,不管是多难听的骂人言语,什么“直娘贼、老匹夫、腌臜畜生!胆小鬼、无胆鼠辈!”等等,他都张口而来……

    可无论他如何破口大骂,那个隐身之“人”却始终不肯现身,等到他骂得累了,刚刚想停下歇息片刻,后背就会突然被人猛推一掌。

    每一次被人推了一掌之后,徐恪都会重新跌回第一层阁。他跌倒又爬起,爬起在上楼,上楼又跌倒……到后来,他都已记不清,他在那十二层阁中,究竟被人推下了几回?

    反正,第一层阁中的那位水月老人,已经对之习以为常,到最后,水月见他下来,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有一回,徐恪将要走上楼梯之时,忽然想起一事,便向水月老人问道:

    “在下听闻,之前也有人曾进得这座神王阁,敢问水月老人,前面那人是否也如在下一般,无数次跌回这神王阁底层?”

    水月老人摇了摇头。

    徐恪不死心

    ,又问道:“那么……他曾经跌下来几回呢?”

    水月老人斜眼看了徐恪一看,懒洋洋地说道:

    “一回也没有!”

    ……

    徐恪重新走回十二层阁,他心里反复品味着水月老人的那一句:“一回也没有……一回也没有!”

    他心里不胜哀叹:“我自入这神王阁以来,不知历经多少艰难,也不知掉下过几回,想不到,赵王入阁,竟能一气走到顶层!为何赵王能这般轻松登顶,我却如此屯邅难行?”

    可片刻之间,他心底里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头又起:“赵王能轻松登顶,我为何不能?难道,赵王是人,我却不是‘人’?既然我与他同是白老阁主收入阁中的弟子,凭什么赵王能做到的事,我就做不到?!”

    想到这里,徐恪再次抖擞精神,他弯腰低膝而行,一边四面查看,仔细观察四周有何不同,一边运气于双耳之中,凝神戒备,用心倾听周遭的声音气流。

    果然,在徐恪全力防备之下,那个隐身之“人”便再不出手,不过,那人不出手,徐恪自也无从查知那人的去处。

    徐恪绕着五指山而行,却长时不见偷袭他的“人”现身。他心中不免又焦躁了起来,左右疾走,苦思良策。

    他忽然又想到了自己怀里的那一块神王令,当此困境,除了找那“小气鬼”帮忙之外,已别无它策可想。

    徐恪从怀里掏出了神王令,对着他喊道:

    “小气鬼,小气鬼,快出来!”

    “……”神王令无声无语,默然如冰。

    “你再不出来,看我不把你给……把你给……”徐恪抬眼望向四周,想找一块坚硬的石壁,再次用铁牌去摩擦山石,逼得那“小气鬼”现身,可他找了半天,周围尽是厚厚的积雪,却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石头。

    徐恪忽然灵机一动,他对着手中的铁牌振振有词地说道:

    “小气鬼,你要再不出来的话,我可要对着你撒尿喽!”

    “你别以为我不敢,我说到做到啊!”

    ……

    徐恪见手中的神王令依然一动不动,他心中来气,便将心一横,把神王令放在了雪地上,再次言道:

    “我数三个数,小气鬼,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真的要对你撒尿啦!到时候你一身臭气,可别怪我啊……”

    “一、二、三!”徐恪作势解开了自己的青袍,便要对着地上的铁牌开始“浇灌”。

    此时,他心里已不管不顾了起来,心道我就算将你“浇灌”一番后,留下一些异味又能怎样!大不了等一会用积雪将你洗濯,虽然免不了会残留一些尿骚,但这块铁牌最后也会物归原主,与我又何干?!

    就在徐恪作势将要“释放体内多余的水分”之时,雪地上的神王令忽然一阵抖动,那铁牌弹地而起,竟高高地飞了起来:

    “停停停!快停下!我服输,我服输了好吗?我真是怕了你了!”

    那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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