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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十七章、顺其自然

    “我活了几千年,象你这么死皮赖脸的人,我还是头一次碰到!”那一块飘在空中的神王令说道。

    “我活了二十一年,象你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也是头一次遇到!”徐恪笑嘻嘻地回道,他见神王令终于再次说话,心中一喜,心想这回有办法啦!

    “行行行!我不跟你斗嘴,到底什么事,又要本仙出马?”神王令稳稳地漂浮于空中,颇不耐烦地问道。

    “‘本仙’?怎么……这会儿你又成仙啦?哦……你如今已经能飞了……”徐恪见神王令此刻竟然能自己跃起,心下也不禁有些诧异。

    “废话,我本就是个仙人!而且,本仙会的本领多了去了!又岂止是会飞而已?”神王令道。

    “那你前面怎地从来不飞?”徐恪又问。

    “前面……前面我一直在睡觉好不好!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啦?要帮忙就快点说,废话还这么多呢!”神王令好似有些嗔怪道。

    “小气鬼,你别生气啊!我刚刚也是实在没别的法子,所以用计逼你出来。求你看在咱们这一路同行的份上,好歹帮我一帮!”徐恪好言相求道。

    “是不是想让本仙帮你对付那个‘无影人’?”神王令问道。

    “原来,你知道他呀?”徐恪眼望着神王令,眼神中不由得露出些许不满。

    “废话,就你这傻大个看不见他,我早就知道他在你身后了!”神王令用略带揶揄的口吻说道。

    “那你还不……”徐恪挠了挠额头,心下有些气愤道。

    “你不是很会逞能么?我以为你徐大侠心气高,自己一人足可对付呢!”神王令嘲讽道。

    “好好好!算我求你了还不成?那个‘无影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为何要如此戏弄于我?”徐恪只得继续与他好言求恳。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一会儿你就看到了!”神王令淡然言道。

    “哦……依你的意思,接下去我该怎么办?”徐恪眼中一亮,他心知眼前的“小气鬼”必已有了破解之法。

    “你先爬上最远处的那座形似拇指的山峰,待会儿,等你上了山顶之后,便需听本仙的吩咐……”神王令忽然飞到了徐恪的耳边,小声叮嘱了起来,他接下来的声音细若游丝,除了徐恪之外,几无人能闻。

    依照神王令的吩咐,徐恪向最远处的那座略显粗矮的“拇指山”发力攀爬,过了大半天工夫,他便已攀上了山巅。

    此刻,拇指山的山巅之上,有一位黄袍老者,正在雪地中悠然踱步,漫天大雪在他身上纷纷坠落,却依然遮盖不住他一身君临天下的王者气概。只见他身姿挺拔、冠带飞扬,满头白发虽然迎风乱舞,然眉间鬓角的神采却颇为英朗,那人不是别人,恰又是大乾当今天子李重盛。

    徐恪之前在五指山上已然见过李重盛两次,这一次他也不以为奇,缓缓走到皇帝身边,俯身行礼道:

    “微臣徐恪,参见陛下!”

    李重盛扶住了徐恪的双肩,温言道:

    “无需多礼,朕如今已不过是个游魂而已……”

    徐恪随即便问:“陛下是自哪一条命轮而来?”

    李重盛笑道:“原来你都知道啊!你且先别管朕来自哪一条命轮,朕想问你……”

    “陛下是否想问微臣,会不会改动命轮?”徐恪抢先问道。

    “呵呵呵呵……”李重盛手捻长须,微笑着望向徐恪。

    徐恪道:“陛下想不想微臣去改动命轮?”他心想,我在中指山上见到你时,你不要我改动命轮,到了环指山上见到你之时,你却又要我务必去改动命轮,须臾之间,你便朝令夕改,所言之语大相径庭。如今我倒要听听眼前的你,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重盛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你改也好,不改也罢,随你自己做主,与我何干?”

    “随我做主?”徐恪不禁有些奇怪,他看了看眼前的李重盛,见皇帝眉目间的神采颇为年轻,随即问道:

    “陛下此次驾崩,享年几何?”

    李重盛看了看徐恪,又转身望向远山,淡然回道:

    “七十有九……”

    “七十九岁?陛下只活了七十九岁!”徐恪不禁惊叹道:

    “陛下八岁便登基大宝,今年乃康元七十一年,陛下莫不是今岁就已驾崩?!……”

    李重盛道:“就在你进神王阁后不久,朕就……走了!”他眼神中忽然闪现出几丝落寞,犹如在雪山之上,他孑然的身影一般,显出无尽的落寞与苍凉。

    “陛下!”徐恪走上前一步,想要安慰皇帝几句,可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李重盛却摆了摆手,笑道:“朕不用你安慰!凡人生死早有天定,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朕已活了七十九年,一点也不亏!而且,朕这一次乃是寿终正寝,朕传位的新帝也深得朕心,朕虽已故,又有何憾?!”

    徐恪有心想问一句“陛下传位的新君,又是哪一位皇子?”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那么……陛下来到这里,是想问我什么呢?”徐恪又问道,此时他已明白,眼前这位皇帝所处的命轮,早在自己找到洪荒钟之前,天子便已驾崩,那么自己就算发动那一件上古神器,想要改动命轮也已然不及。自然,皇帝想要问他的,必定是另外一个问题。

    李重盛问道:“朕在来这里的路上,听闻你有改动命轮之能,朕想问你的是,在别的命轮中,朕的命运如何?”

    “这个……”徐恪不由得挠了挠额头,心道,在别的命轮中,你的命运究竟怎样我怎地知道?不过,先前的“你”曾来过这里两次,依照他们所言,我大致也能猜出一二……

    当下,徐恪便依据他在中指山、环指山所见的两位“李重盛”所言,心中稍加揣测后,言道:

    “陛下,其它的命轮我无从知晓,但有两条命轮,微臣却是刚刚知道!”

    “哦……快快讲来!”李重盛闻言,顿时眼中一亮,他似乎对自己在其它命运线上的经历,颇感兴趣。

    徐恪道:“有一条命轮,陛下活了八十载春秋,却在一场天地巨变中猝然丧生!由于那一场巨变

    来得太过突然,人世苍生已是满目疮痍,人间百姓也已所剩无几,自然,陛下的丧事也办得异常简陋……”

    他所言的自然便是那条他曾亲身经历的甲子十二线命轮,那条命轮中李重盛的遭遇他虽未亲见,但听得宋锦桦等人多次说起,心中也依稀记得。他在中指山上见到的李重盛,虽未说明皇帝是自哪一条命轮而来,但他心中一猜,便知必是那条甲子十二线命轮。

    “那……另一条命轮呢?”眼前的“李重盛”闻言立时摇头,瞧他神情,对此种命运定然极为不满。

    “在另一条命轮中,陛下活到了八十六岁,不过……”徐恪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李重盛闻听自己在那一条命轮中,竟然活到了八十六岁,足足比眼下的自己多活了七年的岁月,眼神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几许艳羡,当下急忙问道。

    徐恪只得接着说道:“不过,陛下并非寿终正寝,而是被人弑杀,而且,那位弑君之人,还是陛下身边极为亲近之人!”

    “竟有这样的事!”李重盛不禁失声惊叹道。他旋即又问:

    “是谁人这般大胆,竟敢谋逆弑君?”

    “这……”徐恪却只是摇了摇头,毕竟这些还是他的揣测,他也不好胡乱指认。

    李重盛见徐恪不语,还当他是怕自己伤心是以不敢明言那个弑君者的名字。皇帝仰天而叹,暗道自己既已离开人世,又何必顾念其它命轮中的自己?

    “罢了罢了!如若这样的话,朕还不如似如今这般,早早离开为好……”李重盛默默念叨着,他脸色铁青,双眉紧蹙,神色间对自己在徐恪所言的那两条命轮中的遭遇,都极其不满甚而担忧惶恐……

    到最后,李重盛的脸色终于慢慢平复,不管怎样,那是另两条命轮中的自己,与此刻的自己究竟何干?皇帝想通了这件事后,立时对自己在这一条命轮中的结局,竟无端地生出了一丝庆幸。

    是啊,自己虽然在这条命轮中少活了几年,但世界幸而无恙,自己传位给了一位能干的新君,也得了一个善终的结局,比之另两条命轮中,一个是自己死后被草草安葬,一个是自己被亲人弑杀,与那两种结局相比,此刻的自己无疑便是至善至美的一生。

    如此一生,夫复何憾?

    “无病……多谢你为朕解疑,朕这便去也!……”言罢,李重盛飘飘若仙的身影,又一次倏然而渺。

    “陛下,你等等!……”徐恪伸出手,身形前冲,想要抓住李重盛的衣襟,这一次他仍然忘了问出那个问题。

    待得他身子刚刚向前半步,蓦地觉背后风声飒然,一股沉猛的掌风已然递到。

    徐恪急忙将身一矮,急切间不待转身,右手一扬,怀里的那块神王令已然飞出,往他身后击去。

    只听得“噗”地一声,那块玄铁令牌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无影人”的身上。徐恪急忙转身,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那个“无影人”真实的模样。

    “竟然是……你!”徐恪看清那人之后,心下却是大惊。

第一百十八章、真假徐恪

    徐恪伸手想要抓住将要消逝的李重盛,未料还是抓了一个空,这时,身后风声已然递到,他知道定是又有人在他身后偷袭,有了之前无数次的教训,这一次他终于学了一个乖。他急忙将身一矮,堪堪避过身后的掌风,不待转身便已将怀里的神王令打出。

    那神王令虽不过一块铁牌,但其中毕竟附有神物,此际被徐恪抛入空中,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径自往徐恪身后击去。

    徐恪身后那个骤施偷袭之人,未料那一块铁牌竟会飞身而来,稍一愣神之际,便被神王令“噗”地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头顶。

    那个无影之人做梦也未料到,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块铁牌,一击之下,力道竟犹如千钧!他头脑顿时一片昏沉,原本隐身之技便失了水准,在徐恪转身之后,他浑浑噩噩间就已露出了原身。

    “竟然是……你?!”徐恪一见那人的模样,顿时大惊道。

    此刻,站立在他身后的那人,身高八尺、长身玉立、形貌俊雅、倜傥不群,星眸浅笑、月眉微挑,恰正是他“自己”。

    徐恪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位一直隐藏行迹,专门躲在暗处,无数次骤施偷袭,将他推入神王阁底的怪人,竟然是他自己!

    抑或,那人并非自己,而是与他长得颇为相像之人,可徐恪看了那人半天,发觉那人与自己委实是没有半分区别,连穿着打扮,身后所背长剑竟也是一模一样。

    若一定要说区别的话,徐恪身上藏着一块神王令,而那个人身上显然是没有,仅此而已。

    “你……你是谁?”徐恪怒问道,他一想起在这十二层阁中,先前吃了他诸般痛苦,此际不由得心下恼怒异常。

    “我?我姓徐名恪,字无病呀!”那个与徐恪一模一样之人笑道。

    “岂有此理!你是徐恪,那我又是谁!”徐恪愠怒道。

    “你是谁,那得问你自己呀!”那个假“徐恪”嘲笑道。

    此时的神王令已然飞回了徐恪的怀中,只听怀里的神王令的不耐烦地说道:

    “快点出剑呀,跟他废什么话!”

    徐恪乍见另一个全然一样的自己,初时心中还有些发懵,此时凝神一想,这世间哪有两个一模一样之人?就算是同卵双生,此际猝然相逢,也不可能连穿着打扮都是一样,那么,眼前那个假徐恪自然非妖即邪。当下,徐恪掣出背上长剑,口中大喝了一声:“破金势!”剑气扬起罡风阵阵,直朝对面那人斫去。

    未料,对面那位假徐恪也是自背上拔出了长剑,口中同时大喝了一声:“破金势!”,两把长剑顿时击打在一处,徐恪只觉罡风扑面而来,对方的一股剑气也是如自己一般霸道凌厉。

    徐恪急忙后跃一步,长剑斜而上撩,复又往前,剑气潇潇若雨,漫天似雪,正是那一招“荡火势!”而对面的假徐恪依然也是一招“荡火势!”,两把长剑再次激荡在一起,只见剑气漫天飞洒,剑光如火花四溅,两人非但所使的招势一

    模一样,连内力真元也是旗鼓相当。

    “裂土势!”“开木势!”“断水势!”……只是须臾之前,徐恪便一气使出了自己平素惯用的五势剑法,可无论他使出哪一招,对手的剑招都与他一模一样。真假徐恪就这般反反复复将那“一气混元剑”不断地使出,直斗了几百个回合,兀自难分胜负。

    “似这般打法,何时是个了局?”徐恪不禁暗暗有些焦躁,他见对方非但身形举止与自己一模一样,连剑招内力也无半点不同,心想若照这样打下去,就算斗上个三天三夜,恐怕也分不出输赢胜败。

    他心念电闪,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当他举剑上撩,一招“开木势”之后,竟然回剑往自己腰间切了下去。

    这一剑若实实在在地切了下去,自己非得被拦腰切成两截不可,那个假“徐恪”见徐恪竟而挥剑自戕,他剑举当空,不由愣在了当场……

    徐恪趁着那个假“徐恪”略略一呆之际,左掌前推,右手持剑向前平平刺出,剑至中途,又斜而往下,剑尖左右晃动,犹如大海波涛一般延绵不休,恰正是昔日少山大弟子落阳所使的一招“夜雨闻涛声”。

    这一招“夜雨闻涛声”乃是落阳暮雨剑法中的一招起首式,招式原本并无多大威力,出招之时,长剑平平而出,左右轻颤,用意乃是向对手示以尊崇,一般都是晚辈向长辈过招之时,表达礼数之用。只因剑招平平无奇,是以徐恪自那一晚太湖捉妖大会上见过之后,便一直记在心中。

    不料,徐恪此时这平淡无奇的一剑,却“噗”地一声,如刺革囊一般,直直地戳进了假徐恪的前胸。

    假徐恪望着自己胸前那把直没至柄的长剑,似乎还不太相信,自己竟这么容易就被对方一剑刺杀。徐恪拔剑而回之后,只见那个假徐恪的胸口,鲜血已如水柱一般狂喷而出……

    连徐恪自己也没想到,他先前用自己精妙的一气混元剑,与对方斗了三百余招仍然不分胜负,最后却只用了落阳的一招起手式,竟能将对手一剑穿胸。

    奇怪的是,眼前那个站立着的“徐恪”,虽然胸口已被长剑刺穿,然而身子兀自不倒,并且,前胸破洞中的鲜血不断地喷涌而出,好似江河之水一般,竟而滔滔不绝。

    徐恪退开了几步,他见此时拇指山的山巅之上,已然淌满了假徐恪的鲜血,鲜血仍在不断地涌出,到最后,竟仿佛要将整座雪山染红……

    徐恪又再次后退了几十步方才站定,他依然遥遥望见“自己”,身上的鲜血在朝天狂喷而出,而那个“自己”的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鲜血和着白雪,不断地往四面流淌,在漫天的皑皑白雪中,中间的一点殷红正在缓缓向四周蔓延与放散,徐恪伫立在这一大片血色中,实不知这一幕景象,究竟该称之为残酷还是艳美。

    不知何时,那位屹立不倒的假徐恪已悄然化作了一颗樱花树,那一株樱树不断地往上生长,竟渐渐地变成了一颗参天巨木。那颗巨大的樱树

    上,长满了鲜红如雪的樱花,此时,瓣瓣樱花也如雪花一般,漫天飘洒、无声坠地。

    雪已停,樱花却如雪而坠……

    徐恪见那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之人,竟忽然化作了一颗樱花巨树,心下不觉甚奇。原本那人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此时也化作了纷纷扬扬的花瓣,花瓣落地之后,原先满地的血水也尽皆化作了殷红的花瓣。

    徐恪不由得望向脚下,蓦地觉自己已然立身于一片花海之中,眼前所见,脚下所踩,都是嫣红如血的樱花。

    他见原先只是一片雪白的山原中,竟然出现这大片的花瓣,在些许惊诧之外,更多的却是欢欣与愉悦之感。这满地的嫣红与无边的雪白交相辉映,不禁让他望之心醉,神思悠然……

    “走吧!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徐恪怀里的神王令忽然提醒道。

    “去哪儿?”徐恪随即问。

    “当然是带你上去啦?”神王令没好气道。

    “你是说,我能更上一层了?”徐恪不禁欣喜道。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赶紧给我走出这片花海再说!”神王令吩咐道。

    徐恪闻听神王令这样说,心知这大片花瓣中必有机关,当下不敢久留,急忙朝着山下飞奔而去,以期尽量远离这些血色花瓣。

    此刻,山顶上已到处积满了各色花瓣,有嫣红的、粉红的、淡红的,花瓣越积越多,仿佛还在往山腰蔓延。徐恪忙提一口真气,踩着花瓣疾速往山下俯冲,他堪堪已冲出花海之时,蓦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阵风起,满地的樱花随风飞舞,已团团将他包围。

    “只管往前冲,别去看那些花儿!”徐恪怀里的神王令再次提醒道。

    徐恪凝住心神,努力不去在意身边那些漫天飞舞的各色花瓣,只管往前奔行,可那些花瓣却随风漫卷,似乎长了眼睛一般,紧紧地跟随着徐恪。

    花瓣随风而舞,忽然在徐恪面前幻化出了一个女子的人形。

    只见那位女子,眉带春山、目含秋水,粉面如花、桃腮似玉,纤腰楚楚、艳体袅袅,长着一副绝世的姿容,妍丽之状,无可比拟。

    “胡姐姐!”徐恪见那花瓣组成的人形竟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胡依依,不由得稍稍放缓脚步,但转念一想,这必是花瓣的迷惑之术,便也不做停留,只管飞身而过。

    他继续往前飞奔,忽见眼前依次闪现出慕容嫣、姚子贝、怡清甚至是赵昱的模样,都是由花瓣组合而成。他料定那些身形必是花海弄人之术,便都不做理会,依然一往而前。

    徐恪奔行了半响,不料眼前的花瓣又组合出了一位女子的身形,他一见之下,却立时停住了脚步。

    “香梅!怎地是你?”徐恪不由得惊呼道。

    先前那些花瓣所幻化组合之人,徐恪心知都是活在世上之人,便认定了那些必是花瓣的幻术而已。可眼前的这位“香梅”,徐恪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早已香消玉殒多时了……

第一百十九章、十三层阁

    只见眼前的那位“花瓣女子”,年约十八,身形瘦削,仪容不俗,正是年少时与他为伴的杭州女子王香梅。

    “香梅,你不是死了么?难道这是你魂魄?”

    徐恪猛然间记起,他十四岁那年来到杭州城,十六岁便认识了王香梅。那王香梅的父亲便是杭州城瞎子胡同里卖烧饼的王老汉。王老汉中年丧妻,父女两一直相依为命。徐恪自进入分水堂后,得到二堂主方树虎的照应,十六岁时住进了瞎子胡同里的一间窄房,从此他与王老汉一家便成了近邻。王老汉对徐恪也一向颇为关照,每次见他总要送他两个烧饼。徐恪也每每利用他干活的便利,偷偷地取一些盐粒送给王老汉。

    在徐恪十九岁那年,杭州城里的杨员外看中了王香梅的姿色,便将香梅抢入杨府,逼着她作了自己的一个妾侍。王老汉气不过,便到知府大堂外击鼓鸣冤,状告杨员外强抢民女。孰料,那杨员外仗着京城里有一个当官的远亲,一向在杭州城里作威作福,几无人敢惹,杭州知府又得了杨员外的好处,当堂就判了王老汉一个诬告之罪,还将他双腿打断,扔到了大街之上。当晚,王老汉便重伤不治、一命归西,杨府里的王香梅得知此事之后,随即愤而投井,只两日之间,这王家父女两人便双双殒命……

    徐恪闻知此事之后,悲愤填膺,当时就想找那杨员外算账,然而他毕竟年少体弱,见杨员外出入府中都有大批家丁护送,只得强压心头怒火,伺机而动。不想,这一晃便是两年,如今,他竟在这神王阁内,见到了少时的伙伴王香梅,徐恪心中这一份意外与激动,当真是难以言表。

    此刻,那花瓣组合而成的“王香梅”盈盈伫立在那里,虽然一言不发,但眼眉之间,似也有千言万语……

    “香梅……你想同我说什么吗?”徐恪又向眼前的“女子”呼唤了一声,脚步一转,已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

    徐恪之前在中指山、环指山、拇指山上都见过李重盛已然逝去的魂魄,此时,他乍见“王香梅”的模样,便也将她同样当作了是自己少时伙伴的魂魄。

    “香梅,我对不住你!已经过了两年,我还未帮你报仇,不过,你放心,待我出阁之后,我定当找到那杨员外,将他乱刃分尸!……”

    “香梅……你在那边还好么?”徐恪走到“王香梅”的身边,恍恍惚惚地向她伸出双手,不料,脚下一空,整个人又突然坠落了下去……

    “咳!又着了你的道!”徐恪暗叹了一声,只觉眼前一黑,又掉落到了先前那个一团漆黑的地洞之中。

    徐恪在黑暗的地洞中默然良久,他猜想那些花瓣必是以幻术干扰他,待他分神之际,便趁隙将他推入了地洞之中。

    不过,令徐恪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花瓣又怎会幻化出“王香梅”的形状呢?香梅是他少时的伙伴,也算得上他年少时唯一知心的女孩。自香梅投井自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徐恪内心都是郁郁寡欢,这一份经历他来到长安后,也未曾与任何人说起,不想,此时他竟在十二层阁中,见到了“王香梅”的模样。

    过了许久之后,徐恪在地洞中依旧是茫无所见,他只得取出怀里的神王令,再次向“小气鬼”好言求恳。

    初时,“小气鬼”并未理会,然禁不住徐恪一再苦求,这才生气道:

    “让你不要去看那些花瓣,你偏要去看,这下好了吧,又被困进了五指山洞!”

    “对不住!对不住!下一次我再也不去看那些花瓣了……”徐恪有些难为情道。

    过了一会,徐恪忍不住又问:“不过,小气鬼,你知道那些花瓣究竟是何物所化么?花瓣中怎会出现‘香梅’的模样呢?”

    “管她‘香梅’还是‘香桃’!总之你不能再看!花瓣就是花瓣,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好吧!”徐恪挠了挠额头。

    接下去,神王令的日月孔洞中又散射出一线紫光,徐恪在紫光的引领下,左转右绕,直行了大半天,终于再次走出了地洞,回到了雪原之上。

    此刻,那一片雪原中已不再是光秃秃的山原,到处都长满了高大的樱花树,各色花瓣随风起舞,漫天飞洒,与白雪交相辉映,天地间仿佛都变成了银白与嫣红的世界。

    徐恪忽然置身于这一片浩大的花海之中,忍不住便有些心驰神往,但他记着神王令的吩咐,急忙低下头不敢细看那些花瓣,只管往前直走。他手中的神王令也在不断地指点着他,让他依照相应的路径奋力奔行,并且,千万不要回头。

    “徐哥哥,救我!”徐恪身旁忽然传来了姚子贝的声音,只见花瓣所化的“姚子贝”好似被一群地痞流氓围在一起,正被欺负地嘤嘤落泪……

    徐恪施展轻功,脚下不停,瞬息便已掠过。

    “病木头,快来!这里有好多红蕈呢!”眼前的花瓣又组合出了怡清的模样,只见那位“怡清”奔跑跳跃着,向徐恪不断挥手,脸上挂着灿然的笑容。

    徐恪急忙凝住心神,不敢细看,飞快地从“怡清”身边行过。

    “小无病……你见到白老阁主了么?我托付你的事,你办好了么?小无病……姐姐好想你呀!”徐恪身后竟又传来了胡依依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殷切地渴望,又藏着许多的哀愁,令徐恪不由得驻足,他忍不住就想回头。

    他好想回头跟胡依依道一声:“胡姐姐,无病惭愧啊!至今尚未见到白老阁主,不过你放心,无病只消再上一层就能见到他了,姐姐的托付,无病定当尽力完成!”然而,他转念一想,这必定还是花瓣的弄人之术。终于他还是一咬牙,强忍住回头一看的冲动,兀自发足狂奔……

    “无病哥哥,你为何抛下我独自离去?你不要我了吗?”忽然间,徐恪身前的花瓣又聚合成了慕容嫣的模样,只见那位“慕容嫣”茕茕而立,脸上仿佛淌满了眼泪,她宛若百鸟鸣唱一般的声音,此际听来,却是那般地凄苦……

    徐恪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他伸出手,朝向眼前的“慕容嫣”,神情苦痛地说道:“嫣儿,我对不住你!我不该抛下你,只管自己离开……我……我这就去找你吧!”

    徐恪悲不自

    胜,双脚已情不自禁地向身前的“慕容嫣”挪动,这时,他手中的那块神王令忽然飞身而起,朝他头顶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下,直把徐恪打得眼前一黑、晕头转向,茫然而不辩西东。

    “你这傻大个,真是又傻又痴!本仙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叫你不要看不要看!”只听那块飞在空中的神王令,怒气冲冲地说道。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那里正是神王令揍他的地方,刚才这“啪”地一下委实打得不轻,他低着头挠了半天,虽觉额头还有些疼痛,但总算清醒了过来。

    当下,徐恪索性闭住双眼,不去看眼前那些花瓣的形状,也不去听身边那些奇怪的声响,不管这些花瓣幻化出谁的模样,发出谁的声音,他都权当眼前空无一物一般,只管奋力前行。

    尽管他闭住了双眼,可各种奇奇怪怪的身音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有时,那些声音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徐公子,徐公子,我是小玉呀!你等等我,等等我!你别跑得这么急,我跟不上啦!”

    “喂!病哥哥,你能不能为我留下来,不要走!我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呢!”

    “徐哥哥,你若能留下来,那可真是太好啦!”

    “小无病……你要是愿意,就留下来吧!”

    “无病哥哥,留下来……好么?”

    ……

    到后来,那些声音便犹如大海波涛一般,一阵一阵、纷至沓来,直听得徐恪心乱如麻,好几次差点停下脚步,就此留于此中。可他还是咬紧牙关,努力控制住心神不乱,依旧是勉力前行。

    就这样,在神王令的指点下,徐恪发力狂奔,终于穿越出了这一大片无穷的花海,来到了一座大门边。

    “到了!睁眼吧!”神王令说道。

    徐恪睁开双眼,忽见前方耸立着一扇朱漆大门,先前那些迷乱人眼的各色花瓣,早已逝去无踪。

    “进去吧!那里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徐恪指着门后,心中兀自有些不信道:“那里就是十三层阁?也就是神王阁的顶层么?”他望了望四周,却未见一架木梯。

    “要不然呢!”他手中的神王令好似极不耐烦道:“你这傻大个,可真够笨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怎么老是分不清?哪一个是实,哪一个是虚, 你怎么总是辨不明?要不是有本仙帮忙,我看你此生都休想走出这里……”

    徐恪又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想要辩解几句,却又无从说起,他只得将神王令放入怀中贴身藏好,便推开了大门,大步迈了进去。

    只听怀里的神王令还在说话:“本仙最后一次提醒你啊,你原本就属于这一条命轮,这一个世界,这一趟人世,那些其它命轮中的人物,其它的世界,其它的人世,从此后都不用去管!”

    “嗯!我知道了!多谢上仙提点!”这一次,徐恪终于不再说对方是“小气鬼”,他点了点头,便抬脚跨入了十三层阁。

    待得他走进门后,乍见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吃了一惊。

第一百二十章、弃棍不学

    徐恪走上十三层阁后,蓦地见眼前景象,不觉心中一呆。

    他只见自己此时正立身于一间宽敞的石室内,一条小流从他脚下蜿蜒而过,汇入远处喷薄而下的瀑布之中。小流之旁,山石甚是平整,内里的摆设均是石制之物,有石凳、石桌、石椅、石几、石床等物。此刻,石桌上摆着两杯茶盏,其中的一杯好似刚刚斟满了热茶,碗口还散发着热气……

    “这里不就是……?”徐恪环顾石室四周,顿觉眼前的景象甚是熟悉,他挠了挠额头,立时便想起,此地不就是白老阁主说过的“花果山、水帘洞”么?

    这时从洞口走来一人,只见他一身白衫,长发飘飘,看容颜却是一位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

    “这位小兄弟,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徐恪忙上前问道。

    “你不是才刚刚来过,怎么一转身就忘啦?”白衫少年道。

    “这里是花果山、水帘洞?”徐恪又问。

    “哈哈哈!谬矣!这可不是什么花果山水帘洞,这里是‘皓园’……”少年人缓缓走过徐恪身边,径自走到石桌旁坐下,又端起了那一碗发散着热气的茶盏,呷了一口名茶,笑着言道。

    “这里就是皓园?”徐恪走到少年的身前,兀自惊奇道。

    “此地不过是我的灵台小筑,是我神识寄托之所,我闲来无事之时,便喜坐于此间,喝喝茶、睡睡觉、发发呆……至于这个‘皓园’的名字,也不过是我随意取的,你若想叫她‘花果山水帘洞’也无不可啊!”白衫少年依旧微笑着说道。瞧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完全是一副少年人顽皮嬉笑的模样。

    那白衫少年一边说着话,一边又伸手示意徐恪在他对面坐下,也为徐恪斟满了一杯热茶。

    徐恪走到白衫少年的对面,他刚刚坐下,随即便问道:

    “小兄弟,请问白老阁主此刻人在何处?”

    “你问的是……白无命?”白衫少年反问道。

    “正是!你知道他在哪里么?”徐恪道。

    “我就是白无命!”眼前的白衫少年端起茶盏,又浅浅啜饮了一口,淡淡回道。

    “尊驾真的便是白老阁主?”徐恪再次问道。

    “诶!叫我一声阁主即可,何必还要加一个‘老’字?”白衫少年又饮了一口热茶,眯着眼笑道。

    “原来,尊仙就是白老阁主!在下徐恪,见过白老阁主!”徐恪急忙起身向白无命行礼,满脸欣喜道。

    自这位白衫少年初进石室开始,徐恪便觉他所言所行几乎与自己入阁之时所见到的白老阁主一模一样。然徐恪见对方毕竟看上去年纪尚轻,一张俊脸又与先前大不相同,心中总是不敢相信,此时听得那位白衫少年反复自承,终于不再怀疑。

    自然,他身前的白衫少年便是这间神王阁的主人白无命无疑了。此刻,白无命见徐恪又是猝然起身,又是躬身行礼,立时摆手道:

    “坐下,坐下!在我面前不用那些虚礼!而且,你今后称呼我之时,再不要提一个‘老’字!”

    徐恪挠了挠额头,纳罕道:“白……阁主,可他们不都是那样称呼您的么?”

    白无命不以为然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怎可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徐恪又问:“白阁主,在下初入阁门之时,记得尊仙是一位白发老者的模样,怎地如今,您却变回了一个

    少年?”

    白无命道:“你如今所见的‘我’,才是我真实的模样,至于你先前所见的那个‘我’,不过是我用以蒙蔽世人的一个虚影罢了!”

    徐恪不禁疑惑道:“敢问白阁主,您既然原本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却为何又要变作一个老者?”

    白无命忽然叹道:“世人大多心性愚昧,且最喜看人外表,我若示之以我原本的面貌,恐怕会多遭轻视,为了忽悠那些凡人,本阁主也只得变身成了一个龙钟老头,咳!我那也是没法子,否则,谁愿意好好的少年人不做,偏要去当一个老头呀?!”

    徐恪望了望眼前的白无命,只见他剑眉星眸、皓齿朱唇、鼻似悬胆、脸若冠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勃勃英气,一张脸更是无比地俊朗。此际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活脱脱一个俏皮又可爱的少年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徐恪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位名动天下,活了已不下一千多年的白老阁主竟是这样一位顽皮少年。

    “在下听闻,白阁主修行于世,已不下千年,论年纪,您至少也有一千多岁了吧?”徐恪问道。

    “一千多岁?”白无命笑道:“我有这么年轻么?一万岁还差不多!”

    “啊?”徐恪挠了挠额头,又问:

    “白阁主已活了不下万年,可为何看上去还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白无命白了徐恪一眼,冷哼道:“难道我白无命生来就该是一副老相么?再者,你道一万年很长啊?于这天地而言,万年的光阴,亦不过一瞬耳!”

    “是是是!白阁主所言甚是,在下今日受教了!”徐恪恭然道。

    白无命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在下’了,你在里头这么久,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你既已入了神王阁的门,便是我白无命的弟子!”

    徐恪忙于石桌前站起身,便欲向白无命跪倒在地,行一个拜师大礼:

    “尊师白阁主在上,请受弟子徐恪一拜!”

    不想,白无命只是袍袖轻轻一抖,徐恪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他便拜不下去,只听白无命淡然的声音说道:

    “你先别忙着拜师,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阁主请问!”徐恪道。

    “我这里有两路棍法,一路为七十二招天罡棍,招式繁复,能以柔克刚,三年可以学成;一路为三十六招北斗棍,招式猛烈,能以刚化柔,学成至少也需一年……你想学哪一路?”白无命问道。

    徐恪却摇了摇头道:“我两路都不想学!”

    白无命奇道:“我这两路棍法,虽不敢说能无敌于天下,可你若学成之后,每一次出棍,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将来你若凭此棍法行走于天下,恐怕没人能欺负得了你!这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做梦都盼着能学到我一招却不可得。如今我欲将整套棍法倾囊相授,你……果真不想学么?”

    “……”徐恪还是摇头不语。他心道,我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层,如若再呆在这里学上个几年,这大把的光阴,我可实在是耗不起了。

    白无命仿佛看穿了徐恪的心思,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在我这里迁延日久,在我这皓园之内,时间同样是静止不前的,你从这里出去,依然是进来之时。”

    徐恪却仍然呆立着不说话,他心想我已经跟着“雨庐翁”学到了一招剑法,虽只是一招,然此中妙用竟似无穷无尽,有此一招已然足矣,何

    必还要更添旁技?

    白无命忽然右手虚空一抓,徐恪后背的那把长剑便已连着剑鞘到了他的手中。只见他缓缓拔出长剑,在石室中轻描淡写地比划了几下,他所使的恰正是徐恪不无得意的一招五势剑法“一气混元剑”……

    徐恪顿时奇怪道:“咦?尊仙怎会弟子的一气混元剑?”他见白无命此际虽然是轻描淡写、不着痕迹地使出了那五势剑招,然一招紧接着一招,每一势剑招均是浑然天成,如行云流水一般妙不可言,这剑法中所蕴含的威力,比之于徐恪自己日常所使,却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白无命随意地比划了几下剑招之后,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剑刃,只见那柄已经豁开两处缺口的长剑,忽然寸寸而断,化作了无数残损的铁片散落于地。只听白无命不无失望地说道:

    “你本就是个使棍之人,怎地如今竟喜欢上了用剑!似这种破铜烂铁,放在身上又有何用?!”

    顿了一顿,白无命又道:“大明宫里有一根‘清宁伏虎棍’,我只消跟你们的皇帝说一声,他立时就会将那件三星妙器赏赐给你。你今后手持那杆玄铁神棍,再施展我教你的棍法,试问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拦得住你?!……”

    末了,白无命再次耐心问道:“本阁主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愿学我的棍法么?”

    徐恪还是摇了摇头,就算是白无命连着劝了他两次,甚而一指震碎了他的长剑,他依然是不改初衷,对白阁主所言的那两路绝世无双的棍法全然不感兴趣。

    并且,他一听这位白阁主还要让他将“清宁伏虎棍”收为己用,他心中更是抗拒。他知道那一根铁棍乃是昔日贼囚孙勋所用的兵器,他如何能看得上!

    徐恪又怎会知晓,昔日孙勋所使的那根“清宁伏虎棍”,乃是当年少山派创派老祖,采集玄铁以秘法所铸,端的是人间少有的一件神兵利铁,比之于他万般珍爱的那把“昆吾剑”却不知强过多少!

    “咳!……”白无命只得颓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你既不愿学我的功夫,便也不算是我的弟子,从此之后,你我再不要以师徒相称!”

    徐恪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依旧向白无命俯身施礼道:“白阁主,并非弟子不愿学您的功夫,实在是弟子资质驽钝,怕耽误了阁主宝贵的光阴,到头来弟子仍然一事无成啊!”

    “算啦算啦!你也别自谦,不想学就是不想学,我不会怪你的……”白无命摆了摆手,说道:“今后,你不要叫我什么‘白阁主’了,就叫我‘小白’便是!其实……这样也好……”他说完之后,心下却不禁松了一口气,心道,我若真的受你一声“师傅”,怕是这心里总也听得不太习惯呀!

    “小白?”徐恪低声言道:“这样称呼您,怕是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进了神王阁,却不肯学我的功夫,还有比这更不合适的么?”白无命不耐烦道。

    他见徐恪呆立在那里,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由得心中一笑,随即挥了挥手,道:

    “走吧!你既已回到了顶层,便算顺利出阁!出了这道门就是长安城了,你回去吧!”

    不想,徐恪却兀自伫立在白无命的身前,只见他又是俯身一礼,恳求道:

    “小白……阁主!无病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阁主能够答允!”

第一百二十一章、从容出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神王阁顶层、皓园】

    徐恪好不容易爬到了神王阁的顶层,见到了阁主白无命,不想,面对白无命几次三番的好言相劝,他却依然不愿修习这位阁主的精妙武功。

    在白无命终于不再勉强,挥手让他离去之时,他却忽然俯身一礼,向白无命提出了一个请求:

    “有一个人,此刻形体已废,只元神尚留于虚空之中,还望阁主能够施以援手,救他一救!”

    “谁呀?”白无命漫不经心地问道。

    “就是‘我自己’!”徐恪回道。

    白无命上下打量了徐恪一眼,奇道:“你‘自己’?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徐恪忙道:“如今站在这里的我没事,可还有另一个‘我’此刻身形已灭,只剩元神被困于天庭之中,还望白阁主无论如何也要出手,去搭救一下那个天庭中的‘我’!”

    “你说的是他呀!”白无命叹了一声,道:

    “咳!那个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你’,委实也太过大胆了些!他竟敢擅自改动命轮,以致那件上古神器玄黄剑落入魔族之手,天地因之遭逢大变,魔族群出,人类几至灭绝……依照天庭的规矩,他犯了天条,而且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理应受千刀万剐而死,元神也当打散于天地之间,永不入轮五常轮回啊!……”

    徐恪情急道:“可他后来也已知道了自己的过错啊!他为了拯救苍生,明知必死,还要亲赴天庭请罪。如今,他在天庭的诛仙台上,已身受千刀,背挨万箭,受尽痛楚而死,只剩一副元神尚且留存于玉清境紫云阁中。求白阁主念在他一片拳拳赤子之心的份上,务必救他一救!”

    “这个……”白无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叹息道:

    “你大概也听说了吧?我其实不过是一条龙而已,在人间还能到处骗几口饭吃吃,可一旦到了天庭,咳!……根本就没有我说话的地呀!你也知道,那一条命轮中的‘你’,所犯的可是大罪!玉帝能答应保留他的元神,已然是对他格外开恩啦!你还要我去向玉帝求情?我倒是愿意,可玉帝的凌霄宝殿,我也得进得去呀!……就算我进得去,玉帝也未必肯听我的话……”

    徐恪道:“阁主可否求一下观音大士帮忙?”

    “观音大士?”白无命站起身,在石室中走了几步,他又凝神望向徐恪,问道:

    “你怎会知晓我跟观音大士有些交情?”

    徐恪只得实话实说:“不瞒阁主,乃是一位故人告知……”

    白无命道:“观音大士么,她若出面,玉帝不会不给她面子。你这主意好是好,不过,这位菩萨日常仙踪缥缈不定,要找到她也非易事啊……”

    徐恪恳切道:“无病恳请白阁主,无论如何也要想想法子,找到观音大士,请她向玉帝求情……”

    白无命却不以为然道:“你这么着急要救他作甚?你和他虽属一体,但毕竟分属不同的命轮,救了他对你又没什么好处!”

    徐恪弓下腰来,便欲跪倒于地,他焦急说道:“白阁主若能救得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个‘我’,让他重生于人间,无病有生之年必当听凭阁主差遣,为您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做牛做马?哈哈哈!”白无命闻听此语,忽然朝天一阵大笑,声音中满是少年人的童真之态,他急忙扶住了徐

    恪不让他下跪,又摆了摆手,笑道:

    “不用你为我做马,你要是真变成了一匹马,我可也不敢骑呀!”

    顿了一顿,白无命又道:

    “要我帮你也不难,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即可!”

    “什么事?”徐恪忙上前一步,问道。他心道,你若能救出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个“我”,解得胡姐姐心中之憾,莫说是一件事,只要我力所能及,就算是一千件、一万件也行啊!

    白无命忽然凝眸盯住了徐恪,说了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从今往后,你不要叫我‘阁主’,更不要叫我什么‘老阁主’!你就呼我一声‘小白龙’便是!”

    “小白……龙?”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对这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老阁主”,他委实不知该如何去猜测对方的心思。

    “对啊!我本就是一条龙么!你过来仔细看看我额头……”白无命走到徐恪近前,微笑着言道。

    徐恪凝神打量,只见白无命额头上隐约可见两处细微隆起,便如自己在太湖底初见的那位东海龙宫三公主敖莹一般,长着一对肉角。不过,白无命的肉角显然比东海三公主的那一对长得更为隐蔽一些,若不是近前细看,一般人都留意不到。

    “你看啊……我是龙,我又姓白,我还比你年轻……你不叫我‘小白龙’,叫什么?”白无命又笑嘻嘻地说道。

    “可是……白阁主不是已活了不下一万年么?怎会还比无病年轻?”徐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一万年也……也不算很长嘛!再者,我们今时不比年岁,只比长相,好不好?你看眼下咱们两人的长相,到底是哪个年轻?”白无命不无调皮地言道。

    其实他本欲说一句“一万年也比不上你长啊!”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回来。他心想比起你这与天地同齐的岁数,我这点年纪不要太年轻了好不好!

    “这个……好吧!”徐恪心想,只要你能答应帮忙搭救那一个命轮中的‘徐恪’,管你叫什么“大白龙”还是“小白龙”,哪怕是叫什么“白龙牛”抑或“白龙马”,我也照单全收就是!

    “哈哈!好啊!”白无命欣喜地绕着徐恪走了几圈,又兴致勃勃地盯住徐恪的后臀看了看,这才笑着说道:

    “你这个请求我应下了!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管上天入地,我都会想法子救出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个‘你’!托庇于元始天尊的护佑,‘你’的元神藏身于玉清境紫云阁内,无丝毫之损,不日‘你’就能重获新生,在人间复活……”

    过得一会儿,白无命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进神王阁之时,我从你身后踢了你一脚,如今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从此后咱两就互不相欠,以后你可不许记仇哦!”

    徐恪忙躬身向白无命行了一个大礼,诚挚言道:“多谢小白龙救命之恩!白阁主大恩大德,徐恪当永志不忘!”

    虽然白无命口中的那个“徐恪”并非眼前的徐恪自己,但徐恪心知若得这位白老阁主出手,那位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自己”必然能够获救,如此一来,胡姐姐心中便能了无遗憾,他也算完成了那一位“胡姐姐”的重托。照此看来,白无命所救的“自己”虽非自己,亦形同救了自己,徐恪口里所说的“救命之恩”并非虚言。

    “嗯……另外,你还

    需应承我三件事!”白无命袍袖一拢,回到石桌上落座,他忽然换了一副凛然于上的面孔,沉声向徐恪吩咐道:

    “其一,你既已入我神王阁之门,便是我白无命的弟子,今后,在外人面前,你当尊我一声‘白老阁主’或是‘师傅’!”

    “是!师傅!”徐恪急忙拱手为礼,点头答应道。

    “诶!算了算了!你还是叫我‘白老阁主’吧!这个‘师傅’从此都别叫了,我听着别扭!记住,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小白龙’!”白无命想了一想,又摆手道。

    “好!白老阁主!”徐恪应道。

    “其二,日后无论你身处何时何地,必当以神王阁天字门人自居!时时刻刻不忘‘侠义’二字,日日夜夜当思‘家国’之志,以天下苍生为念,以黎民百姓为求,切不可行不仁不义之事!尤其要记住,今后你万万不可随意杀生,伤害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徐恪再次俯身作揖,恳切道:“弟子记下了!”

    “其三、本阁主在大乾一朝,这三百年来,除你之外,只收过一个徒弟,他叫李义,今年大概已四十多岁。你出阁之后,需当认他这个师兄,今后,我不在之时,你见他就如见我,若遇上什么要紧的事,多去跟你师兄商量商量!”

    徐恪躬身应道:“弟子出阁之后,当尽快去找师兄躬聆教诲!”

    “好!没别的事了,你走吧!”白无命手指石室外瀑布的方向,向徐恪挥了挥手,言道。

    徐恪本欲向白无命下跪行一个大礼,他知对方必不愿自己下跪,只得俯身向这位白老阁主拜了三拜,转身向瀑布边走去。

    “等一等!”待得徐恪走至瀑布边,白无命又走到了徐恪的身前,温言道:

    “你既入我神王阁门,咱们好歹也算是师徒一场。你不想学我的功夫,本阁主也不会勉强。不过,我若再无片礼相赠,日后不免要被你笑我小气!”

    言罢,白无命伸手凌空一抓,徐恪怀里的那一块玄铁神王令便已到了他的手中。

    “这块神王令嘛,也算得上是一件三星妙器,本阁主今日就将它赠与你了!以后你若遇着危难的时候,拿出这块牌子,或能帮你抵挡一二,至少……能骗几口饭吃,哈哈!”白无命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神王令又交还给了徐恪。

    “这块神王令,我不用交给师兄啦?”徐恪欣喜道。这块玄铁牌本是赵王李义相赠,他原以为,出阁之后便当将铁牌物归原主。

    白无命点了点头,又道:“这里头还关着一个小妖,日后这小妖的命运,也全凭你……”

    “小妖?他是一个什么妖?怎会被关在一块铁牌子里面?”徐恪不解道。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这些疑问就留待你自己日后慢慢破解吧……”言罢,白无命朝石室之外、瀑布之下挥了挥手,示意徐恪可以离开了。

    徐恪临走时,忽然想起一事,遂脱口问道:“白老阁主,您三百年来都只收了师兄这一个徒弟。赵王李义贵为七珠亲王,又是神王阁的副阁主,阁主将他收为弟子亦属情理之中。无病只是来自江南的区区一介布衣,出身孤穷,幼丧父母,一文不名,一无是处,阁主为何会将我也收入门中?”

    “这个嘛……”白无命朝徐恪眨了眨眼,微笑道:“以后再告诉你!”

    ……

第一百二十二章、千里跋涉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宅前厅】

    慕容桓陪着他三妹一道造访徐宅,与胡依依、舒恨天、姚子贝正相谈甚欢,慕容桓还与胡依依打了一个赌,赌的就是徐恪能否今日便能回府。

    初时,胡依依等人听闻徐恪今日即能回府,心中自是不信,这神王阁中机关重重,如何刚刚进去便能片刻出来?

    可后来,众人听得慕容桓讲起,在神王阁内,时间永远是静止不行,无论你在阁中呆了多久,出阁之日就是入阁之时,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胡依依心想,哎吆!我这赌局岂非要输给了慕容公子,他若提一个非分之求,我可当如何是好?她对于先前冒冒失失地答应与慕容桓的赌局,不免有些后悔。

    不料,慕容桓见胡依依沉吟不语,便摆了摆手,朝她哈哈大笑道:“玩笑玩笑,碧波姐姐也切莫当真!”

    慕容嫣却调皮道:“那可不行!二哥,你可别小瞧了我们女子啊!依依姐姐可是个守信重诺之人,她说过的话岂能不算数?是吧……依依姐姐?”

    “是是是!若小无病今日就能回府,这赌局就算是我输了!以后,慕容公子但凡有事,吩咐就是,我胡依依定当勉力为之……”碧波仙子无奈道。

    舒恨天却道:“诶……老姐姐,输赢眼下可还未定呢!无病老弟这不还没回来么!”

    “咚咚咚!”这时,众人却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响起。

    “来了!徐哥哥回来啦!”姚子贝第一个从木椅上跳起,抢步来到前院,走去开了大门。

    胡依依神色颇有些尴尬,看来,她跟慕容桓的这一场赌局,是必输无疑了。

    不过,一想到立时就能见到徐恪,她心里依然是芳心灿然,眼眸生辉。

    慕容嫣也忍不住紧紧地盯着大门口的方向,说起来,她与徐恪也只是旬月未见而已,不过,她心中总觉得好似已和他分开了许久,许久……

    慕容桓淡然望着前院,心中默默思量道:“瞧不出你徐无病手上只一点微末功夫,竟被白无命看中,待会儿我倒要看看,你这一趟神王阁进去之后,究竟有什么不同?”

    舒恨天却情不自禁地看了慕容桓几眼,心道,久闻这位慕容少阁主武功天下无敌,不料他年纪轻轻江湖阅历也这般丰富!对名闻天下的神王阁,个中秘要,竟如数家珍一般。想我自命书仙,以熟读天下奇书自居,然对那神王阁之事却是一无所知,惭愧啊惭愧!

    这宅子里每人都有每人的心思,但盼着与徐恪相见的这一份急迫之情,却无人可比姚子贝了。她这时如小鸟雀跃一般走到大门口,急急忙忙地打开了大门。

    众人均出乎意料的是,姚子贝“啊!”地一声,竟怔在了当场。

    “怎么啦?”胡依依等人急忙也赶到大门前,胡依依握着姚子贝的手,关切地问道。

    “姐姐,你看!”姚子贝手指门外,怯怯地言道。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胖大的青年男子,长得是方面大耳,剑眉虎目,他滚圆的肚皮上,顶着一条青灰色的破布衫。

    姚子贝乍见一个身材如此胖大之人站立于门口,又见他衣衫颇为邋遢,形容举止还有些颟顸,当时便不禁讶然出声。

    舒恨天一见立在门外的那人,却不禁哈哈大笑道:

    “原来,是你这夯货来啦!”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东海龙宫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的朱无能。

    原来,朱无能自离了东海之后,晓行夜宿,终于也在这一日赶到了长安。他遵照大哥徐恪的嘱托,一大早便急急忙忙来到了长安城西北的玄都观内,未料,那玄都观主李淳风却已奉圣旨南下苏州去了。

    朱无能见找不着李淳风,顿时心急如焚,当时他也无法可想,只得先去见他大哥。他向玄都观内的值事道人打听徐恪的住处,由于之前徐恪曾来过玄都观几趟,是以道观内的道人恰巧也知道徐宅的位置。

    朱无能出了玄都观后,便见天空乌云滚滚、雷声隆隆,瞬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他心中一喜,知道东海老龙王此时必已站立云端,用那件失而复得的“摄泓盂”在为人间到处布施雨露。不过,他心中也有些奇怪,自己还未见着李淳风,那老道也未曾做法为老龙王传递讯息,缘何龙王却已然降下大雨?

    朱无能是一个不愿多动脑筋的人,他见大雨已下,心知已不必急于找到李淳风,于是,他索性慢悠悠地在长安城东、西两市逛了个遍。长安城毕竟是乾国的京城,东、西两市又最是繁华热闹,街道上饭馆林立,道路旁酒楼遍布,朱无能东走走、西逛逛,见到有什么好吃的就买,见到有什么好喝的就张嘴入肚。先前他出门之时,三公主给了他许多金叶子,此时也已堪堪被他用尽……

    他从上午辰时一直逛到了下午未牌时分,直至吃饱喝足之后,忽然生出一阵困乏,这时他才想起,该当去见他大哥了。

    这时候,大雨初歇,整座长安城在经受了一番雨水的洗濯之后,愈发显得明净清亮,清澈的青石板路面上,仿佛能照出行人的倒影。

    朱无能走在清爽的石板路上,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路,一边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大街上的行人见了他这一副奇异的相貌都难免纷纷侧目,暗暗猜测这一个肥肥胖胖的青年男子到底为谁。朱无能也不去理会,他依着玄都观道人的指示,找了半天,终于被他找到了醴泉坊的徐宅。

    朱无能上前敲门之后,却见一个窈窕女子出来为他打开了大门,他见那女子容颜如此清丽,身形也异常饱满,忍不住两眼发直,看着那女子呆呆出神……

    姚子贝见朱无能僵立在门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口中似乎已流出涎来,她羞得急忙缩身躲到了胡依依的身后。

    “呔!你这头夯货,来到这里做什么?!”舒恨天白了朱无能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朱无能仿佛认出了眼前的白胡子老头便是昔日太湖畔与他们走散的“半解书仙”,他手指着舒恨天的脑袋,呵呵笑道:

    “呵……我认得你,你是‘书仙’!”

    舒恨天手捋着他一副雪白的长髯,不无得意道:“吆!瞧不出你这呆头呆脑的笨样,还能记得我‘书仙老人家’!我且问你,你好好地太湖底不住,却跑到这长安城来作甚?”

    “我……我来找我大哥! ”朱无能摸着自己的肚皮,瓮声瓮气地言道。

    自从他贴身的那件“三齿钉耙”被老龙王收走之后,他身边没了神器的护佑,原本已然清醒的心智,又渐渐地被俗世的凡尘所蒙蔽,变得颟顸愚钝、懵懵懂懂起来。

    舒恨天见朱无能露出了一副愚钝的模样,便存

    心戏弄道:“原来你是来找你大哥徐无病的!不过……徐无病眼下人不在长安呀,听说他去了许昌城,你往东南的方向走六百里就到了……你要是走不动,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本书仙还能帮你叫一辆马车……”

    “你骗人!我打听过了,我大哥就住在这里!”朱无能昂头驳斥道,他显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个人。

    “吆!看不出……你人也不笨么!……”舒恨天笑道。

    旁边的胡依依早已认出了眼前的朱无能,此际她忙推开了舒恨天,朝朱无能微笑着招手道:“你是小无病的二弟吧?你别听他乱说!这里就是你大哥的家,你快进来吧!”

    言罢,她又朝舒恨天狠狠地瞪了一眼。

    朱无能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徐宅的前院,他朝胡依依看了几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认得你,你就是那头白狐!”

    胡依依朝舒恨天对望了一眼,不禁苦笑了一声,心道,这夯货看着又呆又傻,怎地记性还如此之好?

    朱无能走进前厅之后,舒恨天正待为慕容兄妹引见朱无能,却见慕容桓脸色一板,朝朱无能冷然道:

    “你这呆子,来此作甚!”

    朱无能盯着慕容桓,脸上一副懵然的神情,问道:

    “你是谁呀,怎会认得我?”

    “你这笨猪,连我也认不出啦?”慕容桓也盯着朱无能,脸上是颇为怪异的神情。

    “你……我……不认得!”朱无能摇了摇头,却还是一脸地茫然。

    “二哥,你认识他?他是谁呀?”坐在慕容桓身边的慕容嫣奇异道。

    慕容桓却暗自沉吟道:“奇怪!按理你应当第一个便认出我,可你这一番神情却不似作伪,是了!定是你这笨猪半路上丢失了你那件九齿钉耙,没了神器的护佑,你是真真实实地变成一头猪了!”

    “哦!他是小无病的二弟,名叫朱无能!”一旁的胡依依忙上前引见道。

    “无病哥哥竟有这样一位义弟?”慕容嫣问道,她心里既感到诧异又觉得有趣。

    胡依依让舒恨天负责招呼朱无能,舒恨天便拉着朱无能走入后院,为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青布长衫,又让他略作梳洗,这才将他重新带回了前厅中落座。

    期间,胡依依向慕容嫣解释道:

    “小嫣,你别看他一副笨笨的模样,他能耐可也不小啊!小无病能得这样一位义弟的臂助,那也是小无病的福分呢!”

    “是么?可是……依依姐姐,这人看上去又肥又傻,他会有什么能耐呀?”慕容嫣兀自有些不信。

    身旁的慕容桓呷了一口茶,不以为然道:“他不过是一头蠢猪而已!除了能吃能睡,还能有什么别的本事?!”

    胡依依摇了摇头,欲待要为朱无能辩解,却忽听得大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来了!这一回定是小无病顺利出阁了……”胡依依心中一喜,急忙快步走向大门口。

    这时,舒恨天也带着朱无能回到前厅中坐下。

    姚子贝跟在胡依依的身后,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她伫立在前院中,伸长了脖子盯住了大门的方向。

    就在众人殷殷的期盼中,只听“支呀”一声,胡依依再次打开了大门……

第一百二十三章、岁月长河(全卷完)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长安城大道】

    徐恪别了白无命之后,便俯身自瀑布中跃下,他见眼前依旧是一派芳草萋萋、小河悠悠的旖旎景象,他想起,这皓园中的景色与自己初入之时并无半点不同,依然是那般清丽而静谧。不过,他此时无心赏景,脚下片刻不停,便走出了皓园的大门。

    出了皓园之后,他又回到了那座满是云气氤氲的院落中,徐恪依着来时的路径,找到了院落的大门口处,只见先前将他引入神王阁中的那位白发老者已然等候在那里。

    徐恪见对方满头白发飞扬,便上前欲拱手为礼,却见那老者只是摆了摆手,又将大门徐徐打开,示意徐恪赶紧出门。

    徐恪只得向白发老者颔首致意,微微一笑,便信步走至神王阁大门之外,只听“哐当”一声,大门随即闭拢,徐恪转身,却已不见那位苍颜白发的守门人身影。

    此刻,依旧是康元七十一年的二月二十二日申时,徐恪漫步在长安城的大道上,午后的斜阳将他瘦长的身影拉得老长,他一会儿看看天边的夕阳,一会儿又望望脚下的身影,只觉他在神王阁的这一进一出,虽只是转瞬之间,却恍若经历了一生一世一般……

    今日的长安城刚刚经历了一场豪雨,行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徐恪身边走过,大多在谈论着上午这场大雨的盛况,赞美着老天对人类的恩赐,并无人理会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也无人去在意他心中所想。徐恪从容信步于京城的街巷之中,沐浴着这温暖的斜阳,他心中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他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所见的那座长安城。

    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天地陷入一片黑暗,长安城一夜之间面目全非,留下来的百姓百无其一,且大多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苟延残喘,莫说是享受这充沛的雨水,沐浴这温暖的阳光,就连日常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喝下一口洁净的清水都已是天大的奢望!

    徐恪望着这些纷纷从他身边走过的路人,不禁暗自感慨道:“这长安城中数十万百姓,或许还在为手里的银子太少而感到忧愁,为身上的衣着不够鲜亮而感到不快,为家中的子女不够听话而感到失望,为日常的居所不够宽阔而感到烦恼,为自己的身份不够高贵而感到沮丧……他们何尝能想到,有朝一日,或许连你头顶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干净的饮水……这些都会成为一种奢侈!”

    是啊,对每一个凡人而言,能够健康地活着,能够每一日都能见到明媚的阳光,呼吸到甜美的空气,品尝到洁净的清水,难道这些还不能让你满足吗?须知,你所不曾在意的这些平常享受,其实已是老天爷对你极大地恩赐了!

    也许,对于这人间大地的所有人而言,只有经历过失去,才能真正体会到拥有的可贵,只有品尝过灾难的可怕,才会真心去珍惜平常生活中的那些琐碎而卑微的幸福……

    徐恪这样想着,心中不由得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随意去擅改命轮。无论他的未来会发生些什么变化,他都无权去剥夺这些普通人宝贵的生命和日常的幸福,哪怕,这些幸福都是如此地琐碎而卑微。

    他从长安城南的秋水原出发,向着西北而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走到了醴泉坊,远远地他便已望见了自家门口那一对巨大的镇宅石狮。

    在他抬步跨入门前之际,他蓦地想起一事,奇怪,为何那位神王阁主竟对自己的“一气混元剑”如此熟稔于心?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进入神王阁后,第一个遇到的便是“水月老人”,记得当时那位“水月老人”还专门化作了李君羡的模样,来指导自己的这一招剑法。也是在“水月老人”悉心传授之下,自己方才领悟了这“一气混元剑”的五势剑招诸般妙用。

    在神王阁中的时候,徐恪就颇感疑惑,为何这位“水月老人”竟能精通自己的剑法?除了剑法之外,对方还会指点自己所修习的内功“太乙昆仑决”?此际,他心中顿时如电光一闪,原来,所谓的“水月老人”或许就是白无命本人吧?

    他再凝神一想,顿时心中了然,只怕,非但是“水月老人”,就连其余十一位守阁之人,都是那神王阁主白无命所化。那位白老阁主非但用心指点他剑招与内功,还带领他穿越过去与未来,又破解他“贪、嗔、痴、妄、迷”等诸般杂念,让他领悟生命与世界的真相,甚至于,还让他在幻境中知晓自己的不凡身世……

    徐恪虽只是心中猜测,但这想法一旦发芽,便落地生根了起来,他心知这番猜测必定是**不离十。没想到,自己进入神王阁以来,竟一直蒙白老阁主亲自悉心点拨,谆谆教导至今,可自己竟连对方一声“师傅”也没有痛痛快快地叫过,他心里顿感无比地歉疚。

    “来日我若再次见到白老阁主,必当诚心向他老人家跪拜,行一个拜师大礼,然

    后恭恭敬敬地呼他一声‘师傅’!”

    然则,对于白老阁主缘何会精通自己的剑法与内功,他至今仍是不解。这“一气混元剑”与“太乙昆仑决”均是他在玉山雨庐之时,得“雨庐翁”所授,当时,由于时日仓促,“雨庐翁”只是传授了他“太乙昆仑决”中的第一重口诀“太乙修身诀”……

    “难道说,当时的‘雨庐翁’便是今日的白老阁主?是了!他能将自己幻化成一位白衣白发的龙钟老者,自也能幻化成‘雨庐翁’的模样!”

    “不过,仔细想来,‘雨庐翁’的举止神态与白老阁主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这身形相貌可以变化,可举止神态却难伪装,若说这两人同为一体,未免有失牵强,可若说这两人毫无干系,这白老阁主又怎会‘雨庐翁’的剑法与口诀?”

    徐恪眼看着已到了家门口,可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不免又思绪纷杂了起来……

    “咳!不管了!且先回家再说!此刻,或许胡姐姐与子贝、书仙老哥他们,还在后院内忙着收拾呢!咳!古有樵夫王质,山中观棋一日,人间已历十载,我今日是在神王阁中不知经历了多少春秋,可自己家中还是须臾之间……”

    这样想着,徐恪便走到自家的门楼下,伸出手“咚咚咚”地敲响了那一扇朱漆大门。

    只听得一位女子的小步奔跑之声传来,未几,大门“支呀”一声便已打开。

    只见一位绝色少女,正盈盈伫立于门后,她一双美目怔怔望着自己,眼眸中仿佛有万千的柔情……

    “嫣儿!”徐恪望着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婀娜少女,心中立时涌起一阵狂喜,他大步跨入门内,情不自禁的一把握住了对方的一双柔柔小手,无比欣喜的呼道。

    为徐恪开门的,自然就是他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的天宝阁大小姐,被誉为“京城第一美女”的慕容嫣。

    “无病哥哥,你回来啦!”慕容嫣也欣喜的呼道,她想抽出被徐恪紧握的双手,可在对方大力之下,她哪里能抽得动分毫!在徐恪炽热的目光逼视下,她忍不住低下头,一脸的娇羞之状。

    “嫣儿,你想得我好苦!”此刻,徐恪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又上前一步,紧紧地将慕容嫣抱在了怀中……

    他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嫣儿,双眼已然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泪花。在这一刻,他已分不清怀里的这位“嫣儿”,究竟是乙丑八线的慕容嫣,还是甲子十二线中的慕容嫣。

    直到此刻,徐恪才终于发觉自己,仍旧沉浸在从甲子十二线命轮骤然离开的伤痛之中。尤其是对于他的“嫣儿”,他始终是觉得愧对与她,辜负了她……

    她为了解救自己,不惜牺牲她一辈子的幸福,嫁入深宫,委屈于李祀的身前,而他却在临走时,竟未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如果时光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情愿永生都呆在她的身边,不管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条命轮!

    他对“嫣儿”实在是有万般地不舍,万般地愧疚,万般地心痛!此时,他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嫣儿”,眼中的泪水已夺眶而出……

    “无病哥哥,快别这样!这么多人都在呢!”慕容嫣被徐恪忽然一阵紧抱,她心中虽觉突兀,但也涌起一阵甜蜜。不过,眼下在徐宅的前院内,可还有好些人都立在她身后呢!这一次她再也顾不得徐恪如何用力紧抱,强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从徐恪的双臂间脱出身来。在她这一番用劲之下,不由得云鬓已有些散乱,双颊更是嫣红。

    徐恪也顿觉自己的失态,他急忙撒手,这时他蓦地瞧见自己与慕容嫣的身后,竟然已站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的神色。

    站得离他最近之人就是姚子贝,此刻姚子贝的眼神中,既满含着无尽的关切与期盼,又有些许地失落与忧伤……

    “徐哥哥,你怎地哭了?”姚子贝关切地问道。

    “没事,可能是进了风沙……”徐恪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装作漫不经心道。

    姚子贝的身后走来了秋明礼与薛涛,只听薛涛朗声笑道:

    “无病兄弟,恭喜你顺利出阁呀!俺老薛有多久没见你啦,可想死俺了!”

    “秋先生、薛大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徐恪急忙上前,躬身向秋明礼拱手为礼道。

    秋明礼站直了身子,手捋自己颌下的三绺胡须,微笑道:“老夫与薛将军,也是刚刚到你的府上,未曾想,我们前脚才刚到,后脚就见你也来啦!看来,魏王殿下所言非虚,这神王阁内一进一出,真的只是同一个时辰……”

    “无病侥幸入得神王阁内,却有劳秋先生与薛大哥牵挂了!”徐恪抱拳谢道。

    旁边的舒恨天也眯起他一双豌豆般的细眼珠,热情地向徐恪招手道:

    “无病老弟,你快来看看那边,是谁来啦?”

    徐恪依着舒恨天手指的方向望去,忽见一个胖大的身影从前厅中起身,大步向他走来。

    “二弟,你也来啦!”徐恪抢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朱无能的大肚,欢然呼道。

    “大哥,不是你让我来长安的么?”朱无能摸着滚圆的肚皮,依旧瓮声言道。

    徐恪恍然道:“对对对!是我让你来的!你见过玄都观的李道长了么?哦……长安城中今日已下过了大雨,定是你已然找着了李道长,让他今日就做法传讯了,对不对?”

    朱无能讷讷言道:“这个……这个嘛……呵呵呵……”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想要说一句谎话,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扯谎。

    “小无病!”朱无能的身后又传来一声清脆又动听的呼唤声,胡依依信步走到徐恪身前,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中,此刻已满是喜悦与兴奋。

    “胡姐姐……”徐恪急忙走到胡依依的身前,他望着胡依依清澈如水的眼眸,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来!今日咱们府上还来了一位贵客,我来为你们引见!”胡依依笑着将徐恪拉到了前厅之内。

    徐恪只见前厅的上首位正端坐着一位玄色长衫的青年男子,自从徐恪进门之后,所有人都已离席,只有他一人兀自端坐于桌前,慢悠悠地品着手中的一碗花雨名茶。他巍然而坐于上,真个如渊渟岳峙一般,浑身上下都发散着一股俾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徐恪认得他是慕容嫣的二哥慕容桓,他急忙上前,抱拳为礼道:“慕容兄也来啦!无病未尝远迎,望乞恕罪!”

    慕容桓抬头看了徐恪一眼,悠然道:“听说你今日入了神王阁的大门,怎么样?里面的风光如何?”

    徐恪微笑道:“慕容兄,这神王阁之内,风光可真是无尽地奇妙!若非亲身经历,委实一言难尽啊!”

    这时,秋明礼、薛涛等人都还跟在徐恪的身后,舒恨天见这许多人都已满满地站了一个前厅,急忙热情招呼道:

    “大伙儿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吧!都是自家人,随意挑位置坐,都别客气啊!”

    徐恪忙引着秋明礼与薛涛、朱无能等人走入前厅中,众人各自谦让了一番,便都围着前厅的方桌,分宾主落座。

    “胡姐姐、子贝、嫣儿,你们也来坐啊!”徐恪向前院中的三位女子热情招手道。

    胡依依望了姚子贝一眼,向前厅中的众人敛衽为礼,笑着说道:“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咱们徐宅竟来了这么多客人!眼下已是酉牌时分,大伙儿今晚哪儿都别去了,就在咱们府里用餐,庆贺小无病顺利出阁!我同子贝妹妹去灶间忙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开饭!”

    “依依姐姐,我也去!”慕容嫣立时说道。

    “好!”胡依依言罢,三位女子便都笑着朝厨房走去。

    ……

    待得胡依依等人走后,舒恨天又大声叫来了管家董来福,命他为前厅中众人换上新鲜茶水,并取来瓜果点心之物以作招待。董来福忙碌之余,小声向舒恨天问道:“书仙老爷,小的……不用离开徐府了吧?”

    “嗯!不用离开了,先前的那些丫鬟随从,你也把他们都叫回来吧!”舒恨天瞧了徐恪一眼,不无失落地回了一句。

    “小的知道了!谢书仙老爷!”董来福闻听之后,顿感心中大喜,如同娶了新媳妇一般,喜滋滋地忙碌去了。

    舒恨天拍了一下徐恪的肩膀,问道:

    “我说无病老弟呀!我和老姐姐、小贝在后头忙碌了半日,感情你自己一个人却偷偷跑到神王阁里溜达去了!……快跟大伙儿说说,这神王阁内,究竟有什么稀奇的名堂!你在里面……到底呆了多久的辰光?”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捋着颌下的一副雪白的长髯,一双豌豆小眼,已不禁灼灼放光,对于徐恪在神王阁内的经历,他已是迫不及待地想听上一听。

    此刻,除了舒恨天之外,前厅中的众人,无不是和“半解书仙”一样的心情,对于那一座名动天下的神王阁,内里究竟有多少奇妙之事,任谁都想知道。

    徐恪品了一杯手中的花雨茶,悠悠然说道:“不瞒列位,自我进入神王阁中,你们在这里不过是片刻之间,我在里面却如同过完了此生一般……只觉所经历的岁月,犹如长河流淌,无穷无尽啊……”

    ……

    ……

    几乎与此同时,在甲子十二线命轮的世界中,慕容嫣正独自一人坐在天宝阁的戊院内,她手中兀自拿着那一封她写给徐恪的书信,对空怅惘,伤心叹道:

    “无病哥哥,你在那个世界还好么?你可知道,嫣儿无时不刻地想着你呢……”

    {全卷完}

第一章、京城奇案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戌时、长安城赵王府】

    夜色深黑,春寒料峭,长安城的大街上已然行人稀少,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快步行走于深黑的夜色中。只见他身穿着一件靛蓝色鹘鸠纹的四品官服,旁边只跟着一个提灯的随从。寒风吹打着落叶,不时从他头顶飘落,他却浑然未觉。他面色凝重、双眉紧锁,正疾步而行,从他异常焦躁而急切的神情可以瞧出,他必定是遇上了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

    此人正是官拜正四品京兆尹的钟兴鸣,他此时步履匆匆,正紧赶慢赶地奔向长安城东北大宁坊的赵王府。

    就在一个时辰前,属下来报,在长安城西南的归义坊发现了一具死尸。按理说,长安城境内发现命案,第一个受理的当是长安县衙中的捕快,由捕快禀报县令,再由县令勘察现场,令仵作验尸,收集线索,尽快破案。

    然而,这一件命案洵属非同寻常,单单是那一具死尸,看着就格外吓人。死者是一位男子,被人发现之时,他浑身上下已成焦黑之状,尸体干瘪,面目模糊,已分辨不清死者的年龄和样貌。

    发现这位死者的正是长安县负责巡夜的几位衙役,当时,那几位衙役巡行至归义坊附近,就见那一具尸体仰面躺倒在长街一角,死者眼眶深陷,嘴巴大张,手脚蜷缩在一起,生前仿佛经受了一番无比惨痛的酷刑,以至于死状极其恐怖。其中有两位刚刚入行的年轻衙役,当场就看得胸中一阵胆战心惊,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当街呕吐……

    巡夜的捕头不敢怠慢,急忙将此事禀报了长安县令周肩巨。周县令见过尸体之后亦不免吓了一跳,他不敢擅自做主,急忙派人将这件命案的详情火速上报至京兆府。

    几个月前,那京兆府尹钟兴鸣在长安城处置灾民一事上触怒了皇帝,被皇帝降旨贬为京兆府少尹,暂代京兆尹之职,并罚俸一年。好在钟兴鸣随后在赈灾事务上又表现得颇为勤敏,他带领着京兆府官员在长安城南设立了多处粥场,每日都要亲临现场查看,对于户部拨付的银两,他也全部实心实意地用到了赈济灾民身上,两个月下来,长安城几乎无人冻死饿死。他这一番表现被皇帝李重盛看在眼里,皇帝总算点头首肯,也饶过了他先前怠慢失职之罪。

    自二月二十二日开始,长安城乃至大乾各地都连续降下了滂沱大雨,这一场困扰大乾天下一年有余的大旱总算过去,灾民们也纷纷离开了长安回归故里,开始今年的春耕。旱灾结束之后,皇帝念在钟兴鸣赈灾有功,又能实心任事,加之昔年钟兴鸣曾跟随皇帝战场建功,便将他官复原职,仍旧委任他为正四品的京兆府尹,原先罚去的一年俸禄也尽数赏还了他。

    钟兴鸣官复原职之后,还未高兴几天,就碰上了这么一间棘手的命案,他心中不免又惴惴不安了起来。

    钟兴鸣与周肩巨在官场上共事多年,对他而言,周肩巨既是他下属,也算是他一位朋友。他心知周县令办事向来老成持重,若令这位县令如此上心,那么这件命案必有不合常理之处。为了慎重起见,他连夜赶到了长安县衙,在周肩巨的陪同之下,亲自验看了尸体。

    钟兴鸣只看了尸体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在这长安城担任地方长官多年,所办过的命案无数,却从未见过死状如此可怖之人。

    退出了停尸房之后,钟兴鸣的内心陷入了矛盾踌躇之中,一方面,如此蹊跷的一件命案,他应具折上奏,请天子定夺;而另一方面,长安城乃大乾京城,这天子脚下,却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一件奇案,若消息传出,引得朝野上下议论四起、民情沸腾嚣嚷不休,到时天子震怒,他可吃罪不起。

    毕竟,钟兴鸣这四品官的位置才刚刚失而复得,他可不想一着不慎再次丢官。旁边的长安县令周肩巨仿佛看穿了钟兴鸣的心思,他便上前提议道,听闻钟大人与赵王爷颇有些私交,不如,将这件奇案连夜禀明赵王,且看赵王爷会如何处置。

    钟兴鸣一听,立时拍案叫好,当下,他不敢耽搁,急忙离了长安县衙,直奔赵王府而去……

    其实,所谓他与赵王爷的“私交”,无非是当年他跟随着皇帝征战疆场,三皇子赵王也随父出征,在战阵中他们两人曾有过数面之缘而已。仅仅是这数面之缘,在钟兴鸣的心目中,也已看出那赵王与其他诸位皇子全然不同,乃是一位性情率真、行事坦荡之人。

    当此时,钟兴鸣已顾不得许多,他心想你赵王爷身居神王阁副阁主,又是白老阁主的亲传弟子,久闻你一身武功几可天下无敌,道法神通自也不在话下,这样的命案不交给你,试问在这长安城中,还能交给谁?!

    ……

    待得走到了赵王府的大门前,钟兴鸣便上前轻叩门扉,开门的乃是赵王府的管家马允。

    “马管家,烦劳通禀一声赵王爷,就说京兆尹钟兴鸣有要事求见!”钟兴鸣笑着言道,他一边说,一边又从袖中取出几两碎银,欲交到马允的手里。

    马允将钟兴鸣捏着碎银的手推开,淡然道:“钟大人少待,我去禀报一声!”

    钟兴鸣尴尬地笑了笑,将那一块碎银又放回了袖子中,只过了片刻,马管家就已回转了过来,说道,王爷有请!

    钟兴鸣让随从在门外候着,他跟着马允走进了赵王府的大门,只见这一座府邸内,房间稀少、甬道狭窄,看上去竟是异常地简陋,若非亲眼所见,他委实不敢相信,这位当朝七珠亲王、名闻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赵王李义的府邸竟平常地如同几间寻常百姓的宅子一般,恐怕,长安城中好些个富商大户,宅邸都要比这里气派得多。

    两人往王府内走过了两重院落,马允就将钟兴鸣带到了赵王府的书房之内。此时,赵王李义正埋首桌前,凝神看着一本古籍……

    待钟兴鸣走进书房之后,马允便带上了房门,悄然而退。

    钟兴鸣急忙快步上前,向李义俯身跪倒在地,口中恭敬地呼道:“卑职京兆尹钟兴鸣,参见赵王殿下!”

    依照大乾官制,见神王阁副阁主之礼仪,如同参见太子。此刻,李义兀自手拿着古书,头也不抬,只是淡淡言道:

    “起来吧!钟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钟兴鸣起身之后,忙上前禀道:“启禀殿下,卑职深夜叨扰,

    乃是为一件奇案而来。卑职刚刚得报,在长安城归义坊发现一具死尸,死者为一中年男子,死状凄惨,死因甚是蹊跷,似乎不是凡人之所为……”

    于是,钟兴鸣便将他刚刚获知的这一件奇案之前后经过,大致向李义禀报了一通。

    李义听得微微一愣,他将手中的书卷往案上一放,一双静若秋水的黑瞳,直直地盯住了钟兴鸣,问道:

    “你说那死者死因蹊跷,不似凡人之所为,何以见得?”

    钟兴鸣不敢面对李义的直视,慌忙低下头,说道:

    “回殿下,就在半个时辰前,卑职刚刚验看过尸身,那死者明明是刚刚被人杀死,但尸体却好似已被尘封了数十年一般,看上去就象……象一具干尸!”

    “象一具干尸?”李义问道:“既然死者看上去象是一具干尸,你又如何断定他是刚刚被人杀死?”

    钟兴鸣道:“不瞒殿下,卑职初见那一具死尸之时,也以为他就是一具干尸。当时卑职还猜测他或许是哪一座坟茔里的倒霉鬼,被盗墓贼从坟堆里给刨了出来,随意丢弃在道路旁也未可知。孰料,卑职伸手探了探死者的体温,却见他身子尚且有些温热,浑身还呈现焦黑之状,委实也不像是一具死去多年的干尸。卑职敢断定,那人死去的时辰,至今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哦……”李义顿时来了兴致,他从书案前起身,走到了钟兴鸣的近前,又问道:

    “你说,死者身体内尚有温热,且浑身焦黑?”

    “千真万确,卑职不敢有半句虚言!”钟兴鸣立时回道。

    “走,带我去看看!”李义话刚说完,已疾步迈向门外。

    ……

    ……

    只过了大约一刻辰光,李义和钟兴鸣便已出现在了长安县衙内的停尸房中,陪同的还有长安县令周肩巨以及几位衙役和仵作。

    李义静静地盯着死尸看了长时,只见那死者嘴巴大张,面目扭曲,全身皮肤干瘪缩拢,浑身都是一片焦黑,宛若被大火刚刚烧灼过一般。

    李义伸出手,缓缓地摸过死者的前胸与双臂,果然,死者的身体尚有微微的温热,皮肤还有些柔软,实在不象是一个死去多年之人。

    “仵作,死者肌肤焦黑,是被大火烧伤所致么?”李义问道,他摸着尸体的皮肤,只觉周身完整,虽然呈焦黑之色,但并无烧灼的痕迹。

    那长安县的仵作是一名年过六旬的白胡子老头,他听得赵王爷问询,忙躬身回道:“回殿下,依老朽数十年的经验,死者身上并无任何烧灼的迹象!”

    “嗯……”李义仔细查看了尸体之后,思忖了片刻,便走出了停尸房的房门。

    他向身后的钟兴鸣吩咐道:“这件案子就交给本王吧!你先不要声张,好好保管尸体,仔细查明死者的身份,晚上再增派巡夜之人,见到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立时向本王禀报……”

    “是!卑职遵命!”钟兴鸣急忙点头应道,他心里已暗生欣喜,心道有赵王接手,我总算可以安心喽!

    ……

第二章、震动长安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戌时、长安城大明宫】

    深夜的大明宫内,月色恍惚,星光黯淡,除了巡夜的金吾卫偶尔走过之外,整一座大明宫已阒然无声。所有的太监、宫女、嫔妃们几乎都已早早地躲进了温暖的被窝中,沉醉在各自的梦乡里。大殿外、步道旁,零星的几株梧桐静静地伫立在深黑的夜色中,恍若几位已近垂暮之年的老人,正静静地伫立在已然所剩无几的岁月中,无声无息、岿然不动。宫城内的万千屋宇、重重高阁此际也都如同这些梧桐一般悄然屹立、静默无声。月色是如此凄迷,深宫是如此寂静,行走于紫宸殿外的步道上之人,甚至于连寒风吹落残叶的声音,仿佛也隐约可闻。

    此刻,一位眉目俊朗、身形颀长的青年男子正大步行走于皇宫内的步道中央。只见他身姿挺拔、脚步从容,由于他步子迈得太快,以至于原本应当在他身前为之引路的提灯内侍,此际拼尽了力气小步飞奔,也只能气喘吁吁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就是闻名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敕封七珠亲王的三皇子,赵王李义。

    “殿下,殿下!您慢些走,老奴有些跟不上了……”为他提灯的内侍是皇宫里的尚膳监总管,平日里负责皇帝和嫔妃们的饮食起居,名叫柳川知,是个年近六旬的白面老太监。这柳总管见赵王李义越走越疾,累得他跟在后头一阵猛跑,差点就要吐血,急忙用力挥手,小声呼道。

    此时的李义,并不理会柳川知的挥手呼喊,他脚下不停,顾自昂然疾步,双眼却并不看脚下的道路,而是望着天边的一钩弯月,眼神中不经意地漫过了一丝忧虑。

    他正在凝神思虑,思虑着最近长安城遽然发生的几件命案……

    自从京兆府尹钟兴鸣上报了长安城归义坊的一件奇案以来,未曾想,就在这三日间,长安城又接连发生了三起离奇的命案。

    这三起命案虽然发生在长安各地,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死者都是男子,死状凄惨,都是皮肤干瘪、浑身焦黑,四肢蜷缩、脸容扭曲,由于死尸在被人发现之时,已经干瘪缩拢,加之面貌模糊,也无法辨认死者到底是何人。

    负责京城治安的钟兴鸣自不敢怠慢,急忙将案情火速向赵王李义一一上报。李义便询问钟兴鸣除了尸体之外,可曾发现别的什么线索,钟兴鸣只是摇摇头,惶恐地禀道,除了

    死尸之外,别无所见。

    在四天时间里,长安城连续有四位男子离奇丧命,且都是死状可怖,死因不明,如此耸人听闻的命案,消息难免泄露。虽然京兆府尹钟兴鸣严令一众皂吏务须将此事守口如瓶,然而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二月二十八日,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已然将这几件离奇的命案传得是沸沸扬扬。

    有人说这是天神降怒,定然是这些人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惹恼了天神,是以遭了报应,惨死街头。

    有人说这是厉鬼报复,估计这几个死者生前就没干好事,定是曾经害死过人,被他们害死的人化作了厉鬼前来报仇,因之这几人的死状才会这么可怕。

    也有人说这既非天神也非厉鬼,就是凡人作恶,杀人之后故意弄成一番玄乎鬼魅之状,好糊弄官府,逃避刑罚。

    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毕竟都是道听途说而已,说到最后,对于那几个死者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杀死他们的究竟是谁?所有人也都是一无所知。

    身为京城治安最高长官的京兆尹钟兴鸣,这几日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见这长安城中小道消息已是漫天乱飞,心知这些消息一旦传入朝堂与深宫,皇帝震怒之下,再扣他一顶办案不力、知情不报的大帽,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可眼下,这位钟大人除了反复求告赵王李义之外,实在也找不到别的法子……

    李义这几天也没闲着,他平素便喜身着便服,四处闲逛,这几日更是每日都要出门。他将自己乔装成一位翩然公子,从白天直到夜晚,日日都行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几乎逛遍了京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可依然是毫无所见。

    长安城依然还是那一座热闹的长安城,长安城中的百姓依然还是那些熟悉的百姓,并无半点不同。

    对于李义来说,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他本想找寻一些异样的气味,搜查一些妖物或者其它异类的线索,可一旦他置身于这座浩大的京城中,面对着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却如大海捞针一般,茫然而不知所踪……

    今日酉时,钟兴鸣又来到赵王府向李义禀报案情,末了,那位钟大人便苦着脸说道,明日他想具折上奏,向天子禀明京城中突发的这几件命案,至于天子该当如何降罪,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赵王闻听之下,心下不忍

    ,他略略思忖了片刻,便道案件如此离奇,实非常人所为,此事干系重大,该当奏明圣上,不过,上奏此事便无需钟大人写折子了,他今夜自当入宫,向父皇详细禀报云云。

    钟兴鸣闻言不禁心下大喜,他当场就给赵王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心道你可真是我的活菩萨啊!若明日我再上本奏报这些匪夷所思的案件,就算我折子写得再好,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个“怠慢失职”之罪呀!

    ……

    李义正凝神思索间,忽听得身旁的老太监柳川知提醒道:“殿下,到了,万岁爷就在里头呢!”

    李义抬头,果见自己已信步走到了浴德殿外,他见里面灯火通明,心知父亲必还在披览奏章,当即抬腿向殿内迈了进去。

    依宫中规制,赵王入宫无需通禀,直接可入内觐见。柳川知向伺候在殿内的内廷大总管高良士小声禀报了一声之后,便悄然退了下去。高良士急忙引着李义来到皇帝李重盛的跟前,轻声禀道:

    “皇上,赵王爷来了……”

    李重盛立时抬头,望向大步而入的李义,欣然道:

    “义儿来啦,来来来,快来坐!”

    “见过父皇!”李义只是躬身略略一礼,便找了个杌子坐下。

    “怎么……今夜天上没有好月,地上只有冷风,你这个时辰赶来,莫非是有急事?”李重盛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饶有兴味地问道。

    “父皇,你可知这四天中,长安城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命案?”李义开门见山道。

    “命案?什么命案呀?”皇帝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心想长安城中的命案自有那长安县与京兆府会同处置,就算案情再如何重大,也有刑部与大理寺,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还要你赵王深夜入宫亲自来向我奏报?

    李义随即说道:“禀父皇,若只是寻常的命案,儿臣自不会随意去搭理,可这几件命案委实是非同小可!在这四天里,长安城中连续死了四个男子,这四个人虽在不同的时辰、不同的地方死去,但死法相同,死状也一样。儿臣已仔细看过,这四个人都不是死于凡人之手……”

    “不是死于凡人之手?义儿,你的意思是,我长安城中出了妖魔不成?”李重盛闻听此语,顿时放下了手中的奏章,一双不怒自威的龙目,直直地望向了李义。

第三章、迷情少年

    闻听父亲问询,李义点了点头,当下,他便将自己在这四天来,查勘发生于长安城中的那四件命案之前后经过,一一向皇帝奏明。

    依照李义的奏报,发生在长安城中的四件命案,有如下之共同特征:

    一、死者均为男子,而且依据死尸样貌推断,多半为青壮年男子。

    二、死者明明是刚刚死去,但死状可怖,死法独特,初看之下,仿佛是一具已然存放了数十年的干尸一般。

    三、依照自己初步推断,死者必是被妖物吸光了命元,精血枯干而亡,而那妖物的作案手段必也是极其残忍,以至于死者面容扭曲,显然死前经受了极大的痛楚。

    ……

    李重盛听完李义的奏报,不由得站起身子,在御案前徐徐踱了几步,他伸了伸腰肢,神情似乎有些困乏,懒洋洋地问道:

    “义儿,你真的确定,我大乾京畿重地,果真是出现了妖魔?”

    李义道:“父皇,长安城中非但出现了妖类,甚且,此妖非比寻常之妖,他(她)妖力非凡,能够瞬间便将人体内的精血吸干!瞧他(她)作案的手段,这四个人或许只是个开头,接下去,他(她)不知还要祸害多少长安百姓呢?!”

    李重盛微微蹙眉道:“我大乾天子脚下,郎朗乾坤,竟然出现妖物作祟……这件事如若传了出去,自不免民情汹汹、人心惶惶啊!万一闹到了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怕是不太好办……”

    李义站起身,走到李重盛的身前,恳切言道:“眼下父皇要担忧的不是人心惶惶,而是这妖物下一个目标,又不知会祸害哪一个?朝廷若不断然施以降妖之策,儿臣深恐,时日一长,妖物到处横行,百姓迭遭不幸,无辜死难者将会日甚一日,到那时,才真的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呀!”

    李重盛捋须思忖了片刻,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李义道:“依儿臣之见,父皇须当机立断,一者,布告长安百姓,城中有妖魔作祟,所有男子夜间不可出门,违令者法办。二者,疾速成立专职办案机构,由青衣卫调派精干人手专司此案,其余几个衙门协同处置。三者,父皇可指定一人,全面负责办理此案,父皇当赋予他钦差专断之权,但凡是与案情相关,朝中无论哪一个衙门,都需听从他调遣,不得有违!”

    李重盛听得频频点头,微笑道:“你所言甚是,朕都准了!但不知……你想让父皇指定谁来负责此案?”

    李义当即又大咧咧地往杌子上一坐,郑重言道:“儿臣举荐一人,他虽年纪轻轻,但与众不同;他虽职分不高,但才具不俗,有他荷此重任,当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

    李重盛也回到

    自己的龙榻上落座,笑吟吟地问道:

    “哦……朕倒想听听,能让朕的义儿青眼有加的,不知是哪一位庙堂才俊?”

    李义道:“这人便是我的师弟,徐无病!”

    “你说的……原来就是小恪呀!嗯,朕原本也猜到了!能入得了你赵王法眼的,这普天之下恐怕也没几个人……”李重盛右手缓缓梳理着自己颌下的几绺长须,过了片刻,又微微含笑道:

    “不过,朕心里却有一个更为合适的人选!”

    李义问:“但不知……父皇心中的人选是哪一位?”

    李重盛望着眼前的赵王,笑而不语。

    李义略略一想,随即恍然道:“父皇是想让儿臣担此重任?”

    “然也!”李重盛颔首道。

    不过,李义还是固请道:“父皇放心,儿臣的这位师弟,他有才干,有胆略,有雄心,有他坐镇指挥,此案指日可破!而且,儿臣也会在暗中相助,时时帮衬着他……”

    李重盛却摇摇头,不以为然道:

    “小恪虽然有才干,有胆略,有雄心,但毕竟资质尚浅,要想调动京城中各路人马,殊非易事!如今咱们要对付的已不是人类,而是妖魔异族,若没有你这位神王阁的副阁主亲自坐镇,父皇可真不敢放心啊!”

    李义不好再行推辞,当即坦然道:“好吧,父皇既然非让儿臣做事,儿臣领命就是!”

    李重盛徐徐捻须,微微笑道:“嗯……甚好!那就这么办!明日朕便传旨,命你专司此案!京城中的青衣卫、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皆可归你调度……至于你的那位师弟小恪么,就让他做你的一位副手吧!”

    说起徐恪,李义忽然想起,自打他这位师弟从神王阁顺利出阁以来,皇帝至今还没有下旨给师弟官复原职,以至于师弟到如今仍是一个平民的身份。

    依照大乾祖制,自神王阁天字门顺利出师者,朝廷当实授一个四品官身。徐恪虽然年纪不大,资质尚浅,但能得白老阁主首肯,身为神王阁天字门弟子,至少也当恢复他一个青衣卫五品百户的官职。李义心中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这一连六日下来,一直未闻朝廷重新起用徐恪的旨意。

    这几日,师弟虽已来过赵王府见了他一次,但他听师弟言下之意,好似仍旧无心庙堂,倒是对于碧波岛归隐之事,依然兴致未减……

    当下,李义便朝他父皇拱手为礼,殷切问道:

    “父皇,无病自出神王阁以来,父皇尚未实授他一个官职,但不知此次父皇欲授他何职?”

    李重盛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看,反问道:“义儿,依你之见呢?”

    “如今青衣卫里

    巡查之位出缺,不如就让他先做一个巡查千户吧!”李义坦然言道。

    就在五日前,青衣卫都督沈环向皇帝当面陈奏,由于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身受重伤,武功被废,已不能胜任千户之职,特奏请皇上准许其回家养病,同时,举荐巡查千户杨文渊升任南安平司千户一职。皇帝只是略略思忖了片刻,当场就答允了沈环的奏请。

    于是,这位刚刚因为举报逆贼孙勋有功,被拔擢至从四品巡查千户的杨文渊,到任才不到两个月,再一次被“火线提拔”,成为青衣卫五大千户中排行老二的正四品南安平司千户。

    自然,原先的青衣卫巡查千户一职,便已出空,依照沈环的意思,是想举荐原属北安平司南宫不语手下一位姓古的百户,不过,对这份奏请,皇帝却没答应。

    这时,皇帝听了李义这一句话,却未加思索,当即应允,只听李重盛轻抚长须,悦然道:

    “呵呵呵,好!就听义儿的!明日朕便下旨,给你这位师弟封官,朕还要将朕的昆吾剑也一并赏赐给他……说起来,你这个小师弟呀,他这是走了什么好运气,先前被白老阁主相中,成了老阁主的天字门弟子,如今,他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朕最能干的两个儿子,争相来举荐他!”

    ……

    ……

    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南郊外的一处松林小道上,一位年约十八、模样有些俊俏的后生正在赶夜路回家。瞧那后生一身粗布短褂的打扮,应是附近的一个农人,兴许是他投亲归来耽误了宿头,是以深夜还在赶路。又兴许是他半夜密会佳人,此时正兴致勃勃地赶回家中……他信步走至一处密草土坡前,只觉走得有些疲乏,便坐倒在土坡上聊作歇息。

    猛然间,他眼前出现一阵青烟缭绕,烟雾迷蒙中突然走出一个妙龄少女,只见那女子身姿窈窕,浑身上下,曲线玲珑,长相极其妩媚,那女子举止甚是轻佻,见了坐在地上的青壮后生,丝毫不见畏惧,反倒是向他频频招手,口里吐出极其妖娆的言语:

    “小哥哥,来呀……过来呀!到姐姐怀里来……姐姐想得你……好苦!”

    那少壮后生看得两眼发直,情不自禁地起身,向那妩媚女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小哥哥,快来呀!姐姐受不了了!快来……跟姐姐好好地快活一场……”女子妖娆的声音依旧在少年耳边回响,那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令少年欲罢不能,一步一步向前,终于,少年身子一软,倒在了女子的怀中。

    “小哥哥,你好俊哦!姐姐我可喜欢你了!”妩媚女子拧了一把少年红嘟嘟的脸庞,口中流涎道。

    ……

第四章、奇楼接天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一、午时、长安城摘星楼】

    在乾国的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城中有两座酒楼天下驰名,其一曰“摘星”,其二曰“得月”。那得月楼位于长安城东北的道正坊,楼高虽然只有两层,但门厅轩敞,中堂宽阔,内里的陈设更是精致豪奢,烹制的佳肴美馔堪比宫中御膳,向来是富商巨贾们最喜聚集之处。而另一座摘星楼则是位于长安城正北的太平坊,距离皇城只隔了两条街。

    那摘星楼最受大乾百姓津津乐道的不是它内里陈设之豪,也不是它菜肴制作之美,却是它楼层极尽巍峨高耸之奇,整一座酒楼竟高达七层!在长安城中,除了大明宫之外,就属这摘星楼最是雄奇险峻,若站立于摘星楼的顶层向下俯瞰,几可将整座长安城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时人有诗赋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诚如斯言,若有人能站立于酒楼之巅,当风而伫,展目颙望,立时便会升起飘飘然若飞仙自天外而来之感。

    不过,但凡长安人也都知道,这两座酒楼平常人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要进得月楼得有大把的银子,要进摘星楼,除了银子带足之外,还得有不同于平常百姓的身份。

    此刻,有一男一女两人正跨过了太平坊的坊门,信步来到了摘星楼的大门外,店小二见来了客人,便走出来招呼道:

    “两位客官,是哪里人士?在京城做些什么营生?”

    那青年男子奇道:“咦……到你这里就餐,还得先受你盘查不成?”

    店小二却面不改色,淡然应道:“回这位客官,你想必是头一遭来本店,不知本店的规矩,凡是来本店用膳的客人,都需先行自报家门,否则,请恕本店概不招待!”

    青年男子苦笑了两声,又朝旁边的白衣少女望了望,无奈说道:“我们都是南方人士,鄙人自江南而来,如今在这京城里么,却是……却是到处走走,看看风景……”

    那店小二斜眼瞥了青年男子几眼,他见那青年男子只是一副布衣书生的打扮,连一身九品绿袍也未穿戴,心中早已有些不耐烦,此际更是朝男子撇了撇嘴,冷哼道:

    “你是来京赴考的举子吧?话说今年春闱的科考,日子还早着呢!你这么早赶到京城,无非是想趁机找找门路,给自己找一个进身之阶罢了,象你这样的书生我见得多了,何必遮遮掩掩……”

    那青年男子身后跟着的白衣少女本不愿与小二啰嗦,此际听得心下不由来气,当即朝店小二叱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们就是来吃个饭,你还要问东问西!你再胡说八道,瞧本姑奶奶不打碎你的牙!”

    “吆!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到这里来撒野!我可告诉你们啊,这摘星楼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店小二见白衣少女出言不逊,心下也不示弱,当即上前一步,撸起了袖子,向对方威吓道。

    白衣少女柳眉倒竖,杏眼一瞪,立时就想掣出背上的长剑,旁边的青年男子急忙上前拦住了少女,和言劝道:

    “清妹,我们今天就是来这里吃一顿饭而已,何必跟这些跑堂的置气?”

    白衣少女一扭头,兀自气冲冲道:“哼!就你这病木头脾气好,依着本姑奶奶的脾气,早把他一副狗嘴打得吐血……”

    青年男子微笑道:“咱们到了人家的地面,总得守着点人家的规矩,再说了,人家也没说什么呀!”

    ……

    店小二见这男女两人当着自己的面顾自说话,完全当自己不存在一般,神情言语还如此亲昵,心中更是有些不忿。他心想你不过区区一个举人罢了,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俊俏,竟不知从哪里骗来了这么一位绝色美女?你大老远地从南面跑到京城,不思努力读书,却想着来咱们这里交结权贵,上天对你们这些油头滑脑的粉面书生可真是太好了!咳……上天对我这样的人又是何其不公啊!

    原来,真正惹得店小二不快的,恰是青年男子身后的那位天姿国色的白衣少女。

    那一身白衣的少女正是峨眉派“怡”字辈中最小的弟子怡清,陪着怡清前来摘星楼用餐的布衣男子,自然就是徐恪。

    此时,徐恪见那店小二谈吐亦颇有些不俗,当下便朝小儿略略抱拳,温言道:

    “我们大老远地慕名而来,就是想到你们的摘星楼中吃一顿饭。敢问这位小二,今日贵店可还有空位么?”

    店小二见徐恪如此彬彬有礼,却也不好再次动怒,他毕竟只是一个跑堂而已,当下也还礼道:

    “本店空位当然是有的,不过,以你们二位的身份,却只能呆在一楼用餐。”

    “这是为何?”徐恪不解道。

    店小二道:“看来,这位客官真的是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规矩。在咱们的摘星楼中,要想上楼用餐,须凭你的官职与名望,若是既无官职又无名望之人,那就只能呆在底楼吃饭了。”

    “竟然有这样的规矩?我这可还是头一遭听说!那么……请问什么样的官职能上楼用餐?”徐恪问道。

    店小二冷笑道:“要想进到二楼,至少也当是个五品官吧!”

    见徐恪面上神情似有些不信,那店小二又道:“实不瞒二位,就算是在本店的底楼用餐,没一个九品的官身也是进不来的。今日我若不是看在客官从江南远道而来,又是一个举子的份上,这底楼也是断断不能让你进的……”

    “我大乾堂堂一个五品官,竟只能进到你们的二楼?我辈苦读诗书,埋首经年,不想今日只能在你们这酒楼中混一个底层……”徐恪不禁苦笑道。

    “话都跟你们讲得很清楚了,你们还要不要进来?”店小二见徐恪拖拖拉拉,耗费了他好些辰光,还不肯进楼,又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怡清手指着店小二,当场又要发作,徐恪赶忙将她拦住,又朝店小二和颜说道:

    “底楼就底楼吧,劳烦小二带路,我们这便进去!”

    “不行!本姑奶奶今天一定要上楼!而且,我还要到你们的顶层去!”怡清怒道。

    “哈哈哈!”店小二听得怡清此语,好似见到了一件不可思议之事一般,竟然仰天大笑道:“一个三品大员,在咱们这摘星楼里,顶多也只能上到五楼,你们两位身无半分官职,竟想上到七楼,当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岂有此理!”怡清气愤道:“一个三品官只能上到你的五楼,你当这里是兴庆宫内的花萼楼么?还要按照身份的尊卑定楼层的高下?!”

    面对怡清的质询,店小二却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言道:“这位小姐,我们摘星楼虽比不得皇宫里的花萼楼,但摘星楼也有摘星楼的规矩。在我们这里,三品官能上到五楼用膳,倘若是四品,就只能坐到四楼去看景了。你们二位若想进我们的摘星楼里吃饭,便需守这

    里的规矩!”

    店小二又斜眼看了看徐恪与怡清的一身打扮,面色不屑道:“依照两位的身份,能在我们摘星楼的底楼用膳,已经是抬举你们啦……”

    “你!”怡清心中虽然来气,但此时身处闹市,面对进进出出的食客,却也不好随意动手。然而她心里毕竟有气,便扭头朝徐恪道:

    “病木头,这什么破星楼,本姑奶奶今日不想去了!咱们换个地方去吃饭吧!”

    此时的徐恪,不由得挠了挠额头,心下不禁有些为难。依照怡清的性子,若不能让她坐到楼上去临风赏景,她怕是不会开心,但若依着摘星楼的规矩,要想上楼,至少是五品官职起步,自己此时已然被皇帝降旨贬为平民,这可如何是好?

    他早就与怡清约好了三月初一这一日,一道过来这摘星楼里共用午膳。今日,长安城中连日阴雨之后,难得地风和日丽、春意融融,他们两人一路由城南的梅雪斋信步走来,一起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原本两人的心情都颇为愉悦,此刻又怎能因为店小二的几句话而扫了怡清的兴致?

    然而,这里毕竟是摘星楼,是人家的地盘,规矩是人家定的,没人逼着你过来喝酒,既然他们是自愿到这里来用膳,也不好随意去破坏人家的规矩……

    徐恪忽然灵机一动,他先朝怡清笑道:“清妹,你先别急,我既然答应了你请客,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带你上到这摘星楼的楼上去坐上一坐!”

    当下,徐恪便从腰间取下了一块铁牌,只见这铁牌的背面刻着一个狮头,那狮子巨口大张、栩栩如生,正是青衣卫中百户佩戴的黑铁狮牌。他当时虽被贬官,但出门走得急,至今还未将这块黑铁狮牌归还青衣卫。

    当下,徐恪就将这块黑铁狮牌在店小二面前一晃,改了一副威严森冷的口吻,沉声道:

    “小二,认得这块牌子么?”

    那店小二一见这块黑铁狮牌,立时就换了一副脸色。他虽只是一个跑堂,但平素进出于摘星楼中的食客,不是王公贵戚,就是高官勋爵,其中也不乏青衣卫中的诸位百户与千户。他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认得这块铁牌。

    “客官是青衣卫里的人?”店小二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恪冷然道:“小二,好叫你知道,我真实的身份乃是青衣卫北安平司的一位百户,今日到你这摘星楼来,不单单是喝酒吃饭,尚有事要办!”

    店小二望着铁牌背面的那一张狮子大口,心知这黑铁狮牌绝不会有假。在整个长安城中,若说到“青衣卫”三字,无人不会耸然动容。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得罪了青衣卫里的人,他们随便找个理由便会将你抓了进去,一旦你被抓进了青衣卫,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

    黑铁狮牌所代表的身份是青衣卫百户,百户虽只是一个五品官,但毕竟身居机要,职分自与众不同。店小二此际不敢怠慢,忙讪笑着说道:

    “原来是青衣卫的百户大人到了,若是百户大人来咱们这里,自可去三楼就座!”

    “你不是说五品官只能去二楼么?我们就去二楼好了!”徐恪依旧是温言说道。

    “百户大人哪里的话!还是三楼请!三楼请!”店小二当先快步,将徐恪与怡清引入了摘星楼中。

    徐恪与怡清相视一笑,便信步走入了那一座气势恢弘的天下奇楼中。

    ……

第五章、飘然若仙

    徐恪与怡清坐到了摘星楼二楼一张靠窗的桌前,二人临窗而望,俯视着街口繁华之景,不禁相对而笑。

    虽然那摘星楼里的跑堂一再邀请他们上到三楼用膳,但徐恪还是坚持坐在了二楼。对他而言,规矩既然如此,坐到二楼却也无妨,更何况,他如今还只是一介平民,这块百户的黑铁狮牌,纯属诓骗对方。

    徐恪点了几个怡清喜爱的素食小炒,要了两壶他最喜爱的二十年陈“汾阳醉”,此刻,暖风徐徐、白日熏熏,他与佳人共坐窗边,举杯对饮,不觉意兴盎然。

    ……

    ……

    就在三天前,徐恪与朱无能一道来到了长安城南的梅雪斋,拜望峨眉派门下的怡尘与怡清二人。

    他二弟朱无能遵照他的嘱托,非但亲自赶到长安,更为他带来了两把名剑。一把是蜀山至宝,冠绝天下的旷世名剑天云剑;另一把也是东海龙宫里的宝贝,位属二星中器的双股剑。

    徐恪乃是一个极其爱剑之人,他见了那两把名剑,心中自然是欣喜无比。他尤其喜爱那双股剑,拔剑在手,拧住剑柄用力一分,一剑又能化作双剑。他双手持剑,比划了长时,几乎是爱不释手,不忍放下片刻……

    朱无能便道:“大哥,你这么喜欢宝剑,不如,这两把剑你都留下自己用吧!”

    “不可不可!”徐恪却连连摇头,他心道这天云剑乃是蜀山圣物,当日那“山之北”公子临死前还叮嘱自己,要将这柄宝剑交还蜀山师门,如今自己怎可遽然反悔?

    不过,那把双股剑却是二弟从龙宫里费力夺来之物,与蜀山并无瓜葛,此际徐恪手里已无一把像样的宝剑,这双股剑于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一般。

    然而,徐恪思之再三,还是决定要将这双股剑一并赠与怡清。

    他自二月二十二出得神王阁之后,这一连三日都呆在家中,与胡依依、舒恨天等人把酒而欢,心下好不畅爽。

    二月二十二日晚,众人把酒言欢,宾主无不尽兴,徐恪见众人对他神王阁中的经历颇

    为好奇,他便知无不言,将自己在神王阁十三层阁中的经历,尽皆娓娓道来……

    只不过,他在神王阁中委实呆得太久,虽然于外间的众人而言,仅仅是一瞬而已,然他自己却已有恍若隔世之感。这一番绵长如悠悠江河的过往,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他也不过是讲了一个大概而已,许多经历,连他自己至今尚且未能领悟。

    然而,徐恪只是说了一个大概,便已令座中诸人大多啧啧称奇,其中尤以舒恨天为最甚。只见那“半解书仙”一边喝酒,一边手捋自己的雪白长髯,不住地叹道:“神王阁不愧为‘天下三阁’之一,个中之玄妙,委实是妙趣无穷啊!若令舒某也能到神王阁中一游,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当时,徐恪却悄悄地白了舒恨天一眼,他心道,你这白胡子老头,谁能料到,在另一个命轮中,你竟化作了魔族“赤白金青、四大魔王”之一的“白鼠魔王”!而且,在那一条甲子十二线命轮中,你还心肠如此歹毒,几乎是坏事做尽,若不是看在你此际一把年纪、面目可亲的份上,我可真想揍你一顿呢……

    不过,徐恪心里想归想,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真动手。毕竟是两条不同的命轮,他也不能因为某人在另一条命轮中作恶,便判定那人在这一条命轮中也是个大恶之人。

    当然,对于自己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经历,徐恪也没有向众人细述,舒恨天则更是不知自己在世界的某一条命轮中,竟演变成了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酒席罢,众宾客各自散去,徐恪也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慕容嫣。他对嫣儿虽有千言万语,然碍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多说,只得暂且忍耐,目送着慕容嫣先行离去……

    次日,徐恪便带着朱无能再次来到长安东市,他们一通闲逛之后,二人便第二次踏入了得月楼的大门,徐恪又为二弟点了满满一桌的美食,那朱无能自然也不客气,兄弟二人,对着一桌的珍馐美味,又是一通大快朵颐……

    二弟朱无能远道而来,除了相助龙王及时降雨之外,更是专程为他送来了

    两把天下名剑,徐恪心下不由得感激莫名。他出了神王阁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好生款待朱无能。这接连几日,他都是领着朱无能一路游赏长安美景,痛痛快快地到处吃喝。

    徐恪今时已不同往日,如今他非但衣食无忧,更兼在长安城坐拥一座大宅。他见朱无能身边没了法器的护佑,心智已不如往昔奔赴滢洲八岐岛杀怪之时灵敏,他放心不下二弟,便让朱无能也住进了他宏大的府邸之中。

    好在,他的徐宅本就十分宽敞,拢共有七进院落,他便让管家董来福妥为安排。

    那董来福办事向来干练妥帖,他见朱无能身形肥大,体态臃肿,神情颇有些颟顸迟钝,生怕吓着徐宅中的女眷,便命仆从自前院中收拾出了两间厢房,专供朱无能居住。这样一来,朱无能住在前院,胡依依与姚子贝住在后园最里面的榛苓居,他们一前一后,各自分院而处,足足隔开了好几重院落,两下里倒也毫无干扰。

    那朱无能虽然心智受人世间的凡尘蒙蔽而日益浑浑噩噩,然而有一样却丝毫未变,那便是每每见了容颜昳丽的女子便会心生好感,忍不住就要走上前去,对她们嬉皮笑脸一番,为这事,徐宅里的丫鬟们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晚上。不过,到得后来,众女习惯了之后,也都是一笑了之,只因朱无能虽言语有些出格之处,举动倒还守着分寸,那些丫鬟们见这胖老爷对她们并无过分的举止,反倒看上去颇有些可爱,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到了二月二十六日,徐恪忽然想起该去归还那一把蜀山至宝天云剑了,他便带着朱无能一道来到了长安城南的梅雪斋外。

    徐恪轻扣门扉,未几,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来,大门便徐徐打开,开门的是一位妙龄女子。只见她白衣胜雪,长裾曳地,粉靥薄唇、香腮美眸,既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艳,又有着超然于世的飘逸,恰正是峨眉门下“怡”字辈最年轻的女弟子怡清。

    徐恪乍见怡清这一副飘然若仙的模样,一时间忍不住怔在了当场……

第六章、了却心愿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巳时、长安城南梅雪斋】

    非但是徐恪呆呆伫立,就连怡清开门之后,初见徐恪站立于门外,也愣在了那里。

    两人四目相对,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两人心中都不甚分明,一时间,却都各自无言,默然以对……

    说起来,这两人自认识以来,总共见面亦不过三次,然而,在两人的心中,又总觉得跟对方好似相识已久,甚至于已如同亲人一般。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的感觉?徐恪自知这必然与他在神王阁中的经历有关,而怡清却还是懵懵懂懂。

    “你……来干嘛?”怡清脸色一冷,没好气地问道。

    徐恪忽然间记起,在这一条命轮里,他上次与怡清见面,还是胡依依带着他上门求救之时,那一次,因为怡清的“蛮横无礼”,徐恪气得当场就想摔门而去。自然,这一个世界里的怡清,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徐恪急忙拱手为礼,温言道:

    “怡清姑娘,无病冒昧打扰,乃是有一把剑要还给贵师门。”

    “还剑?你能有……什么剑?”怡清望向徐恪身后,却见一位身材胖大、肚皮滚圆的少年正站立在徐恪身后,一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牢了自己。

    “你是谁?竟敢对本姑奶奶如此无礼!你要再这么盯着我看,小心本姑奶奶挖出你这双猪眼!”怡清指着徐恪身后的朱无能,气呼呼地问道。

    怡清这一声娇叱,吓得朱无能手脚一哆嗦,急忙缩身躲到了徐恪的背后。

    “哦,怡清胡娘,这位是我结义的二弟,名叫朱无能,说起来……贵师门的这把‘天云剑’,还是多亏我二弟的一番功劳,才得以落到我二人的手中。”

    徐恪忙一把拉来了朱无能,说道:“二弟,将‘天云剑’取来!”

    “天……云……剑?你开什么玩笑!”怡清正要出言讥讽,待得接过了徐恪递来的那把旷世名剑,不由得惊得瞪大了眼珠。她不敢怠慢,急忙手捧着天云剑,也不引徐恪进门,便顾自急匆匆地跑进了后院,一边跑,一边大声呼道:“二师姐,二师姐,你快来看看这把剑!”

    徐恪摇了摇头,便与朱无能一前一后,抬腿跨入了梅雪斋的大门。

    “到底是什么事呀,看把你这鬼丫头给急得!……”怡尘带着不无嗔怪的笑意走出后院的一座偏房,轻笑道。

    然而,怡尘一见怡清手中的那把宝剑,立时脸色一变,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怡清身前,接过长剑,右手轻轻一带,剑身便已出鞘。在淡淡的天光映照下,怡尘只是将宝剑随意挥动了几下,便见一阵耀眼的光芒从眼前闪过,几乎照得她二人睁不开眼……

    “这是师尊的‘天云剑’!小师妹,这把剑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怡尘不禁颤声问道。

    怡清见徐恪与朱无能已缓步跟来,便手指着身后,朝她二师姐回道:“呶……就是他们两人送来的,说是要还剑,我还以为是一把假剑呢?”

    孰料,朱无能闻听怡清此语,不知是先前就已经有气,还是此际心中不忿,忽然站到了徐恪的

    前面,朝着怡清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把剑可是我大哥冒死从八岐大蛇那里夺来的,我们不辞辛苦,千里万里的把宝剑给你们送来,你不知道说声谢也就罢了,还要诬陷我们送来的是假剑,呸!俺老猪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这么蛮不讲理的姑娘!”

    “你!”此时的怡清待要发作,但忽觉对方所言也不无道理,自己直到此刻,还未给过徐恪一个好脸色,更不要说是一个“谢”字了。当下,怡清后面那句骂人的话也就没有出口。

    怡尘赶忙拦住了怡清,转身对着徐恪与朱无能俯下身去,欲行一个大礼,只听她微笑着言道:

    “徐公子,朱公子,多谢两位不远万里,送来师门圣物!贫道这厢有礼了!”

    “怡尘道长哪里话来!”徐恪急忙抢先一步,扶住了怡尘,又向怡尘躬身还礼道:

    “这天云剑既是蜀山之物,便理当归还与贵师门!我与二弟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偶得此剑,今日我二人上门还剑,亦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岂敢受道长如此大礼!”

    怡尘虽是一位中年女子,然性情亦颇为豪爽,向来不喜拘泥于尘俗礼节,她既知徐恪心意,此际也不再多礼,而是右手一引,笑道:“两位公子,里边请!”

    待得众人走入偏房中落座,怡尘又向着怡清吩咐道:“师妹,还不快去给两位公子上茶!”

    怡清虽然生性傲慢,然对于这位二师姐的话却是不敢半句有违,只听她小声“噢”了一声,便低着头走出了门外,未几,她就端着一个食盘过来,为徐恪与朱无能上了两杯刚刚冲泡好的清茶。

    只是,怡清在给朱无能上茶之时,忽见那呆子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忍不住心下来气,她将茶盏放到桌前之时,手腕故意轻轻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便顺势掉落到了朱无能的大腿上。

    那朱无能立时被烫得身子跳起老高,咋呼道:“杀人啦!你想烫死俺老猪不成!”

    “小师妹!”怡尘白了怡清一眼,眼神中依旧是那一种不无嗔怪的笑意。

    “二弟!坐下!”几乎与此同时,徐恪却踢了朱无能一脚,命令他赶紧坐下,不要再胡乱出丑……

    怡清见朱无能这一脸憨态可掬之象,亦忍不住破涕一笑,先前的那些无端的气恼,此时已随风而散。

    怡尘喝了一口清茶,遂问道:“徐公子,你们是如何寻到这把天云剑的,可否说与贫道知晓?”

    “怡尘道长,此事说来话长……”徐恪当即便将自己在神王阁内,穿越至一个月前,与朱无能一道上岛杀怪,终于夺回天云剑和金泓盂的经历,与怡尘、怡清备陈了一遍。当然,对于他与稻田姬、吉田良子的那些缠绵过往,他自然是略过不提。

    怡尘听完,默然良久,不禁叹道:“徐公子可真是个福缘深厚之人啊,非但得蒙白老阁主垂青,身入神王阁天字门中,且能穿越时空,借虚空之力,来到滢洲八岐岛,帮助本门清理门户,诛杀八岐蛇怪,夺回师尊神器……看来,徐公子与本门委实是大大的有缘,无怪乎当日我太师伯祖竟能一眼相中公子,并传授你平生绝技!”

    徐恪疑惑道:“道

    长所言的那位贵师门的太师伯祖,果真是昔日隐居于玉山中的‘雨庐翁’前辈么?”

    怡清瞥了徐恪一眼,忍不住就要插话,却被怡尘以眼神止住,只听怡尘淡淡言道:

    “徐公子不必心急,我太师伯祖之真面目,他日得缘,公子自然能知晓!”

    徐恪见怡尘不欲明言,当下也不便再问,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

    “敢问道长,你可知这世间有命轮之说么?”

    “命轮?这个贫道却是未曾听闻……徐公子何以有此问?”怡尘却摇头反问道。

    徐恪又望向怡清,只见此时的怡清脸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看来,怡清对于这“命轮”之理也是毫无所知。

    徐恪心想,不对呀,当日我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所见的怡清,对于命轮之说,心中了然,宛若能洞察先机一般,如何今日她却变得一片茫然?咳!难道说,人一旦所处之命轮不同,内心也会生出极大的变化?

    他立时便想起了舒恨天,在两条命轮中,那位“半解书仙”无疑是表露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性,一个是善良谐趣,一个却是歹毒心狠,两者不是一人,却也是一人。那么,此时的怡清亦非彼时的怡清,她心中所想,脑中所思自然也与那一个世界中的“她”有着极大的不同。

    在那一个世界中,他虽与“怡清”相处不多,然两人经历了几番生死患难,他早已将“怡清”当作了自己的一位知交好友,可眼前这个世界中的怡清,却对自己不冷不热,几次三番地言语戏弄,何尝有过半分尊重?

    想到了这一点,徐恪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失落,这一股失落与失望的情绪无端而起,竟无可遏止,有愈演愈烈之势,以至于徐恪对于眼前的喝茶闲聊便渐渐地失去了兴趣。

    “哦,没什么,无病只是偶然间曾听人说起,是以今日便有此一问……”徐恪随意回道,眼神中已不经意地闪过一丝落寞与伤感。

    ……

    ……

    众人又聊了片刻,徐恪见自己剑已带到,也算了却了当日“山之北”的心愿,他随即便起身告辞。怡尘见他忽然间变得一副郁郁寡欢之状,也不知对方心里究竟是想起了什么伤心过往,但也不好细问,当下又客气了几句,便命师妹怡清起身送客。

    怡清陪着徐恪走到了大门边,二人一路无话,徐恪将要出门之时,忽然想起那一把双股剑还在朱无能的身上。

    “到底还要不要将双股剑赠与怡清?”徐恪此时的内心却陷入了两难。依照他此刻的心情,他已没有半分赠剑的兴致,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一个世界中的“怡清”。

    当日他在卧牛山无忧谷初遇“怡清”之时,只见她御使双股剑在空中不断回旋飞舞,只杀得那些长角红毛怪四处哀嚎,狼奔豕突,那一番英姿飒爽的模样,直到此刻,依然萦绕于徐恪的心头……

    “咳!这一把双股剑若不是在怡清的手中,岂非如同千里马拉动盐车一般,暴殄天物?”徐恪内心又暗自叹息了一声,终于朝朱无能招手呼道:

    “二弟,将那把‘双股剑’给我……”

第七章、佳人名剑

    徐恪从朱无能手里接过了双股剑,朝怡清言道:

    “怡清姑娘,当日徐某冒昧,不慎打断了你的飞剑,今日徐某就将这把双股剑赠与你,权当我向你赔罪了!”

    怡清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徐恪的宝剑,她拔剑出鞘,只见剑刃寒光闪闪、青芒烁烁,端的是一把好剑,不由得心中大喜。她右手持剑,略略挥舞了两下,蓦地见剑柄中嵌有机栝,她本就是个使剑的名家,当此时便下意识地双手握住剑柄,微微按动机栝,手里的一剑顿时又化作了两剑。

    怡清双手各持着一剑,心里当真是喜不自胜,当下便笑着言道:“这把剑看着平常,想不到内里却别有洞天,剑身能一分为二,又能化二为一,既有双剑之妙用,又得一剑之精绝,原来这双股剑的名字,是这么个由来……没想到,你这病木头还能送我这样一把好剑。我且问你,这双股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徐恪见怡清得剑之后的神情并未有多大的欣喜,心中更是失望,当下他也不愿细述缘由,只淡淡地言道:

    “此剑是我二弟从东海中寻来,姑娘若喜欢的话,就将就着用吧,我二人便告辞了!”

    言罢,徐恪便领着朱无能头也不回,径自往大门外走去。

    怡清一闪身,人已飘到了徐恪的面前,只见她笑嘻嘻地言道:“怎么啦?听我叫你‘病木头’,生气啦?”

    “没什么,嘴巴生在姑娘身上,姑娘爱怎么叫我,那是姑娘的自由……”徐恪依然是淡淡说道。他心里蓦地又闪现出了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个怡清。他记得,在那个世界里的“怡清”,英姿飒飒之中又不无款款之柔,她好几次面对着他,好几次分明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得啦!生气就是生气,还装什么装!…… ”怡清笑着道:“也罢!看在你今日送我一把好剑的份上,你前番打断我长剑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了,今后,我不叫你‘病木头’就是!”

    “这倒不用!”徐恪忙回道:“你若喜欢,以后尽管叫我‘木头’便是……其实,在下自小便生长于乡野山林,于世像百态一向懵懵懂懂,你唤我‘木头’原本也最合适不过……”

    怡清掩嘴笑道:“好啦好啦!那我以后就改口,叫你‘病公子’吧!”她原本也想随她二师姐称呼徐恪为“徐公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病公子”好听。她毕竟少女心性,这“病公子”的称谓才刚出口,心里便不由得噗嗤一笑。

    “病公子?这个……好吧!”徐恪复述了一句,心里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失望,他心道哪有这样的称谓啊,不过,只要你怡清想叫,随你就是。当下,徐恪朝怡清拱了拱手,便急着要抬脚出门,哪知道怡清依然横身拦住了徐恪的去路,急着言道:

    “慢着,病……病公子,你们先别急着走!”

    “怎么?怡清姑娘还有何事?”徐恪疑惑道。他回味着怡清此际对自己的称谓,又悠然想起在那个世界里的“怡清”,曾经亲口告诉他,当时她得剑之后,大喜之下,便当场改口叫了徐恪一声“病哥哥”,此时徐恪两相对照,心中的失落与失望,怎能用言语来形容。

    只见怡清把玩了手中的双股剑长时,又踌躇了半晌,神色有些忸怩道:

    “病公子,你们今天送给我的这把双股剑委实太过名贵,若是被我师姐知道,定要责怪我无故拿人礼物,违背修道人淡薄之守……所谓无功不受禄,病公子有什么事情需要怡清帮忙的吗?若是有的话,请尽管……”

    徐恪一摆手,神色淡然道:

    “怡清姑娘,这把双股剑也不过是一件二星中器,在徐某眼中,无非就是一把寻常的长剑而已,更何况,当日徐某在玉山古庙之时,亦曾蒙姑娘搭救,否则,徐某早已命丧黑熊怪的嘴下,今日焉有命在?……”

    怡清听得徐恪主动说起当日玉山古庙之事,不由得奇道:

    “咦?你知道那晚上的事啊?不对呀,你那日被我一剑刺中了前胸,已然……”

    怡清忽然就想到了那晚,杀退黑熊怪的本是她二师姐怡尘,自己非但没能帮忙,而且还莽莽撞撞地飞剑刺中了徐恪的前胸,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她一想起这件事,蓦地脸上一红,接下去的话便不好意思出口。

    徐恪却坦然言道:“那一晚,在下被歹人偷袭,又遭黑熊围攻,性命垂危之际,幸得姑娘出手,方才侥幸活命,姑娘对徐某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言罢,徐恪又朝怡清深深一躬,长揖到地。

    这一下,轮到怡清有些难为情了。她有心上前还礼,但终究还是没有动步,想了半天,只是嬉笑着回了一句:

    “你胸口的剑伤怎么样了?”

    徐恪道:“多承姑娘挂怀,徐某这点区区剑伤,早就无碍了!”

    “这么说,你这把双股剑,是用来酬谢当日的救命之恩?”怡清问道,脸上又换作了一副云霞灿然的表情。

    “正是!”徐恪恳切回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要是我师姐问起来,你可不许说是我跟你硬要来的!”怡清嘟着嘴言道。

    “姑娘放心!这把剑是我心甘情愿奉送,一来感谢姑娘当日对徐某救命之恩,而来也是向姑娘赔罪,怡尘师姐若然问起,在下必当如是言明!”徐恪道。

    怡清依旧横身在徐恪的身前,瞧她神情,好似还有些不放心,徐恪身后的朱无能见状,不禁有些烦躁,他走上前几步,大声吵嚷道:“大哥,我们还走不走了?”

    徐恪便再次与

    怡清拱手作别,领着他二弟一道,抬脚迈出了梅雪斋的大门。

    不料,徐恪与朱无能出门没走几步,身后的怡清却又追赶了出来,她遥遥呼住了徐恪,又道:

    “病……公子,留步!”

    “怡清姑娘,又有什么事?”徐恪转身问道。

    怡清道:“本姑娘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能白受你一把好剑,这样吧,过几日,就由本姑娘做东,请你去酒楼大吃一顿如何,至于是哪一间酒楼么,不如就到长安城的……”

    “那就去摘星楼吧!”徐恪听得怡清竟然主动邀约他酒楼共饮,不由得心下甚觉有趣,当下就脱口而出了酒楼的名字。

    “对对对!就去摘星楼,那就三日之后,正午之时,摘星楼前,不见不散!”怡清忙点头应道。

    “好!三日之后,摘星楼前,咱们不见不散!”徐恪也微笑着回道。他见此时的怡清身似芙蓉之姿,心若莲荷之纯,依稀便是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个“怡清”,他回思过往,心中不禁浮想联翩,先前的那一股郁郁之状,亦不觉烟消云散。

    ……

    ……

    待得徐恪与朱无能远去之后,怡清回到了屋内,她一边往后院走去,一边继续把玩着手中的双股名剑。她回想着适才与徐恪的一番言语,心中当真是五味齐集,百感丛生,既有喜悦、兴奋、激动,又有一丝丝的心动、甜美与羞涩……

    蓦地,怡清脚步一停,她忽然想到一事,不禁心下好奇了起来:

    “他又怎会知道我一直想去那摘星楼大吃一顿?”

    事实上,怡清早在入长安之前,便听闻京城中有一座酒楼,楼高七层,有危楼接天之妙。她跟随师姐怡尘来到长安之后,一直想去摘星楼上一品风光之胜,无奈师姐心性淡薄,一直不喜来往于热闹之地,也不许她出入于长安城浮华之所,更不用说,那摘星楼中的花费还贵得吓人,恐怕她连酒楼里的一杯清茶都喝不起,是以她的这一想法也一直深藏在自己的心中,从来未曾跟任何人说起,连对赵王李义也是只字未提。不想,今日她心里的这个秘密,竟被徐恪无意中给说了出来。

    怡清记得自己只有在梦里,才对人说起过她心中的这个秘密。“难道说,这病木头竟然能洞悉我的梦境?”

    怡清忽然又想起了在她的那个梦境中,她为之道出这个秘密的对象,正是刚刚与她作别的徐恪。记得在自己的那个梦里,这病木头也是一反常态,打断了自己的飞剑之后,居然能将他的昆吾剑双手送上用来赔罪……

    “难道说,他曾经进到我的梦境?”

    一想到这里,怡清立时羞得两颊通红,心中如小鹿乱撞,扑腾不休了起来……

第八章、春日风暖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一、午时、长安城摘星楼】

    春日暖阳,南风徐徐,长安城中到处人来人往,车辆络绎不绝,道路人声鼎沸,正是一片盛世的繁华之景。此时,在长安城摘星楼二楼一张靠窗的方桌前,徐恪与怡清正相对而坐,举杯畅饮。两人对着窗外的喧闹街景浅酌低吟、随意谈笑,各自都不觉遥襟甫畅、逸兴遄飞。这时徐恪却听得隔座有两位华服男子也在聊得起劲。那两人杯来盏往,说个不停,所谈论的话题依稀便是京城中最近发生的几件奇案。

    一位身穿绿服的中年男子道:“贺兄,你可知京城中接连发生了几桩怪事?”

    另一位身穿青袍的年轻男子道:“方兄,你说的是最近长安城中厉鬼为祟的那几件奇案吧,听说,为了这几件案子,京兆府的钟大人可急得跟丢了魂似的……”

    绿服男子抿了一口酒,叹道:“咳!钟大人可也真是流年不利啊,咱们大乾好不容易顶过了一场大旱,眼看着一场大雨刚刚下过,百姓们都忙着春耕,今年总算有个好年成,谁料想,长安城里却接连出了好几件离奇的命案!不过,贺兄如何断定,那几件命案都是厉鬼为祟?”

    青袍男子也喝了一口酒,应道:“方兄,小弟可是听长安县衙里的捕快亲口说的,说那些死人一个个都是面白如纸,毫无血色,浑身干瘪如同干尸,而且,死者浑身上下并无任何伤口,试问,如此离奇的死法,若不是厉鬼为祟,还会有什么别的缘由?”

    绿服男子道:“死者是不是被人下了毒?又或者,这些人都是死于江湖仇杀?我可听说,江湖中不乏一些奇人异士,他们都有一些非同寻常的手段,或许……”

    青袍男子摆了摆手,不屑道:“江湖中纵然有几个奇人异士,可他们哪里有这般手段,会把一个活人弄得跟一具干尸一般?更何况,这几天长安城里接连死了好几个人,这些人或南或北,毫无瓜葛,难道他们在同一时间内,都被同一个仇人所杀?”

    绿服男子道:“又或者,他们是得罪了江湖中某一个大的帮派,我可听闻,有一个叫作‘蜀中康门’的大派,门中都是高手,而且擅使暗器,还会用毒,听说康门中人也来到了长安,说不定,这些人就是死于那康门之手……”

    青袍男子大笑道:“方兄啊,你忒也天真了些!那‘蜀中康门’小弟也曾听闻,倒是有一些手段,可要平白无故地弄出这许多状如干尸般的男子,我料想他们没这种本事!不用说蜀中康门了,试问这普天之下,能将一个活人猝然变成一具干尸的,除了冥界的那些厉鬼,凡间还能有谁人为之?!”

    绿服男子朝四处望了望,轻声道:“方兄慎言!咱们当今的万岁爷可不太喜欢听到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若这些话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可没咱们好果子吃!”

    青袍男子此时喝得酒酣耳热,显然没把绿服男子的话当一回事,他袍袖一甩,摇头晃脑道:

    “怕什么!咱哥俩在酒楼里随意闲聊,这些话就只是咱们酒桌上说说,出了这摘星楼的门,还有谁能知道?!”

    绿服男子小声道:“贺兄,还是小心些为妙!君不闻我大乾有青衣卫乎?说不定……”那中年男子话说到一半,又朝身周望了望,他目光触及徐恪的方桌前,口中的话语便立时止住。

    那青袍男子听得“青衣卫”三字,立时酒醒了一半,方才还得意洋洋、高谈阔论的一番洒脱之态顿时一扫而光。他不待绿服男子多说,随即也跟着言道:

    “是是是!方兄提醒的是!小弟今日酒意上头,言语着实孟浪了些!来来来,咱哥俩豪饮一杯,君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只管饮酒,饮酒!”

    也不知这两人是识得徐恪曾在青衣卫当差,还是他们原本便已喝得差不多了,只见这绿服男子与青袍男子喝了几杯水酒之后,便叫来店小二结账,匆匆下楼而去。

    徐恪见那二人匆匆离去,对他们适才之语却已听得分明,当下心中也不禁略感好奇。他心道长安城怎会出现厉鬼?这堂堂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如何会骤现妖物?如今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可不是那甲子十二线命轮,怎会在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乍现妖魔?再者,就算是甲子十二线命轮中,也是到了六月初一,才惊现天地剧变……

    怡清见徐恪放下酒杯若有所思之状,便笑着问道:

    “怎么?你听说长安城里出了奇怪的命案,就急着想去破案啦?”

    徐恪也笑着应道:“如今我早已不是公门中人,这些命案自有京兆府派人查案,与我何干?我只是听得有人竟说这些命案是‘厉鬼为祟’,不觉荒唐可笑罢了。”

    怡清道:“你觉得这些命案都是凡人所为,长安城内根本没有鬼怪害人?”

    徐恪笑道:“哪来的这许多‘厉鬼妖魔’啊!如今这个世界,要是我记得不差的话,应是乙丑八线命轮,在这一个命轮中,人类安全的很,到哪儿都不会遇到妖魔的……”

    怡清道:“你经常说到‘命轮’,你所言的‘命轮之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恪道:“所谓‘命轮’之说,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其实有着不同的演变与走向,就好比你驾着一辆马车飞奔在茫茫荒野之中,只消车轮略略一动,马车便会换一个方向前行。虽然你和你的马车都没变,然而车轮的轨迹和马车前行的路径却已和原先大相径庭……”

    怡清毕竟为峨眉弟子,日常便听闻师傅讲解道门中诸般玄妙,闻听徐恪讲了一番关于“命轮”的见解,她心里好似已有所领悟,当下便问道:

    “那么你在神王阁内,是穿越到了另一条命轮中,在那个世界里,你还曾遇到过另一个‘我’么?”

    徐恪望了望怡清,又举起杯中的“汾阳醉”豪饮了一大口,方才幽幽叹道:“怡清姑娘,徐某若说在另一处命轮里,非但与姑娘相处了长时,而且我俩还曾一同举剑对抗妖魔,一起经历生死劫难,差一点尽皆沦为魔物口中之粮,你……相信吗?”

    “我信!”怡清却不假思索地答道,她又问:

    “病公子,你在那一处命轮里,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你与那个世界的‘我’又曾经说过什么话,做

    过哪些事……这些你不妨都说来听听!”

    徐恪却苦笑道:“怡清姑娘,在那一个世界里,你可从未叫过我什么‘病公子’啊!”

    怡清好奇道:“那……我是叫你什么呢?”

    徐恪想了一想,却欲言又止,他又张嘴喝了一大口酒,说道:“算了算了,这个不说也罢!在那个世界里,姑娘御使着一把双股剑,还驱动着一只大白鼠,所到之处,妖魔无不闻风丧胆,退避三舍,姑娘飒飒英姿,磊磊气势,当真令徐某钦佩之至!”

    怡清不禁疑惑道:“我还驱使着一头大白鼠?那只白鼠有多大?”

    徐恪笑道:“那只‘舒恨天’呀,看着象是一只白鼠,论个头,不输给一匹高头大马!”

    “舒恨天?”怡清忍不住笑道:“我那只白鼠的名字,就叫作‘舒恨天’?舒恨天不是被你的‘狐狸姐姐’给救走了吗?怎地又成了我的座驾?”

    “这个……说来也就话长了……”

    当下,徐恪就将自己在神王阁内,借助云影珠之力,穿梭到了十年后的甲子十二线命轮中,又在那里与“怡清”所经历的一番过往,约略与面前的怡清叙述了一遍。

    徐恪只寥寥数语,好多他与那个世界四位女子的经历,都是略过不提,怡清却听得不禁悠然神往,看她面上神情,好似恨不得自己也要钻进神王阁内,将徐恪所经历的那一番过往,再一次亲身去经历过一般。

    怡清听完徐恪所述,沉思了片刻,点头道:“记得我在师门之时,亦曾听师傅与大师姐说起,随着岁月如江河般流逝,我们所处的世界或许有着不同的变化与运转,每一种命运的变化便是一种不同的命轮……原来,这‘命轮之说’确有其事!然我等既生活于这乙丑八线命轮中,自也不必去理会其余命轮之演变。但不知,白老阁主为何会让你穿越到将来,还让你进入到不同的命轮之中?”

    徐恪略作思忖,便说道:“这个……我也不知为何,只不过,在那一条命轮中,好多人都说是‘我’擅自改动了命轮,是以才使得那里的世界猝生巨变,天地瞬间变得一片昏暗,人间群魔横行……”

    “是‘你’改动了命轮?命轮也能够随意改变么?瞧不出你这人长得跟一段木头桩似的,竟有这等本事?!”怡清不等徐恪把话讲完,就插口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个……”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心道,到底我能不能改动命轮,眼下我如何能够知道?这毕竟是将来发生之事,可不得等到六月初一之时才能知晓么?

    不过,他见此刻的怡清,面上尽是好奇与急迫的神情,这一番情状比之甲子十二线中的“怡清”又是如此地酷似!他回想前事,忍不住又多看了怡清几眼,然而口中却依然不知该如何向怡清解释。

    正值徐恪神情木呆呆地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却忽听得一个苍老又嘶哑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我说无病老弟呀,大伙儿为了找你,都快跑遍半个长安城了,你却只顾与佳人在这里逍遥快活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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