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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无意为官

    徐恪循声望去,来的人手短脚短,身高不足四尺,浑身上下没一样可取之处,只一副雪白的长髯却直垂于地,正是那“半解书仙”舒恨天。他急忙站起身,笑着向书仙抱拳道:“书仙老哥,这么急匆匆地找我,有何要事么?”

    “当然有事啦!眼下,你的徐府里已经挤满了人,你要是再不回府,小心你‘鸿鹄居’里的瓦片都要被人家给掀翻喽!”舒恨天走上了二楼,迈开短腿大步朝徐恪走来,没好气地喊道。他身后跟着的,便是先前将徐恪与怡清迎入二楼的那位店小二。想来,舒恨天能够进到二楼,自也是用到了他那块腰间悬着的青衣卫木牌。

    不过,舒恨天陡然见到坐在徐恪对面的竟然是峨眉派的怡清之时,却忍不住面色一变,他一个五短的身子也忍不住微微一颤。

    “原来,怡清道长也在这里呀!老朽冒昧打搅,着实过意不去……”舒恨天下意识地朝怡清拱了拱手,笑脸言道。

    怡清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不还礼。她朝徐恪道:“病木头,既然你家里有事,就赶紧回去吧!今日这一场酒局,多承你好意相请。下次,我再回请你一顿,地方么,就到那‘得月楼’吧,听说那里的厨子,手艺已经赶得上宫里的御厨了,不过……请客的银子,可得你出哦!”

    “好好好!今日徐某家中有事,只好先走一步,改日得月楼中,我定当请姑娘痛饮一场,不醉不归!”徐恪见舒恨天连连以眼神示意,心知徐府中必是来了重要的客人。他只得向怡清行礼告辞,便跟着舒恨天匆匆下了楼,结清了酒账,两人离了摘星楼,便直奔醴泉坊而行。

    直到两人离开了摘星楼,走出了老远,舒恨天方才长叹了一口气,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我滴个天!今天竟然又撞上了这个‘女魔头’!吓煞老夫了!”

    徐恪见舒恨天一副脸色煞白的模样,不禁哈哈笑道:

    “我说书仙老哥,怡清不过是一个姑娘,在你眼里,怎会变成了一个‘女魔头’?她又不会吃了你,你何至于见了她就吓成这样?!”

    “咳!你不知道……”舒恨天又叹道:“我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两个女人。先前,让我害怕的只有毛娇娇一个,如今,又多了那里的一个‘女魔头’啊!”言罢,舒恨天又手指着摘星楼的方向,脸上依然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仿佛那一座酒楼中的二楼窗前,随时会飞来一位白衣女子,施展无双剑术,骇得他现出原形,再用一只铁丝笼子将他困入笼中……

    见舒恨天如此胆小,徐恪也不愿再提及怡清之事,他岔开了话题,当下便问道:

    “老哥,你说我家里来了许多人,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到我宅子里来做什么?可曾对胡姐姐她们不利?”

    “说起你家里的客人,那来头可真不小!而且,这人还是你一位‘老相好’呢!”听得徐恪说起家里来的那一位“贵客”,舒恨天又来了兴致,他笑眯眯地朝着徐恪说道。瞧他脸上表情,瞬间又恢复成了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看来,只要不提怡清与毛娇娇,那舒恨天立时便成了一位白髯飘飘、德高望重的“老仙”。

    “我的一位‘老相好’?谁呀?”徐恪反问道。他心想,难道说,桑国的太后来到了我府上,不对呀,此时,吉田良子还没有成为桑国太后呢!而且,良子也绝无可能骤然来到我家里,她不是对我的所有过往,尽皆失忆了么?……

    徐恪蓦地脸上微微一红,只因他才一听到舒恨天“老相好”之语,便想到了大海之东的吉田良子。这一番心思虽是自然而然地生出,但徐恪刚一回想,心中也不免惭愧不安。

    舒恨天哪里能猜到徐恪此时的心中所想,他一边走,一边捋须

    笑道:“无病老弟啊,你的这位‘老相好’,脾气可真不小!这人等了你半日还不见你回府,已经大发雷霆了,说不等到你回府相见,就誓不罢休呢!啧啧啧……依我书仙老人家看来,这人对你可真够意思的……”

    “书仙老哥,到底是谁来了我家呀?”徐恪再次问道。他见舒恨天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知那人必不是危险之人,家中女眷自无需他担心。然而,对舒恨天连番吊他胃口之举,他心中也不免有些焦躁。

    “这人是谁,你回府不就知道了么?”直到此刻,舒恨天依然缓缓抚摸着他颌下的长髯,存心卖关子不讲。

    徐恪白了舒恨天一眼,便不再多问,他脚下加紧,朝着醴泉坊的方向疾步而行。

    将到醴泉坊自家的门前之时,徐恪忽又问道:“书仙老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日就在摘星楼中饮酒的?难不成,你真的走遍了半个长安?”

    “你当我书仙老哥不长脑子么?为了寻你还真的去翻遍整个长安城?!是我那老姐姐,鼻子一嗅,便知你在太平坊附近,我老人家再掐指一算,依着你爱喝美酒的心性,不是去了摘星楼,还能去哪儿啊?”舒恨天笑道。

    徐恪好奇道:“哦,原来如此,想不到胡姐姐还有这种本事,鼻子一闻,就知道我徐恪人在何处!看来……”

    “怎么……趁我不在的时候,又在说姐姐坏话啦?”一个轻柔婉转的笑声传来,胡依依袅娜的身影已从徐府门前的两头镇宅石狮间走了出来。

    “胡姐姐,到底是谁来我家了?看把书仙老哥急成那样!”徐恪忙走上前,朝着胡依依笑问道。

    “来的可不是一个‘寻常人’,你见了就知道了!”胡依依笑着回道。

    徐恪跟着胡依依信步进了大门,走过自家的前院,甫到前厅,就见一个身着紫袍的胖大身影,从前厅中离座起身,朝自己大步走来。

    “哎呀呀,徐家小哥哥,咱家等了半日,可算把你给等来啦!”

    徐恪一听这软绵绵的声音,当下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抬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乾皇宫中的内廷大总管高良士。

    “原来是高总管,总管急着要见徐某,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徐恪朝高良士略略拱手,问道。

    “唉吆喂!我的徐家小哥哥,这才几天没见咱家呀,就跟杂家这么生分了?”

    高良士走到徐恪近前,亲密地牵着徐恪的手臂,眼中尽是如春风妩媚般的笑意,他腰肢微摆,莲步轻移,一边拉着徐恪缓缓步入前厅,一边又用他极其酥软的声音言道:

    “杂家来找你,自来是有要紧的事!不过,就算没有要紧的事,杂家来看看你,难道不行么?”

    “这个……咳咳……”徐恪被高良士就这样牵着手,身不由己而前,心里着实有些变扭。他有心推却,但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对方的一番“热情”,只得干咳几声,以掩饰心中的那份尴尬。

    高良士却全然不顾徐恪的尴尬难受,他一路上非但“深情款款”地挎着徐恪的手臂,更是不时“媚眼如丝”一般地望着徐恪……

    “哎吆,徐家小哥哥,你可别不好意思,这一次,可不是杂家要来找你,是皇上他老人家有事要委派于你……”高良士依旧软绵绵地言道。

    “皇上……?”徐恪有些疑惑道。

    待得两人刚刚走进前厅,面对着厅中站立着的众多太监随从,高良士忽然松脱了挎住徐恪的手,换了一副森然冷峻的表情,高声宣道:

    “圣上有旨,徐恪听宣!”

    闻听皇帝有圣旨下达,徐恪急忙双膝跪地,叩首听宣。

    “青衣卫百户徐恪,性敏厚而淑达,行温方而端逸,遇事虽有轻率直

    鲁之举,然能恪遵王道,守仁义之统,其善亦大焉!今既蒙白老阁主垂青,身入神王阁,位列天字门中弟子,诚宜依循祖宗成法,简拔才俊,以答大勋!

    特擢徐恪为青衣卫巡查千户,其秩从四品!朕之昆吾剑一并赏赐,钦此!”

    “臣徐恪领旨,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恪当即躬身领旨,朗声谢恩。

    当着厅中众人的面,高良士大声宣读完了圣旨。他刚刚宣读已毕,便又换了一副亲密的脸孔,连忙热情地拉起地上的徐恪,眯起双眼,微笑道:

    “徐家小哥哥,自今日起,杂家可得唤你一声徐千户了!千户大人可真是一身的好才具呀!年纪轻轻竟蒙皇上赏识,才刚刚二十出头,就成了我大乾青衣卫的一名千户。这在我大乾三百年来,可还是头一遭呢!”

    徐恪乍接圣旨,徒闻皇帝竟将他由一个平民骤升至位高权重的青衣卫千户,他心里也是懵懵然不知何故。然而他此番在神王阁内经历了一连串时空的轮回,又感受到了生死别离的强烈情感冲击,对于世上的功名利禄早已淡泊无心,至于他今后能不能当官,当什么官,也早就不是他心中所挂牵之事。

    不过,此刻面对着高良士如此殷勤地笑脸,他也不好丝毫不顾。当下他便朝着这位内廷大总管拱了拱手,只得诺诺连声,随意地应付了几句。

    高良士随即便朝一旁侍立的众多太监吩咐道:

    “来呀,给徐千户更衣!”

    两位年轻的太监,恭恭敬敬地端上来一套崭新的官服,徐恪瞧着官服上的靛蓝色鹘鸠纹图案,心知那便是一套簇新的从四品官服。

    “高总管,这是何意?”徐恪疑惑道。

    他今日虽领了旨,得了官,但眼下又不用上朝,再者,他此时也还不愿立时就去青衣卫上值,面对着那一件令无数人艳羡不已的崭新官服,他心中却不太想穿。他此时的心情不悲不喜,心想皇上既然要我去做一个千户,那我权且就去试试,但我又何需当场就急急换上那件官服?

    “哎呀!我的千户大人,你就赶紧换上那件新的官服吧!换好之后便随杂家进宫,皇上他老人家即刻就要见你!”

    闻听皇帝宣召觐见,徐恪自然不敢抗旨,他只得拿着那件新的官服入内,未几,他便换好了一身靛蓝色鹘鸠纹的从四品官服,迈着从容的步履,翩然而出。

    这徐恪新官还未上任,便只是换上了一件新的官服,众人眼见便都不觉一亮,只见徐恪信步走来,这前厅之中当真有满堂生辉之感,非但是高良士、舒恨天等人,就连角落里的胡依依都是眼眸熠熠,心中不觉暗暗期许。

    “唉吆喂,徐千户!你这身新官服一穿,可真比新郎官还俊呐!”高良士莲步轻移,情不自禁地向徐恪走近,瞧他脸上神情,恨不得走上前去,亲手拧一把徐恪的俊脸。

    徐恪连忙后退一步,拱手道:“高总管,皇上急着要见我,我们这便进宫吧!”

    “好好好!”高良士大约也查知了自己的失态,只得停下脚步,转而又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来呀,将圣上御赐的宝剑,给千户大人呈上!”

    徐恪躬身接过了他一直心之念之的那把昆吾剑,左看右抚之后,欣喜无比地藏入怀中。当下,他便跟着高良士一同走向徐府的前院,那些随行的一众太监随从,也都鱼贯而出,跟着两人小心翼翼地步出门外。

    待得徐恪将要跨出徐府的大门,他忽然回转身,朝目送他出门的舒恨天狠狠地瞪了一眼。

    ……

    徐恪心道:“书仙老哥啊书仙老哥,原来你口里所言的那位‘老相好’,竟然是宫里的一名老太监!害得我还错以为是……”

第十章、群策断案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二、卯时、青衣卫议事堂】

    此时的青衣卫议事堂内,上首位端坐着两人,左右两边各坐着三人,这八个男子无一不是大乾朝位高权重、声名赫赫的机要人物。

    由于堂中人物的身份太过尊贵,以至于端茶上水的两位青衣卫大佐领也不禁战战兢兢,这两人进出厅堂之时,都不免心下惴惴,担心自己万一一个不小心,翻倒了茶盏,溅出了茶水,无论是惹恼了堂上哪一位大人物,说不定就是一个杀头的死罪!

    上首位居中而坐的正是名动大乾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敕封七珠亲王的赵王李义。坐在他旁边侧首位的,是一位面目朗润的英俊少年,只见他身穿一件簇新的靛蓝色鹘鸠纹从四品官服,一脸勃勃英气,一身灿灿光华,正是新任青衣卫巡查千户的徐恪。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是一位身形魁伟的中年大汉,只见他脸上紫气隐隐,双目精光内蕴,正是官拜正三品青衣卫都督的沈环,坐在第二位的是京兆府尹钟兴鸣,坐在左首末位的却是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

    按照规矩,京兆尹钟兴鸣虽然年纪略长,但品秩却低于南宫不语,只是一个正四品,原本他应当坐在南宫的下首才是。不过,南宫不语推说自己年轻,资历尚浅,无论如何都要坐在钟兴鸣的下首位,钟兴鸣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南宫。

    坐在右首第一位的老者,年近六旬,只见他目光炯炯、神情冷峻,正是新上任不久的刑部尚书成克中。坐在右首末位的是大理寺正卿戴舟。坐在右首第二位的却是被称为“京城第一高手”的禁军大总管程万里。

    按照道理,程万里的品秩虽然与成克中一样,都是当朝正三品的大员,不过,程万里除了位列禁军大总管,掌管京城内的十万禁军之外,更因军功被皇帝赐爵鲁国公。这样看来,坐在右首第一位的当是程万里才是,然而程万里却以成克中“堂中年纪最长、德望最高”为由,硬将成尚书推到了右侧首席。

    这几位当朝的枢要之臣均各自谦让,为了几个座位都争论了好久,相比之下,坐在上首第二位的徐恪却是在场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官爵最低之人,而他却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赵王的身侧,俨然就是整个大堂中的第二号人物。见徐恪如此“不成体统、觍颜上座”,成克中翘着胡子瞪了徐恪一眼,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人已到齐,茶水俱上,赵王李义便当先说道:

    “各位臣僚,今日本王将大伙儿召集于此,想必大伙儿也都知道,乃是为了长安城中,最近接连发生的几桩奇案。父皇心系京城百姓之安危,命我等专司此案,众位对这几桩奇案有何见解,今日不妨尽皆道来……”

    李义说话已毕,众人却都默然无语,一时间,议事堂内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中。李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那上好的花雨茶所散发的淡淡香味,此时却勾不起赵王半点饮茶的兴致,他见堂上之人尽皆无语,便不禁再次出声问道:

    “怎么……对这几桩案件,尔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坐在右侧首位的成克中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启禀赵王殿下,下官听闻,最先审理这几桩案件的,是京兆府钟大人,不如,就请钟大人先说说对这几桩奇案的看法!”

    毕竟,堂上诸人以成克中年纪最长,他只得当

    先开口,不过,却还是把话题转给了京兆府尹钟兴鸣。

    钟兴鸣心里已经暗骂了成克中好几遍,他此时不便推脱,只得就座中向赵王拱手为礼,当下就将最近发生在长安城中的几桩案件,一一向堂上众人做了一通简明扼要的汇报。

    而当说到对这几桩案件的看法之时,钟兴鸣却避重就轻,只是恳请赵王殿下及在场几位大人一同参详,自己却并不发表意见。

    听完钟兴鸣的汇报,李义侧头望向左侧上首位的青衣卫都督沈环,问道:

    “沈都督,你也是一位办案老手,对这几桩案子,你有何高见?”

    沈环忙回道:“赵王殿下,依下官愚见,此案之元凶,或许不是平常人!”

    “不是平常人,那么又是什么人?”李义道。

    沈环道:“回殿下,此案虽然已有三位死者,这三位死者分居于长安各地,各自也无关系,但他们死状却是一样,都是离奇而亡!且这三人虽然身份尚未完全查明,然都不是什么京城中的权贵人物。因之下官推测,杀死这三人的,或许就是妖人!”

    “妖人?妖人为何要杀害那三个寻常百姓?”李义又问道。

    “殿下,依下官陋见,这妖人必是练了什么邪功魔法,为了增强自己功力,吸取男子精元以助练功,因此便无端害人性命!”

    李义听得频频点头,他正要开口,未曾想,此时的成克中却忽然插口道:

    “沈大人此言差矣!我堂堂大乾,泱泱大国,圣主在上,百姓欣逢旷古未有的盛世,试问郎朗乾坤之下,何来的妖人妖物?!依成某看,这几桩命案,就是百姓之间的互相寻仇罢了,他们相互打杀,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钟兴鸣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大声言道:“成大人,若依你所言,这几桩命案都只是长安百姓间的相互斗殴而死,那么,请问成大人,何以每一具尸体都是肤色发黑,身体干瘪,四肢蜷缩,而仵作验尸却说尸体全无烧灼之象?若是百姓间相互斗殴,哪个凡人能有此等力量,能将人打得如同一具几十年的干尸一般?”

    成克中不慌不忙地反诘道:“那么钟大人,依你之见,我大乾京城中,果真是出了妖物?若是妖物为祟,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钟兴鸣自觉失策,慌忙摆手言道:“我可没这么说啊!刚刚说杀人元凶是妖人的,可是沈……”他刚想说一句“沈大人”之时,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心想我何必为了一句话同时得罪两位三品大员?当下,他便禁口不再出声。

    李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目光又望向坐在右侧末席的大理寺正卿戴舟。

    “戴大人,你且说说看!”

    大理寺正卿官拜正四品,虽说品秩不高,但执掌邢狱断案之事,专司破解京城中各种疑案与奇案,这个时候他应当是堂上最有发言权之人。此刻那戴舟听得赵王问询,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躬身回禀道:

    “启禀殿下,卑职以为,若说京城中骤然出现妖物为祟,无端祸害我等凡人,传出去不免要引起百姓恐慌。如今我大乾正值康元盛世,煌煌天朝之下,谅那些妖魔鬼怪也不敢轻易现身,更何况长安乃我大乾京畿重地,非但有重兵把守,更有白老阁主亲自坐镇于神王阁,就算有个把妖物,也不敢如此大肆残害人类!……不过,若说这些人都是相互斗殴而死,瞧

    他们的死状又大有蹊跷之处,是以,依卑职愚见,此案尚须详加勘察,多方找寻线索,方能推定元凶究竟是何许人也……”

    李义听戴舟这一番长篇大论,不禁眉头微皱,原本他以为戴舟身为大理寺卿,又闻此人向来以敢于犯言直谏而闻名,今日想必亦有独到之见解,孰料此际,戴舟这一番对答,听起来似皇皇大论,却等于什么也没说。

    此刻,坐在李义身边的徐恪却冷笑道:“依照戴大人的意思,京城中的这几桩命案,既不是妖人所为,也不像百姓斗殴,那么……敢问戴大人,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戴舟被徐恪一顿抢白,脸上未免有些不太好看,不过他显然是一位极有涵养之人,见徐恪发问,却不慌不忙道:

    “这个嘛……我刚才不是说了,想要推断元凶是谁,尚须详加勘察,多方找寻线索,以目前的案情来看,尚不能遽下定论!”

    徐恪又是一句冷笑道:“敢问戴大人,目下已经死了三个,戴大人是想等到长安城中不断地有人死去,不断地有成年男子变成一具具干尸,然后再慢慢地找寻线索,再慢慢地去推定凶手?”

    戴舟干咳了两声,脸上微微一红,他望了堂上端坐的赵王一眼,见赵王的眼神中,仿佛也有着与徐恪同样的疑问,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如今长安城内虽然连发三件命案,但毕竟线索不足,谁都没亲眼见过凶手的模样,怎能轻易就断定死者是被妖物所杀?再说……”

    戴舟本想说的是:“再说这几桩命案若是未经细查,就匆忙推定元凶乃是妖物作乱,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势必引得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好事之人再添油加醋一番,弄得谣言四起,百姓们都会吓得不敢出门!我堂堂大乾的一座京城岂不是要成了一座死城?”然而他偷眼一瞥,蓦地见赵王的眼神中已微露不满之色,于是心念一转,随即改口道:

    “卑职听闻,徐千户此次被皇上相中,委任为本次破案的专案副使。徐副使年纪轻轻,便蒙皇上如此器重,想必是有过人之能!副使大人见识超群,对本案有何高见,卑职愿洗耳恭听!”

    这一下,戴舟以退为进,转而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反手就甩给了徐恪。堂上诸人见状,各自表情不同,都是各有各的想法。

    刑部尚书成克中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心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敢当堂如此放肆!戴舟可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断案高手,执掌大理寺十余年,屡颇奇案,连圣上都要以礼相待,今日哪儿轮得到你小子无礼取笑!

    沈环与程万里却都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南宫不语神色焦灼,欲言又止,频频以眼色向徐恪示意,意思是让徐恪切莫冲动,若一言不慎,传到了天子御前,再被言官们抓住把柄一通上书弹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京兆尹钟兴鸣与徐恪从未谋面,此际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他一会儿看看上面的徐恪,一会儿又望望下面的戴舟,不知是该劝解为好,还是不去劝解也罢……

    赵王李义却只是端起眼前的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上好的“花雨”,直到此刻,他方才品味出,这茶水中的清新香甜之味,端的是妙韵无穷。他心中不禁莞尔道:

    “师弟啊师弟,你可真是一个可爱之人呐!”

第十一章、长安知县

    徐恪听得戴舟在不露声色之间,便将自己提出的问题反推给了自己,却也不由得稍稍一愣,但他对这几桩案件早已心中了然,当下不假思索,便欲说出心中的答案。

    其实,这几桩案件看似扑朔迷离,实则不难判断其元凶,堂上诸位高官却无一不愿吐露实情,实则是因为此案之凶手是妖物之说万一泄露了出去,势必会引起民情沸沸、惶惶不安,到时候长安百姓以讹传讹,说是妖物为祟,祸乱人间,便真的有可能出现戴舟所言“百姓都会吓得不敢出门,整个长安城将变成一座死城”之场景,此事若传到了天子的耳中,再经言官一通火上浇油,天子盛怒之下,相关办案的官员势必难辞其咎……

    是以,堂上诸人,谁也不愿背负“妖言惑众,祸乱朝纲”的罪名,明知案情就里,却都不敢明言,就算是沈环,也只是试探性地说了几句模棱两可之语。偏偏是徐恪,这个时候胸中一股牛劲上冲,别人越是不敢说的话,他越是要斗胆放言,直抒胸臆。

    徐恪正要开口说话,却忽见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身材略胖、脑袋奇大的身影。那人匆忙走进大堂,见了堂上诸位高官个个都是神色不善,他先前已是慌张不安,此刻不禁愈发地跼蹐失措了起来……

    “丁大头,你进来作甚?没见到诸位大人正在商谈要事么!”南宫不语对着那脑袋奇大之人斥道。

    那匆忙进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青衣卫北安平司昔日的掌旗丁春秋,目下他已升任了校尉。此时的丁春秋神情窘迫、手足无措地杵在大堂前,这样的举止显然颇为失当,那丁校尉毕竟是南宫不语的手下,当下,身为北安平司千户的南宫不语立时便出言诘问。

    丁春秋定了定神,方才向堂上诸位高官躬身行礼,战战兢兢地回道:“禀南宫千户,门外来了一人,说一定要……一定要见各位大人……”

    “混账!”青衣卫都督沈环面色一沉,怒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闲杂人等随意进入?!还不快将此人给我轰了出去!”

    那丁春秋虽说是南宫不语的手下,但此地毕竟是青衣卫的议事堂,青衣卫里大大小小的事,按理也都是沈环该管的事。当着赵王的面,这青衣卫都督沈环见手下人如此不知分寸,竟在赵王与众高官的面前遽然闯入,只为禀报一个不相干的人此时要面见他们,他心中自然是不胜恼怒。他心道今日赵王爷亲临青衣卫,堂中就座的大多都是朝中重臣,这赵王爷何等的身份,岂能随意接见寻常人等!你丁大头在青衣卫里真是白呆了十几年,竟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待一会儿等我送走了赵王,第一个就要找你丁大头算账!

    “是是是!小的这就叫他出去!”丁春秋见沈都督突然间动了怒,吓得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偷眼一瞥,见南宫不语铁青着脸,显然对自己今日唐突之举亦甚为不满,心中更是惶恐不安。当下他急忙连连拱手作揖,再也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躬身退出大堂。

    “等一下!”这时,堂上却传来了一个清润有力的男子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新任青衣卫巡查千户,同时蒙天子钦点,为此次查案之专案副使的徐恪

    “丁校尉,我且问你,那着急要见我们之人,姓甚名谁?他如此急切地闯入我青衣卫,到底有何要紧之事?”徐恪不疾不徐地问道。

    丁春秋本已堪堪步出大堂,此时见自家昔日的主官问询,只得回转身,兀自战战兢兢地回道:

    “禀徐千户,他说他姓周,名肩巨,是什么……长安知县,至于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属下倒也……倒也还没来得及问……”

    徐恪与丁春秋这一问一答之后,堂上众人又是乍现一番不同的神色变化。那刑部尚书成克中本来就对徐恪面色不善,此际更是乜斜了徐恪一眼,鼻孔冷哼了一声,他有心出言讥讽,但话甫出口,还是咽了回去。

    大理寺卿戴舟却低头端起茶盏,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香茶,好似在思考案情。禁军大总管程万里看了一眼丁春秋,脸上仍是波澜不起、毫无表情。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虽然眉头微蹙,却只是低头不语。那京兆府尹钟兴鸣听到“周肩巨”三字后,眉梢微微一动,他偷眼看了看高座于堂前的赵王李义,想要开口说话,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

    而此时的沈环再也不是先前的面无表情,他的面色比成克中更为难看,一张原本就红光满面的大脸此时更是紫气飒然一现,只听沈环向着丁春秋怒斥道:

    “不长眼的东西!今日赵王殿下在此,与我等商讨京城大案。赵王殿下日理万机,哪容区区一个长安知县擅自觐见!还不快将此人赶了出去!”

    丁春秋诺诺连声,正要答应沈都督的吩咐,却见徐恪右手一抬,阻止道:

    “且慢!沈都督,稍安勿躁!我听闻那周知县为官多年,颇有清名,他今日着急赶来,必有急事,不如就让他进来吧!”

    “你!”沈环气得右手一指徐恪,当场就要发作,但随即强自忍住,他心道今日在赵王的面前,我可不能失了分寸。于是沈环朝李义拱手为礼,请示道:“殿下,案情紧急,这周知县不知为了何事擅闯我青衣卫大堂,殿下要不要见一见此人?”

    此刻,堂上众人除了俯首躬身的丁春秋之外,都齐齐望向坐在上首的李义,且看他如何处置此事。

    只见赵王李义浅浅地啜饮了一口花雨茶,目光越过众人,忽然望向了坐在沈环下首的京兆府尹钟兴鸣,问道:

    “钟大人,那周知县匆忙赶来,是不是为了见你啊?”

    钟兴鸣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回禀道:“启禀殿下,周知县是第一个发现本案之人,这几日也是他会同卑职一道,在长安城中四处找寻案情线索。他今日着急赶来要面见列位大人,卑职以为,定是周知县对本案又有了新的重大发现!卑职恳请殿下,即刻允准周知县入内进见!”

    “嗯……那就让他进来吧!”李义淡淡地说道。

    ……

    这时的丁春秋,却依然如一段木桩一般,低头愣在原地,脚步一动不动。南宫不语见状,忍不住再次叱道:

    “丁大头,还杵在那里作甚!王爷要召见周知县,还不快去请周知县进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请周知县进来……”丁春秋如蒙大赦一

    般,忙不迭地点头作揖,躬身退出了大堂。未几,便见长安知县周肩巨昂首挺胸而入,他见堂前坐着赵王李义,面上稍稍一愣,旋即俯身跪倒在地,口中呼道:“微臣长安知县周肩巨,参见赵王殿下!”

    “免礼,起来吧!”李义和颜道。

    待周肩巨起身之后,李义又问道:“周知县,你今日急急赶来要面见本王,究竟所为何事?”

    其实,那周肩巨原本匆忙赶到青衣卫想要面见的却并非赵王李义,而是京兆府尹钟兴鸣。他今日一大早听到下属上报,案情又有了重大的线索,他立时便赶去了京兆府衙,想要将案情上报钟兴鸣知晓。但他赶到府衙门前之后,却听衙役回报道,钟大人赶去了青衣卫,他便不暇多想,随即便快马赶来了青衣卫,期间他并不知晓,这钟大人在青衣卫议事堂中,实则是与赵王和诸位高官一起,正一同会商这桩京城奇案。

    然而,周肩巨乍见李义问询,心下也不惊慌,而是略略拱手,坦然言道:

    “回禀赵王殿下,微臣今晨得报,昨日凌晨有一批贩菜的农人经过长安南郊的一片小树林之时,忽见一位青年男子翻倒在一处土坡前。当时众人见那青年男子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好似已性命垂危,那批农人便将那青年男子抬回村中,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方才将他救醒。根据那位青年男子事后回想,他好似在前日半夜时分曾突遭妖人所袭,险些送了性命……”

    “妖人?周知县,那位男子半夜所见的……‘妖人’,是你亲眼所见么?”没等周肩巨讲完,刑部尚书成克中立时插口问道。

    周肩巨略略一愣神,当即便回道:“成大人,下官今晨才接到村民们的报案,下官闻讯之后立马就赶来这里,下官如何见过那个‘妖人’?”

    成克中面色一冷,说道:“周肩巨,你既然并未亲眼所见,如何就能断定那深夜伤人的便是‘妖人’?”

    “这……”周肩巨不禁沉吟无语,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略作思忖,忽然又抬首分辨道:

    “成大人,下官虽未见过那个‘妖人’,但据村民们的供述,还有那受伤的青年男子亲口所言,他在前日半夜,清清楚楚地是遇到了一个‘妖人’,而且,若非妖人作怪,寻常人哪有此种手段,能在片刻之间,将他一位青壮男子‘折磨’地如病入膏肓一般……”

    成克中正待反唇相讥,这时却见赵王李义将手一摆,问道:

    “周知县,你是说,前日晚间被妖人突袭的那个青年男子,现如今还活着?”

    周肩巨道:“回禀殿下,那人还活着,只是他被人发现之时,已然昏迷多时,如今依然是气息奄奄、虚弱不堪……”

    李义又问道:“这人眼下身在何处?”

    周肩巨回道:“回殿下,这人此刻就在我长安县衙中,微臣请了郎中给他诊病,郎中为他开了几幅大补之药。微臣已命人去东市有名的药铺抓了药为他熬制,目下他服了药,正躺卧在我县衙的内堂中休息……”

    李义闻听之后,顿时霍然起身,吩咐道:“赶紧带我去,本王要见一见这人!”

第十二章、摘星楼前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二、午时、长安城摘星楼】

    此时摘星楼的门前信步走来了一男一女,男子锦衣华服、风度翩翩,女子柔情绰态、媚于语言,两人看上去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摘星楼中的店小二一见那位锦衣男子立时小步跑了过来,俯首弓腰、神态恭敬地言道:“吆!赵王爷来啦,小的给王爷请安,王爷里面请!”

    来者正是赵王李义,跟在他身边的便是峨眉派门下“怡”字辈中最年轻的女弟子怡清。李义见了店小二热情相招,却并不急于入内,而是微笑着问道:“楼上有空位么?”

    店小二忙道:“王爷哪里的话,咱们这里的‘登云阁’,除了接待王爷大驾,任谁都是不能上去坐的!”

    “那好,前面带路吧!”李义淡淡说了一句,便领着怡清,自摘星楼一楼大堂迤逦而上,一直走到了第七层方才停步。原来,这店小二口里所言的“登云阁”恰正是这摘星楼的顶层。

    店小二将李义和怡清二人引入登云阁中就座,旋即便躬身退了出来。未几,就见小二殷勤地送来了各式茶点,无一不是做工细致,芳香可口的精巧点心。怡清见状不由得奇道:

    “李大哥,你都没说要吃什么,那跑堂的怎地就送来了这些点心?”

    李义微笑道:“他们知道我喜好清淡饮食,是以就先送来几样点心,怡清姑娘,你先尝尝,看看这些点心可还对你的胃口……?”

    怡清右手轻轻捏取一块来自江南的豆沙小米糕,才吃了几口,便忍不住点头赞道:“嗯……好吃,真的好吃!豆沙糕我吃过许多了,可从没尝到过这么好吃的!”

    李义笑着将其它几碟点心推到怡清的面前,柔声道:

    “这还有来自杭州的桂花糕、济南的云泥枣糕、苏州的藕丝金叶团、云州的香肉大粽,你再尝尝……”

    怡清毫不客气,来者不拒,只片刻之间,便将眼前的这些精巧点心尽数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还赞不绝口。

    未曾想,怡清点心还未吃完,店小二又紧接着端上了十六盘更加精美的菜肴,分别是四样冷盘,四样甜点、四样小炒、四样大菜。店小二将菜碟放好,又送上来一壶三十年陈的“汾阳醉”,殷勤地请示道:“王爷,要不要小的再泡一壶‘花雨’过来……?”

    李义知道店小二的意思是座中有女客,或许不擅饮酒,来一壶花雨名茶,既能以茶代酒,又不失风雅情趣,他自然是点了点头表示允可,孰料怡清闻听此语,却摆手反对道:

    “我不要喝茶,李大哥,有这么好喝的酒,你可不能一人独享!”

    李义听得不由哈哈大笑,他朝店小二挥了挥手,店小二讪讪地退了下去。李义亲自为怡清斟满了一杯汾阳,举起酒杯,笑着言道:

    “怡清姑娘,这是三十年陈的‘汾阳醉’,在整座长安城中,除了这家酒楼,可找不到别家了,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庆贺你我的有缘相逢,如何?”

    怡清不甘示弱,便也举杯与李义对饮而尽,无奈她此刻杯中所盛之物毕竟是三十年陈的汾阳,酒味凶猛,一股辛辣之味冲鼻而出,怡清忍不住呛了几声。她忙极力掩住口鼻,装作不屑

    道:“我道这‘汾阳醉’有什么了不起,你们长安人总要对它夸个不停,今日一饮,三十年陈的也不过如此么!”

    李义假作点头道:“怎么……咱们长安的汾阳醉,你之前也曾听说过吗?”

    怡清脱口而出道:“岂止是听说啊,本姑娘还喝过不少呢!”

    “哦?……”这一下,李义不禁来了兴致,问道:“你们道门中人不是不让饮酒么?你在蜀山之时,也曾喝过此酒?”

    怡清道:“蜀山当然不能喝酒啦!我是在长安喝的,就在前几天,病木头带我来这里,他最喜欢汾阳,我也跟着喝了好几杯呢!”

    李义不禁好奇道:“‘病木头’……他是谁?原来怡清姑娘早先已来过这酒楼啦……”

    怡清自觉失言,于是索性改口道:“哎!不说这些啦,李义大哥,你说今日请我来摘星楼,是想跟我商量一桩京城奇案,到底是一桩什么样的案子,会让你这位鼎鼎大名的赵王爷也要伤透脑筋啊?”

    李义放下酒杯,不禁微微一叹,说道:“怡清姑娘,实不相瞒,最近在长安城内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命案,死者都是被妖人所杀……”

    怡清立时插口道:“‘妖人’?李大哥,你是说京城中出现了妖人作怪?”

    李义点头道:“嗯!这妖人手段极为歹毒,他(她)专对青壮男子下手,被他(她)所杀之人,形容枯槁、四肢萎缩,其形状好比存放数十年的干尸!”

    “吸髓魔功!”怡清闻听李义这般描述,当即脱口而出道。

    “吸髓魔功……这是门什么功夫?”李义不禁奇道。

    怡清道:“我在峨眉山修炼之时,曾听师傅说过,这世上有一门功夫甚为歹毒,名为‘吸髓功’。练此邪功之人,专门吸取青壮男子身体内之元阳精魄,以供自己采补之用。记得师傅当时还切切叮嘱,我峨眉门下,若遇上修炼此种功夫之妖魔,必当除之而后快!”

    李义问道:“依姑娘所见,这妖人接连杀死几位青壮男子,目的便是为了修炼吸髓魔功?”

    怡清道:“嗯,依照李大哥之所言,那些死者多数为青壮男子,而且死后又形容枯槁、四肢萎缩,模样好比数十年的干尸……那些人多半便是被妖人使了‘吸髓功’吸干了体内全部的元阳精魄……” 怡清顿了一顿,又紧接着言道:“不过……练此功者大多为魔族中人,这里可是东土神洲,长安又是大乾京城,按理说不该有魔物现身啊!”

    李义摆了摆手,叹道:“这可不好说了,虽说妖族与魔族一直居住于西牧洲与南虞洲,不过他们对我东土神洲可是觊觎已久,如今适逢我大乾遭逢百年未遇的一场大旱,说不定,那些妖物正是借此机会,偷偷潜入我大乾作乱也未可知呀!”

    怡清举起酒杯,浅浅地品了一口汾阳,笑道:“李大哥,我看你是多虑了吧?西牧洲遍是沼泽之地,南虞洲到处都是火山,上古之时,天界诸神为防妖魔祸乱我们人间,特意在神洲边界广设结界,目的便是为了将妖、魔两族各自封印于蛮荒沼泽之地,好让他们无法进入我们人族的世界。这近万年来,我们人族与妖魔两族都是各自相安无事,如何会因为一场区区的旱灾,妖魔

    便会群相进入我长安腹地?要知道,上古诸神施法布设的神洲诸天结界,一般的妖魔都是绝无可能将之穿越的……”

    李义闻言,笑了一笑,他当即举起酒杯与怡清碰了一碰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笑道:“怡清姑娘说的极是!或许是我多虑了,这上古诸天结界如此厉害,妖魔纵然有一二侥幸穿越而来者,那也是些小妖小魔罢了,更何况,在上古诸天结界法力笼罩之下,妖魔纵使进入我神洲世界,周身法力亦被封印,全然无法施展……”

    怡清也跟着嘻嘻一笑,然随之又面带忧色道:“不过……我听师傅讲,上古诸天结界也并非全无破绽,有一把上古神器名曰玄黄剑,此剑拥有刺破结界、穿越虚空之力。拥有此剑者,非但能凭剑划破诸天结界,而且能唤醒被天神封印于昊天之极的血魔王元神……若是被妖魔找到了那把神器玄黄剑,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李义又豪饮了一口,摆手笑道:“姑娘放心,玄黄剑是绝对不会落到妖魔手中的!”

    怡清好奇道:“我一直听江湖中人传闻,那把玄黄剑深藏于大乾皇宫中,原来这传闻是真的呀!”

    李义一边喝酒,一边略略点头道:“差不多吧……”

    怡清不无忧虑道:“李大哥,不过,就算玄黄剑藏在皇宫内,那也不保险啊!皇宫中虽然守备森严,但若遇上了会法力的高手,也难保万全。我觉得李大哥应该劝劝你父亲,让他将玄黄剑交你保管!”

    “交我保管?这是为何?姑娘是觉得我李义一人就能胜过宫中的数万带甲将士?”李义微笑着反问道。

    “至少……你可以把玄黄剑放到神王阁内呀,你不是白老阁主的亲传弟子么?我可听说,白老阁主乃是神龙在世,除了我蜀山师尊外,功夫几乎是天下无敌。有他坐镇神王阁中守护,那把玄黄神剑才能万无一失啊!”怡清嘟着嘴说道。

    李义一边喝酒吃菜,一边频频颔首道:“姑娘言之有理!下回我见了父皇定要好好与他说道说道。我就说蜀山门下弟子进言,要大乾的皇帝交出手中的玄黄剑,将神剑放入神王阁中……不对呀!姑娘既然认定你蜀山师尊的功夫犹在白老阁主之上,这把玄黄神剑理当交由你们蜀山派保管才是真正地万无一失才是!”

    “那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蜀山师尊向来仙踪无定,我在峨眉山多年,从未见过师尊半面,这件事我还得先请示我师傅才行……不过,说到底,这玄黄剑毕竟是你们皇宫之物,就这样交给我们蜀山,恐怕……恐怕也不太合情理呀……”怡清正说着话,偷眼一瞥,却见身旁的李义眼中尽是盈盈笑意,她立时领会到,李义交剑之语只是纯属戏言罢了。怡清急得一跺脚,佯装生气道:“好你个李大哥,我好心好意帮你筹划,你却还有心来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李义连忙赔礼道:“李义言语孟浪,姑娘莫怪!就让我罚酒三杯,权当向姑娘赔罪!”

    说罢,李义便举起酒杯,一连喝下了三大杯酒,这才将酒杯放下。这时的李义忽然脸色一正,旋即恳切言道:“怡清姑娘,今日我请你前来,实则是有事相求!”

第十三章、登云俯瞰

    怡清听得这位闻名天下的赵王李义居然对自己有事相求,不由得奇道:“李大哥,你会有事求我?”

    李义不无忧虑道:“怡清姑娘,这次长安城中连发奇案,无辜百姓迭遭殒命,此案之元凶便是魔界之妖人!这些妖物以‘吸髓功’吸取男子体内精华,我不知他们下一步将欲何为,但他们既是有备而来,我们可不得不防!李义恳请怡清姑娘能加入我们的审案团,与我们一道,群策群力,除妖驱魔,尽早抓获此案之元凶,还长安百姓一片平安福地!”

    怡清道:“李大哥武艺绝伦,区区妖物又怎是你的对手?我怡清不过一介女流,又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呢?”

    李义立时摇首道:“不然!此次京城奇案,疑云重重,直至今日我们尚不能断定此案之元凶究竟为谁,他(她)又究竟身在何处?如今,此妖在暗,我在明,要想将此妖擒获恐非易事!再者,姑娘可不是寻常女子,你乃蜀山名门之后,天性聪敏,禀赋超绝,蜀山道法又是一众妖魔的克星,有姑娘助阵,此案必指日可破!”

    怡清有心推拒,但碍于颜面却又不好当场推却,她忽然灵机一动,又道:“李大哥,我听你说,你们有一个审案团,想必一定有很多人帮你查案破案,你有这么多能人高手助阵,何必还要我一个弱质女流?”

    李义叹了一口气,摆手道:“什么能人高手啊!除了我师弟徐无病,这些人一个个只会空谈高论,真要指望他们破案,除非太阳打西面出来!”

    怡清顿时脸上一喜,笑道:“原来病木头也在啊,那……李大哥,这件事且容我回去禀报师姐之后再做定夺。若我二师姐不反对的话,我倒是愿意帮忙……”顿了一顿,怡清却又有些踌躇道:“只是我毕竟一个女子,向来住在深山,这公门中的事务,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呀? ”

    李义笑道:“不用你到衙门上值,日常琐事,自有那京兆府、青衣卫、刑部、大理寺前去应对。姑娘只需时时注意,这长安城中可有妖人魔物的气息出现,若一有妖物踪迹现身,可立时报与我知道,到时我当亲往擒拿,务必将这些妖物一网打尽!”

    怡清拍手道:“好哎!这样的话我正好有个由头可以在长安城四处逛逛了!这几天老是被师姐禁足在梅雪斋内,闷都把我闷死了!”

    李义抿了一口酒,笑言道:“师姐是个深明事理之人,除妖驱魔、护卫百姓平安,本就是道门中人义不容辞之事。你这次助我捉妖,是替长安百姓办一件大好事,师姐是一定不会拦阻你的。”

    怡清也笑道:“对呀,李大哥说得太对了!除妖驱魔、保护百姓,本就是我道门中人义不容辞之事。待会二师姐要是反对的话,我就把李大哥的这一番话抬出来,看师姐怎么说!”

    言罢,怡清随手抓起一只鸡腿放到嘴边,不过,她才啃了几口便又放下,刚才她这几盘点心吃下来,肚里基本就已填饱,后来又吃了不知多少好菜,这肚肠也早就撑得再装不下它物了。然而,怡清一想起今后,她就能“

    堂而皇之”地公然出现于长安街市,“大摇大摆”地四处查案,不必再每次都要苦求二师姐给她放行,她这心里便已乐开了花。

    李义微笑着看着怡清吃吃喝喝,他只是稍稍抿了几口酒,心头却掠过一丝苦笑:“原来,怡清姑娘口里所言的‘病木头’,却是我师弟徐无病……”

    ……

    两人坐在这摘星楼的顶层,随意举杯、言笑晏晏,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待得说完了京城办案之事后,渐渐地两人便不知再聊些什么。怡清望着窗外的春日暖阳,忽然兴致勃发,她将酒杯一放,同李义说道:

    “李大哥,我早就听说这长安摘星楼可是城中第一高楼。我们不如到围栏边去坐坐,登高俯瞰,也好好瞧一瞧咱们这大乾京城的繁华气象,你看如何?”

    李义当即拍手称妙,两人便走出登云阁,信步来到顶层的围栏边,一起向下俯瞰,只见长安城中车来人往、络绎不绝,当真是热闹非凡。街市上到处都是人喧马沸之声,来往于街衢巷陌的,既有达官显贵的高毂大车,又有商旅小贩的平板拉车,但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此刻两人于这高楼俯瞰之下,便觉这些人俱如蝼蚁一般,不胜渺小。怡清忽然有所感悟,于是手指着底下的来往行人,浩叹道:

    “李大哥,你看这些人来来往往,每日奔忙不休,有的人一心争名夺权,有的人只想牟财取利,有的人已经坐拥万贯家财可还不知满足,有的人功成名就却仍不免朝夕惕惕,这些人蝇营狗苟、忙忙碌碌,无日不是钻营不休,如今我在这高楼之上望去,却只觉这些人一个个都如秋虫夏蛄一般,是如此渺小不堪!他们一辈子所求之事,于这天地而言,实在不值一提耳!却不知这些人到了临终之时,是否会想明白自己这一生,活得可有意义?”

    李义听得忍不住击节赞道:“怡清姑娘,你这一番见解堪称妙绝!世人在这人世之中,犹如水滴融入大海,尘埃坠落高山,都是茫茫然而不能自知。他们每日奔忙,不管是挣一口糊口之食,还是赢取如山之钱财,在老天看来,他们无非都是蝇营狗苟的一批蝼蚁罢了,所有的功名富贵,在上苍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可笑这芸芸众生,每日只知东奔西走,四处追名逐利,却何尝能知晓自己来到这人世究竟所谓何来?到最后,亦只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实足贻笑大方耳!”

    怡清噗嗤一笑道:“李大哥,你说的就好比自己是个超脱于世俗之外的修仙之人一般。你不也是高居于庙堂之上,做着朝廷的大官么?身为大乾的赵王爷,刚才你还在一心想着要为朝廷分忧,尽早破获这桩京城奇案呢!难道你和下面那些追名逐利的人有什么分别吗?”

    李义不由得苦笑道:“怡清姑娘说得极是!李义方才也不过徒呈口舌之快罢了。说别人容易,说自己则难!我此刻虽然站立于高阁之上,俯瞰这芸芸众生,然则我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其实也并无多少不同……”

    怡清见李义俊朗的脸上忽现一丝郁郁之色,以为对方将自

    己的玩笑之语当了真,她急忙改口道:“不不不!李大哥言重了!我方才说的只是戏言。李大哥虽然是个王爷,做着朝廷的大官,但你可与那些追名逐利之人大不相同了。李大哥关心的可是百姓之安危,人族之兴亡。你一心想着捉妖除魔,为的只是保一方百姓平安,哪里有半点为自己争名夺利的心思?!下面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每日里只知四处钻营,他们费尽心机,只为眼前的一些小利,这些人怎可与李大哥想比?!”

    李义哈哈大笑道:“姑娘实在太抬举我了!想我李义,虚度四十六载春秋,今日听怡清姑娘这一番话,竟有如逢知己之感啊!”

    怡清打趣道:“那是你那些窝囊手下,一个个拍马屁都拍到马腿上啦!哪里比得上本姑娘这一番话啊,怎么样,都说到李大哥心坎里去了吧?”

    李义抚掌笑道:“是是是!以后我可要多听听你陪我讲话才是!”他看了看四围的景色,又道:“方才我们喝酒还不够尽兴,不如,我们去将里面的酒菜拿到这里来,咱二人再接着对饮?”

    怡清自然不甘示弱,两人又走进登云阁内,听得怡清已吃不下饭菜,李义便只是提了一壶汾阳和两只酒盏,两人再次回到顶层的围栏旁。李义为怡清斟满了酒,两人举杯互饮,各自又赛起了“酒力”。楼下的跑堂,知道赵王爷的规矩,不经吩咐不得随意上楼打搅,是以并没有一个前来。

    “来!怡清姑娘,你我对饮一杯,今后,破解奇案,除妖驱魔,抓捕元凶,可要烦劳姑娘多多费心了,李义先干为敬!”李义手举酒杯,一饮而尽,慨然相邀道。

    “李大哥放心,待我禀过师姐之后,这捉妖除魔之事,就包在我身上啦!不出一月,本姑娘定要将这妖物手到擒来!”怡清也举杯豪饮了一口,豪气干云道。她今日着实喝了不少的“汾阳醉”,此时已不胜酒力,只觉酒劲上冲,双颊间已隐隐有些发烫,不过她心性好强,此际见李义不停举杯斟酒,又哪肯示弱?

    ……

    此刻,正午的暖阳照在高楼之上,金色的阳光犹如金色的彩练一般,轻柔地将两人包裹。阳光照在怡清温润娇美的脸上,一抹红晕悄然在怡清的脸颊间绽放,更显得她犹如自天而降的一位仙子一般,是如此地温婉绰约、娇俏动人。和风吹动着怡清一头秀美的乌发,几缕发丝不经意间飘拂过李义的眼角眉梢。李义手举着酒杯,目光似乎是望向远处深邃的苍穹,又似乎在看着怡清无比娇美的容颜。可无论他看向哪里,他的眼神依旧是淡淡地始终波澜不起……

    天地之间,此时此刻,无人能知晓李义内心真实的想法。他心里只有一句话:“如果时光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

    可惜,世上不如意事常十之**。果不其然,几乎只过了片刻,楼下就传来了店小二匆匆的脚步声,未几便听到那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禀报:

    “王爷,楼下有人找您,他说……说是有急事要觐见!”

第十四章、故友相见

    李义和怡清站立于摘星楼之顶层,正举杯互饮,俯瞰长安街景之时,忽听得店小二来报,说是有人要上楼觐见,当下他眉头微蹙,心中大是不快,于是便问道:

    “是什么人?这个时候还要见本王!”

    店小二听得李义口气不善,立时胆战心惊道:“回……回禀王爷,小的认识那人,他是青衣卫的沈……沈都督……”

    “沈环?他来见我作甚?”李义不禁有些疑惑道。

    怡清见李义有事要忙,当下便道:“李大哥公务繁忙,沈都督此时找你必有急事,怡清还是先走一步吧!”

    李义忙将手一摆,道:“无妨!姑娘就呆在这里接着赏景即可,待我下去会会那沈环,姑娘放心,只消片刻我便回来!”

    言罢,李义便大步流星地匆匆下楼而去,只留下怡清一人,独自伫立于摘星楼顶层之上。

    怡清迎风独伫于顶层的围栏旁,她举起酒杯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此时,她面对着脚下的一片繁华街景,目光越过了远处此起彼伏的重重楼阁,却不经意地看向了长安西北的方向,那里有一座醴泉坊,坊内有一所大宅,恰正是徐恪所住的宅邸。

    不知怎地,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午间,一旦她独处高楼之时,她忽然间就想到了那个已被她骂过无数次的“病木头”……

    就在不久前,徐恪还带着她也在这家酒楼举杯畅饮,那时他们两人只能坐在二楼,这还是徐恪拿出他已经过时的腰牌诓骗小二才得来的待遇。而此时此刻,赵王李义却将她直接带上了摘星楼的顶层,怡清心里清楚,能拥有如此待遇的人,在整个长安城中,恐怕也屈指可数。

    然而,在怡清的内心,却依然还是无法忘却与那“病木头”在酒楼举杯畅饮、痛快聊天的感觉,那一种感觉在她心中,犹如叮咚山泉在脚踝间流淌,又如温润清风在鬓角边掠过,是那么地令人难以忘怀,每一次回想,她的心房总是忍不住轻轻一颤:

    “咳!这个时候,不知道病木头在做什么呢?”怡清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默默叹息了一声。

    ……

    ……

    几乎与此同时,在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的公事房内,正面对面坐着两人,一位是北安平司的主官南宫不语,另一位便是新任四品巡查千户的徐恪。只见南宫不语将手中茶盏放在了桌前,重重地叹了一声,向着坐在身旁的徐恪说道:

    “哎呀!我说贤弟啊!你怎地就这么倔呢!如今你蒙皇上钦点,年纪轻轻就升任我青衣卫巡查千户之职,这是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贤弟千载难逢之良机,将来,贤弟的前程必不可限量!做哥哥的着实为你高兴!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刚一上任就得罪沈都督啊!沈都督是什么人?他掌管青衣卫二十年,深得皇上器重,这青衣卫上下,谁见了他不是俯首帖耳、惟命是从?!你身为巡查千户,依照我大乾官制,本就该是沈都督的得力臂助,你怎好甫一到任便让自己的顶头上司难堪?而且还是当着赵王和众位大臣的面……”

    徐恪喝着手中的花雨茶,听完南宫不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之后,只是轻轻一笑道:

    “南宫兄,我知道沈环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听说皇上除了内廷大总管高良士之外,最信任的便是这青衣卫都督沈环。此人非但武功高强,而且机谋深沉,着实是个极难对付之人……”

    “那你还当众让他下不来台?要知道,此人的心胸可也不怎么样,他一向最会记仇了!”南宫不语听得徐恪亦赞同自己的见解,更是忍不住数

    落道。

    徐恪笑道:“南宫兄,正因为此人极难对付,也最爱记仇,是以我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偏要给他难堪!”

    “哦……这是为何?”南宫不语问道。

    徐恪道:“一来,此人行事之手段,着实可恶!明明一副小人心肠,偏要装作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明明包藏祸心、假公济私,却还处处摆出一副为国为民的家国情怀……此种大奸似忠之人,我一见他的嘴脸,便忍不住烦呕欲吐。今日在议事堂中,想不到这么多人里只有他认为案件之元凶乃是妖人为祟,然我徐恪堂堂正正,岂能与此种小人同一立场?”

    南宫不语听得不觉微哂道:“原来今日沈都督说案件之元凶乃是妖人,却反倒触怒了贤弟。”

    徐恪道:“这也只是其一,还有其二,这沈环掌管青衣卫二十年,整个衙门里到处都是他的亲信。我等既蒙皇上信任,便不能任由此种人在青衣卫坐大,今日让他当众难堪,就是要让他知道收敛!这青衣卫是我大乾的青衣卫,可不是他沈环一人的青衣卫!再者,南宫兄,要知道你我可是青衣卫里两大千户哦,有你我联手,又何惧沈环这厮!”

    南宫不语点了点头,叹道:“也罢!贤弟之言亦不无道理,以今日之态势,恐怕就算你我曲意讨好,沈都督也只会将我们视为敌人。既然敌我之势已成,索性便好好地与他斗上一斗!”

    其实,南宫不语又何尝知道,徐恪对于沈环的敌意,除了来自这个世界沈环的种种作为之外,更有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沈环屡屡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如今的徐恪虽然已离开了昔日的那条命运线,然而诸般往事,毕竟感同身受,今早在议事堂上乍见沈环,徐恪心中的恨意,立时就如滔滔江水一般不可遏止……

    徐恪亦点头道:“此言甚是!说起沈环这厮,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种种奸恶之举,实难相信此人心肠竟是如此歹毒!我记得那时在杭州遇到汪大哥,他当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来到京城之后,务必找到沈都督,将杭州城分水堂之种种不法勾当,一一禀报给沈都督知道。可惜如汪大哥这般的英雄人物,亦被沈环这厮蒙蔽,竟还将他当作了一个大大的好人!”

    南宫不语立时接口道:“你是说昔日北安平司的首席百户汪猛?他原本就是沈环的亲信,让你来京城给沈环报信,自然也是情理之中。而且,他还是废太子李仁的一名家将,去年奉旨南下,据说,他其实也是得了李仁的密令,要到江南去办一件大事……”顿了一顿,南宫不语又问道:

    “贤弟,我听你说过当时在杭州的经历,你果真确定,汪猛当时是被那杭州分水堂主给打死了么?”

    “这个……”徐恪不禁沉吟了一会儿,经历了大半年的磨砺,此时他心智已然与当年大有不同,他略作思忖,当下便道:“我在临平的伫仙台上被方文昭给打晕了过去,次日醒来便不见了汪大哥的影踪,我四处寻找也并未发现汪大哥的尸身。当时我头脑兀自昏昏沉沉,又担心方家的人随后追来,也就没有往周围村落详加寻访,而是急着往北遁逃。如今再次回想,汪大哥当时是被方文昭那厮施重手打下了山崖,但他究竟是死是活,却还不能断定……”

    南宫不语也思忖了片刻,随即摆了摆手道:“算了,汪猛生死不明,一时半会咱们也无从知晓。再者,如今太子李仁已废,汪猛如知道了此事,心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们且先不去管他……贤弟,你今日随赵王去长安县衙,可曾找着些案情的线索?”

    直到此刻,南宫不语才说到了今日他与徐恪在公事房

    密谈的正题。原来,今早卯时,赵王李义在青衣卫议事堂中主持京城审案团第一次案情分析会议,虽说来的都是京城中审案的能人、破案的高手,可是众人商讨了半个时辰,竟连“案件之元凶乃是妖人为祟”这一明摆的事实,却还要在那里争论个不休。李义听得不胜其烦,凑巧此时,长安县令周肩巨忽然来到,带来了案情新的重大发现,李义借机便匆匆结束了会议,借口要亲自会见受伤的少年男子,就顾自起身离了议事堂而出。

    当时,以青衣卫都督沈环为首,身边跟着南宫不语,还有刑部尚书成克中与大理寺正卿戴舟,这些人鱼贯而出,都要跟着李义前往长安县衙,一同查看伤者。李义顿时挥手拦住众人,他只让两个人与他一同前往,一个是禁军大总管程万里,另一个便是他师弟徐恪,就连那京兆府尹钟兴鸣,(说起来,今日周肩巨匆匆赶来要向之汇报案情的,正是京兆府尹)李义也没让他跟随。

    南宫不语身为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审查京城大案,协同京畿防护,原本就是他职责所在,此次闻听赵王李义亲自挂帅,誓要将这桩京城奇案的元凶捕获,南宫不语自然也是跃跃欲试。不想,案情出现了新的重大突破,那受伤少年曾亲眼见过此案的元凶,如此重要的线索,赵王李义却不让他跟随前往。南宫不语回到公事房之后,心下难免有些失落。

    两个时辰之后,闻听徐恪已自长安县衙协同赵王查案归来,南宫不语便迫不及待地将徐恪拉到了自己的公事房中,他屏退左右,亲自为徐恪泡了一壶上好的“花雨茶”。自徐恪步出神王阁以来,他与徐恪还是头一遭单独相见,此际听闻徐恪已由一个戴罪之身,蒙天子超拔,一夜之间便骤升为青衣卫巡查千户,同时,徐恪还成了神王阁天字门的弟子,南宫不语当然是由衷地为徐恪感到高兴。

    不过,他见了徐恪的第一句话,却是将徐恪狠狠地数落了一番,在南宫不语的心中,整个青衣卫乃至整个京城,任谁都可以去惹,唯独这沈都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自然,对南宫不语这一番呵护之语,徐恪也只是笑而闻之。他一边喝着满口清香的“花雨”,一边回忆着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与那里的“南宫不语”所经历之种种往事。在那一条命运线中,“南宫不语”变成了“青衣魔王”,最后竟是自尽而亡,尸身还被押送至长安东市当众屠戮,这样的结局不可谓不惨烈。如今,徐恪闲坐于南宫的公事房中,见这位同僚兼好友安然无恙地端坐于自己的眼前,心下已不胜之喜。

    徐恪缓缓地品了一口“花雨”名茶,悠然说道:“今日我等在长安县衙,可是大有发现啊!南宫兄,你可知道,原来此案之元凶,竟是一个女子!”

    “此案之元凶竟是一个女子?贤弟不是说凶手乃是妖人么?”南宫不语立时疑惑道。

    “南宫兄怎知,女子便不是妖人?我听闻这世间的妖人千变万化,无所不有,此案之元凶,便是一个女妖!”徐恪笑道。

    “是么?这中间的情由,贤弟快快为愚兄道来……”南宫不语催促道。

    “好好好,南宫兄莫急,且听小弟慢慢道来……”徐恪放下茶盏,便将自己跟随赵王李义前往长安县衙之所见,一一向南宫不语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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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题外话】:不单南宫不语与徐恪故友相见、分外欢欣,我与诸位读友亦有故友久别重逢之感,自今日起,恢复每日一更,字数虽不多,但总会坚持下去,直到完结……

第十五章、何日得闲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二、未时、长安城摘星楼下】

    李义才刚刚走出摘星楼,早已等候多时的青衣卫都督沈环立时便迎了上去,拱手为礼道:

    “下官参见赵王殿下!”

    “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来见我!”李义负手而立,面露不悦道。

    沈环被李义这一句轻叱,面色颇为尴尬,他心道这个时候难道是什么要紧的时候么?这里又不是皇宫大内,此地无非是市井巷陌,今日这位王爷怎地有这么大的火气?当下他不敢怠慢,急忙禀道:

    “赵王殿下,下官刚刚得报,户部侍郎家的女婿昨晚上也出事了!他也被一个女妖所攻击,如今躺卧在家中,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李义听得心下微微一动,他心想,这户部侍郎潘闻卷不就是老八的手下么?这桩案子可千万别将我几个弟弟也卷了进来。不过,他心中虽有如是之忧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随即便问道:“户部侍郎潘闻卷?他的女婿怎么了?”

    沈环道:“据下官手下查明,户部侍郎潘闻卷的女婿姓章名波,这人昨晚去翠云楼饮酒狎妓,出门后便遇见一个妖艳女子,这章波好似受不住美色诱惑,被那女子带到一个荒郊野外就地野 合。今日清早被人发现时,章波已经气息奄奄、口齿不清,好在他还认得回家的路,有几个赶牛车的小贩便将他送回了潘府。不过,潘家的人发现章波受伤之后却并没有报官,却只是将他关在家中静养,大概他们是觉得此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李义问道:“潘家的人没有报官,你青衣卫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沈环又是尴尬一笑,道:“回殿下,卑职奉皇上旨意,负责护卫京城中机要大臣的出行安全。这潘闻卷官居三品,自然也是卑职手下保护之列,潘府的前后大门都有我青衣卫的眼线,是以他府中一举一动,卑职转瞬即知。”

    李义听得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冷哼了一声,他心想你这哪是保护大臣,分明是到处布设眼线,无时不刻不在监视各位大臣啊!咳!父皇一代英主,为何老来之后,性情变得如此多疑呢?若长此以往,青衣卫日渐坐大,到时候枉顾国法,肆意搜捕,弄得大臣们人人自危,恐怕父皇也要悔之晚矣!

    李义问道:“这章波深夜去妓院行嫖,是不是他自己纵欲过度,以至于精元耗损、肾虚体乏,次晨醒来心智迷失而胡言乱语呢?你又从何而知,他是被一只女妖所攻击?”

    “回殿下,卑职已派人去翠云楼查明……”沈环立时又拱手禀道:“昨晚伺候章波的女妓叫作清莲,清莲送章波出门之后,曾亲眼所见,那章波又跟一个穿着打扮异常妖艳的女子搂在了一起,两人搂搂抱抱往南而去,可笑这清莲还误以为是章波的相好过来与他私会,这天底下哪有一个男子会与自己的情人在妓院幽会的道理?哈哈哈!……”

    沈环顾自朗声而笑,却见李义脸上并无一

    点笑意,他急忙又止住了笑容,只听赵王李义略作沉吟,又问道:

    “那么你觉得,昨晚攻击章波的那一个女子,与前日晚间攻击南城少年的女子,两者便是同一人?”

    沈环反问道:“殿下是说,前日晚间攻击城南少年的,也是一只女妖?”

    李义冷哼了一声,心道你这明知而故问的伎俩,是演给谁看呢?我今日虽只是带了我师弟徐无病与禁军总管程将军前往长安县衙查看那少年之伤情,但不用说也知道,个中详情也定已被你的一众手下查明上报,否则,你也不会心急火燎地跑到我面前邀功了。

    不过,李义也无心扯破沈环的这点伪装伎俩,他只是点了点头,淡然道:“今日早会之后,本王在长安县衙已经问得很清楚,前日晚间攻击那少年的,确是一个女子模样的妖人。”

    沈环佯装疑惑道:“敢问殿下,据那少年所言,这化作女子模样的妖人,长得什么模样?大约多少年纪?她口中所言的大乾官话,是不是带有一些北地萧国的口音?”

    李义顿时道:“你这样一说,本王倒想起来了,根据那少年醒来之后回忆,这女子大约二十上下年纪,长得极其妖艳妩媚,而且,她虽讲得是一口大乾官话,但其中却夹杂着极浓的萧国口音……”

    “怎么……昨夜袭击章波的那个女子,说话也带着萧国口音么?”李义再次问道,这一下,他对昨晚的那个案子,立时也来了兴趣。

    沈环急忙回禀道:“启禀殿下,下官的手下已经询问清楚,当时那清莲虽看不清章波身边女子的样貌,但听对方说话中,却是带着极浓的萧国口音……”

    自古以来,这南来北往之客,除了上酒楼客栈吃饭睡觉,便是去青楼宴饮享乐,是以,那些青楼女子接客多了之后,便也成了“见多识广”之人。翠云楼的清莲仅凭只言片语就能听出对方是从萧国而来,恰也在情理之中。

    李义负手走了两步,又走到沈环跟前,伸出右手拍了拍沈环的肩膀,笑道:“沈都督,你果然是一个破案的老手!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案情线索,看来,这两桩案子,应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沈环听得赵王夸奖,急忙躬身为礼道:“为皇上分忧,助殿下查案,那是下官的本分!下官这点微末之功,万不敢当殿下夸赞!”

    李义笑容一敛,忽然又问:“那么,如今那章波,到底是死是活?”

    沈环忙回道:“据下官手下回报,那潘府上下,至今未曾发丧,府内也未闻恸哭之声,想必章波应该还活着。”

    “走,随本王前往潘家,本王要即刻见到这个章波!”李义话音刚落,人已离了太平坊,径自往长安城东北而行。李义并不知潘闻卷的府邸坐落于长安何处,只不过,京中官宦之家的府邸大多位于长安城东北,他便朝着东北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要不要下官去通知专案副使徐……大人?”沈环运起脚

    力,急忙跟了上去,他一边飞奔,一边还不忘出言请示赵王。

    “不用!”李义道。

    “殿下要见这个章波,又何须亲往潘家?下官可以派几个人将那章波抬到青衣卫,殿下想怎么问便怎么问,若那章波不据实回复,下官有百种手段,管保那章波老老实实地,将事情原委交代地清清楚楚……”沈环又拱手请示道。他跟着赵王李义的步伐飞速往前,却脸不红心不跳,说话仍旧不疾不徐。

    沈环话音甫落,却见李义忽然间便停住了脚步,脸上似猛然间想起一事。他以为李义是顿觉自己所言有理,是以停下脚步不愿再亲往潘家问案。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正想着该如何安排人手去潘府拿人之时,却见李义举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猛然间叹道:“哎呀!我倒是把她给忘了!”

    李义望了望身后的摘星楼,那一座高楼依然如一座巍巍高山一般,雄矗于长安城中,高楼的顶层,此时有一位绝代女子正凭栏俯瞰,她自然就是今日李义特意请来用膳的怡清。

    李义与沈环这一番问答之间,倒把这楼上的怡清给忘了。他关心案情,此际已步出太平坊几百步,这才想起,高楼之上,还有一位妙龄女孩正等着自己回去继续把酒言欢呢。

    “殿下,您这是……”沈环见李义忽然停步,又不断回头望向身后,一时实不知对方何意。

    “咳!算了……咱们继续赶路!还是本王亲自去潘府看看吧,想那章波,被女妖所迷,精元受损,必受伤不清,等你把他抬到青衣卫,这人怕是早就一命归西了!沈都督……今后你们青衣卫办案,切不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李义扫了一眼沈环,冷然道。

    “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下官行事孟浪,请殿下责罚!”沈环急忙俯身施礼,在李义冷峻的目光逼视之下,他顿觉浑身一凛。不知怎地,这种感觉,竟是他在天子面前都未曾感受过的威压。此时的李义,也只是略略地用眼光扫过他眉头,那冷峻而威严的目光,竟让他骇得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李义便不再多言,只管大踏步而行,沈环在身边紧紧跟随。两人各自施展轻功,竟然是越走越疾,到最后已是奔行如飞,街市上的行人只觉有两个人影,犹如一团烈风一般疾速掠过,根本就瞧不清两者究竟是何人。

    李义心中亦是暗暗纳罕,他心道,久闻这青衣卫沈环功夫深不可测,今日一试,果不其然!我已运足了七成功力,想不到此人竟能紧紧跟随于我身后,丝毫不闻气喘之声!想当年,孙勋担任北安平司千户之时,据说孙勋的功夫与沈环在伯仲之间,今日一见,那孙勋的这点武功,又岂能是沈环的对手。如此看来,当年孙勋在北安平司之时,沈环对孙勋谦让有加,众人都以为是沈环忌惮孙勋的武功,呵呵,又有谁知,这不过是此人韬光隐晦之计!

    “看来,这个沈环,我倒真的是小看他了!”李义暗自心道。

第十六章、转念之间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二、未时、长安城东北、潘闻卷府门前】

    几乎是不到盏茶的时分,李义与沈环二人便已来到了潘府的大门前。守门的两个小厮见来者一个锦衣华服,一个紫袍玉带,自然不敢怠慢,远远地便迎上来作揖道:“二位官爷,是来见我家老爷的吗?可惜我家老爷此时尚在户部上值,不在府里呀!”

    李义随口问道:“章博在你们府里么?”

    那年长的小厮回道:“感情您是来找我们家姑爷的啊,只不过……我们家姑爷今天……身体有些……有些不适,对不住,您还是改日再来看望吧!”

    沈环豹眼一瞪,怒斥道:“混账!当今赵王爷在此,你们两个狗胆包天,见了王爷非但不参拜行礼,竟还敢将王爷阻拦于门外,尔等若再敢造次,本督立时便取了尔等的狗命!”

    赵王爷之名可谓如雷贯耳,整个京城中几乎无人不知。连三岁小孩都口口相传,大乾有一位赵王爷名叫李义,他乃神王阁主,一身功夫冠绝天下、胸中胆气震慑群魔,那些妖人魔怪闻听赵王李义之名,无不会吓得股肱战栗。此时潘府门口的那两个小厮,闻听站立于他们面前的竟然是鼎鼎大名的赵王爷,当即唬得跪倒在地,口中连声诺诺道:“小的不知是赵王爷大驾亲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王爷饶恕小的……”

    “好了,起来吧!”李义摆了摆手,吩咐道:“打开大门,前面带路,本王要立刻见到章博!”

    “是是是!”那两个小厮急忙起身,战战兢兢地开了潘府的大门。其中一个年长的厮役似乎颇有些见识,他拉过旁边较为年轻的那个厮役,命他赶紧去户部衙门通知老爷回府,自己则当先带路,领着李义与沈环走进了潘府的大门,直奔内院章博的居处而去。

    到了章博的寝房,厮役掀开章博床前的帷帐,李义上前细看,只见那章博虽只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但此时脸白如纸、满面皱纹,头发散乱、神情呆滞,已恍若是一位老者的模样。此刻,他斜斜地靠在床前,两眼黯淡无神地望向空中,乍一看去,仿佛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你就是章博?”李义问道。

    “……”躺在床上的章博仍旧双眼无神地望向空中,口 唇嗫嚅,似在喃喃低语,但旁人却听不到半句声响。

    李义身后的沈环当即上前呵斥道:“章博!赵王爷在问你话呢!你还不赶紧如实作答!”

    李义摆了摆手,阻止道:“看样子,此人病得不轻,若他果真是被妖人所伤,此刻讲不出话来也在情理之中。”

    “来,章博!伸出手来,让本王为你号一号脉!”李义又吩咐道。

    躺在床上的章博宛若一个耳聋之人一般,哪里有半点反应?身旁潘府的小厮见状,急忙上前将章博的右臂从被褥中拉了出来,褪去衣袖,轻轻放在李义的面前。那小厮又赶紧搬来了两张紫檀木的方凳,放到了李义和沈环的身后。

    李义坐在床前,为章博号了好长时间的脉,这才若有所思道:“奇怪,此人的脉象怎地与那少年大有不同?若说这两人不是被同一人所伤,他们的病症却几乎是一模一样。若说这两人是被同一人所伤,怎地受伤地程度有如此大的差异?”

    侍立于旁的沈环随即问道:“殿下,您是说章博与那城南少年,同样是精元受损,但

    章博受损的程度却是大大地超过那城南少年,已经近乎精匮人亡的境地?”

    李义点头道:“依这人的脉象看,诚如你所言!两个人都是受了同一种伤,但伤势却大相径庭。城南少年经过郎中调治,非但性命无忧,只消休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常。可这个章博……恐怕是命不久矣!本王也觉得奇怪,难道这女妖伤人也分心情,前一日晚她心情好,是以只是略取城南少年少许精元,到了昨日,她就变了性子,几乎要将这个章博给吸了个干净?”

    沈环略作思忖,随后答道:“殿下,下官也觉得极有可能便是如此。下官听闻,妖人魔物有一种‘吸髓魔功’,专门于夜间习练,吞食青壮男子体内精元,以供自身功力增长。这些妖人吞食精元的多少,也是依据于自身魔功修炼的需要,倘若魔功进境神速,那么所需男子精元就多不胜数,倘若魔功修炼进境迟缓,那么吸取男子体内精元自然也就不多……”

    沈环又乜斜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章博一眼,冷笑道:“这个章博恐怕是运气不太好,昨晚想必正逢那女妖魔功精进之时,是以他体内的元阳几乎都被那女妖给榨取了个干干净净!”

    李义看了看沈环,眼露赞许之色,点头道:“原来,沈都督也知道魔界有一种‘吸髓功’啊。如今看来,这几桩案子显然便是妖人为祟。这‘吸髓魔功’如此阴毒,若听任妖物祸乱人间,那可是长安百姓天大的祸事!沈都督既已知这妖人的手段,那今后,这桩案子可要烦劳沈都督多费点心了……”

    沈环听得心中动容,立时面向李义俯下身去,恭然行礼道:“殿下哪里的话!殿下神采盖世,丰姿绝伦,武功冠绝天下,威名动于五洲,下官一直将殿下视为心中之楷模,能为殿下效命,那是下官的福分!今后,但凡能有助于殿下分毫之事,沈环也当万死不辞!请殿下放心,沈环就算将整座长安城掘地三尺,也定要将这为祸人间的妖人抓捕归案!”

    李义见沈环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句句都仿佛发自于肺腑,当即也起身扶住了沈环,温言道:“沈都督,你这份心意本王心领了,今后你我之间不必虚礼,不需拘礼……”

    “殿下!……”沈环握住了李义的双手,仿佛有无限的心声,要向这位赵王表白。

    这时,寝房外又走进了潘府的总管,那总管姓李,名莫愁,今年五十一岁。他在潘府做总管二十多年,行事干练老成,将整个潘府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亦深得潘闻卷信任。今日,这李莫愁听得下人禀报,说是当今赵王爷亲临潘府,只为看一看姑爷。此时老爷不在府里,府中上下自然以他为尊,他当即不敢怠慢,急慌慌地跑来了寝房,见了李义便俯身跪倒在地,口中呼道:

    “小的潘府总管李莫愁,叩见赵王殿下!”

    “嗯……你起来吧,我倒正要找你呢!”李义说道。

    闻听赵王爷正要找他,李莫愁心中又是一阵慌乱,他战战兢兢地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王爷找小的是有何事吩咐?”

    李义回到方凳上坐下,他挥了挥手命李莫愁也在自己身前落座,问道:“李总管,你们家姑爷是什么时候被抬回来的?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你可曾知晓?”

    见眼前这位声名赫赫的赵王爷竟然是如此一位平易近人的王爷,那那潘府总管李莫愁心里总算是

    稍稍地缓了一口气。他本待找个凳子坐下,蓦地瞥见站立于旁的红脸大汉那威严森冷的目光,立时心中一凛,便不敢就座。此时他听得赵王爷居然呼他为“李总管”,当时就吓得再次跪倒在地,颤声道:“王爷可莫要折煞小人了!在王爷面前,小的哪敢称‘总管’二字啊?!”

    李义忍不住笑道:“好好好!那我就叫你李莫愁吧,起来起来!”

    见李莫愁慢慢起身之后,李义又问:“李莫愁,本王方才所问之事,你可知晓? ”

    李莫愁慌忙回道:“回禀王爷,我家姑爷昨晚外出一夜未归,当时小姐就急坏了,派人四处寻找,无奈一无所获,下人回报只说姑爷去了翠云楼,然后就不知他去向。今早大约卯时左右,几个行商的小贩却将姑爷给拉了回来。我们见到姑爷时,他就是这番模样,至于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小的委实不知。”

    李义问道:“那你们就把他这样关在房里,明知他受伤不轻,也不给他医治?”

    李莫愁道:“回王爷,我家老爷知道姑爷昨晚上是去了什么……什么翠云楼,当时老爷就特别生气,命我们不要去管姑爷的死活。后来,是我家小姐舍不得姑爷,趁老爷上值之后,命我偷偷去请了大夫过来。不过,我一连请了三位有名的大夫过来给姑爷诊治,他们都是摇摇头,说姑爷的病……已经是没救了……”

    李义微微一笑道:“那些郎中是怎么说的?”

    李莫愁苦着脸回道:“大夫们好像都是一个调调,他们说我家姑爷这是……是行房过度,血气耗尽,肾元衰竭,命根催损,纵有大罗金仙,也是无力回天了……哎!可怜我们家姑爷,也才三十有六,只因一夜贪欢,便落得如此结局!这实在是……实在是……咳!”

    李义仰天笑道:“好一个‘纵有大罗金仙,也是无力回天’!今日我便要让你们瞧瞧,无需大罗金仙,你家姑爷也能回天续命!”

    李莫愁转忧为喜道:“王爷有法子能让我家姑爷续命不死?那小的可要代我家老爷、小姐,好生谢过王爷了!”说着话,李莫愁又朝李义双膝跪倒,恳求道:“求王爷大发慈悲,救一救我家姑爷!”

    “好好好!看在你这忠心护主的份上,本王今日就破例救他一救!”李义笑了笑,转而又吩咐道:“你让所有人全部退下,不经本王吩咐,不得入内!”

    李莫愁闻言而起,转身即吩咐众人全部退下,连带着寝房百步之内,也不许下人过来打搅。他自己也躬身退出了门外,将房门带好。

    而站在李义身后的沈环,却好似根本不信李义会为了区区一个章博,亲自给他治病。在沈环眼里,象章博这样的小人物,莫说是给他治病,就连跟他说几句话也是多余!更何况,这章博体内精元业已被妖物吮吸殆尽,除非内力极其高深之人,为他输送体内真元,如此或可让这章博得以苟且续命。

    “难道说,你堂堂一个七珠亲王,竟会为了这么一个连蝼蚁都不如的贱民,不惜耗损体内真元,亲自为他续命?”沈环望着眼前开始忙碌的李义,心中兀自狐疑道。

    “沈都督,过来搭把手!你扶住他的身子,待本王为他输些真气!”

    这时,就见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神王阁主,已经褪去鞋子,走上床头,坐在了章博的身后,朝沈环淡然言道。

第十七章、万重秋山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二、未时、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公事房内】

    此刻,南宫不语与徐恪坐在公事房内,南宫不语手托着茶盏,正听着徐恪慢慢讲述他陪着赵王李义前往长安县衙查探案情的经过。

    原来,徐恪与程万里跟随着李义来到长安县衙后,当即直入内堂,那受伤的城南少年此际正躺在一张小榻上休养。徐恪观那少年神色,却是受伤不重,想是吃了大补之药的缘故,面色也已渐渐红润。

    那少年原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蓦地见一群人大步闯入内堂,不由得心中一惊,随即张目醒来。长安县令忙上前道:“万秋山,赵王爷来看你了,你老老实实回话!”

    那名唤“万秋山”的少年大约也听说过赵王爷的威名,此际顾不得身上受伤,急切间便欲起身给赵王行礼,李义却扶着他缓缓地靠在床沿,温言道:“不急不急,躺着回话即可!”

    “你叫‘万秋山’?”李义微笑着问道。

    那万秋山忙点头回道:“小人就是!”他右肩被李义左手轻轻一扶,忽觉一股温暖的气息自对方手掌间徐徐传来,这股温暖的气息绵长悠远,自右侧“肩井”、“巨骨”两处穴位缓缓输入自己的体内,他顿觉全身无比地舒畅,原先疲惫不堪的感觉立时一扫而光。

    “眼下你感觉怎么样?”李义又问道。

    万秋山忙回道:“小人感觉已舒服多了,多谢王爷!多谢王爷!”他虽不知武功道法,但见眼前的这位赵王爷只是轻轻地一扶,就让他立时毫无疲惫之感,心知必是对方用了一些法术为他施治之故,是以心中感激莫名。

    李义松开了万秋山的右肩,随意拉了一张凳子落座,和言问道:“万秋山,你前日晚间所遇着的那个女子,她长得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你为何会昏倒在路旁,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否告诉本王?”

    一想起前日晚间的那一幕,万秋山又是一阵没来由地脸红,他思忖了片刻,终于扭扭妮妮地说道:

    “回王爷的话,小人前日到城里去看望亲戚,因为亲戚一定要强留我吃了晚饭再走,是以我出城时便已天黑。待我晚间行至南郊一片树林时,忽而见到一个……一个女子朝我走来,她向我不断挥手,当时我稀里糊涂地,就慢慢朝她走去,然后我就……我就……”活说到此处,万秋山已面红耳赤,再也说不下去。

    “那你后来又怎地晕了过去?那女子究竟对你怎么了?”站在后面的徐恪忍不住问道。

    此时房间内查案的几人中,李义、程万里、周肩巨都是成年的男子,对那少年缄口不愿再提之事,自然是心中有数,偏生旁边的徐恪,毕竟未经人事,他听得万秋山言辞闪烁,心中顿感疑惑,随即脱口而出问道。

    万秋山无奈之下,只得羞羞答答地回道:“回这位官爷,我后来……后来被那女子所迷……她把我抱在怀里,还不停地……不停地说我模样长得俊,说我怎么恁地好看!对我……对我东摸摸、西捏捏,到处抚摸,然后……然后她就脱去我的衣服,将我放在草地上,她自己……她自己也脱了衣服……然后就骑到了我的……”

    “好了好了!”李义摆了摆手,阻断道:“这些就不用细述了!本王且问你,那女子长的什么模样?穿着打扮如何?她同你说了些什么话?”

    万秋山抬头仰望空中,似在用

    心回忆那一晚的事情经过,又似在仔细品味那一晚的**滋味,他思忖了一会儿,回道:

    “禀王爷,那个女子看上去大概二十岁的年纪,眼睛长长的,眉毛弯弯的,鼻子小小的,腰肢细细的,长的是相当好看!她的穿着打扮么?那一晚夜色昏暗,我也没有看清,反正她穿的……穿的好像很少……”

    顿了一顿,万秋山却反问道:“王爷,小人斗胆问一句,那一位小姐姐,她……她真是一个妖怪吗?”

    李义笑道:“如若她不是一个妖人,你又怎会半夜晕了过去,清晨醒来,就变成这副模样?”

    万秋山依旧有些不信道:“可是……可是这个小姐姐,看上去和常人一样啊!妖怪有长得象她这样好看的么?”

    李义连同程万里等人,听了少年这句话,大多不觉哈哈大笑。程万里摸了摸自己的一副短须,笑道:“我说这位傻兄弟啊,世间的良家女子,有哪个会深更半夜出现在郊外的密林中,还会主动对你投怀送抱?你千万不要看着人家长得好看,就把一个妖精当作好人啦!”

    “可是……可是……”万秋山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里头兀自有些狐疑。

    “秋山,你再好好想想,那个女子她说过些什么话?她言语神态中,可有什么特征?”李义又柔声问道。

    “她说过什么话……”万秋山一边用心回忆,一边徐徐说道:“她好像说,说我长的好看,说我长的俊,说‘想得我好苦!’说‘到姐姐怀里来’……”

    “除了这些话,就没有别的了吗?”李义又问。

    “好像……没别的了……”那少年又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神情颇为忸怩地回道。

    “咳!好吧,那你好好养病,待你身体好了,周知县会发给你盘缠,派人护送你回家的。”李义叹了一声,知道那少年已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讲明,再问恐也无益,他随即起身,领着众人离了房门而出。

    待得李义一行人堪堪要迈出房门之时,不想,那少年万秋山忽而又喊道:“哦!我想起来啦!王爷,这个小姐姐,说话间总是带着很浓的北方口音!”

    李义忙转身步到床边,问道:“很浓的北方口音,那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万秋山道:“那好像不是我们乾国人的口音,应该是北地萧国那里的口音。我外婆原先就是从萧国逃难来的,她在长安县待了几十年,讲的话还是带着一口浓浓的家乡口音。那一晚这位小姐姐讲的话,就跟我外婆讲我们大乾官话一个样。”

    “有趣,有趣!”李义笑着点头道:“这女子竟是从北地萧国而来!着实有趣得紧!”

    “还有……”万秋山紧接着又道:“那个小姐姐,她……她跟我做……做那个的时候,每到开心之时,嘴巴里总要发出‘喵喵’这样的叫喊声,好像是猫儿在叫一样……”

    “每到开心之时,嘴里都要发出‘喵喵’之声,有这样的事?”跟在李义身后的徐恪,闻听少年所言,忍不住好奇道。

    “无病兄弟,看来……我们遇上了一只猫妖啊!”旁边的程万里亦忍不住打趣道。

    李义眉头微蹙,此时却无心玩笑,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在少年面前讨论案情。

    李义朝那少年温言抚慰了几句后,随之便领着众人步出房门,离了县衙的内堂。

    待得走进了长安知县的

    退室,李义便居中坐在了知县的太师椅上,程万里与徐恪坐在两旁,周肩巨亲自为众人泡上来几杯产自苏南的“洞庭春”。

    李义喝了一口碧绿的“洞庭春”茶,当即问道:“你们对这桩案子怎么看?”

    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遂形成了这几点统一的意见:

    第一、此案的元凶确系妖人无疑;

    第二、这妖人日常会幻化为一个妙龄女子,专以青壮男子为目标,其作案的手段便是与男子行和合之术,通过与男子交 合,吸取对方体内之精元,至于此妖吞食精元之目的,应该是供她修炼采补之用;

    第三、此妖“行凶”之时,每逢兴致上冲之刻,便会忍不住发出“喵喵”的叫声,照此情形来推测,这多半就是一只猫妖;

    第四、此妖口中所讲的大乾官话,带有极浓的北地萧国口音,据此推断,要么此妖是自小生长于萧国,要么此妖也是在萧国生活了很长时间;

    第五、依照程万里所言,此妖极有可能是萧国派来的奸细,用意便是扰乱京城治安、制造恐慌情绪,或许敌国就是想着蓄意制造混乱,好趁隙来攻,趁我大乾人心惶惶之时,举兵南下,企图劫掠我大好河山。

    李义听得频频颔首,除了第五点他摆手表示不太可能之外,其余四点这位赵王基本同意。

    众人正待商榷下一步该如何应对之时,那长安知县周肩巨却拱手请示道:“赵王殿下,眼下已是巳时二刻,已到了午膳之时,殿下与程将军、徐大人奔忙了一个早上,想必腹中已然饥饿,不如就在本县将就一顿午膳,您看如何?”

    那禁军大总管程万里闻听周知县要招待午膳,顿时一拍椅子,说道:“好好好!今儿个俺老程早膳吃得早,这肚子里早就唱起‘空城计’了。殿下,既然周知县要请咱们吃饭,咱们盛情难却,不如就叨扰周知县一顿午饭吧?”

    言罢,程万里扭头又朝周肩巨大声道:“我说周知县,你这顿午膳饭菜好商量,酒可要管够啊!”

    “程将军放心,酒一定管够,一定管够!下官这就叫人去打酒,打一坛咱们长安城的‘汾阳醉’,至少是……十年陈的!”周肩巨一咬牙,脱口而出道。

    依照目下长安城的酒价,十年陈的“汾阳醉”大约需要二两银子一斤,打一坛三十斤的汾阳,至少要花掉他半年的俸银。不过,此际他要招待的可是名满天下的赵王爷,他也只得豁出去了。

    周肩巨正要出去忙碌酒菜,李义挥手叫住了他,向着程万里笑道:

    “本王久闻周知县可是一位清官,衣袖中只有两股清风,他哪来的银子招待我们?今日天气好,倒不如……由本王做东,请你们去一趟摘星楼吧!”

    闻听今日有赵王请客,吃饭的地方还是闻名长安的摘星楼,程万里自然是连声叫好。

    李义本待连同这长安知县周肩巨一并叫上,四人一道去摘星楼用膳,只是那周知县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敢与赵王同桌而食。李义见对方如此惶恐,无奈之下也只得随了那周知县,他吩咐周肩巨好生照顾万秋山直至那少年康复,言罢,他便带着程万里与徐恪两人,出了长安县衙,直奔城中的摘星楼而去。

    不想,李义才走了几十步,好似忽然想起一事,立时止步说道:“不成!今日这顿饭吃不成了!”

第十八章、和合金仙

    “怎么……殿下有事?”程万里随口问道。

    “嗯……我得去请另外一人与我一道午膳!你们两个随意找个地方去吃饭吧,只是不要去摘星楼!” 李义匆匆言道。他话刚说完,人便已离了程万里,转身往西南而行。

    “殿下,什么人这么要紧啊,你刚才还答应俺老程请客的!……”程万里远远地朝李义喊了一声,心中似乎有些抱怨道。

    不想,那赵王李义明明已走出了几十步远,听得程万里所言,忽然如一阵风般又回到了程万里的身前。这位禁军大总管见状,自觉方才有些言语失当,当下便不敢说话。

    李义从怀中随手掏出了一张银票,交到了徐恪的手中,说道:“无病,今日我忽然有事,你带着程将军找个酒楼去喝一场吧!”

    徐恪见手中的银票上写着“白银一千两”,忙朝李义拱手道:“殿下,一顿午饭,可用不了这许多……”

    李义把脸一板,不满道:“无病,今时今日,你怎么还称我为‘殿下’啊?”

    见徐恪脸上兀自有些茫然,一旁的程万里忙向他打了个眼色,徐恪顿时领悟道:“哦……师兄!”

    李义这才脸色一缓,他上前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道:“无病,这‘殿下’二字,什么人都可叫得,唯独你不能这么叫我。自你出神王阁之日起,你我便是同生共死的师兄弟!记住,今后无论你想做任何事,遇到任何困难,师兄都会帮着你!”

    李义这一句话听得旁边的程万里满脸俱是艳羡之色,徐恪心中也是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温暖之感,他再度拱手言道:“师兄如此爱护,无病愧不敢当!”

    李义又含笑言道:“今日师兄抽不出空,明日我当与你好好说说话,你先跟程将军去吧!你俩多亲近亲近,关于这桩案子,你们两人亦可先行合议,有什么好见解,明日咱们再一块聊!”

    说完话,李义再无停留,他不待徐恪回话,转身便已朝西南大踏步而去。

    徐恪望着李义昂然而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旁边的程万里见他手中还拿着那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脸上兀自一副怔怔的表情,以为他还在为该如何处置那一张巨额银票而发愁。当下,程万里抢步上前,一把夺过了徐恪手里的银票,哈哈大笑道:“无病兄弟,你还愣什么愣啊!这区区一千两在你师兄那里,无非是粪土一堆!他走了也好,咱哥俩正好去找个酒楼,没有外人在,咱们索性痛饮一场!有了这张银票,咱们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在一个多月前,徐恪护送魏王李缜自江南回京的途中,经过淅川府西峡口之时,被孙勋带人设伏。当时徐恪身中铁蒺藜之毒,人已昏迷,幸亏这位禁军大总管及时赶到,否则他早已成了“鬼面”孙勋刀下之鬼。说起来,程万里对于他徐恪而言,可谓有救命之恩,然徐恪这一个多月来忙于琐事,一直也未抽空去当面感谢一下这位救命恩人。如今,见程万里主动邀他一同喝酒,徐恪自然是满口应允。

    两人便去了位于青衣卫北面的得月楼。那店掌柜见来者一位是青衣卫的“徐百户”,一位是统辖十万禁军的程大将军,自然不敢怠慢,他亲自接待,将两人迎入了二楼的雅间“夏云阁”中。

    无需程万里吩咐,店掌柜就送上了四壶三十年陈的“汾阳醉”。店掌柜仿佛知道这位程将军的喜好,随着酒壶一并送来的,还是两个特大的酒碗。那程万里天性喜饮,未待菜肴上齐,便顾自倒了满满一大碗酒,也不与徐恪碰杯,仰起脖子便一饮而尽。他喝得兴起,一连喝了三大碗酒,这才擦了一下嘴边的酒汁,赞道:

    “好酒啊,好酒!”

    “程将军,好酒量!”徐恪也赞道。

    “诶!无病兄弟,你这一声‘将军’可就叫得咱们生分了!今后,你若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程大哥’吧!”程万里摆了摆手,笑道。

    徐恪举起酒碗,恳切言道:“程大哥,无病敬你一杯,多谢程大哥当日救命之恩!”

    “区区小事,提它作甚!”程万里也举

    起酒碗与徐恪碰了一碰,张口又是一饮而尽,他饮完之后又复倒满,慨然说道:“俺老程是个粗人,平素没什么喜好,就是喜欢喝酒。无病兄弟,你我虽然见面不多,但做哥哥的与你很是投缘,来来来!今日咱们兄弟难得一聚,先痛饮三杯!”

    言罢程万里便举起酒碗,与徐恪又接连喝了三个满碗。徐恪看着程万里眨眼间便已六大碗烈酒入肚,他见对方如此牛饮居然面色不变,神气如常,徐恪心中也是暗自钦佩不已。他心道程大哥的酒量真是非同小可,可笑我时常以酒仙自诩,跟程大哥相比,那真是相去太远了。

    “店家,上酒!”程万里又大声朝那得月楼的掌柜呼道。店里跑堂的菜肴还未曾上全,四壶美酒已被他们喝得精光。店掌柜忙命人从库房中搬出了一小坛的“汾阳醉”,亲自带人送进雅间。那掌柜的看了看桌上已空空如也的四个酒壶,心中也是暗暗纳罕:“照这般喝法,若换作寻常百姓,早就不知醉死几个了!”

    事实上,寻常百姓哪里喝得起这三十年陈的“汾阳醉”?就算是长安城里的豪商大贾,喝着这十几两银子一斤的美酒,恐怕酒还没喝多少,心中早就“疼”得不行。象今日程万里与徐恪这样的喝法,寻遍整个长安城,怕是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

    二人饮酒吃菜,徐恪心中记挂着案情,过得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

    “程大哥,你对今日这桩案子怎么看?你说这世间真的有这样一只猫妖么?她为何要化身为一位妖艳女子,专门吸取青壮男子体内的精元?难道……她真的只是为了采补练功?”

    “喝酒喝酒!来来来,咱哥俩再干一碗!”程万里又举起了酒碗。

    徐恪与程万里干了一大碗酒之后,又问道:

    “程大哥,你说这猫妖是萧国派来的奸细,我倒觉着有几分道理。我在青衣卫之时亦尝听闻,那萧国长期与我大乾作对,屡屡犯我边疆却屡屡被我边关威武之师所败!他们外攻不成便意图内攻,派内奸混入我长安京城,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不过,萧国的奸细怎会是一个妖精?这件事……又似有些说不过去……”

    “无病兄弟,来!给哥哥倒满酒,咱们接着喝!”

    不想,那程万里只顾与徐恪饮酒吃菜,对于有关案情之事,却一概不提。

    徐恪见程万里无意探讨案情,便也只口不提,当下,两人不再多话,只管不停地大口喝酒……

    徐恪见程万里喝起酒来,往往都是才刚刚倒满便一饮而尽,这一番豪饮的意态也让他忍不住胸中豪气顿生。每逢对方将他的酒碗倒满,他也是举起酒碗便一饮而尽,喝到后来,两人不遑多让,饮酒的的速度几乎相当。

    半个时辰不到,那得月楼掌柜送来的满满一坛三十年陈“汾阳醉”,便已给两人给喝了个精光。

    ……

    “店家,再来……上酒!”徐恪强忍着冲天而上的酒意,兀自朝楼下呼道。

    此时的程万里,却朝徐恪摆了摆手,笑道:“够了够了!兄弟,下午还须上值,今日咱哥俩这一顿酒,便到此为止吧!”

    店掌柜上得楼来,见两人才须臾之间,又喝光了一坛美酒,这一份酒量令这位见多识广的掌柜亦忍不住咋舌。

    程万里道:“今日这顿酒,总算差强人意!店家……算账!”

    这一场酒席,不算满桌的精美菜肴,光一坛二十斤的汾阳便价值三百两银子。那店掌柜略略思忖,心中一咬牙,便报了一个“二百两”的酒价。程万里也不与他客气,将赵王李义的那张千两银票取了出来交到店掌柜手中,吩咐掌柜的拿八张百两的银票回来。

    程万里取了店掌柜找回的八百两银票,与徐恪步出得月楼的门外。他拿出手中的四张百两银票,递到徐恪的面前,说道:“兄弟,今日咱们沾了你师兄的光,非但白吃了一场好酒,还到手八百两银子!这些个银票咱们便二一添作五,你我各拿一半,怎么样?”

    徐恪自然是说什么也不愿拿这四百两银票,程万

    里见他不要,便泰然将这些银票尽数收入囊中,笑着道:

    “兄弟,你有一个豪富的师兄,自然无需为银两发愁,俺老程俸禄不多,日常酒瘾犯了,只能喝些‘老刀烧’解瘾,有了这几张银票,我这一个月的酒钱,可就有了着落喽!”

    徐恪朝程万里拱手道:“程大哥日后,但凡想要饮酒之时,都可以来找小弟!”

    程万里喜道:“好好好!今后俺老程没钱喝酒的时候,可就赖上你无病老弟喽!”

    徐恪也笑着道:“能和程大哥一同喝酒,实属人生一大乐事!”

    ……

    说着话,两人已信步至道正坊之外,此时已是上值之时,徐恪便与程万里相互告辞,各自回归自己的公事房。

    自然,徐恪前脚刚刚踏进青衣卫的大门,后脚就被南宫不语派人请进了他的千户公事房中。

    ……

    ……

    南宫不语听了徐恪这一通叙述,一边喝着茶,一边对空思索。他思量了片刻,旋即说道:

    “贤弟,愚兄若猜得不错的话,此案的元凶当是那‘和合金仙’!”

    “和合金仙?”徐恪好奇道:“这是个什么仙?”

    南宫不语笑道:“什么‘仙’啊!这就是一只猫妖,所谓的‘和合金仙’不过是她给自己取的一个名号罢了!”

    徐恪不解道:“她明明是一个妖人,为何还要给自己取一个‘金仙’的雅号?”

    南宫不语道:“谁知道这些妖人是怎么想的!‘金仙’已是不妥,‘和合’二字更是不雅,只是这‘和合金仙’的名号既已传了开来,愚兄也不得不这么叫她。”

    徐恪问道:“南宫兄见过这‘和合金仙’?”

    南宫不语摇头道:“愚兄从未见过此妖,只是听闻家师曾经说起,说到江湖上有一只猫妖,名叫毛娇娇。她修炼的大约是什么采集元阳之术,是以专门以青壮男子为猎物。一旦有男子被她美色所迷,受了她‘和合之术’,轻则元阳堕损,重则精匮人亡!”

    徐恪道:“看来……迷惑万秋山的那位女子,多半就是这‘和合金仙’毛娇娇了。只是……据万秋山所言,那女妖说的一口大乾官话中,却还带着极浓的萧国口音。”

    “这就对了!”南宫不语道:“家师早年在天山剑门学剑之时,曾经听天山掌门说起,说道那‘和合金仙’毛娇娇,惯常以媚术迷惑男子,被她祸害的青壮少男不知多少!剑门师尊本欲持剑亲往,为人间除却这一色魔,无奈此女妖向来居住于北地萧国,加之她行踪飘忽不定,是以,剑门师尊屡屡亲往除妖却屡屡无功而返!”

    顿了一顿,南宫不语又不无愤然道:“没想到,如今这毛娇娇不好好地在萧国呆着,竟敢来我大乾作乱!嘿嘿!我大乾京畿重地,岂是你一只猫妖撒野的地方!”

    徐恪听南宫不语说起“天山剑门”四字,蓦地便想起了昔日他的三弟秦孤风曾不辞而别,留给他一封书信,据三弟信中所言,便是要去天山学剑。此时他听得面前的南宫不语竟说到了天山剑门,立时便问道:

    “原来,南宫兄师出天山剑门!敢问令师尊是哪一位?”

    南宫不语说了老半天的和合金仙,未曾想徐恪竟对自己师傅的出身忽然来了兴趣,他想了一想,只得答道:

    “愚兄惭愧!家师勉强算是半个天山门下,可愚兄却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天山剑门中人。”

    “这是为何?”徐恪疑惑道。他心想你师傅既然是天山剑门的子弟,你自然也当属他门中之人啊!

    南宫不语却对空叹了一声,苦笑道:“江湖人人皆知,天下名门有‘一塔、二山、三阁、四门’,天山剑门居四门之首,但凡不是姓叶的人都不能算是他门中弟子,愚兄姓南宫,又怎能算作是天山剑门的弟子?”

    这时,南宫不语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愁云,他被徐恪这一问,仿佛给勾起了无限往事,而这些往事似乎还带着些伤痛的记忆……

第十九章、都督沈环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卯时、青衣卫议事堂】

    此刻,坐在堂上的依旧是赵王李义,旁边是专案副使徐恪,下首分列两旁的是沈环、成克中等人。李义在昨日刚刚召开过案情分析会议之后,今日又再度召集众人于青衣卫议事堂合议,自然是要将此案做一个定论。

    果然,此次李义不再赘言,待众人刚刚坐定,便开门见山道:

    “今日本王叫各位来,乃是有要事吩咐!经过这几日的探查,此案的元凶几可断定便是妖人无疑!这妖人常于夜间出没,她化身为一个艳丽女子,专以青壮少男为猎物,短短数日间,至少已有四个男子送命,两个男子受伤。据本王所知,这妖人多半就是那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娇娇……”

    “殿下!您真的断定,此案元凶便是妖人无疑么?”坐在右侧首席的刑部尚书成克中忽然插口言道。

    李义不悦道:“怎么……成大人,你对本王的推断,尚有异议么?”

    成克中于座前拱手道:“老臣不敢!不过……殿下!此事干系重大!长安城毕竟乃是我大乾京城,这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却出现妖人为祟,若此事传了出去,再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以讹传讹,恐怕会引起长安百姓人心惶惶,各个都会惊恐不安。若我等处置失当的话,老臣深恐,到时候此事会引得朝廷震动、京城大乱啊!是以……依老臣的意思,若殿下真的断定此案元凶便是妖人为祟的话,是否先上书皇上,待皇上批阅之后再作定夺?”

    李义怫然作色道:“成大人,我父皇日理万机,有多少天下大事需要他日夜操劳?!若这些个鸡毛蒜皮子小事,都要事事烦劳他老人家亲自定夺的话,我父皇就算将身子劈成十段,也不够用啊!”

    成克中听得心中一凛,立时便不敢出声。他心道,这样一桩京城大案在你赵王眼里,却成了一件“鸡毛蒜皮子小事”,那我还有何话可讲?更何况,“将皇上身子劈成十段”这样的话,这普天之下,也只有赵王您一个人敢讲了。寻常人要是如此出言无忌,恐怕项上人头已早就不保!他见赵王此时心意已决,当下再也不敢多言。

    李义心中却是叫苦不迭,他心道早就听闻这成克中为官清廉,为人刚正,人称“成克星”。父皇一再向我举荐此人,据说此人一向嫉恶如仇,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不想今日这桩案子,这位“成克星”非但帮不上半点忙,还行事如此迂腐,处处举动掣肘,然此时我还不好当面去说他。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该叫此人参与破案!

    想起他父皇李重盛曾几次三番在他面前对这“成克星”赞口不绝,碍于颜面,李义也只得温言抚慰道:

    “成大人,你也无需多虑!这桩案子已然发生,如今已有好几个无辜男子无端送命!依本王之见,若我等不将此案之实情相告,反而会引起长安百姓胡乱猜疑、惶惶不安!而且,你也别太小瞧了我大乾子民,一两个妖人为祟,这在京城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不将此案实情告知于百姓,本王接下来这一番筹划,又该如何实行?再者,本王有列位大人助我破案,又何惧几个区区小妖!”

    “殿下此言,甚为有理!”沈环立时附和道:“我大乾康元盛世,皇上天威普照!就算有几个小妖小怪现身长安,又何足道

    哉!有赵王殿下亲自坐阵指挥,我等群策群力,破案抓妖,必指日可待!”

    成克中白了沈环一眼,低下头端起茶盏,从此不愿再发一言。

    见成克中已然选择缄默,下首的大理寺正卿戴舟更是不敢多言,无人再有异议,对此案的定性便算完成。接下来,李义又吩咐道:

    “本王听闻,这毛娇娇修炼魔功,专门吸取青壮男子体内元阳以供她采补之用。此妖原本身在北地萧国,不知何故竟忽然在我大乾之京城现身。不管此妖为何而来,她既已身在长安,我等便要撒下罗天大网,务必将这为祸人间的猫妖一举抓获!”

    众人听得赵王此语,各个已是磨拳搽掌,恨不得立时就将这个臭名昭著的猫妖抓捕归案,为长安百姓除去一大祸害。坐在左侧下首的南宫不语更是跃跃欲试。对于那“和合金仙”毛娇娇的武功与作案手法,还有该如何抓捕毛娇娇,南宫不语昨夜几乎想了一整个晚上。此时,他有心向赵王进言,表述自己心中的主张,若赵王首肯,他还要当先请战,第一个带兵出城,去城外的荒郊野洞四处搜寻查找。但他瞥了坐在上首的沈环一眼,刚要出口的话,还是重新咽了下去……

    李义清了清嗓子,问道:

    “列位大人!对于如何抓捕此案元凶,列位有何高见?”

    坐在右侧的成克中与戴舟此时不由得低下头,兀自不愿多话。程万里自顾饮茶,依然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坐在左侧第二位的京兆尹钟兴鸣,身为京城的最高治安长官,本待向赵王进言,但他转念一想,该怎么捉妖、怎么破案,你赵王心中难道没数么?又何必我赘言!更何况,他此际心中委实也不知该如何抓捕凶手。倘若案犯是人,这位京兆府尹自然晓得该如何擒拿,但此案的元凶既是妖人,他自然是无计可施了。

    见其余诸人都无话可说,徐恪正要发言,却听得沈环向李义拱手言道:

    “殿下,下官以为,为今之计,第一个便是要加强宵禁!一待入夜之后,所有人均不得出门,尤其青壮男子,务必躲在家中……”

    李义听得不由点头,含笑道:“嗯……沈大人此言有理,还有呢?”

    沈环道:“还有……就是要加强京城夜巡,长安城的夜间巡逻需得加派禁军人手,巡逻的频次也需增加,一遇异常,立时示警!这方面,就要劳动程将军了……”说罢,沈环侧头望向坐在他对面的程万里。程万里却只是自顾喝茶,并不与他接话。

    “还有呢……”李义又问。

    “还有……就是我青衣卫的事了!下官当亲率手下,在长安城挨家挨户搜查,一见可疑之人立时抓捕!务必将与那猫妖有关之人,一体擒获!”沈环回道。

    见李义眉头微蹙,对他这一条意见似乎不太认可,沈环忙补充道:“殿下!那猫妖生性狡诈,平时又行踪不定,但她既已在长安落脚,想必有迹可循。下官将那些见过猫妖的人抓来审问,此举或有扰民之嫌,不过也是情非得已啊!请殿下放心,下官只是将那些知情者叫来询问,绝对不会对他们用刑!”

    “嗯……”李义听得若有所思,不过,他面上神情,却看不出对此是否赞同。

    李义的目光又望向钟兴鸣,问道:“钟大人,你是京兆府尹,

    长安城的治安,没有人比你更熟的了!对沈大人的这些意见,你怎么看?”

    钟兴鸣忙起身回道:“回禀殿下!卑职以为,沈都督所言,句句在理,卑职深感认同!”

    “好好,你坐下吧!”李义端起身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热茶,随即侃侃而言道:

    “说起来,这桩案子,自上月底突发以来,已有四位长安男子死于非命,这两日又有两人连受重伤,昨日那个男子,若非本王出手,亦必活不过三日……”

    “从此案的种种迹象看,非但凶手是妖人无疑,甚且,此案的元凶心性残忍,视人命如同蝼蚁!长此下去,若我等坐视不理,听任此妖为祸人间的话,无辜死于非命者将越来越多!此妖胆大妄为、任意采补,手段狠毒、滥杀无辜,视我大乾能人如同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父皇心系长安百姓安危,是以命我总理此案。如今,此案之元凶既已查明,我等自当勠力同心,上不负朝廷之所托,下对得起长安百姓之信任,定要将这恶贯满盈的猫妖捉拿归案!……”

    这位名满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此时说得兴起,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坐在李义下首的众人却听得大多是一头雾水,他们心想这些话你赵王不是早已说过了么?此际又复侃侃而言,是觉得我们都已年老失聪、过耳即忘?

    不过,除了堂前坐着的沈环之外,其他人不免又起了一个疑问。他们寻思着,昨日那个男子是谁?昨日你不是去长安县衙了么?难道你非但看望了伤者,还亲身为他治病?

    而此时的沈环,听得李义所言,亦忍不住再度回想起昨日午后的那个场景:

    那时,赵王李义走上了章博的床榻,坐在章博身后,以手掌抵住章博后背,沈环听得李义吩咐,遂上前帮忙,也伸手扶住了章博的前胸不使他身子歪斜。

    只见赵王李义双掌抵住章博的后背“心俞”与“督俞”两穴,潜自运功,一道白气自李义头顶徐徐而上。沈环心知,这位赵王殿下正以自己的深厚内力替章博恢复体内元气。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李义双掌一收,笑道:“好了!今日恰逢本王心情好,看来,也是你章博命不该绝啊,哈哈哈!”

    待李义下床之后,那章博双目张开,眼神清澈了许多,面颊间的神采也已变得红润有光。

    章博醒来之后,看了看四周,口里的第一句话却是:“咦?我怎地回家了?昨晚的小美人呢?”

    沈环听得冷笑一声,他直至此时,还不相信以李义身份之尊,竟能不惜损耗体内真元,去救章博这区区一个凡俗之人。他心中暗想,不知道这位赵王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就因为这章博是潘闻卷的女婿?我听说这户部侍郎潘闻卷可是晋王李祀的得力手下,难道说,赵王这是爱护兄弟,爱屋及乌?不对呀!就算他再怎么爱护兄弟,也没必要去救他兄弟手下的一个女婿!更何况,只听说,这赵王向来与他四弟魏王交好,可从未听闻他与晋王有什么往来……

    见醒来后的章博依旧有些浑浑噩噩,沈环当即训斥道:“章博,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当今三皇子,赵王殿下!你还不快起身行礼!”

    ……

第二十章、玩笑总管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卯时、青衣卫议事堂】

    此刻,堂上诸人依旧在听着赵王李义一番洋洋洒洒的捉妖大论,而坐在左侧首席的沈环却顾自在回想着昨晚李义救治章博的场景:

    章博被沈环喝了一声,忍不住斜着头望了望李义,脸上仍有些茫然:“赵王?赵王是哪个呀?”

    想来,这章博兀自沉醉在昨夜的缠绵旖旎之中,或许那一番香艳**的场景委实动人,是以他此际被人救醒之后,仍是不愿回到现实中。

    “你大胆!”沈环见章博此时仍旧不知礼仪,在床上假装糊涂,便要上前一步,对之大加训斥。李义却摆了摆手,说道:

    “算啦!他刚刚醒过来,你别去为难他!”

    不过,这时的李义见章博这番兀自沉醉的模样,摇了摇头,又朝沈环吩咐道:“你来问问他,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环依言上前,朝章博喝道:“章博,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可认得本督么?”

    “你是……?”章博望着沈环一身紫色官袍,他脸上露出了畏惧的神情,小声问道。

    沈环冷笑了一声,叱道:“实话告知你,本官姓沈名环,乃青衣卫都督是也!”

    “原来是沈都督!”章博在户部当值之时,久闻青衣卫都督沈环大名,此际见沈都督竟然亲临潘府,立时心中惊吓,便欲起身行礼。

    沈环继续问道:“你不必起来,今日本官是陪同赵王殿下过来看看你。本官问你,昨晚你出了翠云楼之后,遇到了什么人?她生得什么模样?你和她做了什么事?”

    章博回想着昨晚的那一幕场景,不由得脸上一红,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环干咳了一声,沉声威吓道:“你若不从实招来,本官可要把你带进我青衣卫了,那里别的东西没有,有的是各种各样的刑具,你要不要去尝尝我青衣卫里刑具的滋味……?”

    那章博闻听此语,原先已渐渐有些红润的脸庞,顿时又吓得面如土色,他忙战战兢兢地答道:

    “回沈都督,小的昨晚出了翠云楼之后,本拟上车回府,孰料半道上走出一个女子。那女子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生得是极其好看!她朝小的不断招手,口里还发出呼声,让小的走过去,走进她怀里……小的当时……当时不知为何,就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后来,小的又跟着这个女子,一路往南,直到出了长安城。后来,那女子把小的带到一处树林边,就在荒滩野地里,那女子与小的……与小的……”

    章博毕竟也算一个饱读诗书之人,圣贤之书读过不下满满一箩筐,此际当着赵王与沈环的面,这接下去的话,他实在有些讲不出口。

    “你与那女子就在那里苟 合了?就在那荒滩野地里?”沈环冷笑一声问道。

    章博无语地低下头,算是默认。

    “后来呢?”沈环接着又问。

    “后来的事……小的委实记不清了!”章博用力思索了一会儿,又回道:“小的醒过来时,就已在自己的寝房,就见沈都督和赵王爷立在小的面前。至于昨晚经过到底如何,小的……小的委实记不起来了!”

    沈环听得不由得冷哼道:“哼哼!可笑!本官不妨实话同你说吧!昨晚你所遇到的那个绮丽女子,实则不是人类,不过一个妖精罢了。她主动接近你,把你诱骗至

    荒郊野外就地苟 合,目的不是看上你的美色,其实是要夺取你身上的元阳精魄!可笑你昨晚与那女妖颠 鸾 倒 凤了一夜,差一点精匮人亡,竟还说自己记不起来了!”

    章博吓得面白如纸,更加战战兢兢道:“她……她是一个女……女妖?!不会吧!沈都督……小的……小的昨晚看得清清楚楚,她……她明明就是一个平常女子呀!”

    沈环不耐烦道:“本官骗你作甚!今日若非赵王殿下亲自为你治病,恐怕你章博就算有十条小命,也早就见阎王了!”

    “赵王爷亲自……亲自为小的治病?”章博眼望李义,满脸疑惑道。这一下,连那章博自己,也不相信,以赵王爷皇子之尊,竟会纡尊降贵,亲自给他治病。

    事实上,李义非但给章博治病,治病的方式还是不惜损耗自己真元,给章博输送了大量元气。若令那章博知晓这位名满天下的七珠亲王为了给他治病,付出竟如此之巨,恐怕章博的一双眼珠都会惊得滚圆。

    而此时的李义却已走到门边就座,章博看到的不过是李义的一个背影,章博有心下床给李义行礼致谢,无奈身子一动,立时感浑身乏力,他只得又复靠在床沿。

    沈环想了一想,又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昨晚你和那女妖从城内走到城外南郊,这一路上,她和你说了些什么话?……她说话中是否带有一些北地萧国的口音?”

    章博再次思忖了一会儿,回道:“昨晚她把我带到城外,她……她既是一个妖人,小的大约……大约是被她施法迷住了,是以小的一路上都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至于她说话的口音……对了!她的大乾官话甚是拗口,的确是带有极浓的萧国口音!”

    沈环还待再问其它的细节,坐在门边的李义忽然起身言道:“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见李义已大步走出寝房之外,沈环忙躬身跟了出去,留下身后的章博,兀自呆呆地看着李义与沈环大步离去的身影,也不知他是在品味着自己此番死里逃生的感觉,还是依然在思虑那赵王爷为何会亲自出手给他这么一个小人物治病?

    “赵王爷为何要给我治病?他怎么可能会亲自帮我诊治?难道……”任章博苦苦思索,依旧找不到答案。

    李义与沈环脚步匆匆,转眼便已步至潘府大门之外,这时,忽听得一声响亮的呼喊传来:

    “下官给赵王殿下请安!下官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殿下恕罪!”恰在此时,那户部侍郎潘闻卷坐在自家的马车里,已匆匆赶到。他遥见李义与沈环两人走出潘府,忙下了马车,远远地俯身跪倒在路旁,给李义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潘大人,本王并非过来看你,你不必远迎,也没有罪!”李义随口道。

    潘闻卷起身之后,紧接着又道:“殿下是来看望贱婿的么?他……他怎么样?”

    此时的潘闻卷,心中却是不胜惶恐,他心道难道我这不成器的女婿深夜行嫖,此事竟而惊动了赵王!哎!都怪我管护不严,教婿无方啊!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堕了我潘家的颜面倒不要紧,要是连带累及晋王清誉,那我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这时,潘府的总管李莫愁匆匆跑到了潘闻卷的跟前,向他老爷附耳低语了数声,大意是说赵王爷过来看望姑爷,非但没有怪责姑爷,反而亲自施法治好了姑爷的病,如今姑爷

    已经神志恢复,大约姑爷这病,也已经全好啦!

    潘闻卷听得半信半疑,然此时他无暇多想,立时又复跪倒在地,向着李义恳切谢道:“殿下万金之躯,为了我这不成器的女婿,竟而亲自为他施治,殿下大恩大德,我潘闻卷就算粉骨碎身,也无以为报啊!”

    李义将潘闻卷从地上扶起,笑言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这位总管吧!”

    言罢,李义朝潘闻卷身后的李莫愁指了指,忽然哈哈大笑,转身扬长而去。

    “殿下……”潘闻卷望着李义远远而去的背影,一时间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让我谢我的总管?这李莫愁呆在潘家二十多年,从未曾听说他有什么背景啊?难道说,他竟是赵王的手下?不对呀,这李莫愁不过是我从陕东带回来的一个灾区平民,当时我见他口齿伶俐,办事机灵,便将他留在了府内。后来,又将他提作我潘府的总管……倘若他是赵王的手下,那他这二十几年委实也藏得太深了吧……”潘闻卷望着身旁的李莫愁,当真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要说潘闻卷,就连跟在李义身后的沈环,此时也完全不知李义所云到底是何意。当时,他只顾在李义身后紧紧跟随,对于这位赵王爷的所言所行,也是一头雾水。

    ……

    ……

    沈环正回想着昨日跟随李义在潘府的所见所闻,这时,忽听得堂上的赵王李义蓦地提高了嗓门,大声言道:

    “诸位,捉妖除魔,非同小可!这猫妖一日不除,我长安百姓一日难安!接下来,如何捉拿猫妖,就要烦劳诸位了!程将军,就请将本王昨日捉妖之策,说与大家知道!”

    坐在右侧第二位的禁军大总管程万里,闻言立时起身,向着在座各位逐一抱拳,慨然言道:

    “诸位大人,自我长安京城突发奇案以来,已有四名男子无端殒命,两名男子重伤在身。为这事,天子忧虑,委派赵王殿下亲自怪帅,集合青衣卫、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还有我禁军之力,为的就是务必要捉住此案的元凶,还长安百姓一片平安福地!诸位,我等既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如今,皇上将这副担子交给咱们,咱们若再不好好做事,诸位对得起头上这顶官帽么?!”

    程万里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烈,也说得成克中与戴舟等人都不由得低下头去。顿了一顿,程万里从怀中取出了一纸绢帛,展开念道:

    “奉大乾神王阁副阁主、赵王殿下令谕,京兆府尹钟兴鸣听令!”

    闻听程万里忽然宣读起了赵王的手谕,堂上众位官员,除了徐恪之外都是微微一愣。那京兆府尹钟兴鸣急忙起身,俯身道:“卑职在!”

    程万里宣读手令:“命你率同长安知县周肩巨,带领一干衙役捕快,日夜巡视城中各处,一经发现异动,立时上报!”

    钟兴鸣躬身道:“卑职遵令!”

    程万里又补了一句:“钟大人,千万记住,你的手下只可暗中查探,且不可四处骚扰,无故扰民!”

    “卑职晓得,卑职晓得了!”钟兴鸣忙不迭点头道。

    程万里又朝刑部尚书成克中宣读道:“刑部尚书成克中听令!”

    那刑部尚书成克中见状也不敢怠慢,忙于座中起身,俯身道:“老臣在!”

    ……

第二十一章、心下难安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辰时、青衣卫议事堂】

    当着众人的面,李义将这桩京城奇案的元凶做了定论之后,便命程万里当堂宣读他的手令。

    依照赵王李义的安排,他给参与破案抓妖的每一个部门都布置了任务。

    命京兆府尹钟兴鸣,与长安知县周肩巨一道,负责加强京城巡查,暗中查探猫妖的行踪。

    命刑部尚书成克中,负责派人张贴告示,告知长安百姓,京城中有妖物出没,凡青年男子夜间不得出门。

    命大理寺正卿戴舟,负责带人搜查长安城郊外,务必找遍城外的每一处山洞与每一座树林,无论哪一个角角落落,但凡有可能是妖物栖身之所,都需仔细搜查。

    命禁军大总管程万里,负责加强京城治安巡防,禁军当加派人手,增加巡逻更次,尤其是夜间巡逻,更应派遣得力兵将,格外留心。同时,将长安宵禁的时间向后延迟一个时辰,直至次日寅时。禁军当严查宵禁,若有擅自犯禁外出的男子,一经发现,严惩不怠!

    程万里高声宣读完赵王的手令之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座。青衣卫都督沈环见李义唯独没有给他安排任务,心中甚觉诧异,当下起身问道:

    “殿下,那我青衣卫呢?”

    李义道:“沈大人,你青衣卫乃我父皇亲御衙门,这桩案子么……目下已有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禁军协同查案,你们暂时就不必参与了……”

    沈环急道:“殿下!请恕下官斗胆说一句:青衣卫是皇上亲御衙门,但这桩案子也是皇上无比忧心的一桩案子。此案发生于我大乾京城,而协助京城治安,审查京城大案,恰正是青衣卫的本职。下官忝居青衣卫都督一职,为皇上分忧,为殿下效命,乃是下官分内之事!下官恳请殿下,无论如何也给下官安排一份事做!”他心中大是不解,你李义都已经在我们青衣卫议事堂连续开了两次案情分析大会,怎地到了分派任务的时候,我沈环反倒成了一个局外人?

    见沈环言语间说得如此恳切,李义只得点头道:“好吧!……”他想了一想,便道:“沈大人率同你青衣卫得力手下,协助程将军巡查长安宵禁!”

    沈环忙躬身道:“下官领命!”他心道这虽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任务,但总好过没有任务,无事可做吧。

    “不过……”李义又道:“沈大人,你可要好生约束你的一干手下,若发现犯禁之人,当场训诫一番也就是了,切不可将他们随意抓进你青衣卫的大牢里去!”

    “下官遵命!请殿下放心,我青衣卫绝不会胡乱抓人!”沈环忙拱手应道。

    “嗯……”李义点了点头,目光环视堂前众人,见到左侧末位坐着的南宫不语之时,忽而又道:“南宫千户!”

    “卑职在!”南宫不语闻言立时起身,俯身行礼道。他眼中已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你这段时间,打理北安平司的诸般事宜,听说你干得不错,父皇对你也多有褒奖之语……”

    南宫不语急忙谦辞回道:“卑职才浅识薄,做事多有失当之举,怎堪殿下如此夸奖!”

    “嗯……”李义略加思索,说道:“此次京城突发奇案,你北安平司可要多留一个心眼,明里暗里都给我看仔细一些!到时候,本王还有差事给你……”

    南宫不语大喜道:“殿下但有差遣,南宫万死

    不辞!”

    “好好好,你坐下吧!” 李义摆了摆手,吩咐道。

    南宫不语兴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蓦地瞥见了上首位沈环那威压森冷的目光,忍不住心中又“咯噔”了一下。

    李义又环视了众人一圈,说道:“诸位大人,此案元凶已明,列位也都领了任务,大家就各自忙碌去吧!今日这场合议便到此为此,除了我师弟留下,余人可以散了!”

    除徐恪之外,在场其余众人纷纷起身,向赵王李义行礼之后,转身向门外退去。

    “对了!” 众人堪堪要走出青衣卫议事堂之时,李义却忽然又吩咐道:“诸位!我师弟徐恪,奉天子诏命,为此案之专案副使。今后,但凡本王不在之时,诸位需当听我师弟之吩咐,见我师弟,就如同见到本王!”

    闻听赵王此语,众人均是相顾愕然,大家虽未说话,但心里差不多一个意思:这徐恪年纪不过二十挂零,官职也无非一个从四品的巡查千户,虽说他被皇上封了一个什么“查案副使”,但此人的身份怎可与你这位名满天下的赵王爷相提并论?

    堂上诸人中,尤其以刑部尚书成克中心中的诧异与不满最甚,他心想这徐恪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办事大胆、率性猖狂,不知他给了你赵王什么好处,竟这般抬举着他?!

    “怎么……没听到么?”李义忽然面色一沉,冷然说道。他平时讲话都是面色如春风吹拂一般,此时冷不丁脸色一变,立时吓得堂上诸位高官都纷纷朝李义与徐恪躬身言道:“下官知道了!”

    “去吧!”李义再无多话。

    众人各怀心思,纷纷退出议事堂之外。

    ……

    待众人尽数退去,徐恪忙道:“师兄,你今日也太抬举我了吧?无病不过区区一个四品,刚刚还被皇上下旨打入诏狱,你要他们这些三品大员一个个听我吩咐,这可如何使得?”

    “这些事且不去管它!”李义摆了摆手,对这些事好似全无兴趣讨论,他问道:“师弟,对于该如何抓捕那只猫妖,你心中可有良策?”

    徐恪略作思忖,随即道:“师兄,这猫妖在暗,我在明,长安城方圆几十里之地,要抓获一个凡人尚且不易,更何况她是一只狡诈多智的猫妖?是以……依我之见,我们不妨来一个‘诱捕之计’!”

    “嗯……如何诱捕?”李义又问。

    徐恪道:“那猫妖性喜找寻青壮男子,专门以她‘和合之术’夺取男子元阳。我们不妨乔装打扮,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寻常男子,半夜在城中四处闲逛,专门引诱猫妖现身。依照师兄的吩咐,今夜长安城便要加强宵禁,青年男子都将被禁足于家中,若整个长安城的大街上只有我们四处走动,就不怕那猫妖不出来……”

    李义听得一拍大腿,笑道:“此计甚妙!师弟,瞧不出你年纪轻轻,倒很有些破案的手段!你这‘以身诱妖’之计,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徐恪道:“原来……师兄也早已想到了这招。”

    李义道:“此计虽可行,不过,我听闻这‘和合金仙’毛娇娇功夫不凡,此妖擅于魅惑之术,若非功力深厚之人,被她轻声一唤,媚眼一勾,立时就会中招而把持不住……”

    徐恪道:“师兄放心!我和南宫千户会小心行事,到时一见那猫妖出现,立时发讯示警,众人可合力将她擒拿!”

    义问道:“你是想和南宫不语一同乔装改扮,半夜引妖?”

    徐恪笑了笑说道:“本来,程将军倒是个上上之选,以将军之武功,那猫妖绝非他敌手。不过,程将军的年纪略微偏大了些,或许引不出那猫妖,是以,这‘引妖之人’就交给愚弟和南宫千户吧!”

    李义却摇了摇头道:“南宫虽然长得年轻俊秀,然他武功定力未必能克制猫妖邪魅之术,到时候,不要引妖不成,反把他小命搭上!”

    李义抚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不无得意道:“我看……这‘引妖之人’只有你我二人才勉强合适。师兄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论模样……师兄我还是颇有信心的!”

    徐恪正待为南宫不语争取,李义却再不容他多言,转而吩咐道:“师弟,你说得对!那毛娇娇人在暗,我在明,若再听任她胡乱作祟,接下去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男子会死于非命。是以……今夜,你我便可乔装之后,外出引妖!”

    徐恪应道:“我听师兄的!”

    李义站起身,走到徐恪跟前,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道:

    “师弟,你的模样长得比那些女子还要俊美,那‘和合金仙’毛娇娇可是一个出了名的女中色魔!师兄所料不差的话,她第一个找上的就会是你!到时候,师弟……你可要小心些喽!”

    见李义用如此“不怀好意”的目光望着自己,徐恪也不由得笑道:“师兄放心,无病一见那猫妖现身,立时就会出我手中的昆吾长剑,杀得她头破血流,拼命求饶!”

    李义却兀自“不怀好意”的望着徐恪,坏笑道:

    “不过……师弟也尽管放心,就算你被那毛娇娇给‘破体和合’了,至多也只是损耗一些精元而已,于身体确是毫发不伤的!”

    徐恪顿时好奇道:“前者师兄不是说过,那‘和合金仙’毛娇娇修炼魔功,专门吸取男子元阳,被她施以‘和合之术’的人,轻则元阳损堕,重则精匮人亡么?”

    李义哈哈大笑道:“那是对那些寻常的凡夫俗子而言,师弟是什么人,怎可与那些俗体凡胎相比?你我都是进过神王阁之人,体内有道法护持,毛娇娇区区‘和合之术’又能奈我何?!”

    徐恪这才恍然而悟,他心道难怪你不让南宫不语乔装引妖,原来只要进过神王阁的人,就不用担心被那猫妖所迷。可是……徐恪转而又想,我在神王阁虽然呆了如此之久,恍如呆了几辈子一般,但白老阁主却并未教过我什么道法呀!师兄何以断定,以我的身体就不会受那猫妖媚术所伤?

    不想,徐恪这一番思忖,旁边的李义却看出了另一种意境,只见李义又拍了拍徐恪的肩头,笑道:

    “不过,话虽如此,师弟也要善加保护自己,切莫被那猫妖给占了便宜,轻易被她破了身子……要是师兄所料不差的话,师弟现如今……还是一个童男之身吧?”

    徐恪闻言,心中顿感一阵发窘,对于师兄的这个问题,他可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按理,他在这乙丑八线命轮中,至今仍是一个处男之身。可是他在神王阁内又是时空倒流,又是穿越未来,而每一次穿越,都有一番旖旎缠绵的经历,与他彻夜为欢的女子,还不是一个两个。如今,他到底还算不算一个童男?恐怕这个问题,连徐恪自己也已说不上来。

    ……

第二十二章、泪别城南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二、未时、长安城南梅雪斋】

    怡清站在摘星楼顶层之上,久等李义不至,知他必是有事走开不再回来,遂径自下楼回家。

    她一路上东走西顾,走走停停,逛了大半个时辰,直至未时将尽,方才回到位于长安城南的梅雪斋中。

    怡清前脚刚刚踏进梅雪斋的大门,后脚就见她师姐怡尘直面朝她走了过来:

    “死丫头,今天又到哪儿去野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你回来!”

    “师姐,我才出去这一会儿,你怎地又说我了?”怡清嘟着嘴道。

    “快别说了,赶紧收拾一下,跟师姐走!”怡尘催促道。

    “走……?去哪儿?”怡清疑惑道,这时她才看见怡尘身上已背着一个鼓鼓的行囊,随身的一把长剑也已斜插在后背,看师姐这模样,似乎要远行。

    怡尘道:“咱们这就启程,回峨眉山!”

    怡清听得她师姐立时就要带她离开长安,回归师门,心中自然是大感失望。她当即问道:“二师姐,咱们为何要突然离开长安呀?你不是答应了李大哥,做十七公主的师傅吗?你才教了她不到三个月,为何急着要走?”

    怡尘道:“自徐公子送来师门圣物天云剑之后,我便向师傅飞书传讯,告知了这件大喜事。今日午间师傅的飞书也已抵达,师傅的心情与我们一样,都是喜不自胜。她老人家命我们即刻起身,将这件蜀山师尊的圣物带回师门!”

    怡清也喜道:“师傅她回信啦!”然而她转念一想,忍不住又发愁道:“不过……眼下我还不能回去呢!”

    怡尘脸色一板,道:“怎么……你在长安呆了几个月,就不想回峨眉了!”

    怡清急忙辩解道:“不是!师姐你听我说呀!我刚刚答应了李大哥,要帮他破一件案子。我们在京城这么久,多亏了李大哥照应,他难得叫我帮忙,我怎好才刚刚答应转身就一走了之呢?!”

    怡尘奇道:“赵王会叫你帮忙?还让你帮他破案?你又不是大理寺的人,能破什么案?”

    怡清道:“李大哥叫我破的这桩案子,可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那作案的元凶不是寻常人类,乃是一个妖物!此妖专以长安城的青壮男子为猎物,以‘吸髓功’吸取男子元阳精魄……”

    于是,怡清便将李义今日将她请到了摘星楼用膳,于酒席间所言的那桩京城奇案,一五一十地跟怡尘说了一遍。

    怡尘闻听之后,在院中踱了几步,她略作思忖,却依然摇了摇头道:“虽说这桩案子事关重大,但有赵王爷亲自坐镇指挥,长安城里又有大理寺、刑部、京兆府……这些衙门协同查案,纵有天大的案子也早晚能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再者,师姐这一趟回峨眉,路有几千里之遥,回师门之后或许便不再来长安了!只留你一人呆在长安,师姐我心里,委实也不放心啊!”

    怡清急得一跺脚,带着泣声说道:“师姐!谁说我只是一个女孩子家的?刚才李大哥还说了,我可是蜀山名门之后,这剑术道法,可…

    …不一般呐!李大哥还反复说道,说我蜀山道法乃是那些妖魔的克星,如今,长安城突发奇案,妖物乍现人间,已有好些个青壮男子因此死于非命。你我身为蜀山门下,怎可见这些妖物祸害人间而坐视不管?!这件事若传了出去,非但那些长安人要笑话我们,就连师傅她老人家知道了,也要责怪我们见死不救啊!”

    怡清又道:“而且,李大哥待我们这么好,他难得求我们一次,我才刚刚答应,随即就这么走了,这未免……未免也太不重义气了吧?师姐平时不经常教导我,要做一个守信重诺之人么?我怎可将答应对方之事,视作儿戏一般?”

    见怡尘还在犹豫不决,怡清又上前一步,拉住了一处的右臂不断地左右晃动,一边还苦苦哀求道:“哎呀!师姐……我的好师姐!我知道你心疼我,放心不下我,可我今年也已经年满二十了,师姐放心吧!怡清会照顾好自己的!”

    在峨眉山“怡”字辈门人中,怡清与怡尘最是要好,两人辈属姐妹,情同母女。而每逢怡清有过分的要求之时,她总要抢上前去,一把抓住怡尘的胳膊,左右摇晃个不停,直到怡尘无奈答应为止。这一招“摇臂之计”屡屡奏效,如今,怡尘在怡清苦求之下,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叹道:

    “也罢!你若实在不想回去,师姐逼你也是没用!那你就自己留下吧!咳!……怡清啊!长安城虽然繁华热闹,但毕竟不是我道门之人久居之地呀!待此案一了,你需当立时动身回来!”

    见怡尘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怡清喜道:“我知道了,师姐放心吧,待此间事情一了,师妹我立即动身,赶回峨眉,再不耽搁!”

    怡尘又道:“自去年十月,你我奉师傅之命,给赵王送信以来,转眼便是近半年辰光。这半年来,赵王委实待我们不薄,非但给我们房子住,还每日里好菜好饭照应着,日常一应之用,也尽数给我们办得周全妥帖……师姐若非师门急命,理当向赵王辞行了再走。咳!……你留下来也好,既然答应了帮赵王破案,那你就……好好地帮他捉妖吧!”

    怡清笑道:“师姐放心,我已答应了李大哥,那害人的妖精,就包在本姑娘的身上啦!接下来,我搜遍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是上天入地,也定要将这妖精擒获!”

    怡尘见了自己这位小师妹这一脸兴奋之状,亦忍不住笑道:“你话可别说得这么满!这世间能修炼‘吸髓功’之人,那必定是魔功非凡之辈!你虽天赋异禀,能隔空御剑,但缺在少了临敌的经验。今后,师姐不在你身边,你行事处处须当小心为妙,一旦寻获那妖物的踪迹,立时报与赵王,万不可逞一时之勇!知道了吗?”

    “知道了……”怡清柔声应道。

    “好了……那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师姐……走了!”怡尘上前摸了摸怡清的脸颊,话已讲完,她便要启程上路了。

    “师姐,你这就要……走了?”怡清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万般的不舍。

    刚刚还为自己终于能留在长安而感到兴奋,此际,一想到要跟二师姐分别,她心里却已满是忧伤……

    她自小就在峨眉山长大,不知自己父母是谁,只知她是一个被人遗弃在道旁的女婴。当日,她师傅妙羽真人正好路过她身旁,在一片天寒地冻中,她躺在道旁的草丛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洪亮的啼哭。妙羽真人循声找到了她,见她相貌清奇,哭声震天,便慨叹她是个身具慧根之人。于是,妙羽真人就将她带入峨眉,破例收她为关门弟子,取名怡清。

    那一年,妙羽真人已年满五十,她手下的大弟子怡心业已三十挂零,连怡心的大弟子和灵当时都已经有二十一岁了。妙羽真人已有十多年未曾收徒,此次为怡清破例,这件事不知令多少同门艳羡不已。从此,怡清就呆在峨眉山中修炼,她也成了峨眉派“怡”字辈中年纪最小的弟子,比“和”字辈的大弟子和灵都足足小了二十岁。

    在怡清的诸位师姐中,大师姐怡心武功最高,深得师傅真传,道法已臻一流之境。不过,大师姐为人古板,约束弟子甚严,怡清在大师姐面前,总是吓得话都不敢多说,唯独是见了二师姐怡尘,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讲,两人一动一静,性情甚是相得,多年来,怡尘与怡清每日总是腻在一起,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与其说是一对同门姐妹,莫若说是一对母女来得更为贴切。

    这一晃,二十年匆匆而过,如今,忽然想到从此就要和这位二师姐分别,怡清心里的忧伤如何能止?眼泪便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个不停……

    “好了!你个傻丫头,刚才师姐叫你走,你不肯走,如今师姐答应让你留下来,你怎地又哭上了?……”怡尘正待要走,见怡清如此不舍,脸容戚然、泪下涟洏,她摇了摇头,只得转身安慰道。

    “师姐,我送送你!”怡清含泪道。

    ……

    怡清与怡尘一路随行,一直到送至长安城南门之外,怡尘好几次都让她早些回去,怡清兀自不肯回头。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怡清刚才还在为不能留在长安而遗憾莫名,转眼间,她就因为即将要与怡尘分别而难分难舍……

    这一份依依不舍之情,竟让她差点生出后悔,她一度想要改变主意,就此陪同二师姐回到峨眉山去,从此与师姐快乐逍遥地在山中生活,无忧无虑。

    然而,她话已出口,如何遽然改变?更何况,这一路上,怡尘不断叮嘱怡清,此后协助赵王李义查案,务必要小心行事。另外,怡尘还给她徒弟十七公主李琪留了一封书信,言明自己不得已要赶回师门,他日再叙师徒情谊云云。怡尘既见师妹要留在长安,便命怡清从此代她教授李琪武功与道法。

    怡尘与怡清两人直至行到了距离长安城外二十里之地,怡尘再一次命怡清止步,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让怡清再送了。

    两人含泪而别,怡清只得呆呆地留在原地,目送着她二师姐瘦长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远远地消失在山岚与雾霭之下,怡清的眼眶里,再一次泪下如雨……

    远处,夕阳下,有数十只乌鸦徐徐飞过,鸦声随风阵阵传来,仿佛在为两人的分别奏上一曲离歌……

第二十三章、且作等闲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巳时、长安城南梅雪斋】

    李义与徐恪商议好之后,便离了青衣卫,独自一人沿着在长安城的东市口随意而行,一路上他都在思索着这几日发生于京城的这桩奇案。

    东市里人来车往、络绎不绝,各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眼见这一派繁华景象,李义心中却反而更加忧心忡忡。

    今日他虽然明里对着刑部尚书成克中驳斥道“这桩案子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子小事!”,然而在他真实的心情,却是比谁都更加沉重。

    大乾天下,承平已久,京城长安,多年无事,这一个人人都安居乐业的康元盛世,是倾注了多少人的努力才得以换来?这其中又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想?在这位赵王的心中,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就是,他父皇辛苦一生所换来的康元盛世,被妖人魔物所横加破坏……

    如今,长安城骤现妖物,此妖专以青壮男子为猎物,吸取精元,魅惑众生,若听任此妖继续为祸人间,且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男子会因之送命?

    大乾天下在他父皇的精心治理之下,已是一片太平盛世的光景,此妖竟敢在大乾京城现身,公然袭击大乾子民,她到底是何居心?这后面是否还有什么重大的阴谋?

    依照目前的案情来推断,凶手应是那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娇娇,不过,听闻这只猫妖向来是在北地萧国,如何会突然再长安现身?这后面是不是有萧国的什么图谋?

    而且,此案的元凶是不是只有毛娇娇一个?这短短数日间,就有数位长安男子送命,凶犯是不是还有别人?

    李义走走停停,如闲庭信步一般,四处闲逛,他心里兀自在默默思忖着……

    父皇下旨命我主理此案,还派了青衣卫、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这些衙门来帮衬我,在父皇眼里,人多自然就好办事,更何况,象沈环、戴舟、钟兴鸣、成克中……这些,一个个可都是精明强干之人。可父皇哪里能料到,这一个个人中龙凤都撞到了一起,他们谁也不服谁,事情还没开始办,内部就相互开始较劲,人多却反而碍事了!

    咳!早知如此,我只需叫上我师弟徐无病,我们两人暗里乔装改扮,将那猫妖引蛇出洞,然后降之擒获即可,又何须劳动这么多人马?这一连两日,光是跟他们坐在一起开会,便累得我头晕脑胀!这么多人手集合在一处,非但毫无用处,而且徒费我口舌!

    看来,但凡能做事之人,诚宜精不宜多啊!多了就乱,乱了就累,怕就怕到最后,累了半天,劳而无功!

    此次禁军大总管程万里能主动请缨,助我破案,却是在我意料之外。原本父皇并没有安排程将军加入我的审案团,可程将军听闻此事之后,连番向父皇请求,准许他为破案出力。程将军必是念在当年在战场上我对他有知遇之恩,是以无论如何都要为我出一份力。

    也幸亏有程将军替我撑着场面,才不致使我在这些老臣面前失了方寸,现如今,真正能帮我破案捉妖的,恐怕除了我师弟,便只有程将军了!

    可笑这刑部尚书成克中,今日见这老儿,除了满口大话之外,着实是一无所用!看来,此人也无非徒有虚名罢了!如今这妖人为祟,已到了每日都有男子受袭的地步,这成克中竟然还想着如何将这事隐瞒!就算我们将此事隐瞒到底,可瞒得了初一、瞒得过十五么?事实摆在那里,一味隐瞒,如何能堵住百姓悠悠之口?!可笑这成大人迂腐如此,如何堪当重任?父皇竟如此看重此人,着实可叹!

    还有那大理寺正卿戴舟,久闻他敢于犯言直谏,屡破长安大案,可我这两日见他,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反倒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看着就令人可厌!

    还有那京兆府尹钟兴鸣,当年曾跟随父皇上阵杀敌,据说也是一员骁将,怎地做了这么多年的京官,却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毫无主见之人?!

    至于那青衣卫都督沈环,虽然对我曲意逢迎、百般讨好,然此人居心不正,动不动就想着抓人入狱,随意罗织罪名,此人实力亦不可小觑,若管控不力的话,将来,此人或许也是长安城的一大祸害!

    咳!这些人一个个要么行事迂腐,要么只知自保,要么居心叵测,要么唯唯诺诺,在这桩案子面前,竟没有一个是可用之人!

    我要不要去皓园中看看师傅?顺便就此案听一听师傅的意见?还是算了吧,师傅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半时光都不在皓园中,再者,此案才刚刚发现,妖物还未见踪影,我李义怎可遽然就去劳动师傅大驾?

    ……

    李义就这么一边思索,一边信步而行,不经意地就在长安城里四处游走了近一个时辰。

    蓦地,李义抬头一看,忍不住哑然失笑,原来,他此刻立身之处,恰正是长安城南的梅雪斋。不知不觉间,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就走来了怡清这里。

    “既然来了,何妨就见她一见?”李义这样想着,顺势就走到门前,举手叩门。

    谁知他手举到半空,竟而又放了下去。

    “咳!昨日才刚刚见过面,刚刚与她喝了一顿酒,今朝又突然找上门来,这似乎……有些不妥,还是算了吧,等过些时日,再来才好!”李义心里默默想着,转身便欲回走。

    他走开了几步,却又回身走到了梅雪斋的门下,还是打算举手叩门。

    “这桩案子千头万绪,如今既已发现此案的元凶就是那猫妖毛娇娇,我本当与怡清姑娘、怡尘师姐好生商议一番,此刻既已来到了她们门前,如何却过门不入?”李义又换了心思。

    可是,他手举在半空中,这一声敲门之声,任是敲不出来。

    饶他李义身为大乾神王阁之副阁主,又是贵为七珠加冠的赵王,此际竟会为了要不要敲一扇女子的房门而踌躇不决……

    此时,却听得“支呀”一声,梅雪斋的一扇木门竟自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未料,李义犹豫了半天还无法做出的决定,已有人替他实行了。

    “咦?李大哥,你怎地来啦?”一个如泉水叮咚般流淌于山谷

    中的清脆之声传来,自然,开门的正是峨眉派“怡”字辈中最小的女弟子怡清。

    见怡清居然正好于这个时候开门,李义也不免一愣,他忙拱手道:“我今日整好路过这里,想着跟姑娘再商量商量案情,是以就……”

    “好啊!”怡清闻听李义要跟他商量案情,立时就拍手称快道:“李大哥,我也正想去找你呢!关于这桩案子的详情,我还想听李大哥再跟我讲讲!”

    “原来,姑娘正好也想来找我啊!”李义心中总算也松了一口气,他心道,幸好,幸好!是她本就想来找我,并非我才刚刚隔了一日,就心急着见她。

    李义松了一口气之后,他心中也生出一丝莫名的愉悦与快意。“怡清姑娘竟会主动来找我?她找我难道就只是商量案情?看来,在怡清的心目中,还是有我李义一席之地的……”他又胡乱思忖了起来。

    李义心中略感得意之际,却哪知道怡清此时的真实心情?

    原来,自昨日傍晚,怡尘接到了师傅的飞讯传书,命她即刻携带师门圣物天云剑赶回峨眉山,怡尘便立时动身,匆匆辞别了怡清,千里南下回归师门。

    当夜,整一个梅雪斋中就只剩下了怡清一人。长这么大,怡清还是头一遭孤身独居,她倒并不觉得害怕,只是骤然与师姐分别,心中这份难舍,自是久久不去。这一夜,怡清辗转反侧,回想前事,竟而一夜未眠。

    今日醒来,怡清整理了一下房间,又练了一个上午的剑术。她心里挂念着李义同她所言的那桩京城奇案,心想,我既然是为了帮助李大哥破案而留在京城,此际就不要耽搁时辰了,早一分破案,我就能早一日回去,早一日见到师姐了。

    怡清心中既已打定了主意,便片刻也不愿耽搁,是以她练剑完毕之后,即刻就想出门去找寻李义。孰料,想曹操,曹操就到,她才刚一开门,蓦地却见风度翩翩的赵王,已然立身在房门外。

    “李大哥,别愣着了,快进来吧!”怡清见李义兀自杵在那里,忙闪身一让,示意李义进门。

    “好好好!”李义忙依言走入门内。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梅雪斋狭长的小院中,南风吹来,不时有几片树叶掉落在两人的身前。李义望了望头顶深邃而苍茫的天空,天空中一轮金色的艳阳正自当空朗照,今日又是一个暖风熏熏、暖阳高照的好天气。

    这样的好天气,与这样的佳人,徐徐走在这一处幽静的小院中,李义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轻灵飘逸的感觉,只觉得眼前的一草一木、一人一院虽然就在眼前,但又是那样的不真实。忽然间,他都忘了他到底是为何而来到这里?

    或者,他真正要来的原因,到底是不是缘于那桩妖人为祟的京城奇案?天知道!

    什么妖人,什么大案,长安也好,大乾也罢,世间万事原本就是一场虚空,那些劳什子的案情,何须去管它!

    此刻,就这样与怡清一道走着,真好!

    李义仰头望天,暗自叹道。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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