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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章、气宇非凡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巳时、长安城北得月楼】

    李义听闻怡尘已奉命南下,赶回师门,不由得略感意外,他见怡清心情郁郁,忙出言安慰。不过,此时的怡清却是对李义昨日说起的那桩案子更感兴趣,她将李义引至厢房就座,不等李义端碗饮茶,便开始问东问西。

    李义与怡清寥寥数语,见此刻暖阳正盛,日头已到了将近晌午之时,便邀请怡清一同外出用膳。

    怡清平日里与怡尘同住在梅雪斋中,因为怡尘姓喜清净,是以将赵王派遣来照顾她们饮食起居的仆人尽数打发了回去。这梅雪斋中的一日三餐向来都是怡尘忙碌,如今,怡尘乍然离去,怡清每日就要为自己的吃喝发愁,今日听得李义又要请客,她自然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昨日已去过京城最高的摘星楼,今日李义便提议二人一道去闻名遐迩的得月楼用餐,怡清早知得月楼之名,自然是忙不迭地拍手叫好……

    这一路上,怡清又问起案情的进展,李义便将这一日间他所查知的线索一一说给了怡清。怡清听得此案的元凶竟是一只猫妖,不由得甚觉心奇,她问道:

    “李大哥,猫不是逮老鼠吃的么?怎地会食人精魄?”

    李义哈哈大笑道:“寻常家猫,自然只知抓老鼠来吃,可一旦它们修炼至妖,恐怕那一只只小小的老鼠,已不能填补他们的胃口了。”

    怡清问道:“既是这猫妖吃人,你们打算怎样抓捕她归案?”

    李义笑道:“我和师弟,打算乔装改扮成少年,引猫妖现身,然后将她擒拿。”

    怡清拍手道:“这个计策好呀!我也要这样做!”

    李义纳罕道:“怡清姑娘,我和师弟毕竟是男子之身,略加改扮,便能引妖出现,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何吸引那猫妖?”

    怡清嘟起了嘴,心中有些不服气道:“凭什么就你和那病木头能引妖,本姑娘就不行!你们可以乔装改扮,我也行啊!男人么,无非是脸上沾几道胡须,再换一身长袍,本姑娘易容之后,立时就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一个俊美少年,谁又能看得出来?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外出引妖,看谁先得手?!”

    李义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非也非也!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说怡清姑娘乔装成一个少年,那必是轰动整个京城的一位美男子。不过,咱们今日要对付可是一只猫妖,我听闻此妖生性狡诈,心思机敏,向来是一个极难对付之妖,再者,妖类不是人族,她只需鼻子一闻,是男是女,立时便知!”

    怡清依旧有些不信道:“这只猫妖有这么厉害么?”

    李义点了点头道:“此妖号称‘和合金仙’,既然敢自称是‘仙’,想必总有几分手段。”

    怡清道:“那也不打紧!本姑娘乔装之术,那可是天下无匹!照李大哥的说法,猫妖分辨人之男女,总也需走到近处用鼻子一闻。等到那猫妖靠近我身边之时,本姑娘背上之双股剑早已出鞘,到那时,就算她想要逃脱,嘿嘿……看她还能往哪儿逃?! ”

    李义不愿驳了怡清捉妖的兴致,见她如此执着,只得颔首微笑道:“照此说来,怡清姑娘倒也可以加入我们这‘以身引妖’之列。长安城今夜便要加强宵禁,所有青年男子都将被禁足于家中不得出门。我和师弟无病今夜便将乔装出门,姑娘若是愿意,也可以乔装成男子之后,一同引妖。只是……姑娘若是见到了那只猫妖,需当小心提防她魅惑之术!”

    李义话可说完,转而便已想到,那“和合金仙”毛娇娇惯常魅惑的可都是青壮男子

    ,她怡清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又怎会受猫妖魅惑?

    不过,李义随即又想到,以猫妖心性之机敏,又岂能受怡清乔装易容之术所骗?恐怕,就算你怡清将自己装扮得再怎么酷似一个少年男子,到最后也引不来猫妖半点踪影。此时李义所想的,无非是怎么让怡清高兴而已……

    “李大哥,怡清是一个女子,怎会受猫妖魅惑?倒是你和那病木头,孤夜引妖,可得小心提防,莫要中了她的媚术!”怡清望着李义,不以为然道。

    “哈哈哈!……”李义不由得大笑道:“姑娘但请放心!我和无病,都是神王阁门下,就算被那猫妖所迷,也不会有事的。”

    “是么……?”怡清兀自有些将信将疑。她心想猫妖以魅惑之术迷倒那些青壮男子,以和合之术夺取男子体内精元,如何你们两人竟说“不会有事”?

    ……

    两人说着话便已到了长安城东北的道正坊前。两人跨进坊门之后,便见一座宽阔宏伟的酒楼矗立眼于前,正是长安城遐迩闻名,城中住户各个都想进来一饮为快的“得月楼”。

    那得月楼虽只有两层,不比摘星楼雄踞长安城正中的高楼气势,但酒楼占地甚广,大堂异常宽敞,楼内陈设也是极其精美,整座酒楼自有一番豪奢锦绣的浮华气象,是以酒楼的生意一向火爆。平时在酒楼中就难觅空座,此刻方当正午,一楼的大堂内业已满席。

    李义带着怡清进了得月楼大堂,跑堂的见了李义一身锦衣华服,急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远远地跑来招呼道:

    “哎吆!什么风把您二位贵客给吹来啦!不过,这位公子爷来得不巧,鄙店实在找不出空位了……”

    李义听得那跑堂的称呼他为“公子”,心里便不胜开怀,于是和颜问道:“楼上的雅间,还有空位么?”

    店小二忙道:“回禀这位公子,楼上只有一间‘寥秋阁’还空着,不过,那一个雅间早已被人给定了!”

    李义略一皱眉,他望了望屋外,说道:“如今已是晌午,那定了雅间之人此时尚未到店,想必他今日不来了吧,可否容我二人先进到那‘寥秋阁’用膳?”

    店小二面露难色,说道:“这位公子爷,不是小的不答应你,实在是那定了雅间之人,咱们可惹不起!”

    怡清平素一向最烦听到这些语带威吓之言,她闻言立时上前一步问道:“到底是谁定了那‘寥秋阁’?他自己不来,还不允许别人入内!”

    店小二道:“定了‘寥秋阁’的是舒大人,若换作别人的话,二位自可先行入内用膳,哪怕这预定之人到场,鄙店亦可帮他另行安排。可是这舒大人……”那店小二忽而换了一副凝重的语气,神神秘秘地说道:“这舒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呐!他老人家的脾气,我们可轻易不敢惹,要是谁惹得他老人家生气,这人可要倒大霉了!”

    李义听得不由一头雾水,他心里大致过了一遍,心道我大乾朝堂之上,各部的堂官,未闻哪一个姓舒的“大人”啊?

    “哪一个‘舒大人’?”这时,已听得怡清在问那店小二。

    店小二略带诧异地回道:“舒大人你都不知道?他可是青衣卫里的大官呐!如今他老人家的名号已经响动半个长安城了!其它不说,光凭舒大人那一副雪白的长胡子,这天底下有哪个能比?”

    怡清起先还有些疑惑,闻听那店小二说这位“舒大人”有一副雪白的长胡子,立时心中领悟,当下她不由得笑道:“我当是哪一个‘舒大人’呢?原来是他啊!”

    李义不禁好奇道:“怎么……怡清姑

    娘认识这位‘舒大人’?”

    “非但认识,我和他还很熟呢!”怡清笑着回道。

    “哦……?这位姑娘和舒大人很熟么?”店小二听得怡清认识“舒大人”之后,口中的语气竟似更加谦卑了。

    “前面带路!我们要进‘寥秋阁’!”怡清吩咐道,言罢,她不等店小二引路,自己已经“腾腾腾”地跑上了二楼。

    店小二慌忙也“沓沓沓”地抢步跟在了怡清的身后。李义摇了摇头,心想怡清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看着怡清象一个小孩一样,雀跃而上,心下亦不觉莞尔,他便也缓缓跟了上去。

    三人进了二楼的雅间“寥秋阁”内落座,那店小二兀自不放心,再次问道:“两位真的认识舒大人么?可即便你们认识,也不能随意占了舒大人的雅间呐!”

    怡清笑了笑,也学着店小二方才的语气,神神秘秘地说道:“你尽管放心,本姑娘非但跟‘舒大人’很熟,而且,舒大人若知道你将这‘寥秋阁’让与了我们,‘舒大人’必定还异常开心呢!”

    “舒大人知道我把雅间让给了你们,他老人家还会‘异常开心’?”店小二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一时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怡清如此故作神秘,身旁的李义也觉有趣莫名,他便也跟着“捣乱”道:“小二,实话告知你吧!今日那位舒大人定了这‘寥秋阁’,其实就是为了招待我们!”

    “啊……?”店小二闻听,立时换了一副更加谦卑的口吻,问道:“不知二位怎生称呼,你们跟舒大人是……是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李义信口胡诌道:“我其实是那位‘舒大人’的救命恩人,他今日在你们得月楼专门设席款待我们,就是为了报恩……”

    “原来是这样啊!”店小二忙不迭地向李义拱手作揖道:“我早就见您这位公子爷气宇非凡,原来您就是舒大人的救命恩公呐!小的失敬……失敬之至!”

    李义忽然面色一沉,道:“既知如此,小二,你还不赶紧上菜!”

    店小二连连点头称是,他随即问道:“两位要吃点什么、喝些什么?”

    李义巍然而坐,随口言道:“酒要三十年陈的‘汾阳’,菜自然是你们得月楼的拿手菜,先上四碟小菜、四个冷盘、四碗热羹、四盘大菜!”

    “得嘞!”店小二一见李义点菜的手段,便知这位客官不是豪门巨富就是公子贵胄,当下他再无怀疑眼前这位公子就是“舒大人”的救命恩人这件事实,应了一声:“两位少待,酒菜一会儿就上!”随即便忙碌去了。

    “李大哥,你点这么多菜,我们吃得完么?”待店小二离开之后,怡清当即问道。她自小呆在峨眉山顶修炼,道门中人,非但日常饮食清淡,而且平素节俭朴素,一餐一饭从来不敢随意浪费,她听得李义一口气就点了十六个菜,心下有些不忍,是以便出言问道。

    李义笑道:“怡清姑娘,今日不管我们吃喝多少,反正有那位‘舒大人’付账,多点几个菜也无妨啊!”

    怡清听得不由“噗嗤”一笑,这一笑间,她两颊又有两朵红云婉约而上,这两朵红云宛若天边的彩霞一般,仿佛要将整一座天宇都渲染成一片酡红之色……这一番妙景看得李义又不禁有些呆了……

    不想,只过了片刻,怡清忽而也脸色一板,沉声道:“李大哥,你再‘姑娘’‘姑娘’这样的叫我,本姑娘可真的要生气了!”

第二十五章、白鼠恨天

    “那我该……怎么叫你?”李义小声问道。

    他见怡清忽而一副生气的模样,心下不禁有些不安了起来,此时此刻,纵然是让他交出自己所有的权力和名望,来换取怡清的开心笑颜,他也乐意。

    怡清却笑道:“我都叫你李大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呼我为‘怡清姑娘’呢?”

    “哦……”李义顿时释然道:“那我当唤你……?”他有心想说“清妹”二字,但话到嘴边,仍有些说不出口。

    “李大哥,你既然称我二师姐为‘师姐’,那么理当呼我为‘师妹’呀!”怡清微笑着回道。

    “对对对!师妹,师妹!”李义忙改口呼道。他心中却略感一阵失望,心道叫你“师妹”还不如叫你“姑娘”了。

    怡清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若真的论起辈分来,我还当叫你一声‘太师伯’呢!”

    “太师伯?……师妹,你这是嫌我年纪大了么?”李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他平常最不喜别人将他叫老,此际听得怡清竟要呼他为“太师伯”,心里着实是吓了一跳。

    怡清嘻嘻笑道:“李大哥,你可别误会!就算我叫你一声‘太师伯’,也并不是说你年岁大的意思……”

    “那你为何要叫我‘太师伯’呀?你我同是道门中人,就算是论起辈分,也当是平辈而交,这‘太师伯’的称呼,未免也太……客气了吧?”李义汗颜道。

    “哈哈哈……”怡清依旧笑着回道:“李大哥,你听我说呀,你我既是平辈而交,按理我当称你‘师兄’才是。不过……你的那位师弟……徐无病,他是我太师伯祖的弟子,依照我蜀山门中的辈分,我却是该称他一声‘太师伯’才是!那你想想,你是我太师伯的师兄,我岂不是也当呼你一声‘太师伯’?”

    李义闻听怡清之言,心下好奇,当即反问道:“无病是你太师伯祖的弟子?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地从未曾听说?”他话刚说完,心里便又升起一个老大的疑问,如若无病真的是你太师伯,你和他相差着三辈,怎可处处呼他为“病木头”?看来,你和他的关系,着实是费人思量……

    江湖中,向来都是以辈分为尊,若对方比你高出一辈,就算你武功再高、声望再隆,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呼一声“师伯”才是,更何况,徐恪的辈分高出怡清至少两辈,怡清却还明里暗里都叫他“病木头”,这在江湖中人眼里,任谁都是难以想象之事。

    怡清道:“咳!他也不算是我太师伯祖的正式弟子,只不过得我太师伯祖指点,学了那么一招剑法而已!事实上,直到今日,这病木头还不知道教他剑法道术的,就是我太师伯祖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师妹可否说来听听?”这一下, 李义对于自己这位师弟之前的种种经历,更加来了兴趣。

    于是,怡清就将自己当日在玉山古庙旁,飞剑误伤了徐恪,后来又将他带到玉山雨庐中,让太师伯祖为徐恪疗伤治病的一段过往,简略为李义说了一遍。只不过,当日夜间,大雨滂沱,道路泥泞难行,怡清为了背负徐恪赶路,可是吃足了苦头,对那一段小小的插曲,怡清自是略过不提。

    “原来如此……我师弟可真是个福缘深厚之人呐!”李义闻听之后,不禁连连点头称许道。他听闻徐恪当日竟能因祸得福,非但性命保住,居然还蒙蜀山高人指点,习得绝妙剑法,对师弟的那一段奇妙经历,他心中也是暗自庆幸不已。

    李义又问道:“这么说,那位隐居在玉山草庐中,教了

    我师弟一招剑法的前辈,便是你的太师伯祖,被誉为‘蜀山剑仙’的上官老前辈?”

    怡清此时却忽然一拍桌子,朝着楼下大喝了一声:“小二,怎地还不上菜?!”

    原来,自李义与怡清两人进到这廖秋阁内落座,二人一番长谈,已过了好些时辰,这店小二离开之后,却一直未曾上菜。怡清心想,就算你得月楼的生意再好,这茶水总可以先上吧?如此长时,竟无一人招呼,当真是岂有此理!

    显然,对于怡清和李义刚才所说的话,那店小二还是不太相信。他不太相信又不敢不信,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静静等待,等到那位“舒大人”亲自过来用餐之时,一切就不言自明。

    这边店小二心中打的是如意算盘,那边的怡清可是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她清早起床之后,无人给她烹煮早膳,是以她只是略略吃了一个昨夜残剩的干胡饼,就着冷茶胡乱吃了几口,到如今已过了好几个时辰,她肚腹中早就声如雷鸣了……

    不料,听得怡清叫唤,那店小二却腾腾腾地跑上楼来,气势汹汹地闯入了廖秋阁中,非但不行礼致歉,反倒盛气凌人地说道:“你们两个骗子,竟敢到我得月楼来骗吃骗喝!你这……”那店小二手指着李义的鼻子,本想骂一句:“你这不长眼的狗贼!”但他见李义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句:“你这哪里来的无赖,也不瞧瞧得月楼是什么地方?!这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么?你们欺瞒我得月楼也还罢了,竟还敢诓骗青衣卫的舒大人!现下舒大人已然大驾光临,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们!”

    店小二话刚说完,身后便已大踏步走进来两人,这两人一矮一胖,端的是一副奇相!走在前面的身高不足四尺,手短脚短,一副雪白的长髯却直垂至地,正是那“名动半个长安城”的半解书仙舒恨天,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少年,只见他长得身形胖大,肚皮滚圆,正是徐恪的二弟朱无能。

    “舒大人,就是这两个骗子,竟敢诓骗小的,说是您的什么‘救命恩人’,幸亏小的机警,来了一个‘将计就计’,先将他们二人稳住,就等大人过来收拾他们呢!……”那店小二躬身朝舒恨天说道。说话间,他还得意洋洋地看着李义和怡清,心道你们两个无赖,亏你们长得这么一副好模样,干什么不好,却偏要干那骗吃骗喝的勾当,想不到今日撞到了本小二的手里,这下没你们好果子吃了吧!

    孰料,那舒恨天跑到店小二的面前,“啪”地一声,却给了店小二一个老大的耳刮子,直打得那店小二眼冒金星,几乎不辨东南西北。

    “谁说他是骗子?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只听舒恨天长须翘动,怒斥道。

    “舒……舒大人,您……您刚才不是说……您没有宴请别的客人么,您还说……这长安城里,也根本没有您的救……救命恩人……”那店小二冷不丁被舒恨天打了一巴掌,心里有些发懵,但他依稀还记得舒恨天刚刚走进得月楼之时,自己便上前询问,当时的舒恨天就是这么说的。

    “刚才是刚才,眼下是眼下,眼下,本大人正告你,坐在你面前的这位公子爷,他就是我的救命恩公!睁大了你的狗眼,给我看仔细喽!以后你见了我恩公若还敢这般无礼,瞧本官不打掉你的一副狗牙,将你抓入我青衣卫的大牢!”舒恨天手指着李义,对那店小二又是一番大声训斥。只不过,舒恨天眼光瞥过怡清的时候,却忍不住心中一凛。他心下暗暗叫苦道,今日我老舒怎地运气如此之背?居然在这里又撞上了这“女魔头”!

    “是是是!小的知道

    了!”那店小二战战兢兢道。

    “知道了还不快滚!”舒恨天又骂了一句。那店小二捂着自己痛得火烧火燎的脸,急忙躬身退了出去。

    “慢着!”店小二向外走了没几步,舒恨天却又将他叫住,吩咐道:“今日本大人在此招待贵客,你们店里有什么好菜,尽管上来!酒要四十年陈的‘汾阳醉’,先上四壶!”

    “小的遵命,大人请少待!酒菜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店小二诺诺连声转身忙碌去了。

    ……

    那跑堂的走后,还没等舒恨天上前行礼,李义已经笑吟吟地说道:

    “舒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呀!”

    舒恨天急忙上前,面朝李义拱手作揖道:“这位公子爷,当日在长安西市,小老儿蒙公子爷搭救,方才脱却牢笼,重得自由之身。公子爷救命大恩,请受小老儿一拜!”

    言罢,舒恨天便作势俯身欲行跪拜之礼。

    一个多月前,舒恨天被怡清关在锁妖笼中,经徐恪与胡依依百般施法都无法出笼,幸亏在长安西市口,恰遇李义路过,李义只是随手拨弄了几下就将舒恨天放出了笼外。当时那舒恨天虽已化作原形,不能言语,但李义那一身翩翩美少年的模样,却已是深入他脑海,是以今日一见,舒恨天立时就认出了眼前这位恩人。不过,李义身为大乾神王阁副阁主与赵王的身份,舒恨天却是不知。

    “算啦!”李义右手袍袖一抖,一股温厚的掌力无形中传来,舒恨天徒觉下身宛若被人轻轻托举,他便跪不下去,只听李义淡然言道:

    “那一日我并非为了救你,只不过是想帮助我师妹找回她喜欢的笼子罢了,你也无需谢我!”

    舒恨天讪讪地起身,站立在一旁,他有心上前朝怡清行礼,但又不知该和她怎么说,只得尴尬地立在那里。

    “李大哥,原来,我的那只大白鼠,就是你在长安西市给放的呀!”这时候,怡清却面朝李义,打趣道:“说起来,这只大白鼠可是我费了老半天的劲才抓到的呢,你当日怎可说放就放……?”

    “师妹,对不住,当日我未经你许可,便自行放了那只白鼠,那今日这顿酒,就算是我赔罪了!”李义也笑着应道。

    “那可不成!”怡清嘴巴一噘,佯装有些生气道:“我想起来了,李大哥,你那一日可是亲口答应我,要给我再抓一只也能说话的大白鼠,如今已过了近两月了,那只会说话的……白鼠呢?”

    言罢,怡清有意无意地朝舒恨天望了一眼,便只是这一眼微光扫过,便吓得舒恨天忍不住浑身一颤,他急忙往后一躲,心道,完啦完啦!原来这位公子竟是那女魔头的相好,当日,那一个女魔头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如今再添这么一位道法高深的公子,今日我老舒逃无可逃,这可怎生是好?!

    此时舒恨天避无可避,见旁边站着如山一般的朱无能,他想也不想,顺势便缩身躲到了朱无能的身后。

    李义心知怡清这是在吓唬舒恨天,便也顺着怡清的意思说道:“师妹,我这做师哥的可真是对不住你,都过了两月,依旧未能抓到一只能说话的白鼠,可我找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实在也找不着一只能说话的白鼠呀,倒不如……今日捡一只现成的?”

    说罢,李义眯起了眼睛望向舒恨天:

    “咦,这位是……?”

    见到舒恨天身前的那位胖大少年,李义不禁一阵惊奇。

第二十六章、世事多变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午时、得月楼寥秋阁内】

    赵王李义今日起了一个大早,命人叫来京城审案团的众位官员,亲自主持开了一个案情分析早会。今日的早会,他不待众人商议,也不听取他人意见,直接就把发生于京城的这件奇案做了定性。也就是说,这桩案子,元凶就是一个妖人,此事已无需推敲,就算此事传出去有可能闹得人心惶惶,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想瞒是瞒不住的。与其费心费力地设法隐瞒,不如索性公开真相,让老百姓知道实情。这样一来,暂时的民情骚动或许不可避免,但久而久之,百姓们知晓了实情之后,心里反倒会觉得踏实……

    最关键的,所有人的重点工作,应当放到如何破案上来,接下去的重中之重,就是如何抓获那只为祟人间的猫妖!

    是以,李义昨日跟禁军大总管程万里商议了之后,便给京兆府、刑部等各个部门的主官部署了任务。当说到青衣卫该分配何职之时,李义踌躇片刻,却摆了摆手,表示青衣卫就不要参与其中了。

    于是,今日一早,李义开篇明义,待众人刚刚坐定就公开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随后,他便命程万里当堂宣读他的手令,众官员虽然有些诧异,但见赵王已然对案件做了定论,并且分配任务,井然有序,各自分工明确,各自也都有事做,当然也不敢有异议。

    待到众大臣各自离去,李义心中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说那猫妖仍然逍遥法外,但负责查案的各个部门,各位官员终于被他摆平,案情也已有了重大的突破,接下去再不用每日纠缠于各衙门之间的琐务当中,每日都无需再去协调各个部门之间的相互责难、争论与推诿,李义心里焉能不豁然一松?

    这时候的李义,更加庆幸自己,幸好他早早地被定为神王阁副阁主,不必再担心自己被父皇立为储君,如若让他有朝一日,身登大位,去管理整个朝堂,去面对那些无处不在的纷争,他必会焦头烂额、不胜其烦!

    他出了青衣卫之后,信步于长安街头,早春的暖阳让他疲惫的心神略感舒缓,而熙熙攘攘的行人却又让他生出了新的忧虑:若那只猫妖一日不除,接下来,可还不知道有多少长安男子会无辜遭殃?!

    李义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样心事重重地想着,不经意间,他却已走到了梅雪斋的门口。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突然走到了梅雪斋的门前?

    在他犹豫不决,正要离去之时,梅雪斋的房门却“支呀”一声打开了。那个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少女身影,此刻巧笑嫣然,正盈盈站立在他身前。

    那位芳华绝世的白衣少女,正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怡清。令李义想不到的是,此刻的怡清,也正打算出门去找他。

    李义与怡清聊了片刻,见怡清面露饥色,遂提议出外用膳,怡清欣然相从。

    于是,他带着怡清来到了闻名长安的得月楼内。不想,得月楼的生意实在太好,这里毕竟不是摘星楼,只要出得起银子的人,都可以入内用餐,是以,李义一时还找不到吃饭的空位。

    他不忍拂了怡清的兴致,只得与得月楼的跑堂商量,希望那店小二能想法给他们安排一个雅间。

    令怡清感到气愤的是,明明二楼有一个雅间空着,那店小二却硬是不肯让他们进去。店小二拒绝他们的理由是,这雅间是青衣卫的“舒大人”早就定下的,“舒大人”要是不来,任何人休想进去!

    怡清听说那定下雅间的是“名动半个长安城的舒大人”,当下就来了兴趣。当她从店小二口里的描述中得知,那位青衣卫的“舒大人”竟是当日被她施法捉进锁妖笼的那只“大白鼠”,她心里愈发觉得有趣,于是,她带着李义强行进了舒恨天预定的那间“廖秋阁”,为的就是要见一见昔日那只雪白可爱的“大白鼠”,今日如何又“名动长安”了?

    李义初时虽不明就里,但见怡清如此童趣,自然也乐得与她配合,他见那店小二兀自将信将疑,当时就随口胡诌了一句,说他就是那位“舒大人”的救命恩人。

    那位店小二见李义一副王孙公子的打扮,言语之间自然而然透着一股王者的威仪

    ,他当时也就信了五分。孰料,店小二下楼不久,正思量着要不要上菜之时,便等来了青衣卫的“舒大人”大驾光临。

    此时的舒恨天在青衣卫中虽然还仅仅是个掌旗,品秩只有从七品,实在算不上是一位“大人”,但他毕竟武功不弱,加之相貌奇异,出手又格外豪阔,是以才过了不到一月,他在长安城的大小酒楼已混出来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所有京城的酒楼跑堂,一见这一副雪白的长髯,还有他腰间的一块飞熊木牌,立时都会恭恭敬敬地呼他一声“舒大人”!不待他吩咐,好酒好菜便如流水一般上个不停,这一份待遇,恐怕就连青衣卫里的沈环也未必能享受到。

    这几日,徐恪忙于公务,便将自己的二弟托付给了舒恨天照料。舒恨天和那朱无能老早在云州时就已见过,当时,舒恨天为了对付自己的老对手沧州烈火堂堂主王行敏,还亲自教了朱无能三招“霸王枪法”。这三招枪法舒恨天教得匆匆忙忙,朱无能学得也是囫囵吞枣,未曾想,这霸道凌厉的枪法配合朱无能天生巨大的膂力,在太湖之畔的捉妖大会上,竟而绽放异彩,直杀得江湖闻名的少山派大弟子落阳都险些掉下台来。

    如今,舒恨天又在长安城见到了朱无能,自然有些欣逢故人之感。他见眼前的少年虽然身形异常胖大,然而心性却是颟顸可爱,加之对方也算是他半个徒弟,他对这位胖大少年也就格外地喜爱。这一老一少性情相得,这几日在长安城中,他们每日都是四处闲逛,到处吃吃喝喝,过得可谓是逍遥快活之极矣!

    今日,舒恨天带着朱无能又来到了城北的得月楼,正打算大吃一场,他才刚刚进门,就见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来,喜滋滋地道:“舒大人,您来啦!”

    舒恨天头也不抬,径直往楼上走去,随口吩咐道:“今日还是老规矩,大菜二十样,小菜二十样,胡饼你再去买四十个过来,这汾阳醉么,一定要……”

    “舒大人!”店小二忙又禀道:“您今日要宴请的客人,已经在楼上寥秋阁内坐着啦!”

    “我宴请的客人?”舒恨天朝身后的朱无能看了看,疑惑道:“我今天何曾宴请客人?”

    店小二忙问道:“舒大人,您在这长安城是不是有一位救命恩公,他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爷?长得还风度翩翩?”

    舒恨天“嘿”了一声冷笑道:“小二,你开什么玩笑!本大人在长安城向来是横行无忌!平常都是只有我救别人的分,哪里需要别人来救我?!”

    “啊?……”这一下,那店小二终于“恍然大悟”,遂忿然道:“敢情这两人真的是骗子啊!他们好大的够胆,竟敢诓骗到舒大人的头上!……”

    这时,恰好楼上又响起了怡清的声音:“小二,怎地还不上菜?!”那店小二气不过,他不待舒恨天指示,便径自腾腾腾地跑上楼去,推开了寥秋阁的门,对着雅间内就座的李义和怡清,张嘴就是大声斥责了一通。

    舒恨天心里也是觉得奇怪,竟有人会冒称是他的“救命恩人”,公然跑到这得月楼中骗吃骗喝?难道这人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触碰他堂堂青衣卫舒掌旗的“老虎胡须”?!

    “想我老舒自官拜青衣卫掌旗以来,一向无所事事,虽然无病老弟与南宫千户都待我甚好,从不给我安排活干,然则长此下去也实在无聊!今日竟有两个无赖敢打着我的名号公然行骗,嘿嘿!莫怪我老舒要下重手了,今天定要好好地教训你们一番!我老舒闲来无事,整好可以借这件事大大地扬我之名!”

    舒恨天跟着店小二大踏步地走进了二楼的寥秋阁内,他撸起袖子,捋了捋胡须,正准备大发神威、大干一场。

    未曾想,舒恨天才刚刚看到李义的模样,他立时就想起了眼前这位风采超然的美男子,不正是昔日在长安西市口,将他从怡清的锁妖笼中给放出来的那位公子么?

    连李义自己也没想到,他方才的一句玩笑之语,却无意间成了一句真话。

    见那店小二兀自在那里狐假虎威、装腔作势,舒恨天急忙上前,给了他轻轻一个巴掌,将他喝退了下去。

    对于自己昔日被怡清捉住,现出原形关在锁妖笼里长达一月的经历,

    舒恨天每一次回想都是忍不住心惊胆颤。是以他是真心感谢当日将他救出笼中的这位公子,见恩人在前,舒恨天忙上前欲跪倒行礼,不过他见李义旁边坐着的,居然就是当时将他捉住放进笼子里的那个“女魔头”,他心里蓦地又是一惊。

    舒恨天听得李义与怡清相互打趣之语,以为对面的两人又要“故技重施”,将他重新捉回锁妖笼中,吓得他赶紧又缩身躲在了朱无能的身后。

    若这一幕场景被那位店小二看到,任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刚才还自称是“在长安城里横行无忌”的青衣卫舒大人,此际见了那一男一女,竟会吓得浑身颤栗,缩身躲在人后。而那一男一女,看上去平平常常,刚才还对他这位寻常的店小二礼敬有加,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以致于还被他错认成了两个无赖。

    咳!世事如浮云苍狗,寻常人哪里能猜想得到?

    ……

    不过,李义刚刚还在与怡清言笑晏晏,相互逗趣,乍见如山一般走来的朱无能之时,却忍不住面色一变,诧异道:

    “咦……?这位是?”

    怡清看到那肥胖的少年杵在那里,立时就认出了朱无能,她向李义笑道:“他是那病木头的二弟,好像叫……猪无能!”

    “猪无能?”李义好奇道:“好奇怪的名字!”

    怡清笑道:“不奇怪呀!李大哥,他们一个叫徐无病,一个叫猪无能,这一兄一弟,一个没什么长处,就象一段病木头,一个没什么本事,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两人一木一猪,不是很搭配么?”

    李义不无嗔怪道:“师妹,你怎可这样说人家……”他转头向朱无能道:“既是我师弟的结义二弟,便也是我的兄弟,猪兄弟,既然来了,那就赶紧过来坐吧!”

    这时候的舒恨天,仿佛察觉出李义和怡清要将他重新捉拿之语,大约只是几句玩笑话。他讪讪地走到朱无能身前,向李义拱手道:“原来,怡清道长也认识无能兄弟啊!道长说得没错,无能就是无病的结义二弟,如今,他也呆在长安……”

    李义向着舒恨天招呼道:“好啦好啦!舒大人,你也过来坐吧!这一顿酒席,可还得你请客呢!”

    怡清却冷哼了一声,道:“什么‘舒大人’啊,李大哥,你也太抬举他了,若不是当日你插手,他到如今也还在我梅雪斋的房梁上挂着呢!”

    李义劝道:“师妹,你也消消气,说起来,要不是沾了这位‘舒大人’的光,咱们如何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个雅间 ?”

    怡清又是“噗嗤”一声笑道:“李大哥,你也太好脾气了吧?你堂堂一个王爷,还要沾他的光?!”言罢,她玉手一指舒恨天站立之处。

    舒恨天本待走过来落座,忽见怡清向他一指,立时又吓得回到原地,他惴惴不安地站立在那里,依旧是不敢过来与怡清同坐。不过,此时的朱无能却已经等了老半天,他再也忍耐不住,便径直走到了桌子前落座,瓮声瓮气地说道:

    “说好了今天要来这里大吃一顿的,酒菜怎么还没上来,老白,你这是想饿死俺老朱啊!”

    怡清朝舒恨天望了一眼,不耐烦道:“舒大人,你还不赶紧去催催那店掌柜,再不上酒菜,小心把这头笨猪给饿死!”

    舒恨天诺诺连声,正欲下楼去催促,这时,寥秋阁的门再次被打开,一口气走进来了六个跑堂。

    这一次,是得月楼的掌柜亲自带了跑堂上楼传菜。他听那位店小二禀告,说是今日无意间得罪了青衣卫的舒大人之后,当下,店掌柜也不敢怠慢,于是亲自从库房里取来上好的四壶四十年陈汾阳醉,带了几个跑堂,端着刚刚烹制好的精美菜肴,如流水一般地给寥秋阁上菜。

    那店掌柜管理得月楼多年,但凡京城内的王公贵胄,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他才刚刚走进门来,一见坐在桌前的李义,顿时骇得大惊失色,以致于他手里的几壶人间美酒,都差一点掉落在地。

    “草民拜见王爷!”那店掌柜急忙将酒壶放在一旁,俯身匍匐于地,恭恭敬敬地磕头道:“草民不知赵王千岁大驾亲临,招待不周,请王爷恕罪!”

第二十七章、大腹少年

    “ 起来起来!你赶紧上菜,我这位猪兄弟可着实已饿得紧了!”李义朝得月楼的店掌柜挥了挥手,又看了看身旁坐着的朱无能,笑吟吟地说道。

    店掌柜依言起身,忙亲自端菜上酒,忙碌了起来。刚刚被舒恨天打了一巴掌的那位店小二,此时也在跑堂的队伍中,他的右侧脸颊依旧有些生疼。他见自家的掌柜竟忽然给李义下跪,口称对方为“赵王千岁”,立时吓得魂不附体。赵王爷的威名,天下几乎无人不知,他做梦也想不到,刚刚自己招待的这位公子,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赵王!

    那店小二急忙也学着掌柜刚才的模样俯身跪倒,匍匐于地,浑身筛糠一般地说道:

    “小的拜……拜见赵王千岁!小的不……不知道是王……王爷大驾亲临,小……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王爷千岁大人大量,千万饶恕小的!”

    那店小二心想,完啦!我刚才非但对这位赵王爷言语多有怠慢,更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他是个无赖。今天我就算有十条小命,怕也是休矣!

    哪料想,坐在桌前的李义,却已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长安有名的八法蒸酱鹅肉放入了口中,顾自咀嚼了起来。见桌前之人一拨一拨地下跪,李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

    “起来吧!不知者不怪!”

    店小二千恩万谢地叩头起身,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也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店掌柜朝其余几个跑堂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位王爷不喜欢那些规矩,咱们上完菜就赶紧走人!

    于是,跑堂的殷勤上菜,掌柜为众人斟酒,待各色菜肴上齐之后,店掌柜便带着众跑堂躬身退了出去。

    寥秋阁内的那一张可容纳十余人同时围坐的紫檀木大八仙桌上,此时已摆满了各色珍馐美馔。朱无能早已饿得不行,他抓了一只烤乳猪腿就张口大嚼了起来。怡清也为自己盛了一碗珍珠银耳羹,慢慢地品味着。李义饮了一口四十年陈的“汾阳醉”,但觉酒香沁人,端的是一杯好酒!他正欲举筷,却瞥见那舒恨天兀自讪讪地站在寥秋阁的门边,不敢过来,忙道:

    “舒大人,你也一起吧!”

    舒恨天得知李义的真实身份之后,心下亦不胜惊奇。他心道怪不得方才那女魔头口口声声称你为“王爷”,你却称无病老弟为“师弟”,原来,你就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大乾三皇子,被敕封为七珠亲王的赵王李义!

    想起自己的“掌旗”身份,面对着这么一位身份仅次于天子的王爷,舒恨天不觉甚是惭愧。他只得上前朝李义拱了拱手,厚着脸皮道:“在赵王殿下的面前,小老儿怎敢当‘大人’二字?小老儿愚昧无知,不知王爷大驾在此,适才多有冒犯,还望王爷恕罪!”

    李义朝舒恨天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待得舒恨天走到李义的下首就座,李义竟起身亲自为舒恨天斟满了酒,他和颜问道:“你在青衣卫里,当的是什么差事?和我无病师弟,又是怎么认识的?”

    舒恨天甫一落座,见赵王竟亲自为他倒酒,忙再次起身,拱手称谢。他听得李义询问,便恭敬回道:“回殿下,卑职在青衣卫北安平司,乃是一名掌旗。卑职与无病老弟,可算是忘年之交啦……”

    当下,舒恨天就将他与徐恪在太湖之畔的云州府是如何遇上,两人又是如何成为好友,这一番过往,大致与李义叙述了一遍。虽然

    这中间的许多细节,舒恨天都没有言明,但这一番过往的叙述,依旧听得李义频频颔首,就连一旁的怡清也是放下碗筷,凝神倾听。

    “原来,这病木头与他的那位‘胡姐姐’是这么认识的呀!说起来,这病木头……艳福可真是不小,随地一捡,就是一位绝色美女!”怡清听得有趣,忍不住插口道。

    “是呀是呀!”舒恨天亦忍不住赞道:“我那无病老弟,青春年少、容颜俊美,这普天之下的靓丽女子,似乎没几个能逃得过他的……”话还没说完,舒恨天偷眼一瞥,见怡清面色不善,他立时又吓得不敢开口。

    这时,旁边的朱无能却冷不丁插了一句,只见他嘴里含着一只老大的蜜 汁鸡腿,口齿含糊地说道:

    “那是当然啊!我大哥岂止一个‘胡姐姐’啊,在大海东面的桑国,他还有好几个老婆呢!”

    “啊……?”这一下,非但是怡清,就连李义与舒恨天都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问道:“大海东面的桑国……他还有好几个老婆?”众人心道,瞧不出这徐无病年纪轻轻,难道猎艳的足迹,已远伸至那大海之东?

    朱无能继续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我大哥在桑国,至少……至少已有两个老婆,不过……这两个女人么……也……”他又张嘴喝了一大口汾阳美酒,接着道:“也算不得是我大哥的老婆!……”

    怡清此时已脸若寒霜一般,她见朱无能嘴里兀自吃喝不停,说话又口齿不清,心下烦躁,当即右掌运劲朝朱无能虚空一劈,在外人看来,怡清只是不动声色地衣袖一摆,然则一股掌风已悄然沿着朱无能的嘴边划过。众人只听见怡清怒气冲冲的问道:“你这笨猪,别吃了!这病木头怎地会在大海之东的桑国娶了两个老婆?如若这两个女子是他已过门的妻子,你怎地又说她们不是病木头的老婆?你给我说清楚,这病木头到底在桑国有无娶妻?他是何时去的桑国?!”

    朱无能吃得正香,蓦地见嘴里那只尚未啃完的鸡腿,忽然自行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他心疼得不行,跌足长叹道:“我的鸡腿啊!我老朱还没吃完呢!”

    怡清见朱无能不立时回答她的问题,却又顾自从桌上取了另一只鸡腿来啃,她心下来气,便如方才一般衣袖一抖,一股悄无声息的掌风又从朱无能的唇边划过,可怜那笨货嘴中的一只香卤鸡腿,鸡皮还未曾咬开,又忽然从他牙齿间自行“飞”了出去。

    朱无能失了东海龙王为他专门打造的那件随身法器三齿钉耙之后,心智又渐渐地受凡尘蒙蔽,变得愚钝笨拙起来。不过,他再怎么愚笨,此际也已看出,每次他嘴里的鸡腿“不翼而飞”,都是拜眼见的这位白衣少女所赐。当下,这位胖大少年猪脾气上冲,一拍桌子,朝怡清吼道:“你还我鸡腿!”

    怡清见了朱无能这番憨态可掬之状,却反而转怒为笑道:“你这夯货,想吃鸡腿,桌子上不有的是么?”

    朱无能恼怒道:“俺老朱每次拿鸡腿,你都要打过来一阵子怪风,你叫俺老朱还怎么吃?!”

    怡清笑道:“吆!瞧不出你这笨猪,倒也不笨么!想吃鸡腿不难,你先老老实实回答本姑娘的问题!”

    “什么问题?”朱无能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皮,好似已完全忘了,怡清向他提过什么问题。

    怡清哭笑不得道:“你这贪吃的夯货!本姑娘方才是怎么问的?你不知

    道了么?”

    朱无能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怡清,瓮声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问的,俺老朱怎么会知道?”

    坐在怡清旁边的李义,此时忍不住也笑出声来。他心道此人虽相貌虽肥胖似猪,但性情却委实是纯真可爱,不知无病师弟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坐在朱无能身边的舒恨天,见怡清被朱无能噎得说不出话来,急忙一拍朱无能的后背,打圆场道:

    “无能老弟!刚刚怡清道长问你,你的大哥是什么时候去的桑国?他在桑国到底有没有娶妻?他若真的已娶了两个老婆,你又怎地说那两个女子不是他的老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哪些事,今日咱们闲来无事,索性你就好好地为大伙儿说道说道吧!”

    未料,那朱无能竟好似已完全记不得他刚才所云,此时却木呆呆地反问道:“我大哥去过桑国?”

    “废话!这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么?”这一下,就连舒恨天也听得有些恼了。

    “我大哥去过桑国,跟你们有什么相关?我干嘛要告诉你们呀?!”朱无能气鼓鼓地说道,他一边说话,一边又望着桌前陈列的山珍海味,好似口里已经流下涎来。

    “你……!”怡清气得一拍桌子,右掌运劲,恨不得立时就冲上去,给这笨猪一个大耳刮子。

    “算啦算啦……”李义忙将怡清拦下,劝阻道:“无能兄弟既然不愿意说,自有他不愿意说的道理,咱们何必去为难于他?”

    李义亲自从八仙桌中央的一盘大菜中取了一只黄金烤鸡腿,又起身走到了朱无能的身边,将那只金光灿灿的喷香鸡腿递到朱无能的面前,笑着言道:

    “无能兄弟,我师妹脾气差,接连打落了你两只鸡腿,做哥哥的给你赔个不是!这鸡腿就当我代她向你赔罪了……”

    朱无能早已是口里流涎不止,此刻见李义的鸡腿已递到了面前,当下也不听李义把话讲完,立时就一把夺过了鸡腿,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他一边咀嚼吞咽,一边回味无穷道:“好吃,真好吃啊!”看这夯货的模样,仿佛他从未曾吃过这般美味的鸡腿。

    怡清见了朱无能这一番吃相,也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她想了一想,觉得李义所言亦有道理。“或许,说病木头在桑国娶妻之语,纯属这笨猪胡言乱语呢?这病木头一直呆在长安,也未曾听闻他几时到过桑国啊?何况,桑国距此不下万里之遥,哪里是这病木头说到就能到的?”怡清这样想着,心下也就渐渐地释然了。“更何况,就算这病木头在桑国娶了两个老婆,就算他娶十个老婆……又与我怡清何干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摇头暗自苦笑。这时,她见众人都已动筷,自己也端起面前的酒杯,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汾阳。

    “咳咳!”未料,这四十年陈的“汾阳醉”不亏为长安城第一美酒,酒味醇厚,酒力却是霸道之极,怡清毕竟不擅饮酒,烈酒入肚,一口酒气猛地上冲,她一时没有忍住,便咳嗽连声……

    “师妹,不要紧吧?你慢些喝……”李义本来正举杯与朱无能共饮,二人笑谈正欢,此际见怡清喝酒甚急,他心中关切,便离了朱无能,向怡清走去。

    不料,李义才刚刚离开朱无能身边一步,那口里正大嚼一块鹿肉的朱无能,却忽然一把抓住了李义的胳膊,说道:

    “你不要走!”

第二十八章、着实两难

    李义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蓦地被朱无能一把拉住了手臂,不由笑道:“无能兄弟,还有什么事么?”

    朱无能凑到李义的身前仔细地闻了一闻,说道:“你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他又跑到李义的身后,用力地嗅了一通,疑惑道:“这股味道俺老朱早就闻到过,嗯……真的很好闻,可奇怪……究竟在哪里闻过,怎地我想不起来了呢?”

    怡清见朱无能伸着一只大鼻子对着李义周身到处乱闻,此举看上去着实有些不雅,她一拍桌子,对着朱无能怒斥道:“喂!你这头笨猪,对着李大哥乱嗅乱闻作什么?!难道你想把李大哥吃了不成?!”

    李义却朝怡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责怪对方。李义就这样举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听任朱无能绕着他身周乱转乱摸。那朱无能闻得兴起,竟差点要钻进李义的怀中乱嗅,只见李义兀自纹风不动,依旧笑吟吟地说道:“你再好好闻闻,可曾想起来了么?”

    看朱无能这番兴致勃勃地张鼻到处狂嗅的模样,倒好似这夯货在嗅着一盘天外珍馐一般,一旁的舒恨天也不觉好笑,他猛地一把将朱无能拉开,拍了一下朱无能的后背,嗔道:

    “你这呆子!王爷千金贵体,被你这样乱摸乱嗅,这成何体统!还不赶紧与我坐下!”

    舒恨天将朱无能拉开之后,忙又朝李义打恭作揖道:“王爷莫怪!我这位无能老弟,生性就是如此痴痴呆呆……他对王爷做出这般亲近的举动,或许他是将王爷错认成了一位亲人……?”

    “哈哈哈……”李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坐,笑着摆手道:“我怎会怪他呢?这位无能兄弟,我倒是觉得他一点也不傻,非但不傻,反倒还可爱之极呐!”

    怡清对这位朱无能却总是提不起好感,只因那夯货一看见美丽的女子,双眼就会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当日,徐恪领着朱无能来到梅雪斋送剑,怡清就是因为朱无能那时常“不太老实”的目光,是以故意将一杯滚烫的热茶打翻在他腿上,当时就痛得那夯货如杀猪一般乱叫。

    此际,怡清见李义对那夯货如此包容,心下不喜,嘟着嘴埋怨道:“李大哥,你干嘛对这笨猪这么好?!他刚才对你这样动手乱摸,伸长鼻子乱嗅,对如此无礼之人,你就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把他押到东市口,赐他一个‘凌迟之刑’,这样才好!”

    李义喝了一口酒,笑道:“师妹,他哪里对我‘大不敬’啦?你没听刚才这位‘书仙大人’都说了么?他对我这般亲近,或许是将我错认成了一位亲人……”

    朱无能正端着一大盆珍珠肉丸吃得正欢,听闻怡清之语,不禁放下手里的大盆,好奇地问道:“‘领吃之行’?什么是‘领吃之行’?有很多吃的么?”

    怡清噗嗤一笑道:“对呀!有很多吃的!有猪耳朵、猪眼睛、猪舌头、猪鼻子、猪腿、猪手、猪肝、猪脑、猪里脊、猪大肠……你要不要吃呀?”

    “可怎么都是猪的肉啊?就没别的了吗?”朱无能仍然有些疑惑。

    “哈哈!当然只有猪肉啦!”怡清笑道:“把你押到东市口,在你身上剐一千刀之后,可不就有很多猪耳朵、猪鼻子、猪里脊、猪大肠……了么?”

    见朱无能兀自一脸茫然,舒恨天小声提醒道:“你这呆货!是‘凌迟之刑’不是‘领吃之行’!所谓‘凌迟’就是要将你浑身绑得死死的,然后用一片薄叶小刀,在你身上一刀一刀地割,一直到割满一千刀为止……”舒恨天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宛若他此时就是一位白胡子刽子手,正手拿一片薄叶弯刀,从朱无能肥胖的肚子上,一刀一刀地割出无数的猪肉……

    舒恨天说得兴起,又得意洋洋地补充道:“照规矩,若割不满一千刀就将人给割死了,那行刑的刽子手都要被问罪!是以,自古以来,这‘凌迟之刑’都是极为讲究的一种死刑,等到刽子手将一千刀割完,至少也得三天三夜的光景

    ……”

    “啊?……!”朱无能听闻怡清口里的“凌迟之刑”竟是这般可怖,不由得失声惊呼。他连连摇头道:“在俺老朱身上剐一千刀?咦!……俺老朱不要!……千万不要!”

    朱无能急忙端起那盆珍珠肉丸汤,重新埋首于他的“吃喝大业”中,接下去,再不敢多话……

    李义指了指舒恨天,摆手道:“书仙大人,不要去吓他,让他好好喝汤……”

    “使不得!”舒恨天忙朝李义拱手道:“在王爷面前,小老儿怎敢当‘书仙’二字啊!王爷若看得起舒某,叫我一声‘老舒’即可。”

    舒恨天此时却心道,原来我这“半解书仙”的薄名,这位赵王爷竟也知道啊!一想到他自己给自己起的这一个江湖名号,竟能让名满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也“铭记于心”,这位“书仙大人”的心里,又升起了些不无得意之感。

    “老舒……老鼠?哈哈,这个叫法倒也合适!”怡清忍不住笑道。

    只要见到怡清高兴,李义自然是做什么也乐意。当下,李义举起酒杯,向众人道:“来来来!师妹、老舒、无能兄弟,咱们今日能共坐齐饮,那也是有缘,大伙儿干了这杯酒,今后江湖相见,便都是好朋友!”

    “好!”舒恨天听闻李义主动结好之语,心中自然是受宠若惊。他忙也跟着举起酒杯,与李义碰了一碰后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酒啊,好酒!今日有美酒痛饮,有好友相逢,上得万里天光朗照,下有无边春景作陪,如此妙饮,不亦快哉!”舒恨天不由得大发感慨道。

    一想起从此与这位赵王能成为好友,攀上了神王阁副阁主这样的高枝,舒恨天的心中焉能不快?

    众人喝罢杯中酒,拿起手中筷,对着满桌美味,随意夹取,放入口中大快朵颐了起来。

    ……

    过了约莫盏茶时分,李义与怡清俱都已吃饱,连舒恨天也已喝酒上头,三人纷纷停杯投箸,却见桌前还有一人,兀自在“奋战不停”……

    怡清指了指朱无能,朝李义笑道:“李大哥,你看这夯货的吃相,象不象一头猪?”

    这时的朱无能,已将桌子上的二十几样大菜,什么鸡鸭鱼肉、什么燕翅鲍参、什么羊羔乳猪、什么龟鳖熊掌……几乎尽数收入肚中。他吃得还不尽兴,又连续将其余的小菜冷盘、各式点心也一一装进了肚里,饶是如此,这朱无能依旧是未曾吃饱。他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望着桌子上所剩不多的菜肴,好似还想让人加菜……

    见朱无能如此能吃,李义心中也是啧啧称奇。他自出生以来,所见的奇人怪胎不知多少,可这般如饕餮吃食之人,他也还是头一遭遇上。他忙向舒恨天吩咐道:“老舒,别让无能兄弟饿着,你快去吩咐店家,再行添菜!”

    舒恨天应了一声,便下到一楼,找到了店掌柜,仔细叮嘱那掌柜,除了再上十几个大菜之外,务必再去道正坊外买至少二十个现做的大胡饼,否则,今日他这位无能老弟怕是不能吃饱。

    舒恨天吩咐完之后便匆匆上楼。那店掌柜不敢怠慢,急忙将那位先前被舒恨天打了一巴掌的店小二叫了过来,命他火速去坊门外的街市上买二十个最大的胡饼。店掌柜特意叮嘱小二道:“今日楼上的这一桌子人,可都是当今赵王爷的贵客!听那寥秋阁内不时有笑声出来,想必他们喝酒十分欢畅。若是咱们伺候得赵王千岁开心,到时候自然少不了我得月楼的好处!你到外面去买的胡饼,务必是最有名的饼店,今日里新鲜做的,且个个都要精挑细选……”

    店小二领命之后,便急急忙忙地朝店外去了,店掌柜继续低头忙于算账。他二人根本未曾发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方桌边,此时正有一道深邃而犀利的目光在望向他们。

    方桌前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此刻正独自一人落座,举杯自斟自饮。那人看上去四十挂零的年纪,但一头长发却满是银白之色

    。他身形极长,约莫八尺有余,身材又异常瘦削,浑身上下好似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他眉目倒也算是有几分清秀,但鼻梁高挺、眼眶深陷,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士。他面色略显苍白,看上去总带着几分疲倦的神色。乍一望去,他就像是一位风尘倦客,在外行商已久,久未归家,已是不胜疲惫。然而,他背上却斜插着一柄足足五尺有余的长剑。那一把长剑在喧嚷不已的酒楼中似格外醒目,以致于来往于得月楼中的旅人,每每见到他后背上的那把长长的宝剑,都不免要绕开几步,无人敢与他同坐。

    此时,那位身背长剑、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听闻店掌柜与小二的对话之后,他眼中那道深邃而犀利的光芒,已转头望向了楼上……

    楼上的雅间寥秋阁内,这时怡清却忽然朝舒恨天问道:

    “老舒,我且问你,那位‘和合金仙’毛娇娇,你可曾认识?”

    舒恨天刚刚从一楼回到雅间,冷不丁被怡清这么一问,顿时吓得冷汗直冒,他低下头不敢直视怡清的目光,嗫嚅道:“她……她是一只猫,我一个老鼠,又怎会认得她?”

    “哼哼!”怡清冷笑道:“别装了!你们同是一族,江湖中人称‘归云十二仙’的,说的不就是你们么?你怎会不认得她?!”

    “什……什么 ‘归云十二仙’的?我老舒可从未曾听说啊!”舒恨天怯怯地回道。他心中却想,我“归云十二仙”的称号在江湖中一向极其隐秘,先前的慕容桓一语道破也还罢了,眼前的这位小道姑又怎地知道?

    非但舒恨天心中奇怪,连身旁的李义也疑惑道:“师妹,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归云十二仙’?我怎么不曾听过,江湖中还有这样一帮人?”

    怡清叹道:“咳!李大哥,什么‘归云十二仙’啊!那就是十二只妖精!可叹这些人明明都是妖类,却偏偏要给自己取一个什么“仙人”的名号!”

    怡清转而又朝舒恨天问道:“那猫妖如今人在何处?是不是同你住在一起……?快说!”

    舒恨天苦着脸道:“怡清道长,就算毛娇娇与我是同族,可她人在哪里,我是真的不知呀!您也清楚,她是一只猫,我是一只鼠,这世上哪有猫鼠同住在一起的呀?”

    怡清听了舒恨天这一番话,倒也觉得颇有道理。她略作思忖之后,又换了一副柔和的脸色,耐心劝道:“老舒,你既是那病木头的朋友,我怡清今日也不会为难你。不过,你可得清楚,如今长安城里连发奇案,好多青壮男子无辜送命,死状也极其凄惨!现已查明,凶手便是那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娇娇!你如今虽是妖族,但既已身入青衣卫,位列掌旗之职,也算我大乾公门中人。查案追凶,保护长安百姓,那也是你的本职啊!”

    见舒恨天低着头,似已认同她所说的话,怡清紧接着便问道:“本道长问你,这段时间,那毛娇娇可曾找过你?她在长安城里,大约会藏身于何处?听闻这毛娇娇一向是躲在北地萧国,如何此时会遽然来到长安京城?她是一个人来的么……?”

    这时,非但是怡清在盯着舒恨天,李义也眼中散发着殷切的光芒,紧紧地望着这位“半解书仙”,就连忙于“吃喝大业”的朱无能,竟然也停下了吃肉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凝望着舒恨天。

    可是,在这位半解书仙的心里,却着实是感到了两难。照理,怡清所言句句在理,他舒恨天不单是大乾青衣卫官员,还是徐恪的忘年好友,如今徐恪日夜忙碌的,便是如何抓紧破案,早日捉住凶手。他不管怎样也该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吐出,此时毛娇娇在暗,徐恪在明,他舒恨天的话无疑将是捉拿猫妖的重大线索。然而,他心中只消想到了一点,那已到了嘴边的言语,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虽是一只猫,我是一只鼠,我与她不共戴天!然则,我与她毕竟是同类,这世上哪有同类自相残杀的道理?!”

第二十九章、风起水原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酉时、长安城南秋水原】

    李义与怡清等人在得月楼用罢午膳,他亲自送怡清回到梅雪斋之后,自己又信步于长安街头,慢慢地就来到了长安城南的秋水原附近。

    今日这一顿午膳,李义与怡清、舒恨天、朱无能难得遇上,四人共坐于得月楼的寥秋阁内举杯痛饮,宾主都是极尽欢洽。饮酒罢,怡清忽而向舒恨天发问,让他说出“和合金仙”毛娇娇的下落,怎奈舒恨天犹豫了半天,依旧是不肯吐露半字,怡清欲待再行逼问,却被李义摆手阻住。

    依照李义的意思,既然老舒不愿讲出实情,自有他的苦衷,这桩京城奇案,大伙儿已找到线索,破案除妖已指日可待,又何必为难他一个白胡子老头?

    见李义如此,怡清只得笑笑,这一顿饭局也就作罢,店掌柜最后一算,整场酒宴的花费竟有千两之巨!不过,舒恨天只是随意地从怀里一掏,便给了对方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且言明不用找了,掌柜见舒恨天出手竟如此豪阔,当下忙不迭地俯首作揖,称谢不已。

    吃过了午膳,舒恨天喝酒有些上头,便带着朱无能回府休息,李义与他们二人挥手别过之后,遂亲自护送怡清回梅雪斋。

    一路上,两人又再次说起适才酒桌上所见,怡清笑问道:

    “李大哥,今日那头笨猪对你这般动手动脚,你怎地一点也不生气?”

    李义笑道:“这位无能兄弟,我虽与他初次见面,然而却与他分外投缘,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缘故?”

    怡清拍手笑道:“莫不是被那只老鼠说对了,你或许就是他的一个‘亲人’?我看这猪无能的模样,象极了一头笨猪,难不成……李大哥,你也是一个人面猪身?”

    李义神情窘然地笑笑:“或许……可能……也许吧?”

    怡清呵呵笑道:“李大哥,我同你开玩笑呢!这世上哪有你这样俊采翩然的一只猪啊?”

    “啊……是吗?”李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里不由得一阵莫名的喜悦……

    “对了,李大哥……”怡清又问:

    “你是用剑的名家,这把双股剑,你知道它的来历么?”

    说着话,怡清自后背取下那一柄她异常喜爱的双股剑,交到了李义手中。

    “好剑,好剑啊!”李义也是位用剑之人,他持剑在手,轻轻地拔剑出鞘,只见剑身一片青光烁烁,端的是一把吹金断铁的好剑,他立时由衷地赞道。

    “李大哥,你再按这里……”怡清又指点李义按动剑柄中间的机栝,那柄长剑立时就一分为二。

    “原来这把剑还有如此妙用!”李义双手各持一剑,略略挥动,更是赞不绝口。

    “所以呀……这把剑才名为‘双股剑’呢!”怡清不无得意道。“不过,也不知这病木头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一把好剑?问他他也不说……”

    “这么说,双股剑是师弟赠与你的?”李义问道。

    “嗯!”怡清点头。

    李义持剑端详了半天,除了赞叹宝剑锋利之外,他也说不出这双股剑的来历,只得将宝剑交回到怡清手里。

    怡清与李义又走了片刻,忽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突然叫道:“对了!李大哥,我想起来了……”

    李义奇道:“想起了什么?”

    怡清道:“那一日,病木头和他二弟……就是刚才那头笨猪,一道来梅雪斋送剑,我师姐曾问起,他们是如何找到那把天云剑的?当时那病木头说到,他们是去滢洲八岐岛诛杀了八岐大蛇之后,方才夺回了神剑……李大哥,这滢洲不就是在大海之东么?听他们说,那八岐岛就在桑国的东面……”

    “我师弟曾经去滢洲八岐岛诛杀蛇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一下,李义更加疑惑了。

    “哎呀!……”怡清见李义完全听不出她话语中的重点,不由得有些不耐烦道:“李大哥,这都是那病木头在神王阁里的事!你不是神王阁副阁主么?

    怎地对那病木头在神王阁里的经历,你这做师兄的,却全然不知?”

    见李义兀自茫然地摇头,怡清只得将徐恪所言的,他在神王阁内穿越至一个月前,与二弟朱无能一同来到滢洲八岐岛,如何诛杀蛇怪、夺回神器的那一番经历,又与李义复述了一遍。怡清自小聪明灵慧,记忆力也是出奇地好,读书学道,向来过目不忘,是以徐恪那日所言的,她几乎尽数都能忆起。此刻在长安城的大道上,怡清这一通娓娓道来,直听得李义也不禁入神……

    徐恪与朱无能当日乘坐于龟背之上,扶摇逐北,跨越万里波涛,来到滢洲八岐岛,他们与那八岐大蛇斗智斗勇,经过几番力战,最后终于侥幸将之诛杀。这一番经历虽堪称是惊心动魄,那一日在梅雪斋中,徐恪自述却是平平无奇。然今日经怡清这一遍复述,却又变得跌宕起伏、夺人心魄了起来。

    怡清非但自幼博闻强记,更是个才思敏捷之人,她口齿伶俐、语若流珠,此际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徐恪上岛杀蛇的经历,有些细节,连徐恪自己当日也未曾说明,却被她添油加醋地讲了一番,直听得李义不断地抚弄着自己的下巴,连声称奇……

    怡清说得兴起,有时还要用手比划一番,过往行人听得怡清若说书一般妙语不断,手脚并用,亦忍不住纷纷回头,驻足观望……

    怡清说完之后,见李义似乎仍沉醉于其中,忍不住笑道:“李大哥,这病木头的过往经历,你怎地听得如此入神?难道当年你在神王阁内,未曾经历么?”

    李义摇了摇头有,道:“我这师弟着实是个福缘深厚、道心独种之人,他在神王阁中的这些经历,我先前可从未领受过。”

    怡清顿感诧异道:“不对呀!我听闻,白老阁主在这三百年来,只收过李大哥一个弟子。说起来,李大哥比这病木头还早了几十年入阁,同样是在神王阁内,病木头的这些经历,李大哥怎么从未曾领受过呢?”言下之意,怡清对于李义昔日在神王阁内的经历,亦颇感好奇。

    李义摇头道:“自我入神王阁,一晃已二十多年,这神王阁内最为奇异之处,便是时间永远是静止不前。无论你在里面呆了多久,出阁之日永远是入阁之时,是以我当时在神王阁内,可算得上是度日如年……”

    怡清紧接着问道:“那……以李大哥当时的感觉,你在里面大约是呆了多久?”

    李义遥望远方,仿佛那里正巍然矗立着一座十三层的高楼,他回想了片刻,微微叹道:“咳!……我在里面的经历,仿佛如过完了此生一般……”

    见怡清不发一语,好似正打算凝神倾听他当年在神王阁内的全部经历,李义却摆了摆手,淡淡一笑道:“不过,我在神王阁内的经历,比起我那师弟,可差得太远了!”

    “哪能呢!”怡清不以为然道:“李大哥,你是师兄,他是师弟,你们同为神王阁门下,白老阁主又怎会厚此薄彼?本姑娘若没猜错的话,李大哥在神王阁中,定也有一番荡人心魄的经历……”言下之意,怡清还是想听一听李义当年在神王阁内,究竟经历了什么。

    李义却苦笑道:“我师弟无病,又是穿梭时空回到过去,又是跨越大海来到桑国……他这般经历才真正是荡人心魄。”

    其实,若被他知道,他这位师弟在穿梭时空之后,非但上岛杀怪,更兼俘获了两位绝色女子的芳心,还与她们各有一段缠绵的过往,李义的心中怕是更加感慨丛生。

    见李义数次推脱,怡清心知对方必不愿讲述自己在神王阁中的那一段往事,当下她便不再追问,两人俱是默然无语,一路向南而行。

    过不多时,怡清又冷不丁一拍自己的脑门,叫道:“对呀,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李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由得再次有些茫然。

    “哼!好你个病木头!”怡清竟而有些愤愤地言道:

    “李大哥,刚才,那笨猪不是说了么?病木头在桑国还有两个老婆!现

    如今,我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顿了一顿,怡清又道:“定是他在神王阁内,借虚空之力穿梭到过去之后,与那笨猪来到桑国。在桑国,他除了上岛杀怪,其它的……也没闲着,不知这病木头使了什么手段,竟被他在桑国还娶了两个妻子!”

    怡清又气鼓鼓地言道:“这病木头已经娶了妻子,事后又不肯承认,时间一到,就只管自己一走了之!可笑那头笨猪,明明已经说漏了嘴,到最后又想帮病木头隐瞒,是以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是了!那笨猪说什么‘是他的老婆,也不算是他的老婆’,定是这病木头穿梭于时空之后娶的妻子,待他回到原本的时空,先前的妻子也就不算是他的妻子。不过,是他的妻子,就终是他的妻子!就算是他在不同的时空,既然已明媒正娶的妻子,怎地换了一个时空,就能不算数呢?李大哥,你觉得是也不是?”怡清又朝李义问道。

    “这个……倒也……”李义尴尬地笑了笑,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师妹,到了!”这时,李义抬头,两人不觉已走到了梅雪斋的大门前。

    时光便是如此地匆匆,任李义再怎么想拖延,脚下的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从长安城得月楼到梅雪斋这不到半个时辰的路,他们已走了近乎一个时辰,然而在李义的心里,他们好似只走了片刻。

    “嗯……我到了……”怡清向李义抱拳,目光中好似也有些不舍。她刚刚还讲得兴起,此时眼见得已到了自家的门前,只得与李义拱手话别,径自回入房中。

    李义别了怡清之后,便顾自回走。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安城的街巷中,兀自回想着方才与怡清的每一言每一语。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金色的残阳照在他颀长的身上,将他长长的身影映在了街边墙角,这时候,天地之间,真正与他片刻不离的,却只剩下他的影子了。

    李义回想了许久,蓦地发觉,怡清与他所谈的每一言每一语,几乎句句都离不开他那位师弟——徐无病。

    虽然在怡清的口里,整日里就只是叫他“病木头”,虽然,每当怡清说起“病木头”之时,脸上总是布满了讨厌与嫌弃的表情,然而李义毕竟已经历了四十余年的人生,他心里清清楚楚,在怡清内心最柔软之处,恐怕已深深地烙上了“病木头”这三个字。

    李义心下不禁苦笑道,师弟,你可真是个福缘深厚之人呐!

    李义随意而行,走走停停,不觉间便已走到了长安城南的秋水原中。那里树木丛生,小河蜿蜒,河岸边栽植着许多柳树,平日里也是长安人喜爱游玩的一处风景名胜之处。此时正值初春时节,目下已是酉正时分,斜阳西下,春寒料峭,整个秋水原几乎没什么游人。

    此刻,公门中人正是下值归家的时候,寻常百姓也早已围坐在家中,开始一顿喷香的晚膳,哪有人这个时候还会孤身一人,傻傻地独自伫立在寒风中?

    李义随意找了一处土坡坐下,坡前尽是荒草丛生,再往前便是渭水的支流曲曲淌过。他对着自己斜长的身影,忍不住叹道:“影子兄,还是你对我最好啊!无论我走到哪里,能够殷勤陪伴我的,却只有你一人!可惜此地无酒,否则我当与你浮一大白!”

    “哈哈哈!”李义忽听得身后不远处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赵王殿下好雅兴啊,居然对着自己的影子,还能这般深情?!”

    这时候,土坡前徐徐走出一人,只见他大约四十挂零的年纪,满头长发却已是银白,那人身形极长,又极为瘦削,身后还背着一把足有五尺的长剑。

    李义头也不抬,淡然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从得月楼一直跟着我?”

    那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却朝李义深深一揖,拱手为礼道:“在下姓陆,草字火离,江湖送号‘流霜剑仙’!久闻赵王李义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殿下尊颜,幸何如之!”

    ……

第三十章、流霜剑仙

    李义站起身,望了那瘦长男子几眼,冷哼道:“我当是谁呢?这般鬼鬼祟祟地一路尾随我来到这里,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萧国国师陆火离呀!国师不在楚国好好呆着,却偷偷地跑来我大乾京城作什么?”

    那被称为“楚国国师”的陆火离,听了李义揶揄之语,非但不生气,反倒哈哈一笑道:“在下忝居萧国国师一职,无非一个小国末吏罢了,不想这点区区薄名还能劳动殿下记挂。不过,在下此番前来,却已楚国无关,陆某专程从北地不远千里赶来这里,为的就是会一会赵王殿下……”

    李义面无表情道:“国师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竟是为了与我会面?这可就奇了,难道国师家中断粮,揭不开锅了,想找我借点银子?然则我李义与你非亲非故,就算手中有几两薄银,可也不能随便就借给一个外人!”

    陆火离仍旧面带笑容道:“殿下可真会说笑!陆某久闻殿下武功不凡,剑法尤其高明,偏巧陆某平生,最为自负的也是这一身剑术。江湖同辈看得起陆某,赠我一个‘流霜剑仙’的雅号。今日陆某有幸,竟能在这长安城里遇上殿下,你们乾国有一句话说得好,‘乡情不如偶遇!’既然咱们能在这长安城里遇上,便是有缘!陆某斗胆,想与殿下切磋一番剑法,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说着话,陆火离便从自己背上取下了那把五尺长剑,徐徐拔剑出鞘,只见那柄长剑剑刃甚薄,剑宽不足一寸,剑身上一阵青芒闪动,也是一把削金断铁的利器!

    李义却冷笑道:“我说‘流霜老怪’!是谁给你的这一张厚脸皮,竟敢自封一个‘流霜剑仙’的称号?!在我李义眼中,这普天之下,便只有蜀山上官老前辈一人,当得起‘剑仙’的尊号!你不要以为手里的剑比别人长了一点,就敢妄自称大,胡乱叫什么‘剑仙’!这‘剑仙’之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叫的么?我劝你趁早给自己改一个称号,不如就叫‘流霜怪剑’算啦,免得到时候遇上了真正的剑仙,一招不到就败下阵来,那可是自取其辱!”

    见李义几次三番地言语羞辱自己,这“流霜剑仙”陆火离的心中,亦忍不住有些恼怒。他在萧国身居国师一职,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数十年来,萧国上下,无论官民,见了他陆火离都是头也不敢高抬一尺,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人人都要恭恭敬敬地尊他一声“陆国师”。此际,对方的身份虽是一位七珠亲王,然而若论两国的身份,他二人的官职名望可谓是对等。今日,他陆火离对李义处处以礼相待,孰料这李义却始终没一句好话给他!

    陆火离手按长剑,面色转冷,沉声道:“那位‘蜀山剑仙’上官雨前辈,陆某也是久仰其大名!只可惜,陆某行走江湖多年,却一直未能见到这位前辈的尊颜,他日陆某若有幸得见老剑仙,陆某自当向他老人家当面领教!不过,今日,陆某想领教的,却是你赵王李义的剑法,请出剑吧!”

    李义面色不改,身子一动不动,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眸,忽而直直地望向陆火离,只听他淡淡言

    道:“对付你‘流霜老怪’,何须我出剑!”

    陆火离身为萧国的国师,平常的主要职责便是管理百官,处置国家大事。萧国的国师一职,相当于乾国的大丞相,是以,国师上得萧国国主信任,下为百官之长,可谓身居机要,执掌朝纲。然则,陆火离的一生,对于官职名位却看得极为淡漠,最为自负的恰恰就是他的剑术。若有人指责他治国不得法,选官不得人,他或许并不会如何生气。如今,李义却当着他的面言道“与你相斗,何必用剑?”这一份藐视与不屑,让他如何能忍?

    陆火离怒极反笑,此时他却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站立于李义身前,双眼中那一道深邃而犀利的目光,也已紧紧地盯住了李义的双眸。

    两个人就这样双双对视着,各自静静地屹立于原地,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

    陆火离右手持剑,脸上已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静静地盯住了李义,那一道深邃而犀利的目光,仿佛已在李义的前胸洞穿了无数个口子。

    李义负手而立,面上毫无波澜,他那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眸,似乎在看着陆火离,似乎又在望向远方……

    忽然间,这两个人的身周仿佛卷起了两股无声的气流,这两股气流,时而如小河里涓涓细水,时而如大海中波涛涌动,虽然无声无息,却已绕着两人的身周旋转环绕了不知多少遍……

    两人身周的五尺、三丈、十丈开外……甚而整个秋水原,都被这两股无声的气流笼罩着。这两股气流,似冰霜、似火炼,不停地回旋飞舞,偶尔轻轻一碰,立时又会分开。

    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已凝固,天地之间,好似有一丝霜杀之气在无声的流动,那一股霜杀之气所到之处,渭水已凝住不流,连周围土坡上的小草,也在瑟瑟发抖……

    这时候,陆火离出手了。

    他的第一招便是“流霜剑法”中的绝招“皎皎孤月”。只见他右手一抖,长剑当空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又散射出万点剑芒,直奔李义周身而来。

    他平生最为自负的就是他自创的三十六招“流霜剑法”。只不过多年来他鲜遇强敌,对付一般的对手,他往往只是随手一划便已制敌。今日他所遇的毕竟是大乾神王阁副阁主,赵王李义。李义之名冠绝天下,是以他刚一出招便是平生绝技。

    那无数剑芒就如万点寒星,顷刻间便已将李义周身笼罩,任他轻功再好,此际也休想脱逃!

    李义兀自岿然不动,他左手一带,一股烈风已从袖底沛然而发,烈风所及,那万点剑芒触之即溃。李义右手并指作剑,径自向前一切一划,一股凌厉的剑气却直奔陆火离的面门而来。

    陆火离万没想到,自己这绝妙的一招,李义身子未动便已轻松化解,转眼间对方竟然能转守为攻,在自己如繁星般的剑芒中,以手作剑,划破万点星光,当空而来!

    “好剑法!”陆火离见李义虽然手中无剑,但右手一切,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便已破空击到。这一份以

    手作剑的功夫,他自忖便无法做到,当下,他更是收起了轻敌之心,他心想,无怪乎你李义这般托大,就只是这一招随手而发的剑气,试问这普天之下,谁人能敌?

    陆火离蓦地凌空跃起,他颀长的身子便如一只孤鹰翱翔于天际一般,李义凌厉的剑气堪堪被他避过。陆火离人在空中,左掌虚发,随掌力而来的却是漫天的霜雪之气,这漫天霜雪纷纷而下,任何人都不免眼前一花。在这漫天霜雪中,陆火离右手挥动长剑,那五尺青锋此际却如一匹长练,左右颤动不已,剑尖自空而下,在霜雪的环绕中,直扑李义的头顶百会之处……

    这一招,正是陆火离生平最为得意的一记杀招“空里流霜”。他“流霜剑仙”之名也是因此招而来,只因此招的威力实在太巨,而且,这一记剑招,甚是损耗真元,是以一般场合,陆火离从来不出此招剑法。记忆中,陆火离好似已有十年未曾用过此招,今日他乍遇强敌,当下再不犹豫,拼着用尽体内十二分真力,立时便使出了这一记杀招。

    李义右手向前一切一划,忽见眼前已不见了陆火离的影踪,蓦地见天空中竟现出万千霜雪,他心里也是惊诧不已。想来,这必是陆火离借助掌力,凝冰成雪,利用周围的气流,变化出漫天雪花之样。一般人能引动自己体内真气,凝阴化雨,短时间内变化出块状之冰,已是极为难得,不想这陆火离竟能在眨眼间就左掌虚发,变化出万千霜雪,这一份功夫,天底下怕也只有陆火离一人能够使出了。

    李义依旧纹风不动,他暗运真元,双掌并指成剑,口中“嘿”然一声,双掌左挥右切,浑身罡气便如谷地幽泉一般沛然而出。那一身罡气顿时也化作了无数剑雨,迎着陆火离的霜花而去……

    在旁人眼里,只道是一大片雪花将李义包围,可陆火离此时却暗暗皱眉。他拼着大损体内真元,于瞬间幻化而成的万千雪花,非但被李义的无穷剑雨所破,自己右手的一把长剑,也与李义的右手相交,空里只闻沉闷的一响,陆火离只觉右臂间一股大力汩汩而来,他急忙凌空一个倒转,远远地跃了开去。

    陆火离真力所幻化的万千雪花,非但能冰损敌手,而且能扰乱对方心神,凝结对方体内真气,纵然短时间内不能伤敌,至少也能迟滞对方的攻击。在对手的眼花缭乱之中,他自己的一把夺命流霜剑,自空而出,在漫天霜雪中,便能一招制敌,这便是“空里流霜”的真谛。陆火离万万也意想不到,李义非但完全没有受到漫天霜雪的干扰,却于手掌间发出无数剑雨,自己一把斫金断铁的流霜剑,与对手手掌相碰,对方竟丝毫未损,这一份从容的气度,令这位萧国的国师此时也不免气沮……

    陆火离再不多想,他凌空又是一个飞跃,身子已远在十丈开外。

    “殿下神功盖世,陆某今日领教了,他日后会有期!”随着陆火离的声音远远消失,片刻间他人已不见。

    高手过招,一招足矣,更何况,他们今日已斗了两招?

第三十一章、何劳挂牵

    待陆火离退去之后,李义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时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汗透。

    非但衣衫半湿,自己右掌也已被陆火离的流霜剑割开了两道口子,此际鲜血淋漓,正不断从他掌缘滴落。

    陆火离人虽已远去,然而整一座秋水原中,兀自弥散着他留下的那一股霜杀之气。这股气流实在是冰冻得厉害,以致于李义身前土坡上的那些野草,仍然被冰霜打得东倒西歪,毫无生气。

    李义看着兀自飘洒于眼前久久不曾消散的那一片冰霜,心下亦不免暗自惊叹:“想不到,此人的功力竟如此了得!无怪乎他敢于自封‘剑仙’之名,光是他这一手出掌即凝冰成霜雪的功夫,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抵挡?”

    “不好!”李义这样想着,蓦地心里便突生一阵担忧:“不知道师妹此时如何了?若这流霜老怪见不能敌我,恼羞成怒之下,却去寻师妹的晦气,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念及此,已顾不得自己手掌尚在滴血,忙转头向南行去,他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他自己的那间宅子——位于长安城南的梅雪斋。

    未料,李义脚步一动,竟而一个趔趄,差点仆倒在地上。他这才想起,适才他与陆火离力斗之下,为了在气势中镇住对方,只得兵行险着,骤然引动体内真元,迫使体内的浑身罡气,短时间内如漫天飞雨一般,尽朝对方斫去。凭着这一手“漫天剑雨”的功夫,他虽然力退强敌,然而毕竟损耗真元太巨,此时他急切间迈动双腿,竟而脚下一虚,差一点跌倒。

    原来,李义与那“流霜老怪”陆火离的功夫,实则是在伯仲之间。在陆火离的眼中,李义自始至终也未曾出剑,只凭一双肉掌,便杀得自己如此狼狈,是以陆火离心里就已先怯了三分。再加上李义的第二招,漫天剑雨如排山倒海而来,立时便吓得陆火离大惊失色,当时他无暇多想,立时就飞身而退。

    陆火离哪里能想到,李义身上向来并无佩剑,他的兵器,就只是自己的一双肉掌!

    这一战,陆火离虽然被吓得飞身遁走,但他依旧是全身而退,毫发未损,而李义却是真元大伤,手掌刺破,看上去,陆火离败得很狼狈,实则上,真正输的却是李义。

    世上事往往就是这么离奇,很多时候,凡人眼里所见的,大多只是表象,而表象与真相之间,却总是相差千里!

    李义拼着受伤之躯,顾不得打坐运气,为自己疗伤止血,而是强自忍耐,提了一口真气,便往城南的梅雪斋狂奔。

    “师妹,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李义一路运气疾行,心里头别无他念,便只有这一个愿望。

    待他来到梅雪斋的门前,已是戌初时分,长安城已经入夜,有几户殷实人家,业已早早地挂起了灯笼,在昏黄的灯光下,李义举手敲门,他心内兀自有些不安,盼望着怡清千万不要出事。

    不料,李义敲了长时,大门却未有任何声响,李义凝耳倾听,院内也不闻丝毫足音。

    “难道……师妹已经遇袭?那流霜老怪还将师妹给掳了去?不对呀,师妹能隔空御剑,就算不是流霜老怪之敌,也不会这么快就被他掳走。只是……只是大门内为何始终不闻声响?我这般敲门,师妹应该早就听到了

    呀!”李义见梅雪斋内久久没人过来开门,一时间,心中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李义好几次都想打开房门,径自入内去看上一看,然而他手掌已举到半空,却还是重新落下。他心里想着,师妹若是好端端地睡在房里,我这般突然闯入,被她看到,这可如何使得?万一师妹是在洗澡更衣,我强自闯入,那我李义岂不成了一个登徒子?

    他进门也不是,不进门也不是,这梅雪斋原本就是他赵王的一所外宅,此时他在自家的大门前辗转徘徊了长时,他心内焦躁不安,却依旧是无计可施……

    这一幕,若非旁人亲眼所见,有谁能相信,这位名动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威震朝堂的赵王千岁,此时,竟会为了该不该走进自己的一座外宅,该不该推门而入去看望一位女子,会如从仿徨无奈,如此犹豫不决……

    而此时的怡清,并不在梅雪斋的房中,她与李义分别之后,草草地用了晚膳,一俟天色将黑,便急不可耐地出了房门,往城北而去。

    依照之前她与李义的约定,此时,她自然是急着出门要去“乔装引妖”了。怎奈怡清也不懂乔装易容之术,她便信步走到一家沽衣店,随意买了一套青年男子的长衫给自己换上,然后,她假装成一个落魄公子,踯躅于长安街头,为的就是引出那“和合金仙”毛娇娇。

    怡清怎会想到,她才离开了梅雪斋不到半个时辰,李义又会匆匆来到。

    ……

    李义伫立在梅雪斋的门前,他久等怡清不至,心中不禁烦躁,气海忍不住一阵翻腾,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力斗受伤,真元受损,直至此时尚未吞吐调息。于是,他索性在梅雪斋的大门前盘膝而坐,不管是否有过往行人张目而望,只管自己闭住眼眸,暗自调息,运功疗伤。

    恰好,长安城自今夜起,奉大乾赵王之令,开始加强宵禁,凡青壮男子入夜之后一律不得出门。禁令下发之后,非但是青壮男子,老年男子、中年男子甚而髫龄童子都吓得再也不敢出门。而乾国的女子,自古以来,入夜之后便只会呆在自家的房中不愿出门。是以,就算李义盘腿坐在梅雪斋的大门前,街上也并无行人打扰他行功疗伤。

    李义自己也未曾料到,他颁发的这第一条手令,不管别的效果如何,至少已无形中帮助他在大街上运功调息,而不受任何人打搅。

    ……

    怡清换上了一件男子的服饰,将背上的双股剑隐于腰间尽量不让人发觉。她大摇大摆地行走在长安城的大道上,身上长衫被晚风吹起,不时发出猎猎之响。怡清本就生得窈窕动人,换作男子的打扮之后,更显英气勃勃,只可惜,此时街面上空无一人,否则,若有几位女子从这里走过的话,必定会忍不住回头,暗自猜想,这是哪里来的美貌少年?怎地模样如此俊俏!妾身如能嫁得此人,便叫我一世为他做牛做马,那也是无怨无悔!

    怡清独自往北而行,不经意间便已来到了长安城西北醴泉坊的附近。进得坊门之后,便见一所大宅横亘于眼前,那所大宅占地甚广,气势也甚是宏伟,宅门外一对巨大的石狮巍然耸立着,就算如今已是戌时,天色昏暗,然而那一对石狮依然目露凶光,静静地趴在门楼的两旁,仿佛一见有妖邪之人,那两头巨

    大的石狮便会立时大张狮口,将妖物吞噬一般。

    怡清不经意间所走到的,自然就是长安城北徐宅的门前。她望了望眼前的这座徐宅,只见大门紧闭、围墙高耸,宅门内却是悄然无声。她望着眼前的那两头巨大的镇宅石狮,思绪不禁再一次回到了从前:

    两个月前,她曾追逐一只狐妖来到这里,见狐妖隐入门内,当时她便也跟着闯入,直至进入宅子最里面的院落之后,那狐妖见退无可退,只得强忍腿踝间的伤痛与她搏斗。那狐妖原本就不是她的对手,那时更兼腿部受伤已流血不止,只与她斗了不到十招,便已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怡清念在对方也是一位绝色美人的份上,手下每每留了分寸,可当她最后想要对那狐妖略施薄惩之时,不想那病木头却凭空杀到,还不容她分辨,就举剑与自己斗在了一处。当时她年轻气盛,本想考较一下病木头的剑法,孰料那病木头一上来就是凌厉无比的剑气,自己一着不慎,竟然被他将自己一柄爱剑当众打断……

    “这病木头着实可恨!仗着我太师伯祖的一招剑法,竟而将我一把飞剑打断!哼!下次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怡清想到此处,心下不由一阵愤愤不平,她似乎忘了,“病木头”虽然打断了她一把飞剑,却又已亲自送上了另一把二星名剑,那把“双股剑”如今在她怡清眼里,已视若性命一般珍贵。

    怡清再次抬头,见这所大宅与她当时所见并无两样,只是门楼的上端又添了一道金漆门匾,上书斗大的 “徐府”两字。怡清不禁心中暗笑道,你这病木头,刚刚被皇帝打入天牢,差点送了你一条卿卿小命,如今侥幸得脱死罪,只是被皇帝封了个小官,这才几天啊,就如此张扬显摆,你这也实在是太可笑了吧!

    在怡清的眼里,就算身份尊贵如同赵王之人,她也不过是视作等闲,更不会将一个区区四品官放在心上,是以她见了徐恪刚刚出阁封官,便急不可待地在自家门前挂上金漆门匾,便将他认作了一个张扬显摆之辈,然则,她这一份心思却着实是误会了徐恪。

    依照大乾官制,五品以下官员的宅邸只能称宅,五品以上官员便可建府,徐恪如今已是四品官身,自家的宅子自可称府,这原本就是无可厚非。更何况,这“徐府”的金字门匾,也并非徐恪派人悬挂,却是沈环在接到了圣旨之后,连夜派人加紧定制而成,并派人于次日一大早就赶到徐府门前殷勤挂上。当时,徐恪见沈都督的手下如此热情,自也没有办法拒之门外。

    怡清在徐府门前略略徘徊了片刻,便摇了摇头,又复往北而行。

    她一边走,一边心中在猜想着:这病木头此时不知道在做什么,李大哥计划中的引妖之人,不是也有他一份么?怎地此时还不见他出来?

    怡清绕着徐府行了一圈,见依旧没有任何男子的身影出现,便折而往东,直奔长安城最为热闹的东市而去……

    也不知是因为怡清心里在想着事情的缘故,还是今夜长安城的夜色太过昏暗,她一路停停走走,自始至终都未曾发现,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视着她。

    那双眼睛看了怡清长时,却忽而微微一眨,露出了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三十二章、忽然相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亥时、长安城南郊外密林】

    徐恪于今日一早,与李义商定了“乔装引妖”之计后,回至家中匆匆吃罢晚膳便即出门。他原本就是一个青年男子,此刻自然无需刻意乔装改扮,只是脱下了自己的一身官服, 换作了一副寻常读书人的打扮。

    徐恪出得坊门之后便往南而行,之前他听闻有少年在城南遇到猫妖,险些被猫妖以和合之术夺去性命,后来,又听说潘闻卷的女婿章博也被猫妖蛊惑,被带至城南郊外就地和合。于是他判断猫妖藏身之处,必在长安城南附近。

    徐恪独自一人往南门外信步而行,天色渐渐转至昏黑,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不时有巡城的禁军路过。那些禁军兵卒见有青年男子竟敢公然违令出门,正要大声呵斥,徐恪只是将腰间的那一块镶金虎牌迎风一晃,立时就吓得那些兵卒们缄口禁声,讪讪地往一旁退了开去。

    徐恪手里握着那块光可照人的镶金虎牌,脸上亦不禁微微地露出得意之色。那块腰牌通体虽是黄铜打造,但铜面镀金,加之工匠锻造的技艺甚是高超,看上去竟是和一块黄金制作的腰牌无异。

    腰牌的正面刻着“青衣卫”三个大字,下方中间再刻以持牌者的姓名以及官职。腰牌的背面刻着一只斑斓猛虎,只见那头猛虎傲立山巅,回首雄望,端的是一股百兽之王的气势!这块镶金虎牌,雕工精美,虎头的刻画栩栩如生,在整个青衣卫中,只有五大千户方有资格佩戴,是以非但是在青衣卫内,大凡在京三品以下官员,见了这镶金虎牌都不免要颜色一变,上前恭敬行礼。今日巡城的那些禁军兵卒,一见这青衣卫千户大人的镶金虎牌,怎能不吓得讪讪而退?

    说起来,徐恪也是今日才刚刚拿到这块专属于他自己的镶金虎牌。先前,他还是北安平司的一个百户之时,便对那块专属于自己的黑铁狮牌爱不释手。那一日他在摘星楼前,也幸亏是靠了那块铁牌,才得以骗过跑堂,进到了摘星楼的二楼用膳。如今,他不用交还黑铁狮牌,又多得了一块刻着“徐恪”二字的镶金虎牌,心内怎能不欣喜兴奋?

    依大乾官制,青衣卫内有四种腰牌。普通卫卒、伍长、什长、大小佐领是没有资格佩戴腰牌的,自掌旗以上,方能领到一块专属自己的腰牌。掌旗、校尉可佩戴飞熊木牌,那木牌以上等乌木所制,正面刻上“青衣卫”三字,背面刻着一头大熊,其状奔行如飞,是以卫中上下便称之为“飞熊木牌”。一旦身居百户一职,就可以腰悬黑铁狮牌,当日汪猛宣旨江南,路过云州府,在知府公堂上所示的,正是那块专属于他自己的黑铁狮牌。若官至千户,自可堂而皇之地佩戴那一块金光灿灿的“镶金虎牌”。除了“飞熊木牌”“黑铁狮牌”“镶金虎牌”之外,另有一块“龙纹玉牌”。那龙纹玉牌乃蓝田美玉所制,玉质晶莹、工艺精良,单单是玉牌本身,就是一件美不胜收的好玉,整个青衣卫中,只有一人能有资格佩戴,这人便是青衣卫都督——沈环。

    徐恪虽还未能一触“龙纹玉牌”之美,然而就算是他手中的这块“镶金虎牌”,自大乾立国三百年来,年仅二十一岁便能腰悬此牌者,徐恪也是第一人了。

    巡城的禁军过后,不多久又是青衣卫的卫卒在奉命巡查宵禁。那领头的小佐领一见是徐千户深夜来此,立马俯首叩头,徐恪忙摆手阻住,只说自己乔装外出公干,所有卫卒不得声张云云,那小佐领与一干

    卫卒自是唯唯诺诺,连声答应。

    徐恪在城内四处闲逛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却不见猫妖的丝毫踪影,他灵机一动,心想我不如走出城去,说不定那猫妖正躲在郊外的某处,等着“猎物”上钩?

    徐恪大步来到长安城南的明德门前,叫来守门的禁军参将。那参将一见徐恪手里的“镶金虎牌”,立时忙不迭地拱手作揖。徐恪也不待与他细述缘由,只说自己深夜外出乃是有 “特殊公干”,那参将忙命士卒打开大门,放徐恪出城……

    徐恪出得城外之后,便顾自向南而行,此时的南城外更加地空旷宁静,一眼望去,除了影影绰绰地高低林木之外,不见任何人的踪影,连鸟兽似乎也已早早地归巢安睡。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他一人在踽踽独行……

    徐恪忽然想起,今日不正是上巳佳节么?记得小时候,每年的三月初三,爹娘都要带着他与村民们一道,来到乡里的一处老牌楼前,那里有一座已不知多少年月的祠堂。那时,村民们汇聚在一处,在族长的带领下,祭拜天地,祭祀先祖。徐恪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起,他们祭拜的乃是人类的共同祖先,一位被尊为“上古黄帝”的人。也只有在这一日,他娘亲还会做一桌好菜,全家人围坐一桌,欢声笑语、怡然同食。

    三月初三乃上巳节,自古相传,这一日乃上古天帝公孙轩辕诞生之日。天帝诞辰,本当四海欢腾、普天同庆,然而自大乾立国三百年来,百姓已大多将之遗忘,如今乾国百姓各个心中牢记的,只有大乾开国皇帝乾太祖、乾太宗以及当今天子康元皇帝的诞辰。加之今日全城上下突然增加了许多巡城的禁军以及青衣卫兵卒,长安百姓早已吓得各自躲在家中,哪还有人会想着庆祝轩辕诞日?

    三月初三之夜,天上只有一勾残月,夜色幽深昏暗,夜空中只有几颗孤星隐隐闪烁,借着稀疏星光,徐恪信步于城南郊外的密林中。他见密林幽深、树影斑驳,清冷的夜风中,偶有小虫窸窣之声,这一派凄清幽静的景象,不由得让他生出一番超然出世之感,只听他随意吟道:

    杳杳山风远,伶伶孤月沉

    可怜元巳日,万户寂无声……

    徐恪自南城门外,一直走出了不下二十里地,他在密林土坡前徘徊了长时,始终不见那猫妖的影踪,他只得无奈转身,向着来时路回走。

    孰料,徐恪甫一转身,眼前蓦地竟撞上了一件软绵绵之物,他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这时,在他眼前不知何时已站立着一位娇俏女子。只见她,眉毛弯弯细而长,眼眸深深自有光,腰肢轻盈如柳絮,肌肤凝雪似秋霜,端的是一个人间尤物!

    “吆……小哥哥,怎地这么快就转身回去啦?你就不再等等奴家啦?”还没等徐恪发话,那娇俏女子便媚眼含笑,径自朝徐恪问道。

    徐恪想着刚才与那女子不经意地相撞的情景,一想到他所触及的“软绵绵之物”,不由得心内一阵发窘,他讷讷言道:“在下适才冒昧,不慎撞着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不知姑娘贵姓芳名?何以深夜在此赶路?”

    这时的徐恪,满脑子都是对方曼妙的身姿和勾魂的媚眼,还有对自己刚才鲁莽撞着她身子的歉意,至于为何在这荒郊野岭会乍现这样一位年轻女子?又为何以自己的轻功,竟丝毫未曾发觉对方的踪迹?对这些他竟根本不去细想。

    见徐恪朝自己连连拱手,一脸窘迫之态,那娇俏女子不由

    得“吃吃”笑道:“小哥哥,不是你冒昧,是奴家喜欢你,故意让你撞着奴家的!你问奴家的名字,奴家就告诉你……奴家名叫……毛娇娇!小哥哥要是欢喜的话,就叫奴家‘娇娇’好了……”

    “你就是毛娇娇?”徐恪听闻那女子所言,不由得惊问道。直到此刻他才想到,何以他略一转身,竟而会忽然撞在了一个女子的胸前……?

    自然,能在深更半夜于荒郊野外乍然现身的娇俏女子,除了那“和合金仙”毛娇娇,还能有谁?

    此刻,毛娇娇媚眼如丝,怔怔地凝望着徐恪,她轻启朱唇,又是一阵银铃一般的笑声,只听她娇滴滴地言道:

    “哎吆!小哥哥,原来你认得奴家呀!奴家今夜可是头一次遇上小哥哥呢!似小哥哥这般俊俏的人物,奴家……奴家可真是喜欢死你啦!……”

    毛娇娇说着话,便已莲步轻移,情不自禁地向徐恪靠近。

    听闻眼前这位俏丽女子,真的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娇娇,徐恪急忙退后一步,脸色凌然一变,怒斥道:“原来你果真就是那猫妖!我且问你,你为何滥施魔功,无端残害好几位长安男子的性命?”

    毛娇娇笑道:“那些男人么,他们可都是自愿与我同修‘和合之术’的,我又没逼着他们……再说了,他们同我在一起之时,一个个都是欢快无比,怎能说我是残害他们呢?”

    徐恪大声斥责道:“好你个猫妖,你以媚术蛊惑他人,以魔功吸取男子体内精元,被你‘和合之术’迷惑之人,一个个都死于非命!似你这般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之辈,竟还敢如此狡辩?!”

    毛娇娇不以为然道:“那些凡人,一个个都是低贱下作之人,怎能与小哥哥相比?他们死了也就死了,又有什么打紧?小哥哥,你若是不喜欢的话,奴家为了你,今后……”

    徐恪怒道:“大胆猫妖!你残害我大乾男子性命,已是触犯了国法,如今遇着本千户,竟还敢口出狂言,强词诡辩!看我今日不取了你的……猫命!”

    言罢,徐恪掣出背上的三尺昆吾剑,长剑出鞘,口中喝了一声“破金势!”剑气荡起罡风阵阵,直朝毛娇娇而来。

    毛娇娇轻功甚佳,只见她轻轻一跃,人已在数丈高的树梢之上,徐恪剑气虽然刚猛凌厉,但却伤不到她丝毫。她刚刚跃上枝头,便又不无委屈地说道:

    “小哥哥,你不要一口一个‘猫妖’地叫奴家么!奴家……奴家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奴家早就说了,小哥哥要是愿意,今后可以叫奴家‘娇娇’……奴家虽是一个猫身,可也是修炼了千年之人。现如今,奴家已完完整整是一个女儿之身呢……只要小哥哥喜欢,奴家愿以身相许,从此就只听小哥哥一人的话……”

    “住口!”徐恪在树下大声呵斥道。此际,他望着足有四五丈高的大树,当真也是奈之若何。纵然他剑法再如何高妙,可这一份轻功,他自忖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方之敌。

    “你……给我下来!”徐恪无计可施,只得对空怒道。

    “好的……”令徐恪出乎意料的是,他话刚出口,毛娇娇竟真的从树梢翩然跃下,又笑嘻嘻地伫立在他身前。这一份恭敬的态度,便宛如她真的就是服侍徐恪的一位妾侍一般。

    “小哥哥,我来啦……”毛娇娇媚眼含春,盈盈玉立,娇滴滴地朝徐恪言道。

    ……

第三十三章、胜负难言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酉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府】

    徐恪刚刚出门不久,舒恨天就来到胡依依的住处,拉着她偷偷来到了闻雨亭中,将白日里李义与怡清逼问他毛娇娇下落之事,告知了胡依依。

    胡依依忧虑道:“九妹与二弟从萧国来到长安,不知究竟想干什么?”

    舒恨天不假思索道:“二哥不知为何而来,老九跑到这长安来,准没好事!定是她在萧国找不着英俊男子,就跑这里‘猎艳’来啦!”

    胡依依道:“长安城最近接连发生人命大案,听说已死了好几个青壮男子,难道……这都是九妹所为么?”

    舒恨天不耐烦道:“哎呀,我的老姐姐,这些男子若不是被那只臭老猫施法夺去了精元,怎会死得如此离奇?这普天之下,有几个会老骚猫‘和合之术’的?长安城里的那几个男子,为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那骚猫来了长安之后,就一个个突然殒命?我看呐,那些人命案,十之**就是那臭老猫所为!”

    胡依依朝舒恨天白了一眼,嗔道:“小舒,你也别一口一个‘臭老猫’‘老骚猫’说个不停,她再怎么品性不端,可好歹也是你九姐!”

    舒恨天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谁让她动不动就欺负我来着?我的老姐姐,你那一天也看到了,她刚刚踏进了榛苓居的门,眼睛就一直死死盯着我看,那眼神……好像立时就能把我吞吃了一般,看得我直到今日,都还心里发毛呢!”

    胡依依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虽说你们的原身一为猫一为鼠,可你们好歹也都是修行了千年之人,九妹再不济,她也是断不会把你给吞吃了的……”

    “我知道!”舒恨天仰天叹了一声,道:“老九自然是不会吃我,自从她修炼成人形之后,她早已不以鼠为食。她如今最感兴趣的,都是那些少壮男子,我老舒又老又丑,就算她想吃,却也不合她的胃口。不过,她当时看我的眼神,着实是吓死人啊!简直比那‘女魔头’还要吓人!”

    “女魔头……?”胡依依疑惑道:“还有哪一个女魔头?”

    “不就是那个小道姑么!”舒恨天兀自叹道。

    胡依依想了一想,这才想起,舒恨天所言的那个“女魔头”就是怡清。她笑道:“怡清妹妹怎地就成了你的心魔了?”

    “怡清妹妹?”舒恨天歪着脖子,脸色大为疑惑道:“我的老姐姐,那个‘女魔头’的一把飞剑,把你一双美腿割破,还险些要了你的老命!你如今居然还会呼她‘怡清妹妹’?!”

    舒恨天又哪里知道,胡依依曾经做过的那一个漫长而美丽的梦境。在梦里,她与怡清、慕容嫣、姚子贝一起,都成了徐恪的妻子,五个人一道生活在碧波岛上,悠悠然已度过了一生……那一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以致于如今,她已经自热而然地在心里将怡清当作了妹妹一般。

    不过,那一个悠长而绮丽的梦境,胡依依自然不能说与舒恨天知道。见舒恨天心有疑虑,她忙出言解释道:“怡清姑娘是一位修道之人,你我毕竟是妖类。自古以来,那些修道之人都是以诛妖除魔为己任,他们本就与我们势不两立,更何况,若不是你小舒无端惹上人家,人家又怎会找

    上门来为难我们?”

    “吆!我的老姐姐,你到底是怎么啦?你才认识这‘女魔头’几天啊?非但叫她‘妹妹’,还要帮着她说话!……”舒恨天撇着嘴,心中老大地不高兴,他不无委屈地说道:“说起来,你的弟弟是我老舒,咱们可是八百年的老交情啦!怎地今天你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见无论怎样都是解释不清,胡依依只得岔开话题道:

    “我记得上个月二十二日午后,小无病刚刚入得神王阁之后,九妹就曾来到这里。当时她说是跟着二弟过来长安办事,我以为她就是跟着二弟过来玩玩,谁曾想,她竟玩出了这许多人命?!”

    舒恨天抚弄着自己颌下的一副雪白长髯,频频点首道:“要说老九的轻身功夫,这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能胜过她!那一日,无病老弟跟着老秋出去没多久,咱们还在收拾行装,那骚猫便忽然出现在你我身后,谁都不知她是怎么进来的。当时我乍一听到她的声音,吓得我差点尿了裤子……”舒恨天细想自己当日突然见到毛娇娇的模样,此时亦忍不住心下惭愧不已。

    “别说了!”见舒恨天兀自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胡依依不禁笑道:“虽说你是鼠,九妹是猫,可你也不用这么怕她呀!你放心,只要有老姐姐在,管保她今后不敢动你分毫!”

    过了片刻,胡依依依旧有些疑虑道:“我只是不明白,九妹虽然举止有些……有些轻佻,但她平常也不会随意伤人性命。如今她怎地在长安城大开杀戒了呢?小舒,你这几日可要四处留心长安城的动静,若见到了九妹,你可得好好劝劝她,切勿再生事端!如今,这几桩案子业已惊动了赵王,他可是大乾神王阁副阁主,白老阁主亲传的大弟子。据闻,这位赵王爷的武功天下无双,若叫九妹被赵王遇上,可没她好果子吃!”

    舒恨天点了点头,他思忖了片刻,忽然又“不怀好意”地笑道:“我的老姐姐,你这心里,是不是怕万一让无病老弟遇上了老九,一旦那臭猫发起骚来,我那无病老弟未必能阻挡得住啊?”

    胡依依淬了舒恨天一口,骂道:“你这死老鼠!净没好话!小无病年纪虽轻,但一身正气,姐姐信他,无论九妹再怎么施以媚术,定不能蛊惑他丝毫!”

    不想,舒恨天却还是摇了摇头,叹道:“这也未必啊……我倒不是担心无病老弟被那头骚猫迷惑。我是担心……咳!老姐姐难道不知老九的脾气,一旦她见着了真心喜欢的男子,那是定要纳入怀中,不死不休啊!”

    舒恨天此言一出,胡依依不免已面露忧色,舒恨天见“诡计得逞”,不由得再次“添油加醋”道:

    “这也不能怪老九,谁让咱们的无病老弟,生得如此俊俏呐!似他这般玉树临风的模样,天下女子有几个能受得了?”

    ……

    ……

    两个时辰之后,在长安城南郊外的密林中,恰如胡依依所料,徐恪“乔装引妖”的第一天,便迎面撞上了毛娇娇。

    此时,毛娇娇听得徐恪叫她下来,她当真乖乖地就从四五丈高的树梢上跃了下来。

    “小哥哥,奴家最喜欢听你的话了,你还想让奴家做什么?奴家为了你,做

    什么都愿意……”毛娇娇轻启薄唇,徐徐说道。她非但语声娇美,内中更有一股娇滴滴柔酥酥令人无法抗拒的味道。

    徐恪见毛娇娇果真这般听话,不由得也是一愣,他随即不假思索,长剑向前径自撩出,正是一招威力惊人的“荡火势!”

    “哎吆!”见徐恪剑气如此霸道凌厉,毛娇娇也不禁吓了一跳,她急忙收起轻敌之心,再次纵跃闪躲。

    这一次,徐恪吸取前一次出剑落空的教训,未待前招“荡火势”用老,后招“破金势!”“开木势!”“裂土势!”“断水势!”已源源不断而来。这五势剑招一旦依五行相克之序使来,剑招的威力立时大增。

    毛娇娇哪里知道徐恪会突然间使出这一记致命杀招,只见徐恪那五势剑招依次杀来,四周草木已纷纷为之摧折,剑势如风雷激荡,剑气似电光怒闪,霎时间已将她整个人身包裹于其中。

    毛娇娇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她此际已别无他想,只得疾速窜高,怎奈徐恪的剑气已“噗噗”两声,在她右侧大腿处割开了老大两个口子,鲜血立时汩汩流出……

    “公子饶命!”毛娇娇见避无可避,只得出声哀求。

    徐恪的这五势剑招,一旦依五行相克之序使出,一招比一招强劲,一招比一招迅猛!此时漫天的剑气已将毛娇娇脆弱的身子包裹于其中,他只需将最后的“断水势”吞吐而出,剑刃往毛娇娇前胸一横,这位生得花容月貌却又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便会立时身首异处……

    徐恪剑至中途,却蓦地一收,这最后一招“断水势”却给他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他强忍着胸口处真气一阵翻腾,淡淡地言道:

    “你走吧!”

    “公子肯……放了我?”毛娇娇此前已自知必死,她已闭上了双眼,此际听闻徐恪之语,不由得睁大了一双美目,惊喜道。

    徐恪回剑入鞘,却已转身而走,只听他沉稳而温润的声音随后传来:“你走吧,记住,下次你若再敢随意杀人,徐某定会取你项上人头!”

    说完话,徐恪便头也不回,大踏步地往北行去,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到了关键时刻,竟而会手下留情,饶了那女魔头一命。

    一路上,他心里不禁思绪翻腾:“她可不是若祝千辕这样的食人恶魔,她也不是如孙勋一般的阴险奸恶,她更不是象八岐大蛇一样的吃人无数,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魔头。若此案元凶并非此女,那我今日岂不是滥杀无辜?无论如何,我徐恪今生不杀女人……”

    他这样想着,内心也渐渐释然了。

    孰料,他才往长安城走了几十步路,蓦地见头顶一阵风响,似有一人已飘然从他头顶跃过。徐恪忙提剑在手,凝神戒备,却见暗夜之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阵娇滴滴的声音兀自远远地从树梢间传来:

    “小哥哥,我还会再来找你的!哈哈哈……”

    这人已被自己凌厉的剑气割伤了大腿,鲜血长流,不想竟还能施展如此高妙的轻功!

    徐恪心念及此,不由得心下骇然。

    若非此妖轻敌,若非自己骤然使出五行相克之杀招,那么,今夜之战,谁胜谁负实在难说了……

第三十四章、夜色潺潺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戌时、晋王府书房内】

    此时,晋王李祀正坐在一张书案前,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一本不知什么名字的古籍。在他下首落座的是一位头发花白、年纪大约五十挂零,身材略略有些臃肿的男子。

    “殿下果真觉得,我那总管没什么问题?”那位头发花白的男子问道。

    “哎!闻卷啊,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啰嗦了?本王已说得再明白不过,你家里那位总管,没有一丁点问题!”李祀面上的神情,显得颇不耐烦,他头也不抬,顾自啜饮了一口茶,随意答道。

    “殿下!属下只是觉得,我潘家贱婿之命,实如猪狗一般不值一提,想那赵王殿下,何以会劳动他千金之躯,竟会为我这贱婿亲自施法诊病?!这中间必有缘故,若非我家的总管李莫愁是赵王之手下……难道,还会有别的缘由么?”

    ……

    原来,昨日傍晚,赵王李义不惜耗损体内真元,亲自治好了章博的病后,便径自离开了潘府。那潘闻卷回到府中,闻听了整件事的过程,他却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内里的情由。

    潘闻卷想起李义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他便询问李莫愁究竟是何时认识的赵王?李莫愁不过潘府的区区一个总管,又何曾与名动天下的赵王有半分交集,当时李莫愁便如实回答,自己从未曾识得赵王。

    那潘闻卷在朝堂之上攀爬滚打业已三十年之久,非但老谋深算,更兼心性多疑,此际李莫愁越是矢口否认,潘闻卷越是疑心大起。到后来,李莫愁被逼无奈,只得双膝跪倒在地,向他老主人哭陈,自己真的连赵王半面都未曾见过。

    哪料想,李莫愁越是痛哭流涕,潘闻卷却越是不信总管所言。他见这位总管说话间双股微颤,眼神总是闪烁不定,便愈发怀疑这总管心里有鬼。于是,潘闻卷索性命人将李莫愁关进了一处柴房,自己亲自审问。自然,潘闻卷审问了半天直至当天深夜,那总管依然是如前所说。就算潘闻卷命人在他身上抽打了几十棍子,李莫愁仍然摇头否认,坚称自己从未与赵王相识。

    也并非是李莫愁心志如何刚强,乃是这位总管这就算想要承认,但个中细节,他也是无从说起……

    潘闻卷见问不出端倪,心下恼怒,便欲对李莫愁施以重刑。还是他女儿潘艳芳,心念李莫愁平时的好处,这一次她夫君被救,也是多亏了李莫愁的功劳。是以,潘艳芳亲自赶到柴房,在她父亲面前苦苦哀求,这才让李莫愁免受酷刑的折磨。

    潘闻卷原本打算审问了李莫愁之后,再去审自己的女婿章博。潘闻卷深知章博的秉性,只需自己稍稍说几句话恫吓一番,根本不必半点刑具,自己这位宝贝女婿立时就会将他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闻听潘闻卷还要去找章博问话,自然,他女儿潘艳芳护夫心切,便又使出了一番连哭带闹的手段,这才使潘闻卷终于打消了逼问章博的念头。在整个潘府,所有人都知道老爷平生就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加之那潘艳芳生得聪慧又端庄,是以深得老爷宠爱。对于这位宝贝女儿的请求,潘闻卷几乎从不会拒绝。

    然而,潘闻卷思前想后,兀自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他不敢怠慢,到了第二日下值之后,他匆匆吃过晚饭,便一个人独自来到了晋王府。

    进了晋王府的书房,待屏退随从之后,潘闻卷便将赵王李义亲自来到潘府,为章博治病的前后经过,包括赵王的临别之语,都详细地禀明了晋王。然而,令潘闻卷没想到的是,晋王听了潘闻卷的疑虑,却忍不住哈哈笑道:

    “我说老潘呀,你好歹也是个三品大员,怎会如此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潘闻卷抬起头,不觉甚为疑惑。

    晋王饮了一口茶,徐徐说道:“你不知我三哥的脾气,他说‘要谢就谢你的总管’这句话,无非是他的玩笑之语罢了,你却当了真?”

    “玩笑之语?属下惶恐,实在不知这有什么好玩笑的……?”潘闻卷更加地疑惑了。

    “哎!就这么跟你说吧……”李祀只得耐心解释道:

    “我三哥心性便是如此,他虽已过不惑之年,然其性却如……如孩提之真!他虽看上去一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日常行事,却最爱与人玩笑,是以他口中所出,每每都是意想不到之言,嘴里所讲,时时都有不着边际之语……他这不单单是对你,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见潘闻卷还在思虑之中,李祀又道:

    “这也难怪你误会,象我三哥这样的人,若非在他身边呆得久了,哪里会知道似他这般尊贵的人物,行事却常常如孩童一般……”

    潘闻卷思忖了半天,心里仿佛还是不能接受李祀口里所言的解释,身为七珠亲王、大乾神王阁副阁主的赵王李义,居然会同他开

    一个完全不着边际的玩笑,这是潘闻卷内心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的……

    “难道说,赵王殿下与属下所说的,都只是他玩笑之语?他话中全无所指?”潘闻卷兀自有些不信道。

    “哎呀!要本王跟你讲多少遍,你才肯信?我三哥堂堂一个大乾的王爷,就算他想做太子,也没人敢和他争!他有必要往你区区一个潘府安插手下么?我说老潘啊,你这脑子……能不能想一点正经事?”见潘闻卷如此冥顽,李祀不禁有些不快,他有些不耐烦道。

    潘闻卷忙拱手应道:“是是是!属下知道了!”顿了一顿,潘闻卷又道:“属下只是一时没有想通,为何赵王殿下竟会不惜千金贵体,亲自为犬婿治病?而且我听下人回禀,说赵王殿下为了医治犬婿的病,竟会命我府中所有人都回避至百步之外,赵王爷在犬婿的房中竟忙碌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之久……若说李莫愁与赵王殿下无半点瓜葛的话,莫非犬婿章博竟是赵王殿下的眼线……?”

    李祀心中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他心道就算这章博与李莫愁都是我三哥的眼线,我三哥又怎会事事都做给你看,句句都说给你听?枉你潘闻卷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摸不透!他当即一拍桌子,呵斥道:

    “你想不通的事多了去了!我三哥做事的道理,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想得通的么?本王再跟你说一遍,不管是那个叫什么……李莫愁的总管,还是你那狗屁女婿章博,还有你家里的任何人,都不会与我三哥有任何的关系!”

    潘闻卷忙于座中起立,诚惶诚恐道:“殿下垂训的是!属下明白了!属下……属下只是担心……担心万一属下处置失当,累着了殿下的英名,那可是属下万死莫恕之罪!毕竟……如今朝中上下,都已知潘某就是殿下的一个……亲随。”

    坐在书案前的李祀,望着潘闻卷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心里已不断地摇头,他心道,我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废物做我的手下?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他一脚踢了!

    不过,李祀转念又想,哎!如今多事之秋,二哥已被废,大哥又被囚禁,目下朝中多数官位出空,我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心念及此,李祀只得朝潘闻卷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旋又温言说道:

    “老潘,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此后莫要再提了!你回去之后,立马就把那个李莫愁给我放了,依旧让他做你家的总管,再好好地赏他一些银子,这件事千万别给我传出去,若是传到我三哥的耳朵里,岂不是要给他笑话死……?!”

    潘闻卷刚刚坐下,听得李祀之语,急忙又站起身子,躬身回道:“属下遵命!”

    “嗯……”李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本王听说,你那宝贝女婿,三更半夜出去行嫖,非但去了翠云楼,还在郊外密林里嫖上了一个妖精?”

    潘闻卷闻言立时吓得心中一凛,额前已冒出了些许细密的汗珠,他顾不得擦拭汗珠,忙拱手回禀道:“属下管教无方,致令贱婿深夜犯禁,公然行嫖,此事若传了出去,再被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以讹传讹,不免……不免要累及殿下清誉!属下回去之后……”潘闻卷心中稍作思忖,立时一咬牙,随即说道:

    “属下回去之后,当立时想法子善后!明日一早犬婿就会‘因病而卒’,请殿下放心,人死之后,他之前种种,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

    在潘闻卷心中,就算他将自己方才所言付诸实际,他对章博也不会有丝毫之愧疚。他心里过意不去的是他的爱女潘艳芳,此时潘闻卷的心里已经在思量着,该如何安抚自己的女儿,又该如何帮女儿选一个更好的上门女婿。

    “no,no,no!”李祀却摆手道:“按说你家这宝贝女婿,真是没有活着的必要!只是……他既然是我三哥费心费力救活的人,再这样死了未免可惜。你回去之后,就不要为难他了,今后严加管教就是!”

    “可是……”潘闻卷依旧有些担心。

    “放心!”李祀心知潘闻卷之所忧,淡然笑道:“我李祀行得正坐得直,岂是你一个女婿就能败坏的?”

    潘闻卷俯身到底,恳切谢道:“殿下仁心大德,属下感佩莫名!”

    “坐下吧!”李祀挥手命潘闻卷重新落座,随即问道:

    “老潘,你在户部呆了这么久,跟秋明礼相处得如何?”

    “这……”潘闻卷一时不明白李祀所问究竟是何意,他踌躇片刻,遂答道:“秋大人身为户部尚书,处事得体,行止得当,上得天子信任,下得户部人心,属下忝为秋大人的副手,一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之懈怠……”

    “嗯……看来,这户部有秋明礼在,你是没什么戏了!”李祀饮了一口茶,随意道。

    潘闻卷心下又是一

    阵惶恐,他忙将手里刚刚端起的茶盏放下,正欲起身为自己辩解,孰料,却又听到李祀另一句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的话传来:

    “那你就去吏部,做个尚书如何?”

    刚才还在为自己的失言而不胜愧悔,如今听得李祀要将他举荐为吏部尚书之语,潘闻卷当即转忧为喜道:

    “殿下!属下升任户部侍郎一职,才不足两月,如何能遽然升至吏部尚书?”

    李祀淡然道:“本王说你能做,你就能做!”

    潘闻卷闻言起身,忙又拱手谢道:“殿下大恩大德,属下就算粉骨碎身,也难报殿下恩情于万一!”

    李祀摆手道:“先别急着谢,有几件事,本王必须先嘱咐你……”

    待潘闻卷坐好,李祀又饮了一口茶,徐徐说道:

    “如今这朝堂之上,二哥早已被废;大哥自作作受,业已终身被囚;三哥虽是文武全才,但人人皆知他是个无心大位之人。六哥虽也有些想法,但他只是草包一个,整日就知道花天酒地,根本不足为虑。只有我四哥,如今已贵为九珠亲王,距离太子也就一步之遥了……”

    见李祀说起了自家的几个兄弟,潘闻卷立时脸色一正,端坐那里洗耳恭听,不敢有片言只语,只听李祀又喝了一大口茶,接着说道:

    “要说起我这位四哥,他可比我大哥、二哥、三哥都强了不知多少!你别看他处处都是一副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的模样,然为人却最是喜怒无常,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又能知道?!……”

    李祀斜眼看了看端坐于前的潘闻卷,见他不敢接话,便又开口言道:“我父皇说他‘刻直太过’,依我看呐,他为人或许是尖刻了一些,可哪里有半分的‘直’呀?他这肚肠里的弯弯绕,可不知要胜过常人几百倍呢!”

    “父皇命我奉旨管着户部,命他奉旨该管吏部。可他倒好,还往我户部塞了一个秋明礼!这一下,户部和吏部就都被他给占了个齐!户部管着天下的钱粮,吏部管着大乾官员的任免,这两部要是都被他老四给占了,那还有我什么事?!”

    到这个时候,潘闻卷不得不说了:

    “请殿下放心,属下到了吏部之后,必当竭尽所能,为殿下将吏部牢牢抓在手中!”

    “嗯……”李祀看了看潘闻卷,眼神中略带嘉许之色,他又喝了一大口茶,吩咐道:

    “老潘,你到了吏部之后,这第一个任务,就是重新安置那些地方官员,我大乾天下的各个道、府、州、县,都要有我们的人……”

    ……

    紧接着,就潘闻卷升任吏部尚书之后的下一步计划,李祀又详细吩咐了一番。当下,潘闻卷急忙起身拱手,口中连声答应。李祀见时候已差不多,该说的话也已说完,便端茶送客,挥手让潘闻卷从后门出府。

    潘闻卷离了晋王府之后,心下兀自有些惴惴不安,他心里想着的还是自己的女婿章博。

    “该如何处置此人呢?”潘闻卷绞尽脑汁地思忖着,他心想,依照晋王的意思,既不能将自己的女婿弄死,但也不能让这人此后逮到机会又出去“寻花眠柳”。

    “不如……就将此人这般这般……”潘闻卷忽然间就想到了一个法子,只要他回去对自己的女婿如此施法,管保让那章博此后再也没有办法还能自由自在地去翠云楼快活了。想到了这里,潘闻卷心下不禁有些得意了起来。

    潘闻卷悄悄地行走在长安城的夜色中,此时的长安城已全城加强宵禁,不时有各队巡城的禁军兵士和青衣卫卫卒大踏步走过。他虽是当朝三品大员,但今夜他委实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是以他只能潜足夜行,尽力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被人发觉。好在,潘府与晋王府只隔了三条大街,潘闻卷行走了半刻,便已来到了自家的府门前。

    “管家……莫愁!”潘闻卷在自家府门前,小声唤道。他这才想起,那位陪伴自己多年的潘府总管,此际还被他关押于柴房内不知死活呢!

    门房认得是自家老爷的声音,忙赶来为潘闻卷打开了大门。潘闻卷步入自家的大宅之后,心下方始稍安。此刻夜色已深,已是亥正时分,潘闻卷回望长安夜色,只见天空中兀自挂着一勾弯月,弯月之旁,依稀只有几颗孤星隐隐闪烁着微光……

    残月孤星、凄风冷树,夜色潺潺、满城寂寂,在这样的一个夜色中,不想我潘某人竟得知了这样一个大喜讯!潘闻卷仍旧沉浸在自己行将升官的喜悦中,以至于他迈步走向自己的寝房之时,嘴里不禁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潘闻卷自己早已忘了,这一首小曲,还是长安城最有名的翠云楼中,头牌明月曾教他唱过的……

第三十五章、朝堂不安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辰时、青衣卫议事堂】

    自徐恪在长安城南郊外的密林中剑伤毛娇娇之后,一连十日,他都未曾再遇毛娇娇。

    这十日来,不单是夜间,白日里,徐恪与李义还有怡清都会乔装成寻常的青年男子,四处逡巡于长安街头。可任凭他们走遍了长安城的每一处街巷,寻遍了长安城外的每一处密林,依旧不见猫妖的丝毫行踪。

    这位和合金仙毛娇娇,好似在长安城从此消失了一般。

    徐恪在三月初四那一日,便已将自己在城外遇着毛娇娇的前后经过都告知了李义。不过,按照李义的推测,那猫妖虽然腿部被徐恪用剑割伤,但她轻功高超,又向来自负,加之本性难改,势必还会出来伺机“猎艳”。于是,李义与徐恪、怡清原先所商定的“乔装引妖”之计不改,三人仍旧每日外出,寻找猫妖的下落……

    三月初三那一晚,李义在梅雪斋门外一直等到天黑,方始等到怡清归来。怡清见李义一直守在自家的门口,心中不禁诧异,忙上前询问李义有何要事?

    李义见怡清终于平安归来,胸中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见怡清问询,他只是淡然而笑,将自己傍晚时分路遇“流霜剑仙”陆火离之事,简略说与了怡清。

    李义最后叮嘱了怡清几句,大约是让她千万小心那“流霜老怪”,讲完之后他便匆匆回府。

    到了第二日,李义从徐恪口中闻知猫妖的动向之后,便于晌午再次约见了怡清。当怡清闻听昨晚上竟然是徐恪撞上了猫妖,这才大致想起,自己在长安城中逛了大半夜,恍惚总觉有一双眼睛在远远地盯着自己。但她每一次回头,身后却总是空无所见。原来,那猫妖跟踪了自己半夜,必是闻到她身上的女儿气息,是以并未现身。

    “想不到,这猫妖跟了我半夜,到最后却还是寻到了‘病木头’的身上!哼,算她识趣,如若被本姑娘遇上,管保将她一双猫腿都给斫断!”怡清听了李义转述的经过,兀自对徐恪剑下留情,主动放走了猫妖之举,甚感不快。

    两人商议了一番之后,还是决定继续加强长安城巡查,尤其是城外的密林,入夜之后,务须留心。

    这十日来,长安城的各个衙门也没闲着,依照李义的分派,刑部的人四处张贴告示,告知长安百姓,京城有妖物出没,凡青壮男子入夜一律不得出门。京兆府的衙役则不分昼夜,巡查长安城的各个街角巷弄,搜寻妖物的踪迹。大理寺的人马则一拨又一拨地出动,专门在长安城周围五十里之地,搜查各个山洞密林。而禁军与青衣卫,则是加派了一倍的人手,每到夜晚,四处巡逻,除了加强巡查宵禁之外,更需留心周围有无妖人出没的迹象……

    然而,无论是禁军、青衣卫还是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忙碌了十日,除了弄得长安百姓人心惶惶之外,却是一无所获!别说是猫妖的踪影,连那猫妖的一根毛都未曾寻到!

    最可怜的却是流连于长安街头的那些寻常野猫。当长安百姓听说为祟人间的竟

    是一只猫妖之后,不知是哪个无知愚民带的头,一帮人带着扁担锄头,走上大街,见了野猫就打。可怜那些无主之猫,本已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此时被无端祸及,不管是黑猫白猫,一只只都被打成了一团肉酱。自此之后,整一座长安城,几乎已找不着一只好猫。

    最令李义没有想到的是,猫妖没有找到,无端殒命的长安男子却是接二连三地出现……

    三月初五深夜亥时,京兆府衙役在长安城东北道正坊附近,发现两名男子倒毙于街头。

    三月初八夜亥时,一队巡城的禁军兵士在长安城南的明德门附近,发现一名男子的死尸。

    三月初十凌晨子时,一队青衣卫卫卒在长安城大宁坊附近发现两名青年男子的死尸。

    三月十一半夜亥时,长安县捕快在长安城南的归义坊附近,看到了一具壮年男子的尸体。

    三月十二夜亥时,青衣卫卫卒在长安城西市旁的一处角落,找到了两名男子的死尸。

    这些男子虽然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死去,但死法大致一样,他们被人发现之时,都是四肢蜷曲,浑身泛黑,皮肤干瘪,五官扭曲。尸体看上去仿佛已死去了多年,然而触手却仍有体温,又好像是刚刚断气。这离奇而诡异的死状,任再有经验的仵作,也无法判断出死者究竟是怎样死去的。

    短短十日不到,便接连有八个青壮男子死于街头,而且死状可怖,死法凄惨,显然不是常人之所为。这些消息一经传出,立时闹得满城风雨,朝堂不安,原本便已惶惶不安的长安百姓,更是吓得胆战心惊。不要说入夜之后,大白天的也已没几个人胆敢出门。

    有人说,这些死者无端惨死街头,一定是他们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触怒了老天,老天爷用雷电将他们殛死,就是向人类示警,叫人类守正行善,不可胡作非为。

    有人说,这是妖魔两族卷土重来,他们不甘心被封印于蛮荒之地,便突破结界来到神洲,意欲与人族抢夺这片膏腴之地。

    也有人说,长安男子无辜惨死,妖魔为祸于人间,这或许是人间君王有失德之举,以致于上苍降罪,百姓遭殃!

    消息也传到了大乾天子的耳中,李重盛心下难安,乃于三月十二日夜,将赵王李义召至大明宫中。父子二人谈论了一个多时辰,一直聊到了次日凌晨,李义方才告辞回府。听了李义一番详细的案情分析之后,李重盛的心里总算稍稍落定。

    依照李义的陈奏,这桩案子,虽然死者甚众,但案情已有了线索,元凶也已查明,虽然被她趁隙逃脱,但只要各个部门齐心协力,凶手早晚能够抓到,破案只是时间问题。

    李义向他父皇所奏,归纳起来有三点:

    第一、此案元凶便是那被称为“和合金仙”的猫妖毛娇娇。那毛娇娇修习“和合之术”,向来以吸取青壮男子体内精元为目标,被她施法之人,或遽然殒命,或身体重伤,无一能幸免。

    第二、与“和合金仙”毛娇娇一道来到长安的,还有她哥哥“流霜

    剑仙”陆火离。这两人一向都在萧国居住,此时突然来到长安,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这一目的也必然与萧国的图谋有关。这段时日,长安男子接连送命,必是那猫妖有备而来,一来是她修炼之所需,二来必是他们想趁机制造恐慌,弄得长安城一片混乱,他兄妹二人好浑水摸鱼,以达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第三、这段时间,经过京城各个衙门的努力,已加强了长安城的宵禁,百姓大多已深夜不敢出门,这十日来,虽然又死了八人,但这八个男子大多是些流浪乞儿,本就无家可归,官府又未曾好好安置,是以遽遭妖物毒手。接下去,他要命京兆府全面巡查整座长安城的流浪者与乞丐,各自好生安置,请父皇放心,就算那妖物再如何狡猾,终难逃正义之手!

    李重盛听得频频点头,对他这个儿子大大地嘉勉了一番,末了更是殷殷叮嘱道:“如今这桩京城奇案,百官虽未具折上奏,但城中尽是风言风语,长此下去,实非善策!吾儿当访贤求能、广诹善道,集众人之力,早日除妖破案!”

    李义自然听出了他父亲言语中的深意,当下他略略拱手,遂便别了皇帝,告辞回府……

    次日天明,李义起得略略迟了一些,等他洗漱早膳已毕,来到了青衣卫议事堂中,已是辰时,各个衙门的官员早已齐集于此,等候他多时了。

    此刻的青衣卫议事堂内,李义居中坐在上首,他身边依旧坐着徐恪,分列两旁的还是沈环、成克中等人。

    李义刚刚落座,便环顾了众人一眼,高声言道:

    “众位大人,自京城突发奇案以来,已有十二名男子被妖人夺去性命,然我等四处搜寻,却不见半点妖人的行踪。眼下,长安城里的百姓,各个惶惶不安,长此下去,那还了得?!接下去该当如何,诸位有何良策?”

    ……

    然而,李义大声讲过之后,堂上却是鸦雀无声,除了徐恪之外,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言语。

    见这么多人均默然无语,徐恪放下茶盏便欲开口,李义却朝他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只见赵王李义端起身前的茶盏,轻轻地啜饮了一口“花雨茶”,却朝坐在右侧首席的刑部尚书成克中言道:

    “成大人,你是多年的老臣了,父皇也曾多次在我面前夸奖你,对这桩案子,你有何高见?”

    “殿下谬赞了……”成克中忙于座前拱手言道:

    “老臣以为,这一桩案子,虽作案之手法离奇,然时至今日,亦无人曾亲眼所见,凶手便是一个妖人。是以老臣觉得,为今之计,当设法堵住百姓悠悠之口,就算此案元凶真的是妖人作乱,也不能让那些百姓如此胡乱传言!恕老臣斗胆直陈,妖人并不可怕,可怕者,人心也,若人心一乱,则不免……”

    见成克中如此冥顽不灵,李义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莫要再言,他眼望左侧上首的沈环,随即问道:

    “沈大人,你觉得呢?”

    ……

第三十六章、天子也难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巳时、长安城秋水原、神王阁大门前】

    今日早间,李义主持案情分析大会,他原本就对与会诸人没什么期待,不想,参与这桩京城奇案侦破审理工作的诸位官员,非但毫无有用之言,反而在青衣卫议事堂中,各执己见,各自强辩了起来。

    这几个人顾自陈述,意见始终无法一致,到最后,竟而为了该如何破案追凶,起了很大的争执。这一个个三品高官,在议事堂中正襟危坐,却为了一己之念,兀自在堂上争论个不休……

    按照青衣卫都督沈环的意见,应该将那些混迹于长安街头的流浪者与乞丐尽数抓捕下狱,或者将他们一体驱逐。沈环说的很明确,凡无人担保、无家可归、无业可为者,便是长安城的流民,对这些“三无”流民不必心存怜悯,而应尽速“处理”。若听任这些流民四处游荡于长安街巷之中,一来有损京城治安,二来就是给作案的元凶提供了大批“猎物”。长此下去,无端死于长安街头的流民将越来越多,消息一旦散播出去,长安百姓更将惶惶不可终日!

    沈环此言一出,立时就遭到了刑部尚书成克中的反对。在成克中眼里,这些流民就算无人担保、无家可归、无业可为,属于“三无人员”,但也是长安之百姓,是大乾之子民。天子脚下,众生平等,怎可对那些活生生的人命草草处理,尽数驱逐?如今长安城乍现妖物为祟,朝廷第一个要想到的应是如何去保护那些流民,怎可对他们随意抓捕?若为官者如此滥施刑罚,岂非与妖人无异?!

    沈环立即反唇相讥道,如今长安男子在宵禁之下,大多已夜不出门,是以妖人攻击的目标便成了那些散处于各个角落中的流民。若流民一日不除,乍现于长安街头的死尸就将越来越多。依照成大人的意思,对这些流民该当如何处置?

    成克中当即不假思索道,为今之计,首先当尽力保护好那些流民,同时也不应给此案的元凶制造杀人的机会。至于具体该如何处置长安流民,京兆府尹钟大人应当比谁都清楚。他只是三言两语间,便将这一棘手的问题抛给了京兆尹钟兴鸣。

    钟兴鸣的心里早已经将成克中暗自咒骂了无数遍,他此时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长安城目下有不少于一千多的流民乞丐。对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京兆府一直在加强管控。无奈,官府将他们驱逐之后,他们还是会想法子重新混进城里,是以多年来,京兆府想尽了办法,可还是管束不住那些流民四处混迹于长安街市。他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听闻大理寺最近正在研究管控流民之法,钟某倒想请教戴大人约束流民之策。

    听钟兴鸣又将问题抛向了自己,戴舟心里倒也丝毫不慌,他便朗声回道,当下混迹于长安城的流民乞儿,根据大理寺派专员查访,大约有一千六百二十余人。这些人大多是男子,年纪都在十四岁至七十岁之间。只因长安人乐善好施,是以这群人不事稼穑、不愿做工,常年混迹于长安街头,以乞讨捡拾为生,偶尔也有偷盗抢夺之举。到了夜间,这群人往往便在街巷的角落、桥底的引水洞、破旧的祠堂前随意铺设一席,就地而眠。如今长安城既出现妖人为祟,为保护这些流民,应由京兆府率同下辖各个县衙,将这些流民尽数收容,妥为安置,以防他们一个个都命丧于妖人魔爪之下……

    钟兴鸣未等戴舟把话讲完,便跳起来说道,戴大人话说得倒是好听,“由京兆府将

    这些流民尽数收容、妥为安置!”这一千六百多个流民,京兆府应当将他们收容于何处?又何来的银两去安置他们?

    钟兴鸣又掰着手指给大家算了一笔细帐。依照每一个流民每日口粮一斤糙米计算,折合银两就是半钱。一千六百人每日的开销就是八十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两千四百两,一年的花费就有两万八千八百两。若再加上这些人的衣服、被褥、饮水、食具等等一应生活所需,至少也要五万两银子。此外,官府还需选派大量衙役属员前往督查管理,这些个杂役的开销又有两万多两。就算京兆府与各个县衙能够腾出地方收容这些流民,请问这七八万两银子,哪个肯出?是你大理寺出,还是户部?

    一旦说到银子,戴舟与成克中立时低头不再言语。堂上诸位官员大多心里清楚,如今整个大乾户部,几乎已到了无粮无银的地步。原有的几十万两银子,大多已用在了赈济灾民的头上。此时天将雨水,大旱虽除,然此次旱灾毕竟迁延太久,朝廷赈灾的银两多半还是魏王李缜南下江南筹来的,如今又哪来的钱粮来安置长安城的流民?

    大乾皇帝李重盛体恤灾民的艰难,虽见大旱已除,但还是将李缜筹来的两百余万两银子尽数发放灾区,用以资助灾民们度过饥荒,早日恢复春耕。是以如今的国库已存银无几,户部尚书秋明礼几乎是掰着手指在过日子。京官们的俸禄也已被天子下令减半发放,在这个时候,谁要是胆敢上书天子,请求朝廷下放钱款,用以收容那些毫无所用的长安流民,不用想都能知道,那简直是在找死!

    从官员俸禄中克扣下来的银子,却用来喂养那些无所事事的流民,这件事要是被百官们知道了,他们会作何感想?这样愚蠢的提议,皇帝会答应么?

    ……

    这时,还是青衣卫都督沈环站出来打破了沉默,只听他冷哼道,这一千多个流民,留之只会添乱,还给暗中的妖人增添了诸多下手的“猎物”,就该将他们尽数抓入大牢,用无尽的苦役去对付他们,至于这些人的生死,不如就交给老天。,在沈环看来,让他们死在妖人魔功之下,还不如死在徭役中,至少还能发挥这些人的一点用场。

    然而,成克中与戴舟却兀自反对将这些流民随意抓捕。他二人虽不认同由国库放银来救济流民,但也坚决不同意将这些流民如同猪狗一般随意逮捕折磨。到后来,成克中与沈环各执己见,竟而在议事堂上公然争吵了起来……

    李义听得心烦意乱,当下便摆手喝阻了两人的争吵。他见这些人争了半天,对破案之事却是毫无助益,索性挥挥手,草草说就几句,便匆匆结束了此次早会。他也不待众人向他请安告退,自己顾自一人,当先大步而出,离了议事堂就走……

    李义出了青衣卫之后,便向南而行,他要去的地方,正是位于长安城南秋水原的神王阁。他此时脑中思绪纷杂,只得去找他的师傅白无命求助。

    李义一路走一路思忖道:怪不得父皇昨日殷殷叮嘱我要“集众人之力,早日破案!”因为父皇这句话,我今日一早便将这些官员又尽数召集于青衣卫中,听听他们有何高见。然而这批人有什么“力”是我李义所能集的?大多是些敷衍塞责、强词狡辩之徒罢了!然则,今日他们所言的“收容长安流民”之策,看来着实是难行啊!

    李义兀自思虑着,如今我大乾国库空虚,百官的俸禄都不能完整发放,此时若还要从国

    库中硬挤出一些银两,用来安置那些流民乞丐,此举势必会引来百官反对,父皇也定不会赞同。可是我昨晚上对父皇提出由京兆府来收容长安流民之时,父皇却并未当场提出反对,而只是让我“访贤求能、广诹善道,集众人之力,早日除妖破案!”……看来,父皇的意思,已尽在这一句话中了。

    李义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摇头叹息。身为大乾皇帝的父亲,明明不赞同自己所说的话,却并不当场说破,而是让自己回去之后,再想法子琢磨体会,对这一份“苦心”他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或者对这种“言语的艺术”,他也委实感到自愧不如。

    想想也是,且不说此刻的大乾户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就算户部肯放银,这一千六百多号流民,让钟兴鸣上哪儿找这么多地方去安置他们?万一官府处置失当,激起流民生变,朝廷又该如何应对?这些流民若散落在外,听任他们饿死冻死,甚至是死在妖人魔爪之下,百姓自不会怪罪朝廷,而一旦有流民死于官府收容之所,百姓又会怎么想?……

    此时的李义不得不承认,自己行事是有些失之于草率了,有很多问题他还没有考虑到。自己昨晚刚刚想好的“由官府收容长安流民”之策,看来未必行得通!

    可是,这么一大批散处于长安各个角落中的流民,若不由官府收容安置,岂非一个个都要遭到妖物的毒手?如今那猫妖人在暗处,一时半会还无法找到,听师弟所言,猫妖轻功高超,她要施展魔功,摄取那些流民体内的精元,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一下,李义心里也陷入了两难之中。对这些命如蝼蚁般的流民乞丐,就算他们活得一无所用,可毕竟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李义既无力对他们尽皆收容安置,也没办法派兵时时刻刻去盯着他们每一个人,难道就听由沈环所说,将他们先行抓入大牢,待到猫妖被捉,再行释放?

    当然,李义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沈环所言,兴许,对于这些流民而言,他们宁肯死在猫妖“和合之术”下,也不愿被抓进青衣卫大牢中,如同猪狗畜生一般地苟活于世!

    猫妖“和合之术”,虽然会让你送命黄泉,然而过程却是欢愉无比;青衣卫的大牢,虽然会让你苟延残喘于世,然而这中间却要经受无尽地折磨……这两条道路,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前一种选择。

    “咳!自京城突发奇案以来,已有十二人先后死去,虽然这些死者均是无关痛痒之辈,然照此下去,何日是头?接下去,我李义又该如何去破案除妖呢?”李义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这时他抬起头,不觉已走到了神王阁的大门前。

    那是一处不甚起眼的寻常宅舍,乍一看去,便与一处普通民房无异。只见斑驳的矮墙围着一扇破旧的木门,那木门好似年久失修,望上去实在有些残破不堪……

    李义走到大门前,举手正欲叩门,那扇破旧的木门却忽然不叩自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白发老者。那人虽生得有些龙钟老态,然须发皓白,迎风飘飘,看上去却有着几许仙风道骨,正是那位神王阁的守门人。

    “老人家,我找师傅!”李义向那位白发老者拱手为礼道。他也不知那老者究竟姓甚名谁,只知对方乃神王阁的守门人,几百年来,就只是守在这一处不起眼的大门旁。

    “哦!白老阁主今日不在皓园……”守门人摇头说道。

    ……

第三十七章、怎堪酒淡

    李义听得守门人言道白老阁主不在皓园之内,心中不由得略感意外,但他此时已别无它法,只得向守门人抱拳行礼,问道:

    “老人家,李义有一件要紧事需求见师傅,你可知白老阁主此时人在何处?”

    守门人只是摇了摇头,很明显,他也不知白无命的去向。

    李义叹了一声,只得向守门人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那位守门的白发老者却道:“你那一件要紧的事,也未必一定要找白老阁主呀……”

    李义回转身问:“那我还能去找谁帮忙?”

    守门人手指着南面,笑道:“你只需往南而行,便能找着他(她)!”

    “多谢老人家!”李义躬身行礼,悦然道。

    李义辞别了神王阁守门人之后,遂依照他的吩咐,径自往南而行。他停停走走,四处留心周围的动向,然而,除了三三两两的寻常路人外,他一直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蓦地,李义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这一阵如空山鸟语一般的笑声,早已深印在他脑海中,他三步并作,向那一片笑声走近……

    “师妹,你怎么在这里?”待到看清眼前之人,他立时大步迎上前去,面带微笑道。

    自然,眼前之人正是峨眉派门下“怡”字辈最年轻的女弟子怡清。此时,怡清身旁还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女,那少女看上去年约十六,眉目灿然,神采奕奕,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勃勃英气,这一股英武气概丝毫不亚于那些须眉男子。

    “三哥!你也在这儿?!”不等怡清开口,身旁的华服少女已抢先唤了一声,瞧她说话的神情,似异常兴奋。

    “原来……十七妹也在啊!”李义朝那位华服少女点头微笑道。

    不曾想,他在长安街头随意漫步,竟而见到了怡清与十七妹同行。

    自然,那位一身英气的华服少女,便是当今皇帝的十七女,御封灵钰公主的李琪。

    自从怡尘奉师命携剑南归之后,李琪便索性将怡清当成了师傅,日日都跟着她学剑。这两位女子原本就性情接近,都是豪爽任侠之人,此际天天呆在一起就宛若姐妹一般。怡清与她二师姐分别之后,原本郁郁不快的心情,也因为李琪的陪伴而豁然开朗。

    今日一大早,李琪又来到梅雪斋跟怡清学剑。两位女子年纪相差无几,都是小孩子的脾气。两人练了一上午的剑术之后,颇感无趣,还是李琪先提议到长安城四处去走走,怡清自是欣然相从。不想,李琪跟着怡清出了梅雪斋没有多远,竟然迎面碰上了他三哥李义,这一下,可把那十七公主给乐坏了……

    “三哥,父皇不是让你去破案么?怎么样……这桩案子进展得如何?听说作案的元凶是一只妖精?还是一只猫妖!三哥……那猫妖你抓到了么?”李琪冲上前去,亲昵地拉住了李义的手,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李义原本主持今日的青衣卫早会,听了众官员的一通争论后,他只感心烦意乱,后来他去求助自己的师傅白无命,却不料白老阁主又不知去了何地。他正感郁郁不乐、茫然无措之时,却在这长安街头偶遇了怡清和十七妹李琪。在自己诸多的兄弟姐妹中,李义最喜欢的便是这位十七妹。此时,听得自家妹子这连珠炮一般的问询,李义忙笑着回道:

    “我说十七妹,你这消息也够灵通的么!三哥才刚刚查到,此案元凶多半是猫妖作祟,你怎地这么快就知道了?”言罢,李义又朝怡清望了望,心道我十七妹人在深宫,又怎知这些市井巷陌间的传闻?不用猜也知道,定是你怡清讲给她听的。

    怡清也笑道:“李大哥,这几天我和小琪妹妹闲来无事,你的这桩案子,我就全讲给她听了……”

    李琪拽着李义的手甩个不停,接着追问道:“三哥你快说呀!那只猫妖眼下躲在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抓着了没有?若是你们还未抓着,本公主可要亲自出马……”

    “你又要‘亲自出马’去抓妖了么?十七妹,你可别忘了,上个月你冒险出城,在城南的金顶山,差一点就被那只黑虎精给吞吃了!”李义听得李琪想要亲自捉妖之语,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当即面色一冷,沉声道。

    “三哥!你……讨厌!”李琪甩脱了李义的手臂,撅着嘴巴,负气说道:“上次不一样,上次是我学艺不精,被那只黑虎精给偷袭了!如今我已跟怡清姐姐多学了一个月的剑法,若让我再遇上那只黑虎,哼!瞧本公主不剜了它的虎心,割了它的虎胆!”

    不知怎么地,李琪在说着话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日凌晨,自己与徐恪、舒恨天都不是那黑虎精的对手,眼看着都要命丧虎口之时,蓦地自天而降一位翩翩公子,只凭一曲笛音就将那只恶虎驯服地如同家猫一般。那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样,自此之后,一直留在她的脑海中,竟未尝有一日相忘……

    “有什么不一样!”李义有些愠怒道:“你这点区区剑术,连一只黑虎精都打不过!这次的猫妖可是一只修行千年的大妖,道行比之那黑虎精不知强过多少!你若径自上门挑战,不是自寻死路么?!”

    “三哥……你!”李琪很少被她三哥这般训斥,此时还是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当着这么多过往行人的面,被她三哥这一通责骂,李琪一时无话可说,竟而委屈地留下泪来。

    “好了好了……”怡清急忙上前,劝慰道:“李大哥,你也别怪小琪妹妹了,她虽剑术不精,但她急着想去捉拿猫妖,那也是关心你!想帮你分忧啊……”

    “是吗?”李义也觉着方才责怪之语太严厉了一些,此时见李琪眼眶中已隐隐有泪,心中也分外不忍。

    “就是嘛!还是怡清姐姐懂我!”李琪兀自嘟着嘴,一跺脚,扭头而去。

    “十七妹!……”见自己的妹妹好似真的已伤了心,李义忙追上前去,连声哄道:“三哥适才言语重了些,三哥向你赔个不是!这样……如今已近晌午,你们想必也已经饿了,三哥请你们去摘星楼上大吃一顿,就当我这做哥哥的,向你赔罪!”

    走在后头的怡清自然满心欢喜,一想起摘星楼顶层上的风光,她就无比期待,更遑论那里的各色名点与绝品佳肴了。她正想说一个“好”字之时,却听得前面的李琪兀自撅着嘴道:

    “我不要去摘星楼,那里的菜我都吃腻了!”

    李义忙问:“那……十七妹,你想去哪里吃?”他心道摘星楼你吃腻了,得月楼你肯定更不想去,长安城最有名的两家酒楼都不入你十七公主的法眼,我可真不知该带你去何处用膳了。

    此时的李琪,原本委屈又充满泪光的神情

    已然一扫而空,她忽然一个转身,又拉住了李义的胳膊,满眼兴奋地言道:

    “三哥,我听说城南有一家小酒楼,名叫什么‘无忧居’……无忧无忧,听这名字都觉得挺有意思的,你带我们去那里吃饭,怎么样?”

    “行!十七妹想去哪里,三哥就带你去哪里!”见李琪此时已“转忧为喜”,李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心道这女孩子的心情,变起来真的比天气还快啊!

    于是,三人一路同行,往南只走了半刻辰光,便来到了城南的“无忧居”中。

    “无忧居”的掌柜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在长安城经营酒楼几十年,一向是小本经营,赚取些微博的利润,勉强糊口而已。那酒楼的掌柜见李义与李琪两人俱是锦衣华服,看他们的模样,不是王孙公子也是豪门贵戚,店掌柜惊讶之余,急忙亲自上前,忙不迭地给他们打躬作揖,并殷勤地将他们引入酒楼的大堂之中。

    李义环顾一周,见这家酒楼拢共只有一层,大堂内的十几张方桌旁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寻常食客,大多是些布衣短衫之人。他原本想要一个雅间,但看掌柜的神色,也知这一家小小的酒楼根本没有什么专设的雅间。李义只得要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吩咐店家,只管好酒好菜送上!

    待得酒菜上齐,李义夹了几筷放入口中品尝,倒也觉得这些菜肴颇具民间特色,显然这家酒楼的厨子也有一些手段。他见怡清与李琪此时已不停地将各色菜肴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不禁心中莞尔。看来,自己的十七妹吃惯了宫廷美味,如今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酒楼内,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李义举杯饮了一口酒,顿觉酒味寡淡,与眼前的这些喷香菜肴颇不匹配。他叫来了店掌柜,问道:“这是什么酒?汾阳醉么?”

    店掌柜道:“回禀这位公子爷,这可是鄙店最好的酒,五年陈的汾阳了!目下一壶酒就得至少三两银子呢!”那店掌柜一边说,一边还伸出了三个手指头,仿佛担心李义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一般。

    李义随手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交到店掌柜手中,吩咐道:“这样,你派人火速赶往东市,去买一坛四十年陈的‘汾阳醉’来!”

    那店掌柜一看手中的银票,票面上写着的居然是“一千两”之时,顿时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银票差点落到地上,他忙战战兢兢地回道:“这位公子爷,这银票实在……实在太大了些,老汉实在……实在不敢……”

    李琪一把夺过了店掌柜手里的银票,朝李义嗔道:“三哥,你想吓死这位老人家呀!”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银饼,估了一估,大约有二十两之重。她将银饼交到店掌柜手中,温言道:“店家,你带这些银子到附近的酒庄去打几壶好酒来,有十年陈的汾阳就足够啦!”

    “多谢这位小姐,老汉去去就来!”店掌柜忙接过那一枚银饼,喜滋滋买酒去了。

    李琪将那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交还李义,兀自取笑道:“我的三哥,你以为这是你家的王府啊!你刚才这张银票,都足以买他十几家酒楼了,你叫他一个老实人家,如何敢拿?”

    “是么……?”李义看了看手里的那张银票,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似依旧有些不解:

    “这不过区区一张银票而已,怎会将人吓成那样?”

第三十八章、木桶有碗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午时、长安城南无忧居】

    李义依照神王阁守门人的指引,一路往南而行,尽管他急切地想要寻到那位能助他降妖之人,然而一路走来,却是一无所获。正当他内心仿徨失望之时,不想,居然与怡清在街头巧遇,陪着怡清逛街的,还有自己的妹妹李琪。

    李琪虽是个少女,心性却宛若男子,天性喜爱冒险,她听闻三哥李义最近忙着破案之事,兄妹情深,她便也想着帮她三哥出一份力。

    不料,李琪话才刚刚出口,就被她三哥李义当街给训斥了一顿,李琪心里委屈,眼中流泪,便负气走了开去。

    李义被怡清说了几句,自己也觉得对他妹子太过严厉了一些。于是李义为了给他妹妹“赔罪”,随即带着李琪和怡清来到了长安城南的一家小酒馆“无忧居”中。

    酒馆虽小,然而菜肴倒也别具一番风味,店掌柜又从附近的酒庄专门为他们买来了两壶十年陈的“汾阳醉”。这一日,暖风微醺,晴空朗照,依旧是一个好天气,李义身边陪着两位绝色女子,又有好酒好菜,当下,他连连举杯,心中不觉甚是畅快,先前在青衣卫议事堂中的那一丝烦乱之感,已经如清早的霜露一般,随日而晞。

    三人共饮着好酒,共品着佳肴,李义自是心旷神怡,然怡清与李琪毕竟是两位年轻少女,虽然喜欢争抢好胜,但若论真的酒量,自然非李义之敌。只见李琪连喝了好几口“汾阳醉”后,徒觉一股酒力自喉间上冲,直呛得她差点又要流出泪来。

    “咳咳!……三哥,这什么十年陈的‘汾阳’,花了我二十两纹银,怎地这么难喝啊!你们男人也真怪,这么辣的东西,还抢着倒进嘴里,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李琪一边咳嗽,一边不解道。

    李义又举杯,顾自满饮了一大杯汾阳,摸着自己的下巴笑道:“十七妹啊,你才喝了三口,怎能知这酒中真味?等你长大了,酒喝得多了之后,自然就能品出这酒中的无上美味……”

    李琪嘴巴一噘道:“三哥就是瞧不起人!李琪今年已经十六岁,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啦!三哥说酒要多喝,那我今天就喝它一个够!”言罢,李琪又举起酒杯,也学着李义的模样,满饮了杯中之酒。那“汾阳醉”的酒性何等猛烈,虽是十年陈的酿制,然而这一大杯酒下肚,立时就呛得李琪咳嗽不止。她难受地吐了吐舌头,对于自己刚才的鲁莽之举,不禁有些后悔。

    怡清本想阻拦,见李义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李琪,听任他妹子举杯豪饮,心知他必是在借机打磨自己妹妹的心性,是以她也只是笑而不语。

    果然,李义等到李琪喝完杯中之酒后,随即又拿起酒壶将李琪面前的酒杯斟满,笑着说道:

    “十七妹,不错哦!酒量有长进!来来来,跟着三哥再满饮一杯!”

    李琪见李义非但丝毫不阻拦,竟还举起杯子又要与她满饮,心中顿感意外,此时她望了望面前那一大杯“汾阳醉”,忙连连摆手,摇头道:

    “不喝了,不喝了!这么难喝的东西,偏你们这些男人这么爱喝,本公主才不与你们争呢!”

    “对!这么难喝的东西,他们男人喜欢‘自讨苦吃’,就让他们喝,咱们只管吃菜就是!”怡清忙也跟着打圆场道。

    李义笑望着自己的妹妹,顾自

    饮了一杯……

    向来,对于那些青春懵懂的少男少女而言,每逢到了及冠之年,心智虽渐渐成长,却仍未完全成熟。此时,他们一旦有任何一种想要做某件事的冲动,往往都会觉得自己必定正确无疑。若父母一味反对,反倒增加他们做这件事的冲动与决心。聪明的家长往往会顺着孩子的思路,让他们自己先跌打滚爬一番,体味做这件事的艰难,不消多时,孩子自己便会知难而退。

    今日,若李义一味阻拦自己的十七妹,极力禁止李琪饮酒,自不免要激起李琪好胜逆反之心。从此后,李琪在皇宫大内必然会四处寻酒,一意求醉。身为皇家公主的李琪,不以温良恭俭为德,却时常纵酒买醉,若这件事被她父亲李重盛知道,或传布到了宫廷之外,李琪免不了又要受她父皇严厉的责罚了。

    ……

    李义喝着酒,却忽然想到,我这十七妹天性最是大胆,又特别爱玩爱闹,她刚刚所言,想要帮我去城外捉拿猫妖之语,恐也并非戏言。然而,以十七妹这点微末武艺,又如何是猫妖之敌?她若再象上个月那般冒冒失失地出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父皇交代?!

    他一边饮酒吃菜,一边心中思忖,终于被他想到了一条计策。

    李义心道,我为何不如适才劝诫她不再多饮的法子,也如法炮制,这般这般……?

    李义计议已定,遂放下酒杯,朝他妹妹柔声道:

    “十七妹,三哥听说你学剑数月,武艺已有大成。如今我长安京城突发奇案,元凶又是一个甚为难缠的猫妖,三哥想让你过来帮忙,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三哥肯让我过来帮忙?”李琪睁大了一双美目,惊讶地望着李义。就连一旁的怡清,听到李义的话后也十分不解。

    刚刚是她李琪自己想去捉拿猫妖,你却大声训斥了她一顿,如今你又为何突然主动邀她帮你破案?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嗯……”李义点头道:“父皇命我为查案专使,主理这桩京城奇案,如今我手下虽有青衣卫、大理寺、京兆府等诸多人马,怎奈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人,却委实不多……”

    “太好啦!”李琪跳起来老高,欢呼道:“三哥手底下这帮人,怎能与你妹妹相比?俗话说得好,‘上阵父子兵,打架亲兄妹!’关键之时,能帮得上三哥的,还是你亲妹妹我呀!”在李琪的心目中,竟将捉拿一只千年大妖,视作上场打架一般,此时她脸上,已写满了各种兴奋与期待……

    “不过……”李义话锋一转,随即说道:

    “你要想加入我京城审案团,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李琪重新坐下,随意拿起了一只鸡腿,张开嘴咬了一大口。

    “你须得听从我指挥调遣,无论何时何地,你切切不可擅自行动!”李义沉声道。

    “这个……自然!”李琪大声应道。她大口嚼着口里的鸡肉,只觉肉质肥美、满口飘香,丝毫也不觉得自己已堕入了她三哥精心设计的“网罟”中。

    怡清直到此时才领会李义的良苦用心,她忙也趁热打铁道:“这下好了,小琪妹妹,今后你我都是京城审案团的一员,咱们以后当勠力协心,帮着李大哥早日破案!”

    “不过……”李义兀自不放心道:“十七妹,若你未经我许可,擅自出

    城行动,三哥立时就会将你逐出我京城审案团,从此不许你过问查案之事!”

    李琪连连点头道:“三哥放心,今后,我同怡清姐姐就都是你的手下了,我们该怎么做事,全听三哥的吩咐!”

    直到此时,李义心中方始松了一口气。他举起自己的酒杯,悠悠然品了一口美酒,又拾起筷子夹了一块此店有名的“鹿肉炒虾仁”,正待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不料,却被他妹妹突然拍了一下胳膊,以至于那块喷香的鹿肉,甫到嘴边,竟而掉落在了桌上。

    只听李琪又无比兴奋地言道:“三哥,我忽然间想起一个人来,你的‘京城审案团’,若有了此人臂助,何愁本案不破?”

    李义只得放下筷子,无奈地问道:“谁呀?”

    李琪道:“就是天宝阁里的那个什么……‘木桶碗’!”

    李义疑惑道:“木桶碗?哪个木桶碗?”

    李琪失声笑道:“三哥,不是‘木桶碗’!我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作……慕容桓,听说是天宝阁的什么二公子。这个人么……武艺虽然也一般般,不过对付妖类,倒是有些手段。那一日在城南的金顶山……”

    李琪正待解说自己是如何在金顶山上见到的慕容桓,却蓦地听到李义一拍桌子,似是恍然大悟道:

    “你说的是天宝阁少主慕容桓?是啊……我早该想到他了!”

    “你们说的是……?”怡清望着这一对兄妹,心中不禁莞尔道,原来我只见小琪妹妹动辄一惊一乍,此刻见李大哥说话的模样,不得不信,你们两人可真是活脱脱的亲兄妹啊!

    李琪忙道:“怡清姐姐,连慕容桓你都不知道?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天宝阁二公子呀!”

    怡清不禁问道:“我知道这天宝阁乃天下三阁之一,据闻阁主慕容远山武功深不可测,当年与天山剑门门主叶长风比剑,两人斗得天昏地暗,兀自不分胜负……这还是家师曾经同我们说起的。怎么……他的二公子也挺厉害么?”

    “厉害!厉害得不得了!”李琪立时接口道:“上个月我被困在金顶山的黑虎洞里,当时徐恪哥哥和一位白胡子老头过来救我,可他们两人都不是那黑虎精的对手,眼看着我们三人都要命送虎口之时……”

    李琪随之便将自己在上月初冒险出城打怪,幸亏慕容桓及时赶到,终于降服恶虎,救了她与徐恪等人的经过,在酒楼中又与怡清说了一遍。

    怡清听完李琪所述,不禁感叹道:“连那病木头都不能与之匹敌的怪物,他只凭一曲笛音便将之降服,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能人!无怪乎这天宝阁能名列天下三阁之一,果然是能人辈出啊!”

    李义也跟着叹道:“这位慕容公子的实力岂止是如此!莫说是区区一只黑虎精,便是那些修行千年的妖怪,只要一听慕容桓之名,立时都会吓得心惊胆寒,夺路而逃!”

    李琪好奇道:“三哥,那他的功夫比起你来,怎么样?”

    李义摇头苦笑道:“我这点微末的本事,在慕容公子面前,无异于‘皓月之下、萤火之光’罢了!”

    “他有这么厉害?”这一下,李琪不禁睁大了眼睛,恍似完全不敢相信。

    “这个什么‘木桶碗’的,看来木桶里不光是有碗,还有很大的能耐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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