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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落魄君羡

    在十七公主李琪的心目中,自小到大,她三哥李义一直就是她最为景仰之人。遑论李义的武功已是独步于天下,光是他这一份“驻颜有术、青春常在”的功夫,其他人也是概莫能比。如今,李琪竟听到她三哥自承武功远非那“木桶碗”之对手,她心里当真是惊诧莫名。李琪心里清楚,她三哥心性向来耿直,从无虚言,他说慕容公子好比“皓月之华”,自己只是“萤火微光”,那必定就是如此。

    当下,李琪一拉李义的胳膊,说道:“三哥,咱们走!”

    李义问:“去哪儿?”

    李琪道:“去天宝阁呀!那‘木桶碗’这么厉害,咱们还不快去叫他出来帮忙?”

    “哎呀!我的好妹妹!”李义甩开了李琪的手,说道:“人家慕容公子什么身份?咱们就这样径自上门,请他帮咱们捉妖,他未必就能答应!”

    李琪嘟着嘴道:“妖魔为人族共有之敌,就算他天宝阁再怎么厉害,也是在我大乾治下,如今妖物为祟长安,百姓人人自危,这时候,他慕容桓不应当站出来除妖驱魔,保卫长安么?”

    李义还是摇了摇头道:“话是这么个理,不过,咱们还是不能强求人家啊!”

    怡清奇道:“李大哥,你贵为当朝七珠亲王,又是神王阁副阁主,难道连你也请不动这位慕容公子?”

    李义踌躇了片刻,依然摇头说道:“能请动这位慕容公子的,整个长安城内,恐怕只有我恩师了!我李义区区薄面,要见他一面自是可以,但要劳动他出山为朝廷效命,怕是不能!”

    李琪道:“三哥,你怎地这么认死理呢!你就说请他出来捉妖,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说是为朝廷做事?”

    李义不以为然道:“保护长安百姓,捉拿猫妖、破解这桩京城奇案,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我去请慕容公子出来帮我们捉妖,不就是让他为朝廷做事么?”

    “哎呀!我的三哥!”李琪听得一跺脚,急道:“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为人怎地还这么不知变通?!你只要说动他出来捉妖就行,何必定要绕在‘朝廷’这个道理中呢?”

    李义还是摇头:“道理就是如此,绕来绕去也是绕不开的,就算我不提这个道理,人家慕容公子也会这么想……”

    言罢,李义举杯浅饮了一口美酒,又伸手夹了一块“虾仁炒鹿肉”,慢慢地放入嘴里细细咀嚼。

    李琪心中有气,便欲再去拍打李义的胳膊,旁边的怡清忙一把将她拉住,劝道:

    “小琪妹妹,李大哥所言也不无道理,自古以来,那些身负绝顶技艺者,必然也是眼高于顶之人。那位慕容公子,既有如此神通,若非他自己愿意,怕是任谁也请不动他!”

    李琪兀自嘟着嘴言道:“怡清姐姐,咱们都还没去请过人家,又怎么知道,人家就不愿意呢?”

    怡清一听也颇觉有理,她随即朝李义言道:“李大哥,小琪妹妹说的也有道理。或许,这位慕容公子也是一位古道热肠之人呢?他既有降魔除妖的绝世本领,便当以荡涤妖魔、护卫人间为己任!不如……咱们一道去往天宝阁,大伙儿诚意求恳,我不信他就能不为所动!”

    怡清心想,这一连十日,长安城内又死了八人,然而,我们这些人已经将整个长安城里里外外都寻了一个遍,可还是找不着猫妖的丝毫踪迹。除了病木头与那猫妖有一面之缘外,其他人连猫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如今长安城里的男人们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出门,老百姓人心惶惶,朝堂上想必也是众说纷纭。李大哥

    虽然口中不言,但心里的压力定是不小。若这位慕容公子真的有这般通天的本领,那么邀请他出山去捉拿猫妖,对李大哥而言,自是再好不过了。

    “这个嘛……”李义摸着自己的下巴,却仍然不置可否。他只是又端起面前的酒杯,浅浅品了一口美酒。

    李琪有些不耐烦道:“三哥,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行事怎地还这般婆婆妈妈?不就是去往天宝阁走一趟么?你不去,我同怡清姐姐去!本公主就不信了,这‘木桶碗’能有这么大的架子?连本公主的话也胆敢不听!”

    “我说十七妹,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说我的年纪?!”此刻的李义把酒杯重重一放,脸色颇为不快道。

    令李琪和怡清都没想到的是,李义此时对所有事似乎都不甚关切,最让他耿耿于怀的,竟是他妹妹总是无情地“揭露”他的真实年龄。

    李义此言一出,不禁身旁的怡清、李琪都是噗嗤一笑,就连与他们隔开好几桌的一位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也是忍不住听得哈哈一笑。

    李义循声望去,只见那位中年男子,身形甚是颀长,一张脸上长满了胡须,头发也是蓬乱地飘散着,看他浑身穿着甚是邋遢,李义不禁皱了皱眉,便也未去理会。

    “好好好!十七妹错了,这就给三哥赔个不是!”李琪连忙打躬作揖道:“我三哥貌比潘安,神似宋玉,就算已经四十有六,可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挂零不是?怡清姐姐,你说对么?”

    怡清也笑道:“对对对!李大哥自己要是不说,哪个能猜到他真实的年纪啊?”

    李义却白了李琪一眼,顾自饮酒夹菜。他心道十七妹啊十七妹,让你不说不说你还要说,末了向我赔不是,还不忘说一说我的年纪!这下倒好,我就算想瞒,从此也瞒不住了!

    李琪见李义兀自脸有愠色,心下不免有些惴惴,她只得与怡清对望了一眼,各自小心翼翼地夹菜吃饭,只要李义不说,她们两位便再也不敢提“木桶碗”之事了。

    三人闷声吃了一会儿菜,不料,李义却又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原来守门人说的……竟是他!”

    怡清已经对李义的这种一惊一乍的举止有些见惯不怪,她随即淡淡地问道:“李大哥,你说的守门人是哪一位?”

    李义道:“守门人自然就是‘守门人’啊,我今日早会之后,便在神王阁门口见了守门人一面。他当时同我言道,说我只需一路往南而行,便能找着能助我除妖之人。照此看来,守门人说的那位,便应是慕容公子了!”

    李琪却昂头说道:“三哥,焉知守门人说的那位,就不是本公主呢?”

    李义笑了笑,举起杯子,却不说话。他心想,你这个一向只会惹祸的“女祖宗”啊,给我安安稳稳地呆在长安城里就好,若指望你帮我捉妖,可得到猴年马月?!

    怡清随即言道:“李大哥,既然守门人已帮你指明了方向,那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下就去天宝阁?”

    李义点了点头,颇觉有理,他放下了酒杯,随即向店掌柜招手道:“店家,结账!”

    ……

    这边,李义付清了酒账,随即带同怡清与李琪一起向长安城西北的天宝阁行去。那边,在酒馆内另一张靠窗的方桌前,那位衣衫褴褛、满面胡须的中年男子却仍在一个人自斟自饮。他面前虽只有三碟小菜,可酒壶却放着两个,原来,这也是一位好酒之人。

    那人不是别人,恰正是昔日名动半个长安城的左武卫大将军、五莲县公李君羡。

    自从皇帝降旨,免了徐恪死罪之后,顺带着也替李君羡平反昭雪。从此,李君羡不用再隐姓埋名,混迹于江湖角落之中。凑巧,他师兄李淳风在苏州府整治太湖水怪之事已了,李君羡便跟着李淳风回到了长安。

    回到长安之后,李君羡虽不必害怕官府缉拿,但昔日的官职爵名毕竟都已被皇帝褫夺,从此他只能以一个平民的身份生活。他除了有一身武艺,能上阵杀敌之外,却也没有什么别的谋生技能。于是,他只能寄居在师兄的玄都观内,终日无所事事……

    李淳风身为道门中人,修的是苦禅,过的是清贫日子,他自然没有多余的银两给李君羡。可怜这位昔日的禁军大将,尽管天性好酒,然而因为囊中羞涩,只能时不时来到这“无忧居”中,点上两三个小菜,要两壶水酒,聊以解馋。

    李君羡原本就与李义相识,只是,他在长安城多日来都懒得去整理自己的须发,加之一身邋遢的衣衫,是以,今日李义在酒馆内乍见李君羡,只道是一个落魄男子在这里胡乱买醉,竟而未能将他认出。

    原本李君羡见赵王李义竟会来到这一处不起眼的小酒馆用膳,心下稍稍一愣,但也未去理会。到后来,李君羡听得这位赵王千岁竟对自己的年龄这般较真,其心性直如孩童一般,他一时没有忍住,是以哈哈一笑。不过,他也不愿李义此刻将自己认出,于是忙低头遮住了脸面,顾自喝酒……

    待得李义一行走远了之后,李君羡便也跟着结账。可当着店掌柜的面,他用力找遍了身上的每一处兜囊,却只找到了八个铜板,对比今日的酒钱,那是远远不够了。

    李君羡只得觍颜道:“店家,可否容我赊欠几日,过几日李某定当连本带息奉还!”

    那店掌柜却只是笑了笑,说道:“算啦!这八个铜钱就当你一顿饭钱吧!今日那一桌多给了老汉三四两银子,就当他们为你请客了……”

    李君羡闻言大喜,忙向店掌柜连连拱手,遂告辞出门,临走时,他还不忘捎带了一壶“老刀烧”。

    依照李君羡所言,他今日饭钱不足一两银子,既然李义那一桌多给了掌柜的三两多银子,那就不妨请客到底,他再捎带一壶老酒,自也在情理之中。店掌柜听得颇有道理,于是也不以为杵……

    李君羡离了“无忧居”,一路遂往南而行,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李义同怡清、李琪所说的话,心中不禁暗道:

    “原来长安城里死了这么多人,竟是那猫妖作祟!怪不得我师兄说道,近日长安城内不太平呢!”

    “区区一只猫妖,竟敢在我长安城内如此兴风作浪!不想,赵王李义亲自坐镇,连带着青衣卫、京兆府、大理寺这许多人马,竟而至今未能将她捉住!此事听来,委实可叹!”

    “想我李君羡,堂堂太宗后人,空有一身武艺,却已是报国无门!不如,今日就去会会那只猫妖,索性闲来无事,也算为民除害!”

    李君羡想到这里,他便打开手里的那壶“老刀烧”,仰起脖子喝了两大口,揩去嘴边的酒汁,振作精神往城南的明德门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喝着从“无忧居”的老掌柜那里顺来的一壶廉价烈酒,过往行人但见一个衣衫邋遢、满脸乱须的男子踉踉跄跄地行来,纷纷往两边让开。就连京兆府负责巡城的一帮衙役们见了都不免让道,这些衙役们闻到李君羡一身的酒味加汗臭味,都不禁捏起鼻子连连挥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一个落魄汉子,竟然穷困潦倒至此种地步……

第四十章、剑舞零乱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亥时、长安城南郊外密林】

    李君羡提着一个酒壶,一路纵饮,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城南行来。他出了长安城南的明德门,依旧一路往南,一直行到了离城二十里处的一座松林边,忽然一阵酒意上头,只觉身困体乏,索性找了一处密草土坡,就着树荫倒在了地上。此时方当午后,天气正好,头顶是长空万里,身旁有暖风微醺,脚下是绵绵青草,如此幕天席地,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李君羡便在这密林边的芳草地上睡起了大觉,未几,一阵鼾声已如雷鸣般响起……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待得李君羡醒来,已是深夜时分。荒郊野外,此时万籁无声,李君羡揉了揉惺忪睡眼,仰头而望,只见头顶一轮明月,正皎皎当空,月华似练,直照得松林如水银铺展,草地如白雪初覆。

    “好月色!”李君羡顿时一个翻身跃起,他今日喝酒甚是畅快,此时又是一场好觉刚刚醒来,顿觉浑身都是一股气力。他掣出背上的青釭剑,口里大喝了一声,一招“白虹贯日”便往身前的一棵松枝刺去。

    明月朗照之下,夜半无人之时,李君羡挥舞着手中的一把好剑,只是顷刻间,便已使出了几十招剑法,每一剑出,俱是剑气如晨风徐徐,剑势若暮雨潇潇,沉稳中有飘逸之姿,绵柔中藏刚猛之劲,端的是好看无比!

    ……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 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李君羡独自一人就在这郊外的密林边,一边趁醉练剑,一边口里还吟咏着前人的诗句。

    “好一个‘醒时同交 欢,醉后各分散’啊!……”猛然间,李君羡却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娇滴滴地甚是妩媚诱人,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深夜传来,既有几分动人,又有几分吓人。他立时停剑止步,手持长剑凝而不发,向身后望去。

    只见一位年约二十,身姿异常妖娆的女子,正袅袅娜娜地向他走来,那女子娇媚入骨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位大哥哥,今夜让奴家遇到你,便是咱们有缘,不如……就让咱们也来一个‘醒时交 欢,醉后分散’,如何呀?”

    李君羡后退一步,叱道:“呔!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他见对方不过一个柔弱女子,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见这荒郊野外乍现这样一个孤身少女,心中难免诧异。

    “奴家……奴家名叫‘毛娇娇’,大哥哥若是欢喜的话,就叫我一声‘娇娇’好了!”那位看似“柔弱无骨”的妩媚少女,忽然脚下一个趔趄,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前冲,立身不稳便倒在了李君羡的怀里。她一双妙目盈盈有光,兀自怔怔地望着李君羡,楚楚可怜地说道:

    “大哥哥,奴家深夜赶路,不慎在这荒郊野岭迷了路,奴家看大哥哥一身的好武艺,大哥哥可否保护奴家?这里好似到处都是妖怪,奴家心里……心里好害怕呀!”

    这位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妩媚少女,自然就是“和合金仙”毛娇娇了。此时的毛娇娇倒在了李君羡的怀里,一双勾魂媚眼死死地盯住了李君羡的双眸。她一边装作可怜之状,一边还轻轻地握住李君羡的手,慢慢地放到她的心窝前……

    “大哥哥,奴家这心里……实在是心慌得紧,不信,你来摸一摸……”

    李君羡虽已届不惑之年,然至今未有妻室,猛然间被这样一个妖娆妩媚的少女倒在他怀中,还轻轻握住他的右手,缓缓地放到少女的胸前……这一番旖旎之状怎不让他意乱情迷?此刻他美女在怀,抱着一堆温香软玉,不禁咧嘴而笑,陶陶然而不能自持。

    毛娇娇见媚术得手,心下不由暗自得意,她趁势正要慢慢取下李

    君羡右手中的长剑之时,蓦地闻背后一阵风声递到,她一个避让不及,便吃了对方一掌,自己一个轻飘飘的身子,顿时如风中纸鸢一般,远远地飘开了两丈之外。

    “你!……”毛娇娇飘然落地,手指着李君羡的鼻子,怒道:

    “你打我做什么?!”

    好在,李君羡这一掌只使了一成力,毛娇娇身子虽飘远,却毫发未损。

    “好大的一股妖气啊!”李君羡伸长了鼻子,兀自猛吸了几口,叹道:“可惜你不是人类女子,要不然,我李君羡今晚上可真想‘开开荤’了!”

    李君羡原本已中了毛娇娇魅惑之术,不过,他毕竟修习道法多年,也算半个道门中人,正当他意乱情迷之际,蓦地被一股极强的妖气给熏醒。他心中一个机灵,立时左掌虚发,将毛娇娇的身子打了开去。

    只是,当时李君羡如大梦初醒,发掌之际心神未定,加之他天性纯良,不愿伤及无辜,是以掌力只使出了一成。否则,若被李君羡用足了十成掌力,毛娇娇吃了那一掌后,不是身死也是重伤倒地。

    然而,毛娇娇落地之后见自己毫发无伤,心中却以为对方是怜香惜玉,定是对自己起了爱慕之念。此际皓月当空,她盯着李君羡的面孔看了半天,忽然发现对方年纪虽然大了一些,却端的是一位美男子!毛娇娇不禁心下大喜,又娇滴滴地说道:

    “唉吆喂!我的大哥哥!娇娇虽然是个妖,不过也已修了千年,现如今,娇娇的身子,便与你们人类的女子没有丝毫之差!大哥哥若不信的话,今夜便可试试……”

    毛娇娇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悄无声息地向李君羡走近,自然,她一双媚可透骨的双眼,又直勾勾地盯紧了李君羡的双眸。

    “大哥哥,你别躲么!今夜这么好的月色,这里左右无人,不如,咱们来一场好事如何?免得浪费了这良辰美景呀!”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的话,君羡可要不客气了!”李君羡忙退后三步,尽量不去对视毛娇娇的双眼,慌乱道。

    毛娇娇此时更加得意地笑道:“吆!大哥哥……原来你叫李君羡呀!这个名字可真好听,君羡君羡,奴家也好生羡慕大哥哥呢!大哥哥今夜,与奴家在这里做一场好事,回去之后,那些正人君子可都要羡慕死大哥哥了!哈哈哈……”

    李君羡心下惶急,不禁又连着后退了三步,他心道,看此女媚术如此厉害,莫非她便是那只为祟长安的猫妖?……是了!此女妖气逼人,专以媚术蛊惑男子,定是那猫妖无疑!他心念及此,当下再无犹豫,手中长剑一挥,当空划了一个半圆,一招“长河落日”便直奔毛娇娇面目而来……

    “唉吆喂!你怎地跟那小哥哥一样……不懂怜……”毛娇娇徒觉一股凌厉的剑气杀来,她本想说一句“你怎地也这么不懂怜香惜玉!”话还未曾讲出,急忙运气后跃,饶是她轻功高绝,也是堪堪避过了李君羡这一记凌厉的剑招。

    李君羡见毛娇娇后跃,未待第一招使老,长剑一横一切,紧接着又是一招“大漠孤烟”,直刺毛娇娇前胸。

    “哎吆……”毛娇娇此时再不敢托大,她这一句叫喊倒不是施展媚术,委实是她心下惊慌所致。她急忙一个凌空倒跃,身子宛若一只大雁,翩然而起。她原本就是个轻功高绝之人,这凌空一跃,便能立时跃上四五丈高的树梢,任敌手剑法再强,也若之奈何。不过,她自那一日右腿被徐恪的剑气划伤之后,这轻功不免打了折扣,这一招凌空倒跃,她身子虽已腾空,然跃起竟不过一丈。

    李君羡毕竟是一位剑术的名家,又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此时哪容得毛娇娇脱身?他见毛娇娇凌空而起,自己便也跟着纵跃而来,他人在空中,剑招不停,又是一招“暂归南山”剑气挥洒,似欲冲破

    霄汉,直往毛娇娇双腿斫来。

    “啊呀!”毛娇娇这一声却已是惊叫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李君羡非但剑法高超,轻功也是非同凡响。他竟能在出剑之时,也跟着自己一同拔高!如今她人在空中尚未立稳,又如何再借力后翻?此刻眼见对方一把森森然长剑已径自往自己下盘切来,她只得双眼一闭,不忍见自己一双美腿,竟而被对方长剑齐齐削断的惨象!

    “住手!”李君羡人在空中,却蓦地觉身后一阵寒气袭来,对方声音好似还未呼出,一股极为霸道的剑气已破空而至。

    此时的李君羡一如刚才的毛娇娇,他人在空中已避无可避,眼看着那一股极为霸道的剑气忽然杀到,他除了用力往前一剑,拼着与毛娇娇同归于尽,已然别无他选!

    好一个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只见他提气往前一扑,他身后的那一股霸道的剑气,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臀擦过。百忙之中他竟然一个后翻,眼中虽还未见敌手,手里却一气使出了三计剑招“寒山孤雁”“柴门闻犬”“沙暖睡鸳”……

    那大喝一声“住手!”之人,乃是一位满头银发的中年男子,他见毛娇娇身陷危境,匆忙之中只是使了一招“波光滟滟”。他原本也没指望能救下毛娇娇,心里只盼着能疾速将李君羡毙于剑下,好让毛娇娇尽量伤得轻一些。

    此际,那满头银发的中年男子见李君羡居然能凌空倒转,百忙之中竟还能反守为攻,向自己一气刺出了三剑。他心中也是颇感意外,不过他见毛娇娇终于能安然无恙,心下倒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好剑法!”白发男子由衷赞了一声,立时提剑上撩,正是他“流霜剑法”中的一招“万户捣衣”。只见他手中一柄五尺长的青锋,霎时间化作了万点寒星,与李君羡的长剑所幻化的光芒交织在了一起,空里只闻一阵“叮叮”之声,宛若急雨一般不绝于耳。

    李君羡手中长剑甫与对方交接,便猛觉一丝刺骨的寒意向自己周身袭来,那一股寒意从对方的剑身中传来,宛若透入骨髓一般,无声无息般直往自己筋脉深处而去……

    “不好!是流霜老怪!”李君羡这一惊之下委实非同小可。他忙暗运真气,尽力抵御对方那一股自剑身而来的冰霜剑气,手中青釭剑兀自不停,长剑左穿右刺,又是连使了三招“隐隐飞桥”“石矶问渔”“桃花流水”。这三招剑法招招俱是迅如暴风,骤如密雨,走得尽是稳厉狠疾之路,当此夜空中刺来,竟逼得那白发男子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手中流霜剑竟而稍稍一滞……

    李君羡要的就是这片刻之暇,说时迟那时快,他当即趁隙一个纵跃,颀长的身子已踏在一颗松枝之上,未待双足立稳,他借力又是连续两个凌空跳跃,人已在数十丈之外。

    “流霜老怪!十年不见,你功夫倒也没落下么!今日李某还有事,就恕不奉陪啦!哈哈哈!”

    李君羡提气腾空,人已如风中之鹤,瞬间便已消失在夜空之中,只留下他爽朗的大笑之声,兀自在风中回响……

    “二哥,你怎地不去追呀!”毛娇娇目睹两人刚才这一场打斗,心知她二哥的武艺要高出李君羡许多,见她二哥此际竟然放走了李君羡,是以便撅起嘴巴,不满道。

    自然,那位危急时刻赶到,终于将毛娇娇从李君羡剑下救出之人,便是那闻名江湖的“流霜剑仙”陆火离了。陆火离白日有事出门,自夜半归来之时,恰好遇到他九妹命悬一刻,若非他及时出剑,此刻,毛娇娇的一双“猫腿”怕是早已不保!

    “你知道他是谁么?”陆火离没好气地说道:“他就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左武卫大将军,大乾太宗之后,李君羡!论剑法,我或许略胜他一筹,要论轻功,我可就追不上他了!”

    ……

第四十一章、寂寂空山

    李君羡在长安城南郊外的密林中乍遇“流霜剑仙”陆火离,他自知不敌,遂奋起三剑之后,迅疾纵跃而起,施展轻功抽身而退。待得李君羡遁去之后,毛娇娇却不无失落地埋怨起她二哥来。依照毛娇娇的心思,二哥陆火离的剑法既然要高出李君羡许多,为何不将对方给抓了回来,一者解她心头之恨,二者还能让她再与李君羡行“和合之术”,如此解恨与行功两者兼得之事,她今日怎可轻易放弃?

    然而,陆火离不听则已,一听之下顿时心头火起,他将毛娇娇好生训斥了一通,末了还道:

    “我说九妹啊!二哥千里迢迢从北地萧国赶到这乾国长安,乃是为了大事而来。当初我不让你来,可你偏要跟着!如今倒好,你来就来吧,偏要如此不耐寂寞,四处‘猎艳’不止,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么?!”

    毛娇娇撅着嘴道:“二哥呀!你来找你的剑,我来找我的男人,咱们各行其是,相互之间并无影响啊!”

    此时亥时将尽,子时方始,天地之间,恰正是阴气最盛、元阳最衰之时。只见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已渐渐西斜,远处空山寂寂,时有几声夜莺的啼叫幽幽传来。陆火离看了看毛娇娇周身,见她右腿虽有些行走不便,却是旧疾,此外毫发未伤,他心里这才放下。

    陆火离摇了摇头,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毛娇娇的肩膀,两人便继续往南而行,一边走,一边接着说话。

    陆火离道:“九妹,话虽这么说,不过,咱们还是正事要紧!自从咱们来到这长安城,也已有大半个月的辰光。这二十几天来,二哥四处寻访,仍找不到玄黄剑的半点消息。二哥原本还指望着你帮着找找,可你倒好,非但不帮忙,还到处惹是生非!……”

    毛娇娇委屈道:“二哥!……九妹也是没法子呀!二哥知道,九妹打小修炼的就是这‘和合之法’,若九妹的身子里,长时没有男子的精元输入,九妹的修为势必大大受损……”

    陆火离叹道:“可是……这长安城不比咱们萧国的上京,这里能人众多,刚才要不是二哥及时赶到,你这一双猫腿,还能在身上留着么?”

    毛娇娇回想着方才与李君羡的那一场“巧遇”,兀自感到心惊肉跳。她委实未曾料到,那样一个衣衫邋遢、不修边幅的男子,剑术与轻功竟都如此了得!自己从初见他之时,便极力施展媚术,不想对方明明已中招被自己所迷,却忽然间向自己发掌,然后出剑、纵起、再出剑……记忆中,对方只使出了不到三招剑法,自己的一双美腿眼看着就要被他给齐齐削断!要不是他二哥陆火离今夜恰好归来,她可实在不知自己接下去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了。

    “二哥,你说这个李君羡是一个什么……大将军,还是乾国太宗皇帝的后人,那他应该很有钱啊!怎地今夜他看上去如此落魄呀?莫说是一个大将军,我看他倒象是一个四处流浪的乞丐!”毛娇娇又问道。

    陆火离哭笑不得道:“我的九妹呀!你今夜差一点就命丧此人手下,你倒还有心去关心他!”

    毛娇娇笑道:“我只是好奇么,今晚上我吃了这个人这么大的亏,总有一天我要从他身上给‘找补’回来!是以……我总要打听他清楚才行!”

    陆火离自然不知他妹子话中“找补”之真意,他还道毛娇娇今夜险些命丧李君羡之剑下,心中怀恨,来日必要去找他复仇。此时月华皎洁,时有虫鸣之音传来,脚下草叶绵绵,眼前月光如水,两人往南信步而行,他左右无事,便向毛娇娇细述起了他与李君羡的那些过往之事。

    萧国与乾国之间,多有纷争,最近这三十年,大小阵仗,便不下二十次之多。陆火离与李君羡同为

    两军名将,相互之间早已各闻其名。十年前,陆火离曾亲率十万飞骑,南下攻乾,在涿州城遇上了乾国派来的十四万大军。领军将领之一便是那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两人在阵前厮杀,鏖战了不下三百回合,兀自不分胜负。当时,陆火离修习冰霜剑气恰遇壁垒尚未突破,加之他有心考较李君羡的剑术,是以在阵前对战,全凭着手中长剑,至于体内真气,他却故作保留。

    两人连番大战之后,各自都生出了惺惺相惜之心,然陆火离的“流霜剑法”毕竟略胜一筹。待得陆火离忽然自马前凌空而起,使出他那一招平生绝技“皎皎孤月”之后,李君羡左支右绌,眼看着性命危矣。不过,陆火离心下爱才,长剑自空中划了一个半圆之后,那万点寒芒却有所收敛、凝而不发,当时那李君羡得此罅隙,急忙打马一个回转,人与马齐齐飞奔,这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毛娇娇听得津津有味,随即插口问道:“二哥,这样看来,你饶了那李君羡至少已有两次了!九妹心中实在不解,你为何每次对他,总要手下留情?”

    陆火离仰天叹道:“莫说是你了,连二哥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我与他每次相见,总要生出一丝故友相逢之感,或许,他前世曾与我相识也未可知呢?”

    毛娇娇笑道:“前世?二哥可真会说笑!二哥在世修行,已有一千两百年之久,就算是他的前世,那得是多少轮的前世呀!再说了,就算这李君羡某一轮前世曾与二哥见过,二哥这一千两百年来,见过的人类,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哪里还能认得出他?”

    陆火离仰望头顶的清冷月色,似是在回想过去的时光,只听他若有所思道:“九妹,你也是一个修行千年之妖,应知我妖族之密事。据昆仑元圣《元空擅善录》所载,凡我妖族,大多是兽类修行而来。兽族若能聚天地之灵气,历一个甲子便能飞升成怪,历两个甲子方得飞升为精,但若修炼至成妖之境,至少需十个甲子的光阴。因此种修炼有违天道,是以每一次飞升,我等便须渡劫……六百年前,正是我飞升化妖之时。那一晚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我为避天劫,便躲在山谷深林之中,却不曾想,大雨路滑,我在奔逃之际,却不慎掉入猎人陷坑。那猎人趁我元气衰微,功力不行之时,就将我四肢捆绑,抓回家中,正欲过得片刻,便屠割我全身皮肉,拿到市场上变卖换钱。孰料,却从他家里跑出来一个少年,趁着猎人上床睡觉之时,竟而偷偷将我放了……”

    陆火离回想前事,不禁颇为感伤,他又叹道:“咳!……若不是那少年之故,为兄的这一身皮肉,怕是早已进了那些人族之口了!如今回想,那少年的面目,与今日所见的这个李君羡,倒依稀有些相似……”

    毛娇娇诧异道:“竟有如此奇事?二哥,你所说的那位少年,想必就是猎户的儿子。难道说,六百年前的那位猎户之子,便是这李君羡的前世,他还曾救过二哥一命?”

    陆火离又摇头道:“六百年前的那位恩人,此时早已作古。他是否转世为李君羡,为兄也不能断定。然则……就算他李君羡是我恩公转世,可毕竟已是转世之人。这前生与后世,能算作是同一人么?如今我与那李君羡战场为敌、各为其主,今后若再次相遇,为兄也定不会对他手软!”

    毛娇娇听罢想了一想,又有些嗔怪道:“二哥,你说了这么多,可还没说到点子上呢!为何我今夜见到的李君羡,竟会如此地邋遢不堪呢?他既然是皇帝的后人,怎会穷得连一件好衣服都买不起?难道说,大乾国已经穷到了这个地步,皇子们都落魄到了与乞丐一般?”

    陆火离忙摆手道:“李君羡虽是太宗后人,但也不算什么皇子,毕

    竟已隔了好几代,目下,他跟乾国当朝的皇帝最多是远亲罢了。而且,这人运气也实在是不太好,我听说他因勾结太子图谋造反,两个月前被皇帝下旨给削官夺职,还打入了天牢,差一点连命都丢了……”

    “啊……?”毛娇娇惊异道:“想不到,这人还这么倒霉!只是,他好好地一个皇帝亲戚不当,干嘛要去造反呀?!难道……他自己还想当皇帝不成?”

    陆火离摇头叹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据我所知,这李君羡也不像是个造反之人!多半是那大乾皇帝昏聩无能,听信奸臣之言,妄害忠良啊!”

    毛娇娇问道:“大乾的那个老皇帝李重盛?二哥不是说他是个好皇帝么?怎地会妄害忠良?”

    陆火离道:“九妹有所不知,那位老皇帝年轻时为政勤勉,从谏如流,也算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了。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如今的李重盛,在龙椅上坐了七十多年,已年老昏聩,他整日里耽于享乐,不理朝政,眼里哪还有什么大乾天下!我听说眼下的乾国朝堂,皇帝至少要每隔十日,才能有一次早朝……”

    毛娇娇道:“十天才上一次早朝?这老皇帝也太懒了吧?咱们萧国的皇帝可是每日都要上朝的!”

    陆火离叹道:“岂止是不上朝啊!这老皇帝七八次南下江南,靡费民财,还多次修造宫殿,大耗国帑。据细作来报,如今的大乾国,外有旱灾为虐,内里国库空虚。太子被废之后,老皇帝又迟迟不肯立储,各个皇子竞相结党,各自倾轧,照此看来,这大乾国或许真的气数已尽!”

    ……

    两人一路往南,缓步而行,不觉间也已走出了二十余里路,陆火离见毛娇娇行走之时,右腿兀自有些僵硬,关切地问道:

    “九妹,你这腿伤还未好透么?”

    毛娇娇叹道:“好是好了,只是走起路来还是不太灵便!咳!也是小妹大意,全然未曾想到,当初那小子的剑气中竟蕴含着无上的道法,如今创口虽然早就愈合,然剑气兀自残留于经脉之中,是以腿上总还有一些烧灼之感……”

    “来……二哥背你走吧!”陆火离柔声道。

    “二哥……这如何使得?”毛娇娇难为情道。

    “九妹,你忘啦,上一次,你被叶长风那小子用剑划伤了腿脉,也是二哥背着你回家的。”

    “三十年前的事,二哥还记得呐!”毛娇娇低语了一声,便顺从地趴到了陆火离的背上,听任他施展轻功,大步往南行去。

    ……

    ……

    几乎与此同时,李君羡趁着夜色飞奔,也已赶回了长安城西的玄都观内。

    他匆匆走入后园的桃林深处,不经敲门,便信步走进了桃花小筑之内。他师兄玄都观主李淳风,此时正静坐在蒲团上,双眼似闭非闭,仿佛在冥想行功,亦仿佛在龟息而眠。

    李君羡拿起桌上的一只大茶碗,碗里还留着半碗粗茶,他端起碗来喝了一个精光,兀自不解渴,又接连倒了三大碗茶,一气饮尽,这才同李淳风言道:

    “道兄,你猜我今夜在南城门外,遇到了谁?”

    李淳风长眉一动,眼睛依旧似闭非闭,淡然道:

    “不就是一只小猫、一头老鹿么?”

    “一只小猫?”李君羡随即想到,师兄口里所言的那只“小猫”必是那媚术勾魂的毛娇娇无疑,但那头老鹿是谁?他立时又问:

    “难道……那名震江湖的‘流霜剑仙’,竟是一头老鹿?”

    “哼!……”李淳风冷笑道:“他就是一头老鹿,而且,六百年前,你还曾亲手救过他!”

    ……

第四十二章、悔恨连连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酉时、长安城南秋叶草堂】

    此刻,徐恪正坐在秋叶草堂的前厅内,喝着赵昱为他亲手泡制的“花雨茶”,静等他的老师秋明礼下值归家。

    这几日,大约户部公务繁忙,是以秋明礼直至酉时,依旧迟迟未归,徐恪只得一个人坐在桌前,一边饮茶,一边回想着自己今日行事之得失……

    今日一大早,徐恪便得到讯息,他的师兄赵王李义要在青衣卫再度召集众人,召开案情分析大会。是以他早早地来到了议事堂等待,直至辰时二刻,李义方才姗姗来迟。

    未曾想,众人商议了半天,兀自各执一词,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几位京城的高官在议事堂内争论了半天,到最后也无法形成统一意见。

    后来,徐恪见赵王李义匆匆结束了会议,他本想走上前去向师兄献策,孰料,李义并未理会堂上的任何人,只顾自己大步而出。徐恪见他师兄脸上的神情颇为烦躁,仿佛还有些闷闷不乐,是以也不愿遽相打搅,只好目送着李义的背影渐渐远去。

    李义走后,议事堂内的诸位高官也就没有再争论下去的必要,于是,几个人走的走,散的散,只留下徐恪与南宫不语两人,不约而同地留在原地。

    南宫不语打了个手势,两人便一同离了议事堂,径奔南宫的千户公事房而去。

    待得两人在千户公事房内落座,南宫命人泡来了一壶上好的花雨茶后,便屏退手下,与徐恪开始谈论起这桩京城奇案来……

    南宫不语道:“贤弟,这十日来,长安城内接连有人死去,此案已闹得满城风雨,听说昨晚半夜,皇上还把赵王殿下单独召进了大明宫内。今日,赵王殿下来得这么晚,我没猜错的话,必是赵王与皇上谈至凌晨方才回府。照此看来,皇上对这桩案子,也是忧心得紧啊!”

    徐恪道:“十天内就死了八个,加上之前死的四个,已有十二个青壮男子离奇死去,死状又是如此可怖,听说如今长安城里的男子,晚上都已吓得不敢出门。这一番惶惶景象,如何配得上我大乾之‘康元盛世’?皇上他老人家忧心忡忡,自也在情理之中了……”

    南宫不语朝公事房大门的方向瞅了瞅,微笑道:“我说贤弟啊!你这口无遮拦的老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皇上虽然曾下旨将你打入了诏狱,可现如今,贤弟不是也因祸得福,非但身入神王阁,成为白老阁主的入室弟子,而且荣升四品,成了我大乾自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千户?”

    徐恪不以为然道:“这劳什子的什么千户百户,小弟倒也未曾放在心上。小弟只是担心这一桩案子,那猫妖为祟人间,手段歹毒,随意取人性命,毫无人性可言,其荼毒不可谓不巨!我等忙碌了半月,却是空无所获!那猫妖一日不除,接下去不知还有多少长安百姓会无辜遭殃?!”

    顿了一顿,徐恪又问道:“南宫兄,今日殿下在堂上问询捉妖之策,你为何也一言不发呀?”

    南宫不语叹道:“咳!我说话有用么?有沈都督在那里坐着,哪还有我南宫说话的地方呀!”

    徐恪摆手道:“南宫兄此言差矣!小弟以为,沈环虽为青衣卫都督,但也不能由他一人说了算!青衣卫既有你我同在,又岂能容他只手遮天?!今日议事堂上,沈环所言,实在大谬!长安城众多流民乞丐,都是些无衣无食的可怜之人。对这些人朝廷理应安抚收容,怎可随意将他们抓入青衣卫大牢,对他们妄加苦役?若果真如此,我青衣卫衙门岂不比那些妖精还要可恨?!”

    南宫不语却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盏,略略啜饮了一口名茶,沉吟不语。

    徐恪见南宫不答,随即又侃侃而言道:“再退后一万步讲,就算朝廷无粮派放,无银安置,也不能对这些流民随意罗织罪名,滥施抓捕吧

    ?大不了,就听任他们流连于街头,栖息于巷落,那猫妖就算以魔功害人,每夜也至多害死一两个男子性命。如若将那些流民尽数抓入青衣卫大牢中……南宫兄也是知道的,在那座堪比地狱的大牢中,那些流民能支撑几日?流民者,皆是苦命人也!生在这个世道,已然艰难万分,他们备尝艰辛,对于这个人世已无丝毫奢望,只求苟活而已,到最后,一个个却还要惨死在牢狱中么?”

    南宫不语又喝了一大口茶,却朝徐恪摆了摆手,叹道:“贤弟!愚兄倒觉得,在这件事上,沈都督所言,亦不无道理……”

    “什么!”听闻南宫此语,徐恪顿感意料之外,他疑惑道:“南宫兄何出此言?难道你也觉得,那些流民乞丐之命,便如猪狗一般,不值得丝毫怜悯?!”

    南宫不语道:“我的无病贤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长安城乃神洲第一大城,城内住户约有二十余万,加之外国使者、往来商旅、驻扎军士、官兵眷属等等,总人口不下百万之众!那些游荡于长安城内的流民乞者,虽有一千六百余人,然对于这百万人户而言,无异于凡人身上区区毫毛而已。贤弟,你倒说说看,对于我等凡人而言,是躯干要紧,还是那些毫毛要紧?”

    “这……”徐恪有些茫然道:“于我等凡人而言,自然是躯干要紧。不过,南宫兄何以有这样一个比方?愚弟实在不解!这和那些长安流民又有何关联?那些流民乞丐虽然人数不多,但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南宫兄眼里,怎地就成了无关痛痒的毫毛?”

    南宫不语笑道:“贤弟,论口才,愚兄委实讲不过你。然则,论道理,贤弟还须听愚兄之言。若依你所言,听任那些流民乞者流浪于街头,就算长安城宵禁再严,就算禁军巡查再密,也管不住那些四处藏躲在角落中的流民。如今妖物为祸长安,每到夜间便要吸取男子体内精元,夺人性命。我大乾禁军与青衣卫卫卒都找不着的那些流民男子,妖物却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么,势必每晚都会有流民被妖物榨干精元,暴毙于街头。”

    南宫不语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言道:

    “贤弟啊,长安城内可是居住着不下百万之众!如今,这些人已各个活得如惊弓之鸟,若还让他们听到每日都有男子离奇死在街头,长此下去,长安人会作何之想?官府再怎么布告安抚,能抵消他们惊惧惶恐之心么?若咱们这些人依旧找不着妖物的踪迹,百姓会怎么想我们?到那时,老百姓们痛骂怨恨之声,都能将我们尽皆淹没!而朝廷又该如何平复百姓怨望之声?恐怕……用不了一个月,我等都要被皇上降旨责罚,丢官去职是小,弄不好还要被打入天牢,性命堪忧,甚至于……连赵王殿下都要受到连累!”

    听了南宫不语这一番“真知灼见”,徐恪不由得低头沉思了片刻,然而他兀自摇头道:“南宫兄之见,愚弟还是不敢苟同!这桩案子,汇集了全京城这么多机要衙门,又有我师兄亲自坐镇,难道再过一个月,还会捉不住那只猫妖?”

    南宫不语眼带微笑,看了徐恪几眼,心里有一句话想说,然而到了嘴边还是改了口,只见他又复端起茶盏,悠悠然品了一口香茗,徐徐言道:

    “倘若过了一个月,猫妖还是捉不到呢?”

    徐恪不由得一拍眼前的桌案,悔恨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实在不该心慈手软,竟然亲手放走了那只猫妖!”

    原来,徐恪自三月初三之夜,乍遇猫妖之后,第二日他便也将这一次遭遇告知了南宫不语。当时南宫不语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今日旧事重提,南宫不语本想道一句,“贤弟,倘若那一日你没有剑下留情,那猫妖被你两腿削断,焉有命存?那么今日,咱们又何须劳心费力再去想那些长安流民?”只是,南宫话到嘴边,心知他这位兄弟面皮子薄,是以还是忍

    住没讲。

    徐恪当然也听出了南宫不语言外之音,他思前想后,心中亦是懊悔不迭。他委实没能想到,那一晚他心有不忍,不愿去杀死一个柔弱女子。谁知事后不久,那猫妖非但不思悔改,竟然接连作案,连着害死了八个长安男子的性命!而且,依据青衣卫的侦查,那些死者并非长安住户,京兆府也至今未见有任何一个长安百姓来认领死者尸身。那么,自不难推断,这八个死者多半就是那些四处游荡于长安街头的流民乞丐了。

    见徐恪如此悔恨,南宫不语摆了摆手,劝慰道:“贤弟,过去的事就不要去说它了!只是,愚兄听你说起,那猫妖轻功高绝,右腿负伤之后居然还能如飞而去。你想想,世上那些寻常野猫,夜黑纵跃之际,尚难捕捉,更遑论她是一只修行不下千年的猫妖了!是以……愚兄担心,就算再过得一月,我等也未必能捕获那只猫妖啊!”

    徐恪叹道:“咳!……难道说,就因为咱们迟迟抓不到凶妖,就因为害怕长安百姓责骂咱们办案不力,就因为担心朝廷责罚、皇上怪罪,咱们就当将那些无辜流民,尽数抓入大牢,任他们自生自灭?!”

    南宫不语又望了徐恪一眼,心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就因为你当夜心存妇人之仁,是以“放虎归山”,如今局面已到了失控的地步,你又悔恨连连……咳!贤弟啊,为兄应该怎么说你才好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一夜若换作是我去城南巡夜,哪里还有猫妖的命在?!

    南宫不语只得又耐着性子解释道:“那些长安流民,无家可归,无业可为,散处于长安城中,以偷盗捡拾为生,时常还会抢夺商旅之财。那些人本就是不法之民!若依照沈都督所言,将流民乞丐尽数抓捕,原本也是依法而为,老百姓自无话可说,他们就算都死在大牢之内,又有谁会去关心呢?”

    徐恪急道:“南宫兄,你怎会依从沈环那厮的话?那可是一千六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南宫不语无奈道:“那么……依贤弟所言,对这些流民,究竟该如何处置呢?且不说京兆府能不能找着这许多地方来收容那些流民。如今我大乾户部,听说已捉襟见肘,就连百官的俸禄也已减半,难道说,你真的想让天子下诏,将从百官嘴里省下来的钱粮,拿来供养那些流民乞丐?”

    徐恪听得南宫之言,他虽心下连连摇头,却也找不着道理与南宫辩驳。

    “那些流民乞丐本就是不法之民,将他们尽数抓捕,原本也是依法而为,老百姓自无话可说,他们就算都死在大牢之内,又有谁会去关心呢?”南宫不语这一席话,字字如冰刀雪剑一般,直刺人心肺腑。虽然在南宫心目中,这些人的生死实如蝼蚁一般,无关大局,然而他这一番话却也是破解当下难题的关键所在。

    是啊!如若对这些流民进行安置收容,朝廷无钱无粮,势难实行;如若听任这些流民散落于街巷角落,那么这些人就都成了猫妖的“活靶子”,长安城每晚都将会有男子离奇暴毙于街头,长此下去,朝廷不堪汹汹舆情,势必会责难办案之人,主理此案的赵王李义自当第一个受罚……

    如若想保住这些流民乞丐的性命,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尽早捉住那只为祸人间的猫妖。可是,那猫妖明明已在眼前,徐恪自己却已放弃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今后悔,也已晚矣!

    这一下,徐恪除了深切懊悔之外,又陷入了两难之中。

    ……

    ……

    “徐公子,茶凉了吧?小玉再为你续一杯!”

    徐恪坐在秋叶草堂内,正凝神回想之际,却听得一声婉转的少女之音传来。随即,一个婀娜俏丽的少女身影映入了徐恪的眼帘,那人正是秋明礼的贴身丫鬟赵昱。

第四十三章、草堂言欢

    见赵昱进来为他添茶续水,徐恪忙欠身道:“小玉姑娘,不用麻烦了!”他又望了望门口,问道:“秋先生还没回来么?”

    “秋先生这几天回来的都很晚,不过,如今已是酉末时分,估摸着先生也该到家了。”赵昱为徐恪续完热茶,便转身往厨房回走。

    “小玉姑娘!”见赵昱立时就要走开,不知何故,徐恪竟而朝她挥手呼唤道。

    赵昱止步,回身问道:“公子还有何事吩咐?”

    徐恪有些不好意思道:“小玉姑娘要是不忙的话,可否陪我坐着聊聊天?”

    赵昱却为难道:“徐公子,小玉还得去厨房做饭呐,要不然,等一会儿秋先生回来了,你们拿什么下酒啊?”

    徐恪忽发奇想,随即道:“那……不如,我和你一同去厨房吧,咱们一道做菜,姑娘做菜的手艺如此妙绝,无病也想跟着你学几招呢!”

    赵昱好奇道:“徐公子,你想跟我学做菜?”

    徐恪点头笑道:“然也!我今天就想跟着你好好学菜,请小玉姑娘不吝赐教!……”

    赵昱不禁“噗嗤”一笑道:“哪有一个大男人家,会去学厨房的手艺啊?这些都是我们女子的活计,公子还是在前厅好生歇着吧,只消一会儿工夫,小玉就会把晚饭做好!”

    赵昱说完话,便扭头往厨房行去。不想,徐恪却兀自紧跟在她后头,还振振有词道:“不行!平时都是我吃小玉做的饭,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帮小玉的忙!要不然,下次我再来草堂,还有何面目大言不惭地白吃你做的饭菜?”

    赵昱无奈之下,只得听任徐恪跟着她一同进到厨房之内。不过,徐恪虽然剑术高超,然而一旦动起厨房的菜刀,却显得异常笨拙。他呆立在灶头长时,对着旁边放着的青菜、苋菜、番瓜、蘑菇之物,却委实不知该从何下手。

    算起来,徐恪自幼便失去父母,独自在颠沛流离的困境中长大,日常衣食,一向也是只靠自己,从不求人,他应当是一个很会做饭之人。然而,他之前在杭州城阙干巷的家中,至多也只会煮一些面条、蒸几个馒头而已,却从未学会做一桌好菜的本领。此时,面对真正做菜的“大师”,他岂敢随意“班门弄斧”?

    赵昱眼见徐恪在厨房内笨手笨脚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她随即吩咐道:“徐公子,不如你帮我坐那里烧火吧?上面的活,我自会弄。”

    徐恪无奈之下,也只得坐到了大灶后的小凳子上,拾起一些干柴,放入炉灶之内……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大约也只有这个了。

    徐恪看着炉膛内的熊熊火焰,蓦地便想起了在甲子十二命轮中的那个“赤炎魔王”。

    虽然,距离他出阁之后,已有些时日;然而他在神王阁内的种种经历,却仿佛就在眼前,他只要双眼微微一闭,那些如云如烟的往事,便纷至沓来……

    直至今日,徐恪心中仍不禁感叹,他在神王阁内的这一番经历,直如过完了一生!甚而,好似已过了无数次的人生!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神王阁第四层云影楼内,借云影珠穿梭时空之力,竟而会闯入了甲子十二线命轮中,那是一个面目全非、极度可怕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不知何故,天地一片昏暗,世界已然魔化,神洲大地到处都是魔族肆虐,人类已到了濒临灭绝的境地。

    在那个魔化的世界里,与他的朋友们共御强敌,艰难求生。他们好几次遇险,差点就丧命于魔物之口,然而,好几次都幸而被他们逃脱。

    其中有一次,在许昌土城内,他与胡依依、怡清、慕容嫣等人,被“白鼠魔王”率大队魔兵包围,几乎已到了全军覆没之地,幸亏一个女子站出来相救,这才让他们侥幸逃过一劫,都活了下来。

    后来他听闻,那位浑身冒火的女子就是魔界四大魔王之首——“赤炎魔王”。他初时不知,那“赤炎魔王”身为魔族首领,何以会放过自己,反与“白鼠魔王”为敌。直到他回想自己在镜花楼梦境中所经历之事,这才想起,“赤炎魔王”恰正是赵昱!

    如今,这位“赤炎魔王”正站在自己的对面,站在大灶前忙碌不休着,只见她一会儿挥动锅铲,一会儿切菜装盘,随着她一连串熟练的动作,不时便有各种菜肴的香味阵阵飘来……

    徐恪一会儿看看眼前的赵昱,一会儿又望望炉膛内的焰火,他忽然间又生出一种不真实之感。

    在我眼前的这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吗?

    如果是真实的,那么眼前的这位少女,到底是“赤炎魔王”,还是赵昱?

    如果说她是赵昱,那么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赤炎魔王”又是谁?如果说她就是“赤炎魔王”,那么她在灶间做饭,还需要我徐恪为她生火么?

    想到此处,徐恪心下忽然又生出一股冲动。他小心翼翼地用火夹从炉膛内夹出了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条,趁赵昱正忙着用勺子舀水入锅,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背后。

    “小玉,你来看!”徐恪突然大喊了一声。

    “什么呀?”赵昱听得徐恪在身后叫喊,不免略略一惊,但她随即一笑转身。不料,她刚刚转身,却乍见一大团火焰已然到了自己眼前,差一点就要烧着自己的头发之时,立时惊叫道:“啊!着火啦!火……我的妈呀!”

    见这位“赤炎魔王”居然见了火焰如此害怕,徐恪随即把那根烧着的木条往后一收,扔回了炉膛之内,他嘻嘻一笑道:

    “没有着火,小玉,我是同你开玩笑呐,瞧把你吓成那样!”

    “徐公子,你怎地这么……!”赵昱被刚才那一团火焰猛然间靠近,已吓得有些花容失色。虽然徐恪只是同她玩笑,手中的燃火木条也只是轻轻往她眼前一晃,并未烧着她丝毫,但她毕竟少女心性,此刻心中已慌得突突直跳。她不禁疾步上前,伸出她春葱般的小手,便要往徐恪头上“招呼”……

    赵昱心想,你徐恪怎地这么顽皮?!都这么大个人了,却跟个小孩子似的,先前是定要跟我学烧菜,如今倒好,菜没帮我好好烧,倒一把火差点烧了我的眉毛!瞧我不好好揍你一顿!依照赵昱的脾气,可真想抡动她的小胳膊,给徐恪的额头上、肩膀上都来个几拳头。

    然而,赵昱手举到空中还是放下,她笑着叱道:“徐公子,你好生坐着吧,我让你烧火,可没让你烧我呀!你可不许再烧火来吓我了,要不然,这顿饭小玉就不烧了!到时候秋先生回来,看你们吃什么!……”

    徐恪回到小凳子上坐下,一边继续往炉膛里添柴旺火,一边故作惊讶道:“小玉,这火有什么可怕的?你天天都跟火打交道,怎会怕火呢?”

    赵昱也继续往锅子里舀水,她却会错了徐恪话中的意思,随口答道:“我虽天天跟火打

    交道,但我也很怕火呀!小时候,我一见到大火就躲得远远地,生怕火焰烧到自己。就算大冷天生火取暖,我也不敢离得火堆太近!那一次我被族长带人绑在树枝上,看到他们要放火烧死我,我一想到等会我身子下面会燃起熊熊大火,当时我就吓得晕了过去……”

    赵昱自然不知,徐恪口中所言“你天天都跟火打交道”之语,乃是另有所指,她还以为徐恪讲的就是她每日都要在厨房忙碌之事。

    徐恪回想着当日的情景,笑着说道:“小玉,原来你那一天晕倒,是这个缘故呀!我还一直纳闷呢,怎地火势未起,你竟先晕了过去呢?想不到,你竟是一个如此怕火之人!”

    赵昱也不禁回想起,去年冬日,她被同村人绑缚在村前的一颗歪脖子老树上,差一点就要被大火烧成灰烬,幸亏徐恪及时赶到,奋身跃起将她从大火中给救了出来。若徐恪当时迟了片刻,她一身雪白的肌肤,恐怕早已烧成了一团大红的“肉饼”了。

    想到这里,赵昱忙回身向徐恪敛衽为礼道:“徐公子,那一日多亏你奋不顾身地相救,方才让小玉捡回一条小命。当日公子为了救我,自己也差点被火烧着了,公子大恩大德,叫小玉何以为报?!”

    刚才,因为自己突然一个玩笑之举,徐恪还见赵昱差一点就要对他“动拳头”。此时,徐恪却冷不丁见赵昱又要对自己行大礼,他急忙上前扶住了赵昱,歉然道:

    “小玉姑娘,区区小事你又何必总挂在心上?再者,我虽救了姑娘一次,姑娘也救了我一次呀!”

    “我救了你一次?”这一下,轮到赵昱糊涂了:“徐公子,小玉不过一个弱质女流,何曾救过你呀?”

    徐恪自觉失言,索性道:“那个救我的人,不是你,但也是你!她与你虽是两人,却同为一体……”

    赵昱心下更加糊涂了:“那个救你的人,不是我,也是我?那她……她到底是谁呀?”

    “咳!……”徐恪心里又有些后悔,他心道我同她说这些作什么?!他此时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小玉,秋先生应该快到了,你还是快些烧菜,快些烧菜去吧!”

    赵昱只得转身接着舀水烧汤,又忙碌了起来。不过,她心中兀自留有一些疑问。她心想,今日这徐公子怎么啦?怎地言语如此怪异?他刚刚用火焰吓我倒也算了,如今又说什么有一个人是我也不是我,那个人既然是我,怎地又不是我了?再者,我何时曾救过他性命?我只有在梦里曾经救过他一次……

    蓦地,赵昱忽然就想到了,她曾经做过的一个离奇的梦境。在那个梦境里,她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子,那女子的名字叫作“炎”。而且,那女子的模样甚是吓人,直到她梦醒之后,依旧吓得心中“噗噗”直跳。难道说……徐公子所言的那位,就是我梦中所化之人?

    “徐公子,小玉想起来了,我曾经做过一个怪梦!”赵昱一边忙着炒菜,一边又向徐恪说道。

    “哦……”徐恪故作淡然地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梦?”

    “我在梦里,在梦里……”赵昱努力回想着自己那个离奇的梦境,手中兀自在翻炒着一盘苋菜,她正要说话之际,却忽听得厨房外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无病、小昱,老夫归家迟了半刻,竟惹得你们在灶间做起了大梦,哈哈哈!”……

第四十四章、安得完满

    赵昱在厨房忙着炒菜之际,不经意间便想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离奇的梦境。她正要讲给徐恪听时,却忽听厨房外传来一位老者爽朗的笑声,那笑声于沧桑中又透着豪迈,不用看也能听得出,是秋明礼下值回家了。

    “秋先生,你回来啦!”赵昱见秋明礼进了厨房,忙转身向老爷行礼。

    “先生来了!”徐恪放下手中的柴禾,也起身向秋明礼拱手为礼道。

    秋明礼呵呵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无病,老夫与你才三日未见,你便已学会了帮小昱做饭?”

    赵昱听得脸上一红,忙低头继续舀水。

    徐恪笑道:“先生取笑了,无病跟着小玉姑娘学菜,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而已。”他转而又心想,我呆在厨房半日,也只是帮她烧火而已,这烧火能算做菜么?照此说来,我恐怕连小玉做菜手艺的皮毛也未学会呀!

    秋明礼向徐恪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便离了厨房,回到前厅落座。

    秋明礼刚刚坐下,未及喝上一口热茶,便朝徐恪说道:“无病啊,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你若不来的话,老夫还打算去你的徐府,讨你三杯酒喝呢!”

    徐恪遂问道:“先生要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么?”

    这时,与秋明礼一道回来的家童平安,又为老爷端上来一碗刚刚冲泡好的花雨茶。秋明礼端起茶碗,也不顾热茶滚烫,兀自咕咚咕咚地连喝了好几口,这才说道:

    “急事倒是没有,只是听说你们今日一早便一同开会,怎么样?可曾有了捉拿凶妖的计策?”

    徐恪一听,立时摇头不已,叹道:“咳!今日的早会,一帮人在议事堂里吵了半天,到最后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依我看,这样的合议,不过是徒耗光阴罢了,于破案而言,全无用处!”

    秋明礼问:“赵王殿下说了什么没有?”

    徐恪依旧摇摇头,道:“殿下什么也没有说,他听见沈环与成克中争吵不休,便匆匆结束了合议,只管自己一个人出门去了。”

    “哦……赵王他什么也没有说?”秋明礼又问道:“那今日的议事堂上,沈环与成大人到底在争论些什么?”

    “咳!这两人争来争去,无非就是怎么安置那些流民乞丐!……”于是,徐恪便索性将自己今日在青衣卫议事堂中所听所见,一一都说给了秋明礼听。

    秋明礼听罢之后,沉吟良久,方才叹道:

    “看来,赵王殿下着实是遇到了难题呀!”

    徐恪也随即言道:“是啊!不瞒先生,无病今日前来,也是想请教先生,对于如何安置那些长安城的流民,先生可有办法?”

    “嗯……对这些流民该如何处置,这倒……当真有些棘手……且容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秋明礼端起了茶盏,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先生,先不要想了,都已是戌时,

    赶紧吃饭吧!”

    这时,赵昱与平安已经端着食盘走入了前厅,眨眼间,她便已做好了全部的饭菜,且一一将它们端上了前厅,摆在了方桌上。

    “好,无病,你今日也等得久了,咱们且先用饭,边吃边谈!”秋明礼随即拉着徐恪坐到方桌前,平安早已为他们二人都斟满了酒,备好了碗筷。

    “平安、小玉,还有那位喜乐大叔,你们也一道过来吃吧!”徐恪向堂前的赵昱招呼道。

    只是,无论徐恪如何热情相招,赵昱只是摇头笑了笑,依旧不肯与自家的主人同桌而食,她与平安布置完所有的酒菜碗碟,便纷纷走出前厅,各自忙碌去了。

    见徐恪兀自凝望着赵昱远去的背影,秋明礼笑着问道:“怎么啦……无病,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小昱姑娘呀,你若喜欢的话,我叫她明日就去你徐府帮忙,你让她做丫鬟也好,做其他事也罢,都可随你……呵呵呵!”

    “先生!”徐恪听了秋明礼这一句取笑,立时脸色一窘,他忙收回眼光,低下头,端起酒杯只顾自己饮酒。

    “怎么啦?老夫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就连跟老夫碰一杯酒都不愿意了?”秋明礼举起酒杯,接着打趣道。

    徐恪窘着脸,忙举杯与秋明礼略略碰了一下,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他随后便问道:

    “秋先生,据大理寺戴舟所言,那些散落于长安城各处的流民,竟有一千六百余人。对这些人,朝廷本就该拨银安置,可无病却听闻,如今我大乾的国库,已然存银无几,难道这是真的么?”

    秋明礼见徐恪冷不丁话题一转,就绕到了国库存银上,他不免也稍稍一愣,但这一话题恰正是他今日所欲陈述的“正题”,于是他便放下筷子,叹道:

    “无病,老夫实不相瞒,如今我大乾国库的存银,已经连官员的俸禄都成了问题!老夫这几日忙前顾后,算来算去,算的就是如何去筹够下个月官员的俸银!”

    徐恪夹了一口青菜放入口中,只觉香嫩可口,比之于得月楼的烹饪,虽觉清淡,但绕口都是余香,他吃得兴起,便连着夹取了好几道菜肴,张口大嚼了起来。

    秋明礼手捋长须,兀自叹道:“说起来你或许不信,就连老夫也未曾想到,我堂堂一个大乾天下,全国三十二道、一百二十八府,拢共不下两千余万民户,国库竟亏空到如此地步!如今我户部的银子,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老师……”徐恪喝了一口酒,问道:“国家每年的赋税有这么多,再加上番邦的进贡,那些银子都到哪里去了?”

    秋明礼道:“你不知道,去年一场大旱,全国有四道十六府受灾最巨,其它地方收成也不太好!除了江南与岭南诸道,赋税尚能收到八成之外,其余诸道,大多连半成的赋税都收不上来。至于那受灾的四道十六府,非但颗粒无收,朝廷还下拨了几百万两银子赈灾。皇上他又一向爱民如子,见百姓贫

    困,也不忍催收,对于那些受灾颇巨的州县,还一气免除了两年的赋税。赋税打了折扣,赈灾又大费钱粮,可官员们的俸禄、将士们的饷银还得如期发放。如此一算,你再想想,国库哪里还有多余的存银?!”

    徐恪见秋明礼一旦说起国库的现状,不免满脸忧容,眼前的筷子竟而一动未动,他忙举杯劝道:

    “先生,国库虽无银两,咱们还得吃饭不是?小玉做的菜这么好吃,先生快拿起筷子,多吃一点!若秋先生不把肚子填饱,何来的气力去筹措官员们的俸银?”

    秋明礼闻言不由一笑,此时已是夜晚戌时,他忙碌了一日,腹中早已饥饿万分,当下便举杯与徐恪对饮了一口,终于拿起筷子,将赵昱精心烹煮的那些炒青菜、苋菜笋干、蒸番瓜、地衣鳖肉汤等等菜肴,接连送往自己的口中。他一边细细咀嚼、缓缓吞咽,一边也暗自赞叹,小昱这丫头,今日有无病来,她做的菜竟尤为好吃!

    两人喝酒吃菜,过了片刻,徐恪又道:“秋先生,我听闻三月初三上巳节,皇上给贵妃娘娘做寿,当晚在兴庆宫内大宴群臣。君臣整夜歌舞为欢,席上山珍海味,遍列珍馐,皇上又赏赐贵妃无数,这一场花费,纹银不下十万两之巨!皇上不是有很多银子么?如何先生今日竟会大叹苦经?”

    秋明礼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苦笑道:“那是皇上用内帑的银子来做寿,这可与国库无干啊!”

    徐恪好奇道:“内帑?老师是说皇上在国库之外,又在皇宫大内设了一个‘内库’?那么学生倒是奇怪了,这内帑的银子,又从何而来?”

    秋明礼苦笑了两声,道:“内帑么,小部分是番邦的进贡,大多数……自然也是从赋税中而来。”

    徐恪脱口而出道:“既是从赋税中而来,那么理当记入国库呀!如今,连官员俸禄都是如此吃紧,皇上何不从内帑中拨付银两,用以解燃眉之急?”

    秋明礼摇头笑道:“皇上怎舍得用他自家的银子,来给官员们发俸?”

    徐恪不解道:“这就奇了,官员是皇上的官员,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就连整个大乾天下,也都是皇上的!皇上的家不就是我大乾的国么?老师怎么说,这内帑的存银是皇上自家的呢?”

    依照此刻徐恪心中所想,皇帝既然还有内帑存银,非但应下拨官员俸禄,还可以拿出几万两银子,用来收容安置那些长安城的流民才是。

    秋明礼连连摇头,他不再接话,而是重新拾起筷子,只顾低头吃喝,待得过了片刻,他才举杯与徐恪对饮了一大口,话锋一转,说道:

    “无病啊,皇上的内帑也好,大乾的国库也罢,这些事就用不着你来劳心了!你且先说说看,如今长安城内有妖物作祟,老百姓们都已吓得夜间不敢出门,如今又接连死了八个青壮男子,接下去,你们打算用什么法子去捉住那只妖怪呀?”

第四十五章、无奈之选

    见秋明礼向他问询捉妖之策,徐恪略作思忖,遂答道:

    “这桩案子的元凶,现已查明,就是那只臭名昭著的猫妖,她名叫毛娇娇,还有一个外号叫什么‘和合金仙’!如今猫妖在暗,我等在明,我和赵王殿下已商量好了,我们两人每日乔装成寻常男子,专门吸引那猫妖现身,而后将她擒拿!”

    “那么……”秋明礼随即问道:

    “你们可曾引出那只猫妖?”

    徐恪不胜惭愧道:“引是引出了,只是那一晚……”

    于是,徐恪只得将自己在三月初三那一晚,乔装改扮之后,深入南城门外二十里之密林,终于遇上了毛娇娇,后来因一念之仁,竟而将她擅自放了的经过,又与秋明礼备陈了一遍。

    “糊涂!”秋明礼刚刚听完徐恪所述,立时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叹道:

    “无病啊,妖是妖,人是人,自古以来,人妖两族便势不两立!你怎可对妖类心存善念?你可知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啊!十天前就因为你这一念之差,这十天就有八个无辜男子丧命街头。你想想,接下去,还得有多少青壮男子被那猫妖残害惨死?!”

    徐恪低下头,黯然道:“老师责备的是!学生知道了,若教无病再遇上那只猫妖,定以我手中昆吾剑,取下她猫头!”

    秋明礼道:“然则,你和赵王这十天来,竟还是一无所获?”

    “……”徐恪点了点头,默然无语。

    此时,两人酒菜也吃得将尽,于是便各自都停杯投箸,秋明礼捋须思忖片刻,又问道:

    “那‘乔装引妖’之计好是好,只是,缘何只有你们两人?”

    秋明礼言下之意自然是,此次皇帝下旨,命赵王李义主理这桩京城奇案,负责一道破案的,有青衣卫、京兆府、刑部、大理寺,甚至连禁军也加入了进来。这些衙门几乎囊括了京城所有的机要部门,可见,皇帝对这桩案子关心之重!依照皇帝旨意,赵王可以单独节制这所有的衙门,对下辖众兵员可随意调动。可为何如今真正出力的,竟只有你徐无病和李义两人?京城这么大,就靠你们两人捉妖,怎么够?

    徐恪想了一想,却找不到合理的答案,只得自相揣测道:“或许,依照我师兄的心意,对其他人都不太放心吧?”

    秋明礼随即道:“你们这捉妖的计策,原本是好,只是如今,恐怕收效不大了。”

    “为何?”徐恪问。

    秋明礼道:“长安城实行严格的宵禁之后,所有男子不再出门,若此刻街巷中还有美貌男子出没,自会吸引妖物前来夺取精元。可是,只有你们两人怕是万万不行了! 你想想,你们师兄弟,一个贵为大乾神王阁副阁主,一向是妖魔的克星,威名早已在外,那猫妖敢去惹他么?还有你,原本是有机会的,可如今……”秋明礼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脾气,话到嘴边,却还是收了回去。

    徐恪自然知道他老师所指,赵王李义名气太大,就算李义乔装改扮,猫妖也定不敢轻易去招惹,那么,能够吸引猫妖现身的,便只有他自己了。可就在十天前,他才刚刚出门引妖,猫妖就已经乍然现身,当时他已经出剑得手,只可惜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徐恪讷讷道:“都怪学生一时心软……”

    秋明礼摆手道:“之前的事,就别提了,你也莫要太过自责。如今那猫妖还在害人,长安城每晚都有男子暴毙于街头,长此下去,无病,你和赵王殿下的处境,委实堪忧啊!”

    徐恪急道:“此事都怪我心志不坚,到时皇上若要怪罪,就怪罪无病一人好了,大不了,我这劳什子千户,不当也罢!”

    秋明礼不满道:“无病,君子有道,穷且益坚!你怎地才吃了些许挫折,就生出退意?若

    我大乾朝堂之上,人人都如你这般,一言不合就弃官而去,那么这一大堆的烂事谁来收拾?这为祸人间的妖物,谁去捉拿?!”

    徐恪低头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记住了!”

    秋明礼叹道:“皇上本对赵王殿下寄以厚望,他将案子的审破之事全权交托于赵王,又给了赵王京城中最为精干的手下。哪知道,这半个月下来,猫妖踪影丝毫未见,长安城却接连有人惨死于街头。如今,老百姓人心惶惶,朝堂上也是议论纷纷,就连我户部的一干属员,每日里也都是心内惴惴、惶恐不安……咳!老夫所料不差的话,至多再过半月,若案情仍旧毫无进展的话,皇上势必会降旨,免除赵王审案之权!”

    “啊……?”徐恪急道:“至多半月?皇上就要责罚我师兄?这也……太快了吧!那猫妖轻功高绝,出没无定,我们如何能确保在半月之内,就能将她捉住?!”

    秋明礼摆手道:“放心,皇上是不会责罚赵王的,只不过,赵王全权审案之权,必会被皇上下旨免除!”

    “这……”徐恪兀自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师兄为人虽然随意无为,然心性却甚为孤高自负,若猫妖未除,他却就此被他父亲给下旨免职,叫他心中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秋明礼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你们至今连猫妖的一根毛也未曾抓到呢?再者,皇上将赵王免职,那不是责罚,而是出于爱护!若换作别人是此案之专案主使,早就被皇上给免官夺职,扔进你们青衣卫的大牢里去了!”

    徐恪一时无言,他心道,看来今日早间,南宫兄所言确是在理啊!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自京城突发奇案以来,已有十二位男子惨死街头,如今,妖物为祟长安的消息已散布于大街小巷,老百姓原本就是胆小怕事之辈,再加上每日都有死状恐怖的尸体惊现于长安街头,百姓们自免不了更加慌乱。因为百姓们的过度恐慌,原本这座繁华无比的神洲第一大城,如今已渐显凋零之象,非但是入夜之后,就是白日里,街巷中已是行人稀少,酒楼里也渐显冷清。

    百姓慌乱不堪,京城已显凋零之象,长此下去,如何得了?而负责查案的“京城审案团”却是毫无作为!通常到了这个时候,朝廷都免不了要举起刀子,严惩一批办案之人,用以平息众怒,安抚人心。而第一个要受罚之人,自然就是负责主理审案的官员,若非是赵王李义亲自坐镇,恐怕光是言官们的弹劾奏章,都早已将主理审案之人淹没……

    徐恪抬头问道:“秋先生,就算那猫妖行踪不定,我等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有把握将她拿住。然我等若将那些散处于长安街巷中的流民乞丐尽数收容,让猫妖无从下手,就此控制住死者的数目,这样的话,是否可以迟延皇上下旨?让我师兄得以查案到底?”

    秋明礼点头道:“按理说应是如此,若长安城不再有新的死尸出现,百姓们心下稍安,我想皇上也不会这么心急。”

    徐恪紧接着说道:“那么……我等可否向皇上奏请,让朝廷拿出银两,用以接纳这些流民?”

    秋明礼连连摆手道:“无病,这件事你想也别想,莫说是你我上书奏请,就算是赵王殿下亲自到御前求恳,皇上他也是万万不会答允的!”

    徐恪疑惑道:“这却是为何?先前长安城有大批灾民流浪于此,皇上还不是下旨,让户部拨付银两,让京兆府设置粥棚广为赈济么?”

    秋明礼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皇上要救的,是流落于此的灾民,赈济灾民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体现的也是皇帝爱民之心。可现如今的是什么人?这些人都不过是一批不事农桑、不愿做工的流民无赖罢了!他们在长安城中终日无所事事,要么沿街乞讨,要么四处偷盗抢劫,这些人在长安百姓心目中,

    无异于‘过街之鼠’,人人都恨不得将他们从此驱逐,又有谁会去同情可怜他们?皇上就算拿得出银子,也断不会去接济这样的一群‘过街之鼠’啊!”

    徐恪感慨道:“好一个‘过街之鼠’啊!……”他忽然就想到,自己年幼便失了父母,一直在孤苦无依的境遇中长大,那时候,他到处流浪,四处乞讨,到了夜间就随意找个角落,席地而眠,过得不正是这些长安流民的生活么?

    秋明礼自然无法体会徐恪此时的心情,只听他再次叹道:“无病啊,你再仔细想想,这些流民就好比老鼠一般,专门躲藏在阴暗的角落中,官府无从管控,猫妖却可以轻易捕捉。如今,那猫妖已不会去招惹你们两人,她也没有别的男子可以下手。是以,老夫断定,今后若还有别的长安男子暴毙于街头,必是那些流民乞丐无疑!咳!……流民一日不除,长安一日难安呀!”

    徐恪又问道:“依先生之见,难道……对这些长安流民,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秋明礼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对这些流民,难免就不太公平了。”他从吃饭之前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此时,心中才有了答案。

    徐恪犹疑道:“难道说,先生也赞同沈环的见解,要将这些流民尽数抓进青衣卫的大牢,任他们自生自灭?”

    秋明礼立时摇头道:“那是断断不可!若将他们尽数抓入青衣卫,一来无异于将这些人各个都判了死刑,还要被惨虐而死,此举实在大为不当!二来,如此大肆抓捕,在当下长安城内人人自危之际,势必会引起百姓更加惊慌骚乱!”

    徐恪不禁连连点头,随之问道:“那么,老师的意思,还是要将他们尽数收容安置?至于安置他们的银两,却是从别的地方筹措?”

    秋明礼兀自摇头道:“收容安置他们,那是不可能了!别的地方若能筹到银两,老夫也是要拿来用作俸银。为今之计,只能派兵将他们秘密抓捕,然后尽数驱逐!”

    “秘密抓捕、尽数驱逐?”徐恪心下不禁大为失望,他问道:“依秋先生之见,该将这些人驱逐到何处呢?”他今早在议事堂中就曾听得京兆府尹钟兴鸣所言,说这些流民异常难缠,官府每每派人将他们驱逐,他们也总有法子偷偷溜回长安。

    秋明礼道:“对于这些流民,老夫知道,京兆府也是伤透了脑筋。不过,钟兴鸣之前只是命人将流民们就地驱逐,长安人大多乐善好施,这些人焉肯舍弃这块‘膏腴之地’?是以,要彻底清除这批流民,只有将他们尽数抓捕,强行驱逐至六百里之外,起码要抓到宿州府的许昌境内,才可以将他们再行释放。这样的话,就算他们想走回来,没有个把月的辰光,他们也是回不来的……”

    徐恪听闻自己的老师驱逐流民之言,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反对。在他心目中,若派兵将这些人尽数驱逐至六百里之外,中间不免要大动干戈,兵士们未必能一路善待这些命如蝼蚁般的低贱之民,而且,就算他们一个个平安来到了许昌城,失去了长安人的“乐善好施”,叫他们还怎么活?

    然而他想了良久,却依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这时,秋明礼见天色已晚,两人已商谈了许久,该说的也大致说尽。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徐恪的胳膊,恳切言道:“无病,不要再多想了!为今之计,这些流民要尽快驱逐,越快越好!你今夜便可前去面见你的师兄,将老夫这一条处置流民之策,尽快述与他知晓!”

    顿了一顿,秋明礼又郑重叮嘱了一句:“长安流民众多,光靠京兆府的一帮衙役是不够的。赵王殿下若同意老夫之策,必然会吩咐禁军出马,然则,禁军兵马在实施抓捕的时候,务必要穿上京兆府衙役的皂服,切记!”

第四十六章、思之再三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戌时、长安城东北大宁坊附近】

    徐恪出了秋叶草堂,径奔长安城东北的赵王府而来。

    一路上,他心中反复思忖,有一个疑问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难道,我们真的应该把那些长安流民,尽数抓捕,放逐于六百里之外么?

    他们本就是一批可怜之人,颠沛半生,却落到个无家可归的境地,如今,因为京城里妖物为祟,竟要无端被连累,各个都被驱逐?

    可是,如果听任那些流民乞丐露宿于街巷角落,势必会招来猫妖,那么,接下去任谁都无法阻止长安城每晚都会有人曝尸街头的惨象!而这,恰恰是如今大乾皇帝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皇帝原本就是个多疑易怒之人,如今又垂垂老矣,当此多事之秋,再让他听闻案子迟迟未破,猫妖却四处害人的消息,他焉能不龙颜大怒?

    自古以来,皇帝要是生气,大臣就要倒霉,而这一次,皇帝若是要责罚办案之人,第一个难逃重责的,自然是赵王。

    虽然,赵王李义贵为大乾神王阁副阁主,又敕封七珠亲王,一向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儿子。然而,法不容情,这桩案子毕竟迁延太久,牵动太广,如今的长安人已满是对朝廷失望指责之声,到时候,皇帝为了平息众怒,免不了还是会对赵王下旨惩戒。

    而这,也是徐恪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不要多想了,为今之计,这些流民要尽快驱逐,越快越好!……”

    他脑海里又再次闪现秋明礼急切的声音。看得出,秋先生对于赵王殿下也是格外关切。

    满朝文武皆知,当今皇帝的诸位皇子中,赵王李义与魏王李缜一向最为要好。秋先生身为魏王府的第一智囊,今日如此设身处地去为赵王谋划,自也在情理之中。

    徐恪再联想到秋先生今日同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他也要来找自己。先生要特意来找自己,所为何事?自然也是关心赵王之事,更或许,真正关心赵王的,还是赵王的四弟魏王李缜。

    如此一想,徐恪更加觉得事态的严重,或许,连李义自己还未觉察,他已身处漩涡之中。满朝文武,诸位皇子,都在紧紧盯住他的一举一动。他若稍一不慎,立时便会招致大祸!

    好吧!事不宜迟,我就听老师的话,今夜就去见我师哥!徐恪心念到此,便抛开脑中的疑虑,兀自朝长安城东北的大宁坊而来。他师兄的赵王府就坐落在那一片不起眼的屋宇瓦舍之中。

    ……

    “站住!”

    徐恪正大步而行,忽听得一个粗豪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长安城入夜宵禁,男子一律不得出门,你不知道么?竟还敢大摇大摆地出门,你是想找死么?!……”

    徐恪听得那声音甚是耳熟,立时疾步朝他行去。

    “吆,是无病兄弟呀!”待得徐恪走近,那人忙改口道。原来,喝止徐恪的恰正是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他身为禁军将领,今晚正奉命带领手下,四处巡夜,严查宵禁。

    “薛大哥,多日不见了,一向可好?”徐恪忙疾步上前,向薛涛抱拳行礼道。

    薛涛走到徐恪身前,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道:“无病兄弟,听说你已经荣升四品千户了,我这做哥哥的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贺呢,没想到,竟在这里跟你巧遇!呵呵呵……”

    言罢,薛涛也学着徐恪的模样,向徐恪拱手为礼,神色颇为恭敬地说道:“末将薛涛,见过徐千户!今夜风大,千户大人孤身夜行,可要小心些了!”

    徐恪忙上前扶住薛涛的手腕,佯装生气道:“薛大哥,你这是作什么?小弟不过区区一个四品,怎敢当薛大哥向小弟行礼?!”他心道,就算论品阶,我只是个从四品,你薛涛可是一个年资不短的正四品禁军大将,要行礼也理当是我向你行礼参见才是。

    薛涛却摇头道:“诶!兄弟,今时可不同往日了,人人都知道,你们青衣卫可是皇上亲御的衙门。你这个四品千户,岂能与那些寻常四品相比?俺老薛的这个四品官,怎能有兄弟这青衣卫的四品千户来得神气?!你瞧瞧,光这块镶金虎牌……啧啧啧……漂亮啊!”

    薛涛说着话,双眼便情不自禁地望向徐恪腰间的那块金灿灿的腰牌,满脸都是艳羡之色。

    徐恪见薛涛盯着自己的腰牌,随手便将它从腰间取下,交到了薛涛的手里,淡然道:

    “薛大哥要是喜欢的话,这块腰牌小弟就送你了!”

    薛涛手抚着腰牌,正自把玩,闻听徐恪之语,忙将腰牌又交还到徐恪手中,连连摆手道:“兄弟,这话可不敢乱说!擅取青衣卫千户腰牌,那可是死罪!”

    “啊……?”徐恪奇道:“还有这档子事?”

    “那可不是?哥哥还能骗你不成!”薛涛

    忙将腰牌亲自往徐恪腰间系好,又郑重叮嘱道:“非但是偷拿者要处死,就连丢失腰牌的人,也要被治罪,所以啊,兄弟还是将自己的腰牌好生保管,千万不要落在坏人手里!”

    薛涛将腰牌在徐恪腰间系好之后,又殷勤问道:“千户大人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徐恪有些真的生气道:“薛大哥,你我可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你若再和我这么生分,小弟可真的要生气了!莫说小弟今日只是小小一个千户,就算来日做了王爷千岁,你我依然还是兄弟!”

    薛涛闻言,立时朝身后望了望,挥手示意身后的二十几个兵士退下,他又朝徐恪小声道:

    “无病兄弟,做哥哥只是与你开玩笑,兄弟的为人,哥哥岂能不知呀!只是,兄弟日后说话可要小心一些,尤其当着外人的面,切不可这般随意……”

    徐恪见薛涛的手下尽皆往东面退去,索性拉了薛涛往西而行,他忽然间就问道:

    “薛大哥,不瞒你说,小弟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今夜难得在这里见着大哥,小弟想听听大哥的意见……”

    薛涛忙道:“兄弟,你说!”

    于是,徐恪便将自己协助赵王李义查案的大致情形,以及最近遇上了如何处置长安流民的难题,包括今夜自己到秋叶草堂向秋明礼求教的经过,又约略向薛涛陈述了一遍,末了便问道:

    “薛大哥,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些流民才好?难道……真的应当将他们秘密抓捕,尽数驱逐么?”

    “当然啊!”没想到,薛涛才刚刚听完之后,立时就脱口而出道:“无病兄弟,秋先生这条计策,可谓金玉良言!也是破解赵王爷当下难题的最好办法了!你还是赶快向赵王殿下去面陈吧!”

    见徐恪兀自有些犹豫,薛涛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徐恪保证道:“你若实在是不放心,到时候,做哥哥的亲自出马,将这些人全部用军车押送,管保将他们一个个都平安送到许昌府,一个都死不了! ”

    “好吧!”徐恪听闻薛涛之语,再无犹豫,他随即便辞别了薛涛,转头往东面行去。

    薛涛望着徐恪的背影疾步远去,心中却道,这些流民乞丐,本就一无是处,与其听任他们一个个变成猫妖爪下的“干尸”,倒不如将他们全都抓到许昌府,或者,更往南一些,再行流放!到时候,这些人是死是活,与朝廷何干?兄弟呀,你虽心性良善,可千万别用错了地方!

    ……

    ……

    几乎与此同时,在徐恪自家的府邸内,胡依依坐在自己的榛苓居内,却有些心下不安。她望着窗外的皓白月色,手托茶盏,浅浅啜饮了一口,心中还是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时候,二弟和九妹一道来到长安,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姚子贝见胡依依眉间微蹙,还道她有何不适,于是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姐姐有什么不舒服么?”

    胡依依笑道:“姐姐身子好的很,一点事没有!妹妹,你快去睡吧!”

    见姚子贝兀自不放心,定要与胡依依同眠,胡依依只得耐心解释道,这几晚恰逢月圆之夜,她们妖类一族,到了月华最盛之时,便要仰望天穹,潜心导引,吞吐月华以增修为。是以,子贝妹妹务必先去歇息,等一会儿她还要在院子里行功打坐。

    姚子贝无话可说,只得一个人先去睡了,留下胡依依一人独自坐在房中。她一边喝着茶,一边回想着往事种种……

    她清楚地记得,上个月二十二,恰正逢小无病进入神王阁那天,毛娇娇忽然在她榛苓居内现身。当时,她还不知徐恪已经进了神王阁,正与姚子贝一同收拾行装,还准备和小无病一道,前往浙东沿海的碧波岛,从此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

    她兄弟姐妹共有十二人,她自己一向与十二弟舒恨天最为要好,是以她二人长时间呆在一起,就算分开两地,他们也能各自心生感应。而她的九妹毛娇娇,却与二弟陆火离关系最为亲密,他们两人一向呆在萧国,因为陆火离身为萧国国师的缘故,毛娇娇在萧国便如呆在自家的后院中,从来都是横行无忌,无人敢去招惹……

    而就在二月二十二日,她九妹与二弟却忽然来到长安。当时,胡依依就问她九妹,他们为何而来?

    依照毛娇娇所言,先是说她二哥陆火离是奉萧国国主之命,趁乾国内乱之际,想要来一个乱上加乱,最好是将长安城弄一个天翻地覆。依照胡依依的揣测,兴许是萧国国主想趁乱发兵,与陆火离来一个里应外合也未可知。

    后来,毛娇娇又说二哥是为了打探神王阁之事而来,紧接着,又说是为夺取玄黄剑,到最后,毛娇娇竟说陆火离此来是想行刺魏王,唬得胡依依急忙编了一大堆谎言,骗他们改换目标,将行刺的对象改成赵王……

    当时,毛娇娇与她虽

    说了没几句话,却一连说出了好几个目的,这反倒让此时的胡依依一头雾水。

    此刻的胡依依独坐窗前,她虽手托着一杯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茉莉香花茶,然而,她身旁若是有人,自会看出,她此刻的心思全未放在茶香之上。

    她再次望向窗外,再次望向那银白的月光,再次凝神回想了起来:

    我九妹毛娇娇生性喜欢胡闹,除了到处寻找貌美男子与之行“和合之术”外,她对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不感兴趣。而二弟陆火离,在他们十二个兄弟姐妹中,武功最高,心智最深,他此来长安,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难道说,二弟真的想闯入神王阁,一探内里究竟?不可能啊!那神王阁是什么地方?身为天下三阁之一,几百年来从无人能够擅自闯入,除非你有白老阁主的神王令。可这块玄铁神王令,是你陆火离想拿就能拿到的么?

    抑或,二弟此来乃是奔着玄黄神剑?这也不太可能啊!玄黄剑可是上古神物,传闻此剑一直藏在大乾皇宫,然也一直是传闻而已。就算此剑真的就在皇宫之内,那里守卫森严,高手如云,二弟武功再高,单凭你一己之力,就想闯入深宫夺取神剑?那可真是异想天开了!

    是了!二弟此来长安的真正目的,必是行刺某一位皇子!

    一旦胡依依将其它的各种目的一一排除之后,那唯一的真相自然就露出了水面。她想到此处,不禁一拍大腿,心中豁然开朗道:

    如今,乾国的皇帝刚刚将太子废黜,又将大皇子囚入牢笼,眼看着两位皇子倒台之后,皇帝却依旧不肯立储。于是,其余诸位皇子各个磨拳搽掌,私下里纷纷结党,互相倾轧。当此多事之秋,如若萧国想要再添一把大火,那么,行刺某一位皇子,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朝局搅得更乱,那岂不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此处,胡依依不得不承认,她二弟的谋略丝毫不在她之下。如今乾国皇帝李重盛的十几个儿子中,最有能力,也最有可能接任大位的,无疑便是魏王李缜。李缜非但深得皇帝宠信,成为朝中唯一的一位九珠亲王,而且有胆有谋,在此次筹粮赈灾中,又表现得尤为出色。这样的人,她二弟陆火离若有办法突然让他死去,那么,对整个大乾朝堂而言,无异于一次雪崩!

    试想,如今的皇帝已经是耄耋之年,在自古以来的所有皇帝中,几乎是活得最久之人了。接下来,皇帝到底还能再活多久?百官无不心知肚明。可无论文臣武将们再怎么上书,皇帝始终不愿立储。当此敏感之时,若魏王李缜遽然暴薨,一方面,这对天子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从此皇位就失去了一个最为优秀的接班人。另一方面,其余的十余个皇子,各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趁此时机,皇子间的争斗自不免更为激烈……天子若再一病不起,甚而当场驾崩的话,这大乾国势必就会天下大乱!

    胡依依心中,不禁喟然叹道:“二弟此计,不可谓不毒啊!”

    想明白了陆火离此来长安的真正目的之后,她心中不由得又为徐恪担忧了起来。

    原本,她与魏王李缜并无丝毫之交情,因为徐恪的缘故,她竟希望这位魏王能够一直平平安安!

    魏王李缜若是骤然而薨,这对小无病而言,绝非好事。同时,对大乾的朝堂,对乾国的百姓而言,这就意味着灾难!甚而,对于萧国的百姓而言,也未必就是好事,若乾国大乱,萧国必定闻风而动,两国刀兵四起,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

    她身为妖族,原本对乾国的事,甚而对整个人族的事,她都不甚关心,不知什么原因,此时此刻,她一想到乾国或许会因为魏王之死,就要发生大乱,整个大乾的百姓,也会因为朝廷的内乱,而广受其害,她心中不免忧心忡忡了起来……

    “希望,我那一日的谎言,能骗动二弟,让他将矛头对准赵王吧!”胡依依心里这样想着,可她自己也不太敢相信,以她二弟的智谋,就能轻易地中计,去相信她随口编织的谎言?

    这时,夜色已深,戌时将尽,亥时将临,屋外的那一轮皓月,已然高挂于中天,月色清润如洗,仿佛能将人间的一切阴暗角落尽皆遮盖。胡依依见此朗润月色,不由振作精神,她将手中茶盏放下,便信步行至榛苓居的小院中。

    她跟姚子贝说的没错,但凡妖族,到了月色皎洁之时,便要打坐行功,吞吐月华,以增修为。

    胡依依来到小院中,捡了一个干净的角落,正欲盘膝坐下,潜运内功,忽听得一个男子的脚步声,自徐府大门而入,一路向她榛苓居走近……

    只凭那几声足音,她便立时感觉出,来的人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小无病。

    果然,片刻之后,就听到徐恪轻柔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胡姐姐,你睡了么?”

    ……

第四十七章、半路折返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戌时、徐府榛苓居】

    徐恪别了薛涛之后,一路疾行,一直走到了大宁坊附近。他思之再三,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并未走向赵王府,而是扭头向西,径奔自己的徐府而去。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踏进赵王府的大门,长安城内的那一千六百多个流民,他们的命运从此就将改写。他们就算都能平安到达许昌府,然而今后将何以为生?若这些人最后都不免会客死异乡的话,那么改变他们命运的,恰就是今日的自己!

    如今的自己已不是一个寻常百姓,他即将要面见的,是名动天下的大乾神王阁副阁主,赵王李义。自己若一念之差,决定的可是千余人的生死,其间的选择,能不慎重么?

    最为要紧的是,他忽然间想到了,住在他徐府内的碧波仙子胡依依,她不也是一位修行了一千两百多年的大妖么?既然她们同属妖类,或许胡姐姐有法子能降服那只猫妖也未可知。徐恪心念及此,遂改道往西,直奔自己家中而来。

    进了大门之后,他匆匆走到了榛苓居的门前。此时已是戌末时分,整个徐府都已阒无人声。他担心胡依依已然入睡,本来不愿进门打搅,不过,他在走来之时,却见榛苓居内兀自亮着灯光,且又闻得胡依依缓步而出,似已走入小院之中,是以他便走到院门旁,轻声朝院内呼道:

    “胡姐姐,你……睡了么?”

    未几,只见院门“支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胡依依巧笑婀娜的倩影从朦胧的月光中走来:

    “本来想睡了,被你一叫,姐姐就睡不着啦!”胡依依双眉弯成了一道新月,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柔声道:

    “怎么啦?这么晚了才回来!你找我有事么?”

    徐恪忙拱手为礼道:“无病冒昧,深夜还要叨扰姐姐。若姐姐有空,无病心中有一个疑问,想请姐姐帮忙!”

    胡依依点头道:“也好!其实……姐姐我也想同你好好聊一聊呢!”她走出院门外,又将院门轻轻合上,说了句:“子贝妹妹已经睡了,那我们到闻雨亭里去坐坐吧!”两人便一前一后,向徐府后园的闻雨亭走去。

    待得徐恪到闻雨亭中就座,胡依依却顾自跑到前厅,亲自冲泡了两杯花雨茶,又端到了后园的亭子里,两人就这样共坐在闻雨亭中,一边饮茶,一边赏月。

    徐恪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面对着眼前的这位胡姐姐,内心总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有几丝喜悦,也有几丝害羞,有几许好奇,也有几许迷惑,有相当多的眷恋,然更多的……却是难为情!

    他已不知该如何定位当前他与胡依依的关系。是亲人?又不是亲人;是姐弟?又不是姐弟,是夫妻?……当然不是夫妻!

    只因他在神王阁内,实在呆的太久,宛若他的一生,也早已在那里过完。反倒是他今时今日的生活,他有时反而会生出疏离之感。

    也许,今时今日的种种,都是不真实的,都不过是我在神王阁内的一个梦呢?

    也许,我至今还在神王阁内呢?只不过是我更换了一条命轮而已,来日,我还会回到那条甲子十二线命轮中也未必!

    最让他迷离而困惑的,自然是他在神王阁内,通过云影珠穿梭时空之力,来到了十年后的那个未来中。在那一个未来的世界,在那条甲子十二线命轮里,他与未来的胡依依已经成了真的夫妻,他们同生共死,他们卿卿我我,他们缠缠绵绵……每一样夫妻会做又该做的事,他们几乎都已经做过了。

    如今,他虽然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条乙丑八线的命轮中,可毕竟那些缠绵的过往都是他真实经历过的生活,此刻,当他面对着那位真实的“胡依依”之时,他又该如何与之相处?

    “到底,我与她是姐弟,还是夫妻?”

    直到今时今日,徐恪仍无法分清,究竟眼前的胡依依是“胡依依”,还是那位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胡依依”,才是真的胡依依。

    每当徐恪想要将胡依依当作姐姐之时,他眼前便会浮现出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一幕幕场景。当日在许昌土城内,他长角精元药力发作,便一把抱住了胡依依……在长安废墟中的榛苓居内,他又一次次地进到胡依依的房中,与她悱恻缠绵……

    “咳!那些往事,既已发生,如何能忘?!”

    徐恪有时候心想,早知今日这般尴尬,不如当初,索性求白老阁主施法,为自己彻底清除那些记忆!

    可是,他想归想,一旦真的到了清除之时,他又焉能舍得抛却这些美好的回忆!

    甚至于,就连他当初穿越到一个月前,与他二弟朱无能去往滢洲八岐岛杀怪的那些经历,他也不愿意抛却。自然,他心中对那位长得与胡依依一模一样的吉田良子,依然久久不能放下。

    ……

    “咳!……”徐恪品了一口香茗,双眼望向亭子外。

    此时,皓月当空,月色轻柔的就像一位温柔的少女。她柔柔地从天空中走来,用她一双柔柔的小手,柔柔地抚过青山,抚过绿水,抚过徐府中的屋宇楼台,抚过后园

    里的一草一木,连带着徐恪那一颗脆弱而感伤的心,也被她那双柔柔的小手,轻轻地抚过……

    “好美的月色!”徐恪心中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胡依依听得徐恪有事相问,遂与他一同来到后园的闻雨亭中落座,然此时她见徐恪却顾自赏月,并不与她说话,她心中不免疑惑。

    非但是今夜,自从徐恪自神王阁顺利出阁之后,她就感觉这小无病每次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至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也分不甚清,好似在刻意疏远,又好似有些害羞。她也不知是何故,反正,自那日之后,徐恪每次同她说话总是寥寥数语,说起来,她与徐恪也已好多天没有象今夜这般,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地品茶赏月。

    ……

    终于,还是胡依依打破了沉默,当先问道:“小无病,你要问的,可是长安城突发的那桩案子?”

    徐恪也终于回过神来,于是便回道:“胡姐姐,你可知道,长安城的这桩案子,至今已死了十二个男子,而且全都是横尸街头,死状尤其可怖!”

    “十二个男子?”胡依依有些意外道:“那……作案的元凶,你们可曾查明了么?”

    徐恪道:“现已查明,此案元凶就是那只猫妖毛娇娇!她还有一个外号,叫作‘和合金仙’!”

    “娇娇?”胡依依的神情更加地意外了,她立时问道:“小无病,你们没有弄错么?这案子的凶手,真的是毛娇娇?”

    徐恪点头道:“千真万确!胡姐姐,有两位男子,他们虽然中了毛娇娇‘和合之术’,所幸被人发现的早,又经名医诊治,侥幸活了过来。这两人一个是城南的一位普通少年,名叫‘万秋山’,另一个是户部的主事,名叫‘章博’,他们醒来之后,亲口描绘凶妖的样貌,确是毛娇娇无疑!”

    胡依依兀自将信将疑道:“小无病,你说的那两位叫‘万秋山’和‘章博’的,他们从未见过毛娇娇的面,他们又怎知道,蛊惑他们的那个人就是毛娇娇呢?兴许是他们弄错了也未可知……?”

    徐恪却道:“胡姐姐!他们两个是从未见过毛娇娇的样子,但长安城内又不是无人认识毛娇娇,我青衣卫中就有两人识得那猫妖的模样,两相比对,不就可以断定了么?况且,那猫妖所谓的‘和合邪术’,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她一人会使吧?”

    见胡依依仍旧有些怀疑的神情,徐恪只得顿足言道:“哎呀!姐姐,实不相瞒,非但是万秋山和章博,连我都见过那猫妖了!”

    当下,徐恪只得将自己在三月初三那一晚,深夜外出乔装引妖,结果在城南郊外的密林中撞上了毛娇娇,当时自己已用剑割伤了对方的右腿,只是自己一念之仁,竟而又放任她脱逃的经历,又向胡依依备陈了一遍。

    “原来……原来你那一晚,已经遇上了娇娇……”胡依依低下头,喃喃道。

    “咳!都怪我一念之差,当时我若不将她放走,长安城也不会又接连死去了八个人!”徐恪兀自懊悔道。

    未曾想,胡依依竟忽然站起身,向徐恪敛衽行礼道:“小无病,姐姐要谢谢你!”

    徐恪忙也跟着起身,扶住了胡依依,疑惑道:“姐姐要谢我什么?”

    胡依依叹道:“姐姐要代我九妹,谢你不杀之恩!”

    “啊……?”这一下,轮到徐恪惊愕万分了,他立时问道:“九妹?难道……这只臭名昭著的猫妖,竟然是胡姐姐的妹妹?!”

    “咳……”胡依依长叹了一声,挥手示意徐恪落座,她自己也回到自己的石凳上坐下,端起茶盏浅浅啜饮了一口,道:“我和娇娇,既是同门师姐妹,又是结义姐妹,算起来,姐姐在认识你之前,已和她相识将近千年了……”

    于是,直到此刻,胡依依终于向徐恪讲述起了她的那些悠长而久远的往事。

    原来,胡依依与舒恨天、毛娇娇等人都是结义的兄弟姐妹。他们总共有十二人,都是师出同门,各有绝艺。他们自小其实是在西面的牧洲长大,学成之后,师尊便命他们离开牧洲,不远万里赶来这神洲定居。

    胡依依来到神洲之后,游览了各地的山川名胜,还是偏爱海岛风光。于是,她便选了浙东的一处海岛定居,从此潜心修习医术,并自号“碧波仙子”。她虽偏处于海岛一隅,然每逢春秋两季,她也会离开海岛,四处为人诊病,且不收分文诊费。浙东沿海之民,凡受过“碧波仙子”诊病者,大多仰慕其名,纷纷赞不绝口,更有甚者,还会在家中建起她的牌位,每日祷告,将她当作神灵一般供奉。

    而他师弟舒恨天,却是一个耐不住寂寞之人,在海岛上还没呆个几天便跑了出去。只因他酷爱看书,又每每不求甚解,因此给自己取了一个“半解书仙”的雅号。舒恨天常年在江湖中走动,他功夫原本不俗,又爱打抱不平,是以江湖中各个帮派大多知晓“半解书仙”之名,且大多对他颇为忌惮。舒恨天最拿手的功夫,自然是“妙手空空”之术。是以他多年来劫富济贫,不知偷盗了多少豪富巨贾,也不知帮助了多少贫弱孤穷,无论如何,他这“书仙”的威名却是超出了胡依依不少。

    在他们这十二个兄弟姐妹中,胡依依以修行的年岁最长而居首。不过,论真正的功夫

    ,却是她二弟“流霜剑仙”陆火离。陆火离来到神洲之后,大约是修炼他体内“冰霜剑气”之所需,是以便挑了一个极北之地定居,那里正好是萧国的地盘。

    陆火离原先一直是潜藏在萧国默默修炼他的流霜剑法。后来不知何故,他却热衷功名,身登于萧国庙堂之上,直至四十年前,萧国的皇帝竟而拜他为国师,让他负责教习太子。如今,萧国的老皇帝已然作古,太子登基为新帝之后,对这位昔日的老师自然是尊崇无比,萧国上下无论官民,见陆国师便如同见到皇帝一般。

    毛娇娇以一千年的修行年岁排行第九,她与二弟陆火离自小就是形影不离。后来,毛娇娇在江湖上不知何故,竟惹来了绝顶剑客的追杀,为躲避仇家的追杀,她索性便藏匿于萧国,托庇于她二哥的保护之下。

    这几十年来,胡依依听闻毛娇娇与陆火离一直呆在萧国,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上个月二十二,毛娇娇却忽然现身于徐府榛苓居内,她这才知晓,原来,她二弟与九妹竟忽而来到了长安……

    徐恪闻听至此,不由得插口问道:“胡姐姐,这两人突然来到长安城,究竟有何图谋?”

    胡依依道:“我也是一直在猜呀,直到方才,我才大致猜到,我二弟此来,或许是想刺杀乾国的某一位皇子。”

    “刺杀皇子?”徐恪疑惑道:“他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刺杀皇子?他为何要这样做?”

    胡依依道:“他这样做,自然是想扰乱乾国的朝堂,好让萧国趁乱取利喽!”

    徐恪问道:“胡姐姐,依你之见,他若想谋刺某一位皇子,你觉得会是哪一位呢?难道是……”

    胡依依朝徐恪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道:“魏王!”

    徐恪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略作思忖,便立时知晓了对方的图谋。

    此时此刻,没有比谋刺魏王更好的扰乱乾国之策了,甚至于,就算行刺当朝天子李重盛,也未必有这么大的用处。

    行刺天子,非但胜算不多,就算成功,天子驾崩之后,依据魏王的名爵与威望,众文武大臣也自会拥立魏王登基。就算其他的诸皇子有异议,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可一旦魏王李缜被陆火离刺杀,天子万一再经受不住打击而不幸驾崩,剩下的皇子们谁也不服谁,那么,对于乾国而言,不啻一场如雪崩般的灾难!

    徐恪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这条计策,不可谓不毒也!

    “不过,那一日在榛苓居内,我却是告知九妹,让他们将行刺的目标,改成赵王……”胡依依又将那日她与毛娇娇的对话,说与了徐恪听。

    “只是,也不知道我当时的那些谎话,能不能骗过二弟?”胡依依接着说道。

    徐恪忧心道:“胡姐姐,兹事体大,你怎地直至今日方才同我说呀?!”

    胡依依神色歉然道:“小无病,姐姐原本早就想同你说的,只是,他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姐姐心中毕竟有些犹豫,再者,姐姐这几日好几次想找你说会儿话,可你每日都是这般忙碌不休,姐姐也找你不着呀!”

    胡依依说的确是实情,这几天徐恪白日里忙着在青衣卫上值开会,晚间又要乔装改扮之后,外出引妖,哪里还有片刻之暇与胡依依聊天?

    当然,胡依依想不到的是,这几日徐恪虽然忙碌,但好几次他都是有意躲着胡依依,他还是有些不敢面对她……

    其实,徐恪最不敢面对的,还不是胡依依,也不是怡清与姚子贝,而是那位天宝阁的大小姐慕容嫣。这样算来,徐恪自出得神王阁之后,除了在二月二十二日那一晚与慕容嫣一同用了晚膳之外,又连着十余日,他都没有见过“嫣儿”了。

    好几次,徐恪下值归家的途中,他都想顺道去长安城西北的天宝阁走一趟,可好几次,他还是半路折返了回来。他总是提不起勇气去面对这一个世界里的慕容嫣。兴许在他心目中,他始终挥之不去的,竟还是那个暗无天日之下,与他苦苦相守的“慕容嫣”。他至今还是无法原谅自己,何以在离别之日,竟未能与那里的“嫣儿”道一声别……

    “怎么啦?小无病,你还在责怪姐姐么?姐姐也是万不得已呀……”见徐恪忽然间沉吟不语,胡依依还以为他心存责怪,是以略感委屈地说道。

    “不不不!”徐恪忙摆手道:“无病怎会责怪姐姐!姐姐能将你妖族的密事,都告知于我,那是对无病莫大的信任!为今之计……我需得赶紧将这件事告知赵王与魏王,让他们两人都务必要小心提防!”

    “嗯!”胡依依点头道:“事不宜迟,小无病,不如你今夜便去面见赵王,让他早做准备。听闻赵王神功盖世,不过我二弟的武艺也不可小觑,此刻他在暗,赵王在明,你须得提醒赵王,让他加强王府的戒备,出行也务必要留心啊!”

    “赵王府……”徐恪这才想起,他刚刚就是从赵王府的附近折返了回来,而他今夜来找胡依依,为的也是解决一个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问题。可他们在闻雨亭中谈了长时,那一个问题他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问呢!

    “胡姐姐,无病还有一个疑虑,请姐姐教我!”

    “嗯,你说!”

    ……

第四十七章、无需麻烦

    徐恪与胡依依在自家后园的闻雨亭中对坐,头顶是皎皎的月色,桌前有淡淡的茶香,此时已是初春时节,后园中花草的芬芳亦随晚风阵阵而来,对着眼前这一位明艳动人的绝色女子,他不禁有如梦似幻之感。

    闻听胡依依叫他即刻前往赵王府,这时,他忽而想道,自己原本就是从赵王府折返而来,他心中的那一个深深的疑虑,直到此刻,依旧未找到答案呢!

    徐恪遂问道:“胡姐姐,你的九妹毛娇娇,十天前我虽放走了她,可她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这十日来长安城又接连有八个男子被她以‘和合之术’害死。而且,据我青衣卫侦查,这些死者多半是长安城的那些无业流民。如今长安城已实行严厉的宵禁,任何男子入夜均不得出门。毛娇娇能下手的,大约也只有这些流民而已。我们捉不到毛娇娇,便只能想法子先处置这批流民。不瞒姐姐,我今夜特意前往秋叶草堂,为的便是向秋先生请教安置流民之策……”

    紧接着,徐恪又将自己刚刚前往秋叶草堂,与秋明礼一同用了晚膳,席间秋明礼告知自己的那一条驱逐流民之策,说给了胡依依听。

    胡依依听罢,沉思良久,却反问道:

    “小无病,你是觉得……那些长安城的流民,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是以你不愿以武力将他们尽行驱逐?”

    徐恪点头道:“天地之间,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都有活下去的权力。这些流民既已沦落到如此困窘的境地,每日也只是苟且偷生而已,若还要再将他们强行驱逐至六百里之外,上天是不是对他们也太不公平了?!”

    胡依依点头道:“好吧!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既因我九妹而起,且让我先去劝劝九妹,看看能否让她改变心意,今后不再害人。”

    徐恪喜道:“那是最好不过了!若毛娇娇肯听姐姐的话,今后不再杀人,那些长安流民,自也不必再如此大费周折,被迫流放到许昌去讨生活……”

    不过,胡依依却摇摇头,说道:“我这十几个弟弟妹妹中,娇娇是最会胡闹之人,除了她二哥,谁也管不住她。我的话她也未必肯听,再者,娇娇最擅长的是隐身之技,她若不肯见我的话,我也未必能找得到她,是以……”

    胡依依有些为难道:“小无病,秋老先生这条安置流民之计,甚是高妙,为了稳妥起见,今夜你还是要去面见赵王!”

    徐恪迟疑道:“依照姐姐的意思,这些流民还是要尽数驱逐?”

    胡依依不由得劝道:“姐姐知你同情弱小,可是……这些人若留在长安,反而性命危险!将他们流放至六百里之外,对他们或许也是一种保全啊!”

    胡依依接着又说道:“你和赵王负责审查京城这桩案子,已然有半月之久,可是,长安城内依旧有可怖的死尸不断出现。这样下去,赵王身上所背负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你身为他的师弟,又是此次查案的专案副使,理应帮他分担一些!”

    “那好吧,我这就去见我师兄……”徐恪站起身来,走出了闻雨亭。

    胡依依在徐恪身后相送,她见徐恪依旧面有不忍之色,便又劝道:“小无病,大不了,到时候你跟着这些流民一道去一趟许昌。以你如今专案副使和青衣卫千户的身份,你大可关照当地官府,令他们对这些流民好生照看……”

    徐恪却心道,莫说是许昌府,整个淮扬道都是大旱灾区,当地知府忙着赈灾还来不及,哪还有余力去照顾那些“自天而降”的长安流民?就算我是专案副使、青衣卫千户,手中没有朝廷的文书旨意,也不能随意去干涉地方财政。不过,他心中虽有如是隐忧,但口中依旧没有多言,此刻,还是快些见到赵王要紧。

    ……

    ……

    只一刻辰光之后,徐恪便已来到了赵王府的大门前,他举手叩门,开门的正是赵王府的总管马允。

    徐恪拱手道:“马总管,赵王殿下睡了没有?可否烦请总管通禀一声,就说徐恪有事要参见殿下。”

    马允也拱手回礼道:“徐大人,进来吧!王爷早就吩咐过小的,只要是徐大人过来,无论何时都可进去见他,不必通禀!”

    徐恪闻言不禁有受宠若惊之感,他随即跟着马允走入王府,来到李义的书房内。

    此刻的李义并未安歇,他坐在书案前正闭目养神,似是在回想白日里的一番经历。闻听得马允远远地报了一声:“王爷,徐大人来了……”他立时从书案前起身,走到书房的门外,拉起徐恪的手,亲自将徐恪带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同徐恪玩笑道:

    “无病,这么晚了还来找师哥,莫非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为难事?师哥听说,你家里住的‘人’委实是不少,不过,师哥查案还行,可要断你的家务事,那我可没这个能耐了!……哈哈哈!”

    徐恪却全无心情与李义玩笑,他心想,今日秋先生说的颇有道理,师兄你负责查案这么久,可到头来,真正负责捉妖的,却只剩下了你我两人。皇上给了你青衣卫、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连大乾最精锐的禁军也供你调遣。可是,师兄你查了半月,就只是查出了一个凶手的名字。这么多精干手下在你赵王的手中竟而都沦为了摆设。咳!师兄啊,看来你这管人的本事,也没比我徐恪高明多少……

    进得书房,两人分宾主落座,马允为徐恪冲泡了一杯上好的茉莉香花茶,随即躬

    身退下,临走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徐恪道:“师兄,我今日去了一趟秋先生的草堂。深夜前来,就是想把秋先生的安置流民之策,告与师兄。”

    “哦……”李义喝了一口香茶,饶有兴趣道:“你且说来!”

    于是,徐恪便将秋明礼关于如何处置长安流民之言,向赵王李义备陈了一遍。

    不想,李义刚刚听完,就摆了摆手,笑道:“无需如此麻烦,这些流民,大可不必驱逐!”

    “可是……”徐恪辩驳道:“若听任这些流民散处于长安城的各个角落,官军不能管控,猫妖却能轻易虐杀,如此下去,长安城的死尸将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师兄如何向皇上交代?”

    李义望了一眼徐恪,和颜道:“师弟,你对我还是挺关心的么!其实,对这个劳什子的什么查案主使,我倒也无所谓啦!父皇若对我不满,大不了,我辞官不做就是!”

    徐恪急道:“师兄,这可不象是你的为人啊!如今,长安城内已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连猫妖的影子都未找到,对这桩案子,师兄就想撒手不管了么?”

    李义随口道:“谁说我不管,就算我不是查案主使,至少也还是赵王,这案子我会一直追查下去!”

    徐恪却不以为然道:“可是,若师兄辞去主使之职,自会有人接任,师兄以为,谁会接任这查案主使之职?”

    李义想了一想,便道:“依照父皇的性子,多半是由沈环来接任吧?”

    徐恪道:“沈环在今日早间,对那些长安流民便大言什么要‘尽数抓入大牢,以苦役折磨’云云。师兄请想,若由沈环接任查案主使,依此人行事的手段,那些长安流民还有好日子过么?”

    李义摆手道:“师弟,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在我以为,长安流民不必驱逐,至于我这个查案主使么,只要我想做,还是没有人能够让我下台的!”

    徐恪却兀自忧心道:“师兄,如今那猫妖依旧四处逍遥,长安城却每晚都有人暴毙于街头。长此下去,若再过个半月,就算皇上不加责罚,可满朝文武、长安百姓也难免会怨声载道啊!”

    李义微笑道:“你放心,不用半月,猫妖必会受擒!”

    徐恪不由得好奇道:“师兄何以有如是之把握?”

    李义道:“因为,我京城审案团,自今日起,又多了一人相助!”

    徐恪问道:“哦……这人是哪位?”

    李义道:“他便是天宝阁的二公子,慕容桓!”

    “原来是他呀!”徐恪也不禁连连点头。他心道,这位慕容公子武功卓绝、道法通神,有他加入,对于破解这桩京城奇案,自是莫大的助力。

    “对对对!就是他……”李义笑看着徐恪,忽然道:“我差点忘了,他还是你的大舅哥呐!”

    原来,徐恪与慕容嫣之间的种种过往,李义竟也有所耳闻。

    “哪里呀……”徐恪立时面色发窘道:“天宝阁乃天下三阁之一,我徐恪又怎敢高攀?”

    李义摇摇头,不以为然道:“他天宝阁是天下三阁,可你别忘了,在他天宝阁之上,还有我神王阁呢!如今,你非但是四品的青衣千户,还是我神王阁天字门弟子,由你去配他们家的大小姐,岂不是门当户对?”

    徐恪却拼命想避开这个话题,他随即便问:“师兄,我听闻那天宝阁的慕容公子,向来眼高于顶,绝少应人之允,你今日是怎么请动他的?”

    李义以手指了指徐恪,微笑道:“慕容公子么……其实也还好啦!他虽然有点脾气,可也毕竟是你的未来大舅哥哦,你可不能这么说他……”

    “哪有的事……师兄可真会取笑!”徐恪讷讷言道。

    李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茉莉香花茶,只觉茶香满口、余味无穷。他微微闭起双目,似在回味着茶香,又似在回味着往事。旋即,他将茶盏放下之后,这才开始跟徐恪讲起了他今日午后带着怡清与李琪去往天宝阁的经历……

    今日午时,他与怡清、李琪在长安城南的无忧居用过午膳之后,李琪忽发奇想,当场就要去天宝阁邀请慕容桓出山。

    原本,李琪与怡清,一个是皇家公主,一个是峨眉道姑,这两人都不太合适跟着自己出现在天宝阁门外。然而,李义又怎能拗得过他十七妹的犟脾气?无奈之下,李义只得带着两位少女,一同来到了长安城西北的天宝阁。

    天宝阁阁主慕容远山此时正与自己的长子慕容泯坐在书房中议事。闻听赵王李义忽然来到,慕容远山急忙带着慕容泯亲自走出大门之外迎接。慕容远山见了赵王,远远地便拱手为礼,殷勤说道:

    “赵王殿下大驾光临,寒舍正是蓬荜生辉呀!”

    李义也拱手还礼,淡然道:“慕容阁主,多日未见,一向可好?”

    “托殿下的福,老朽的身子一向还好!呵呵呵……”慕容远山客气道。

    接下来,慕容泯也急忙上前躬身作揖,向李义行了一个大礼。

    “来来来,殿下,快里面请!”慕容远山热情地招呼着。

    未及李义举步,他身后的十七公主李琪却已当先迈步,跨入了天宝阁的前院之中。李琪望着天宝阁内恢弘壮阔的各处楼阁,不禁啧啧称奇道:“你们这天宝阁哪里是什么‘寒舍’呀?这一份气派都快赶得上大明宫了!”

    “这位是?”慕容

    远山从未见过李琪,遂面向李义问道。

    “哦……她是我十七妹,名叫李琪!”李义忙引见道。

    “原来是灵钰公主!”慕容远山与慕容泯随即又向李琪行礼,躬身道:“老朽拜见公主殿下!”

    李琪却顾自在前面行走,她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明明年纪不大,却要自称‘老朽’!明明看不起我们女子,却还要假惺惺地这么恭敬!”

    “公主哪里的话!”慕容远山忙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今日能光临寒舍,老朽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呢!”他话刚说话,立时就想到,这位公主不喜欢自己叫“老朽”,也不同意自己的地方是“寒舍”,可他方才却又重复说了两次,他一时竟有些语塞……

    李义跟在身后向前厅走去,他见李琪如此任性,急忙打圆场道:“慕容阁主,我十七妹就是这个脾气,她在皇宫里被我父皇给宠坏了,阁主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灵钰公主真情真性、快人快语,老朽今日与公主殿下虽是初次相见,可心里委实有似曾相识之感啊!”慕容远山依旧是分外地客气。

    李义又为慕容远山热情引见了他身后的怡清。怡清虽是蜀山门下,但毕竟只是峨眉派“怡”字辈中最小的女弟子。江湖中人最重辈分,在慕容远山面前,怡清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晚辈而已。她忙向慕容远山抱拳行了一个大礼,慕容远山只是略略颔首。

    众人依次步入前厅之内,分宾主落座。慕容远山为了表达对李义与李琪的尊崇,让他们兄妹二人都坐在了主位之上,自己只是坐在下首相陪。

    天宝阁之内的屋宇楼台都是按一定的格局建造,整一片房舍讲究的就是恢弘大气。这一处前厅虽只是天宝阁的待客之所,但也建造得分外宽敞,看上去气魄非凡。高逾三丈的门堂之上,高悬着天子御笔所提的四个朱漆大字“镇国柱石”。李琪一边饮茶,一边张望着前厅内的各处陈设,她愈发觉得,这天宝阁着实不简单,此刻她坐在这里,与坐在皇宫之中的感觉,竟没有什么两样。

    李义端起茶盏,浅浅地饮了一口时下最为名贵的长安“花雨”,径自问道:

    “慕容阁主,请问你家二公子在么?”

    “在,在!”慕容远山惭愧道:“犬子今日忙于琐事,此时正在他房中歇息。”

    依照惯例,皇子驾到,他天宝阁内,除了慕容远山之外,三个儿子慕容泯、慕容桓、慕容吉也理当一同迎接。可此时,慕容吉已不知到哪里鬼混去了,慕容桓却兀自呆在自己的丁院内,任谁去叫也不肯出来。慕容远山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他的大儿子慕容泯作陪。

    李义随即问道:“可否请慕容公子出来一见?”

    慕容远山原本已觉失礼,此时又听得赵王李义主动求见自己的二儿子,他心知对方此次莅临天宝阁必是为了慕容桓而来,当下只得朝慕容泯吩咐道:“泯儿,你去丁院看看,叫你二弟务必过来参见!”

    慕容泯领命之后,随即起身前往府内的丁院,未几,只见慕容泯一个人又回到了前厅中,惭愧无地道:

    “父亲,二弟他……”

    “他怎么啦?”慕容远山急道。

    “无论我如何求恳,二弟他始终不愿过来!”慕容泯回道。

    “这……”慕容远山的面色,此时不免更加地尴尬,他一拍桌子,作色道:“岂有此理,今日赵王殿下与灵钰公主在此,他怎敢如此托大!”

    慕容远山随即向李义拱手道:“犬子被我给惯坏了,请殿下恕罪!老朽这就将他给提了过来!”

    言罢,慕容远山就要起身亲往府内的丁院。李义忙站起身,拦住了慕容远山,温言道:

    “慕容阁主不必麻烦,二公子既然琐事劳累,不如就让本王到他房中去坐上一坐,免得公子再多跑一趟!”

    “这……这如何使得?”慕容远山忙客气道。其实,就连他自己,能否请得动这宝贝二儿子,他心里委实也没底,如今,听赵王自己愿意亲往慕容府内院拜望慕容桓,他自然乐得赞成。

    “无妨,无妨!”李义也客气道:“本王早就听闻贵府后院景色动人、气象万千,别有一番洞天,今日有幸,本王整好可借机观赏一番,呵呵呵!”

    李义朝慕容泯挥了挥手:“大公子,有劳前面带路……”

    于是,慕容泯便带着赵王李义往自家的后院行去,李琪与怡清自也一同跟上。李义看了看李琪和怡清,想要出言阻止,然什么话也没说。

    几个人在慕容府的后院内兜兜转转,片刻之间,李义便已到了丁院之外。慕容泯当先入内,未曾想,他旋即又走了出来,苦着脸禀道:“殿下,委实对不住,我二弟刚刚还在丁院内呆着,现下,他竟又走开了……”

    李义问道:“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慕容泯回道:“下人们不肯说,我二弟这个人就是这样,他一向任性惯了,整个天宝阁,无人敢违逆他!”

    “那好吧……”李义叹道:“咳!兴许是二公子不愿见我们,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可勉强,那咱们就先告辞了!”

    言罢,李义当即回头,正欲领着怡清一行离开。慕容泯却忽然道:“殿下,不如我们到戊院中去看看吧?我二弟平常最会去的就是那里了……”

第四十九章、似曾相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日、未时、天宝阁戊院内】

    此刻,慕容嫣手里拿着一只洒水壶,正在给她庭前的花花草草浇水。她一边洒水,一边笑着朝她身后的慕容桓言道:

    “二哥,你一个大男人家,放着那么多正经事不去做,却偏生喜欢到我院子里来伺弄这些花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身上有什么怪癖呢?”

    慕容桓此时手里拿的,既非刀枪剑戟,也非长短细毫,而是一把短柄小铁锄。那一柄小铁锄,恰正是慕容嫣平时翻弄泥土,栽种花草所用之物。只见慕容桓手拿铁锄,正细心地翻弄着庭前的一批松土。眼下正是初春时节,他要为三妹栽种一些紫兰、苜蓿、还有三妹最喜爱的绿梅。

    “什么样的事才算是正经事呢?王侯将相、宰辅重臣,那些人忙忙碌碌的事,难道是正经事么?在我眼里,帮我三妹种好这些花花草草,那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呢!”慕容桓呵呵笑道。

    “嘻嘻!二哥最会哄人了,明明是你躲着不想见前厅那批客人,却偏说是过来帮小妹种花,还说的这么好听!”慕容嫣兀自取笑道。

    “三妹!”慕容桓佯装有些生气道:“你好歹也要给二哥一点面子么!前厅那批客人怎么啦?莫说是区区一个王爷,就算大乾天子亲临,我慕容桓若是不想见,也一样不见!”

    “好好好,二哥最厉害了,普天之下,就没有我二哥害怕的人……”慕容嫣放下了洒水壶,正要请她二哥到院子里小坐片刻,却忽听得戊院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叱:

    “木桶碗,你好大的架子呀,我三哥屈身下临你天宝阁,你竟敢避而不见!”

    随着这一声娇叱,陆续从院门外走入四人,分别是慕容泯、李义、怡清与李琪。李琪走在最后,偏生最是耐不住性子,她听慕容泯说道,二弟正在这座院子里,是以第一个忍不住,率先喊了起来。

    见此刻的慕容桓手里兀自还拿着这把三妹的小铁锄,慕容泯有些责怪道:“二弟,赵王殿下亲自过来看你,你怎地跑到这儿来了?”

    李义忙大步走到慕容桓近前,拱手道:“慕容兄,李义来看你了!”

    见名满天下的赵王爷对自己的二弟竟这般客气,慕容泯不禁愣在了那里。非但是慕容泯甚感意外,后面的怡清与李琪都不禁略觉诧异。

    慕容桓原本听得李琪对自己言语甚是不敬,他鼻孔朝天不禁哼了一声。此际见李义对自己如此客气,便也不好太过托大,他只得放下锄头,带着手里的些许泥巴,朝李义略略拱手道:

    “李义兄,多日不见,这一向可好?”

    “托慕容公子的福,李义的身子,一向还好!”李义微笑着回道。

    慕容桓问道:“李兄今日前来,有事么?”

    李义道:“李义有一事相求,万望慕容兄能够答允!”

    慕容桓头也没抬,顾自走入戊院中的一颗榕树下,那里摆放着一张石桌,旁边有几张石凳。

    “你什么也别说了,这件事……我没兴趣!”

    慕容桓捡了一张石凳坐下,拿起石桌上的一杯茶,管自己喝了一大口,背对着李义,淡然回道。

    ……

    这一下,场上的气氛不免就尴尬了起来。

    慕容泯正要出言指责自己的二弟太不懂规矩,却被李义摆手阻在了那里,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神色间异常窘迫。

    慕容嫣遥见对方竟是赫赫有名的大乾神王阁副阁主李义,心下已感意外,此时见自家的二哥竟对李义如此怠慢,还未等对方说出所求之事,就先一口回绝,她不禁也有些愕然。

    怡清久闻天宝阁大名,待到一见这位玉树临风的二公子,也颇为欣赏他一身的灿然风采,然见这位二公子竟对赵王如此傲慢无礼,她也委实未曾料到。

    不尊赵王李义一声“殿下”也还算了,言语间还如此简慢,竟视眼前的这位七珠亲王如同无物!这样的人,怡清还是头一次遇见。

    在怡清的眼里,赵王李义是仅次于她师尊的尊贵人物。虽然她平常对李义时有玩笑之语,但她内心自有一份对李义由衷的尊重。可如今这位慕容公子,看得出,里里外外,从里到外,他也只是将李义当作了一个寻常之人。

    最生气的自然是十七公主李琪,她见慕容桓如此“不识好歹”,心中大怒,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慕容桓的身边,“啪”地一声,将慕容桓的茶碗推倒在了地上,那满满的一碗新泡好的茉莉香花茶,顿时化作了满地的碎末。就连慕容桓的身上与腿上也洒上了一些茶水。只听李琪手指着慕容桓的鼻子,娇叱道:

    “你神气个什么!你不就是一个破木桶碗么?就算你有些本事,可也不用这么狂吧?!本公主见的人多了,可象你这么狂的人,本公主还是第一次遇上!”

    “你……”慕容桓见自己妹妹为他刚刚冲泡好的一杯香茶,竟被对方一把推倒在地,心下不由得异常

    恼怒。他霍然起身,正要发作,蓦地见眼前的少女甚是眼熟,他又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咦……是你?”

    “对!就是本公主,那一晚多承你出手相救,降服了那只老虎,本公主先向你道一声谢!”李琪朝慕容桓瞟了一眼,略略抱拳,算是行礼致谢。

    “可是,我三哥特意过来看你,对你还如此客气,你为何这般托大?我三哥这一生中,能如此以礼相待者,除了我父皇,就只有对你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竟对我三哥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这个……”此时的慕容桓不知为何,非但没有发火,反而觉得李琪所言也有些道理。

    “自己是不是……太过狂傲了一些?”

    人就是这么奇怪,刚刚还是放眼天下,目中从无半个人影,一转眼间,便能因为某一句话,忽然改变态度。

    最关键的,自然是说话的那个少女,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女?在慕容桓心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是忽然对对方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他们便曾经见过……

    “慕容兄,舍妹无礼,请慕容兄莫要责怪!”李义大步走来,见十七妹如是任性,还打碎了人家的茶杯,他忙向慕容桓连连拱手,赔礼道歉。

    “没什么,区区一只茶杯而已,李兄,适才在下言语间也有些失当,也请李兄莫要见怪!”慕容桓也拱手还礼道。

    “哪里那里……慕容兄客气了!”李义笑道。

    “李兄请坐!”慕容桓淡然道。

    “李兄,这位是?”慕容桓问。

    李义忙道:“哦,她是我十七妹,名叫李琪。十七妹妹,你刚才打坏了人家的杯子,还不快给慕容兄赔个不是!”

    “哼!才不呢!”李琪扭头道。

    ……

    接下来,慕容嫣与怡清也纷纷走到榕树之下,就着石桌坐下,众人各自引见。慕容泯却借故有事,先行向李义告退。

    这时候的慕容桓,态度已明显比先前要随和了一些,他见桌上无茶,便让妹妹去为客人准备一些茶点。慕容嫣应了一声,自行忙碌去了。

    还是慕容桓当先开口:“李兄,你想让慕容来帮忙的事,是不是那只猫妖?”

    李义点头道:“慕容兄果然神机妙算!不瞒慕容兄,这几日猫妖作祟,京城中到处死人,长安百姓惊慌失措,李某也被这件案子搅得焦头烂额。可无论我们想了任何办法,还是捉不住那只猫妖,是以,李某想请慕容兄帮忙,大伙儿一起想想办法,务必要拿住那只猫妖!”

    慕容桓却摆了摆手,说道:“李兄武功已可独步于天下,连李兄也没柰何之事,叫我慕容桓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李琪立时冷哼道:“有本事的人,偏说自己没本事,那就叫‘装’!本事越大的人,越说自己没本事,那就是‘伪’!堂堂一个天宝阁二公子,难道只会‘伪装’的本事么?”

    怡清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李义却是笑而不语。

    慕容桓只得又道:“再者,我天宝阁内琐事重重,李兄,我委实也走不开呀!”

    李琪又嘲笑道:“我看呐,你不是走不开,你是……怕了吧?”

    慕容桓忍不住霍然起身,作色道:“莫说是区区一只猫妖,就算他们十二只妖同来,本公子也手到擒来!”

    这时,李琪不再说话,李义和怡清也尽都笑望着慕容桓。

    慕容桓暗道不好,我竟然中了那丫头激将之计!此时他口中所言已是泼出之水,哪里还能收得回来?

    不过,慕容桓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却依旧改口道:“只是,我这段时日确是走不开,李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他心道想我慕容桓是什么人,岂能受你一个黄毛丫头蛊惑?

    话已至此,李义心知多说也是无益,他见慕容桓铁了心不愿帮忙,便也不想勉强,他正要起身告辞之时,却听得身旁的李琪又道:

    “慕容公子,李琪有一事请教!”

    “你说!”慕容桓又复坐下。

    “李琪听闻,大凡修习道法之人,无不以捉妖降魔为己任,能力越大者,责任也就越大!如今我长安城里乍现猫妖,那猫妖以邪功魔法魅惑男子,专门吸取男子精元,为害人间!短短数日内,死在那猫妖爪下的已不下十人。天宝阁身居长安腹地,地处南北要冲,深得京城之利!你身为天宝阁的二公子,家门口出了妖物,难道不应担起捉拿妖物、保卫长安的重责么?”

    李琪此言一出,怡清不禁听得频频点头,心道小琪妹妹不愧出自宫廷,这一番道理却也无可辩驳!

    不料,慕容桓却冷笑道:“李琪姑娘,你此言差矣!妖精也分好坏,并非所有的妖物都专会害人。那猫妖只是以‘和合之术’摄取男子精元罢了,被她蛊惑之人也未必全都会死。至于你说的‘捉拿妖物、保卫长安’本应是朝廷之责,又与我天宝阁何干?更何况,我虽修习了一些道法,可天下的妖

    精那么多,哪里是我能抓得完的?”

    李琪急道:“我三哥业已查明,这件案子的元凶确是那猫妖无疑!被她蛊惑的男子,如今只有两人活了下来,其余十二个都死了,这样的妖精,你说是好妖吗?你……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那里说风凉话!你说的没错,‘捉拿妖物、保卫长安’是朝廷之责,但也是所有大乾子民之责!若长安毁了,你天宝阁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义见他十七妹言语已然有些无状,忙拦住了李琪,道:“算啦!十七妹,慕容公子既不愿意,咱们岂能勉强!咱们还是走吧……”

    言罢,他便欲向慕容桓告辞,此时,慕容嫣已带着她的贴身丫鬟淳淳走了过来,两人手里各端着一个大的食盘,上面俱是一些精致的茶水与点心。

    “两位殿下,何必这么急着走呀!既然来了我这戊院,那就再坐一会儿……”慕容嫣一边将食盘中的茶盏与点心一一放到石桌上,一边又热情挽留道。

    待得慕容嫣走到怡清近前,两人不由得各自端详了半响,竟而异口同声道:“是你?”

    一开始,慕容嫣与怡清均是留心着李琪与慕容桓的对话,谁也没有仔细凝视对方,直至此刻,两人近距离细看之下,这才相互都认出了对方。

    原来,在半年前玉山古庙前的那个夜晚,慕容嫣与徐恪被一只黑熊精追赶,眼看着就要沦为黑熊精嘴中口粮之时,幸亏怡清与怡尘及时赶到,用飞剑杀死了黑熊精,这才让慕容嫣与徐恪均侥幸逃过一劫。

    “二哥,这位姐姐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救命恩人!”慕容嫣欣喜地向慕容桓呼道。

    旋即,她又向怡清盈盈拜倒,口中恳切言道:“恩人在上,请受慕容嫣一拜!”

    怡清忙起身搀扶住了慕容嫣,道:“妹妹千万莫要行此大礼!那一晚我与师姐也是整巧路过,见妖精作怪,顺路就将它给除了!”

    待得她与慕容嫣又尽皆落座,怡清不无所指地说道:“我道门中人,原本就以除魔捉妖为己任,区区小事何必放在心上,妹妹今后再也休提!”

    “妹妹惭愧,还不知姐姐的大名?”慕容嫣问。

    “哦,我乃峨眉派门下,道号怡清。那一晚杀死黑熊精的是我二师姐,她叫怡尘!”怡清道。

    “怡清姐姐,我叫慕容嫣,姐姐今后就叫我‘小嫣’好了!今日未曾想到,小嫣竟能在自家的戊院内见到救我的怡清姐姐!这以后,姐姐有空,可要多来啊!……”慕容嫣乍见怡清之后,心情不免格外愉悦,她忙为怡清倒茶递果,招待地异常热忱……

    “怡清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坐在一旁的李琪,早就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那一晚,我和怡尘师姐路过玉山一处古庙附近,忽听得一声黑熊嚎叫,我们循声赶来,将那只黑熊精给杀了!”怡清淡然言道。

    “就这么简单?”李琪显然听得不过瘾。

    “就这么简单呀”怡清道。

    李琪转头望向慕容嫣,问道:“这位小嫣姐姐,还是你来说说吧!”

    于是,慕容嫣又将玉山古庙那一夜的情景,详细地与在座各位都说了一遍。座中除了慕容桓与怡清之外,都不曾知道那一晚的经历,当下,其余的李琪与李义二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李琪听完之后,当先问道:“怡清姐姐,这么说,那一晚,你还救下了徐恪哥哥?”

    “对,还有那一个‘病木头’!”怡清撇了撇嘴,回道。对那一晚,她辛辛苦苦将负伤的徐恪驮到玉山雨庐的经过,她想想就觉得生气。

    慕容嫣忙欠身道:“怡清姐姐,小嫣要代我无病哥哥向你赔罪!那一晚若非姐姐奋身相救,无病哥哥或许撑不过第二日!姐姐救了无病哥哥,可他却误会姐姐,还将姐姐的一柄飞剑打断……”

    “没什么,过去的事,提它作甚?”怡清摆了摆手,装作淡然道。可她心中却大为嗔怪道,好你个病木头!你居然连这些糗事也同她讲!

    其实,怡清这一件事却是错怪徐恪了,慕容嫣虽然知道徐恪曾与怡清斗过剑,但告诉她的却并非是徐恪。

    “啊……?怡清姐姐,徐恪哥哥还同你过过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李琪忍不住好奇,又问道。

    ……

    “有趣有趣!原来,那一晚救下舍妹与无病的,就是怡清姑娘!”沉吟多时的慕容桓,此际终于开口了。他朝怡清略略抱拳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不敢当!”怡清却依旧淡然言道:“慕容公子,我没有公子这么好的本事,只能杀死那些弱小的精怪。若怡清有公子那样的修为,就算京城里来她十只猫妖,怡清也早就将他们除了!”

    “哈哈哈!”慕容桓忽然朝李义朗声笑道:“李兄,看在怡清姑娘救了舍妹与无病贤弟的份上,你这件事,慕容答应了!”

第五十章、思虑深远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日、亥时、赵王府书房内】

    赵王李义向徐恪讲述了他劝动慕容桓的经过后,末了还道:

    “师弟,若非是你的面子,想那慕容公子,还未必肯答应呢!”

    “师兄可真会取笑,慕容公子愿意帮忙,不是冲着怡清姑娘曾救了他妹妹一命么?”徐恪道。

    李义笑着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慕容公子亲口呼你为‘无病贤弟’,看来,他对你这位未来妹夫,着实很有好感呐!”

    徐恪回思过往,却看不出半点慕容桓对自己欣赏之意。记忆中,他每次见到慕容桓,对方都是冷脸相对,自己还曾与慕容桓动过招,怎奈,自己长剑才刚刚出手,便已被慕容桓双指夹住。

    “师兄,还有一事!”徐恪忽然想起,自己此来,更重要的是告知陆火离的阴谋。

    “哦……还有何事?”李义本待再说说慕容桓兄妹,见徐恪急欲岔开话题,只得问道。

    “师兄,你可知萧国的国师陆火离,也已来到了长安?”徐恪又反问道。

    “嗯……?师弟,难道你也遇见过流霜老怪!你……没有受伤吧?”李义大感心奇,他还以为徐恪也曾见过陆火离。

    “我倒还未与他见过,我是听人说的……”

    于是,徐恪便将胡依依告诉他的,关于陆火离来到长安,意图行刺魏王的阴谋,向李义备陈了一遍。

    “怪不得……”李义听完,若有所思道:“此人会跟踪我大半日,原来,他是早有图谋!……”

    徐恪忙问:“师兄已经碰着他了么?你二人已经……?”

    李义点头道:“十天前,我在秋水原漫步,他跟踪了我半日,被我发觉,于是,我与他斗了一回……”

    李义也将自己在三月初三那一日,于秋水原乍遇陆火离的经过,跟徐恪说了一遍。

    徐恪听完,不由得疑惑道:“师兄,这‘流霜老怪’的剑法有这么厉害么?连你也斗他不过?”

    李义点头道:“此人自号‘流霜剑仙’,果然是名不虚传!他剑术本已高绝,更兼他修炼的一身‘冰霜剑气’,所到之处,草木无不封冻,委实不可小觑!无病,你今后若遇着老怪,千万不可与他恋战,找着机会便应逃命要紧!”

    此时李义脑海里的画面,不禁闪现出十日前他在秋水原力战陆火离之后,陆火离人已远离,他自己立身的脚下,草叶却已经大片枯萎,叶片上兀自残留着层层的冰霜。他虽与陆火离只是斗了两招,然而那一幕场景却至今仍留在他脑海之中。

    徐恪见李义忽而面色凝重,也不免忧虑道:“师兄,那‘流霜老怪’本是冲着魏王而来,因为我胡姐姐的谎话,是以改了主意,却来找你的麻烦。如今,他在你身上没有讨到便宜,是不是……又会去找魏王的晦气?”

    李义连连点头道:“嗯!你所言不无道理,如今以我四弟的身份,他若一旦有个意外,对我大乾可是一场大变!”

    李义不禁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他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于是取了墙上挂着的一件褐色披风穿在身上,便欲准备出门。

    “师兄,你这是?”徐恪问道。

    李义道:“我得到我四弟府上去,有我在那里,才能确保四弟安稳无虞!”

    “目下已是深夜,师兄不如明日再……”徐恪却想,你这么夜半三更前往魏王府,又说有人要行刺魏王,那岂不是要搞得人家整个王府都要惊动?

    李义摇头道:“不行!那流霜老怪既有如此图谋,我们就得加倍小心!今夜我就要赶去,我若不在四弟的身边,我也放心不下……”

    徐恪见李义态度如此果决,只得随着他一道出门。

    路上,李义又朝徐恪郑重叮嘱道:“无病,我四弟的性命,事关我大乾的未来,那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今后,若我不在四弟的身边,你须得替我好好保护他,照顾他,辅佐他,你明白了么?”

    徐恪见李义说话难得如此凝重,当下便抱拳应道:“师兄放心,今后无病一定会保护好魏王殿下!”

    “嗯……”李义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徐恪的肩膀,说道:“我这十几个兄弟中,若不是四弟接位,别的人,我还真不放心啊!”

    李义抬头望天,只见头顶那一轮浩大的明月,此时已渐渐西斜。明月的周围,仿佛有十余颗星星在闪烁着微光。

    明月朗照之时,无人在意那些星光,而月色迷离之际,虽只是一些星光,也能照亮天穹。

    那一轮明月,皎洁时也是普照天下,而到了他谢幕之时,却也只能缓缓落下,纵然他再怎么依依不舍,最后还是要从天穹中落幕……

    李义忽然叹了一声,道:“无病,如今我大乾天下,虽号称是七十年‘康元盛世’,然我父皇为政多年,御下太过松弛,以致于朝中遍地都是冗官贪官,百姓不堪征敛之重,国库却连年亏空!中间的银两,大多入了那些贪官们的腰包,咳!长此下去,国家

    委实堪忧啊……是以,将来能为大乾带来希望者,非魏王莫属也!”言罢,他又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徐恪。

    徐恪躬身道:“师兄的话,无病记住了!”

    他自然也听出了李义话中的深意。如今,太子李仁被废,大皇子楚王李祉被永久囚禁,其余诸多皇子中,要么尚且年幼,要么尽是些胸无大志、只知耽于玩乐的纨绔子弟。唯有魏王李缜,一向以天下为己任,他虽待人刻直,御下严苛了一些,然行事勤勉,也能恪守正道,将来,若由魏王李缜登基大宝,对于大乾天下而言,当能焕然一新,百姓们也算有了盼头。因此,保护好魏王,便等于是保护住了百姓们的希望,甚至于,是保护住了大乾的天下!

    然而此时的魏王,虽已是贵为九珠亲王,然毕竟和太子还差了一步。虽只是一步之差,仍不啻是天壤之别!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下主宰,亲王是臣子,就算王冠上顶着九颗王珠,那也还是臣子。

    既然魏王也不过是亲王,那么其余的几位皇子也就有了争夺储位的借口。所有皇子也都是皇帝李重盛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头顶王珠的多少不同,谁也无法阻止自己去争夺储君之位的**。

    如今,朝中虽去除了太子与楚王两党,反过头来,却多了韩王、晋王、宋王、越王、燕王等多党。这些皇子,往往以自己为中心,四处笼络皇亲与重臣,在朝中自成一派,而且,这些皇子的实力都不可小觑,尤其是韩王与晋王,六部的大臣、各省的干员,大多已被他们网罗至麾下,反倒是魏王李缜,身边除了秋明礼、薛涛之外,却没几个心腹。

    此时此刻,赵王李义于夜半之时,忽然在自家的王府内,向徐恪讲述自己对魏王李缜的希冀与担忧,其用意自然是希望徐恪将来能紧紧地跟随在李缜左右,既做好他的随身守卫,又能成为他接任大宝、主宰朝堂的得力臂助……

    对李义话语中的深意,徐恪焉能不知?他对魏王李缜虽然不甚欣赏,两人个性不合,总是话不投机,然对今日师兄之言亦深切赞同。为天下苍生之计,他当场便慨然应允!

    师兄,无病记住了!

    非但今时今日,无病要保护好魏王,他年他日,无病也当一直随身于魏王左右,保护他平安!

    若魏王登基之后,真的能革新除弊、振兴朝纲,为天下万民谋福,我徐无病自当尽心竭力,甘愿供他驱策!

    ……

    “好!”李义忽然脸色一改,又换作了一副轻松自然的神态,朝徐恪笑道:

    “无病,今日多谢你送来如此重要的消息,你且先回府休息去吧!”

    此时,两人已出了赵王府,李义需往北去往四弟的魏王府,而徐恪却要向西回醴泉坊。

    徐恪想要跟随李义一道去守护魏王府,旋即想到有李义这位神王阁副阁主在,还需要自己帮忙么?他随即便向李义拱手辞别,径自往西……

    待得徐恪走出几十步后,李义忽而又跃至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

    “无病啊,师哥差点又忘了一件事!”

    “师哥还有何事吩咐?”

    “明日,我十七妹可能会来你青衣卫上值,到时候,你负责安排一下!”

    “啊?十七公主要来我青衣卫……上值?!”

    “哎!我这个十七妹啊,天性 爱玩,又最爱胡闹!今日他缠了我半天,没办法,我只得答应,让她来青衣卫上值,做一个‘查案专员’……到时候,她若真的来了,你就随意布置一些事给她就好!我就把十七妹交给你了,呵呵呵……”

    李义又笑着拍了一下徐恪肩头,转身而去。

    “师兄,你叫我安排什么事给……”

    待徐恪回头,却见李义翩然的身影已经远去,只是眨眼间,他已在百步之外。

    ……

    ……

    几乎与此同时,在大明宫的一处偏殿内,皇帝李重盛斜靠在御榻前,此时他神情已经相当困倦,他很想就此躺下去,闭上眼睛,就此睡去。然而他还没到可以回房就寝的时候,殿内兀自站着一个人,这人生得极是魁伟,满脸尽是赭气隐隐,他正是青衣卫都督沈环。

    沈环今夜被皇帝单独密招入皇宫之内,他等了半日,直至半夜亥时,皇帝方才有空在偏殿召见。

    皇帝此刻将沈环召入皇宫,自然是想了解京城审案的近况。

    此刻,沈环已将整个京城审案人员的动向以及李义今早召集众人合议的情形,全都向皇帝详细陈奏了一遍。

    李重盛强自坐起身,揉了揉双眉之间,努力振作精神,问道:

    “那么……猫妖还是找不到?”

    沈环回道:“陛下,那猫妖轻功不凡、行踪无定,委实难找,我等已将长安城内外都翻了一个遍,还是……”

    李重盛摆了摆手,又问道:“长安城里最近死的那八个人,都是些流民乞丐?”

    沈环道:“微臣已查明,那些人都不是长安城在册已录的住户,多半就是流民!

    李重盛道:“你的意思,要把这些人全部抓进大牢里去?”

    沈环躬身肃立,忙道:“陛下,微臣愚见,如今妖物作乱,下手的目标就是这些流民。与其让这些流民被妖物害死,不如先将他们抓进大牢,等到妖物除去之后,再行释放!”

    李重盛不以为然道:“把他们抓进大牢里,他们就能活吗?你青衣卫也不富裕,能拿得出这么多粮食来喂养他们?还不是一个个都被你的手下给折磨死?”

    沈环汗颜道:“陛下,臣以为,这些流民实则便是一帮地痞无赖。他们留在长安城内非但毫无所益,反倒四处骚扰商旅过客,徒生祸害!将他们抓入大牢,一则让妖物无从下手,二则,也是保护商旅之所需。微臣将这些人抓入青衣卫,也是按我大乾律法办事,至于这些人的生死,长安百姓也无人会去留意……”

    “糊涂!”李重盛忽然一拍御案,双眉一挑,一道精光从他眼眸中直射沈环,皇帝怒道:

    “你道这一千六百多条人命,是一千六百头猪么?可以任你宰杀凌辱!他们一个个都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岂能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沈环忙俯身跪倒,口中兀自辩解道:“微臣愚昧!微臣只是觉得,若听任那些流民散落在长安,妖物又一时半会儿拿不住,势必每晚都会有流民死在妖物魔爪之下。若微臣先将这批流民控住,至少……至少可保长安城内不会再现死尸。那样的话,长安百姓也就不会再心生恐慌,赵王殿下身上所背负的重压也能缓得一缓……”

    李重盛手指着沈环,沉声道:“说你糊涂,你还不信!有这一千六百多个无业无家的流民在,猫妖至少不会去找那些有家有业的男子。你若将那些流民尽皆抓了,猫妖每天还是要吃人精元,她找不着流民,岂不是要找住户们的麻烦?长安城内二十几万户人家,你青衣卫能守住每一户的家门么?”

    听闻皇帝这一番话,沈环这才警醒,他立时磕头道:“陛下圣明!微臣愚昧无知,未能识得大体。微臣惭愧无地!”

    诚如皇帝所言,以猫妖的本事,她若深夜串入百姓之家,亦是易如反掌。若依沈环之计,将这些流民尽数抓捕之后,则长安城内便再也找不到散处于角落中的男子。猫妖被逼之下,必会纵入百姓的家门,到那时,每晚暴毙于街头的,也就不是那些无业流民,而是有家有室的男子了。

    对于百姓而言,就算依从官府的禁令,深夜不再出门,仍旧会被猫妖吸干精元而死,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那么,长安百姓势必恐慌更巨。

    甚而,猫妖蛊惑之人若非寻常百姓,而是王孙公子,朝廷重臣,如此一来,岂不是朝野震动,天下不宁?

    与这样的结局相比,死几个流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沈环一想到这里,不禁对皇帝思虑之远,钦佩不已。

    “你起来吧!”李重盛朝沈环挥了挥手。

    沈环缓缓起身,垂首肃立一旁。

    李重盛道:“你急于破案,维护赵王,这一份心思还是好的,只是……谋划还不够仔细!”

    沈环开口欲言,却被皇帝摆了摆手,只听李重盛接着又道:“猫妖抓不住倒也罢了,百姓们毕竟没见过猫妖,心里也不会害怕。如今,百姓最为恐慌者,无非是长安城晚上突然出现的那些死尸……”

    沈环心下思忖,不由得脑海里一亮,仿佛已知晓他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了。果然,只听李重盛又沉声言道:

    “朕命你选派精干手下,每夜都需加强巡逻,务必将那些死尸抢先清理,而且,封锁消息,不得让任何人知晓!”

    “微臣领命!”沈环急忙躬身应道。皇帝所言恰也正是他适才心中所想。

    “嗯……以后,为了方便你干活,朕将知会万里,让他的禁军在戌时之后,撤出京城巡夜,专事皇城布防。戌时之后,整座京城的巡查守卫,可就交给你了!”

    “微臣遵旨!”沈环大声应道。

    他蓦地又想到,如今妖物四处为祟,她既有可能寻找流民乞丐下手,又有可能串入长安住户家中作案,自然,亦有可能突入皇城,去寻那些王公宰辅们的晦气。皇帝此举,明面上是方便自己抢先处理死尸,亦不无加强皇城戒备,保护王公重臣之意。

    而且,皇帝在不经意之间,就将守卫整一座京城的重任,交到了自己头上,皇帝口中所言的道理竟还是“方便自己办事!”。到时候,若自己未能及时处理掉那些死尸,自己难逃办事不力之责,若自己未能守护好京城,以致百姓遭殃,自己又是一个“辖下无方、护城不严”之重责!而这个责任,本该是那禁军大总管程万里所承担的……

    “皇上果然是皇上啊!”沈环心下不禁感叹道。身为皇帝,就算有所筹划,亦是不露痕迹,轻易不会不让臣子们猜透。皇帝东说一句,其意或在西,指上而言,分明是顾下……任你再高明的臣子,也休想尽得皇帝之所想。如此帝王之道,不可谓不深远高妙也!

第五十一章、公主忽现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四日、巳时、青衣卫北安平司】

    此时,徐恪正坐在南宫不语的千户公事房内,与南宫一道,喝茶聊天。

    他自担任巡查千户以来,本该在他南署的千户公事房内办公。然而,他因时常要和南宫不语一道议事,是以,他上值三日中,倒有两日是呆在南宫的千户公事房内。

    依照青衣卫惯例,巡查千户为都督的贴身副手,一向与都督一道,在南署办公。而徐恪身为这一任的巡查千户,却首次打破常规,竟日日与北安平司的千户坐在了一起。他办公的地点,也几乎已改到了北衙。

    北衙之人,见徐千户身为巡查,不在南署好生呆着,却日日跑来这北衙办公,初时无不称奇,久之却也习以为常。

    青衣卫中谁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徐千户与南宫千户,两人的关系,情同兄弟,堪比手足。甚至于,有人还在传,这两大千户极有可能成为一家人。据说,南宫千户的妹妹看上了徐千户,说不定哪一天,徐千户便成了南宫千户的妹夫也不一定。

    这两位千户,一位是被皇帝特意擢拔,刚刚从一个从四品的巡查千户给破格提升为从三品的北安平司千户。一位是神王阁天字门弟子,赵王千岁的师弟,受皇帝御命钦封,成为大乾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名千户!

    两人都是同样的年轻;同样的身形俊朗;同样的文武双全;同样的被皇帝看中,成为天子门下之人,又同样地好运连连,短时间内平步青云,成为青衣卫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对这样的两个人,青衣卫中几乎所有的人,除了羡慕之外,还是羡慕!

    如今,这样两个人竟然还走到了一起,结成了如兄弟一般的同盟,试问整个青衣卫中,还有谁能撄其锋芒?!

    青衣卫中人人均知,北安平司千户权力极大,他非但直接隶属于皇帝,而且,对青衣卫内其余四名千户,享有节制之权,位在其余千户之上,较之于青衣卫都督,也仅仅是略低一筹而已。

    北安平司的主要职权,是侦缉在京官员、内阁大臣,署理朝中机要大案。也就是说,京城中的所有官员,只要他北安平司想查,都可以查,而且,若是品阶低一点的官员,无需文书旨意,北安平司就可遽行抓捕。

    北安平司千户下辖五位百户,每位百户下辖三位校尉,每位校尉又下辖三到五位掌旗,每位掌旗手下,还有大小佐领、什长、伍长、卫卒之属。整个北安平司的总人数有近三千之众,而且大多是些武艺不凡之人,是青衣卫中人数最多、属员最干练、权力最大的一个部门。

    依照以往的惯例,北安平司千户往往联结南安平司、銮仪司、青镜司三位千户,与都督相抗衡,这也是皇帝御下平衡之所需。而青衣卫的都督,身边最为信任之人,往往便是巡查千户。

    可如今的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竟与巡查千户徐恪联结在了一起。本该与北安平司结成同盟的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却倒向了都督沈环那里。至于銮仪司千户诸乐耘,青镜司千户张木烨,却保持中立,谁也不知他们的立场究竟为何。

    是以,青衣卫中各部的手下均暗自惊异,没曾想今年竟遇到了这样一副怪状,每个人在诧异之余,也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且看今年各个千户与都督之间,到底谁能胜出?

    令南宫不语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大多数人却看好他与徐恪。

    虽然沈环在都督的位置上已经做了近二十年,也深得皇上信任。然而此次皇上特意擢拔了年轻的南宫不语,从这一点不难看出,皇上的眼里,或许对南宫千户更加寄以厚望!

    再者,南宫千户的盟友徐千户,这人可太不简单了,先前他年纪轻轻已蒙皇上钦点成为一名百户,皇上还将一把御用昆吾剑赏赐给了徐千户。如今,徐千户又身入神王阁,成为白老阁主的亲传弟子。白老阁主不知是何人,但他的大弟子可是名闻天下的赵王爷!徐千户非但跟赵王爷成了师兄弟,而且,他还是魏王的亲信!

    在青衣卫中几乎所有人的眼里,有了赵王与魏王这两大靠山的人,那几乎是所向无敌的。南宫千户本就实力不俗,如今又有了更强大的徐千户作为同盟,沈都督虽然有杨千户相助,也未必是他们二人之敌……

    不过,外间虽有各种风言风语,卫卒们也在私相猜测,公事房内的南宫不语与徐恪两人,却丝毫未曾留意。此时的南宫不语喝着上好的花雨,朝徐恪问道:

    “贤弟,你昨晚见了秋大人,秋大人对于那些长安流民,可有计策?”

    徐恪道:“秋先生觉得,处置那些长安流民,最好是将他们秘密抓捕,尽数驱逐至六百里之外。”

    “秘密抓捕、尽数驱逐?”南宫不语不由得一拍桌案,道:“此计甚妙啊!这样一来,流民既保住了性命,又让长安城内的那只猫妖无从下手,秋先生果然睿智!这条计策可比沈都督“抓入大牢”的法子,来得高妙多了!”

    徐恪道:“不过,我昨夜又去

    见了我师兄,他却并不赞同!”

    南宫不语疑惑道:“赵王殿下为何不赞同?”

    “师兄觉得,不用这么麻烦……”

    当下,徐恪就将自己昨夜与赵王李义的对话,约略与南宫不语说了一些。

    听徐恪讲到,京城审案团又多了一员,正是天宝阁的二公子慕容桓之时,南宫不语当即喜道:

    “慕容少主也加入了我京城审案之列?太好啦!有慕容少主这样的高人相助,何愁猫妖不除,何愁此案不破!”

    徐恪奇道:“南宫兄,你们为何总要呼慕容公子为‘少主’呀,他天宝阁的少主,不是大公子慕容泯么?”

    南宫不语摆了摆手,说道:“贤弟有所不知了,天宝阁内能人虽众,然真正的绝顶高手,就只有慕容桓一人耳!在愚兄看来,以慕容桓的功夫而言,上天入地,几乎无人是他的对手!是以,江湖中人一向都将慕容桓当作是天宝阁的主人。之所以称他一声‘少主’,无非是看在慕容远山是天宝阁阁主的份上。”

    徐恪有些将信将疑道:“慕容公子的武功,小弟是见识过的,不过,他有南宫兄说得那般厉害么?”

    南宫不语道:“不用说慕容桓本人,就是他手下的四位家将,东山、北岭、西川与南原,在武林中,也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徐恪不由喃喃自语:“东山、北岭、西川、南原……”

    忽然间,他脑海中便闪现出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一个世界里,天空被黑烟遮蔽,大地一片昏暗,遍野花草干枯,举目都是滚滚浓烟……

    在那一个世界里,喝一口肮脏的浊水都是奢侈的享受。所有人都只能困守在孤城之内,一旦失去城墙的保护,立时就会有冲出来的魔兽将他吞噬!

    在那一个世界里,到处都是疯狂肆虐的魔兽,人类已濒临灭绝的境地。他和胡依依、慕容嫣、姚子贝困守在许昌土堡内,日日与他们陪伴的,除了那些许昌百姓,就是那四名天宝阁的家将。

    东山、北岭、西川、南原。

    徐恪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四人竟取了这样四个名字。在那个时候,他每日都要与这四人一同并肩奋战,要么是深夜一道巡城,要么是白日里外出狩猎。他们每日都要奔忙不休,为的就是勉力生存下去,不被那些魔物所吞噬。他甚至于,一直都没有去问一下,缘何你们四人,竟取了这样四个怪名?

    这一晃,他顺利出阁已有多日,那一个世界、那一条命轮也早已和他无关。然而往事历历,却恍如昨日,他今日被人稍稍一点,脑中立时又浮现出了他在神王阁内所经历的种种过往……

    “咳!……也不知自己离开了那条命轮多久?也不知她们此时过得如何?”徐恪心下不禁浩叹道。

    南宫不语见徐恪忽而喃喃低语,忽而又若有所思,不由得好奇道:“贤弟,你认识东山、北岭这四人?”

    “哦……不认识!”徐恪忙摇头道。

    “我只记得,有一次在天宝阁内,见过一人,他好像是……西川?”徐恪忽然想起,其实,在这一条命轮中,他与慕容桓手下的西川倒是见过一面,当时,西川手持一根扁担,气势汹汹地朝他奔来,两人还打了一架。

    说起来,徐恪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还曾与那里的“西川”讲起过两人的那次打斗,徐恪当时向“西川”抱拳施礼,恳切致歉,可那里的“西川”却已完全想不起来。

    “贤弟见过西川?”南宫不语接口道:

    “那贤弟可知,西川的本名叫作‘秦大宝’,他原本是华山派的首领,一身膂力过人,手里的兵器乃是一根扁担……”

    徐恪不欲听这些家常,他随即转口问道:

    “南宫兄,你说这位慕容公子的武功如此厉害,难道说,较之于我师兄的功夫,慕容公子也还要强一些?”

    南宫不语点头道:“赵王殿下神功盖世,愚兄不敢妄言!不过,慕容少主的功夫,愚兄倒是在战场上见识过。十年前涿州一役,若非慕容少主出手,我十余万大乾士卒,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十年前……?”徐恪不解道:“南宫兄,你没有弄错吧?十年前的慕容公子,顶多只有十四岁吧?他如何能战场杀敌?”

    “哎!贤弟你听我说呀……”南宫不语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接着道:“奇就奇在,慕容少主那时只是一个不足十四岁的少年,他竟已有通天的手段!那一日在战场上,恰逢两军对垒,对方的主将正是天下闻名的……”

    徐恪听得南宫不语说起当年的疆场杀敌,他立时也来了兴致,他拿起茶盏也喝了一口“花雨”,正待仔细倾听之时,却忽听得“支呀”一声,千户公事房的大门已被人推开,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位少女的娇叱之声:

    “左一个慕容公子,右一个慕容少主,本公主听得头都大了!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大白天的没事做么?我大乾每月养你们多少俸银?你们就知道整天躲在房里议论别人?”

    南宫不语乍见自己的千户公事房无端被人推开,他面色一沉,当场就要发作,却见徐恪此时已急忙起身,向走入房内的一位少女躬身施礼,恭敬地言道: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她是……公主?”南宫不语指了指眼前的那位少女,神色间依旧有些不信道。

    “南宫兄,这位便是当今皇上的十七公主,御赐封号灵钰公主!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南宫兄快来觐见!”徐恪忙道。

    见徐恪神色庄重,不似玩笑,南宫不语只得从太师椅上起身,匆忙来到那少女的身前,俯身施礼道:“臣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参见公主殿下!”

    自然,那位从门外突然闯入的少女,就是十七公主李琪。

    李琪昨日随怡清在长安城闲逛,却偶遇她三哥李义。他们三人在城南的“无忧居”用膳之时,李义却主动提出,让李琪加入他“京城审案团”,与他一道查案捉妖。当时可把那李琪给乐坏了,然事后一想,她忽然觉得三哥今日之举如此反常,这或许是三哥在诓骗她也未必。

    于是,三人在劝动慕容桓之后,走在大路上之时,李琪便拉着李义的手,不住地恳求她三哥,给她封一个官位。

    李义最怕的就是十七妹这招“死皮赖脸、死求到底”之术。记忆中,每逢他十七妹向他求恳,到最后都没有他回绝的可能。于是,李义只得随口封了她一个“查案专员”的身份。没想到,李琪在临分别之际,竟说明日便要来青衣卫上值……

    此时已是巳时三刻,恰逢青衣卫下值午膳之时,李琪果真来了。

    原本她身无腰牌,手无文牒,又是一个妙龄少女,根本走不进青衣卫的大门。

    恰巧,李琪进门受阻之时,正逢北安平司新任校尉丁春秋有事出门。丁春秋听得有个女子在门前大喊什么“徐恪……你出来!给本公主出来!”他一时好奇,便走到大门前,向守门的卫卒询问何事。

    “启禀丁校尉”卫卒恭恭敬敬地禀道:“这个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公然叫嚷徐千户的名讳!还说她是什么……公主!”

    丁春秋看了看李琪,问道:“你认得徐千户?”

    李琪连正眼也不瞧对方,鼻孔朝天,冷哼道:“我当然认识他了,你快点叫他出来!”

    “你是千户大人的什么人?”丁春秋见对方衣着华丽,容貌俊美,还以为她又是徐恪的某一位“红颜知己”,遂耐着性子问道。

    李琪怒道:“本公主乃灵钰公主是也!你把徐恪叫来,他自然知道!”

    一旁的卫卒忍不住,指着李琪的鼻子训斥道:“大胆女子,千户大人的名讳,是你随便能叫的么?你要是公主,我就是驸马爷了,哈哈哈,真是好笑!”

    李琪今日晨起之后,出门匆忙,竟而没有带上一把宝剑。她此时气得不行,大步上前,扬起右手就要给卫卒一个耳光:

    “我打死你!”

    卫卒后退一步,也不示弱:“你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丁校尉,咱们要不要将她拿下?!”

    丁春秋却摆了摆手,向李琪道:“姑娘,你若真的是公主,请将令牌或公主玉佩交给丁某看看。”

    “这……”李琪一时无语,她心道我出门一向都是便装,谁还带那些劳什子玩意呀!

    “这样吧……”丁春秋随即说道:“徐千户公务繁忙,我们这些手下是不敢请动千户大人的。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就烦请跟着丁某一起进去,徐大人此时正在千户的公事房内……”

    丁春秋毕竟江湖经验老道,他私相揣测对方或许真的就是徐千户的某一位“红粉知己”,所谓“公主”的称谓,多半是他们两人私下里的昵称。是以,丁春秋虽不信李琪就是公主,却愿意将她带到徐恪近前。

    见丁春秋竟同意李琪入内,卫卒虽感惊讶,但见丁校尉如此安排,自也不敢有异议。

    李琪只得点了点头,她心道,我先进去再说,一会儿再同你们算账!

    于是,李琪便跟在丁春秋后面,一路左穿右拐,穿过了重重楼台,几处长廊,终于来到了南宫不语的千户公事房门外。

    她跟着怡尘姐妹修习道法,耳力已是极好。此时听得南宫不语与徐恪躲在房中不住地谈论慕容桓,心下不禁来气,便不待丁春秋敲门通禀,只管自己大步而前,推门而入。

    丁春秋见李琪就这样径自闯入了千户大人的公事房,他惊慌失措之下,忙也跟着跑了进来。

    丁春秋心下慌乱,正想着该怎么跟两位千户大人解释之时,蓦地见两位大人竟都已俯身拜在了李琪的面前,各自都恭恭敬敬地口称对方为“公主殿下”。他心中却是更加地惊慌了……

    就在眨眼间,丁春秋的心里已是如电闪一般地将方才自己见了李琪之后的一番过程,都回忆了一遍。

    “她……她竟然真的是公主!”

    “不过,还好,还好……”

第五十二章、纯真笑颜

    李琪大步闯入南宫的千户公事房内,大摇大摆地在南宫不语的太师椅上坐了,她左右摇晃了一下,顿觉异常舒适。她又拿起桌案上的一块玄色楠木镇纸,重重地往桌上一拍,装作生气道:

    “呔!你们两人,本公主今日亲来你们青衣卫上值,你们为何不来迎接?”

    徐恪苦着脸道:“公主殿下,我二人委实不知今日殿下会亲临青衣卫,再者,眼下都快午时了……”

    徐恪蓦地想起,昨日夜半,自己与师兄李义分别之际,李义倒是说起过,他十七妹今天有可能会来青衣卫……如此看来,自己今日直至此刻也未曾叮嘱守门的卫卒,亦未派人迎候,倒真的是有失礼数了。

    徐恪忙又向李琪拱手,连声赔罪道:

    “徐恪未曾远迎,望公主殿下恕罪!”

    南宫不语不知就里,见徐恪如此,忙也跟着躬身行礼道:

    “南宫不知公主殿下大驾亲临,未能出迎,望公主殿下恕罪!”

    他们身后的丁春秋见状,慌得赶紧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小的……小的不知公主……真的是公主殿下,小的方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望公主殿下……殿下恕罪!”

    李琪见房中的三个大男人对自己又是俯身行礼,又是跪倒磕头,她心下不觉有趣,于是嘻嘻一笑,便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到了徐恪身边,笑道:

    “徐恪哥哥,我不是同你说过,以后不用叫我公主么?”

    徐恪为难道:“不叫公主,那该……?”

    李琪道:“该叫我什么,你忘啦?”

    “这个……”徐恪依稀记得,那一晚他从城郊的金顶山将十七公主救出黑虎精的魔巢,当时,公主定要让徐恪呼他为“李琪妹妹”,然此时,当着房中诸人的面,他兀自有些说不出口。

    “这样吧!”李琪见徐恪嗫嚅了半天,还以为他忘了那一晚答应自己之事,遂改口道:

    “你就随怡清姐姐一样,就叫我‘小琪妹妹’好了!你年纪比我大,我还是叫你‘徐恪哥哥’……”

    “这……”徐恪面色迟疑,心中仍觉不太合适。

    “嗯……?”李琪忽而面色一沉,佯装生气道:“你要是再不答应,小心我到怡清姐姐那里,去告你的状!”

    “好好好!小琪妹妹……”徐恪忙连声答应道。

    此时,李琪原本最应该说的应当是“小心我到父皇那里,去告你的状!”而她却偏偏要说“到怡清姐姐那里去告状”。这“怡清姐姐”又是谁?在场诸人不免心中都有疑问。徐恪脸色发窘,他最害怕的就是被人误会男女之事,于是立时就连连点头,忙不迭地答允。

    “小琪妹妹,我来为你引见,这位便是我青衣卫北安平司的千户,南宫不语!”徐恪又拉来了身旁的南宫不语,向李琪郑重引见。

    南宫不敢直视李琪那一双清润的美目,慌得又赶紧低下头去,口中轻声道:

    “南宫见过……见过……”

    他心道,公主不喜无病称她为“公主”,那我当呼她什么呢?照理,我岁数比无病还大,自当也随无病呼她一声“小琪妹妹”才是,可他“小琪妹妹”这四个字已到了嘴边,还是不敢出口。

    不知为何,南宫不语今日自见到李琪的第一眼,心下就慌乱不已,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对方是灵钰公主的身份?不对呀,对方就算是公主,那又如何,自己在圣上的面前,也是镇定自若、对答如流,如何今日竟会在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面前,这般地心慌?这一下,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茫然。

    李琪却并不理会南宫不语慌乱又迷茫的神情,而是又大咧咧地回到南宫的太师椅上落座。只见她再次拿起楠木镇纸往桌上一拍,指着丁春秋问道:

    “你……你叫什么名字?”

    丁春秋吓得又赶紧磕头,颤声道:“小的……小的名叫丁……丁春秋……他……他们都叫我丁……‘丁大头’……”

    李琪听得忍不住噗嗤一笑,旋即又敛住笑容,压低了嗓门,沉声言道:“丁大头,你在青衣卫里,做的是一个什么……校尉?”

    丁春秋忙回道:“小的正是一个校尉!”

    李琪转头望向徐恪,问道:“徐恪哥哥,这校尉是个什么官?管的人多不多?”

    徐恪心道,今日这丁大头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竟得罪了公主,等一下我还得帮他打个圆场。他见李琪问询,忙笑着回道:

    “校尉么,论品阶是从六品,这个官职在我青衣卫里不大不小,丁大头是我北安平司的一个校尉,他手底下,大约有两百个手下吧?”

    “有两百个?”李琪不禁有些惊讶道:“一个校尉就有两百个手下,你们青衣卫里,到底有多少人啊?”

    徐恪笑吟吟地回道:“也不多啊,我北安平司三千人,南安平司两千五百人,銮仪司一千八百人,青镜司一千一百人,再加上其余的散役大约一千人,拢共也就不到一万人吧!”

    “一万人……?”李琪今日也是头一次听到青衣卫的实际人数,她顿了一顿,又问:

    “徐恪哥哥,那么,门口那两个兵,他能管么?”

    徐恪道:“妹妹是问守门那两个卫卒?那两人……丁校尉自然能管得!”

    “那好!”只听李琪又拿起玄色镇纸往桌上重重一拍,吩咐道:“丁大头听令!本‘专员’命你即刻将那两个守门卫卒拿住,每人重责五十大板!还有,将那个自称是‘驸马’的卫卒,满口牙齿都给我打碎!”

    丁春秋连忙应道:“小的遵命,小的遵命!小的……”他一边说,却一边偷眼瞧向徐恪。

    徐恪一听,不用猜也能想到,定是李琪今日硬要闯入青衣卫,守门的卫卒不识十七公主之面,焉敢随意放她入内?公主吃了闭门羹,是以便要责打卫卒出气。他心中暗笑李琪果真是小孩子脾气,然当面也不能拆穿对方,是以他忙也随声附和道:

    “丁大头,既然公主殿下有令,你还不快去?”

    “是是是!小的

    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丁春秋一边缓缓起身,一边还是望着徐恪的脸色。他心中想,难道,我真的将那两个卫卒重打五十大棍?我青衣卫的棍子可非比寻常,那五十棍下去,不死也是重伤。那两个守门的卫卒毕竟是銮仪司的人,我身为北安平司的校尉,就这样过去把銮仪司的人打成重伤,这也……于理不合呀?

    李琪见丁春秋动作迟疑,又是一拍镇纸,怒斥道:

    “丁大头!你还不快去?你要亲自督刑,一定要将那两人屁股打烂为止,你再不去,本‘专员’可要打你了!”

    徐恪也朝丁春秋挥了挥手,笑着道:“你去吧!那两人今日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灵钰公主,你就替公主好生责罚他们一顿!”他说到“责罚”二字时,却朝丁春秋略略眨眼,打了一个暗示。

    “小的这就去!请公主殿下放心,小的定会将那两人打得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丁春秋此时得了徐恪的指示,当下再无犹豫,三步并作两步,便“逃”出了千户公事房的门外……

    待丁春秋遁去之后,南宫不语又朝李琪拱手为礼道:“公主殿下,今日我青衣卫卫卒不识公主大驾,言语怠慢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李琪哼了一声,却道:“你这人好生无趣!本公主早就说了,不要叫我‘公主’!我今日到你青衣卫是来上值的!”

    南宫不语却越发地茫然了,他心道你自称“本公主”,却又不让我叫你“公主”,那我到底该呼你什么才好呢?

    “对了!”李琪忽然又一拍桌子,指着南宫说道:“我三哥给我封了一个官,叫‘查案专员’,你今后须得称我‘李琪专员’才是!”

    南宫不语心下不由得嘀咕道:“‘李琪专员’?你堂堂一个大乾公主,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十七公主,你李琪的名讳是我这样的人能随便叫的么?再者,我青衣卫里何时有了一个叫作‘专员’的官职呀?”

    这时,徐恪却摇了摇头,对李琪说道:“小琪妹妹,既然我师兄给你封了一个‘查案专员’的官职,你今日这样做,可就大大地不妥了!”

    李琪疑惑道:“我……我有什么不妥啦?”

    徐恪面色一正,颇为凝重地言道:“我大乾‘京城审案团’各有所职,你三哥赵王是‘正使’,我是‘副使’,这位南宫千户在审案团内其实是……‘查案专判’,而你小琪妹妹只是‘查案专员’。依照我审案团里的位次,‘专员’乃是在‘专判’之下。可你刚一进门,就占了南宫专判的位置。小琪妹妹,你若是以公主的名义过来视察我等,那是无可非议,可你若是以‘查案专员’的身份来我青衣卫上值,那你今日可着实是越权啦!”

    “是么?……”李琪听罢,忙从南宫不语的太师椅上起身,向南宫不语歉然道:

    “这位南宫……‘专判’,本‘专员’占了你‘专判’的位置,那是大大地不妥!来来来,你快来坐吧!”

    徐恪又道:“还有!小琪妹妹,南宫专判是我徐恪的兄长,论岁数,他大我许多,你既尊我一声‘徐恪哥哥’,理当也呼他一声‘南宫哥哥’才是!”

    此时,李琪脑中的思维已全部跟随徐恪在走,她一边离开了南宫不语的位置,来到徐恪身边的位置上就座,一边向南宫不语抱拳道:“李琪见过南宫哥哥!”

    南宫不语慌得急忙躬身回礼,正想说一句:“公主殿下莫要折煞了南宫!南宫万万不敢与殿下称兄道妹!”可徐恪却已一把扶住了南宫不语,将他强行拉到了那张千户大人的太师椅上落座,一边还朝他连连眨眼,示意他千万不要再如此拘谨。

    可是,此时的南宫不语,焉能不拘谨失措?

    南宫不语虽然是坐在了自己的那张太师椅上,却兀自有如坐针毡之感。

    他想要开口同李琪说话,却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伸手端起眼前的茶盏,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想,你徐恪今日是怎么啦?怎能对公主殿下如此失礼!她乃堂堂一位大乾公主,又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你怎可让她坐在末席,却让我南宫坐在了主位?这位置坐乱倒也罢了,你竟还要让她叫我一声“南宫哥哥”,想我南宫什么身份?无非一个从三品的小官而已,怎敢当公主殿下呼我为“哥哥”?!这件事若是穿到万岁爷的耳朵里,我南宫焉有命在?!

    其实,南宫不语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点子上。他忘了,眼前的这位李琪,虽然贵为灵钰公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而已。沉闷而呆板的宫廷生活,是她极其厌弃的,无拘无束地与人说话、自由自在地与人相处,那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所最为向往的生活……

    她偷偷地溜出皇宫,偷偷地来体验“青衣卫上值”的生活,就是想让自己彻底地放松一下,可以随意自在地说话做事,丝毫也不用去理会宫廷内的种种规矩。若此刻,还有人口口声声地叫她什么“公主”,动辄行礼,言必“殿下”,那岂非让她更加地厌烦透顶?

    自然,徐恪对这位十七公主的脾气,却已经了然于心。

    他虽与李琪见面只有两次,拢共说了也没几句话,但不知怎地,他对李琪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恍惚间,他总觉得,李琪就是他的一个亲人。他与李琪呆在一起,非但丝毫也觉察不到压力,倒反而觉得无比地轻松畅快。

    就算李琪不说,在徐恪的心目中,也已自然而然地将她当成了是自己的一个妹妹。

    她虽然爱玩爱闹,但心性纯真,品格良善,她虽然喜欢冒险,总是不经意地会做一些出格之事,但均是出于一片好心,她古道热肠、豪爽任性,别人所不敢为之事,她偏要为……

    大乾有这样一位公主,大乾之幸也!

    徐恪走入千户公事房的内室,取出南宫不语珍藏的好茶,亲自给李琪冲泡了一杯“花雨”,端到李琪面前放下,他也径自坐在了李琪之旁,微笑着问道:

    “小琪妹妹,你来我青衣卫上

    值,想做些什么事呢?”

    李琪道:“自然是和查案捉妖有关的事喽!”

    “和查案捉妖相关的事,如今有很多呀……”徐恪掰着手指说道:

    “可以去长安城四处巡城;可以到城外的松林高 岗去查探;可以守在城门口,审查进出有无可疑之人;可以去张贴告示,安抚百姓;还可以到长安县衙的停尸房里去看看那些死尸,找找猫妖作案的线索……”

    李琪听得直皱眉头。

    徐恪又问:“小琪妹妹,你想去做哪一件呢?”

    李琪不禁仰头又想了一想,道:“这些事,我都不想干!徐恪哥哥,还有什么别的事么?既和查案相关,又能有趣一点的?”

    徐恪摇了摇头,道:“小琪妹妹,查案可不是件好玩的事!你要不想出去,要不……就坐在这里,翻翻案件的卷宗,帮我们参详参详、合计合计……”

    “才不呢!”李琪嘟着嘴言道:“我要乔装打扮一番,也跟你们一样,出去引妖!”

    徐恪忙摆手道:“这怎么行?猫妖施法的对象,都是青壮男子,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何引妖?……”

    徐恪心道,叫你李琪化装出门引妖,这如何使得!你一个金枝玉叶之躯,莫说你没什么本事,就算你真的有防身之技,万一你不是猫妖之敌,被她施法伤了身体,谁来担这个责任?!

    “哼!你们这些大男人,就是瞧不起我们女子!”李琪霍然起身,气鼓鼓地走到徐恪身前,手指着徐恪的鼻子,训斥道:

    “怡清姐姐都能乔装成男子出门引妖,凭什么我就不能?!今夜本专员就要让你们看看,我李琪是如何抓住那只猫妖的!”

    言罢,李琪还顺手指了指堂上坐着的南宫不语,直至此刻,南宫不语兀自不言不语,可他虽然不语,依然无辜被李琪所责。

    “慢着!”见李琪已然要出门而去,徐恪心下一急,立时喝阻道。

    “怎么啦?副使大人,本专员想要查案,你也不许么?”李琪兀自撅起嘴巴,气鼓鼓地说道。

    “小琪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恪也站起身,向李琪言道:

    “我忽然想到,有一件事非你不可!”

    “什么事呀?”李琪转怒为喜道。

    徐恪道:“我听说,你们昨日去了天宝阁,已然说动慕容公子,也加入了咱们‘京城审案团’?”

    李琪点头:“是啊!”

    徐恪郑重说道:“慕容公子武艺卓绝,然为人孤高自负,他虽然答允了师兄之请,但未必肯真的出力。小琪妹妹,你既已是我京城审案团之查案专员,本副使便交代你一个任务。自今日起,你须得时时刻刻盯着慕容公子,务必让他参与我查案捉妖之列!你若想出门乔装引妖,也得让慕容公子陪着才行!”

    “好!”李琪拍手道:“这‘木桶碗’只凭一曲笛音便降服了一只黑虎精,抓住猫妖想必也是手到擒来!我这就去找他……他要是不肯出力,我就一直呆在他家里,直到他答应为止!”

    “木桶碗……?”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有些不明所以。

    “副使大人,我就不同你多说了,事不宜迟,本专员即刻就到他天宝阁去!”言罢,李琪大步迈开,便向门外行去。

    徐恪望着李琪的背影,心下不禁连连苦笑。

    刚才,他见李琪一个人就要出门乔装引妖,他大急之下,便想出了让她去找慕容桓帮忙之计。当时他没有多余之念,只想着若有慕容桓在旁,李琪自然是安全的。

    可依照如今的形势,这李琪就这么去往天宝阁,对于慕容桓而言,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此刻的徐无病,心中不由得对慕容桓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徐恪心道:“慕容兄,小琪妹妹找你去捉妖,原本也是为了长安百姓着想,你就多担待一点吧……”

    他目送着李琪行将出门,不禁又为慕容桓的处境担忧了起来。

    不过,只片刻之间,他的这种担忧又转到了自己的头上。

    李琪打开了千户公事房的大门,前脚正要跨出,却又一个转身,走到徐恪身边,一把拉住了徐恪的胳膊,说道:

    “徐恪哥哥,你也跟我走!”

    徐恪惊道:“为何?”

    李琪眯起眼睛,笑着说道:“我一个人去天宝阁,多没劲呀!你跟我一道去!”

    徐恪忙摆手道:“我还有事呢!午膳之后,我得跟南宫千户一道出去巡查……申时我还得回来,北安平司里,还有两个会等我去开……”

    李琪笑道:“那不得午膳之后么?你先跟我去天宝阁,咱们索性就在那里吃饭,不就行啦?”

    徐恪好几次想挣脱李琪的手,却都被对方给牢牢地抓住,他面色窘迫,无奈道:“不行啊!小琪妹妹,有你一人去天宝阁便已足够!我这里实在走不开呢……本副使公务繁忙,外头的巡查守卫、卫所的查案会议……哪一样可都离不开我,本副使若是不在的话,弄不好是要出乱子的……”

    他又面朝南宫不语问道:“南宫兄,你说是也不是?”言罢,他还朝南宫不语连使眼色。

    “咳!……”南宫不语清了清嗓门,终于开口道:“贤弟,午间的巡城,下午的会议,南宫会安排好,贤弟若是有急事,可以先去忙……这里的事,贤弟倒也无须担心!”

    这一下,徐恪可真是无话可说了,李琪得意地朝徐恪笑了笑,又猛力地一拽他的胳膊,道:“徐恪哥哥,你就别找理由了,乖乖地跟小琪走吧,他天宝阁财大气粗,我们去白吃他一顿午饭又能如何?更何况……”

    李琪又朝徐恪眨了眨眼,坏笑道:

    “你还能尝到小嫣姐姐的手艺呢!”

    “这个……我还是不去了吧……”

    “不行!”

    就这样,徐恪被李琪拽着胳膊,一步一步走向大门外,他正感无助之时,终于,“救星”来了……

第五十三章、徒留哀叹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四日、午时、青衣卫北安平司】

    此时正值晌午,也到了公门下值午膳之时。青衣卫内,几乎所有人都纷纷从自己的值守之地走了出来,走向大门之外,去找一个舒服的酒楼解决他们体内脾胃之所需。初春的暖阳照得人心内暖酥酥地异常舒适,卫卒们不时打了几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神情大多非常惬意。

    青衣卫内几处院落中的青草正生得茂密,有几株梅树、桃树业已绽出了花蕾,花草的香味在风中阵阵飘散。卫卒们从花草边走过,却都无心闻花,无意赏景。只见一个壮如山岳般的身影,正腾腾腾地向他们走来。

    出门下值的那些卫卒,一见那个如山一般走来的女子,急忙纷纷避让至两旁。若是北安平司里的卫卒,还不免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上一句:“南宫小姐来啦!”

    来人正是南宫不语的妹妹南宫无花。她今日心情好,特意为兄长做了十几道他爱吃的小菜,趁热从家中给拿到了青衣卫来。

    南宫无花一路蹦蹦跳跳,口里哼着轻快的小曲,她只要一想起,再过片刻,就能见到她一直心之念之的“徐恪哥哥”,心中便如吃了蜜糖一般,甜蜜无比……

    只是,南宫无花这一蹦一跳之间,周围的花草树木,无不跟着一颤一动,就连那些从她身旁走过的卫卒,闻得这恍如地动之音,心中也是一颤一动。

    见哥哥的千户公事房大门洞开,南宫无花便迈步跨入,可一见眼前的景象,她不禁愣在了当场。

    此时此刻,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正拉着她心上人的胳膊,还一口一个“徐恪哥哥”地叫个不停……

    更可气的是她的徐恪哥哥,就这样听任那位艳丽少女拽着自己的胳膊,他非但不将那艳丽少女严词推开,反而“半推半就”,神情似异常享受!

    那位明眸善睐、皓齿朱唇的明艳少女,竟而如此“不知羞耻”地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口里还娇滴滴地自称什么“小琪”……!

    南宫无花见状,心中又怒又妒,她立时“腾腾腾”地走到徐恪身边,一把推开了李琪的手,尖声怒斥道:

    “你这个轻薄女子,快放开他!”

    这一下,堂上诸人,表情各异。

    李琪乍见这样一个如山一般的女子,站立于自己眼前,她三分惊讶、七分好奇,心下不禁大感诧异。

    徐恪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心道,无花啊,不管怎样,无病今日要多谢你!若叫我就这样被拉去见慕容桓,我可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南宫不语急忙站起身来,对着他妹妹叱道:

    “无花,休得胡闹!这位是当今皇上的十七公主,御赐灵钰公主,还不快上前参拜!”

    “她是……公主?”南宫无花忍不住睁大了眼珠,不觉惊诧莫名。只是她此时虽已睁大了眼珠,无奈脸上的赘肉实在太多,旋即又将她眼珠给挤了回去,是以也没人能看出她脸上惊诧的神情。

    南宫不语已经疾步走到他妹妹身边,他将南宫无花拉到了一旁,小声说了几句,又急忙转身朝李琪赔罪道:

    “公主殿下,这位是舍妹无花,她自小就被我给宠坏了,一向不知礼仪,今日唐突公主,还望公主殿下莫怪!”

    “没什么!”李琪摆了摆手,笑道:“不知者不怪么!”

    李琪看了看南宫无花,又看了看南宫不语,忍不住笑问道:“你们两个真的是亲兄妹么?怎地一个看上去这么瘦弱,一个看上去又如此壮硕?”

    “这个……许是我妹妹平常吃的多了一些……”南宫不语神色有些发窘,讷讷言道。

    “哼!”不想,身后的南宫无花竟走上前来,大声辩驳道:“我就是长得胖了一些,那又怎么了?胖的人,难道就不好看了么?难道就象你瘦的跟竹竿一样,才叫好看?!哥哥,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南宫不语习惯性地作答道。只因他妹妹的那一句问话,已然问过他无数遍,可不管是哪一遍,南宫不语的回答永远都是“好看”两字。就算此时他拼着得罪灵钰公主,依然是不愿改口,只不过,他此刻脸上的神情,自然是更加地窘迫难堪了。

    “还有……”南宫无花又将手里的食盒拿来放到桌案上,从食盒里取出了十几样精致的小菜,她一边取菜,

    一边振振有词道:“你就算长得好看了一点点,可你烧得出我这样的好菜么?这盘青丝豆腐脑,是用长安城有名的‘咸阳郭豆腐’家的豆腐脑,再用鸡汤清蒸,再配上早春的青菜,青菜还要切成细丝,每一根细丝,都要一样长短,一样粗细……还有这盘荷叶粉蒸肉,那得是江南的荷叶,还需是早春的翠莲……”

    南宫不语在一旁又急又窘,他连连向妹妹摆手暗示,叫她不要再说,可南宫无花兀自絮絮叨叨,哪里肯停?!

    此时此刻,在南宫无花的眼里,摆弄这些她拿手的菜肴,竟比照顾公主的颜面还重要。

    只因,她在做每一样菜的时候,脑海中都要浮现出那一个俊朗的身影。他仿佛是从阳光中走来,他弯弯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仿佛与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那金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她柔软的心房。她只要一想起这那俊朗的身影,那弯弯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内心就暖酥酥地无比舒适。她此刻将这些菜肴小心翼翼地一一摆放在桌案上。她多想看着那个俊朗的身影,吃着她亲手为他烹饪的佳肴,然后朝她会心一笑,轻轻地道一声:“无花妹妹,你烧的菜,真好吃……”

    此时的李琪却只是淡然一笑,她见南宫无花虽言语无礼,然见她举止亦颇为可爱,也不以为杵。她见南宫无花顾自说个不停,便也不愿多闻,当下,她又拽起徐恪的胳膊,柔声道:

    “徐恪哥哥,好哥哥,你就跟我走吧!”

    徐恪哀叹一声,只得又跟着李琪缓步走向门外。

    此时,房中的众人却忽听得“匡堂堂”几声,南宫无花已然将那些精致的菜碟尽数打落在了地上。

    “呜……呜……”不知何故,南宫无花非但将她精心烹制的菜肴尽数打落,还在这公事房内,放声痛哭了起来。而且,她越哭越大,越哭越凶,仿佛要将这整一座公事房都要哭塌了一般……

    “妹妹,你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去说,好不好?”南宫不语忙走到南宫无花后面,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记忆中,每一次,他妹妹伤心哭泣,他都会这般,轻轻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轻轻地柔声安慰,每一次,在他安慰之后,妹妹也总能止住哭声,慢慢地止住悲伤,有时候,甚而能破涕为笑……

    可这一次,南宫无花竟忽然甩开了她哥哥轻柔的手臂,“腾腾腾”地大步走到徐恪近前,再次一把分开了李琪拽着徐恪的手臂,朝着徐恪大声吼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徐恪与李琪不由得都相顾愕然。

    “你……你喜欢上了这个公主,对不对?你为了当驸马,就不要我了,是吗?”

    “枉我喜欢了你这么久,今天还带了这么多好菜给你吃,你……你为了她……就连我一口菜也不肯尝!呜……呜……”

    南宫无花一边大声怒吼,一边又放声痛哭,她声音直往上冲,仿佛连房顶的屋瓦都已被这响声掀翻。

    “呜……呜……”哭至极处,南宫无花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夺门而去,远远地,三人还能听到她的哭声直往青衣卫大门而去。

    留下李琪与徐恪呆立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更是一阵哀叹!

    ……

    ……

    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东北道正坊内的得月楼中,一楼大堂之内,靠窗一角的一张小方桌上,正对坐着两人。

    这两人一位身背着一把五尺长的细长宝剑,年纪看上去约莫四十挂零,脸上三绺细长的胡须,满头长发却是银白,正是那位闻名江湖的“流霜剑仙”陆火离。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妙龄少女,自然就是他九妹,人称“和合金仙”的毛娇娇了。

    陆火离夹了一口新鲜脆嫩的青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他一边吃菜,一边对着毛娇娇说道:

    “九妹,二哥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二哥,有什么话,你就说!”毛娇娇却不喜欢吃素,专门以鱼虾为味美,她拿了一盘得月楼的名菜“清蒸渭水大鲤鱼”,正顾自吃得香,见陆火离忽然有此一问,立时回道。

    陆火离道:“九妹,你就不能停了你这‘和合之法’的修炼么?”

    毛娇娇噗嗤一笑道:“怎么……二哥生气啦!九妹的‘和合之术’,自小就开始修炼,那些男人们体内的精元,性属元阳,乃是我行功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二哥是知道的,九妹自小便身子弱,师傅说我体内的阴气太重,非得那些男人们的精元输入不可!”

    陆火离不悦道:“你就不能以别的法子,摄取他们的精元,非得用你这什么‘和合之术’?”

    毛娇娇苦着脸道:“二哥,你是知道的,男人们若非在兴头上,体内哪来的精元?若不是用‘和合之术’,你叫小妹如何摄取他们的精元呀?”

    陆火离喝了一口五年陈的“汾阳醉”,不以为然道:“你三姐从来不用什么‘和合之术’,她不照样摄取这些人体内的元阳精魄?!”

    “哎呀!”毛娇娇笑着道:“三姐是三姐,小妹是小妹,三姐的手段,小妹怎能学得会呢?”

    陆火离道:“我看,是你不想学三妹的功夫吧?”

    毛娇娇不由得慌慌张张地望了望酒楼四面,确定身旁没有可疑之人后,她才说道:“二哥,你能不能不要说三姐了呀!你一提三姐,吓得我连饭都吃不下……”

    陆火离又连续夹了几口青菜、豆芽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他摇了摇头,说道:

    “三妹有什么好怕的,瞧把你吓成这样!”

    “哎呀!二哥,你还说!你要是再提三姐的话,我就不同你吃了!”毛娇娇作色道。

    “好好好!二哥不说,不说行了吧!九妹,吃菜,吃菜,别光吃这盘鲤鱼了,这里还有一碟虾,你也尝尝吧!”见毛娇娇有些生气,陆火离急忙改口,一个劲地劝菜。

    “嗯!还是二哥待我最好了!”毛娇娇又嘻嘻一笑,当下便一把夺过了那一碟“鸡汁凤尾虾”,伸出手抓了一大把盘子里的红色小虾,尽数抓入口中,连虾皮也不吐,一个个吞入肚中。

    “你慢点吃,这些鱼虾二哥不喜欢,都是你的!”

    ……

    这一日,得月楼内食客不多,除了二楼的雅间生意尚好之外,一楼的大堂中,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十桌客人。那得月楼的店掌柜这几天都没有睡好,眼看着酒楼内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他不由得有些愁容满面。

    此时的陆火离与毛娇娇坐在窗前,随意对饮,随意畅聊,陆火离更是不时将面前的一些鱼虾之属,尽数拿到毛娇娇的面前,外人都道这是一对父女,看陆火离神色间满是慈祥关爱,有些食客不禁对毛娇娇大是羡慕,心道她竟有如此一位疼爱她的父亲。还有一些食客见毛娇娇长得极是美貌,又不由得对陆火离心生羡慕,心道这老者有这样一位娇媚的女儿,今后何愁吃穿?象这样的美人儿,若是卖到翠云楼,那里的老鸨,恐怕就算让她出个几千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任谁都猜不到,这貌似一对父女的两人,一位竟是闻名整个江湖的“流霜剑仙”,另一位“和合金仙”的名气也不在乃兄之下。如今长安城内百业萧条,百姓都吓得不敢出门,多半也是拜这两人所赐。

    “来啦!”此刻,店掌柜又亲手端着一盘刚刚出锅的“虾仁炒鹿肉”,来到了陆火离的桌前。

    今日,酒楼中食客不多,店掌柜闲来无事,他见陆火离时常来照顾酒楼的生意,是以便亲自上菜,以示对这位熟客的格外关照。

    “客官,这是鄙店的名菜‘虾仁炒鹿肉’,请两位慢用!”店掌柜殷勤招呼道。

    陆火离一见那盘冒着热气的鹿肉,立时勃然变色道:“谁让你上这道菜的,拿走!”

    “这……这是鄙店免费奉送的,客官常来照顾鄙店的生意,是以今日鄙店特意为客官送上一道名菜……”

    “我不要吃,赶紧拿走!”陆火离看着那盘“虾仁炒鹿肉”兀自冒着腾腾热气,胸中一阵反胃,连连摆手,厉声道。

    “是是是!”店掌柜忙将那盘刚刚放下的“虾仁炒鹿肉”再次取走,他还道陆火离吃不惯野味,忙连声致歉道:

    “鄙店不知客官口味,冒犯了客官,还望客官海涵!鄙店马上为客官再做一道‘青丝豆腐脑’,客官少待,客官少待!”

    待店掌柜端着盘子走开,毛娇娇不禁呵呵大笑道:

    “二哥,你至于么?只是一盘鹿肉而已,你不吃,给我吃好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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