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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第四层阁

    “什么呀!贺茂大人,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我怎么会怀孕呢?”稻田姬听了贺茂的话,心里头一团雾水,不由得困惑道。

    此时的稻田姬,自然也已完全忘记了与徐恪的那一夜缠绵。她虽是一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女,但也知晓,自己并未与男子有过任何肌肤之亲,又何来的怀孕之说?

    “如果我贺茂说谁是怀孕了,那么她就一定是怀有身孕了!”贺茂以诚挚的口吻,耐心向稻田姬解释道:“稻田姬,无论如何请你要相信我!我受人之托,要照顾好你今后的生活……”

    稻田姬自八岐岛中蛇毒昏迷之后,便一直在伊禾谷中养伤。伊禾泷对她倒也颇为礼敬,一直命谷中女眷善待于她。此次她听伊禾泷所言,是带她去见京都城的贺茂大人。她心中满腹疑问,在来京都的路上,一直未曾想明白,为何那位闻名桑国的第一阴阳师独独要见她?此时,她刚刚来到贺茂的府邸,便听得贺茂说她已经怀孕。这一颗少女单纯柔弱的内心,如何能够想得明白?

    “这……那……那么请问,贺茂大人,是谁让我怀孕的呢?”稻田姬疑惑道。照理,这是一个十分令人费解的问题。你自己怀了身孕,怎会连是谁让你怀孕都不知道呢?

    贺茂却丝毫不以为怪,温言回道:“那位让你怀孕的人,就是他托我来照顾你的。他的名字叫……‘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稻田姬惊问道:“他……他不是斩杀八岐大蛇的海神么?我怎会怀上了他的孩子呢?贺茂大人,您没有跟我开玩笑吧?”

    “稻田姬,你先等一会儿”贺茂走入了自己的内房。未几,他便拿着一杯清水走了出来,让稻田姬喝下了这杯清水。显然,那一杯清水中,已被贺茂做法,蕴含着恢复记忆的灵力。

    稻田姬喝下清水后,忍不住脑中略感晕眩。她以手支额,靠在案几前休息了片刻,脑海里似有灵光一闪,终于将她与徐恪所有的记忆,尽皆回想了起来。

    “贺茂大人,您是说,我的恩人……徐公子,他就是‘须佐之男’?”恢复了对徐恪的记忆之后,稻田姬立时便问道。

    “是的!”贺茂点头道。

    “原来,‘徐佐之男’就是徐公子!就是他杀死了八岐大蛇……”稻田姬不无伤感地叹道。此刻的稻田姬,脑海中不禁闪过了一副副有关徐恪的画面:是徐恪将她从鬼刹洞中背回了海边渔村;是徐恪与她一夜温情,救了她的性命;是徐恪在井水中将她拉起,为她生火取暖、柔声安慰;也是徐恪上岛杀死了大蛇,终于为她三个姐姐报了血海深仇……她虽然与徐恪相识才不过匆匆一日,然而那些短暂的画面却从此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尽管那些短暂的画面无一不是匆匆而逝,却都是那么地温馨,那么地甜美,那么地动人。她只要稍稍一想起,脸上便忍不住挂满了泪珠……

    稻田姬从此就在贺茂的府邸安家落户,直至她怀胎十月之后,产下一子。那一个男孩因为生具灵根,天赋奇禀,便被贺茂忠行收为关门弟子,将一身本事尽皆倾囊相授,这些后话暂且不表。

    这桑国的八岐大蛇被除之后,桑皇论功行赏。柳生义雄官升一级,被擢为从三品的平南大将军,统领整个京都城的禁军,还给他加封了许多领地,可谓武将之中人臣之极也。贺茂忠行本就已是“桑国第一阴阳师”,桑皇便赏赐了他无数的金银财宝、美女良田,又加封他阴阳寮天文博士,并授虚职从三品的大膳大夫。可无论是金钱美女还是高官爵位,均被贺茂一一谢绝。桑皇素知贺茂的为人,对他不肯领自己的赏赐,倒也一笑了之,不以为忤。

    伊禾泷却与贺茂相反,他领受了大量金银财宝之后,兀自不满足,还向桑皇讨要了一个“忍术第一谷”的牌匾,高悬于他伊禾山谷的大门前。这一下,便得罪了整个桑国的武林同道。尤其是与伊禾山谷相隔不足百里的“甲禾山谷”。甲禾谷一派与伊禾谷一样,本来师出同门,几百年来修习的也是忍术。甲禾派中的众多忍术高手,这些年见伊禾谷得势,本就心中不忿,此时见桑皇竟御赐了一块“忍术第一”的牌匾,人人更是磨拳搽掌,誓要端了伊禾谷不可!从此,这甲禾与伊禾两派忍术,便结下了数百年的恩怨情仇……

    任谁也想不到,所有人中最得利的,恰正是官拜桑国大纳言的吉田秋野。

    吉田秋野因为举荐“须佐之男”有功,本已大受桑皇嘉许。后来,吉田秋野见“须佐之男”久不露面,便向桑皇奏请,将原本要许配给“斗剑大会第一”的女儿吉田良子,入宫配为太子侧妃。

    桑皇便征询群臣以及太子之意。群臣均纷纷点头赞同,只因桑国全民崇尚武力,武功最强者,往往更能受到百姓膜拜。原本,京都斗剑大会的第一是“须佐之男”,他诛杀了为祸人间的八岐大蛇,迎娶“桑国第一美女”吉田良子,本是顺理成章之事,此事亦当传为街头巷尾之美谈。然而,“须佐之男”却从此人间蒸发,民间皆道他本是上天派下来的一位大神,除掉大蛇之后便回归他的神位。那么,原本应当许配给大神的妻子,再许配给太子,对于太子而言,那也是一份十足的荣光了。

    那桑国太子闻听之后,则更加惊喜莫名。他早就听闻吉田良子貌美如花又性情温顺,心中对她实则仰慕已久。奈何自己已经有了元妃,若将良子纳为侧室,深恐唐突佳人对良子不敬,是以他也迟迟不敢向父皇开口。此时闻听吉田秋野主动献上女儿,

    他心中怎能不欣喜若狂?

    既然百官附议,太子欣喜,桑皇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于是皇帝下旨,将吉田良子选为太子侧妃,择一吉日为二人完婚。而桑国阴阳寮为太子择定的吉日,恰正是二月二十二。

    世事就是这么巧合,桑国太仓十六年二月二十二午时,稻田姬来到了京都贺茂的府邸。经过贺茂忠行的施法,稻田姬记起了对于徐恪的全部回忆。她从此沉浸在这一副副短暂而甜美的回忆之中,心中时而快乐满足时而又失落伤悲。吉田良子也在同一时刻,盛装打扮之后,在长长的仪仗跟随之下,嫁入深宫,成为太子的一名侧妃。她对于徐恪的全部回忆,却早已尽数忘却……

    桑皇大喜之下,竟将吉田秋野自正三品的大纳言擢升为正二品的太政大臣。从此,吉田一跃而升为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执掌桑国朝堂机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成为整个桑国最有权势之人。

    吉田秋野家世显赫,身居桑国庙堂高位,历经数十年风雨,心中自有他的如意算盘。那太子元妃,身虚体弱,至今未有子嗣。若元妃薨逝之后,定然便是侧妃上位。自己的女儿吉田良子年仅十七岁妙龄,他日若为太子生下一男半女,非但元妃之位非她莫属,将来,主宰桑国天下的,或许便是良子所生的孩子。到那时,就算他吉田秋野业已百年,整个吉田家族也能跟着享受一份额外的荣光……

    当然,整个吉田府上下人等,也都已忘记。他吉田秋野的宝贝女婿“须佐之男”并非从未与他女儿见面。事实上,那位业已成神的“须佐之男”,早已入赘过吉田府,还与吉田良子一起度过了连续七个恩爱缠绵的夜晚……

    同样的,吉田良子心中,也不知“须佐之男”为何人。她入宫之后,太子对其礼敬有加,恩宠无比。得悉良子已非处子之身后,太子也未向任何人说起。良子虽然一入深宫深似海,但由于太子对她百般疼爱,极尽温柔呵护,一时间,夫妻二人琴瑟相合,可不知羡煞了多少宫里人?!

    不过,在吉田良子的心中,却总觉得有一个男子的身影,一直盘踞在她心底深处,始终挥之不去。那一个男子的身影,潇洒磊落、倜傥不群,但他面貌却一直甚是模糊,总是难以看清。无论良子怎样用力地回忆,她永远是无法看清那男子的脸容。她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他,也不知道曾与他发生过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为何在自己的脑海里,总会不经意地出现这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尽管,她身边的夫君,那位桑国的太子,未来的国之主宰,对她无比地温柔宠爱,她还是有一些郁郁寡欢。以至于,她总是在不经意间,面露嗒然神伤之色。连她自己也无法弄清,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月后,太子见吉田良子脾胃失和,食欲不振,偶有烦呕之象,便急命太医为之诊治。太医为良子诊脉之后,立时向太子贺喜道,良妃腹中有喜,怀胎已有两月了。

    桑国太子年方二十有八,一直没有子嗣。此时,闻听侧妃腹中有喜,一时朝野振奋、举国皆欢。桑皇更是圣心大悦,赏赐了吉田家无数的珍宝美器,对于吉田秋野也更加地宠信。这吉田家族传至吉田秋野这一代,真可谓荣宠无匹、风光无两了……

    那桑国第一阴阳师贺茂忠行,闻听太子侧妃腹内有喜的消息之后,他掐着手指一算,顿时脸上苦笑连连。他端起身旁矮几上的一杯“香膏酒”,浅浅啜饮了一口,仰头望向西面的空中,似在朝着大乾长安的方向,叹道:“徐兄啊徐兄,你在我桑国虽只不过一月,却留下了这一屁股的情债,如今竟还牵扯到了我桑国皇室的子嗣!咳!徐兄啊,你可倒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如今这一大摊子事,却还要我贺茂帮你来收拾呀……”

    不过,贺茂转念一想,却也忍不住心头哂然。那位徐兄累了一整晚为稻田姬治病,不就是源于伊禾泷的奇毒春药么?而让徐兄入赘吉田大纳言府,后来又恳求他回到吉田府陪同吉田良子,这不也正是自己与柳生的主意么?这些可都是自己一力所致,人家非但从未主动,而且还曾百般推阻。如今纵然是出了一些“遗漏”,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人家的呢?

    ……

    ……

    时间回到二月二十二下午申时,此时的徐恪忍不住猛力地打了一个喷嚏,差一点从“虚空的楼梯”上跌了下来。他急忙向上几步,抬脚一跃,便跨入了神王阁中的第四层阁。

    这一层阁楼中的陈设布景与第三层并无二致,也都是一样地四周红色泥墙、中央红色巨柱,整个楼层中无门无窗,空空荡荡,便只是一处圆形的空屋。

    徐恪漫步第四层阁中,一边缓步四望,一边回想着方才自己所问的那个问题。

    “那么……我是不是,也会忘记掉她们的存在?”在第三层阁中,徐恪抬步上楼之时,向虚空童子这样问道。

    “你会记住谁、忘记谁……那些都是你自己的记忆,应当问你自己呀!我怎么会知道?”虚空童子当即答道。

    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心中有些不解,但旋即又面露喜色,急问道:“你是说,我穿越虚空之门后的所有记忆,只要我想记住,便……都能记得住!”

    “那可不一定哦!”虚空童子做了一个鬼脸,笑道:“大哥哥,眼下你自然是记得住。可等你老了,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还能记得住她们吗?”

    徐恪微笑道:“若等我老得连自己都忘了自

    己是谁的时候,一切也都不重要了。只需眼下,我能记得住她们,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虚空童子却叹道:“我说大哥哥啊!纵然你能记得人家,可人家却早已忘记了你,这样的记忆就算留存在你的脑海里,又有什么用呐?”

    徐恪面朝东方,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感伤,便也忍不住叹道:“咳!我知道这样的记忆留着也是无益,可我……还是不舍得忘记呀!”

    ……

    ……

    徐恪在第四层阁中走来踅去,徘徊了半日,却一无所见。这一层阁楼中,直到此时,也没有出现任何幻象,没有找到那一面巨大的古镜,也没有现身一位戴着“一片荷叶”的童子。

    “这究竟是一层什么楼啊?怎地什么也找不到?”徐恪又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忍不住抱怨道。

    “这里是神王阁第四层,名叫‘云影楼’!”空中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徐恪问道。他向左右望去,身边依然是空空如也,偌大的一层阁楼中,一个人影也无。

    “咳!……”那个声音叹息了一声,又道:“你就不会往上看看么?”

    徐恪仰起头,看向头顶的房梁,却见一位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褐色道袍,横亘在屋顶的中央。只见他人在空中,身子平直,却面朝着自己,恍若倒立着“躺在”屋顶一般。

    徐恪向着那中年道人,拱手为礼道:“这位道兄好俊的功夫,竟能在屋顶倒立着‘睡觉’!”

    “你看我在‘倒立’,我却看你在倒立着呢!我好端端的一个美梦,就被你这么给搅黄了,真是的!”那中年道人嘟囔了一句,神情似颇为不满。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竟还侧了一个身。他果然是‘躺在’屋顶上正睡得香呢……

    徐恪听得心中既感好奇又觉有趣,他忙又拱手为礼道:“呃……道兄,在下对不住,对不住!那你继续睡,在下就在下面等……”

    “你这么吵,还叫我怎么睡呢?”那中年道人再次侧了一个身,见自己睡意已无,只得飘然下到了地面。他朝徐恪望了两眼,又叹道:“咳!我好不容易做的这一个美梦啊!下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梦到喽!”

    徐恪躬身抱拳,歉然道:“这位道兄,在下适才冒昧出言,打搅了道长清修,心中惶愧之至!还望道兄海涵则个……”

    中年道人忙伸手扶住了徐恪,呵呵笑道:“吾乃‘云影真人’,适才不过与你玩笑之语,你也不用当真,什么‘睡觉’啊‘做梦’啊,都是跟你说着玩的,呵呵呵!”

    徐恪忙道:“在下徐恪,见过‘云影真人’!”

    云影真人上前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姓徐,名恪,字无病,对不对?不过,我告诉你,就你这个名字,用不了多久,还得改!”

    “啊?”徐恪疑惑道:“敢问云影真人,你怎知我今后还会改名?又会改一个什么名字?”他心道,我自己的姓名,自然由我自己决定,难道改与不改,竟由你说了算不成?

    云影真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却忽然是一叹,道:“哎呀!……我在这云影楼里呆了好几百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人上来陪陪我。咱们就不要说你的名字了,先聊点别的吧!譬如说,你在镜花楼里,做过哪些有趣的梦,跟我说道说道……?”

    徐恪打量着眼前的云影真人,只见他年约四旬,身形略胖,一张国字脸,大眼浓眉,口大鼻大,容貌倒是与自己的二弟颇有些相像,只是身形不如二弟胖大,年纪也更老一些。他见云影真人言语爽朗、性情率真,心下也不由得欢喜,当下便笑着应道:

    “不瞒云影真人,我在镜花楼里做过的梦,实在是太过漫长,恐怕,说它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云影真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我说老徐呀!咱们这里最不必在意的就是时间了!不要说是讲个三天三夜,就算你一连说它个三年也是无妨啊!无论你在这阁楼里呆了多少时日,到你出阁之时,依然还是今日……”

    “无论我在这阁楼里呆了多少时日,到我出去之时,依然……还是今日?”徐恪又复述了一句云影真人的话,算是再次询问。

    “对啊!怎么,你这一路上来,就没人跟你讲过这事?”云影真人也有些疑惑地问道。

    徐恪摇了摇头:“一直没人跟我讲过这事呀!难道说,有人与我说过,我一时间竟又遗忘了?”他急忙用力搜索回忆,再次从脑海里去确认,到底是否有人曾与他如此说过?他心中不禁又起了一股莫名地惴惴,生怕自己在滢洲杀蛇的一番经历,一个不小心,便也会从此遗忘……

    云影真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无奈道:“好吧!那你如今也算是知道了!你自己想想,你进神王阁时,是哪一天?哪一个时辰,等你出去,也还是那一天、那一个时辰!”

    徐恪心中略加思忖,便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进神王阁之时,恰正是我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那么……敢问云影真人,照你方才所言,无论我在这阁楼里呆了多长时间,到我出阁之时,依然是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是吗?”

    云影真人却盯着徐恪看了半响,方才嗔怪道:“我说老徐呀,你咋地变得这般啰嗦了!我让你说的那些个奇奇怪怪的梦境,你到现在还没说呢!”

第四十三章、云影真人

    徐恪见这位胖胖的云影真人脸露不悦之色,只得笑应道:

    “好好好!我这就将那些梦境中的经历,全说给真人听便是!不过……真人为何对别人的梦这般有兴趣呢?”

    “咳!还不是无聊么!我在这里常常睡觉,却难得有一个梦。所以,对你们这些经常能做梦的人,倒委实是羡慕得紧哩!”云影真人抚摸着自己的肚皮,不好意思地笑道。

    徐恪便将自己在镜花楼里的第一个梦,也即是他与慕容嫣在一起的梦境,说给了云影真人听……

    “嗯!这个梦么,有点短,也有点平常。不过,老徐呀,你有没有从这梦境里,揣摩出点什么?”云影真人问道。

    徐恪摇头道:“这不就是嫣儿的一个梦么?难道她这梦里头还藏着什么玄机不成?”

    云影真人道:“二楼的镜花妹子是不是跟你讲过?梦乃心之倒影!所有人的梦境,都暗藏着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情绪。或者喜悦、或者悲伤、或者满足、或者失落……有些想法和情绪,甚至于,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却能在梦境里真实地照见。”

    徐恪问道:“那么,依真人之见,嫣儿的这个梦里,究竟藏有她什么样的情绪和想法?”

    云影真人看了看四周,摇头道:“咱们就这样站着说话,也实在太无趣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个人上来陪我聊聊,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着都要先款待一下你……”

    言罢,云影真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柄拂尘。只见他右手挥动拂尘,往四面随意乱点。在徐恪的身周立时出现了一张紫檀木大八仙桌,桌前置放着两张木椅。桌子上也摆满了各种佳肴美馔,甚至于,还有两壶徐恪最爱喝的长安名酒“汾阳醉”……

    “来来来,咱们先坐下来,聊它一个痛快再说!”云影真人招呼徐恪坐下。他亲自为徐恪的酒杯倒满了酒,殷勤劝酒道:“老徐,咱们先喝一个!”

    徐恪便与云影真人满饮了一杯。他只觉杯中之酒味道有些清淡,但回味中也透着一股醇厚的酒意。若说它不是汾阳醉,这一股酒味倒也与汾阳略同。若说它就是汾阳醉,细品之下,他还是觉得酒中差了一些韵味……

    云影真人问道:“怎么样?老徐,我这里的‘汾阳醉’味道如何?不瞒你说,一楼水月老弟的那些本事,我可都会!”

    徐恪点头道:“嗯!味道几可乱真,不过,与长安城里的‘汾阳醉’想比,总还差着一些……”

    云影真人奇道:“还差着一些吗?”他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喝了两口,又放到唇边嗅了一嗅,问道:“还差了一些什么呢?这‘汾阳醉’我在长安城里喝过,我看,已经差不多了呀?”

    “嗯……”徐恪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言道:“这杯酒比之于长安城中的汾阳醉而言,缺了一种‘真实’!”

    “真实?”云影真人摸着肚皮,笑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我这酒本就是幻化而来,当然不是真实的!我是问你,此酒的口感与真实的汾阳醉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

    徐恪道:“真实的汾阳醉,醇厚芳香,乃是一种纯由自然的酒味。如今我手中的这杯酒,虽然也有一股醇厚芳香的酒味,但总感觉是人为造作而成。如果硬要我找出这两者的差别,那便是少了一种纯出自然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少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原味?”云影真人不由得赞道:“老徐啊,你这话说的颇有道理!看来,我还得到摘星楼里去多喝几口……”

    徐恪问道:“敢问云影真人,你为何总要称我为‘老徐’?”他心道,瞧你这年纪,怎么着也比我大一些吧?怎会呼我一个“老”字?

    “咳!我那就是随口一叫呗!”云影真人回道。他又伸出筷子,夹了一些制作精美的“菜肴”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吃完菜他就接着喝酒,连喝了几口酒后,云影真人又掰着手指说道:

    “你看你已经有多少称呼啦?什么‘徐公子’‘徐盟主’‘徐大人’‘徐百户’‘徐哥哥’‘徐老爷’‘徐少侠’‘徐兄弟’‘徐老弟’‘徐朋友’‘徐兄’‘徐贤弟’‘徐恩公’‘徐朗’‘小恪’‘阿恪’‘无病’‘小无病’‘无病老弟’‘小兄弟’‘无病哥哥’‘无病弟弟’‘病木头’‘病疙瘩’‘病郎’……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如今我还能叫你什么呢?索性再给你添一个称呼吧!叫你‘老徐’,我看挺好!……”

    “好好好!”徐恪连忙摆手阻止道:“真人爱怎么称我,便怎么称我!”他心中想,这位“云影真人”到底是谁呢?他怎地对我日常之事了解地这般清楚?甚至于对我梦境中所历之事也似早已知晓?他既然都已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徐恪又问道:“还是请真人,接下来说一说刚才嫣儿梦境中所蕴含的意义吧?”

    云影真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绕了这一大圈,倒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依照慕容嫣的梦境推理,至少蕴含了三层意思。第一、她对于自己当下的处境,有一种身不由己的不安全感,非常渴盼能有人帮助于她。第二、她心底里对你有些责怪和抱怨,或许是责怪你不怎么去看她,或许是责怪你不关心她,也或许是责怪你从未曾向她表示……反正,你自己好好想!这第三么,也是最为紧要的一点,她对于你和她的这一份情感,有着强烈的担忧,总害怕未来,你们无法走到一起,不是她离开了你,就是你失去了她!”

    云影真人侃侃而谈道。

    徐恪不禁仰头望着房梁,暗自思量了半天,又举起酒杯,满饮了一口那不是汾阳的“汾阳醉”,自言自语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徐恪心中暗忖:自己从认识嫣儿开始,

    直到今日,转眼已是匆匆数月。回想与嫣儿一起呆在玉山草庐中的那一段辰光,整个草庐中只有他与嫣儿两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虽同处一室,日日为伴,但相敬如宾,毫无越矩之为。那一个月的时光,几乎就是他一生中最感快乐的光阴。不过,自从嫣儿回到长安之后,自己便渐渐对她有了一种生分和疏远之感。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当他得悉嫣儿是天宝阁大小姐的身份之后,无形中,便对她生出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

    徐恪仔细回想自己与嫣儿之间的过往,这才发觉自从嫣儿帮他给君羡大哥易容,逃出诏狱之后,自己竟连天宝阁一次也未登门。对于嫣儿这一个月来究竟过得怎样?身体一向可好?她最近心中所想、脑中所忧……这些,他更是无从得知。此刻,他听得云影真人说道,嫣儿目下的处境或许有一些“不安全”之时,急忙问道:

    “云影真人,你是说,嫣儿目下的处境,有危险么?”

    “哎呀!我只是根据她梦境做出的揣测,至于她真实的处境到底怎样,我哪里知道?!”云影真人却不以为然地说道。

    见徐恪双眉紧蹙,沉思不语,云影真人又道:“老徐,说完了慕容嫣的梦境,你再说说别人的梦看……”

    徐恪此时却无心再与云影真人胡乱聊天,他扭头望向这第四层阁的四周,焦急地问道:

    “敢问云影真人,我该如何做,才能从这一层阁中上去?”

    徐恪满以为对方一定会象虚空童子一样,给自己出一个任务,待他完成任务之后方才让他更上一层。不想,那云影真人却手指着右侧的角落中,漫不经心地言道:“你想上楼的话,那里不是有梯子吗?”

    徐恪急忙跑了过去,只见在靠墙的一处角落中,果然放着一架小竹梯,那梯子的上端,正对着一个小孔洞,依稀可以通过一个人身。

    “我就踩着这架梯子,就能上楼了么?”徐恪手指着竹梯,向云影真人问道。他心里寻思,为何我刚才走了几遍,竟未能见到这架梯子呢?是了,想必那梯子太过窄小,又贴墙而放,我一直未曾注意。再者,我总以为这上楼之法必定颇为艰难,没料到却这般容易,这却是我先入为主了……

    “当然啊!有梯子、有洞孔,可不就能上楼了么?出了那孔洞,就是第五层阁了!”云影真人答道。他口气依然是那般漫不经心。

    “这第四层阁的上楼之法,当真就是这么简单?!真人莫不是在与我玩笑吧?”徐恪兀自有些将信将疑地说道。

    “信不信由你!”云影真人撇了撇嘴,耸耸肩,淡然回了一句。言罢,他又伸出长长的筷子,夹了一些好吃的不断送往嘴里。不过,他尽管嘴里不停地吃着美食,但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欢欣满足之状。倒好似他送往嘴里的根本不是一些美食,而尽是些寡淡无味之物。

    直至此刻,徐恪还是不能相信,从这四楼上到五楼的法子,就只是搬过来梯子架在洞口,然后往上一爬就到了。如果是这么简单,是个人都会呀!那样的话,这里还是神王阁么?

    也无怪乎徐恪如此犹豫,这或许是因为,他在那第三层阁中,迁延得实在太久了。

    徐恪仔细回想,这神王阁的每一层楼,在他心目中可都不是那么好过的。

    第一层水月楼,他被困在类似长安城醴泉坊徐宅的幻境中,长达半年之久,后来经过沉心冥想,方才从池水的月光倒影中,悟出了幻境中之幻境便是真实的道理,这才从幻境中脱困,上到了第二层楼。

    第二层镜花楼,他在几位女子的梦境中往来穿梭,心中也不断有所领悟。但他最后还是受困在胡依依漫长的美梦中,实已不知经过了多少光阴。后来还是得了胡依依的帮助指点,这才知道,原来那一面巨大的古镜,本身就是上楼的梯子。而这架梯子恰正是暗藏在胡依依的梦境之中。

    第三层虚空楼,他穿越虚空之门,与他二弟一道,来到滢洲八岐岛杀蛇除怪。他本意只是为了帮助二弟夺回降雨的法器,却阴差阳错地与两位桑国的女子有了一段不解之缘。那一段杀蛇之旅,虽然不足一月辰光,但在他心中却留下了永生难以磨灭的记忆。直至此刻,他还在担心着,可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就会遗忘了那中间的某一段记忆……

    而此刻,那位身材略胖的云影真人却告诉他,这一层楼,没有任务,不用打怪,也无需任何考验,直接爬个竹梯就能上去了。这叫他,如何不感到突然?

    徐恪搬过来竹梯,对着楼上的孔洞架好,抬脚便跨了上去。只闻竹梯“嘎吱”一阵声响,那梯子好似经年没有使用,徐恪整个人踩上去之后,感觉竹梯有些松垮。不过,梯子也还算结实,徐恪往上走了好几步,虽然发出的声响挺大,但一点事情没有。

    徐恪又往上紧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钻出洞口,上达第五层阁,却听得下面的云影真人忽然咳嗽了一声,他不由得止住脚步,向下望去。只见那云影真人仰脖喝光了杯中之酒后,却长叹了一声,说道:

    “哎呀!……我说老徐呀,你若就这么上去了,我只怕,到时候你会后悔啊!”

    徐恪本来听得云影真人说起慕容嫣的处境或有危险,加之他已有旬月未去看望,心中也着实对嫣儿有愧。是以,他便急着想要走完这十三层阁,也好快些出阁,尽早见到他一直以来心之念之的嫣儿妹妹。

    不过,徐恪又转念一想,无论我着急也好,缓慢也好,在这神王阁里,时间永远是静止不变的。反正自己出阁之日,都是二月二十二日,此刻又何必急在一时呢?且不妨先听听他所言再说……

    徐恪又顺着竹梯爬了下来,走到云影真人对面落座

    ,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问道:“真人为何要说,我若就此上去,便会后悔?难道说,这云影楼中,也有我未完之事?”

    云影真人又吃了一些酒菜,方才言道:“老徐,你到现在都还没有问一问,这云影楼中,到底藏有什么妙趣呢?”

    徐恪也跟着夹了几口菜,放入自己嘴中,只觉每一样菜的滋味,都异常鲜美,甚至于比之得月楼中的名菜,都还要鲜美。然而,过于鲜美之后,这味道反倒失了真,反而让人觉得不美……

    徐恪道:“还请真人赐教!”

    云影真人摆手道:‘我既呼你为‘老徐’,你也别一口一个什么‘真人’的叫个不停,你就称我一声‘影子’得了!’

    “影子?”徐恪心道,你这叫法倒也新鲜呢!

    “对呀!”云影真人道:“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影子而已啊!”言外之意,他对自己原本的面目,似有一种落寞伤怀之感。

    徐恪便问道:“那么,请问影子兄,这第四层阁中,到底藏有什么妙用?”

    云影真人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你方才刚刚上楼之时,我为何会说,你徐恪的名字,用不了多久就会改?”

    见徐恪面朝自己,一脸疑惑之状,云影真人哈哈笑道:

    “这便是我云影楼中的妙用!实话告诉你,非但是你改名之事,所有未来的事,只要我想去看,便都可以看到……”

    徐恪心中大感好奇,便道:“照影子兄的意思,在这云影楼中,可以随意穿越到未来么?”

    云影真人摸着自己并不肥大的肚皮,不无得意地说道:“然也!你在下面的那一层楼,可以穿梭到过去,在我这里,却可以穿越到未来!只不过……”

    “不过什么?”徐恪急切地问道。他毕竟少年人的心性,闻听在这一层楼中,能穿到未来,心中怎能不新奇莫名、跃跃欲试?

    云影真人却不好意思地说道:“天地运转,自有其道!穿梭时空却不是可以随意为之的!这个穿越的法术,有时候……也会失灵,不是每一次都能穿得过去……”

    “影子兄,到底怎么做,才可以穿越到未来?”徐恪有些急不可耐道。他打量四周,只见这一层阁中空空如也,除了那一架上楼的竹梯之外,并无它物。他心想,难道你怀中也藏有一杆毛笔,到时候画出几个圆圈与线条,我只需纵身一跃,便能穿了过去?

    云影真人却自怀里取出了一颗闪动着光亮的“夜明珠”。只见他袍袖一甩,桌子上的杯盘菜肴便尽皆不见。他将那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到了桌上,向徐恪说道:“这一颗珠子有个名称,唤作‘云影珠’。此珠具穿梭时空之力,可瞬间穿越时空的裂隙,去到你想去的任何未来。不过,他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的,要激发出云影珠跨越时空之力,用珠者本人,亦当具备强大的灵力!”

    徐恪凝神望着桌子上的“云影珠”,那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浑圆透明,此刻,珠子里正时不时地耀出一阵阵闪亮的光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可是这世上又到哪里去找如此巨大的夜明珠呢?

    徐恪手指那一颗“云影珠”朝云影真人问道:“影子兄,那我能不能试一试?”

    “当然可以啊!”云影真人以手示意道:“来到了云影楼,哪有不穿到未来去看一看的?”

    徐恪右手伸出,拿起了云影珠,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只觉那一颗珠子除了个头较大,会发出亮光之外,却也并无其它的奇异之处。

    徐恪手握云影珠,正自端详,不料,那灵珠到了徐恪的手中片刻,却突然失去了光华,变成了一颗黯淡的珠子。徐恪茫然地望着云影真人,不知这是何故。

    云影真人咳嗽了一声,当下便出声指点道:“老徐,你双手紧紧握住云影珠,以拇指少商穴、食指商阳穴各抵住灵珠两端。然后自丹田运气,将一股混元之气,自气海蒸腾而上,循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灌注于灵珠之内……”

    徐恪依照云影真人之所言,双手捂住云影珠。他催动体内真元,只觉丹田中一股浑厚的真气,顺着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缓缓地灌注于云影珠内。他手中的那一颗灵珠忽然微微一热,又生出了耀眼的光华。徐恪心中大喜,便不断地催发出体内的真元灵力,随着那一股混元真气源源不断地灌注于灵珠之中,他手中的云影珠也越来越亮,到最后,灵珠中竟迸射出一阵异常耀眼的光芒,直刺得徐恪几乎睁不开眼。他慌忙闭上了双目,只觉手中的云影珠一阵颤动,好似已然带着他离开了神王阁……

    “老徐,你慢点来!”云影真人急忙伸手,朝徐恪呼道。可惜,他话还未说完,随着云影珠一阵夺目的光华闪过,桌前的徐恪与他手中的灵珠便尽皆消失不见……

    云影真人摸着肚皮,不禁暗自心焦道:“糟啦!瞧不出这小子体内真元竟如此强劲,不待我云影三一诀出口,便已催动了云影珠的灵力,径自带着他穿越去了!”

    云影真人又绕着桌子走了片刻,心中焦急地思忖着:

    他没了云影口诀之助,失去了时间的维度,不知他这一趟,又穿到哪一年去了?

    不行,他这般胡乱穿越,万一出了事回不来了咋办?我还是赶紧去找他吧?可我……又该怎么找着他呢?

    那云影真人脑海中灵光一闪,立时便有了主意。他忽然盘腿而坐,沉心静气,随着徐恪方才穿越时空的轨迹,缓缓地寻找云影珠的气息……

    这位胖真人的心思很简单,只要找到了云影珠,便也找到了徐恪。

    而那一颗云影珠,本就是与云影真人混若一体之物。

    ……

第四十四章、命运之线

    徐恪睁开眼睛,看见眼前景象,不由得心中一愣。

    他只见自己正置身于一间狭小的房间内,地上是木制的地板,四面都是白墙,顶上是一片平整的天花板。他周围一片凌乱,尽是些他未曾见过的家具,什么方的圆的桌子、凳子、椅子、箱子,这些家具的颜色都非常地鲜艳,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房间里到处扔满了一些书籍、纸片、衣物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之类。房间的角落中有一张贴地而放的大床,床上的被褥胡乱地堆放着。大床的旁边有一张长长的木桌,桌子上有一台四四方方的发光之物。此刻,桌前坐着一个男子,正对着那长宽各有一尺的发光之物,不断地敲动着手指,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请问这位兄台……此为何地?”徐恪忍不住出声问道。他心知定是那云影珠带着自己穿越到了未来,不过,未来到底是何时?这里到底是何处?他此刻自然急于要向那位桌前的男子问个清楚。

    “谁?”那位低着头坐在桌子前面,正在聚精会神奋力敲动手指的男子,急忙跟随着椅子一个转身,惊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徐恪抬眼打量眼前的这位男子,只见他头发蓬乱,脸容憔悴,好似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他一双无神的眼眸中,还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透明“眼镜”。徐恪忙抱拳行礼道:“不瞒这位兄台,在下实是从过去穿越而来。若有打搅之处,还望兄台海涵则个……”

    “眼镜男子”伸出右手食中两指,扶了一下鼻梁处的眼镜,仔细观察了徐恪半晌,方才略略点头,兴奋地言道:“你真的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吗?嗯!看你这一身服装打扮还有说话的口吻,应该是一个古代人没错!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穿越’这种事情啊!今天,要不是我亲眼见到,我还以为,这些都是小说电视里瞎编乱造的呢!……”

    徐恪见那位“眼镜男子”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顾自喋喋不休了起来,忙出言打断道:“呃……这位兄台,能否告知在下,此时乃何年何月,此处又是哪里?”

    眼镜男子微笑着答道:“今天是公元两千零二十年二月二十二日,现在是凌晨两点。这里么,就是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区柳浪东苑,这个房间就是我住的地方。”

    徐恪问道:“公元两千零二十年?公元是哪一位君主的年号?他怎地活了恁长的岁数?”

    眼镜男子道:“公元不是哪一个朝代、哪一个皇帝的年号。它是全世界所有国家和人民共用的一种纪元方式。因为是大家公用的纪元,所以就叫作公元……”

    徐恪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会有两千余年之久!这样也好,国与国之间,共用一种纪元,对于百姓而言,却也省事得多啊!”他忽然想起,他从神王阁穿越之时,正是大乾康元七十一年,而大海之东的桑国却是太仓十六年,如此各行纪元,若来往于乾国与桑国之人,岂非多有不便?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那么,也请你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这时,却轮到那位眼镜男子发问了:

    “请问你是从什么朝代、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听了那眼镜男子的一堆问题之后,徐恪不禁挠了挠前额,心中略作思忖,便再次抱拳道:“在下姓徐、名恪、字无病,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徐某所来之时,乃是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

    眼镜男子思索了一会儿,疑惑道:“大乾?大乾是一个什么朝代?历史上没有一个时期叫‘乾朝’啊?”

    眼镜男子低着头默默背诵了一遍好似他自编的“历史口诀”。只听他顾自絮絮低语着:“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秦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又十国;宋辽金夏元明清……咦?真的没有一个叫作‘乾’的朝代啊?八卦里倒是有一个叫作‘乾’的呢!”

    那位戴眼镜的男子又仰起头,朝徐恪问道:“你真的是从乾朝来的么?可我们的史书上并未记录你们这个朝代呀?”

    徐恪也不解道:“这位兄台,徐某适才听你所念的口诀中,三皇五帝之时,夏朝、商朝、前后两周,春秋战国乃至后来的大秦、两汉、曹魏、孙吴、刘汉三国之分……这些,徐某也都曾在我乾国的史书中见到。如何我煌煌大乾,至今已历三百年国祚,在你们的史书中竟未曾收录呢?!”

    “你等会,你等会!让我想想……”眼镜男子低下头,又苦思冥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桌子,说道:“难道说,在你们大乾朝的时候,命运线发生了改变,宇宙运行到了另一个与之平行的轨道,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徐恪又不由得挠了挠额头,对这位“眼镜仁兄”的一番大白话,他却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徐恪问道:“命运线发生了改变,宇宙运行到了另一个与之平行的轨道?敢问这位兄台……何谓‘命运线’?”

    “所谓‘命运线’,就是这世间一切事物发生发展的轨迹。每一次命运线的改变,就代表着世界运行的轨道发生了偏移。‘命运线’的原理,实际上是来自于‘平行宇宙’的假设……”眼镜男子侃侃而谈道。

    “何谓‘平行宇宙’?”徐恪不由得问道。

    眼镜男子挠了挠

    自己的满头乱发,笑着说道:“这个嘛,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我只是从你今天穿越的这个事实来分析。既然你所经历的‘大乾朝’已经不复存在于我们的历史记载上。那么,就说明,现在我们所处在的这个时代,或许就是自你们‘大乾朝’命运线发生改变之后,而出现的不同世界……”

    徐恪闻听此语,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一直在反复咀嚼着眼镜男子的那一句“自大乾朝命运线发生改变之后,而出现的不同世界”。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茫然:“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是有不同的发展轨道吗?果真如此的话,为何自己竟会穿到了一个与原先命运线不同的世界和不同的未来?”

    眼镜男子似乎又想到一事,便又问道:“不对呀!在你们那个时代,生产力严重落后,科技也不发达,应该没有时光机器啊?!你这是用了一个什么法术,还是用了其它的什么方法,才会让你穿越过来的?难道说,真象那些小说里写的……你是自己死了之后,灵魂直接穿越过来的吗?”

    徐恪笑了笑,回道:“我没有死,我们大乾也没有你所说的‘时光机器’。我能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全靠此物……”说着话,徐恪便从怀里掏出了那一个拳头大小的云影珠。

    眼镜男子盯着云影珠仔细端详了半日,方才惊叹道:“神奇,神奇呀,太神奇了!你能够穿越遥远的时空,来到一个命运线发生改变之后的世界,居然就靠这么一个珠子。这玩意你要是不说的话,我还以为你是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一个玻璃球呢!”

    眼镜男子顿了一顿,忽然一拍脑袋,又道:“不行……我得赶紧把这件事写到我的网文里。我怕你待会一走,又给我来一个瞬间失忆什么的,那我可就惨了……”眼镜男子好似在低声嘀咕着,那什么《黑衣人》的电影我可是看过的,大凡遇到了一些奇奇怪怪事物的人,最后都要被搞一个记忆清除。哼哼!我先把这件事情给写进我的电脑,就算你一会儿把我的记忆清除了,这些电脑里的文字,我看你还怎么清除?!

    那位戴眼镜的男子说着话,就随着椅子一同转身,又对着桌上的那一台四四方方的发光之物,手指轮动,不停地敲打了起来。

    徐恪走上前来,只见随着眼镜男子手指轮流敲打,那四四方方的一个发光的屏幕上,就显出了一行行的文字。这些文字徐恪倒是多数认识。他只见那些四四方方的文字,虽然写法有些差异,但与他乾国所用的文字还是略同。只是,有少数一些文字,笔画进行了精简,又不知代表了何意。

    “这位兄台,何谓‘网文’啊?”徐恪随口问道。

    “你就叫我‘若风’吧!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自我介绍了……”眼镜男子一边对着发光之物奋力码字,一边随口说道:“所谓‘网文’么,就跟泡面一样,全是垃圾!”

    “若风兄,何谓‘泡面’?”徐恪忍不住又问道。他心中想,你们这里新名称可真不少,竟还有“泡面”这种吃法。在我们大乾那里,面馆里只有汤面、炒面、拌面、烩面……从未听说过还有一种“泡面”!

    “泡面么,就是把面条在滚油里炸干,想吃的时候,用热水一泡,就能吃了!”那自称“若风”的眼镜男子说道:“这种叫作‘泡面’的垃圾食品,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特色!它除了味道好吃,能填饱肚子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味道好吃,能填饱肚子,不也……够了吗?”徐恪却反问道。

    “是吗?”若风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码字,又瞧了瞧身边站立的徐恪,若有所思道:“你说的话也有道理啊!作为一种食物,好吃、能填饱肚子,不也就……够了吗?”

    “老徐,老徐呀!听到我说的话了么?”徐恪此时,却忽听得云影珠里传来了“影子”的声音。

    徐恪便朝手中的云影珠点了点头。那位云影真人随后就以细若游丝的声音与徐恪焦急地说道:“老徐呀,你现在不要说话,你,你,你!你太急啦!还没等我把话讲完,就管自己穿越了过来!我跟你说,你到了一个你不该去的未来,眼下,你赶紧回来,给我回来!”

    徐恪对着云影珠小声说道:“影子啊,那你就快点告诉我,我该怎么才能回来呀!”

    徐恪说话的声音极其地微弱,那位坐在转椅上的若风仿佛浑然未觉。他此时恰还在暗自思索着:“对啊!照你所说的话,泡面作为一种垃圾食品,它能满足人们饥饿时的日常需求,它能以几乎最小的代价,填饱人们的肚子,味道还非常的鲜美。这样的食品倒也不能完全称之为‘垃圾’……一样的道理,网文能打发人们无聊的时间,满足人们一定的精神文化需求,内容也还有些趣味,这样的文字,也不能完全称之为‘垃圾’呀!”

    ……

    借着云影珠的传输,云影真人又细声说道:“老徐,你再用先前的法子,只是拇指少商穴与食指商阳穴调转一个方向,与先前反着来一次试试!记住,你这一次催动云影珠的灵力,真气不可灌注太猛!”

    徐恪依言,便两手紧紧捧住了云影珠,拇指少商穴与食指商阳穴反向而抵住了灵珠两端。他暗运体内真元,一股浑厚的真气自气府汩汩而出,顺着手太阴肺经与手阳明大肠经再一次注入云影

    珠内。只不过,这一次他记住了云影真人的嘱咐,运转真元之时,意到气到,只是一丝丝一缕缕地少许灌注于灵珠之内。

    徐恪眼见自己双手中的云影珠已渐渐地生出光亮,心知他又将随着云影珠穿入时空之中。他虽与身前的若风仅仅见了一面,但心中却有似曾相识之感。这种感觉,很熟悉,又很遥远,很亲切,又很陌生……是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感觉。

    此时,随着云影珠光芒渐盛,又已到了他们分别之刻。他忽然觉得与这位戴眼镜的男子,话语实在讲得太少了。对这一个未来的世界,他心中还有许多的疑问。这样的一个未来对他所存在的那一个过去,是不是会有什么帮助?他所处的那一个过去,对这一个未来是不是同样也可以给一些借鉴?他所处的那个叫作“大乾朝”的时代,与如今的世界究竟有什么关联?命运线到底有没有发生改变?为什么会发生改变?是什么时候改变的?那样的改变究竟是好是坏?如果是一种不好的改变,那么,等他回到过去之后,要不要重新恢复原来的命运线呢?……

    可惜,纵然徐恪心中还有太多的疑问,时间也已不允许他再次发问了。他想道一声:“若风兄,再会了!”可话还未出口,就只见手中的云影珠蓦地闪出一阵耀阳的强光。他与手中的云影珠便都瞬间消失……

    坐在转椅上的若风,却还在顾自思索着、发呆着。他心里好似还在感慨道:“今天我竟然遇到了一位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人。这样的事情我要是说出去,有人会信吗?恐怕……不要说是我周围的朋友,就算是我小说的读者,他们也不一定会信呐!”

    忽然,若风眼见身前的电脑屏幕中闪出一个白点。他往后一看,身旁的徐恪已经消逝无踪,就好似那徐恪纵身扑进了自己的电脑中一般。他不禁用力挠了挠自己蓬乱的头发,顿感一阵莫名地失落。此刻,他一头蓬乱的头发又油又腻,已不知有多少时日没有清洗了。

    “想不到,那位徐……徐什么,这么快就走啦!”若风不由得暗自叹息道。对那一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古代美男子,他委实不知该用一个什么称呼更为合适。此时,他见徐恪已经借着云影珠之力,再一次穿梭时空,不知去向了何方。他心中不由得连连摇头,叹息不已,后悔不迭:

    “咳!小徐呀,你的那个珠子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呢!我怎么会这么笨,居然不用手机给你拍个照,就这么让你走了?好歹也让我发一个朋友圈,嘚瑟一下呀?”

    “小徐呀!你能不能再穿过来一次呢?你下一次过来,我一定请你吃火锅……如果可以,我也想跟着你一道穿一穿呢,那实在是太好玩啦!”

    ……

    ……

    这一次,徐恪依照云影真人的吩咐,小心翼翼地灌注真气,又将真气注入的方向倒转两端,终于借云影珠穿梭之力,回到了云影楼中。

    徐恪抬眼打量四周,见身旁那张紫檀木大八仙桌仍在,桌子旁兀自坐着那位胖胖的云影真人。这里就是他刚刚离开的神王阁第四层楼。他心中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暗道,我总算回来啦!

    “你怎么如此性急?!”云影真人忍不住埋怨道:“我话还未说完,你就催发了云影珠的灵力,带着你胡乱穿越而去……”

    “这个……”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走到云影真人的对面坐下,笑着赔礼道:“影子兄,对不住啊!我刚才一时未能控制得住,便往灵珠内注入了大量真气……”

    “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云影珠催动之法,就这么简单呀?”徐恪又为自己辩解道。

    云影真人撇了撇嘴,无奈道:“得!这也怪我啊!没想到你老徐的太乙昆仑功如此厉害,体内的真气已练得这般霸道!看来,一楼的水月老弟,没少帮你么……”

    徐恪心中回想方才那一趟短暂的穿越之旅,不由得问道:“影子兄,我刚才去的那个‘公元两千零二十年’,到底是什么时候?距离今日已过了多少辰光呀?我刚刚到了那里,就被你给紧急叫了回来,害得我都未曾好好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云影真人不以为然道:“那个时候,距离今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年啦!那一个时代,已然进入了‘末法之时’,到处都是铁物飞扬,世界已然拥挤不堪,又有什么好看的?!”

    “影子兄,何谓‘末法之时’?”徐恪忍不住又问道。

    “咳!老徐,你真的是越变越啰嗦了!”云影真人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那催动云影珠的精确之法?”

    “想想想!当然想了!”徐恪忙笑着应道:“那就烦请影子兄为我言明那催动云影珠的精确之法吧,在下洗耳恭听就是!”

    蓦地,徐恪却心中一愣,他脑海里好似灵光一闪,忽然暗自惊道:“影子兄为何要说我‘越变越啰嗦’呢?难道说,我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云影楼,早先便已和影子见过了多次?”

    他心里再一次苦苦思索了起来:“咳!那一个世界中的若风兄,与我所言的‘命运线’到底是什么呢?如若这世界运行的轨迹是可以发生改变的话,那么,我此时所处的命运线,是不是已经发生了改变?这一种改变,它究竟是对,还是错的呢?”

    ……

第四十五章、悠然而叹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宅】

    慕容嫣骑着马跟着她二哥来到了徐宅的大门口。她手指着门口一对气派的镇宅石狮问道:“二哥,我们没走错地方吧?这就是无病哥哥的家吗?好气派的一座宅子呀!”

    慕容桓笑着点头道:“没错,这就是你无病哥哥的徐府。他虽只是一个五品的青衣卫百户,但这府邸已然可比一个三品的部堂啦!”

    “二哥!”慕容嫣佯装嗔怪道:“你可不许再说无病哥哥啦!他眼下已被圣上给削职为民,心里头正不好受呢……”

    “好好好!”慕容桓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总行了吧?我的好妹妹呀,你人还未过门,就这么向着夫家人。将来你要是受了夫君的气,可别怪我这娘家的哥哥不来帮你哦!”

    “二哥!我不理你了!”慕容嫣顿足嗔道。她一扭身,便不再理会兀自嬉笑的慕容桓,径直走到那气派豪阔的徐府门楼前,伸手去敲门。

    慕容嫣走到那两扇高大的朱漆大门前,用力敲打门环了长时,这才等到了董来福姗姗来迟赶过来开门。

    “这位小姐,您是……找谁?”董来福见门前的一男一女,穿着华贵、气质不俗,忙略略躬身行礼,问道。

    “哦……我找你们徐……公子!”慕容嫣和颜说道。她本想说一句“徐大人”,一想如今徐恪已被贬为平民,话到嘴边只得改作了一声“徐公子”。

    “徐公子?”董来福心道,我徐府中何时多出了一位公子?他望着眼前这位美若天仙一般的少女,心中略一思忖便即恍然,忙应道:

    “这位小姐来得不巧啊……我家老爷有事外出,此刻却不在府中。”

    慕容嫣惋惜道:“不在啊!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徐……老爷,人去了哪里?”

    “这个……”董来福在被雇为徐府管家之前,一直在大户人家中担任管事之职。他行事也一向颇为谨慎,知道身为管家需要恪守的规矩。当下,他便向慕容嫣略略一拱手,笑着回应道:

    “小姐对不住啊!徐老爷去了哪里,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哪里会知道呢!”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慕容嫣又问道。

    董来福摇了摇头,虽然脸上神情甚是谦卑,但意思很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

    “徐无病不在家,里边还有别人吗?”身后的慕容桓走上前两步,沉声问道。

    董来福只是瞧了慕容桓一眼,便不由得心中一凛,他急忙回道:

    “回禀这位公子,徐老爷外出,府里还有书仙老爷在!要不要小的去跟书仙老爷说一声?……”

    “书仙?”慕容桓冷哼了一声,脸上早已是一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情。他凛然问道:“是不是那个长着一副白胡子的老头?”

    董来福忙道:“我们家书仙老爷,倒是长了一副雪白的美长髯……”

    “你进去跟他讲……”慕容桓伸手往大门内一指,说道:“就说,天宝阁慕容桓陪着妹妹,特来你们徐府登门拜望!”

    “是是是!”董来福应了一声,急忙向府邸内舒恨天的居处奔了进去。他一边跑着,一边还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才那位身穿一身玄色长衫的青年,虽只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但在他董来福面前一站,一股如山一般的气息便迎面而来,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二哥!”慕容嫣嗔怪道:“你干嘛对人家这么凶呀?他只不过是一个管家而已!”

    慕容桓微笑着说道:“三妹,我……哪里朝他凶了?我言语已是这般客气,我说的可是‘特来你们徐府登门拜望’……你还没听出来么?”说话间,他脸上又已换了一副神情。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此际若春风吹拂,眉目尽皆灿然生辉。言罢,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咳!三妹啊三妹,二哥今天可要说你两句了哈。你的无病哥哥出了事被抓进了青衣卫,你怪我不告诉你。二哥陪着你到了他徐府,你还不让我多说话。如今,我只是帮你问问,你又怪我太凶了……要说这做你的二哥,可真够累的呀!”

    “好了,二哥,小妹错怪你了还不成么?小妹知道,这世上就属二哥对我最好啦!”慕容嫣嬉笑着回道。

    “这还差不多!”慕容桓道:“三妹,你如今人还没进他徐家的门,可不能总这么帮着他!”

    “知道啦,我的好二哥!”慕容嫣拽着她二哥的手臂,笑着回道。

    顿了一顿,慕容嫣又问道:

    “二哥,既然无病哥哥不在家,我们又何必再去他家里,面见旁人呢?”

    慕容桓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无病哥哥去了哪里么?咱们到他府里去问一下舒恨天,不就全清楚了?”

    “舒恨天?”慕容嫣不禁奇道:“二哥说的这个人就是那位白胡子老爷爷吗?小妹想起来了,说起这位书仙老爷子,小妹还曾经见过他一面呢!无病哥哥的那一杆玉笛,就是那位书仙老爷爷送给我的……”

    慕容桓却不以为然道:“什么书仙不书仙的,一只白毛小老鼠罢了!”

    “白毛小老鼠?”慕容嫣疑惑道:“二哥是说,他其实是一只……?”

    “不是不是!二哥跟你说笑呢!”慕容桓忙摆手笑道。

    ……

    ……

    此刻,徐府榛苓居内,胡依依与姚子贝正谈论着胡依依刚刚做过的一场大梦。两人讲到好笑又害羞的地方,便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姚子贝见胡依依不停地拿她梦中的情景来取笑自己,心中忍不住又羞又窘,

    便伸出手来,胡乱在胡依依的胳肢窝、腰眼处挠痒痒。偏生胡依依又最怕这两个地方被人挠痒,她见姚子贝“魔爪”伸来,只得被迫“还手”,也对着姚子贝的身子一通乱摸乱挠。于是,两个妙龄女子在榛苓居的外堂中,一边讲着女孩子家的悄悄话,一边又不时地相互“动手”,咯咯大笑个不停……

    蓦地,榛苓居外院中传来了舒恨天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老姐姐,我的老姐姐哎!祸事了,祸事了,大事不妙啊!”

    “什么事啊?小舒,瞧把你给慌的!莫不是又遇上了那只骚猫不成?”当下,胡依依与姚子贝急忙止住了相互挠痒嬉戏。她见舒恨天慌慌张张地奔进了门来,平常难得见他这般惊慌,是以心下也觉好奇,忍不住问道。

    舒恨天匆忙奔进了榛苓居的外堂,又狠狠地喘息几口大气,方才说道:

    “我的老姐姐,大事不好呀!你的情敌……今天杀过来啦!”

    胡依依听得心中一团雾水,当即问道:“什么情敌不情敌的!小舒,你说清楚,到底是谁来啦?”

    “天宝阁的大小姐慕容嫣亲自杀到!老姐姐,吓死我啦!你的那位情敌可真厉害呀,你不去找她,她却主动找上了门来!”舒恨天摸着自己前胸的心房之处,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惊慌情状,又“心有余悸”地说道:“我的老姐姐,你快想想法子,该怎么接招……?”

    “天宝阁的慕容小姐来了?”胡依依反问道。她心中也不由得略感奇怪,心道此刻徐恪又不在府上,她慕容嫣来这里作甚呢?

    “都已经杀到大门口啦?老姐姐你说,咱该怎么办?要是老姐姐实在想不出应对的招数,不如赶紧逃吧!就让你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的书仙老弟为你挡着!”舒恨天振振有词地说道。言罢,他挺直了一副不足四尺的身板,用力睁大两只豌豆一般的小眼珠,瞪着徐府大门的方向,脸上显出了一股不畏艰难、视死如归的神情。

    “咳!你胡说八道什么呀!”胡依依看着舒恨天有模有样地“插科打诨”,被他逗得忍不住噗嗤一笑,忙道:“慕容小姐都已到了我们家门口,小无病又不在家,那我们赶紧出去迎一迎人家!”

    说完话,胡依依整了整衣装,拉着姚子贝步出榛苓居的房门,急匆匆走向徐府的大门口,便要去迎接舒恨天口口声声称之为“情敌”的那位天宝阁大小姐。

    舒恨天见胡依依就这样快步出门,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胡依依的前面,焦急地说道:

    “我说老姐姐呀!你这不是在犯傻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等无病小老弟回府之后,咱们几人便都要远走高飞,去你老姐姐的碧波岛隐居,从此逍遥快活了呀!她天宝阁的慕容小姐,不偏不倚,恰正赶在这个时候上门,这不明摆着是要和你抢她的情郎吗?!你不赶她出门也就算了,竟还要亲自去迎她?我的老姐姐,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胡依依听得哈哈大笑,忍不住上前,伸出手掌对着舒恨天的脑袋便是一阵乱敲乱打。她一边打着舒恨天满头白发的一颗小脑袋,一边笑道:

    “我叫你胡说!我让你胡说!人家好端端地一个天宝阁大小姐,不惜纡尊降贵,亲自来到徐府看望小无病。我这做姐姐的,哪有不去迎接的道理?”

    舒恨天慌忙低下头,躲在了一边。他见胡依依领着姚子贝径直向大门口走去,兀自不死心,又远远地喊道:

    “我说老姐姐,你这碧波岛,到底还想不想去啦?”

    “不去啦!”胡依依远远地回道。

    “什么?!”这一下,轮到舒恨天疑惑不解了。他怔怔望着胡依依远去的背影,心道,我这老姐姐难道真的被我吓到啦?这“情敌”才刚刚杀到,双方还未过招,她自己竟已生出了退意?

    “咳!就算我想去,也去不成了!”这时,却听得胡依依低声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

    ……

    而此时此刻,在神王阁的云影楼内,令胡依依幽幽然为之神伤的徐恪,正凝神端详着手中的那一颗云影珠。只听坐在他对面的云影真人缓缓说道:

    “要催动云影珠的时空之力,须得好生控制住体内的真元灵力,不过运气太猛,亦不可操之过急……”

    “我知道了!”徐恪点头道。这一点,他同过先前的那一次“操作失误”,已有切身体会。

    云影真人继续说道:“云影珠虽能带你穿越至未来,但须得在一个有限的时空维度之内。若超出了灵珠所能承受的范围,便有可能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或者,你从此就无法回到你出发之时,或许,你会一直受困在时空的裂隙之中,既不能过去,又无法回来。是以,你刚刚……”

    “我刚刚第一次穿越之后,你就急着叫我回来。你是怕时间一久,我从此就回不来了是么?影子兄?”徐恪又插口道。

    “我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打断我的话,先听我把话讲完行不行?”云影真人白了徐恪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他心中嘀咕着,你这什么毛病,啥时候又变得这般急躁啦?

    “行行行!影子兄,请说!”徐恪忙笑着应道。

    云影真人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便又接着侃侃而言道:

    “天之道,万物皆有极。理物之法,必当在方圆之内,不可触其极,极则必反矣!我云影珠穿梭时空之力,亦有其极。其上下迁延之年,以一个甲子为限,如若再长,则事有违矣!”

    云影真人略略停顿了片刻,这一次,见徐恪终于只是在无语静听,便又接着说道:

    “茫茫时空,来去苟能自如乎?

    浩浩太虚,上下皆得随意乎?其在天者,天亦有所不能,其在地者,地亦有所不逮。以天地之力,亦有所不及,况区区人力乎?堪笑凡夫俗子,意欲上下太虚、来去时空,焉能随意自如乎?!”

    “是故云影珠之力,乃是明知其不可为而行可为之事,明知其无穷而以有穷视之。然物有穷尽,事有不可为,举凡施法之人,能不慎乎?”

    “故每一施法,欲得穿越之功,必当以维度控之。欲得时空之维度,必以‘云影三一诀’出之。其诀曰:‘天一生霞,地二成花,人三为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下;此生无涯,唯我无他!’……”

    言罢,云影真人便抬头盯着徐恪,不再说话。

    见徐恪还是无语静坐,云影真人忍不住催促道:

    “说呀!”

    “什么?”

    “口诀,我刚刚教你的‘云影三一诀’!”

    “哦!我马上念!”

    云影真人撇了撇嘴,又吩咐道:

    “你还是要依照最初之法,以拇指少商穴、食指商阳穴抵住云影珠两端,暗暗运转真元,徐徐将真气灌入,然后再念出我教你的口诀……”

    徐恪依言,双手捧住了云影珠,暗自运转真元,引导着一股真气,如涓涓细流一般,缓缓注入灵珠两端。他见云影珠已渐渐生出亮光,便念动起那一段刚刚学会的“云影三一诀”:

    “天一生霞,地二成花,人三为家;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下;

    此生无涯,唯我无他!”

    忽然间,徐恪耳中似闻有机栝响动之声,那灵珠顶端竟悄然现出了一个手指大小的孔洞。自孔洞中缓缓生出两根长约两寸的琉璃玉条。那两根玉条,一红一白,细若两根面条,玉身上刻满了细细的刻度。

    云影真人手指那两根玉条说道:“这一红一白两根玉条,便是你所要穿越的时空维度。红条代表着年份,内有六十个刻度,每一刻度便是一年,也即是说,你每一次穿越,至多是六十年以内!白条代表着时日,内有三百六十五个刻度,每一刻度便是一日。”

    “我该怎么运用这红条与白条?”徐恪问道。

    云影真人道:“你升降那根红条,露出灵珠之外的刻度,便是你行将穿越而去的年数。升得越高,穿得越远……那根白条也是一样!”

    “那白条露出云影珠之外的刻度,就是我穿越到那一年的第几日,是这样的么?影子兄?”徐恪又问道。

    “是的!”云影真人答道:“不过,云影珠毕竟是以人力而行不可为之事。每一次施法,依据各人灵力不同,难免有所偏差。那一根白条所示的刻度,基本上……都不太准!是以,你尽可以不去理会那一根白条的刻度。”

    “影子兄,照你的意思,这根白条,几乎是形同虚设!我所能掌控的,就是穿越到几年之后?至于能穿到哪一日,全凭运气!”徐恪问道。他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哎呀!老徐,所谓的‘白条’么,就是那么一回事啊!你也别太当真,你就权且将它当作一个摆设好了……”云影真人摸着肚皮,笑道。

    徐恪便不去理会白条的刻度。他将红条拔到了最高处,便要施法催动灵珠之力。云影真人见状,急忙提醒道:

    “我说老徐呀,你要穿到六十年后?那一年,你都不一定活在人间了!”

    徐恪一想也是,穿到一个自己已然老死的时候,又有何趣?

    于是,徐恪又将红条下按,一直到了“三十”的刻度之处。

    云影真人摇了摇头说道:“你穿越到三十年之后,还能做什么呢?你的亲朋故友,说不定一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徐恪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自己若穿到一个亲朋好友都死了大半的时候,未免也徒增伤感,还是……不去也罢!

    于是,徐恪继续下按红条,将红色的玉条摁到了“二十”的刻度。

    云影真人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咳!老徐呀老徐,你若穿越到了二十年之后,你的那些个红颜知己,每个人可都到了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了!你可得仔细想好喽!当真是想看到她们一个个渐渐老去时候的模样吗?”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想,也对啊!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镜花楼中闯入的那个胡依依的美梦。在那个漫长的梦境里,那四位女孩,随着岁月的流逝,一个个容颜苍老,日渐憔悴……这一番情景,他至今回想,心中依然不忍再见。虽说四十岁的女子,未必显老,但毕竟是四十岁了……算啦,还是不见为好!

    徐恪再度下按,直至将红条摁到了“十”的刻度上,他随即抬眼,凝望着云影真人。

    这一次,云影真人却不在言语,他右手一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你是想让我穿越到十年之后,那你也不早说……”徐恪暗自嘀咕了一声。他双手紧握云影珠,缓缓催动真元,他手中的灵珠光芒渐盛,已越来越亮……

    “我若想回到这里,还是和上次一样,将红条尽数按回,双手拇指食指倒转,逆引真气灌入灵珠……如此即可?”徐恪不放心,又最后问了一句。

    云影真人点了点头。只见那云影珠瞬间光芒大盛,一阵耀眼的强光过后,徐恪与他手中的灵珠,尽已消失不见。

    “不过,我忘了告诉你,我这云影珠,有时候也不太灵啊……”云影真人也最后回了一句。

    只是,此时,徐恪已随着灵珠一道穿行于时空的裂隙之中,那一句话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

第四十六章、转眼十年

    “无病哥哥,你终于醒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徐恪的耳边响起,那声音仿佛百灵鸣唱、黄莺婉转,异常好听。徐恪急忙睁开双眼,站立在他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日夜思念的慕容嫣。

    此时的徐恪只觉心神疲累,仿佛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一般。那一场漫长的时空旅行,令他头脑昏沉,思维迟钝。他勉力站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向着慕容嫣茫然问道:“嫣儿……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黑?”

    言罢,徐恪脚步一个踉跄,身子一歪,险些摔倒。慕容嫣疾步上前,搀扶着他坐在一张矮榻上,关切地说道:

    “无病哥哥,你先不要动!你刚刚穿越过来,身体一下子还不能适应这里。你先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你……你知道我是穿越过来的?嫣儿,你……你怎么会知道?”徐恪眼望着慕容嫣,眼神更加地茫然。他重新坐倒在矮榻上,索性盘腿而坐,缓缓闭上双目,舌抵上腭、五心朝元,暗自运转体内真元,将一股混元真气,顺着周天之序导引至全身四肢百脉。

    终于,徐恪盘腿打坐了片刻,暗自运转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之后,心神方才恢复了清醒,之前的那一番昏沉难受之状,尽皆散去。

    “就是你告诉我的呀!”慕容嫣见徐恪打坐之后,神色渐渐宁静平和,知他已经全然恢复,这才说道。

    这时,徐恪方才得以凝神打量慕容嫣的容貌。他见嫣儿只是一张脸上多了一份中年女子的成熟与柔美,原先一头如瀑布一般自然流泄的乌黑长发,此刻绾成了一个高高的美人髻,除此之外并无不同。

    “嫣儿!想不到……我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徐恪神识尽皆恢复清醒之后,乍见这一位已经二十九岁的慕容嫣,心中又惊又喜。他从矮榻上一跃而起,急冲上前,一把握住了慕容嫣的双手,一时间,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又无从说起。

    比之于先前在镜花楼中的绮丽梦境,此刻,握在徐恪手里的慕容嫣的双手,是如此的真实。而这一种真实,感觉又是那般遥远,仿佛这还是一场梦,但徐恪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这是他穿越时空之后,所见的另一种真实。虽然,那一种真实,感觉又如同梦境一般……

    “无病哥哥,快放开我的手……”慕容嫣却低下头,微微用力挣脱了徐恪的双手,脸上尽是娇羞之色。想不到时光已过去了十年,她这一份少女的害羞,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

    徐恪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此时虽是十年之后,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十年来是否与慕容嫣发生过什么?两人的关系,究竟有没有产生实质性的突破?此刻,他见嫣儿已满面羞红,也急忙放开双手,往后退了几步,一边挠着自己的前额,一边打量四周的情形。

    徐恪只见自己正立身于一间狭窄的屋子内,屋内除了一张矮榻、几张破凳子和一些简单的日常之物外,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陈设。也不知是因为房间过于狭小还是别的缘故,整一间屋子里光线甚是昏暗,房间内也未点灯烛。徐恪透过一个狭小的窗户看出去,只见屋外也是一片昏黑……

    “嫣儿,这里是哪儿呀?这屋子里怎地这般狭小简陋?!还有……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也不点灯呢?”徐恪不禁心中疑惑,当下便问道。

    “咳!眼下可是大白天,晚上还没到呢,无病哥哥!”慕容嫣叹了一口气,回道。

    慕容嫣又道:“虽然有点黑,不过,如今这许昌城里物资很少,灯油和蜡烛也都是奇缺之物,我们只有省着点用了。”

    “许昌城?大白天?”徐恪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心里不由得大惑不解。他暗自寻思,我这到底是穿越了呢,还是正在做梦呢?要说嫣儿她不应该呆在长安城的天宝阁吗?怎地来到了许昌城?还住在如此狭小 逼仄的一个房间内?这一片昏黑的世界竟然是大白天?!就算是阴雨天也不会暗成这样啊!难道,那一个高高的白日真的被天狗给吞吃了不成?

    慕容嫣打开房门,朝徐恪说道:“无病哥哥,你还是跟我出去看看吧!如今的世界,早就不是十年前的了!”

    徐恪跟着慕容嫣走出了屋外,借着黯淡的天光,他放眼四望。待他隐约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景象之后,心中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远处高耸着一片山岚,山顶上破开了一个巨洞。洞口向天,正无穷无止地喷吐着滚滚黑烟。那黑烟所到之处,烟尘蔽日,几乎将整一片日光都尽皆阻挡在了天外。在那不断喷吐发散的黑烟笼罩之下,大地仿佛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而此刻自己所立身之地,与其说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说是一座土堡。整个土堡长宽各约数百丈大小,土堡的四边都用巨石和黏土垒成了高大的围墙。那围墙高达三丈有余,构筑得甚是坚固,显然是在防备一些凶悍之物的突袭。围墙内零散地搭建着一些房屋、楼台、瓦舍、窝棚。到处都是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唉声叹气的人群,到处都是那般凌乱、肮脏、破败和拥挤……整个土堡内,除了围墙边那十余位手持戈矛的士兵脸上,还透着一股坚毅的神情之外,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绝望与恐惧的气息。

    徐恪不由得快步走向土堡的大门口,他“噔噔噔”地跑到了城楼之上。守城的

    卫兵认得是慕容嫣,见她到来都纷纷向她行礼。徐恪站立在城楼上远望,借着城楼上一排火把的光芒,只见土堡外那一片黑暗的大地上,花草树木尽已被焚,亭台楼阁东倒西倾,几条巨大的裂缝四处伸展着。满目所见,除了滚滚黑烟与遍地瓦砾之外,几乎找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

    徐恪乍见这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不禁呆立当场!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黑烟笼罩了天空,大地已经失去了光明。

    昔日的锦绣江山早已不见,昔日的盛世光景也早已不复!昔日的歌舞升平、车水马龙,似乎只留存在了梦里。

    山河破碎、城池毁坏,生灵涂炭、草木成灰,只有那一堆苟延残喘的人群,聚拢在这一个并不开阔的土城里,继续“苟延残喘”……

    “嫣儿,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世界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呆立半晌之后,徐恪惊问道。

    慕容嫣叹道:“咳!无病哥哥,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一个‘魔化’的世界!”

    徐恪忙问道:“一个魔化的世界?嫣儿,什么是魔化的世界?咱们的世界为何会被‘魔化’?难道说,我大乾与他国作战,大战之下,玉石俱焚,世界变得残破至此?!”

    慕容嫣摇了摇头,手指着前方那个不断喷吐黑烟的巨洞,苦笑道:“无病哥哥,若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怎会出现这些‘魔洞’?又怎会让我们从此失去了日光的照耀,到处被那些魔物屠宰欺凌?!”

    “魔洞?魔物?……那么,咱们这一个好端端的人间,是被那些恶魔给侵入了么?嫣儿,这些魔物到底是从何处而来?我们人间的那些道法高人,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大圣,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徐恪一连串地问出了好几个问题。实在是因为,他此时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仅仅是十年之后,世界竟已变成了一个“魔化”的世界。人类赖以栖息的家园,竟从此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恐惧之中。

    慕容嫣正待一一作答,蓦地见城门外远远地跑来了一个兵士。那兵士刚刚跑到城门前,便向城楼上的慕容嫣大声叫道:

    “二小姐,大事不好啦!城主被四只大魔兽包围,眼下情势危急,请二小姐赶快派人营救!”

    “知道了,我马上去!”慕容嫣应了一声,立时快步跑下了城楼,徐恪急忙紧紧跟上。

    “东山、北岭,你们二人负责守卫城门,记住,在我们回城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慕容嫣向城门旁的两位身形魁伟的大汉吩咐道。

    “知道了!二小姐,要不要我们也跟你过去?”那名为“东山”的大汉向慕容嫣抱拳行礼,问道。

    “不用了!若我们从此回不来,这座城就交给你们管护!城里几百口人的性命,也就托付给你们二位了……”

    慕容嫣说着话,人已如一阵风般,与徐恪一道,快步奔到了城门之外。她挥了挥手,那名报信的兵丁便带着他们二人,向西南方急奔而去。

    “二小姐,你千万小心!”东山远远地喊了一句,待得徐恪与慕容嫣出城之后,便将那一扇厚厚的大门重新关好。

    徐恪本想再问一问慕容嫣,这许昌城的“城主”是何人?“大魔兽”又是一种什么怪兽?不过,他此际见慕容嫣面色凝重,只管跟着那报信人向前急奔,他便也不好多问。在他印象中,他的嫣儿原本身无丝毫武功,心性柔弱,此刻却见慕容嫣遇事镇定、行事雷厉,吩咐一众手下神色坚毅、语气果敢,跟着他一同奔行救人,也未露气喘疲乏之态,他心中也不觉惊叹不已。

    匆匆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耳!徐恪委实未曾想到,仅仅十年之后,非但这世界已变得他不敢相认,就连他的嫣儿也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她变得坚强、果敢、雷厉,而且,还学会了一些武功……

    三人跑了半刻辰光,前方远远地露出了一些火把的亮光。徐恪知道此刻那位“城主”定然是形势危急。他便猛提一口真气,脚下加急,当真是奔行如风,眨眼间便已到了火把闪烁之处。

    只见四头身长足足两丈有余的黑狼,围住了中央的六人,正不断地嗷叫扑击。地上横七竖八已经躺下了四个男子,也不知是死是活。那中间的六人不断地挥动着手中的火把,正与黑狼苦苦相斗。那四匹黑狼,周身都是坚硬如铁的黑毛,每一匹狼的身躯前都长有三个巨大的狼头。那长着三头的怪物似乎甚是怕火,火把所到之处,黑狼便不由得往后躲闪。此刻,被黑狼围困的六人,也是凭借着这点,兀自与黑狼奋力缠斗……

    那四匹长着三个头颅的大黑狼,虽然极其怕火,然而似乎都心智不低。它们紧紧包围着场中央的六人,狼嘴大张,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獠牙。若见里面的人火把挥来,黑狼便往后一跃。可一旦瞅准了空隙,黑狼又会迅即往前扑击。此刻,场中六人的那几个火把或许是燃烧已久,光芒也已渐渐地黯淡了下去……眼看着火把熄灭之时,就是四匹黑狼群起猛攻之刻!

    徐恪此时手中没有兵刃,他疾步上前,捡起了地上的一把长剑,口中大喝了一声:“破金势!”真气灌注与右臂之中,意到气到,剑气自长剑剑尖沛然而发,扬起罡风阵阵,直朝其中的一匹三

    头黑狼斫来。

    这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突然杀到,那黑狼血肉之躯如何能挡!徐恪长剑到处,立时斩出了一片血花。那一匹大黑狼虽然长了三个大头,然而只在一瞬间,那三个狼头便尽被徐恪的长剑砍断。

    那一头大黑狼口中连“嗷呜”一声都没来得及发出,狼颈出血流便已喷射如雨。一头巨大的狼身也随着訇然倒地。

    “荡火势!”其它三匹大黑狼正错愕之际,徐恪长剑反转,真气凝注于剑身之中,若火之燎原,似雪之漫天,又朝那三头大黑狼劈面而来。只听“嗤嗤”连声,那三匹大黑狼的腿上、身上尽被剑气所斫,一时间,鲜血都已汩汩而出……

    这三头狼怪哪见过这般凌厉的剑气,吓得各自嗷叫了一声,撒开已然受伤的四腿,尽都没命一般地奔逃而去。

    徐恪手中没有削铁如泥的昆吾剑。他第一招杀狼全凭快速突袭,直杀了那三首黑狼一个猝不及防,一股霸道凌厉的剑气尽数砍在了狼颈的薄弱处,这才一招致胜。其后,他剑身上的真气虽源源不断四射而出,但触碰到了那些黑狼皮坚肉厚之处,也只是刺出了一些皮外伤而已。此时,他见这四头“大魔兽”已然一死三逃,便也不再追赶。当下,他徐步上前,向场中已然脱困的六人抱拳行礼,言道:

    “在下徐恪,见过诸位!敢问,这许昌城‘城主’是哪一位?”

    场中央的六人,兀自惊魂未定,见徐恪上前,也都急忙还礼致谢。听得徐恪此问,中间便走出一人,向徐恪回道:

    “我就是城主!”

    徐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头上也戴着一个黑色斗篷。在黑烟笼罩之下,旁边虽有火把照明,但还是看不甚清那人的脸容。不过,徐恪听得那人的声音却是极其熟悉。虽然那人此时讲话的口吻好似尽量压低了嗓门,显得声音分外低沉,然而,徐恪仍然觉得那一个声音极其地熟悉……他不禁暗自纳罕道,那个人,会是谁呢?

    徐恪正要往前几步,好看清那人的脸容。却徒闻身后传来一阵如百鸟欢唱一般的“咯咯”娇笑,那是慕容嫣已经随后赶到了。

    “无病哥哥,大水冲了龙王庙么?你怎地连她都不认识啦?”慕容嫣抚掌笑道。

    徐恪回转身,见慕容嫣掩着小嘴正对着自己笑个不停。自他从神王阁穿越到这里以来,一直见嫣儿忧心忡忡,此刻终于见她露出了一脸少女天真之态,他心中也不禁欣喜莫名。

    徐恪有心逗弄慕容嫣,便挠着自己的额头,讷讷言道:“他的声音甚是耳熟,只是,我真的有些记不起来了!这位城主,应该是……应该是……让我再仔细想想啊!再仔细想想……咳,我这一穿啊,脑袋好像有些糊涂了,怎地想不起来了呢?”

    他心中也在寻思,这个声音,如此地低沉,又那么地熟悉,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呢?然而,尽管他不断地挠着自己的额头,依然猜测不出这许昌城城主,究竟是何方高人?

    “你这没良心的!连自家的娘子都忘啦!”那黑衣人却突然跑到了徐恪的身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往徐恪的后脑勺“噼里啪啦”地连打了十几下……

    “胡姐姐,原来是你呀!”此刻,那黑衣人已不再刻意压低嗓子,而是自己原来动听的少女之声。徐恪一听之下,已不用见她脸容,立时便猜出了,那位许昌城的城主,竟然是一直与他朝夕为伴的胡依依。

    “还叫我胡姐姐!你还叫我胡姐姐呢!”胡依依听了徐恪亲切地一声呼唤,却还是不依不饶,好似对他这个称呼,极其地不满……

    “胡姐姐……不!好姐姐,我最好的姐姐!我求饶,我求饶了还不成么?”徐恪急忙连连向胡依依赔礼求饶。不过,他心中也委实不解,十年前,在长安城自己家里,我不是一直这么叫你的么?

    他心道,胡姐姐,你怎会说“我连自家的娘子都忘啦!”哎吆!不会吧?难道说,这十年里,我和胡姐姐已然……结为夫妻了?糟了!那我和嫣儿呢?

    不知怎地,一想到胡依依刚才说他的那句话,徐恪便立时想到了慕容嫣……

    要说让他与胡依依最终得以喜结连理,徐恪的内心自然是欣喜无比。可要是因为这件事,让他与慕容嫣却从此无缘,他心中又顿感无比地失落……

    他借着云影珠之力,终于穿越到了十年之后。尽管,此刻的家园已然满目疮痍、一片黑暗;尽管,他刚刚穿到此地,便挥剑诛杀了一头从来没见过的三首黑狼;尽管,他仗剑相救的那位城主居然是胡依依,而且,胡依依还与慕容嫣呆在了一起……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当他听到胡姐姐竟然真的成了他“娘子”之时,这般让他感到惊异!

    之前他进入胡依依的美梦,与她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可那毕竟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如今,自己可是真实地穿越了,穿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中。他如何能够想到,十年之后,胡依依的梦境居然会变成了真实。

    抑或,这还是一个大梦呢?

    世事如浮云苍狗,转眼已是十年,谁能想到,十年之后……竟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谁又能猜到,自己十年后会生出什么样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得也、失耶?谁又能说得清呢?

第四十七章、你已非你

    这时,慕容嫣急忙上前“劝架”道:“依依姐姐!你就看在无病哥哥今天是穿越而来的份上,别跟他计较了吧!”

    胡依依扭头哼了一声,言道:“穿过来的了不起啊!就算他是穿过来的,也不能忘记了自己的夫人是谁?亏我之前还这么依顺着他……”

    旁边又有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上前劝道:“哎呀,姐姐!徐哥哥哪知道这十年间的事情啊?你这不是难为他么?”

    胡依依伸出右手指点了一下那人的额头,转怒为喜道:“就你向着他!”

    “子贝妹妹?你也在这儿!”徐恪奇道。这场中央的六人,均是一身黑衣打扮。此前,徐恪匆忙间并未留神他们的模样。这时他见这六人中,一位城主竟然是胡依依,另有一位还是姚子贝。他顿生一种奇异又亲切的感觉,虽然十年后家园被焚,满地浩劫,但所幸,他身边几位最亲之人,依然还在他的身边……

    “徐哥哥,你来啦!”姚子贝向徐恪抱拳行礼道。不过,她也顾不上与徐恪多言,转身便朝胡依依说道:“姐姐,此地凶险,我们还是先回城再说吧!”

    胡依依点了点头,便向旁边的四人吩咐道:“西川、南原,麻烦你们先将这头大黑狼搬进城去,将这狼肉切开分给城中百姓。待我们清扫完这里之后,立时便回!”

    “属下遵命!城主保重!”那名为“西川”的黑衣大汉拱手回了一句。他也不再多言,便与另一位名叫“南原”的黑衣大汉,还有另两位也是一身黑衣的兵士一道,将那一头巨大的三首黑狼尸身肩扛手拽,向许昌城的土堡走去。那一头脖颈处尚在滴血的狼身,虽然体型巨大,但西川与南原膂力也是过人。只见他们各自抗住了狼身两边,奋力往前疾行,过得片刻之后,另两位兵士有心上前帮忙,却插不上手,渐渐地竟被落在了后面。

    徐恪认得那名叫“西川”的魁梧大汉,自己曾经在天宝阁与他过招,当时他手持一杆竹制的扁担,抡起来虎虎生风,力大势猛,招式劲急,这一身武功也是非比寻常。不想自己却在此时此地又能遇上此人,不用说,他自然是慕容嫣带来的天宝阁手下了……

    “嫣儿,那西川兄与南原兄,都是自你慕容府中而来的么?”

    慕容嫣点头道:“嗯!西川、南原、东山、北岭,他们都是我二哥最为得力的四位手下!”

    徐恪随即问道:“嫣儿,那你二哥呢?”他心中原本一直是将那位许昌城的城主猜作了慕容桓。

    慕容嫣正欲作答,却见胡依依正与姚子贝一道,将那四具已被黑狼咬死的兵士尸体,搬到一处土坑之旁。她忙向徐恪招了招手,二人一起上前,帮助清理战场。

    徐恪便与胡依依一道,将四名战死的士兵,尽皆放入土坑之中。他们手中没有挖土的铁耙之物,只得各自用手中的长剑等兵刃,挖了一些泥土,又用手捧了一些碎石残木,堆放在死者的身上,草草将之掩埋。

    待得掩埋好兵士、清理完战场之后,众人不再耽搁,尽往许昌土堡而回。一路上,胡依依终于朝徐恪笑言道:

    “小无病,今日多谢你啦!”

    徐恪忙问道:“胡……娘子,你们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他有心想叫一声“胡姐姐”,但一想到方才自己后脑勺连续被打了十几下的“惨状”,立时改口,呼了一声“娘子”。

    胡依依叹道:“咳!如今这神洲大地,到处都是这些凶魔之兽。我们困守孤城,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出去寻找一些食物。我与子贝妹妹今日本想打两只小魔兽回去。谁料到,半路却突然杀出了那四只大魔兽!小无病,今天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救了姐姐,姐姐我可要化作那狼嘴里的一顿晚餐啦!”

    徐恪又问道:“娘子,此地怎会出现那三个头的大黑狼?那是一种什么怪物?”

    胡依依不由得哈哈笑道:“小无病,前面姐姐是同你闹着玩呐!你可也别当真了啊!你还是叫回我一声‘胡姐姐’吧,听你象刚才那样,叫我‘娘子’,姐姐心里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徐恪不禁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心道,前面我叫你“胡姐姐”,冷不丁挨了你一顿“暴打”。如今我叫你“娘子”,你又心里觉着怪异,你这到底闹得是哪样啊?他心念到此,便不敢多言……

    胡依依又笑言道:“你也别想不通又胡思乱想了!姐姐实话同你说了吧,这十年间,姐姐是与你结为了夫妻不假。不过,我的夫君毕竟是十年后真实的你,此刻的你已然去了天庭。而如今的你,却只是自十年前穿越而来的你。那时候的你,可并未与姐姐结为夫妻呀!”

    徐恪茫然道:“此刻的‘我’已然去了天庭?他去天庭作甚?”

    跟在徐恪与胡依依身后的慕容嫣说道:“无病哥哥,此前就是你带着我们来到这许昌城,筑石为垒,抵御怪兽,还收容了几百位逃难来的百姓躲在城中。也是你一直带着人出外打猎,为我们大家带来食物。这一次,也是因为你离开了太久,城中吃食匮乏,依依姐姐才不惜以身犯险,带着子贝姐姐出城碰碰运气……”

    “可是,那个十年后的‘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们啊?他明知这里如此地危险,怎可忍心离开?!”徐恪忍不住问道。

    “咳!是我让‘你’走的!”胡依依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你’说人间已被妖魔毁地如同地狱一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却为何自始至终袖手旁观,一直置之不理?‘你’一定要去天庭问个清楚,讨个说法,我们也不好拦着‘你’呀……”

    身后的姚子贝也说道:“徐哥哥,‘你’这十年过得也不容易,每日里都在同那些魔怪大战,拼了性命为大家取来食物。为了能尽可能多地挽救人命,‘你

    ’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后来,‘你’终于想到了,若要拯救苍生,诛尽恶魔,非得天上的神仙下来相助不可!是以,你才一定要上到天庭……”

    徐恪道:“可是,十年后的那个‘我’,毕竟也只是个凡人,就算他想去天庭,又该如何上去呢?”

    胡依依道:“是‘你’说的,长安城中有个叫作‘无极阁’的地方,上可通天,出了此阁顶层之后,便是天界的南天门。是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无极阁’的所在……咳!眼下,可还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进到无极阁之内呢?”

    徐恪一边走,一边心中思忖,他又朝身后的慕容嫣问道:“嫣儿,我初见你之时,你便说是‘我’告知了你们,我将会自十年前穿越而来。那么,那位十年后的‘我’就是在离开你们之前,这样说的么?”

    慕容嫣点头说道:“是的!‘无病哥哥’在与我们告别之时,便说用不了多久,就有一个十年前的你会穿越而来,到时,你就会代替 ‘你’,保护好大家!”

    ……

    众人说话间,便已回到了许昌土堡的大门前。守城的兵士见是胡依依一行来到,急忙打开大门,将他们四人迎进了城中。

    这时,徐恪眼中所见依然是一片昏暗。不过,他呆在这个世界有了一段时间之后,双眼便渐渐地适应了那种昏暗。此时,城中虽然只有零星地几处火把,但徐恪却已看得分明。

    此刻,蜷缩在窝棚与房门口的人群,大多是一些老弱妇孺。西川与南原这两位慕容府的家将,正在挨家挨户分发狼肉。那一筐筐的狼肉虽然尽是血红之色,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但每一户人家见了那一筐狼肉都是两眼放光,连声道谢。仿佛那一筐腥臭扑鼻的狼肉,便是昔日人间的山珍海味一般。

    胡依依进城以后,也不再与徐恪多言,而是小声嘱咐了慕容嫣几句,便径自带着姚子贝去了。留下徐恪怔怔立在当场,他挠着前额,委实不知此刻究竟该跟着谁走为好。

    “走吧,无病哥哥!”慕容嫣道:“刚刚一场大战,你也累了吧!早些回屋,吃点东西之后,你先好好睡上一觉。到了明天,又还有很多事呢……”

    “好好好!那……嫣儿,你带路吧!”徐恪便跟着慕容嫣,二人三转两转,却还是回到了徐恪刚刚穿越醒来的那一个狭窄的房间之内。

    慕容嫣从一个残旧的柜子中取出了一个破碗,倒了一碗水,递到了徐恪的手中。徐恪见水质不清,闻了一闻,仿佛还有一股异味,不禁皱起了眉头。

    “无病哥哥,你就将就着喝一些吧!这里可不比你那时候的长安,要么‘花雨茶’,要么‘汾阳酒’,如今这许昌城里,能有一些水喝,不让你渴死,已经是不错啦!”慕容嫣叹息道。

    徐恪端起碗来,忍着异味,喝下了几口水,心中也不由得暗自叹息。可以想象,这十年来,他们躲在这座孤城之内,过得又是一些什么样的日子。

    房间内除了一张矮榻之外,也没有其它像样的家具。徐恪便与慕容嫣各自坐在矮榻之上,虽然两人均努力保持着一定距离,奈何这屋子里的空间实在太过狭小,能容下一人居住已是牵强,何况此刻又进来了一人。徐恪只觉他只要一个转身,便有可能碰触到对方。他只得尽量呆坐不动,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唐突”到佳人。

    慕容嫣端着那碗徐恪未曾喝完的“浑水”,仰起脖子“嘟嘟嘟嘟”地几乎喝了一个精光,说道:

    “无病哥哥,眼下也只能委屈你了!你也看到了,这一座土城本就不大,眼下四处投奔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几乎已经挤不下了!是以,咱们能有一间房子可以睡觉,已然是不错啦!更多的人,只能随意搭一个窝棚,或者干脆睡在露天……”

    “咱们?”徐恪不由暗自心道,咱们能有一间房子睡觉?就这么一间转个身都困难的小屋子,今晚还要睡我们两人么?而且,这房间内就只有这么一张宽不过三尺的小榻,如何还能睡得下自己与嫣儿两人?

    如今,他与慕容嫣虽早已是各自爱慕、心许对方,但毕竟双方无名无分,此时若让他做出逾越礼法之事,那是他徐恪断然之不肯为也。当年,在玉山雨庐中,他与慕容嫣虽也是同处一室,朝夕相处,晚间还是一同睡在草庐之内。可那玉山雨庐中毕竟还有三件茅屋,他与慕容嫣总还能各睡一榻。如今,就这么一个小屋小榻,如何能“安然”睡得下他们两人?

    此时,徐恪隐约听得屋子外人语喧哗之声,好似众人都在各自烹煮着那一筐分到的狼肉。过得约莫半个时辰,城中就传出了狼肉被煮熟、烤熟、炒熟之后,所散发出来的各种“香味”。那一种“香味”中还掺杂着狼肉本身浓烈的膻腥之味,到最后也分不清这味道究竟是香还是臭。不过,徐恪听着这四周人群的欢笑之声,想必这膻腥不可闻的狼肉,在这批躲在城中的难民眼里,已然是无上的美味了。随着狼肉“香味”的不断传来,人群也变得嘈杂兴奋,这一座黑烟笼罩之下的孤城土堡,也终于生出了一些鲜活的气息……

    在这之前,这些城中的难民,实已饿了不知多少时日了!

    “咚咚咚”慕容嫣听得有人敲门,便上前开了房门。只见东山端了一大盘狼肉走进房中。他将手里的狼肉摆放在屋子里那张残破的方桌之上,喜滋滋地说道:“二小姐!这一盘狼肉,兄弟们可都是选取上好的前腿肉,精心烤熟而成的,里面除了撒盐,还放了一些胡椒和香料呢!”

    言罢,东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又面朝徐恪拱手为礼,恳切说道:“徐公子,你快和二小姐,趁热吃了它吧!这狼肉味膻,等到它一冷,就难以下咽啦!徐公子,今晚咱们这一城人都分到了吃的,可都得感谢您

    救了大家呀!”

    “东山兄,言重了!”徐恪忙站起身,拱手还礼道:“在下微末之功,怎敢劳东山兄如此谬赞!”

    东山却只是笑了一笑,便回转身出了房间,又把房门带上,扭头而去。

    慕容嫣搬来两张小方凳,便与徐恪围拢在方桌前,吃起了“香喷喷”的烤狼肉。

    慕容嫣也不与徐恪客气,只见她拿起了一块大肉,右手用力撕扯下了一块狼肉长条,顾自就放到了嘴里大嚼了起来。徐恪见他的嫣儿此时不停地张嘴大嚼,直吃得嘴角流油,大呼过瘾。这一番情状,是他自认识嫣儿以来,生平之所未见。他不觉心中莞尔,忍不住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无病哥哥,你吃呀!你怎么不吃?!”

    “这么好吃的狼肉,不知道多久没有尝到啦?!”

    “嗯!好吃,实在太好吃啦!”

    慕容嫣嘴中说话不停,吃肉更是不停。她一块大狼肉刚刚吃完,还顾不得喝上一口水,右手前伸,又抓起了一块更大的狼肉。这一次她连撕扯肉条的功夫都省了,双手捧住肉块直接放到嘴边,张嘴便狂啃了起来。她一边不停地啃肉,一边还不忘发出由衷地赞叹之声:

    “太好吃了!人间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狼肉!”

    徐恪眼瞅着面前的这位姿容堪称倾城倾国的绝色女子,这一番狼吞虎咽的情状。若不是他此刻亲眼所见,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嫣儿有朝一日,居然也会如同他二弟朱无能一般,如此地放肆大嚼,浑不顾颜面……

    徐恪又仔细瞧了瞧慕容嫣那一张俏丽无双的脸容,确认她此刻不是“二弟朱无能附体”之后,这才喟然叹道:

    “嫣儿,你这是……有多久未曾吃到肉啦?”

    慕容嫣接着一边吃,一边回道:“嗯……我之前也吃肉,可都不过是一些山甲虫、多 毛虫、四脚蛇之类的小魔兽……嗯……哪有今天的狼肉这么好吃呀……嗯,真不愧是一头大魔兽呢……这味道,实在太香啦!无病哥哥,你不尝尝吗?”

    徐恪禁不住心中好奇,便也伸手取了一块狼肉,放入嘴中嚼了起来。他只觉那狼肉质地十分地坚硬,他咬了半天还未曾咬烂。要说那狼肉的味道,也委实不敢恭维,既有驴肉之膻,又有蛇肉之腥,虽放入了盐末、胡椒等佐料,但吃着也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他有心将口中的狼肉吐出,但见慕容嫣正吃得如此起劲,心中不忍,便强自吞咽了下去……

    “咚咚咚”徐恪又听得敲门之声,便走上前去开门。他心想,莫不是东山兄又拿来了一盘狼肉?拜托他行行好,千万别再拿来了!

    开门之后,徐恪见门外站着一位黑衣女子,却正是姚子贝。此时的姚子贝较之十年前,除了身形略略瘦削了一些,一张娇俏玲珑的鹅蛋脸依然是艳丽如春。十年的风霜,并未在两位少女的脸上,留下多少岁月的印迹。

    “子贝妹妹,你这是……?”徐恪忙问。

    “徐哥哥,姐姐让我给你带来了这个……”姚子贝说着话,便自怀里取出了一壶酒。

    “汾阳醉!”徐恪伸手接过了那一壶酒,不禁欣喜莫名道。只凭壶身的颜色,他便猜出了那正是他日常最爱喝的长安名酒。此刻,那壶身上还带着姚子贝身上的体温。

    “谢谢子贝,谢谢胡姐姐!”徐恪忙不迭地向姚子贝行礼致谢。有了这一壶好酒,忽然间,他又觉得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嗯!目下,这一壶酒已经是许昌城里仅剩的一壶了!先前‘你’离去之时,便说让我们将这最后一壶酒留给你。徐哥哥,你若真要谢的话,还是谢你自己吧!”姚子贝笑道。

    “谢我……自己?”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实不知又该怎么去感谢“自己”……

    这时,慕容嫣也起身走到了门口,对着姚子贝热情相邀道:“子贝姐姐进来坐吧!正好,咱们一起喝酒吃肉!”

    “对对对!子贝你也来吧,咱们一道喝酒、吃肉!”徐恪也跟着说道。

    “不了,小嫣姐姐!依依姐还等着我过去呢,我们那里也有一大盘狼肉……”姚子贝朝屋子里望了望,又忍不住朝徐恪浅浅一笑,笑容中好似藏着深意。她话刚说完,人已转身,顾自走了开去。

    “小贝,你叫胡姐姐也一道过来么!咱们可以一起吃呀!”徐恪又朝着姚子贝的背影喊了一句。他心道,咱们四人“许久”未见,我有好多话想与你们长聊,为何不坐到一起吃饭呢?

    “今晚可是你们的大好日子,我和胡姐姐就不来凑热闹啦!徐哥哥,明儿见!”远远地,又传来了姚子贝的回应声。她俏皮的声音里,好似还夹带着一丝异常的欢愉之情……

    徐恪关上了房门,回到桌前落座。慕容嫣又取来一只黑碗,亲自为徐恪斟满了一碗美酒。徐恪端起碗来,好似不忍错过一滴,仰脖便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啊!人生无论何事,有酒便可足矣!”徐恪品味着酒中的醇香,不由得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果然是一壶名动长安的美酒!自己自进入神王阁之后,虽然也喝过了无数美酒,可真正地喝到这一口真实又地道的“汾阳醉”,今日委实是头一遭呢!

    放下酒杯,徐恪却忽然想起方才姚子贝的那一句话,他心中不解,当下便问道:

    “嫣儿,方才,小贝说今晚是我们的大好日子,今日……究竟是一个什么特殊的日子?”

    慕容嫣本来端起酒壶正要给徐恪再次倒酒,闻听此语,她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放下了酒壶,立时别转了身去,竟连她一直赞口不绝的那一盘狼肉,也弃之不顾了……

第四十八章、回首往事

    这时,徐恪所处的房间内已然越来越暗,原先仅剩的那一点微弱的光芒也已渐渐消失,日落之后,世界也进入了真正的夜晚时分。慕容嫣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支细细的红烛点上,有了这一点闪烁的烛光映照,霎时间,这一处狭小而简陋的房间内,又多了一丝温馨和暖意。

    慕容嫣回到桌前落座,她见徐恪只顾着喝酒,对着盘中尚剩不多的狼肉,却一口未动,便连声催促道:

    “无病哥哥,你吃啊!这么好吃的肉你怎么不吃?再过一会儿,狼肉冷下来之后,非但又膻又腥,还会硬得咬都咬不动呢!”

    徐恪将那一盘狼肉推到慕容嫣近前,笑道:“嫣儿,我刚刚穿越而来,肚中仍有些不适,这些肉还是你吃了吧!”

    慕容嫣便不再客气,她喝了几口水,伸手拿起一块狼肉又张口大嚼了起来。对于徐恪刚才的发问,她也就没有直接回答。

    兴许,慕容嫣恰正是借着大口吃肉,避过了那一个她无法面对面回答徐恪的问题。

    徐恪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碗酒,这一次,他不敢端起碗来就直接一饮而尽,而是小口略略啜饮。实在是壶中的余酒已经不多,既然已是最后一壶美酒,他怎舍得几口就将它喝光?

    他一边浅酌细品,一边看着慕容嫣继续大口嚼肉。这一盘狼肉在徐恪眼里虽然是难以下咽,然而他此时看着慕容嫣吃得如此痛快,仿佛如同自己也在亲尝那一盘美味佳肴一般。慕容嫣的这一番“饕餮之状”,恰成了徐恪此际最好的下酒菜肴。

    自然,他见慕容嫣避开自己的问题不愿作答,也没有再次追问。他与慕容嫣两人,就这样坐在方桌前,一个小口小口地饮酒,一个大口大口地吞肉,两人直坐了半刻辰光之后。徐恪酒壶中的“汾阳醉”尚且还有一些残余,慕容嫣盘中的狼肉却已被她吃了个精光。

    慕容嫣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连打了好几个饱嗝,终于露出了饱食之后一脸幸福与满足的神情。

    “无病哥哥,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我今天好像吃得……吃得有点撑了呢……”慕容嫣一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

    “嫣儿……你没事吧?”徐恪叫了一声,一时间心中又百感交集。他见慕容嫣只是吃了一盘腥不可闻的狼肉,便已如此满足,实不知她这十年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能在这一片“魔化”的世界中活到了现在。

    “你们平常都吃些什么呀?现如今的这一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吃的呢?”徐恪又问了一句。在他心目中的嫣儿,一直是一位屹立于云端中的仙子,是一位绝世出尘,根本不会受半点人间烟火熏染的女子。如今,他眼前的慕容嫣虽然容貌并未生出变化,却早已没有了半点昔日天宝阁大小姐的矜持。她已完全不顾半点大家闺秀的颜面,为了一盘难以下咽的狼肉,竟然会狼吞虎咽、饕餮狂啃!……

    徐恪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万种感慨,他委实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感到欣慰呢,还是觉得失落呢?

    “嫣儿没事的!无病哥哥不用担心,嫣儿或许是吃得稍稍有点多了,不过,只消过得片刻,就好啦!”慕容嫣笑着应道。

    说起他们平常的食物,慕容嫣却叹了一口气,言道:

    “眼下我们所生存的世界,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无病哥哥,不瞒你说,现如今的世界,只要是能吃的……我们都吃!”

    “只要是能吃的,我们都吃!”徐恪回味咀嚼着嫣儿的这一句话,心中更是感慨。这一句话语里所包含的辛酸与不易,若非亲身经历之人,又有谁能领会?

    徐恪低头叹了一声,惆怅不语……

    慕容嫣吃完之后,草草收拾了一番,却径自躺到了矮榻之内。此时,夜色已深,若说寻常百姓到了这一刻,没有别的事,也是该着要上床去寻找周公了。

    慕容嫣蜷曲着身子,将矮榻上仅有的那一条薄薄的毛毯盖在身上。她面向着矮榻内侧的墙壁和衣而卧,见徐恪仍然呆坐在小方凳上,忍不住说道:“无病哥哥,你今天也累了,不如就早点歇息吧!”

    徐恪低头应了一声,坐到了矮榻的外侧。

    慕容嫣转头看了看那一只正在燃烧的红烛,有些尴尬地朝徐恪吩咐道:“无病哥哥,在你躺下之前,能不能先把蜡烛吹熄了?”

    “可是,嫣儿,我还想同你说一会儿话……”徐恪讷讷回道。他挠着自己的额头,神色忍不住有些发窘。

    “好啊!今天嫣儿也还不困,无病哥哥想知道什么,嫣儿都会跟你说。只是,那支蜡烛已经是这屋子里最后的一根了。无病哥哥,你还是……”慕容嫣又道。

    未等慕容嫣把话说完,徐恪忙“噗”地一声吹灭了那一根细长的红烛。屋子里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随着烛火的熄灭,屋外的土堡也渐渐地没了声响。土城中的居民在吃饱喝足了之后,也好似都已入睡。窗外,除了城门口火把的微光还在隐隐闪烁之外,也跟着陷入了一片黑暗……

    “无病哥哥,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慕容嫣见徐恪不肯躺下,便也跟着一道坐起身,靠在了墙边,柔声道。

    “这个……”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此刻的房间内一片漆黑,他几乎看不到慕容嫣的脸,但却能清楚地感知慕容嫣身体的气息,正一丝丝一缕缕贴面而来……时光虽然已过去了十年,那一阵少女的幽香,却一丁点也没有改变。

    在黑暗中,慕容嫣听得徐恪过了半晌依然无语,便顾自说道:“无病哥哥要是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不如,就先让嫣儿问你一个问题吧?”

    “你说”徐恪道。

    慕容嫣问道:“无病哥哥,嫣儿想问你的是,十年前的你……喜欢我吗?”

    “这……!”徐恪听得忍不住心中一颤,此时他看不到慕容嫣脸上的表情。慕容嫣自然也看不到徐恪此时脸颊已胀得通红。非但如此,这一刻的徐恪,心房狂跳、呼吸急促,甚至于,手心也已微微出汗。他委实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才见到慕容嫣不久。他的嫣儿竟忽然向他提出了这么一个直白的问题。

    “无病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慕容嫣又问道。

    很显然,这一刻的慕容嫣,内心也是异常地紧张。她正紧张而焦虑地等待着徐恪的回答。

    “嫣儿,我……喜欢你!”徐恪终于鼓足了勇气,向黑暗中的慕容嫣做出了表白。也许,正是这一份黑暗,方才给足了徐恪内心莫大的勇气,若是在光芒照射下的白日,徐恪自忖未必能如此大胆地做出回答。

    “太好了!无病哥哥,嫣儿……也喜欢你!非但是十年前,这十年里,嫣儿也一直喜欢着你!”慕容嫣欣喜地回道。黑暗中,徐恪虽不能看见此刻嫣儿脸上的神情,但也已隐约听到她急促的呼吸之声。很显然,说出了这一番话之后,这一刻的慕容嫣,心中比徐恪还要紧张与兴奋、欢喜与激动……

    一间狭小的陋室,一张宽不过三尺的矮榻,两个人本就离得很近,在各自都做出了内心的表白之后,慕容嫣更是情不自禁斜身靠在了徐恪的肩膀上。徐恪有心伸出手去抱住慕容嫣,但心中虽做此想,双手却依然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多动。

    两个人就这样斜靠在一起,尽管各自都已心潮起伏、激动不已,但每个人依旧是默然不语……

    徐恪此时的心境,仿佛如同做梦一般。但他之前经历过镜花楼中的梦境,两相对比,他心知这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地再没有比这真实还要真实的真实。他此刻心中的欣喜、满足、欢悦、激动当真是无与伦比。他甚至想张口大声欢呼,跳棋用力地奔跑,他想告诉全世界,他徐恪,就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但,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动,什么话也没有多说。甚至于,他小心翼翼地僵坐在矮榻上,为了能让慕容嫣舒服地斜靠在他肩膀上,他连一个手指也不敢轻易挪动……

    此情、此景、此心……此生足矣!

    这个时候,若你还要强自开口,岂非半个字也是多余?!

    徐恪委实也未曾料到,就在这一座狭小而昏暗的陋室内,就在这一个寻常的黑夜,就在这一片已然被“魔化”的世界中,他居然感受到了他此生最感幸福的一刻!

    两个人就这样斜靠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

    还是慕容嫣又坐起身,柔声道:“无病哥哥,你想知道,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么?”

    徐恪忙道:“嫣儿,我也正想问你呢!你快为我说说,这十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将这一片天下,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了呢?”

    慕容嫣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

    “其实,直到今日,我们也不太清楚,这世界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一个‘魔化’的世界?我只知道,就在十年前的夏日,我还记得那一天是六月初一。那日我一大早醒来,就见周围的世界,已然面目全非……”

    依照慕容嫣的述说,就在十年前的夏日,也即是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初一。慕容嫣清早便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惊醒。她一觉醒来,便见不远处的长安城外,遽然耸起了一座大山。山顶一个巨洞正在向天空喷吐着一阵阵浓烟。浓烟过处,群鸟惊飞,花草尽焚,渐渐地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要包裹。伴随着轰鸣声传来,整个长安城也都在跟着震动……

    “地震啦!”四周的人群都在各自奔跑、大喊、哭泣、逃命。再也没人顾得上这位天宝阁大小姐的性命。慕容桓第一个时间抢到她的身旁,不由分说,抱起了慕容嫣的身子就跑。那东山与北

    岭等四位慕容府的家将也一路紧紧跟随。

    慕容桓抱着慕容嫣,一路上施展轻功飞奔,他奋力格挡开凌空而来的飞石、巨木、断瓦……各种飞来之物,经历了半个时辰的奔行,突破重重险阻之后,这才将慕容嫣带到了长安城外的一处空地。这时,众人再回望长安,只见那昔日一座繁华无比的京城,正在遭受着亘古未有的一场浩劫。

    那一刻的长安,好似被一个愤怒的天神突然下到人家,正用他一双无边的大脚到处踩踏着。这一座大城,在这位巨神的蹂躏之下,房屋倒塌、土地开裂、山陵塌陷、河水倒灌……无论是平民所居的低矮瓦房也好,还是皇帝深居的巍峨宫殿也好,都在半个时辰之后,尽数沦为了一堆瓦砾。长安城就此被毁,不知多少凡人的性命,也就此葬送在了这座大城之中。

    山河破碎、城池被毁,巨洞高耸、浓烟滚滚……这一切却还只是开始,更可怕的还在后头。伴随着黑烟喷吐地越来越多、越聚越浓,几乎已将天光给尽数遮蔽了之后。不知是从哪里出现的,这世界就突然来了各种魔怪。那些怪物,有各种形状,个个都是身长体壮,而且,天性凶猛,残忍嗜杀。那些魔怪见了人就扑上前撕咬,咬死之后就吞吃入肚,竟是将世间的凡人都当作了它们的口粮一般。

    那其中的一种怪兽就是长着三个巨大的狼头,身长足有两丈的大黑狼。那“三首大黑狼”凶恶残暴,最喜吞吃活人之肉,每一头大黑狼一天都要捕食不下三个活人。是以,后来只要人们一谈起“三首黑狼”之名,无不吓得股肱颤栗、浑身发抖。这三首大黑狼也被人叫作了“大魔兽”便是此理。

    一开始,冲到人间的魔怪还不算多,有慕容桓在旁相互,都被他持剑斩杀。他们几人见眨眼间天地迭遭巨变,整个长安也是瞬间被毁,一时也是惊异莫名,不知何故。这时,众人却见徐恪带着胡依依、姚子贝也杀出了长安,两下里便聚到了一处。

    慕容桓与徐恪商议之后,便由徐恪领着东山、西川等四位慕容府家将,护送着三位女眷,一路往南,寻找可以栖身之处。慕容桓自己却还要再行入城,他走得匆忙,也不知此刻,他的父亲慕容远山,还有他大哥、四弟等人的安危。他还要回城寻找打探亲人的下落。而更重要的,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慕容桓不知因何而起,他誓要回去查个清楚……

    徐恪见慕容桓不停劝阻,一定要独自回城,只得随他自去。在慕容桓慎重叮嘱之下,徐恪便带着众人,先行离开长安险地。

    当时的徐恪,心中也是茫然,实不知这天下到底出了什么缘由,竟然生出如此一场浩劫。他领着众人漫无目的低一路往南,却见每隔百里之地,就会有一座山丘突起,那山丘的顶端破开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地向天空喷吐着黑烟。那黑烟遮天蔽日,所到之处,非但挡住了当空朗照的日光,更是将大地上的花草树木尽数焚毁。整个大地到处还在震动,众人的身边,不时还会生出巨大的裂隙。

    一路上,众人不断见四周草木被焚、房屋尽毁的惨象。死在这地震与黑烟之下的百姓已然是不计其数,更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各种怪兽,四处为虐。这大乾天下的老百姓,死者已不知多少。徐恪一路上尽心相护,但见怪兽肆虐,便出手施救,总算被他们救下了几十位难民。那些难民手无缚鸡之力,一路上也都紧紧跟随着徐恪一行。

    后来,众人一直往南,经历了一番周折之后,最后决定在许昌城暂且安身。他们用地震之后的碎石土块,在许昌城中央靠水处,筑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城。徐恪本与众人商议,先在这许昌城中暂且安顿一些时日。日后,他们还要继续往南,寻找一处可以栖身之地。不想,这四周的百姓听得这里的“城主”武功高强,前来投奔的难民也就越来越多。面对着这许多无助可怜的难民,徐恪也就不忍心离开他们顾自而去……

    任谁也未曾想到,他们这一留,就在这许昌城内留了十年。经过了城中百姓多年来的努力,这座土堡的围墙也一再筑高,终于能够抗拒住那些怪兽,为大家赢得了一处安全之地。这十年时光,徐恪与胡依依、慕容嫣等人,也就在帮助收容难民,打怪杀怪,争取食物中匆匆而过……

    而慕容桓在那一日与他们分别之后,从此也再没有现身。尽管以慕容桓的一身神功,那些怪物定然是伤不了他。但他却为何十年也未来寻找,而任凭徐恪等人到处打探,也从未听到慕容桓的半点消息。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慕容桓是否凶多吉少?众人也均是茫然不知……

    徐恪听闻慕容嫣所言的这一番难以置信的过往,心中也是感叹良久。此时,听得慕容嫣默然不语,当下,他忽然心有所动,随即便开口问道:

    “嫣儿,我想问你,为何这十年里,我会同胡姐姐成婚呢?”

第四十九章、难以启齿

    徐恪才听得慕容嫣讲了他们这十年的过往,便迫不及待地问她,为何自己会同胡依依结为夫妇?其实在他心中,更想问的自然是,为何不是你嫣儿成为我的妻子?这件事已经成了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老大的疑团,此刻他定是要问个分明。

    不想,黑暗中,慕容嫣悠然叹了一声,却反问道:“无病哥哥,象依依姐姐这么好的女人,你娶她为妻,难道不好么?”

    “这个……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徐恪轻声回道。他心中想着,胡姐姐当然是个好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可是,嫣儿呀,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既然这十年里,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且心中也一直喜欢着我,我最该迎娶的妻子,难道不应该是你么?“难道说,这十年里,竟然是我变了心?”一想到此处,徐恪心里不由得耸然一惊。照理来说,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自己是绝无可能对他的嫣儿移情别恋的。然而,时光毕竟已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内到底发生了些怎样的改变,他也委实没有把握……

    “以前的事情,你就不要问了吧!”慕容嫣也轻声说道。

    徐恪听得慕容嫣不愿作答,只好转开话题,又问道:

    “嫣儿,今日我为何一睁眼就在你的房间内?”

    慕容嫣道:“是北岭哥在巡城时,发现你躺在围墙边,当时你有些神识不清,他才将你背到了我这里。好在你躺了半刻左右,就醒了过来,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救你才好了!”

    徐恪歉然道:“因为我突然穿到了这里,害得你担心,嫣儿,今日多谢你了……”

    慕容嫣道:“无病哥哥,你怎地跟嫣儿如此生分了!要说谢也是我们谢你才对呀!这十年间都是你在保护我们、照顾我们,今天要不是你帮忙,依依姐与子贝姐或许就回不了城了……”

    两人在黑暗中,又相互客气了一番。慕容嫣忽然说道:

    “无病哥哥,快要到亥时了,咱们躺下歇息了吧!若再不入睡,等一会儿你可要睡不着了!”

    徐恪疑惑道:“嫣儿,为何到了亥时就会睡不着?”

    慕容嫣道:“咱们这里,你也看到了,已然成了一个‘魔化’的世界。这土城四周到处都是各种怪物,这些怪兽到了夜晚就更加猖獗。一旦到了亥时,土城四周就会聚拢各种大小魔兽,光是它们的嗷嗷叫喊声,听着也是吓人啊!我们已经习惯了还好,无病哥哥,你今天刚到这里,此时若不快点入睡,恐怕待会更加难眠……”

    徐恪忙道:“那……嫣儿,你快些躺下,其它的事,我们明日白天再聊!”

    慕容嫣便顺从地躺倒在了矮榻的内侧。那矮榻虽窄,慕容嫣还是给徐恪留下了一个超过一半的空处。

    徐恪虽然在黑暗之中,但也能感觉到慕容嫣已经是尽量蜷曲着自己的身子,紧贴在墙边入睡。徐恪暗叹了一声,为慕容嫣将毛毯盖好。他隐约觉到慕容嫣的身子稍稍触到他的手,便会微微一颤。此刻的慕容嫣,心中想必是既感紧张又觉害怕。

    徐恪心中不忍,他为慕容嫣盖好了被毯,又脱下了自己身上的一件外袍,加盖在慕容嫣的身上,然后便站起身,退出到了门外。

    “无病哥哥,你……你要走么?”慕容嫣见徐恪并未与自己一道躺下入睡,却开了房门径自欲走。她急忙一个转身坐起,问道。

    徐恪忙笑道:“嫣儿,我……我出去看看,方才喝多了酒,那个……或许,还要找些树木浇灌一下。你先躺下,赶紧睡着!你放心,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一定会陪着你,你的无病哥哥是绝不会走的!”

    “噢……”慕容嫣应了一声,又躺在了矮榻之上。此时她吃饱之后,一阵困意袭来,朝墙内翻了一个身后,便忍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徐恪轻轻关上房门,蹑手蹑脚走到了屋子的外面。

    此时的许昌土城内,却是异常地安静,除了风声、远处不知什么野兽的嚎叫声、巡城士兵的脚步声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声响。全城的百姓,仿佛都知道,若不趁着这个时候抓紧入睡,再过得半刻,兴许就难以入眠了。

    徐恪沿着房子间隔处的狭窄街巷随意走着,此时的季节依然是冬季,周遭的冷风呼呼而来,扑打在他身上与脸上,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脖颈间向全身袭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没想到这十年后的世界,到了夜晚时分竟然是如此地寒冷!此刻他身上少了那一件加长的厚绒外袍,饶是他有神功护体,却也冻得不轻。

    为了取暖,徐恪便沿着这土城内凌乱的步道奔行了起来。他抬头向天望去,此时的天空中居然能看到群星闪烁,天边还挂着一轮残月。借着星月的微光,他再看向白日里不断喷吐黑烟的山口,却见那山顶的黑洞仍在,但黑烟已停。

    徐恪找了一个墙角的空处,索性盘腿而坐,对着那高天斜月、闪闪星辉运起了太乙昆仑决。他舌抵上腭、五心朝元,聚三花于顶,运五息于元,一口混元真气经丹田、通气府、过百会、下承泉……运转了一遍周天之后,不由得渐感神清气爽,心胸中也沛然而生出一股熏熏暖意。在这一个凌冽刺骨的

    冬日夜晚,他终于不用再暗暗发抖……

    这时,他才忽然又想起,自己刚刚给慕容嫣盖上的那一件厚绒加长的外袍,还是胡依依亲手为他缝制而成的。那件外袍中内衬的厚厚绒毛,还是长安市面上最为珍贵的兔绒与鸭绒。

    徐恪又起身漫无目的地往围墙边走着。他虽然穿越到此地才不过半日,但已经看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有太多的事情是他原本所无法想象的。此时,他需要思考……

    依照慕容嫣的述说,康元七十一年六月初一,这世界就发生了突变。直到此时,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那一场突变?整个世界被损坏到何种程度,他们也还是一无所知。如此看来,自己进入神王阁之后,距离世界发生灾变,也就是过了三个月而已。若自己出得神王阁,时间依然是二月二十二日的话,那么,三个月之后,自己便将亲身经历这人世间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浩劫!

    三个月,仅仅是三个月而已!若不是我此番亲身穿越后所见,恐怕,这世上没有人会相信,三个月后的世界就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然而,我就算已经知道这世界将面临着一场空前的浩劫,等我再回到神王阁出了阁后来到长安,我又能做什么呢?仅仅只剩下了三个月而已,我就算想改变,还来得及吗?

    如今回想,这神王阁的每一层楼,其实都暗藏着一个任务。在这云影楼,那真人虽说的好听,说什么只要爬上竹梯就可上楼,却为何软磨硬泡,偏生将我带来了这十年后的世界?不用想也知道,这位“影子兄”必然也是给了一个任务需要我去完成。而这一个任务,恰正是藏在这十年后的世界。

    然则,这位“影子兄”交给我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任务呢?

    想到这里,徐恪便自怀中掏出了那一颗云影珠。他对着珠子小声呼道:“影子,影子,你在哪里?”

    “影子,你到底在哪里,你快给我出来!”

    ……

    “影子……不就在你脚下么?”徐恪正手捧着云影珠不断呼喊,迎面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徐恪一抬头,差点和那位一身黑衣的窈窕女子迎面撞上,两人看清了对方的脸容之后,都情不自禁地面露微笑。那说话的不是别人,便是昔日住在徐府中,日日与胡依依形影不离的姚子贝。此时的姚子贝穿着厚厚的黑衣棉袍,身上背着一把长剑,显得英姿勃勃,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与她一道巡城的兵士。

    “徐哥哥,你怎地连自己的影子都找不着啦?”姚子贝掩面笑道。

    “子贝妹妹!你怎地深夜还不入睡?”徐恪挠了挠额头,疑惑地问道。

    姚子贝笑道:“徐哥哥,我还正想问你呢!这么一个大冷天,你不和小嫣姐一起共度那‘洞房花烛夜’,却跑到这城墙边来作甚?今夜又不需你来值守!”

    “洞房花烛夜?”徐恪用力挠着额头,惊问道:“什么‘洞房花烛夜’!”

    姚子贝回身朝身后的两名手持长矛的兵士吩咐了两句,就见那两名兵士向她拱手为礼之后,便径自往前沿着城墙巡逻去了。留下姚子贝一人,忽然面朝徐恪眨了眨她一双灵动的美眸,俏皮地说道:

    “我的徐哥哥,你好糊涂呀!今晚小嫣姐对你的一番心意,你还没看出来么?你怎地在与她大喜之夜,却抛下了小嫣姐一人独宿,管自己跑到了外面?!”

    “我与嫣儿‘大喜之夜’?”徐恪几乎要挠破自己头皮了,他纳罕道:“小贝,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徐哥哥,你呀!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地笨呐!一点儿也不懂我们女人的心思……”姚子贝微笑着上前,主动拉了徐恪的手,两人便沿着城墙,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他们就这样一边走路巡视,一边轻快地聊了起来……

    姚子贝道:“徐哥哥,实话告诉你吧!先前的‘你’在离开之前,便已同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你自十年前穿越而来之后,就为你与小嫣姐办一场婚事,让你立时就将小嫣姐给娶了过去!”

    徐恪道:“那……那嫣儿她……她也同意了?”

    姚子贝一双美眸已笑得如同春花绽放,她道:“我的傻哥哥!小嫣姐若是不愿意,她能让你睡在她房间里么?”

    “可是……”徐恪又道:“这样是不是……也太仓促了一点?小贝,你方才不是还在说,要为我们办一场婚事吗?”他心想,就算如今的世界再怎么贫瘠荒芜,眼下的物资再如何匮乏稀缺,但男女大婚之夜,怎么样也总得有一场婚礼吧?象今夜这般,自己心里头还稀里糊涂的,就凭慕容嫣一句:“无病哥哥,你躺下歇息吧!”……然后,两人就算成了夫妻么?这也太过草率了一点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慕容嫣其实在一开始便已问过他,是否喜欢着自己?她自己也已明确向他表达了爱意。两人既然已表白清楚,当此灾变之年,要说就这么仓促成婚,却也……并非不可啊!

    说穿了,徐恪只要想到能够真的迎娶到嫣儿,从此与她长相厮守、共度此生,他心中就已欣喜不已。至于那些婚礼、酒席、宾客

    祝福之类的,就算统统没有,又有何妨呢?

    姚子贝心中略略想了一想,便向徐恪解释道:

    “姐姐和我已经备好了一些婚礼之物,包括我刚刚拿给你的那一壶汾阳。徐哥哥,原本我们是想为你和小嫣姐姐办一场像样的婚礼。不过,小嫣姐脸皮薄,她说如今许昌城内物资奇缺,她也不愿此事太过……张扬。是以,小嫣姐硬是推掉了婚礼的全部筹划。她说,就让你直接住进她的屋子即可……”

    “啊?”原本徐恪已经不甚在意,究竟要不要与嫣儿办一场像样的婚礼。然而此时听得姚子贝这一番解释,他心中疑惑又起,当下便问道:

    “小贝,嫣儿为何不愿此事太过张扬?这是我与她的婚姻大事,难道她还要瞒着外人不成?!”

    不知怎地,徐恪忽然就想到了她慕容嫣昔日的独特身份,想起了她连当朝五珠亲王的元妃之位也不肯答应,想起了她自玉山雨庐回到长安之后,也几乎未曾主动来找过他,甚至连一个送信的人也未曾派来过。那时候,他在长安城的高升客栈内日日纵酒买醉,却始终未见慕容嫣的消息,他以为他此生将再也无缘见到他的嫣儿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心中又胡思乱想了起来:“难道说,嫣儿还是念着自己是天宝阁大小姐的身份,是以,害怕太多的人知道,是我一个江南的穷小子迎娶了她?”

    姚子贝却仿佛看穿了徐恪的心思一般,她不禁轻轻地打了一下徐恪的肩膀,嘟着嘴说道:“我说徐哥哥呀,瞧你这小心眼!小嫣姐姐对你的一片真心,这十年来,我们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你可不要错怪了她!”

    徐恪不禁暗道“惭愧啊!我怎地直至今日,对嫣儿还有这样无端的猜疑!嫣儿对我的这一片情意,别人都比我看得清楚!今夜也是嫣儿主动问我,我才敢表明我的心意……徐恪呀徐恪,亏你还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你这心胸与境界,怎地连一个女子也还不如!”

    只听姚子贝又说道:“其实,小嫣姐虽然嘴上不说,我也猜得出她的心思,她这是顾着依依姐的面子呢。毕竟,这十年里,你都是依依姐的夫君……”

    听到这里,徐恪立时便问道:“小贝,我正要问你呢,为何这十年里,我与胡姐姐结为了夫妻呢?”

    姚子贝仔细地看了徐恪一眼,好似从徐恪的眼神中略略地看出了一些不满。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徐哥哥,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曾经身中奇毒?这种毒名叫‘七日噬魂散’,是一种天下奇毒!”

    徐恪立时回道:“这个……我知道呀,我护送钦差回京,半道上被孙勋那厮突袭,中了他两个毒蒺藜,后来多亏了胡姐姐帮我解毒,否则我徐恪今日焉有命在?” 这时他回想前事,心房中的那一片柔软顿时又被触动。他暗道,胡姐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为了帮自己解毒,竟不惜……咳!如此说来,我娶胡姐姐为妻,那是天经地义、大丈夫理所当为也!只是,我与嫣儿……却该如何……咳!

    姚子贝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其实,当日你中毒时间太久,毒质入体太深,依依姐虽然尽了全力,还是未能彻底帮你解毒。你身体里依然留下了一种余毒,那一种余毒叫作‘尸血毒’,毒性最是可怕!过得一年之后,若那尸血毒发作,你便会生不如死,变作一具毫无人性的僵尸!”

    “什么!”徐恪闻言不由得脸上变色。他委实未曾料到自己身体内竟还藏着一种余毒。而且那种所谓的“尸血毒”竟还如此可怕,居然能将自己变作一具僵尸!

    “那……后来呢?”徐恪又问道。此时距离自己毒发已过了九年,想必自己并未变作一具僵尸。不过,他心中依然是惴惴不安。他暗自心想,如今的我可还是十年前的我,那么我此刻的身体内……不也还是藏着那一种“尸血毒”么?

    姚子贝道:“后来么,直到今天你还活着,那一种余毒自然是没有发作了。在那尸血毒行将发作之时,也是依依姐姐帮你解的毒。只是依依姐的解毒之法,实在是……实在是……咳!”

    说到这里,姚子贝却顿足一叹,下面的话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胡姐姐是怎么帮我解的毒?小贝,你快点说呀!”徐恪急道。

    姚子贝道:“那一次依依姐被逼得没有法子可想了,只得用了她妖族的最后一招……咳!姐姐为了你,可真是受尽了委屈呢!徐哥哥,你今后对依依姐可要……可要好一点啊!”

    徐恪再次急问道:“小贝,你……你快告诉我,当时,胡姐姐究竟是怎么为我解毒的?咳!急死我啦!”他隐约已能感知到,那一次解毒必然万分凶险,而胡姐姐为了延续他的性命,也定然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如今的我,又怎能辜负了胡姐姐?”在徐恪的心中,此刻已经渐渐地陷入了两难。

    姚子贝又望了徐恪一眼,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可是,我答应了姐姐,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你呀!”

第五十章、有来无回

    当夜,正是姚子贝负责巡夜。徐恪深夜不能成眠,索性便陪着姚子贝一路巡视,一路攀谈……

    这时,土城外各种怪兽的嗷叫声已不断传来。两人走到了城门楼上,徐恪向城外望去,只见黑暗的大地上,已沦为一片废墟的许昌故城中,不知何时已聚拢了许多魔兽。那些魔兽个个目露凶光,紧紧地盯住了徐恪与姚子贝脚下这一片高大的城墙。若此刻再来一场地震将城门毁坏,或是有人不小心将城门打开,便不知有多少凶兽会冲进城内。

    徐恪看着城墙外无数双绿光莹莹的怪兽眼珠,心中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除了有几头三首黑狼不时从城墙边走过之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魔兽也不断在城外出现。那些怪兽的嘶吼之声,一阵阵随风而来,犹如大海中的波涛拍打着岸边的岩石一般,一阵紧似一阵,直听得徐恪耳鼓之内异常地不适。若是那胆小的孩童,怕是要捂住了双耳方才不会感到害怕,更何况,此际城中的几百户居民方当好睡之时。“对着那一阵阵、一声声的嘶吼怪叫,实在不敢想象,这城内的百姓还能睡得着觉?”目睹这一番情状,徐恪心中更能感觉到此中百姓,生存之不易也!

    “小贝,风紧夜寒,不如,你先去睡吧!我今晚反正睡不着,就由我来巡夜!”徐恪见寒风已然将姚子贝一张俏脸吹得通红,不由关切地说道。

    “那可不行!”姚子贝忙摆手道:“徐哥哥,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我们这许昌城的规矩。巡城者擅离职守,那是死罪!”

    徐恪略感吃惊道:“还有这样严苛的规矩?!”

    姚子贝道:“当然啊!你不知道这些魔兽的厉害!咱们现如今虽然城墙已足够高,可之前还是偶尔发生过几回,被几只魔鼠兽给偷偷爬了进来。每一回有魔兽偷袭进来,都会死伤好多人,是以决不能掉以轻心!……徐哥哥,说起来,这个规矩可还是‘你’这大城主亲口定的呢!”

    “我这‘大城主’?”徐恪疑惑道:“城主不是胡姐姐么?”

    姚子贝道:“那是‘你’离开之后的事了。之前,咱们许昌城城主一直是你徐哥哥呀!至于依依姐、小嫣姐和我,人家都是以‘小姐’相称的……”

    “怪不得……”徐恪手扶着城墙,笑道:“我听这里的人都管嫣儿叫作‘二小姐’。想必,此前他们叫胡姐姐定是‘大小姐’,叫你小贝呢,便是‘三小姐’了!”

    姚子贝也笑道:“果然是‘你’自己做的事,你心里头最清楚了。说起来,徐哥哥,咱们这几人之中,其实就属你最是顽皮啦!给自己呢,安了一个‘城主’的称呼,给我们呢,却硬要让全城人都叫我们为‘小姐’。感情你是城主老爷,我们三个都成了你的……女儿了,是不是?而且,依依姐后来跟你成了亲,你还让别人一口一个‘大小姐’地喊她……徐哥哥,你今日倒是说说看,‘你’这是为何?”

    “我……我哪知道啊?”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纳罕道。

    “也是啊!如今的你已不是‘你’,我倒忘了这一茬了……”姚子贝又瞧了瞧徐恪那一张俊美的脸庞,忽然噗嗤一声笑道:“徐哥哥,虽说你是自十年前穿越而来的,可这容貌却委实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精神!”

    徐恪看着姚子贝此刻的神情,实在没有料到这十年间,这位子贝妹妹竟也变化如此之大。此刻的姚子贝靠在城墙边,在斑驳的星辉以及火把的光芒映照下,只见她一张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她长长的黑袍迎风猎猎作响,一头乌黑的长风也在随风狂舞。而她一双美丽的眼眸,此时正痴痴凝望着他。那一双俏皮的美眸中,却满是**、勇敢、执着、坚毅的眼神……

    在徐恪的心目中,十年前的姚子贝,温柔内敛、腼腆害羞,每逢见到徐恪出现,便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跼蹐不安。一晃十年,此刻的姚子贝渐渐地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她变得热切、沉着、勇敢、果决……她抱着长剑放眼环顾城门四周的样子,仿佛就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女将。

    岁月,岁月几乎拥有最为神奇的力量,她仿佛能改变这人世间的一切!

    一时间,徐恪与姚子贝均相对无语。两人凝望着城外的黑暗世界,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贝!”

    “徐哥哥!”

    两人又几乎同时叫了一声。

    “你先说吧”徐恪道。

    “还是你先说吧,徐哥哥!”姚子贝笑道。

    徐恪挠了挠额头,随即说道:“此前你不肯告诉我,胡姐姐是如何为我解的毒。我想了一想,大约已猜出了胡姐姐解毒之法。”

    “嗯,你说说看……”姚子贝抬起头,微笑着凝望着徐恪。

    徐恪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清了清嗓子,缓缓言道:

    “我猜想……是我猜的啊,胡姐姐为了帮我解毒,是不是与我……与我做了……那……种事,是以,后来我们就做了夫妻?”

    姚子贝盯着徐恪又羞又窘的一张脸,心中不觉莞尔,于是也笑着问道:“徐哥哥

    ,小贝人还小,听不太懂!你说的……那种事,到底是……什么事呀?”

    徐恪见姚子贝明知故问,心中顿觉尴尬万分。不过,他此前在虚空楼中,毕竟已有过与两位女子的异样经历。此时他见话已至此,当下便将心一横,说道:“那种事,自然就是……男女之事了!”顿了一顿,他又补了一句:“小贝,眼下你人也不小了啊,可别跟我装作不知道!”

    这一下,却是把姚子贝给问倒了。她与慕容嫣同龄,这一年实已算是一位二十九岁的大龄女子。若不是突逢人间巨变,普通女子到了这个岁数,早已嫁作人妇,膝下业已儿女成群了。可姚子贝这十年里,一直跟着徐恪呆在许昌城中,至今却仍是一位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徐恪之前见她说话心性颇为率直、言语还带着泼辣,还道她这十年间已然大变。然则,人之本性怎会说变就变?此刻,姚子贝被徐恪冷不丁这么一问,立时低下头,双手拧动着自己的黑衣,一张脸也已羞得更加绯红……

    “徐哥哥,小贝虽然已经二十九了,但……但我还是……”这后面的几个字,姚子贝却依然说不出口。

    徐恪再次问道:“好了好了,小贝,你只管告诉我,胡姐姐当年是不是为了帮我解毒,而与我有了……夫妻之实?”他心里想,小贝虽然不肯明言,但我料多半便是如此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可真是……咳!

    “那倒没有!”姚子贝干脆了当地回道。

    “嗯?没有……!”徐恪奇道。

    “怎么……徐哥哥好似很失望?”姚子贝道。

    “没……没有!”徐恪急忙摆手。

    “那……胡姐姐到底是怎么帮我解毒的?”徐恪急忙又问。

    “这解毒的法子,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但一般人,应该说是一般的妖,却很少能做到罢了!……”姚子贝道。

    徐恪沉吟不语。

    姚子贝继续言道:“依依姐妖族的最后一招,便是换血续命**,用她妖灵之血,换你凡人性命!只不过,这个法子相当凶险,稍有不慎,非但解毒不成,你们二人当场就会有性命之虞!”

    徐恪忍不住插口问道:“那……那后来呢?”

    姚子贝道:“后来,上苍保佑,总算解毒成功啦!只是,依依姐修行一千二百年换来的灵力,便从此散去。如今她与小嫣姐和我都是一样,都只成了一个人间的普通女子……”

    “啊?”徐恪不禁惊呼道:“一千二百年的修行,胡姐姐就这样全给了我?”

    “对呀!”姚子贝道:“徐哥哥,此时的‘你’身上,早已流淌着依依姐妖族之血。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徐恪急问道。

    姚子贝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而且,那‘换血续命**’需要两个人赤身以对,相互紧紧缠绕,血液从寸脉处输入,而灵力却是自口舌间传送。当时依依姐与你一起行功,一直过了足足有七个时辰,她将一身灵力尽数传输于你,自己却累得当场晕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徐恪听完姚子贝所言,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声。他心道,依照小贝之言,胡姐姐为了帮我解毒所做出的牺牲,可比我预想的,还要重的多!想我徐恪何德何能,竟劳胡姐姐散去一千二百年修为,直至成了一个普通女子!咳!我若还要负她的话,那我还是个人么?

    徐恪从姚子贝的描述中,已然清楚地了解到,当时胡依依情急无奈之下所用的法术,虽没有行“男女之事”,却需要两个人肌肤相亲,缠绕在一起长达七个时辰之久。这样一场解毒下来,有没有成“夫妻之实”都不是紧要之事了。他不禁暗自叹道:“若当时换作了是我,必也会迎娶胡姐姐作为我的妻子,对她百般爱护,终生陪护在她身边,只爱她一人!”

    不过,徐恪转念一想,当时的徐恪,不也就是“我”么?果然,只要是“我”所做的事,哪怕换了一个我,照样会这么做!

    徐恪思忖了一会儿,忽然脸朝姚子贝,正色道:“不对呀!小贝,既然我已和胡姐姐结为夫妻,便当和她厮守一生!今夜,你们怎可安排我与嫣儿成婚?你们这样做,置我徐恪于何地?我岂能做那负心薄幸、始乱终弃之人!”

    “哎呀!你又不是那个‘你’,此刻的你是自十年前而来的你。你又未曾与依依姐发生过什么!你负心薄幸、始乱终弃了谁呀!”姚子贝急忙回道。

    “这个……”徐恪挠了挠头,陷入了思考之中。姚子贝的话好似有些道理,好似也不能成立。在他心中,不管是十年前的我还是十年后的那个“我”,“我”就是我,既然“我”已和胡依依成为了夫妻,我便该与她相守到底,双方皆不能背叛才是!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姚子贝看着徐恪茫然的神情,又忍不住微笑道:“徐哥哥,小贝实话同你说吧,你虽然娶了依依姐为妻,可这九年里,你过得……好似并不开心!我们大伙儿都总觉得你,有些郁郁寡欢。有时候,经常见你一个人躲在角落

    里,面色凝重,跟谁也不说话。问你在想些什么,你却总是什么也不肯说……”

    “是吗?”徐恪低声回道。

    姚子贝道:“是啊!最近的这一年里,‘你’的情绪尤其地反常。‘你’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问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样的话。‘你’常常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呆坐枯想个半天不肯出来。我们大家都非常担心‘你’,但谁都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以,依依姐就以为,‘你’和她的这一场夫妻,或许成了‘你’心底的一个负累。后来‘你’跟大伙儿说,十年前的你会穿越而来,代替‘你’来保护大家。我们大家商议了之后,就决定,让十年前的你到了这里之后,就迎娶小嫣姐做你的妻子……”

    “原来是这样啊!”徐恪不由得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如今的我还是觉得,我不该迎娶嫣儿!”

    姚子贝疑惑道:“为什么?徐哥哥,难道你不喜欢小嫣姐吗?”

    徐恪道:“这倒不是!能娶嫣儿为妻,是我心中最感快活之事!只是,小贝,我毕竟是自十年前穿越而来。我说的是,我不该娶这里的嫣儿为妻,我想迎娶过门的嫣儿,在那里……”言罢,徐恪伸出手,指向西北的方向。

    姚子贝顺着徐恪的手指望去,此时此刻,那里只有一片黑暗,黑暗中还有那些怪兽荧光闪闪的无数凶目……

    “徐哥哥,你是说,你想娶的小嫣姐,是十年前长安城中的那个小嫣姐?”姚子贝略一思忖,便知徐恪之意,当下便问道。

    徐恪点头道:“正是!我这一次穿越来此,实属偶然!待我回到我原本那一个时空之中,我自当光明正大地将嫣儿明媒正娶。不过,话说回来,能在十年后遇到你们,与你们一道抵御那些魔兽。小贝,你徐哥哥也快活得很呢!”

    姚子贝却道:“徐哥哥,你忘了一件事!”

    徐恪问:“什么?”

    姚子贝道:“你觉得,你还……回得去么?”

    徐恪闻言不由得心中悚然惊惧。他急忙自怀里掏出了那拳头大小的一个云影珠。他对着云影珠大喊道:“影子,影子,你在哪里?”

    “影子兄,你快点给我出来!”

    可无论徐恪怎么叫喊,他手中的云影珠,甚至连同脚下的影子,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恪不敢怠慢,他急忙双手捂住云影珠,拇指少商穴与食指商阳穴各抵住灵珠两端。他暗暗运转真气,徐徐灌注入灵珠之内,口中还默念云影三一诀。

    然而,不管徐恪运转真元也好,念动口诀也罢,他忙活了半天,那一个黯淡无光的云影珠,一直是一颗黯淡无光的珠子而已。

    徐恪不由得暗吸一口冷气,他委实未曾料到,他这一趟时空之旅,好似已成了有来无回。那云影珠已完全失去了穿越时空之力,此刻落在他的掌心,仿佛已成了一颗“废珠”。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恪望向了姚子贝,急切地问道:“小贝,我怎地就回不去了呢?你又如何知道,我穿越到这里之后,从此就不能回去?”

    姚子贝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言道:“徐哥哥,不瞒你说,这些话,还都是‘你’自己跟小贝我说的呢!”

    “啊?他……他连这个都知道?他为什么都会知道!”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一时又陷入了茫然之中。

    自己突然穿越到了十年之后,而十年之后的“自己”却突然失踪了。自己在这里的一切,十年后的“自己”却仿佛都已料到。而更奇怪的是,十年后的那个“自己”非但知道自己要来,还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大礼”。那就是让自己一到这里,就能迎娶到朝思暮想的嫣儿为妻。

    可如今的自己,面对着“自己”给自己备下的这份大礼,委实是该接呢,还是不接呢?

    “咳!你自己的事,‘你’当然是最清楚喽!”姚子贝叹了一声,又说道:

    “徐哥哥,既然你已不能回去,不如就好好留在这里吧!你也看到了,今日没有你,依依姐和我怕已是凶多吉少。日后,许昌城里若没了你,这一城的百姓,恐怕都会活不下去的!……”

    徐恪叹道:“好吧!看来,我也只能留在这里了!”

    姚子贝脸上又现出欣喜的神情,她道:“太好啦!依依姐要是知道你肯留下来一直陪着我们,她心里也别提会有多高兴了!”

    她忽然又转过身去,学着刚才徐恪的样子,面朝着西北长安城的方向,以极细的声音说道:“徐哥哥,你放心地去吧,这许昌城的安危,这里几百口人的性命,从此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们大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说着话,姚子贝的腮边竟悄然堕下了几颗泪珠,徐恪见状,不解道:“小贝,怎么啦??”

    姚子贝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又笑着与徐恪言道:

    “没什么,徐哥哥,眼下你就别呆在这里了,还是快些回房里去陪小嫣姐吧!”

第五十一章、亦忧亦喜

    徐恪陪着姚子贝巡夜,两人一番长谈,徐恪终于了解到自己为何会忍心放下对嫣儿的眷恋,而选择娶胡依依为妻。此时,姚子贝却不断催促徐恪回房去陪伴他今夜的“新婚妻子”慕容嫣。不过,徐恪心中也一直未曾想好,究竟该不该接受十年前的那个“自己”与胡姐姐的这一番心意。他靠在城墙上,眼望城外,对着那一片黑暗世界默然无语。他翻来覆去地思虑着,除了不知该如何选择之外,对于眼前那个黑暗与混乱的世界亦忍不住忧心忡忡……

    “咳!徐哥哥,你还是一如从前的‘你’,那般迟疑不舍、犹豫不决呢!”姚子贝看着徐恪的脸,也是一声轻叹。她随着徐恪一起,目光望向城外,此刻虽然这一座狭小的孤城之外,恶兽群相环伺、嘶吼之声此起彼伏,但只要有徐恪陪在身边,她心中却是毫无惧意。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城墙上不时有两人一组的兵士巡城经过,见了姚子贝与徐恪便会向他们躬身行礼,然后,手持戈矛再度往前。

    “小贝,刚才……你应该是有话要同我讲吧?”徐恪问道。他忽然又想起,之前他们两人几乎是一道叫出声来。他的疑问姚子贝已然作答,此际也当听听姚子贝当时想说的话。

    姚子贝侧身凝望着徐恪,幽幽说道:“徐哥哥,子贝是想问问你,你在神王阁的时候,是不是……曾经进去过我们的梦境?”

    “啊?”徐恪不禁心奇道:“这个……你们也都知道啊!”

    姚子贝道:“你别忘了,刚刚离开我们的那一个‘你’,他在十年前也曾进去过神王阁呀!你进出神王阁的那些经历,他一样都曾经历过……”

    “是这样啊!”徐恪恍然道。他暗自心想,原来,那一位十年后的“我”,他在十年前也曾被白老阁主相中,同样地进入过神王阁。但不知,他在神王阁中的经历是否与我一样?或许,他当时也是在云影楼中有过穿越的经历,是以才知道我今日也会穿越而来?

    姚子贝见徐恪又沉吟不语,便忍不住催问道:“徐哥哥,到底你有没有进过我们的梦境啊?别的梦你不必说,我只想问你,有没有进过小贝的梦境,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徐恪不好再作隐瞒,只得回道:“这个……不瞒你说,我在那神王阁的镜花楼中,倒是通过一面古镜,进去过好多人的梦境。这其中,也有你小贝的一个梦呢!”

    姚子贝再次催促道:“那你快点说呀!”

    徐恪正欲开口,但一想到姚子贝的那一个美梦,是与他一道洞房花烛,他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小贝,你的那个梦么,说起来……这个……今日又有些记不甚清了。”徐恪低声道。

    姚子贝道:“是不是,徐哥哥与小贝我成亲的那一个梦境?”

    “啊?小贝,你……你都知道啊!”徐恪抬头看向姚子贝,奇道。

    姚子贝道:“果然是这一个梦呢!先前我还奇怪,怎地徐哥哥会在梦里真的娶了小贝,还将我……将我迎入洞房。原来……原来是徐哥哥真的到了我的梦里面!”

    徐恪问道:“这么说,小贝也曾经真的做过这样一个梦?”

    “当然啊!”姚子贝仰起头,迎着徐恪的眼神,微笑道:“徐哥哥,不瞒你说,这个梦小贝可做了无数次呢!每一次小贝都是笑着醒来。在这个美梦里,徐哥哥对小贝真好!小贝能那样地躺在徐哥哥的怀里,这一生就再没有别的所求啦!小贝我可要好好地谢谢徐哥哥呢!”

    徐恪忙道:“小贝,我也没有为你做什么呀!再说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姚子贝忽然走近了一步,扑闪着她一对美丽而俏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徐恪,幽幽然问道:

    “徐哥哥,小贝还想问你一声,若……那不是在梦里,你还愿意这样做吗?”

    “这……”徐恪慌忙避开了姚子贝热切的眼神,他胡乱地挠着自己的额头,心中委实是窘迫莫名。

    他心道,小贝啊小贝,十年后的你怎会变得如此说话直白?你这个问题,可叫我该怎么答呀!我如今对于嫣儿的婚事,都不知该不该答应。没想到,你还要赶上来添乱!

    姚子贝见徐恪此时脸上已然是又羞又窘,忍不住噗嗤一笑。她又上前一步,为徐恪紧了紧他内袄的衣领,说道:

    “徐哥哥,小贝同你闹着玩呢!我就是想看看你害羞的样子。想不到我的徐哥哥,比十年前还要害羞!不过,你这害羞的模样可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样地可爱!”

    徐恪挠着头,苦笑道:“小贝……你这玩笑……也是有点……”

    姚子贝忽然脸色一正,略带不满道:

    “徐哥哥,你快点回房去吧!千万别再让小嫣姐伤心了!外面风这么大,你又穿的这么少,万一冻坏了身体,明日还怎么带我们去打怪兽啊?”

    徐恪却还是不愿回房,他望向城墙之外,对着那如狂涛一般一阵阵传来的嗷叫之声,顾自说道:“没事,回去我也睡不着

    ,不如,今晚我就陪着小贝一道巡夜吧?”

    “不行!”姚子贝略带愠色道:“徐哥哥,你这样……小贝可要生气了!”

    “为什么呀?”徐恪道:“小贝,你别忘了,我还是你们的‘大城主’呢!今晚我徐大城主要与三小姐一同巡夜,有何不可?”

    姚子贝嘟着嘴说道:“如今的你已不是城主啦!之前“你”亲口指派了依依姐为城主。你和小嫣姐的这一场婚事,也是城主早已筹划好的!徐哥哥,你若再不回去,小贝我可要找依依姐去告状了!”

    她见徐恪兀自犹豫不决,又委婉劝道:“徐哥哥,小嫣姐对你的这一片深情,你既已知道,如何还能再次辜负了她?好哥哥,良宵苦短,你还是……快些回房去吧!小贝求你了!”

    “可是……我若与嫣儿做了夫妻,那不是又辜负了胡姐姐么?”被姚子贝连番相逼,徐恪无奈之下,终于道出了他心中的纠结。

    “咳!我道你这般迟疑难决,还以为你心里另外想着什么人呢!”姚子贝却叹了一声,紧接着又笑着说道:“徐哥哥,依依姐早就说了,她既已和‘你’做了夫妻,这一辈子,她就永远是你的妻子!只要你徐哥哥愿意,依依姐仍是你的夫人……”

    “啊?”徐恪用力地挠着自己的额头,委实未曾想到,他这一番心念纠结,在别人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他心道,原来还有这一种解决的法子,想不到,先前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安排,是让胡姐姐与嫣儿都成为我的妻子。那么她们二人的名分,应当怎么定呢?他忽然想到了原先的那个“徐恪”,定要让满城百姓叫胡依依为“大小姐”,呼慕容嫣为“二小姐”,难道说,这便是为了她们今后的名分?哎吆!那么姚子贝“三小姐”的称谓,难道也是为今后而定的……?

    徐恪一想到此节,心中便忍不住有些飘飘然又熏熏然了起来。普天之下,有哪一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身边多一些红颜知己?更不用说,这几位女子,容颜已是天下无双,才智更是人中翘楚。最为难得的是,她们对于自己的这一番心意,当真是心比金坚情似海深……

    姚子贝见徐恪此时脸上又不自觉地面露欢愉与满足之状,不由得轻轻打了一下徐恪的肩膀,又做了一个鬼脸,咯咯笑道:

    “咦!徐哥哥,一听到自己有两个夫人,就这么高兴啦!你还真是……有点没羞没臊呢!”

    “哪有啊!”徐恪挠着头,又有些害羞……

    “好啦!徐哥哥,你也别再害羞啦!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小贝话已跟你挑明,你心里也开心了!如今……你总该回房间里去陪小嫣姐了吧?”姚子贝又催促着。她言语间还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仿佛对这样的一种安排,她比徐恪还要开心。

    此时,时辰约略已是子正时分,在过得一刻左右,就是丑时了。徐恪委实也有些困顿,既然话已至此,若再不回房睡觉,那是真的说不过去了。他便叮嘱了姚子贝几句,让她注意身体,切莫受寒,小心提防怪兽云云,自己则下了城楼,径自回嫣儿的房间。

    徐恪轻轻地步入慕容嫣的房内,借着窗外的一丁点微光,他见慕容嫣依然是蜷缩着身子对着墙边而睡。此时他听得慕容嫣呼吸均匀,略略地发出了一些轻微的鼾声,他知嫣儿此时已经睡着,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方桌下的一片空地上。那一片空地实在太过狭小,徐恪只能尽量缩拢身子,靠在了墙角。他就这样和衣坐倒在地,未几,便缓缓睡了过去。虽然此时,慕容嫣躺着的矮榻上,兀自留着一人的空处……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卧,各自和衣而眠。而城墙上的姚子贝,到了丑正时分也与东山那一队人交接之后,径自回房睡觉。滴漏匆匆、时日飞逝,这一晚虽然难熬,但还是很快地就过去了。

    三个时辰之后,天边虽然又是浓烟滚滚,但毕竟也透出了少许光芒,新的一天再次来到了。

    徐恪睁开双眼,却见身上正盖着自己的那一条厚绒外袍和另一条毛毯。他向矮榻边望去,榻上已是空空如也,慕容嫣也不在房中。

    徐恪站起身子,穿好了外袍。他伸了伸懒腰,走到窗户边向外张望。屋外的世界依然是黑烟滚滚,遮天蔽日。不过好在那些夜晚怪兽的嗷叫之声终于不复听见,而且,白日里毕竟还有些光亮。此刻的徐恪呆在这个世界越久,就越是觉得这里的白天,已不是那般黑暗了。

    “无病哥哥,你起来啦!”慕容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汤走了进来。她将那碗热汤放在桌上,便热情地招呼徐恪用餐。显然,这就是她为徐恪精心准备的早膳了。

    徐恪望向那一碗热汤,只见里面有几个肉块,依稀还是昨晚的打来的狼肉。他不禁问道:“嫣儿,你们这里一大早,也吃这些狼肉么?”

    慕容嫣回道:“我们这里,现如今除了狼肉,已没有别的可吃了。”

    徐恪忙将那一晚热腾腾的狼肉汤交到了慕容嫣的手里,吩咐道:“嫣儿,这碗肉汤还是你吃吧!我……我吃不下!”

    慕容嫣看了看徐恪的神情,见他不似客气,便也不再推托。她端起碗来,大口吃肉大声喝汤,只是眨眼间就将那一碗“丰盛的早膳”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嫣儿,你真是,好胃口!”徐恪不由得赞道。

    慕容嫣砸了咂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无病哥哥,不瞒你说,我们这里平常是不吃早点的,一日顶多吃两顿,有时食物紧张,只能改作一顿。今日我见你初来乍到,是以为你做了早膳,既然你吃不下,我也就……就不跟你客气了!”

    徐恪疑惑道:“嫣儿,这里除了狼肉,果真找不到其它的食物了么?譬如蔬菜瓜果之类……或者,猪肉、牛肉?”

    慕容嫣笑道:“能有狼肉吃就不错啦!这么多魔兽里面,就属这狼肉的味道最为鲜美。你说的那些猪狗牛羊之类的家禽,早就被那些魔兽给吃光啦!至于蔬菜瓜果,倒并非没有,只不过要走很远的路,一路上也不知会遇上多少魔兽。无病哥哥,若我们离城太远的话,危险也就更大啊!”

    徐恪摇头道:“这样可不行!尽吃些狼肉,如何下咽?!今日我便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找些可口之物。我偏不信了,这好好的一个人间,怎会说变就变,变成了一个魔兽的天下了!”他此时正值年轻气盛,昨日又挥剑斩杀了一头三首黑狼,便觉得只要是自己想去的地方,谁都拦不住他!

    “好好好!无病哥哥,我们都听你的!一会儿等依依姐和子贝姐过来,我们再好好地商量一下,今日究竟到哪里去打猎。”慕容嫣欣然说道。看得出,自徐恪穿越而来之后,她心中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无时不刻,欣喜而欢悦着……

    “只是,无病哥哥,你昨晚怎地不睡在榻上?你就这样坐了一夜,待一会儿如何有精神去打怪?不如,你再到榻上去,好生躺一会儿。依依姐那里我先过去……”慕容嫣又接着说道。

    徐恪一摆手,笑道:“无妨!不瞒你说,嫣儿,我此前在神王阁里修行,已不下半年之久。晚上为了练功方便,我多半都是坐着睡觉的……这于我而言,坐着睡可比躺着睡还要舒服呢!”

    “真的?”慕容嫣疑惑地问道。瞧她脸上神情,显然不太相信。只因她今早醒来之后,见徐恪顾自于方桌下蜷缩而坐,手脚发冷,脖子还冻得微微发抖,这可不像是在打坐练功。

    “就算是打坐练功,那也……不用一晚上都这样坐着吧?”

    “咳!嫣儿,你不知道,我修习的昆仑决就是这样!那个……你说要去找胡姐姐她们商量,咱们早膳已然吃好,要不就先过去吧?”徐恪转开话题,说道。他此刻倒委实是想去看看,胡依依的房间是个什么模样。

    慕容嫣点头答允,当下,她便领着徐恪出门。二人穿过土城内凌乱的街巷道路,向着胡依依的居所行去。城中的男女老幼,遥见徐恪与慕容嫣走来,都要当先向他们行礼,纷纷叫道“城主好!二小姐好!”徐恪与慕容嫣也都一一还礼。

    徐恪眼望四周,只见土城中,随处搭建着一些高矮不等的房屋,几乎都是平房。而且,大部分房屋要么石料不齐,要么瓦片不全,到处可见残破缺漏之象。所有的方子大多建造得颇为狭小,有些房屋由于建得不太规整,看上去已略略有些倾斜,若经历些疾风猛雨,已然是摇摇欲坠。很显然,这一座土城不过是当年一些普通百姓临时搭建而成,而这些百姓中,极少有懂得建房与规划的泥工瓦匠。虽然经过十年的努力,然而城中的房屋依然甚是破败,丝毫见不到半点城池的恢弘齐整之象。

    土城狭小,二人只行得片刻,慕容嫣便手指着一间房屋说道:“到了,无病哥哥!依依姐和子贝姐就住在那里。”

    徐恪见那一间房屋,看着也只比慕容嫣所居之处略大一些。他便叹道:“嫣儿,这一处土城也算不小,为何你们这十年内,就造了这些七零八落的房子?”

    慕容嫣回道:“我们当时来到许昌城,这偌大的一座城池已然化作了一堆废墟。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懂建造之术。大伙儿人力本就不多,又要清空废土,又没有多余的材料,就这几十间房子,还是这么多年废了老大的力才造出来的。而且,这十年间,最主要的石料也全都用在了建造城墙上,是以……”

    徐恪摆了摆手,点头道:“我知道了,嫣儿,这十年里,你们仅凭自己的一双手,就能在一片废墟中建起了一座土堡,这已然是大不容易了。我所料不错的话,这造房与垒墙的法子,也是你嫣儿自书中领悟的吧?”

    慕容嫣听得徐恪夸奖,脸上微微一红,便不再答话,径自推开了胡依依的房门,飞快地走了进去。

    徐恪便也跟着走进了胡依依的房间。他正想仔细地打量一下十年后,胡姐姐的这一间“闺房”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番布置。不料,他前脚才刚刚踏进,后脚就听得房间里的角落处,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叫:

    “啊!你……你快出去!”

第五十二章、何以为生

    原来,姚子贝昨夜值守巡城,在城楼上不慎被大风吹入了许多烟尘,归来后浑身有些瘙痒难受,到了第二日清早,胡依依便烧了一盆热水为她擦洗身子。徐恪进门之时,恰逢姚子贝衣衫尽褪,胡依依正帮着她擦净后背。她乍见徐恪匆匆闯进,立时吓得惊叫了起来。

    徐恪急忙转身跑出了屋外,一边还连声致歉道:“小贝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什么也没瞧见啊!”

    慕容嫣笑着走到门边将房门关上。徐恪隐约还听到屋子里两个女子的谑笑打趣之声传来。胡依依好似在笑着说道:

    “你羞什么羞呀?早晚你不也是他的人?……”

    “不行!眼下还不是呢!”

    ……

    约莫过了半刻,慕容嫣开了房门,把徐恪叫了进去。

    此时,姚子贝擦洗已毕,又将那一身厚重的黑袍穿好。她见徐恪走进,脸上一红,忍不住羞得背转了身去。

    徐恪打量这间小屋,只觉与慕容嫣所居的屋子并无两样。一样地狭窄逼仄、一样地简陋残破,房间内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陈设,只是一张小木床仿佛比慕容嫣的矮榻略显宽一些。

    “胡姐姐,这十年,你们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啊?”徐恪忍不住叹道。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的碧波仙子,是一位活得何等精致的女子。在她身上,几乎不染半点尘世的烟火。那徐府的榛苓居也是何等的雅致清新!怎料十年后,这三位人间至美至纯的清丽女子,却只能容身在这一处腌臜不堪的狭窄陋室!

    胡依依苦笑道:“小无病,你不知道眼下这个世界,有多少人丧命魔兽之口!还有一些人虽然活着,却已生不如死!我们能够活下来,晚上有地方住,每天都有东西吃,那已经是跟呆在仙境里一样啦!”

    徐恪问道:“还有一些人活着却已生不如死?这是为何?”

    旁边的慕容嫣说道:“无病哥哥,昨晚那些魔兽你已经看到了。但与那些魔兽相比,更可怕的却是那些‘魔人’!”

    徐恪忙又问道:“什么是‘魔人’?”

    胡依依回道:“就是那些堕入魔道之人。他们也都是些可怜的人,不管生前怎样,一旦堕入魔道,身上就不会留有半点人性,而是只知杀戮贪吃的‘魔化之人’,跟那些魔兽也没什么两样了。”

    徐恪反复咀嚼着那句话:“魔化之人……魔化之人,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堕魔了吗?”

    慕容嫣又道:“无病哥哥,以后你若见着那些‘魔化之人’可千万要小心啊!他们看着虽然还是个人样,但已没有半点人性。而且,那些‘魔化之人’极难杀死,你就算砍下了他们的手脚四肢,他们也还是不死,还会冲过来撕咬和攻击你。你若不慎被他们咬伤,身体内流入了他们的‘魔血’,你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成为一个‘魔化之人’……”

    徐恪惊道:“有这么可怕么?只要碰触到他们的‘魔血’,我也会变成一个‘魔化之人’!那我应该怎么办,才能杀死他们呢?”

    旁边的姚子贝却微笑道:“徐哥哥,你也不用太害怕,那些‘魔人’虽然身体内淌着‘魔血’,不过一个个脑子都很笨拙,行动起来也很迟缓,远远没有昨天那几头三首黑狼那么厉害。要杀死他们其实也不难,你只需挥剑斩下他们的头颅,或用重物将他们头颅捣碎即可。不过,切记不可沾上半点的‘魔血’!”

    ……

    四个人就这样围着屋子中央的一张木桌坐下,又相互攀谈了起来。徐恪毕竟刚刚穿越到了这里,对于这个世界是在有太多的未知。不过,四人一番长谈之后,徐恪也是更加了解到这一个世界生存的不易。对于这世界为何会有如此惊人的改变?十年前的那一个夏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究竟该怎样做,才能将这世界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对这些,屋子里的四人,尽都一无所知。

    徐恪也委实未曾想到,整整十年的努力,胡依依与慕容嫣她们,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弄明白。他们终日奔忙,除了加固城防,找寻食物,保护水源之外,几乎没有别的时间去做其它的事,甚至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

    为什么会突然耸出了那么多高山,山顶处终日喷吐着浓浓黑烟?为什么黑烟遮蔽了天空之后,人间会突然涌出了这么多魔兽?为什么会有“魔化之人”的出现?是谁让这些凡人堕入魔道,人性尽泯,非但嗜血残杀,身体里还流淌着可怕至极的“魔血”?……

    徐恪一连提出了好些个问题,可胡依依她们都只是摇了摇头,脸上也跟他一样,尽是茫然之色。

    徐恪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胡依依却向他一连摆出了三个问题。

    第一、虽然昨天打来了一头三首大黑狼,但过冬的食物储备,还是远远不够。

    第二、许昌城内的物资实在太少,尤其是过冬所用的衣物被褥,严重奇缺,若这一点不尽

    快改善,这一个冬日里,不知还会有多少百姓会被冻死。

    第三、许昌土城内挖有三口水井,可眼下有两口小井已经干枯见底,只有城中间的大水井还能出水,不过水量也是越来越少,水质也明显不如从前,水中还隐隐有一股异味。长此下去,不用等到食物匮乏的那一天,城中百姓也会活活渴死,或是被井水毒死。

    这三个问题中,尤以第三个问题最为迫切!

    徐恪便也不再去细想别的问题,既然来到这里,当务之急自是活命要紧。当下,四人经一番商议之下, 便决定兵分两路。由胡依依与姚子贝留在城中,负责检查井水中水质的变化,验看有无中毒迹象,若只是轻度异变,想办法过虑水质,使其能够饮用。而徐恪自己则带着慕容嫣并东山、北岭两位家将,出城一路沿着水源上溯,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分派已毕,徐恪便带着慕容嫣、东山、北岭出城。由慕容嫣领路,四人一路往西北而行。

    一路上,不时可见巨大的泥土开裂,一个不小心,人就会跌入裂缝之中,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黑烟笼罩下的世界,也一是一片荒芜,放眼望去,在那遮天蔽日的浓烟之下,尽是些残石灰土,几乎找不到一星半点的花草葱茏之色。

    慕容嫣记得离城西北四十里有一处山谷,谷中有一处山泉,泉水还算清澈。那泉水通往地下的河道,也与许昌土城内的井水想通。东山与北岭虽只是昔日慕容府中的两位家将,但他二人脚力甚健,徐恪修炼太乙昆仑功多时,轻功更不必说。就只是慕容嫣毕竟修习功夫不久,奔行得却是最慢。

    徐恪有心背负着慕容嫣赶路,便如当日背负着稻田姬一般,但当着东山与北岭的面,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三人只得行走一程,又等慕容嫣一程, 就这样,约莫奔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赶到了那一处山泉旁边。

    四人走近一看,不由得各自心惊。只见那好好的一个泉眼,却不知被什么怪物给蓄意毁坏。那泉眼处的山石已被大力撞开,泉水四处溢散而开。泉眼下方的一处水潭也已沉入了许多大石,那水潭内原本清澈的泉水,早已变得浑浊不堪,而且,水面上还散发着一阵阵恶臭。

    东山与北岭用力地嗅了一嗅,相互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东山说道:“这味道,好像是三首黑狼的粪尿!”

    徐恪望向慕容嫣,见嫣儿也朝他点了点头。徐恪心中忍不住大怒道:“这些恶兽竟敢如此猖狂,非但要吃我之肉,还要断我水源,若叫我遇上,非活剥了你们的皮不可!”

    四人正准备清理水源,恢复那一个至关重要的泉眼,蓦地觉背后脚步声响,有六头怪兽已悄然向他们围拢了过来。

    那六头怪兽中,有五头是长着三个头的大黑狼。另有一头怪兽,形如巨狮又象猛虎,头上生着一个长长的尖角,浑身都是红毛,却不知是一种什么怪兽。

    “长角红毛怪也来了,徐公子千万小心!”东山提醒道。

    东山口中所言的那一头“长角红毛怪”,走到了离四人不到三丈之处,忽然前肢一耸,竟人立了起来。只听那怪兽闷声低吼了一声,仿佛在指挥其余五头三首黑狼,做一个扇形包抄,不要让眼前的“四只猎物”有一只逃脱。

    徐恪见那一只周身红毛的长角怪兽,此时如人一般直立,身高足有一丈五尺,其形状如狮如虎,又似一头巨熊。它巨嘴大张,露出两派如钢刀一般的獠牙,嘴里还不时地流出一些口涎,好似自己这四人很快便会成为它口中一顿美餐。

    徐恪暗道擒贼先擒王,我必得先料理了那一头红毛怪兽不可!他拔剑在手凝神戒备,却见旁边的慕容嫣此时脸色已吓得煞白,她手中虽拿着一把长剑,但兀自有些发抖。他忙挡在慕容嫣身前,柔声道:“嫣儿莫怕,只要有我在,那些怪兽决计伤不了你!”

    “嗯!嫣儿不怕……”慕容嫣应了一声。

    几乎与此同时,徐恪口中大喝了一声“破金断水!”一把长剑已往离他最近的那一头三首黑狼送了过去。他意到气到,真气自剑尖沛然而发,手中虽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那一股剑气依然是凌厉无俦……

    徐恪原本是想着待那头“长角红毛怪”走近,再突然出剑,先刺死了那一头怪物的首领再说。哪料到那长角怪兽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离他三丈之处,便止步不前。而另五头三首黑狼却越来越近,若放任不顾,势必伤及嫣儿的性命。

    徐恪念及身后慕容嫣的安危,第一剑便已奋力刺出。他剑气所到之处,只见血花已如飞雨一般四溅而开。那一头离他最近的三首大黑狼,还未反应过来,三个巨大的狼头,又一次被徐恪给尽数斫断……

    徐恪见自己只是一剑便已得手,心中也是微微一愣。他此时再无犹豫,长剑反转,顺势便是一招“开木荡火!”剑气激荡起阵阵罡风,直朝两边的四头大黑

    狼刺来。

    “东山北岭,你们护住嫣儿,这些怪兽 交给我!”徐恪一边出招,一边还不忘向身后发一声喊。

    他原来见有六头怪兽将他们包围,后面还有一头长角红毛怪居中指挥,以为对方是有备而来,是以也有颇些惴惴不安。他心中也不知那长角红毛怪有多大的本事,自忖今日必是一场恶战。当时他心里已经相当地后悔,后悔不该将嫣儿带出了城外。只是他已然有许久未曾见到过嫣儿,实在是舍不得与她分离片刻。慕容嫣又是主动请缨,说道她对水源之处最是熟悉,是以徐恪也未曾多想,哪知道,四人一到泉眼处便遭到了怪兽的包围。

    他担忧慕容嫣的安危,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忿然一击。他只道那些怪兽虎视眈眈而来,与昨日必有所不同。不料,三首黑狼毕竟只是三首黑狼而已,那些大黑狼也只是身躯长得异常粗大,身形步法却远远不及一些习武之人。昨日徐恪只是一剑便斩下了三个狼头,今日徐恪一样出剑,那三首黑狼一样不及闪避,三个狼头也尽被砍落。

    徐恪一剑得手,心中徒生一股豪气,他长剑挥舞,剑气如长风古荡,又似暮雨飞洒,其余的四头三首黑狼急忙往后跳跃闪躲,有两头大黑狼躲闪不及,一头三首黑狼后背中剑,另一头三首黑狼后腿也被剑气所斫。只见那头大黑狼嗷叫连声,一瘸一拐地飞速逃到了长角红毛怪的后面。

    长角红毛怪心中恼怒,它突然暴吼了一声,纵身就朝徐恪扑了上来。它前爪前伸,一张长长的巨嘴大张,那两派森森獠牙若利刃一般,正欲将徐恪给撕咬个粉碎。

    “破金势!”见长角红毛怪蹂身而上,徐恪丝毫也不惊慌。他见那红毛怪兽人立而前,便瞅准了它颈下的四寸之处,长剑往前直刺,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伴随着罡风阵阵,便直朝那长角红毛怪颈下而来。不出徐恪所料,那长角怪兽周身皮糙肉厚,一身红毛皆如钢刺一般,寻常兵刃根本伤不到它,便只是它颈部下方四寸左右,恰正是那怪兽周身,最为皮毛柔软之处……

    那长角红毛怪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目,本欲将眼前那一个矮小的人类给撕成碎片,突觉一股凌厉的剑气已经切割到了自己的颈下,这一惊非同小可,它急忙倒地一个翻滚,方才堪堪避开了徐恪的剑气。那怪兽只觉颈部下方已经隐隐作痛,鲜血也已汩汩而流,这才意识到眼前那一个又细又小的人类,实力委实不可小觑。

    那长角红毛怪吃了一个大亏,便不敢孤身犯险。它此时强忍颈部疼痛,四足到地,仰头死死盯住了徐恪,缓缓退到了离他五丈开外。

    长角红毛怪自己不敢攻击,便又连续发出几声沉闷的低吼,好似在指挥旁边的那四头三首黑狼,赶紧群起突击,它还居中偷袭“坐收渔翁之利”。怎料,那四头三首黑狼眼见徐恪剑气的厉害,原本早就想着逃离,只是尚未见长角红毛怪出手,是以心中还抱着希望。此刻,群狼见红毛怪也是不敌,且已然受伤,颈下兀自还在不断滴血。它们哪里还有心恋战,不知是哪一头三首黑狼嗷叫了一声,四头狼争先恐后,没命一般地逃了开去。

    五头三首黑狼一死四逃,便只剩下了那一头长角红毛怪。此刻,那红毛怪兽四足落地,一双血红的巨眼兀自死死地瞪视着徐恪,与他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场面。

    徐恪也不慌不忙站立当场,他一边提剑凝神以对,一边在思忖着对敌之道。此刻那长角红毛怪四足落地,颈下的那一个柔软之处,便无从下手。

    “开木势!荡火势!裂土势!破金势!断水势!”徐恪长剑往前,真气一如谷底之幽泉,沛然而发。他依照五行相生之序,催动一气混元剑,只管往那长角红毛怪的周身招呼。不料,这一次出招,那红毛怪左右跳跃,前爪猛拍,后爪侧踢,徐恪的剑招却未能伤到它分毫。徐恪心中也不禁暗自惊异,那红毛怪兽的一身皮毛果然是坚硬异常,自己的剑气好几次刺到那怪兽的后背与腿脚,却不能伤到它分毫!

    “徐公子,我到拿怪兽身后与它缠斗,你寻它颈下的空档再行出手!”站在徐恪身后的东山也看出了端倪,他轻声与徐恪说了一句,便悄悄溜到了那长角红毛怪的身后。

    此前,他们每一次出城打怪,都不敢离开得太远,往往一有风吹草动,便疾速回城。他们所打杀的怪兽也大多是一些身躯较小、攻击不强的小魔兽,连那些身长两丈的三首大黑狼也是难得遇上,更何况这一种凶猛狡诈、周身皮毛若铁的长角红毛怪!是以,那长角怪物的致命之处,东山等人也是直至今日方才看到。

    “东山兄,不要!”徐恪忙回了一句,却已然不及。此时的东山已经绕到了长角红毛怪的身后。他所使的兵器乃是一把宽背大砍刀,只见他举起大刀,运足了气力,使了一招“力劈华山”就往红毛怪兽兜头砍下……

第五十四章、救命之恩

    那长角红毛怪身壮力大又凶猛暴烈,加之周身皮坚肉硬,寻常刀剑根本伤不到它。徐恪见那怪物极其危险又极难对付,是以本打算待它颈下伤口流血不止,气力渐渐衰竭之时,再骤起发难取它性命。此时却见东山擅自做主,跑到了怪兽的后面拿刀就砍。徐恪想要阻拦已然不及,只见那怪兽倏然一个转身,双目中凶光大盛。它右爪往外一格,一股大力已经将东山的大刀给拍得远远飞了出去。那怪兽此际似已暴怒异常,它对天狂吼了一声,巨嘴大张,便直朝东山扑来,眼看着就要将东山的脖子咬断……

    东山本欲绕到怪兽身后突袭,想趁着自己与怪兽缠斗,好让徐恪得隙出剑,刺它颈下的柔软之处。但他委实低估了那长角红毛怪的巨大杀力,此际见怪兽只是右爪一拍就已经将自己的一把大刀拍飞,不禁心中一慌,便这么略略一分神之际,那怪兽已经扑到了他身前。

    东山急切间一个后仰,却还是快不过那长角红毛怪的一张巨嘴,只见那怪兽巨嘴中的两排獠牙透着寒光,已然清晰可见。他自知必死,只得双眼一闭,暗叹道:“二公子,东山有负你所托,今后不能保护小姐了!”

    蓦地,东山忽觉一股掌力自左侧传来,拍在了他的腰间。那一股掌力浑厚无比,直将他拍得往右斜纵了过去。长角红毛怪的这一下往前怒冲,便扑了一个空。空中紧跟着一声大喝:“荡火势!”只见徐恪手挥长剑,如漫天飞雪一般的无数剑影,已尽往怪兽周身而来……

    长角红毛怪又怒吼了一声,这一次它见突袭东山未能得手,便也不再与徐恪恋战。它左爪猛然往前一拍,趁着徐恪略略后仰之际,后退一蹬,一个粗大的身躯突然高高窜起,斜刺里飞奔而去。

    徐恪也不去追赶,他上前几步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东山,关切地问道:“东山兄,你没事吧?”

    后面的北岭与慕容嫣也跟着过来,关切地询问东山的伤势。

    东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忙向徐恪抱拳行礼道:“徐公子,多谢你刚才的救命一掌!”

    对于东山而言,除了方才受了徐恪一掌,他身子往右倒地之外,那怪兽却并未触及他身体。而徐恪方才的一掌,掌力控制得恰到好处,只是堪堪推开了东山免入怪兽之口,并未伤到他筋骨丝毫。

    “无病哥哥,你……你受伤了?!”慕容嫣却惊呼道。

    这时,众人才发觉徐恪那一件厚厚的外袍,后背右侧已被那长角红毛怪给抓出了一个窟窿。此刻,他右肩下还隐隐渗出了一摊血迹。

    当时的情景异常凶险,徐恪身后的北岭看得最是清楚。长角红毛怪凶性大发,左爪前探,巨嘴大张,往前猛扑,势要取了东山性命。徐恪为了搭救东山,除了一掌将他推开之外,情急之下还替东山挡了那怪兽一爪。

    没想到,那红毛怪兽的爪子如此尖利,只是往徐恪后背一扫,便已将徐恪右肩下抓伤出血。北岭见状也急忙问道:“徐公子,你为了救我大哥,竟替他挨了一爪!你这伤……怎么样?”

    东山急忙跑到徐恪身后,见徐恪为了相救自己,竟不惜拼上性命挨了那红毛怪兽尖利的一爪。他再想到自己之前不自量力,擅自绕到那怪物身后妄图突袭,非但寸功未建,反致徐恪受伤。当下,他心中又愧又悔,又是感激莫名,立时便朝徐恪跪倒在地,含泪说道:“徐公子,都是东山鲁莽,累得徐公子受伤,公子爷救命大恩,叫东山何以为报?……!”

    徐恪连忙上前将东山搀扶起身,他笑道:“我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东山兄言重了!”

    东山、南原、西川、北岭这四人原本都是名动江湖的武林草莽。当年,他们四人均是自持武功高强,纵横武林,几乎未遇对手。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们都曾与慕容桓交手,只是一招半式就被那位天宝阁二公子给打得手无还手之力。这四人败得心服口服,从此便都拜入了慕容府的门下,心甘情愿地做了慕容桓的四位贴身家将。他们原本的名字,慕容桓嫌叫着拗口,进入天宝阁之后,慕容桓便为他们四人各自改了名字。这四人都是膀阔腰圆、身形魁伟的中年大汉,远远看着就如一座山丘耸立一般。慕容桓童心大盛,便给他们取了“东山……北岭”这样的名字,并依岁数大小,排定了位次,东山第一、南原第二、西川第三、北岭年纪最小居末。

    这四人共伺一主,在天宝阁相处已久,各自也早已情同兄弟。如今北岭见自家的大哥得徐恪施救,终于安然无恙,他心中欣喜不已,便也连着向徐恪行礼致谢……

    慕容嫣见徐恪谈笑如常,心中总算稍稍有些放心。她环视左右,见那泉眼已被毁如此,依然忧心忡忡道:“无病哥哥,东山、北岭,咱们莫要耽搁,赶紧修复泉眼,趁着那长角红毛怪还没叫来同伴之前,咱们可要尽早回城!”

    众人便立时分头行动,由东山与北岭负责清理泉眼下方的水池,由徐恪与慕容嫣修复泉眼,疏通水脉。

    东山与北岭膂力甚猛,他们忙乎了半日,终于将水潭中的乱石尽数搬出,并在水潭外围垒砌了一个石墙,以此来略作保护。同时,

    他们也将水池中的一些污浊之物也大致做了清理。

    等到东山与北岭忙完,徐恪与慕容嫣也已将泉眼修复停当。经众人一番努力之后,那一处汩汩山泉,终于又恢复了畅通。只见清澈的泉水不时流入水潭之中,照此情形,只需时间一久,那地下河道中也能注入清澈的水流。

    众人经此一番劳累,见泉眼终于得以修复,心中也都是长舒了一口气。当下,东山与北岭便扛起那三首黑狼的身躯,快步向着许昌土城赶回,徐恪与慕容嫣也随后跟上。

    一路上,徐恪又再次向慕容嫣问起了舒恨天的情况。只因昨日他好几次问起“书仙老哥”的下落,胡依依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他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今日趁着胡依依不在身边,他便朝慕容嫣问道:

    “嫣儿,你可知我书仙老哥如今怎样?他……还活着吗?”

    慕容嫣却叹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依照徐恪的揣测,舒恨天多半是已命丧魔兽之口。他见嫣儿脸露难色,心中便认定了七八分,当下坦然言道:“嫣儿,你不必瞒着我,我书仙老哥哥,已经不在人间了吧?”

    “他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呢!”慕容嫣却回道。

    徐恪见慕容嫣言语之中的神情,好似对“舒恨天仍然活着”这一件事甚为不满,不由得疑惑道:“他还活着啊,那太好啦!只是,书仙老哥怎么不同你们在一起呢?”

    “别提啦!”慕容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咳!我们这么多年,都在拼命地躲着他,若是跟他在一起的话,我们可就要倒了大霉啊!”

    徐恪心下大奇,遂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书仙他……?”

    慕容嫣点头道:“不错!无病哥哥,你才刚来,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如今的这个世界已然是魔族的天下。为首的一个魔族统领被人叫作‘魔君’,那魔君我们也是只闻其名,这些年从来没有见到过。魔君手下有四个极其厉害角色,人称‘赤、白、金、青’四大魔王。其中的一个魔头,号称是‘白鼠魔王’,他就是舒恨天!”

    “什么!”徐恪惊叹道:“嫣儿,你是说,舒恨天这厮竟然投靠了魔族,还作了一个什么‘白鼠魔王’!”

    “是的!”慕容嫣淡然回道:“而且,那四大魔王中,最狡诈、最狠毒、最工于心计的就是那位‘白鼠魔王’!这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族英雄,惨死在了他爪牙之下……”

    徐恪挠了挠他前额,这一下,轮到他无言以对了。

    慕容嫣又关切地说道:“无病哥哥,下次你若不慎遇到了那白鼠魔王,记得一个字,那就是‘逃’!听说此人入魔之后,功力已增加了几十倍,人间几无人是他的对手!”

    ……

    徐恪心中暗忖道,怪不得,胡姐姐不愿再与我说起她这个义弟。如今,她为了我已化去了一千二百余年的修为,变作了一个普通的人间女子。而她义弟却又堕入了魔道,变得与先前判若两人,这一番滋味,让胡姐姐心中,又怎能好受得了?!

    徐恪不愿再谈论那白鼠魔王的情况,他沉吟良久,便又问道:

    “嫣儿,你可知,秋明礼秋先生如今还活着吗?还有……魏王李缜、赵王李义、青衣卫千户南宫不语、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这些人的下落,你们可曾听说吗?”

    慕容嫣望了望徐恪,歉然道:“你说的这些人,我们这些年从未见到过,也未曾听到他们的消息。想必……想必他们多半已不在人间了。”

    “他们都已不在了么?”徐恪有些将信将疑道。不过,他想起慕容嫣所描绘的十年前的那一场浩劫,能够侥幸逃得性命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若这些人遭逢意外,或死于天灾之下,或命丧魔族之手,也都在情理之中。然而,一想到他的那些朋友如今多半已不在人世,他忍不住便有些黯然神伤……

    “那么……”徐恪本想问一句“赵昱赵姑娘可还活着吗?”但转念一想,又改口问道:“那玄都观主李淳风与他的徒弟希言,还有李君羡李大哥,他们……他们怎么样了?不会也……?”

    慕容嫣笑道:“李真人他们没事!如今他们都在苏州城内筑垒固守。苏州城主便是李君羡大哥。去年,李大哥还来过我们许昌城一趟,为我们带来了好些物资。说起来,我榻上的那一条珍贵的毛毯,可还是李大哥专程送与我的呢!听说,他们苏州城做得很好,城中已聚拢了一千多百姓,那城池建得甚是坚固,内中食物充足,比我们许昌城可强了太多啦!”

    “是这样啊!那可太好了!”徐恪听得李君羡与李淳风他们总算都安好,心下也不由得感到欢欣。他心道,待我有了空暇,我第一个要去的就是那苏州城。对于李大哥,我心里可实在是想念得紧!还有那位未卜先知的道法高人李淳风,我当好好地问一问他,为何这十年后的世界,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慕容嫣见徐恪心中思忖,随即问道:“无病哥哥,你是不是想着,要尽快找到李真人,问一问他为何咱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会突然变成了一个魔族的天下?”

    徐恪回

    道:“对啊!李观主号称‘无敌神算’。嫣儿你曾经说过,十年前的六月初一,忽然天塌地陷,到处都是浓烟滚滚……这总有个缘由吧?我必须得找李观主问个明白!”

    慕容嫣却摇了摇头,叹道:“算了吧,无病哥哥,你要是去找君羡大哥,君羡大哥说不定还肯见你。你若要去见李真人,李真人非拿一把扫帚把你赶出来不可!”

    徐恪奇道:“这是为何?”他心道我此前一直未曾得罪过李观主啊,先前他送了我一件三星妙器名叫“四象仓虚”,我不也是赠了他一件三星的“东海灵石”了吗?

    慕容嫣道:“我们也不知为何,只知道这十年里,李真人好似万分痛恨‘你’,他要是见了‘你’的面,必然会大骂不已,甚至还要朝你脸上吐上几口唾沫,用一把扫帚将你给‘扫地出门’……总之,无病哥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找他为妙!虽然,十年前,你们还是好友……”

    徐恪心中大奇,但他左思右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十年间,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这位李观主?不过,他越是心里想不明白,便越是想去见一见李淳风。

    二人跟着东山与北岭,又行了片刻,徐恪忽然又问道:“那么,咱们的皇帝陛下,如今何在?他为何不带兵与那些魔物周旋到底?”

    慕容嫣回道:“康元皇帝李重盛早就驾崩了,就在康元七十一年夏日,灾变之后没过多久,听说还是晋王李祀为他发的丧。只是,那时的长安已然大半被毁,到处又都是魔兽肆虐,是以皇帝的那一场丧事,也不过是草草安葬罢了。”

    徐恪问:“陛下也是死于魔族之手么?”

    慕容嫣道:“这个……倒不太清楚,兴许是病故的吧?听说,皇帝那时候已经身染沉疴、一病不起,再经那一场惊世浩劫,他一惊一怒之下,多半便抵受不住,呜呼哀哉了!”

    “原来如此……咳!”听得这位在位七十余年的千古明君,竟落得这么一个草草收场,徐恪心中亦忍不住唏嘘感叹。

    ……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随意聊着。前面的东山与北岭,虽然肩扛着足足有两丈身长的一头巨狼,但脚下兀自奔行不停,丝毫也不显疲累之态。一路上,道旁偶尔会闪过一些有一人之高的四脚蛇,还有一些半人高的老鼠,以及身长半丈、爬行甚为缓慢的多 毛蠕虫等等。对这些慕容嫣口里所言的“小魔兽”,徐恪根本不感兴趣。而那些小魔兽们见了徐恪,似乎感受到了他一身的杀气,也都甚为惧怕,远远地便绕开了他们,径自飞奔着逃开……

    大半个时辰很快便已过去,他们已走进了许昌故城的一片废墟中,那一座高高的土城已然映入眼帘。徐恪与慕容嫣边走边聊,气氛非常地欢快,他心中也甚觉欣喜。虽然此时他们所身处的世界,头顶兀自黑烟滚滚,脚下依然天光黯淡,但这一刻,他心中却如旭日当空、云开雾散一般,清朗而澄澈、喜悦又欣慰……

    不知怎地,他心底竟忽然涌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只要能让他与嫣儿永远在一起,还有胡姐姐、小贝她们,纵然是身处一个如此黑暗而浑浊的世界,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将到许昌土城城门楼前,徐恪脑中忽然又闪现出了那一个胖大的少年身影,他立时拉了一下身前慕容嫣的衣襟,又问道:

    “嫣儿,我再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有一个叫作‘朱无能’的男子,他如今还好吗?”

    在徐恪的心中,那朱无能毕竟是天庭神将下凡,就算人间已被魔族统治,朱无能也断不会丢了性命,是以他一开口便问那朱无能“人还好吗?”

    不料,这次却轮到慕容嫣挠了挠她的前额,奇怪道:“朱无能……有这么一个人吗?”

    “有啊!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他应该来到长安了啊!难道你不曾见过么?”徐恪又问道。他心里清楚地记得,他曾在神王阁虚空楼中穿越到了过去,相助他二弟杀死了八岐大蛇,帮助东海龙王夺回了降雨法器“金泓盂”。事后,二弟朱无能曾亲口答允他,要去长安城玄都观,找那观主李淳风做法千里传讯,好让龙王能够尽早施法降雨。

    二弟答应我的事,他是一定能做到的,对这一点,徐恪很有信心。

    不过,哎吆!徐恪忽然间想起,他杀死八岐大蛇那一日,已是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八。那时的李淳风已经奉旨南下,去苏州镇压那只太湖水怪,保一方百姓水土平安。朱无能离开东海水晶宫之时,恰正逢李淳风南下。朱无能若径直赶往长安,势必会扑一个空,这可如何是好?

    徐恪心中不禁暗想道:“难道说,自己一时疏忽,二弟竟未能找见玄都观的李观主?又或者,二弟只是去了苏州城,并未来到长安,是以嫣儿他们才一直不识二弟?”

    这时,许昌土城的大门已然打开,胡依依和姚子贝喜滋滋地奔上前来,拉着慕容嫣的手就往城里走去。城中百姓也都站立在城门的两侧,如欢迎英雄归来一般地迎接徐恪地到来……

第五十四章、日复一日

    徐恪甫回许昌城内,就见城中百姓尽皆夹道欢迎。老百姓们不分男女老幼,见了徐恪尽是满脸感恩戴德之状。他心中纳闷,一问姚子贝之下,才知自他们清理恢复了山泉之后,泉水得以流入地下河道,城中的两处枯井也重新出水,那一口大井更是出水又多又满,井水也恢复了清澈澄净。这一城百姓,全靠那几口井水活命,如今井水终于恢复如同往日,百姓们焉能不欣喜若狂?

    加之,徐恪昨日已打杀了一头巨狼,那狼肉才刚刚分到了每一户居民的手中。今日,城中百姓见他又打来了一头三首黑狼。百姓们都知道,那三首黑狼在诸多魔兽中,肉质算是最为鲜美,而且,一身皮毛还能制作毛衣、毛毯等等取暖之物。这一下,徐恪非但解决了合城百姓的饮水,又为他们增添了更多的食物储备。这满城的住户对于徐恪,更是将他当作了天神下凡一般,恨不得对他跪地膜拜了。

    东山与北岭便扛着那三首黑狼,自去屠宰肢解。百姓们也跟着他们一道,欢欢喜喜地前去领肉分皮。自徐恪穿越而来之后,才过了一日,这许昌城内便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洋溢着一股兴奋而欣喜的气息,这一番情景就仿佛元日过节一般……

    徐恪与慕容嫣就跟着胡依依与姚子贝回到了胡依依的住处。姚子贝早已为他们煮好了清茶,说是“茶水”实则就是将打来的井水煮沸之后,放入几片不知名的树叶。徐恪喝着姚子贝端上来的清茶,虽然品味不到什么茶香,但水中终于没有了那些异味。他便一连喝了好几大口,再看旁边的慕容嫣,喝着茶水的神情比之于他更为快活。

    徐恪回城之后,日头已过了晌午,他自昨晚至今,一直未曾进食,腹中也不禁轰然作响了起来。说来也奇怪,他在神王阁内,从来感觉不到饥饿,这一旦穿越到了真实的世界之后,饥饿感便如影随形,紧跟着而来。胡依依看着徐恪摸着自己肚皮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未几,她便为大家端上来了一般新鲜烹煮的白汤大狼肉。

    四人围着方桌而坐,便如一家人一般,也不再相互客气。胡依依当先带头,伸手取了一块狼肉便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这一番吃相竟比昨夜的慕容嫣还要肆无忌惮。姚子贝与慕容嫣也不示弱,各自伸手取了狼肉,跟着就狂啃了起来。倒是坐在三位女子中间的徐恪,吃相最是文雅。他先是想着要跟胡依依一双筷子,后来见别人都是用手,他便也不好意思再作“矜持之状”,便也跟随着伸手抓了一块狼肉。

    这时,徐恪闻了闻手中的那一块狼肉,忽然间也觉得那狼肉不再那么膻腥,而是隐隐也透着一股久违的肉香。他尝试着咬了几口,越是啃动,越是觉得那狼肉的味道委实也是不错。兴许胡依依在狼肉中放入了一些稀有的香料之故,又或者,徐恪见身旁的三位绝色女子,那一番不管不顾地大吃狼肉之状,也带动出了他的食欲。徐恪此时越吃越是来劲,竟一下子也吃下了好几块狼肉。众女见徐恪吃得起劲,心中也自欣喜,四个人双手不停,如风卷残云一般,须臾便将那一大盆狼肉给吃了个精光。

    吃完之后,徐恪打了一个饱嗝,忽觉有些困乏。他听得胡依依还想为他再煮些狼肉过来,急忙摆了摆手,摸着自己略略鼓起的肚皮说道:“胡姐姐不要忙了,我已吃饱,眼下,只想找一个地方去躺躺……”

    “小无病昨夜没睡好么?”胡依依不禁脸露疑惑之色,望向慕容嫣问道。

    “他……他昨晚也不躺到榻上,就只是在屋角坐了一夜……”慕容嫣低下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咳!”胡依依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嫣妹妹,你快领着他去睡吧!我看他都困的不行了……”

    ……

    徐恪便跟着慕容嫣回了她的房间,这一次,他实在已难挡睡意,直接奔着矮榻就和衣躺了上去。慕容嫣帮他盖好了毛毯,说道下午轮到自己巡城,便径自关上房门走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徐恪终于一觉醒来,此时夜色已深,屋子里一片昏黑。他见慕容嫣兀自坐在矮榻之上,急忙起身离床,要将那一个温暖的被窝让给慕容嫣。

    慕容嫣自巡城归来之后,便一直守在徐恪的榻边。她见徐恪一直熟睡,也不忍叫醒,此时见徐恪起床,她便点燃了一根红烛,又出去端了一盘狼肉进来,两人一道用了晚膳。

    吃罢晚膳,徐恪让慕容嫣躺下入睡,他听得今夜巡城之人正是胡依依,便借故要与胡依依商议加固城防之事,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径自往城门而去。

    此刻的胡依依正站在城门楼上远眺城外的夜景。她见徐恪走了上来,不禁略感意外,便朝着徐恪笑道:

    “我说小无病呐!你不在房中陪着小嫣妹妹,却到这城楼上来作甚?难道你不爱暖和的被窝,却偏生喜欢深夜出来吹冷风?”

    借着身旁火把的光芒,徐恪此时再细看眼前的胡依依,只见她虽然还是一如往常的妩媚俏丽,但十年的岁月依然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风霜的印迹。在徐恪的心目中,胡依依是千年大妖之身,记得她此前曾经说起,自己的这一副容颜永生不会更改。然而,如今胡依依的一张俏脸上,则是更多了几分女子成熟而稳重的韵味。她看上去也已是三十左右的年纪,与当年在徐府榛苓居时的那位十九岁的少女,模样已有明显地不同。此时的胡依依,果真是能让徐恪称得上一声“姐姐”了。

    “胡姐姐,我白天

    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了,听说今晚是你值守,我便也出来走走,想同姐姐说一会儿话……”徐恪讷讷言道。

    “好啊!”胡依依爽快地笑道:“姐姐一个人巡城正觉无聊,咱们就绕着城墙走走吧!”

    此时,城外的高山裂谷中,又到处传来那些怪兽的嚎叫之声。黑夜中,无数双荧光闪闪的怪兽凶目正紧紧盯着这座孤城。两人就这样在城墙边徐徐走着,清冷的夜风,从他们耳边呼呼吹过。

    就在这样的一个并不清净的夜晚,就在这样的一个危机四伏的土城中,就在这样的一个黑暗而混乱的世界下,徐恪跟随着胡依依的脚步,就这样随意地走着。他们随意漫步,随意闲聊,不时会相互看上一眼,忍不住又会各自一笑。有一种感觉,已不用言语来表达,却在在相互一笑中,各自心照不宣……

    “胡姐姐,你为了帮我解毒,竟然散去了你身上一千二百余年的修为。姐姐对无病的这一份救命大恩,叫无病今后……何以为报?”徐恪当先开口说道,他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胡依依笑道:“小无病,你可别这么说,姐姐救的是十年前的那个‘你’。如今的你又没有中毒发作,姐姐对你可是寸功未建哦!”

    徐恪又问道:“姐姐,你如今已散去了一千多年的修为,以后便会同那些普通人间女子一样,也会生老病死么?”

    胡依依轻声笑道:“挺好呀!姐姐从此便能和小无病一道,一起慢慢变老,这样不也很好么?再者,还有小嫣妹妹、小贝妹妹,她们也会跟我们一样,容颜慢慢老去。姐姐能有你们相陪,就算日益变老,有朝一日离开这人世,姐姐也心满意足了!若这世上没有了你们陪伴,只剩下姐姐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一个魔化的世界,那样地活着,又有何意趣?”

    徐恪蓦然想起那一个胡依依的大梦。在胡依依那个漫长的梦境里,他就曾亲见胡依依、慕容嫣、姚子贝各自都变得日益苍老,憔悴不堪。不过,她们虽然都已垂垂老矣,但那份对待自己的情衷却始终未有丝毫改变。他不禁心中暗自感叹道:“咳!我徐恪何德何能,竟能劳这四位人间绝色女子,对我如此倾心!”

    胡依依见徐恪长久默然,脸上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之色,便咯咯笑道:“小无病,你也别瞎想啦!姐姐从前是一个大妖,如今只不过散去了一身妖力,恢复成一个平常的女子。对姐姐来说,能跟你们一样,体会常人的生老病死,或者也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呢,至少,也并未失去什么……你若真的要感激姐姐,现下,你就该对小嫣妹妹好一些才是!”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解道:“嫣儿?我对她不是挺好的吗?”

    胡依依轻轻地打了一下徐恪的右臂,娇嗔道:“姐姐是说,如此良辰美景,你该回房去好生陪着小嫣妹妹,省得她一人寂寞啊!”

    “这个……”徐恪更加用力地挠了挠额头,顿时无言以对。

    胡依依抚掌大笑道:“小无病还是那个小无病啊!跟十年前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容易害羞呢!”

    徐恪窘迫道:“这个……等和姐姐巡城完毕之后,我自当回房间去陪着……嫣儿。”

    胡依依扭头看向徐恪,问道:“你今晚上,不会又要在墙角里蜷缩一夜了吧?”

    徐恪默然无语……

    “你呀!”胡依依伸出右手指,用力点了一下徐恪的额头,嗔道:“让姐姐怎么说你才好呢!你可真是一块病木头呢,我看呀,你病得都到根子里去了!……你和小嫣既然各自都喜欢着对方,那就该当早早成婚才是!姐姐本来要为你们办一场像样的婚礼,让全城百姓也都跟着沾沾喜气,可小嫣偏偏不让。我就想着小嫣面皮子薄,也就由着她了。可未曾想,你的面皮竟比小嫣还薄!你是觉着,你们的新房太过狭小,床榻太过简陋?你是不愿草草完婚,就此屈就吗?”

    徐恪忙道:“姐姐说哪里话来?我是觉着……”说着话,他又朝胡依依看了看。

    见徐恪突然间凝神瞧着自己,胡依依好似已心领神会,忍不住脸上一红,随即笑道:“你不用顾虑姐姐的……再者,姐姐的心意,我不是让子贝妹妹都告诉你了么?难道……难道你这会儿,还要让姐姐……再说一遍么?”她这一句话越是到最后,语声越轻,那一句“再说一遍么”已是细如蚊吟……

    昨晚,听得姚子贝当面向自己道出了胡依依的心意,徐恪心中已是心神激荡、欢喜莫名。此刻,他听得胡依依竟又亲口说了一遍,闻知这一番心意,这天底下还会有哪一个男人不欢喜陶醉呢?当下,徐恪不停地挠着自己的额头,直至挠了无数遍,口里想说一句感激或者感动的言语,可话到嘴边,又出不来口。

    胡依依见徐恪又默然不做声,便红着脸劝道:“阿恪,夜已深了,姐姐这边一个人巡城也不打紧,你就快些儿回房去吧!须知,**一刻值千金……”

    “呃……可是……”徐恪依然犹豫着,不知想说一句什么话。

    “可是什么呀!”胡依依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徐恪的额头,嗔道:“小无病,如今这里可不是十年前的长安城了!现如今的世界已然成了一个魔化的世界。你看看这天空、这大地,都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浩浩苍生,能够活下来的凡人百未有一!而且,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还有人在不断死去!我们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将来,谁也不

    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生出什么凶险的变故!小嫣昔日可是天宝阁的大小姐,她家里富可敌国,连她都已放下身段,不计较眼前的一切,只要与你住在一起就好。你可倒好,直至今日还在计较着那些繁文缛节!你是不是还要等姐姐给你备好三媒六礼,你才肯屈伸下架,做小嫣的夫君?!”

    “可是……”徐恪只觉万分委屈,嗫嚅道:“胡姐姐,我今夜……就是想陪着姐姐巡城……”

    胡依依的一双美目,不禁又盯住徐恪看了半晌,方才叹了一口气,又笑道:“好吧!那你就跟着姐姐巡城。不过,再过一个时辰之后,姐姐就要回房,你可得答应姐姐,你也要回到小嫣那里去睡……而且,不许再坐着睡觉!”

    “好!”徐恪点了点头,算是答允了胡依依。

    两人就在这一座孤城的城墙边,在残月与星辉的映照下,继续缓缓漫步,娓娓交谈。城外的那一片怪兽嗷叫之声,仿佛却成了陪伴他们二人攀谈赏夜的一阵阵乐声……

    徐恪不时地询问这十年间,胡依依与姚子贝、慕容嫣还有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生活过来的。胡依依也就随意地说起他们这十年来的各种趣事。与其说是“趣事”,倒不如说是他们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为了奋力存活下来而聊以解闷的一些辛酸往事。

    徐恪就这样仔细倾听着胡依依述说的那些往事。他静静地聆听,悉心地感悟,并不时地抬头,看着胡依依那一张精致好看的脸庞。

    不知怎地,徐恪每一次瞧见胡依依那一张绝美无双的脸庞,他便要忍不住地想起自己在桑国所遇见的另一位女子。那位吉田大纳言府的千金吉田良子,如今她还好吗?

    “胡姐姐……”好几次,他都想要问一声胡依依,为何她会与远在桑国的吉田良子长得一模一样?可每一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还是不想让胡依依她们,知道自己曾经穿越到过去的那一段“不堪”往事。尤其是,在过去的一个月辰光里,她还曾与吉田良子有过整整七个夜晚的彻夜缠绵……

    他依然还是那么容易害羞。

    ……

    ……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已过去,到了丑正时分,南原带了三个兵士走上了城楼与胡依依交班。胡依依回房歇息,分手之际,她再次叮嘱徐恪,回去之后,切莫再坐着入睡……

    徐恪连声应允,他望着胡依依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顽皮”的念头:此际,若是让他随着胡依依回房,说不定他便不会再坐在墙角入睡了……

    毕竟,之前的那位吉田家的小姐,长得与胡依依一模一样,他心中对她其实早已有了一份不一样的亲切感。

    徐恪回到慕容嫣的房间,他见嫣儿虽然已是熟睡之中,但照旧是对着墙边躺倒,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一人多的空处。然而他想了又想,却还是坐到了昨夜的墙角之处,头枕着膝盖,一如昨晚,双手抱膝而眠……

    两个时辰之后,又到了白天,虽然天边再度浓烟滚滚,可毕竟有了一些可见的天光。慕容嫣早早起床,她见徐恪仍旧坐在墙角,摇了摇头,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她便一如往常,在他身上盖上了毛毯,然后出门为他去做早膳……

    不久之后,徐恪也就跟着起身,他与慕容嫣匆匆吃罢了早膳,便急着出城打猎。这“打猎”对于全城百姓而言,实在是关乎性命之事。打猎除了可以得到食物、皮毛之外,沿路还能收集一些残存的木料、香料、衣料、盐块等等生活必需之物。因之,若要改善城中居民的生活,就得多多出城打猎……

    接下来,徐恪几乎每一天都要出门打猎。只不过,之后的每一次出城打猎,他都不让慕容嫣与胡依依、姚子贝她们跟随。而是由慕容府的四位家将中抽出两人,跟着他一道出城,对于打杀魔兽是徐恪拿手,然而对于沿路收集百姓生活所需之物,却还得靠东山与北岭他们。

    每一日,徐恪都是早早起床,早早出城打猎,晌午左右赶回城中。到了下午,吃罢午膳,他便会躺到慕容雅的榻上去独自睡上一觉,以补足夜晚歇息的不够。而到了晚上,他要么出去巡城,要么找个借口陪伴他人,实在不得已回到慕容嫣的房间,他依旧会坐到墙角,抱膝而眠……

    虽说,此时的许昌城中,人人都已将徐恪和慕容嫣当作了夫妻(自然,胡依依是徐恪的大夫人),然而,这连续几日下来,徐恪却委实连慕容嫣的一只小手都未曾碰过。连他自己也想不通,这其中到底是为着什么……

    慕容嫣见徐恪如此“害羞”,自然不好强求他上榻与自己同眠。而胡依依与姚子贝听得此事,除了摇头叹息之外,也是别无它法可想。

    日复一日,日日如此,徐恪穿越到了十年之后,就这样在许昌土城中住了下来……

    而那一颗云影珠,无论徐恪于何时何地取出,灌注真元也好,念动咒语也罢,均是毫无用处。似乎,那一颗可以催发时空之力的灵珠,一夜之间就变作了一颗黯淡无光的普通珠子。

    既然无法回到过去,那就只得在未来好好呆着了。

    ……

    ps:今日大年初一,恭祝各位读友新年好!新的一年,祝愿大家事事顺心,和谐美满!最关键的,身体健康,平常没事少出门,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无论怎样,身体都是第一位的!

第五十五章、蓝眼人魔

    徐恪呆在许昌土城中,白日出城打猎,夜晚与慕容嫣同住一屋。日子虽然过得简单清苦,但只要有慕容嫣与胡依依、姚子贝相陪,他倒也觉着其乐融融。许昌土城内的百姓,自从徐恪穿越而来之后,几乎日日都有狼肉可食,那些巨狼的毛皮也被用来做成皮衣、毛毯等等取暖之物,全城住户莫不感到欢欣鼓舞、喜悦万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不知不觉,徐恪来到这许昌城,匆匆已是一月……

    这一个月来,徐恪每日都要外出打猎,虽然他几乎每次都能打到一头三首大黑狼,然而,天天吃的都是狼肉,也难免心生厌倦。他便想着找一些菜蔬瓜果之类,改善一下众人的饮食,然而走遍许昌城周围百里之地,到处都是碎石与厚厚的废土烟尘,想要找几片青绿的树叶都是难上加难,更别提蔬菜瓜果了。

    这一日,徐恪偶尔向慕容嫣问起,这附近哪里有绿色的菜蔬可采。慕容嫣便回道,在许昌西北,离此两百里之外有一处山谷名曰“卧牛谷”。那卧牛谷处于两山环抱之中,一直是一处山深林密的所在。此前她曾听人说起,那些“魔洞”所喷吐的黑烟幸而被高山遮挡,在那山谷深处还留有一些绿色的菜蔬果物。

    徐恪闻言心中大喜,他当即就要出发直奔那卧牛谷。不过,慕容嫣却连连摇头劝阻道,那卧牛谷离开许昌太远,当天势必不能赶回城内。若天黑之后,怪兽群起离巢,那可是危险之极。徐恪却让慕容嫣只管放心,以自己脚力,一天之内尽可以从容回城。

    见徐恪心意已决,慕容嫣也不好强行拦阻。当下,徐恪背起长剑,取了一个较大的麻布口袋,出了城门便往卧牛谷而行。东山与北岭今日本待与徐恪随行,却都被他婉言拒绝。他二人本来放心不下徐恪一人独往,然听得徐恪是要往卧牛谷而去,二人自忖以自己脚力,无论如何一日之内也无法赶回,是以只得听任徐恪独自出发……

    徐恪出了许昌城门,依着慕容嫣所指,便往西北方向疾行。他想起自己当日曾与二弟朱无能一道,从海岛边奔往桑国的京都城,那时他兄弟二人前后追逐,将无数行人与车马尽皆抛在身后,引得路人都不禁瞠目结舌,那一番迅疾奔行是何其痛快!此际,他也不由得暗运一口真气,撒开两腿,跑动不停,他颀长的身子便如风驰电掣一般,如风而行。

    一路上,不时会有一些小魔兽现身,见了徐恪如风而来,便都吓得立时逃散,徐恪也都不去理会。他有时遇着几头三首大黑狼,或是身形更为粗大的双头巨蟒,如大象一般的金黄色蟾蜍,对那些百姓口里所言的“大魔兽”,他也不会上前与之纠缠。

    徐恪催动脚力,提气疾行,真奔了有两个时辰,终于远远地望见有一座高山,形似一头老牛盘腿而卧,那便是慕容嫣所说的“卧牛山”了。

    这一路上,徐恪除了见着一些大小魔兽之外,连一个活人也未曾见着。在许昌土城之外,更无半个村庄瓦舍。他这一路疾行了两百余里,竟未曾瞧见一处人烟。他的头顶到处都是“魔洞”喷吐而出的黑烟,脚下遍地都是瓦砾、残石与废土……十年后的这一番渺无人烟的景象,令他这位穿越之人,看得也不由心惊!

    徐恪加快脚力,未几,就走进了两山环抱的那一处“卧牛谷”。初时,山谷中也尽被那些残石与灰土烟尘所覆,连一片绿色的草叶也极难寻到。后来,徐恪往山谷深处越走越近,渐渐地终于找到了一些兀自存活的绿色草木。有了这难得一见的绿色景致,徐恪心中大喜,他一直往里,越过了一处清澈的小溪后,终于见着了一大片谷地。

    那一片谷地约有四亩见方,三面皆被群山遮蔽,谷旁又有溪流经过。因为群山将烟尘大部分遮挡在外,水流灌溉地又极其充沛,山谷中虽然没有日照,但离此不远的一处“魔洞”中又夹带着异常温热的地暖,是以谷地中难得地长满了各种植被。

    徐恪漫步那一片绿意葱茏的谷地中,只见满地都是萋萋芳草,中间夹杂有红色的丁香花、粉色的蔓萝花、紫色的苜蓿花、白色的风信子,还有蓝色的牵牛花、黄色的油麦花……这些各种颜色的花朵,不分季节正迎风绽放着,虽然在这一个魔化的世界中,根本就没有人会过来欣赏与赞叹,然而它们依然盛开地如此娇艳!

    自穿越到十年后以来,徐恪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些盛开的鲜花,而且还开放地如此五颜六色、争妍斗艳。他委实未曾想到,在这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里,竟还留存着那一大片芳菲的草地。他忍不住躺倒在草地之中,对着那一片被黑烟遮蔽的天空大喊:“嫣儿!这里太美啦!太美啦!实在……太美啦!”

    对着那一大片如梦似幻的旖旎田园,徐恪不禁又有些失落与后悔。他心道,早知如此为何不带着嫣儿来这里看看?嫣儿若能见到这一番绝美的景致,她心中不定得多快活呢!

    这时,徐恪忽然间又闻道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在花草郁郁的清香之外,那是一种熟悉又甜美的味道。他一个侧身,映入眼帘的正是一排红红的软绒绒之物,那正是慕容嫣最爱吃的一种红蕈!

    见到了那种红蕈,徐恪心中更是大喜过望。他记得当年,自己与嫣儿呆在玉山草庐中,嫣

    儿最喜欢吃的便是山中的那些红蕈。每逢自己将红蕈采来,慕容嫣便要急着清洗干净,然后再与野菜、竹笋、地衣、山药等等一道,炖成一锅清汤,那滋味清香无比,绝对是一道人间至美的菜肴……

    徐恪越想越是开心,他急忙一个翻身跃起,取出腰间悬着的那个麻布口袋,小心翼翼地挑一些个大肥美的红蕈,一个个装入口袋之中。

    山谷中光线阴暗气候温暖,那红蕈长得极多,不一会,徐恪就已经采摘得大半个口袋。他掂了一掂口袋,心中颇为满足。除了红蕈之外,山谷中还零星地长着几株山楂树。徐恪走近树旁,却见那些山楂果恍似已被人采摘过一般,只稀稀拉拉地留下了一些青色的小果。

    徐恪找遍了山谷中的所有山楂树,终于摘下了几十枚个头稍大、颜色见红的半熟果子。那些果子尚未全熟,徐恪想象着慕容嫣与胡依依她们争相吃着这些半熟的山楂,一边酸得掉泪,一边还忍不住抢着吃果的情状,心中亦忍不住莞尔一笑。

    此时,日头已过了晌午,徐恪记得慕容嫣的叮嘱,一到酉正时分,那些大小魔兽都会尽皆离巢,出外四处觅食。一旦自己身陷无数怪兽的包围,纵然你武功再好,也是难免会落入群兽之口。他不敢耽搁,提了麻布口袋便往谷外而行。

    将要出谷之时,徐恪心中又涌起一阵“顽皮”,他又重新入谷,采摘了一些各种颜色的鲜花,扎成了一束,放入口袋之中。

    徐恪低头将那一束鲜花刚刚放进麻布袋中,忽觉一阵阴风自背面袭来,他急忙将身一矮,便见一个巨大的红色身影,从自己头顶跃了过去……

    “长角红毛怪!”徐恪在山谷中呆了一个多时辰,在那一片草树芬芳之中陶醉了许久,差点已忘记了此时自己所处的是怎样一个残酷的世界。此刻,他乍见这一个巨大的红毛怪物现身,忍不住心头倏然一惊。他这才想起,眼前的世界果然不是十年前的了。

    徐恪见那长角红毛怪巨大的身子所到之处,脚下的花草便会被践踏成碎末。他心中极其不忍,提起了口袋便往山谷外狂奔。那长角红毛怪一个转身,正欲扑击,见徐恪匆忙遁逃,立时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徐恪逃离到了那四亩谷地几十丈之外,正想转身料理了身后的那一头长角怪物。蓦地见迎面又冲来了三只体大身粗的长角红毛怪。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将麻布袋放好,又自背上拔出了那把护身的长剑。

    此刻,四头长角红毛怪已然围住了徐恪。它们见徐恪手持长剑,凝神而立,却也不急于进攻,而是各自人立而起,围着徐恪缓缓走步,好似在寻找机会,突然一击!

    那一日在修复山泉泉眼之时,徐恪就曾领教过那长角红毛怪的厉害。当时,五头三首大黑狼被自己几下剑招,便杀得它们一死四逃。而那长角红毛怪却兀自留在原地,与自己对峙了长时。那怪物力大势猛,只是前爪一拍,就将东山的一柄大砍刀拍得脱手飞上了半空,到最后还抓伤了自己右肩,从容逃去。

    虽然那一次抓伤,只是伤及了徐恪的表皮,回到堡垒之后,经胡依依敷药医治,不到旬日便即痊愈。但徐恪心里清楚,那长角红毛怪皮坚肉厚,除了颈下四寸之处,寻常刀剑根本不能伤它分毫。而且,这种怪物凶猛狡诈又残暴嗜杀,是一种极难对付的魔兽。平常只是一只便已令人头痛不已,不想,今日在这卧牛山谷,他竟一气遇上了四只!

    徐恪提剑在手,心中不停思忖,当下之计,莫过于趁其不备杀开一条血路,施展轻功夺路而逃。然而……他又望了望身边的那一大袋红蕈。若要他舍弃那一大口袋的“宝物”,他又如何能答应!

    他便暗自下了决心,左手提起了那一大麻袋的红蕈,右手长剑斜刺往前,口中大喝了一声“破金势!”真气自剑尖沛然而发,扬起了罡风阵阵,直逼得身前的那一头长角红毛怪忍不住往右一跳。趁此间隙,徐恪急忙纵身往前一跃,大踏步奔行而去……

    不料,徐恪才奔出了不到十丈,徒闻脑后风声袭来,他只得止住脚步,将身一侧,一头长角红毛怪便从他右侧扑了过去,其余三头红毛怪兽也都如影随形而来。便只是这么顿了一顿,徐恪又被那四匹怪物给团团围住。

    徐恪暗道:“看来,不先料理了你们其中的一两只,我徐爷今日势难脱身了!”他将心一横,便放下了左手的那一个大麻袋。他暗运真元,将一口混元真气自丹田气府而上,灌注于右臂之中,突然间,口中大喝了数声:“破金势!开木势!裂土势!断水势!荡火势!”一把长剑如劲风鼓荡,周围顿时满是剑影。那一阵凌厉无俦的剑气,刹那间,四面八方而来,刺在了那四头长角红毛怪的身上、腿上、头上……

    这一次,徐恪依据五行相克之法,突然使出那一招凌厉之极的一气混元剑,直杀得那四匹红毛怪物猝不及防、避无可避。空中只闻“嗤嗤”连声,四匹红毛怪周身尽被剑气所斫,直痛得“嗷嗷”乱叫……然而,由于那几头怪物皮厚毛硬,虽然被剑气割伤,亦只是伤到了皮毛而已。

    徐恪不由得暗自惋惜:“咳!可惜我手中没有那一把削金断铁的昆吾剑,要不然,这一招

    出手,管保你们四头恶兽四肢分离!”

    趁着那四匹长角红毛怪痛得各自避开之际,徐恪再不犹豫,急忙提起了那一大袋红蕈,便往山谷外狂奔而逃。这一次,四匹红毛怪兽领教了徐恪剑气的厉害,终于略略迟疑了片刻。便只是这片刻之间,徐恪急运真气,脚下奔行如飞,已然远远地奔出了山谷之外……

    徐恪心中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心道好险,好险!今日差一点就让嫣儿吃不成那一盆鲜香无比的“红蕈大肉汤”啦!

    徐恪一边脚下不停,一边看了看手中的那一大袋红蕈,心中忍不住得意万分之时,猛然间见前方又是一大团红影朝自己扑来。他急忙立住奔行之势,就地一个侧翻避开,只见还是一头巨大的长角红毛怪立身在自己身后,作势欲扑……

    “怎地那红毛怪物奔行如此之速?还能绕到我的身后!”徐恪乍见一头长角红毛怪又突然出现在眼前,差点与自己撞了一个正着,心中不禁惊异莫名。他心道,刚才自己不是明明已摆脱了那四头红毛怪兽么?此时他再看眼前的那一头长角红毛怪,却发觉它与先前的那四头还是有明显地不同。那一头怪兽毛色更加地纯正与鲜红,乍一看去,仿佛一团赤红的血球挡在身旁一般。

    徐恪心中不禁又气又急,他提剑就往前怒冲,口里大喝了一声“断水势!”一股凌厉的剑气便往那身前的长角红毛怪刺去。那红毛怪兽却斜刺里一闪,便堪堪避开了徐恪的剑招,看它身形步法,较之先前的那四头红毛怪兽,竟似更为灵敏迅捷。徐恪剑身一斜,一招“开木势”便欲跟着递进,蓦地,却听得身前好几声低吼之声。他转身一看,心中不由得万分气苦,原来,就在这眨眼之间,他身前已然又围拢了五头长角红毛怪。而且,每一头都是毛色血红,宛若一个巨大的血球一般,异常夺目惊心!

    此刻,拢共便有六头周身血红的长角红毛怪将徐恪给团团围住。那六头怪兽也不急于进攻,而是围着徐恪兀自旋转不休,那一身血红的毛色,绕着他不停旋转跑动,若是定力不够之人,当时就会被绕得眩晕……

    徐恪自知今日必是一场恶战,他沉心静气,暗运真元灌注于自己右臂,既不被那怪兽的毛色所眩,又提剑凝神戒备。就这样过了片刻,徐恪忽听得那六头长角怪物的身后,竟发出“霍霍、赫赫、嘿哈”之声。徐恪急运目力,向那旋转的怪兽阵法之后望去,这一望之下,心中更是惊异。只见不知何时,那六头长角红毛怪的身后,又现出了一个“人形”怪物。

    那一个“人形”怪物,乍看之下与一个凡人相似,但身形更为长大。他身高足有一丈,膀阔腰圆,手长腿长,看上去宛若一座小山丘一般。他周身都是血红之色,遍体都生长着厚厚的黑毛,偏偏头顶却生着一头蓝色的长发,而且他一双眼珠也是蓝色。

    那通体血红的人形怪物,此时口中“赫赫”连声,好似在指挥着六头长角红毛怪,与徐恪“斗智斗力、一争高下”。而那怪物口中每一次发出声响,嘴边都会带出一些火焰。

    徐恪此时已然见到,非但是眼前的六头长角红毛怪,先前身上被他剑气所斫的四头红毛怪兽也已经跟着追到。不过,那四头红毛怪兽,眼见前方还站立着那一个蓝眼的“人形”怪物,似乎对他满是畏惧之色,都只是远远地驻足观望,好似在等着最后分一杯徐恪的“残羹”……

    眼前包围着他的已足足有十头长角红毛怪,而且,还不知那口中喷火的“蓝眼红人”是何怪物,实力如何?徐恪自知今日必然是凶多吉少,他见眼前那六头红毛怪物兀自围绕他奔行不休,心中便渐生烦躁。当下,他提剑上撩,口中大喝了一声“荡火势!”剑气沛然如雨,剑影如火燎原,一把长剑便往那一团血红的影子中斫去。

    岂料,那“蓝眼红人”似乎等的就是徐恪沉不住气的这一刻。他见徐恪剑招一出,立时口中呼喝连声,每一次呼喝,又是一小团火焰从他口里喷出。

    徐恪长剑所到之处,那一团不停旋转的“红影”却倏然一分。徐恪凌厉的剑气未能斫伤对方丝毫,却徒闻耳后风声作响。他急忙一个转身,挥剑斜指,一招“裂土势!”紧接着递出。只见两头红毛怪兽紧贴着他身旁疾速闪过,他右脚前跨,左腿抬步正欲跟上,蓦地觉到左侧小腿一阵剧痛传来。急切间他只得再次一个转身,挥剑下斩,又是一招“断水势”向下刺出。

    只听“嗤”地一声,徐恪的一把长剑已然狠狠地刺在了一头长角红毛怪的后背上。不料,那红毛怪物竟不为所动,一张巨嘴兀自死死地咬住了徐恪的左侧小腿。那巨嘴中的一排獠牙已然深深地嵌入了徐恪的腿肉之中。徐恪只觉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传来,痛得他头脑一阵眩晕,手中长剑差一点撒手。便就在这一刻,又有两头长角红毛怪已悄然朝他冲来,一头咬向他脖颈,另一头咬他右侧大腿……

    徐恪此时左腿被那长角红毛怪死死咬住不放,血流如注,疼痛钻心,已情知自己必死。他不禁仰天暗叹:“嫣儿,可惜了啊,我再也看不到你喝那一碗红蕈大肉汤了……”

第五十六章、两难之境

    徐恪正闭目等死之际,徒闻身前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喝:“孽畜找死!”那声音虽然遥远,但听着甚是熟悉。徐恪急忙睁眼,只见两道清亮的剑光从自己身旁穿过,剑光所到之处,早已将正待张嘴扑击自己的两头红毛怪兽逼得退开两旁,连那趴在地上死死咬住自己左腿的那只长角红毛怪,也已吓得嘴巴一松,往外逃了开去……

    徐恪看得分明,那两道剑光,分别是两把青锋闪闪的长剑。此刻,那两柄长剑在空中回旋飞舞,冷不丁就会突然下冲,直直地刺向那几只地上的长角红毛怪。那些红毛怪物身形也甚是灵敏,见长剑冲来,便急忙往旁边闪跃避开,抑或伸出前爪跳起扑击,妄图将那长剑拍倒在地。不过,每一次红毛怪物跳起扑击都是徒劳,那两柄长剑忽上忽下、直来直往,剑身似长了眼睛一般,非但将群兽逼得四散逃开,而且,不时就会往其中的一只红毛怪兽身上戳上一剑。

    “你怎么样?快退下!”女子的声音又道,这一次她显然是在对着徐恪说话。

    “我不要紧,多谢姑娘相救!”徐恪咬着牙,强忍着左腿疼痛,手提长剑,一瘸一拐地退出了红毛怪兽的包围之外。此时,那六只长角红毛怪,双眼都是死死地盯住了天空中的那两柄飞剑,谁还有空去理会受伤的徐恪?

    这群长角红毛怪身后的那一只蓝眼人魔,似乎不甘心就此败逃,还在“呼呼、哈哈”地连声指挥着群兽,与那飞剑缠斗。无奈,天空中的那两柄飞剑实在厉害,每一次剑身下冲,都能瞅准时机,戳中其中一只红毛怪兽的脊背。而飞剑的每一次戳刺,都能戳得那些红毛怪物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徐恪凝神细看之下,已知那两柄飞剑绝非凡物,必是两把削金断铁的神兵利器。他心中大喜,立时又忍不住大声呼道:“姑娘,快将这些怪物统统都给杀了!”

    “就你能!”那女子站在远处,不禁白了徐恪一眼,忍不住嗔怪道。听她这口气,竟好似认得徐恪一般。

    只见那女子口里念动真诀,双手挥舞,那两柄长剑剑风一变,突然间招式大开大合,更加地迅捷凌厉。地上的几头长角红毛怪本待纷纷四散逃开,却被那长剑逼得尽往中央缩拢。其中的一头红毛怪兽由于被长剑戳刺得太多,伤口太深,血流已尽,忍不住颓然倒地,嗷叫了一声便一命呜呼。徐恪往地上一瞧,那只血尽已死的怪兽,后背上还留着自己所刺的那一处剑伤,恰正是先前被自己刺了一剑还兀自咬住自己左腿不放的那一头怪兽。

    其余的五头长角红毛怪见同伴已死,忍不住声声悲鸣,各自奋力与长剑扑击周旋。怎奈那长剑身在空中,只有它戳你的份,你却根本奈何不了它分毫。过得片刻,那几只红毛怪物身上、腿上、头上已到处都是长剑戳刺留下的伤口。每一头怪兽周身都是血流不止,这一下,那几只怪物的毛色当真是更加地“血红”了……

    此刻,徐恪见那五头红毛怪兽被飞剑逼得狼狈不堪,又听得它们口中“嗷呜”叫喊,显然是呼痛不已。他情知要不了多久,那几只红毛巨怪必然会被那女子御剑一头头斩杀。他心中又不禁得意洋洋了起来,仿佛已全然忘记了就在不久前的一刻,正是自己被那几头长角红毛怪给逼得狼狈不堪,险些送了一条小命!

    徐恪正瞧得津津有味,蓦地觉身旁一阵热风送到,那原本立身在长角红毛怪身后的蓝眼人魔,不知何时已突然杀到了他的近前。

    徐恪急忙一个侧身,避开了蓝眼人魔凌厉的一掌。他心中恼怒,长剑向前一横,口中大喝了一声“开木势!”便迎了上去。

    “小心,快退下!”徐恪远远地又闻到了那女子的一声叫喊,声音中还满含着关切之情。他长剑堪堪递到中路,已觉不妙,只见那蓝眼人魔大嘴一张,一股烈焰自蓝眼人魔的口中狂喷而出,已朝自己周身袭来。

    匆忙间,徐恪只得倒地一个后翻,才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一团烈焰。他委实未曾料到,那一个蓝眼血红之人的怪物,竟也能如昔日的那一条八岐大蛇一般,口中喷吐烈火,而且,那一团烈火较之昔日,更为凶猛暴烈……

    蓝眼人魔正欲张嘴上前,朝翻滚在地的徐恪再来一团更为灼热的烈火。徒闻耳后破空之声,御剑女子的那两柄飞剑已交错朝他袭来。蓝眼人魔似乎知道那两柄飞剑的厉害,急忙低头一个后跃,闪身避开。两柄飞剑紧贴着蓝眼人魔的身子飞过之后,空中又是一个转身,迅疾地往他头顶飞来。那蓝眼人魔不敢怠慢,展开腿力,左奔右突,他身形步法竟比那长角红毛怪还要灵敏。饶是那两柄飞剑在他身后不断下冲,依然未能伤到他分毫。

    那蓝眼人魔眼见得女子的两柄飞剑凌厉无比,早已发声吩咐五匹长角红毛怪疾速逃离。怎奈,那五匹怪兽就算有心想逃,也已被飞剑给逼得退无可退。蓝眼人魔情急之下,便来了一个“围魏救赵”之计。他偷袭受伤的徐恪是假,援救自己的手下是真。此时,他见女子的飞剑已被自己引开,那五匹受伤不轻的长角红毛怪都已远远逃离了战场。当下,他便再也不敢恋战,奋力催动脚下,没命一般狂奔而去……

    那女子为了援救徐恪,不得已放跑了五头“已是囊中之物”的红毛怪兽。此际见那蓝眼人魔只知狂奔而逃,心知一时半刻也已追不上他。当下,她正欲收了飞剑,蓦地见徐恪身后竟还远远地人立着四头长角红毛怪。她心中大喜,立时双手连动,御使两柄飞剑,尽朝徐恪身后的四头怪兽而来……

    可怜那四头红毛怪兽,原本呆在徐恪的身后,正打算等那蓝眼人魔弄死了徐恪之后,赶上来好分一杯残羹。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空中竟乍现两柄飞剑,它们见“自家的兄弟”与那两柄飞剑缠斗,心中还在犹豫,要不要赶紧逃离,便就是这么片刻的犹豫,蓝眼人魔已带领着那五头长角红毛怪逃了个精光。此时,就算它们想逃,也没有机会了……

    只见女子的两柄飞剑在空中快速回旋,那四头红毛怪物的身形步法,远远不及先前蓝眼人魔所带领的六头。它们还看不清长剑从何处飞来,便已纷纷中招。只是须臾之间,两头怪兽的头颅已被飞剑凌空斩下。另有一头颈下五寸之处被深深戳中了一剑,还未来得及呼号一声就倒地而亡。剩下的那一头怪兽下场最惨,四肢尽被长剑斫断,鲜血流尽,长声嚎叫着倒地而死。

    说起来,那四匹长角红毛怪,本就只能与徐恪堪堪斗个平手。只因它们贪图分一杯徐恪的残羹,竟恋恋不舍,徘徊在徐恪的身后

    逡巡张望,一直不肯离去。初时,它们只道飞剑是与别怪相斗,与自己无关。孰料,就在须臾之间,危险就已降临在自己的头上。等到它们意识到自身危险的时候,却已然失去了逃命的机会……

    人世间,又有多少人自误于此?!当危险还在别人头上的时候,只道与自己无关,心中并不把它当一回事。等到危险一旦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却已然是追悔莫及!

    ……

    徐恪眼见女子的那两柄飞剑如此厉害,心中不禁对她又是钦佩又是感激。他见那女子收了飞剑,已飞身来到了近前,便急忙欲起身向女子行礼致谢,未料,他刚想站起,左腿一阵剧痛传来,忍不住又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样?不要紧吧?”那女子却急步上前,扶起了徐恪,再次关切地问道。

    “怡清……姑娘!怎么是你?”徐恪看清了女子的容貌之后,忍不住惊喜地呼道。他见那女子一身白衫,御风而来,若一位天宫仙子飘然降下凡尘一般,那一身曼妙又绝世的丰姿、冷艳又出尘的仪容,这世间除了怡清,还能有谁?

    “哼!我早就听出是你的声音了,你到现在才认出我呀!……你这病木头!”来者正是怡清,她见徐恪受伤倒地,急切奔来搀扶,脸上已满是关切之色,可嘴里说的却还是埋怨之语。

    “想不到,我还能在这一个世界里,看到你!”徐恪笑道,这一次他是从心底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只因他在镜花楼中,已从怡清的梦境里知晓了她对自己曾有过一次救命之恩。如今他穿越而来之后,竟又蒙她搭救了自己一次。他再回想自己十年前在长安的时候,委实从未有一次给过对方好脸色。当下,他心中又是感佩又是愧疚……

    “你这段病木头,先前是病,今日又傻了吧?你我一个多月前还在长安城见过,今天又说这种傻话!”怡清嗔怪道。

    “是是是!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我是有些……这个了,呵呵……”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不禁又是一阵傻笑。

    “你这腿……怎么啦?”怡清让徐恪在地上坐好,她俯下身去,撕开了徐恪的裤腿,检视他左侧小腿的伤口。她见徐恪左腿受伤不轻,不禁双眉微蹙、脸露忧容。只见那长角红毛怪的牙齿入肉极深,将徐恪左侧整一段小腿,已撕咬得血肉模糊。好在徐恪有护体神功,若是寻常之人被那巨怪利齿用力一咬,早就骨断筋离,断作两截了。

    “怡清姑娘,我没事!不要紧的!”徐恪见怡清俯身对着自己左腿察看,他心中一窘,便欲起身推辞。

    “你别动!”怡清“粗暴”地命令道。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往徐恪的腿伤处倒了些绿色的粉末,他伤口的流血便渐渐地止住。她又直起身左右看了一会儿,旋即便从自己那一件雪白的外衣中,撕扯下了一块长长的布条,俯下身去为徐恪包扎左腿……

    “姑娘,使不得!”徐恪见怡清突然“嗤啦”一声,撕扯起自己的外衣,心下不觉有些惊异。此时,他见怡清扯破外衣,竟是为了给自己包扎伤口,心中又急又愧,急忙劝阻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怡清一边为徐恪包扎,一边嘴里不停地呵斥道:“不给你包扎好,你待会怎么回去?……等到天一黑,就是有十个我,也救不了你!……你这段病木头啊,我看……当真是病得不轻了!”

    “好了,你自己起来走几步看看!”怡清为徐恪包扎停当之后,起身言道。

    这时,怡清转身细看周围,见那五头被自己飞剑所杀的长角红毛怪,兀自还倒在地上,残躯中还在流淌着温热的血液。她急忙走到那几只红毛怪兽身前,拔出背上的长剑,一个个的斩下了怪兽头上的那一只长角。

    怡清捧着五只红毛怪兽的长角,走到徐恪身前,将断角递到徐恪手中,没好气地说道:“快点,趁热喝了它!”

    “什么呀?”徐恪望着那几只血淋淋的怪兽断角,不禁问道。他只觉一股血腥味刺鼻而来,胸中几欲作呕。

    “本道长没空跟你啰嗦,快点,喝了它!”怡清脸朝徐恪,霸气地吼道。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端起一只怪兽断角,放到嘴边用力吮吸了起来,直到将里面的骨髓残血尽皆吞入了肚中方才放下。他喝完了一只又喝一只,直到一气喝完了三只断角中的骨血之后。他终于忍不住这断角中的血腥之味,以手背揩了揩嘴角的残血,苦着脸求道:“怡清姑娘,这东西实在太难喝了,能不能让我少喝一点?”

    “不行!”怡清朝徐恪白了一眼,凌厉的目光中却又闪过一丝俏皮之色。她口气缓了一缓,又说道:“这回知道叫我‘姑娘’了啊!先前,你每一次见我,不都是叫我‘道长’的么?……”

    “道长?我几时叫过你‘道长’呀?”徐恪挠了挠额头,心中不由得疑惑道。他在想为何十年后的自己,会称呼怡清一声“道长”呢?人家虽习得高深道法,然毕竟只是一位妙龄女子,除非发下大愿,此生遁入空门,否则将来也是要嫁人生子的……

    怡清又温言说道:“这长角红毛怪头顶的那一只尖角,内里可都藏着大补之物,比起那些人参鹿茸可不知要强了几百倍,多少人做梦都想着要一副呢!你可倒好,都送到你嘴边了,你还不肯吃!难道还要人喂给你吃不成?”

    “既是这般大补之物,那剩余的这两只断角,不如……你吃了吧!”徐恪又将剩下的两只断角交到怡清的面前,客气道。

    不想,怡清却丝毫不领情,扭头作色道:“哼!你这段病木头、病疙瘩!明知这长角精血乃是你们男人大补元阳之物,偏要叫我一个女孩子家服用,你莫不是又在取笑我不够女子的温柔?”

    徐恪顿时心中大窘,他一脸懵然道:“这……这个我委实不知呀,那……那我立时将它喝完,姑娘且莫见怪,我……我可没那个意思啊!”说着话,他就端起剩下的两只怪兽断角,放到嘴边,“咕咚咕咚”地大口将内里的精元都喝了个精光。

    怡清见徐恪终于喝光了五只长角红毛怪的精元,立时又转怒为喜道:“乖!这才像话么!你现下什么事也别做,只管盘腿打坐,将真气自丹田气府散至四肢百脉,运转一遍大周天试试?”

    徐恪此时已觉腹中升腾出一股温热的气流。他知那长角精元的药力已然发作。当下,他努力将左脚内扣,双腿盘膝而坐,五心朝元,舌抵上腭,闭目凝神,将腹中的那一股暖流,缓缓导引至

    丹田气海,沿着任督二脉,下尾闾、升腰俞、过百会、下承泉……先运转了两遍小周天之后,复又运转真元,将纳至丹田的温热暖流,流布于周身奇经八脉。徐恪只觉周身暖融融、热烘烘地无比地舒适,不觉间又连续导引真气,运转了两遍大周天之后,方才徐徐睁眼。

    此前,徐恪力斗恶怪,小腿又被红毛怪兽咬伤,身体大量失血,心神已现萎靡困顿之象。经过这一番练气导引之后,他顿感气力又长,精神也不由得为之一振。他心中不禁暗叹道:“想不到这长角红毛怪如此凶恶之物,它一只尖角中竟藏有那样的大补之药!看来,世间诸物,诚不能以貌取之呀!”

    这时,徐恪却见怡清手持长剑,走到每只长角红毛怪的身旁,往它腹部一挑,又将手伸入怪兽腹中,掏出了一副巴掌大小的红胆。他忽然间想起,当日只见在金顶山搭救十七公主李琪之时,也曾见慕容桓用一样的方法,从那一只黑虎精腹中取出了一副“虎宝”。想必,怡清此际所取的,必也是那长角红毛怪腹中的精华所在。

    怡清取出了腰间的一个绸布口袋,小心翼翼地将那五副红胆尽数放入其中。徐恪只见最先被怡清飞剑刺死的那头怪兽的红胆,个头最大,约有两只手掌大小,颜色也最是鲜红,其余的红胆却都是呈暗红之色,个头较小,形状也参差不齐。

    徐恪心下好奇,便问道:“怡清姑娘,你从那怪兽肚子里掏出的是什么好物什呀?”

    “你呀!怎地连这个也忘记啦?这是‘红毛胆’呀!拿这个泡酒,只消喝下几口,整一个冬天都不会怕冷啦……”怡清将绸布口袋收好,又走到溪流旁,一边清洗双手的血迹,一边远远地说道。

    她洗净擦干了手腕之后,又走到了徐恪的近前,仔细打量了徐恪半晌,方才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咦?奇怪啦!你是那一段病木头桩子不假,怎地两月不见,你竟比从前又年轻了许多啊?难道说,吃了那长角精元,竟还能让你返老还童不成?哼!……这可太不公平啦!”

    徐恪坐在地上,挠着额头,只得如实相告:“这个……怡清姑娘,实不相瞒,在下是徐恪不假,只不过,在下也并非此时的徐恪,实则乃是自十年前穿越而来……”

    当下,他便将自己进入神王阁云影楼后,借着云影珠穿越时空之力,来到了这十年后的世界,又在许昌土堡中,见到了十年后的慕容嫣、胡依依、姚子贝等人的一番过往,简略说与了怡清知道。

    “太好玩啦!想不到,神王阁竟是这么一个好玩的所在!”怡清听得徐恪所言,不禁雀跃欢呼道。她此时的模样,又尽是一副少女的天真之态,先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早已是荡然无存。

    “咳!白老阁主忒也偏心!这么好玩的所在,为何不叫我也进去看个究竟?”她又嘟着嘴言道。

    徐恪也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位绝色女子。十年不见,胡依依已显出岁月的风霜,姚子贝变得坚毅果敢,慕容嫣也更加成熟与从容,而眼前的怡清,却几乎丝毫未变,依然还是十年前那一位时而温顺、时而暴躁的娇蛮少女。

    “病木头,你是不是……穿越到了这里之后,又回不去了?那一个胖胖的道人骗了你,对吗?”怡清忽然又问道。

    徐恪不由得叹道:“咳……是啊!我也不知为何,那云影真人定要将我诓到了这十年之后,而且还不让我回去?”

    怡清又道:“不用担心,到了合适的时机,你自然就能回去。”

    “是吗?”徐恪忍不住问道。

    “是的!放心吧!”怡清微笑着答道。

    徐恪又问:“可是,那个所谓‘合适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呀?”

    怡清回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等你怀中的那颗灵珠能发出亮光之时,你就能回到过去。”

    徐恪听了怡清的回答,心中略觉宽慰。但他旋即又挠了挠额头,暗觉有些不对,随即便问道:“敢问怡清姑娘,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呢?”

    “这个……”怡清朝徐恪美眸一笑,突然脚步一跃,便朝着山谷中那四亩草地的方向奔行而去。只听她银铃般的声音随风传来:

    “眼下我不告诉你!病木头,你自己猜……”

    徐恪望着怡清雀跃而去的背影,不禁怔怔出神了良久。她仙袂飘飘的身姿御风而行,煞是好看。徐恪左足用力,想要站起随行,他甫一运劲,顿觉又是一阵疼痛传来,只得又复坐倒在地。

    他索性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不断飘散的滚滚浓烟,心中回想着刚才怡清所说的话语,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就能回到十年前的那个世界了!”

    “到时候,我果真……要回去吗?不回去吗?回去吗?”

    “咳!回到过去又怎样呢?过去的那个自己,不正要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吗?我先前已答应了胡姐姐,要与她还有子贝妹妹一同到碧波岛上去隐居。可我……果真能舍得离开嫣儿么?还有青衣卫中的南宫兄,没了我的帮衬,他又该如何苦苦支撑?可我若不舍得离开长安,岂非又背弃了与胡姐姐她们的约定?眼下,胡姐姐与小贝还在榛苓居中等着我呢!咳!……与其回到过去陷入两难之境,倒不如呆在这十年后的世界呢!起码,呆在这里,无论是嫣儿、胡姐姐、小贝,她们都能陪在我的身边,如今,还有怡清姑娘……”

    不知怎地,徐恪听闻怡清说道,他在合适的时机便能回到过去之后,心中竟也没有生出多少欣喜,反倒是多了几分失落。他忽然觉得,虽然此刻他立身于这一片黑暗的世界之下,但只要日日能见到嫣儿、胡姐姐、小贝,还有……怡清,他心中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若有一天,真要他离开这一个已然魔化的世界,他还有些不舍……

    在一个月前,他还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到过去,孰料,就只是匆匆一月辰光,此时的他已经不怎么想着回到他原本的时空了。

    然而,在他原本的时空中,那里的胡姐姐与子贝妹妹,她们可都已收拾好了行装,正等着他出阁与她们团聚呢。对于那一个世界的嫣儿与胡姐姐、小贝甚至还有怡清姑娘,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就这样,徐恪躺在这片黑暗与浑浊的天空之下,心中反复思忖,却再次陷入了两难之境……

    若有一天,云影珠忽然闪现出光芒,我真的要回去吗?不回去吗?还是……回去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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