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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赘婿秋野

    台下的徐恪见两名桑国武士欲切腹自尽,急忙大呼一声:“不可!”奈何自己离得太远,匆忙间不能相救,眼看着就是一副血溅三尺的画面。不料,众人蓦地见高台上白光一闪,只听得“仓啷啷”两声,那两名武士手中的长刀已被人击飞。场上多了一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那两名武士一见那白袍男子,立时俯身跪倒,恭敬道:“柳生将军!”

    柳生朝那两名欲待切腹的武士厉声怒斥道:“比武较技而已,胜者不可骄矜,败者亦无需气馁!若每一个人输了,都要象你们一样切腹,只怕我桑国的武士都要死绝了!”

    两名武士惭愧无地,跪地磕头道:“将军,我们知道错了,任凭将军责罚!”

    “你们先退下吧!”柳生袍袖一挥,吩咐道。

    两名武士默然退到高台之外。柳生上前扶起了朱无能的手臂,高声喊道:“本场胜者,大乾勇士,朱无能!”

    朱无能肩扛三齿钉耙,左手高举,面露得意洋洋之色。台下的一众看客见获胜者竟是一位乾国勇士,大多心中都是愤愤然不平之状。一位手持长剑的桑国武士也是心中气不过,明知不敌还是跃上台来与朱无能相斗,不出三招,他手中长剑便已经被朱无能的钉耙给打得飞了出去,朱无能又胜了一局。

    接下来,又连续有两位比武者上场挑战朱无能,都是被朱无能钉耙挥舞,两三招间便打下台来。朱无能肩扛钉耙,眼望着观礼台居中而坐的大纳言吉田秋野,心道,瞧不出你这老头长的跟一个老妖怪似的,竟能生出一个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儿?

    台下的桑国武士们,见朱无能如此勇猛,自忖皆不是对手,便再无人敢上台挑战。柳生将军作为裁决者,又走上台前,扶起朱无能的左手,向场下询问道:“还有人上场挑战吗?若没有人的话,我就要宣布,这位猪勇士就是本场斗剑大会的第一了!”

    柳生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人说了一句:“且慢!”众人只见他“慢”字还在嘴边,人已如风中纸鹤一般,飘然跃上了高台。只见那说话之人,一身玄色长衫,是一位年纪二十挂零的青年男子,生的眉清目秀,脸容极其俊美。

    台下的看客本来看着朱无能长得身躯胖大、肠肥脑满,又在台上大摇大摆,一副目中无人的骄狂模样,大多不甚欢喜。眼见他就要最后夺冠,众人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失望,此时突见一位青年男子跃上高台要与他斗剑,那玄衫男子轻功如此高妙,更兼长相又是这般俊美。台下顿时轰然叫好,喝彩之声大起……

    那玄衫男子上得台后,向朱无能略略拱手一揖,歉然道:“猪兄,此前山某刚刚才与你和徐兄在花之云共饮,想不到,才过了十天,我们又见面了……”

    朱无能冷哼了一声,昂首道:“废话少说,要打就打!”

    玄衫男子从后背掣出一把青光闪闪的长剑,举剑上撩,动手之前仍不忘说了一声:“猪兄,在下得罪了!”

    ……

    “山之北?”徐恪一见那人,便认出了他正元月十八那一晚与自己畅饮一醉之人。他心中暗道,瞧不出这山公子,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轻功还这般了得!昨夜他与我一场豪饮面不改色,如此从容气度,料想他剑法必然不俗,二弟可得小心为妙了!

    旁边的贺茂似乎瞧出了徐恪的心思,笑问道:“徐兄,你认得此人么?可知他什么来历?”

    徐恪却摇头道:“这个人……不认识!”

    此刻的高台之上,山之北与朱无能已然斗在了一起。朱无能膂力强劲,三齿钉耙又是寒铁所铸的一件神兵,只听得那钉耙舞动劲风,呼呼作响。朱无能的“项王三式”力大势沉,钉耙上下挥舞,招式大开大合,台下的一众看客,都不禁为山之北捏了一把冷汗。

    而山之北却剑走轻灵,不与朱无能力碰。只见他步法轻盈,身姿灵动。一个颀长瘦弱的身影飘忽无常,忽左忽右,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往前斜挥,忽上忽下。虽然每一次长剑触及钉耙,便是“叮”的一声,被钉耙格开,但那柄长剑似乎也是一件宝物,剑光所到之处,直耀得朱无能几乎无法睁眼。那剑刃又无比锋利,若不小心稍一触碰,朱无能不免就要皮破血流。是以,外行人看着以为是朱无能占尽了上风,内行人细看之下,都已明了,若场上形势,以此相斗下去,到了朱无能气力渐渐衰竭之时,便是落败之刻。

    高台下的徐恪看得分明,心知山之北手中长剑已如此锋利,招式又是这般精妙,更兼时不时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照理二弟早已招架不住,此时他还在兀自苦撑,那是全仗着他一身的蛮力和手中的一把三齿钉耙而已。

    “这人的宝剑实在厉害,竟能借助外界的光芒,折射出一阵阵耀眼的强光!徐兄,你看,朱兄已经快撑不住了……”旁边的贺茂提醒道。

    徐恪见高台上的二弟已然落了下风,越是斗到后面,越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显然已经撑不下去,他忙向山之北呼道:“山兄,剑下留情!我二弟认输了……”

    果然,山之北长剑往右上一撩,朱无能只见剑身上一阵刺眼的金光照来,忍不住眼睛一闭,下意识地钉耙往前横打,使了一招

    “奈若何兮”,那三齿钉耙如狂风飞舞,护住了自己的上半身。山之北趁势剑尖下滑,在朱无能右臂上轻轻划过,那一把长剑何等锋利,饶是山之北未使全力,朱无能右臂上也已经被割开了老大一个口子。顿时,朱无能的右臂鲜血如注,他一个把持不住,钉耙立时撒手,一个胖大的身子也“噔噔噔”后退,一屁股跌倒在地。

    朱无能与山之北的这一场打斗,虽然时间不长,但各自精妙的招式层出不穷,只看得台下那些内行之人,均屏息静气,不敢出声。众人只见朱无能钉耙沉猛,山之北长剑轻灵,两人一胖一瘦,一个刚猛一个轻盈,一个全以力见长,一个纯以巧取胜。到最后,山之北长剑当空挥出一个半圆,看他姿势仍是轻盈曼妙,宛若美人起舞一般,却在须臾之间,将朱无能手中钉耙打得脱手,并割伤了朱无能右臂,逼得朱无能倒退跌倒……这一下变起仓促,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待众人见朱无能倒地,山之北持剑轻飘飘而前,便都不禁大声叫好,连连喝彩了起来……

    “山兄,休得伤我二弟!”徐恪见朱无能形势危急,不及细想,立时跃上了高台。他抢步奔到朱无能跟前,将他二弟搀扶起身,从自己身上撕扯下了一块布条为朱无能包扎。他关切地问道:“二弟,你不要紧吧!”

    所幸朱无能只是被剑锋轻轻擦过,虽然流了一些血,却无大碍。此时,朱无能摆了摆手,又从地上捡拾起了他那把三齿钉耙,朝山之北当空一挥,怒道:“你这小白脸,仗着宝剑会闪光,这样赢我算什么本事,俺老朱不服,咱们再来!”

    山之北哈哈笑道:“朱兄,你不也是全凭着手中那把千年寒铁所铸的钉耙么?你若空手,我便也不用剑,咱们再斗一场,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如何?”

    这时,柳生将军上到台来,举起了山之北的左手,高声宣布道:“本场胜者,就是这位武士!”台下顿时又欢呼了起来,人人均以为,这山之北便是一位桑国本土的剑客。只要是桑国人战胜了乾国的勇士,在场的每一个都会感到内心无比地振奋……

    朱无能右手抡开了钉耙,还欲再上。徐恪呵斥道:“二弟,你已经输了,不许胡闹,退下吧!”

    朱无能万分委屈道:“大哥,我好好的,怎能算是输了?!刚才我是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了!”言罢,他又朝观礼台上的大纳言吉田秋野望了望,好似对他“万分不舍”。这一份“依依情浓”甚至于吉田大纳言都差点被感动……

    “二弟,你刚才已经赢了这么多桑国武士,风头也出够了!这位山之北公子,剑法看似绵软,实则后招无穷,你不是他的对手,下去吧!”徐恪劝道。

    “不行!大哥,要么我再跟他打一场,要么,你来打!今天我出不了这口恶气,俺老朱就不下去了!”朱无能依旧恨恨言道,全不理会场下看客的欢呼声。

    “好好好!大哥答应你,你快下去吧……”徐恪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他二弟,就如哄一个三岁小孩一般,终于将朱无能哄得跃下了高台。

    朱无能甫一落地,贺茂便上前察看他右臂的伤势。他解开了徐恪绑住的布条,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白纸,双手连动,折叠了起来。朱无能不解道:“老贺,眼下我胳膊被那小白脸划开了正流血呢,你就算折出阁美智子又能怎么样?难道你是想……”

    朱无能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了美智子轻展朱唇,帮自己吮吸淤血,然后再取出纱巾,缓缓为自己包扎的影像,那一副画面实在美妙,直刺激得朱无能连声说着:“好好好!那感情好啊……”

    不想,贺茂只是将白纸折成了一个长条,他口中一年念动咒语,一边将长条形的纸片紧贴在朱无能右臂的剑伤处。只过得片刻,朱无能右臂流血立止,甚至于连疼痛都已消失。

    “好啦?”朱无能摸着自己的右臂,又看看那张长条形纸片,不禁大感神奇,便朝贺茂问道:“老贺,这……这又是什么法术?”

    贺茂笑道:“这也是一种式神之术,那张纸片被我施予咒术之后便有了灵力,她就能帮你疗伤。只不过,朱兄,我也只是暂时帮你止住了流血而已,你的剑伤并未愈合,接下去,你右臂的动作可要小心一些,不要牵动了伤口……”

    “呵呵呵,老贺,瞧不出你本事不小嘛,俺老朱可要好好谢谢你!”朱无能竟难得地向贺茂拱手行礼,答谢道。

    ……

    台上的徐恪见朱无能已经听劝离开,自己便也想跟着跃下高台,却被身后的柳生一把拽住了身子。柳生轻声向他附耳说道:“徐兄,先不要走,今天的京都斗剑大会,可少不了你!”

    徐恪转身,正欲相问,那柳生将军却不理会他一脸的疑惑,忽然举起徐恪的左手,向高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喊道:

    “下一位挑战者,来自我们桑国下野郡的徐佐之男!”

    人群中顿时又起了一阵喝彩之声,只因他们见徐恪长身玉立,身形朗润,除了一顶大绿帽有些突兀之外,恰也是一位倜傥潇洒的美男子。如今台上的最后两位斗剑之人,个个都是如此英俊,且又是桑国本土的武士,台下的看客焉能不兴奋莫名。

    “徐佐之男?我何时

    变成了这么一个名字?”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向着柳生问道。

    柳生却向徐恪眨了眨眼,好似在说稍后你自会明白。他忽然又朝天一挥手,朝山之北与徐恪说道:“本次京都斗剑大会决胜之战,两位,请!”说完,他便回到了自己的观礼台就座。

    此刻,场上就只剩下了山之北与徐恪两人。到了决战之时,台下的所有看客,也都各自凝神闭气,紧紧盯着台上的两名斗剑之人。

    不料,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台下的气氛已经如此紧张。台上的两人却都各自含笑凝望着对方,仿佛是两位久未谋面的老友,今日骤然相会于此一般。他们迎风伫立于高台之上,一身衣衫随风猎猎而舞,颀长的身子却几乎一动不动。两人均未拔剑,也不说话,而是各自看着对方,各自的眼神里,都满含着笑意,那一阵笑意,恍如春花绽放、春水漫流……

    场下的看客,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场上的斗剑之人,却微笑着凝视。整个京都斗剑大会的现场,高台上下,此时鸦雀无声,仿佛连针尖掉地的声音也隐约可闻。可场上的两人,还是没有拔剑,还是在相互凝望着,甚至于,连他们眼中的微笑,都一丝未变……

    此时的徐恪,脑中自然在不停地回想。他想起十日前与山之北在“乐天居”和“花云楼”中一夜豪饮,那是他平生饮酒最多的一次。虽然他事后酒意汹涌,胸腹微有不适,但人生难得几回醉,那一场豪饮之后,他与对面的那位翩翩美少年,顿生知己之感。不想今日,竟又在擂台上相会。他心中暗自思忖着,此人酒量奇高,剑招奇快,一把宝剑还能耀出闪闪金光,迷乱人眼,这一身功夫已然在自己之上,手中还有宝剑相助,今日之局面,已经是胜少败多。不过,既然柳生将军已经将他推到了台前,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与之一战。同时,他心里也有着一丝替他受伤的二弟找回些颜面的心思。

    就这样,徐恪心中顾自思忖着,便与山之北在高台上一直相互对视。他见山之北始终没有出剑,他便也不拔剑。山之北不说话,他便也不出声。直至过了半刻左右,山之北却忽然转身面朝观礼台,大声说道:“今日的斗剑,我输了!”

    山之北话音刚落,便转身一跃,他颀长的身影翩然而起,人已如风中之鹤,杳然无踪。徐恪仿佛听到山之北一个细若游丝般的声音悠悠在他耳边回响:“徐兄,花云楼那一晚,多承你对诗相助,令我有幸与佳人春风一度,今日我便还了你这人情……”

    这一下变故又是出人意料,场下众人本来都等着见一场旷世无双的斗剑,此际见山之北不战而逃,均感失望莫名。一时间,遗憾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咒骂者有之,暗道此中必有内幕者更有之……

    柳生将军却不理会台下的喧哗,悠忽之间已经到了徐恪眼前。他不等徐恪理清头绪,便举起了徐恪的左手,面朝台下的众人大声宣道:“奉圣上之命,柳生在此宣布,本届京都斗剑大会的第一名,我桑国最强剑客,便是下野郡的徐佐之男!”

    “须佐之男,须佐之男!”台下的看客再次欢呼了起来。这也是历届京都斗剑大会的规矩。一旦裁决者宣布了最后的胜者,场下便是一片欢呼庆贺之声。人人都要以震天一般的欢呼呐喊,向最强者献上他最大的敬意。只不过,本届斗剑大会上的欢呼呐喊之声,却是比往常任何一届都要不如了……

    徐恪不知底细,见场下的一众看客大声地叫喊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名字。人人脸上都是兴奋艳羡之状,他不禁挠着自己的额头,一时间,顿感茫然无措。柳生却一拉徐恪的胳膊,说道:“徐兄,快随我来!”

    柳生将徐恪带到了观礼台正中就座的桑国大纳言吉田秋野的面前。柳生朝徐恪递了一个眼神,暗示他下跪行礼。徐恪却只是略略一拱手,说了一句:“在下徐恪,见过吉田大人!”

    那吉田秋野在桑国乃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这些年他圣眷正隆,皇帝对他所奏之事无不听从。朝野之上也都唯他马首是瞻。他本来见徐恪生得仪表堂堂,心中颇觉欢喜。此刻见徐恪行止傲慢,见了他竟不跪拜。他心中颇有些不快,便冷哼了一声,道:“年轻人有傲气是好的,但不可太傲!以后你做了我的女婿,这礼仪和规矩,需得知道一些!”

    “我做你的……女婿?!”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徐佐君,还不快谢过大纳言?他已允准了你的婚事!”旁边的柳生急忙推了一下徐恪,提醒道。

    “我的……婚事?”徐恪脑中已是更加地懵然。

    吉田秋野的脸色已经更加阴沉,他见此时的徐恪竟然还不跪拜,若不是皇帝此前已经下旨,本届斗剑大会的第一,可迎娶他最小的女儿。他此刻怕是早已经翻脸不认账了。饶是如此,他还是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便不理众人,径自拂袖而去。

    只听吉田秋野阴沉不快的声音在身后又传了过来:

    “今日酉时,来我府上,与小女完婚!”

    徐恪用力地挠着自己的额头,心里愈加地懵了:

    “完婚?……今日!”

第二十八章、意外夺魁

    台下的徐恪见两名桑国武士欲切腹自尽,急忙大呼一声:“不可!”奈何自己离得太远,匆忙间不能相救,眼看着就是一副血溅三尺的画面。不料,众人蓦地见高台上白光一闪,只听得“仓啷啷”两声,那两名武士手中的长刀已被人击飞。场上多了一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那两名武士一见那白袍男子,立时俯身跪倒,恭敬道:“柳生将军!”

    柳生朝那两名欲待切腹的武士厉声怒斥道:“比武较技而已,胜者不可骄矜,败者亦无需气馁!若每一个人输了,都要象你们一样切腹,只怕我桑国的武士都要死绝了!”

    两名武士惭愧无地,跪地磕头道:“将军,我们知道错了,任凭将军责罚!”

    “你们先退下吧!”柳生袍袖一挥,吩咐道。

    两名武士默然退到高台之外。柳生上前扶起了朱无能的手臂,高声喊道:“本场胜者,大乾勇士,朱无能!”

    朱无能肩扛三齿钉耙,左手高举,面露得意洋洋之色。台下的一众看客见获胜者竟是一位乾国勇士,大多心中都是愤愤然不平之状。一位手持长剑的桑国武士也是心中气不过,明知不敌还是跃上台来与朱无能相斗,不出三招,他手中长剑便已经被朱无能的钉耙给打得飞了出去,朱无能又胜了一局。

    接下来,又连续有两位比武者上场挑战朱无能,都是被朱无能钉耙挥舞,两三招间便打下台来。朱无能肩扛钉耙,眼望着观礼台居中而坐的大纳言吉田秋野,心道,瞧不出你这老头长的跟一个老妖怪似的,竟能生出一个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儿?

    台下的桑国武士们,见朱无能如此勇猛,自忖皆不是对手,便再无人敢上台挑战。柳生将军作为裁决者,又走上台前,扶起朱无能的左手,向场下询问道:“还有人上场挑战吗?若没有人的话,我就要宣布,这位猪勇士就是本场斗剑大会的第一了!”

    柳生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人说了一句:“且慢!”众人只见他“慢”字还在嘴边,人已如风中纸鹤一般,飘然跃上了高台。只见那说话之人,一身玄色长衫,是一位年纪二十挂零的青年男子,生的眉清目秀,脸容极其俊美。

    台下的看客本来看着朱无能长得身躯胖大、肠肥脑满,又在台上大摇大摆,一副目中无人的骄狂模样,大多不甚欢喜。眼见他就要最后夺冠,众人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失望,此时突见一位青年男子跃上高台要与他斗剑,那玄衫男子轻功如此高妙,更兼长相又是这般俊美。台下顿时轰然叫好,喝彩之声大起……

    那玄衫男子上得台后,向朱无能略略拱手一揖,歉然道:“猪兄,此前山某刚刚才与你和徐兄在花之云共饮,想不到,才过了十天,我们又见面了……”

    朱无能冷哼了一声,昂首道:“废话少说,要打就打!”

    玄衫男子从后背掣出一把青光闪闪的长剑,举剑上撩,动手之前仍不忘说了一声:“猪兄,在下得罪了!”

    ……

    “山之北?”徐恪一见那人,便认出了他正是元月十八那一晚与自己畅饮一醉之人。他心中暗道,瞧不出这山公子,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轻功还这般了得!昨夜他与我一场豪饮面不改色,如此从容气度,料想他剑法必然不俗,二弟可得小心为妙了!

    旁边的贺茂似乎瞧出了徐恪的心思,笑问道:“徐兄,你认得此人么?可知他什么来历?”

    徐恪却摇头道:“这个人……不认识!”

    此刻的高台之上,山之北与朱无能已然斗在了一起。朱无能膂力强劲,三齿钉耙又是寒铁所铸的一件神兵,只听得那钉耙舞动劲风,呼呼作响。朱无能的“项王三式”力大势沉,钉耙上下挥舞,招式大开大合,台下的一众看客,都不禁为山之北捏了一把冷汗。

    而山之北却剑走轻灵,不与朱无能力碰。只见他步法轻盈,身姿灵动。一个颀长瘦弱的身影飘忽无常,忽左忽右,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往前斜挥,忽上忽下。虽然每一次长剑触及钉耙,便是“叮”的一声,被钉耙格开,但那柄长剑似乎也是一件宝物,剑光所到之处,直耀得朱无能几乎无法睁眼。那剑刃又无比锋利,若不小心稍一触碰,朱无能不免就要皮破血流。是以,外行人看着以为是朱无能占尽了上风,内行人细看之下,都已明了,若场上形势,以此相斗下去,到了朱无能气力渐渐衰竭之时,便是落败之刻。

    高台下的徐恪看得分明,心知山之北手中长剑已如此锋利,招式又是这般精妙,更兼时不时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照理二弟早已招架不住,此时他还在兀自苦撑,那是全仗着他一身的蛮力和手中的一把三齿钉耙而已。

    “这人的宝剑实在厉害,竟能借助外界的光芒,折射出一阵阵耀眼的强光!徐兄,你看,朱兄已经快撑不住了……”旁边的贺茂提醒道。

    徐恪见高台上的二弟已然落了下风,越是斗到后面,越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显然已经撑不下去,他忙向山之北呼道:“山兄,剑下留情!我二弟认输了……”

    果然,山之北长剑往右上一撩,朱无能只见剑身上一阵刺眼的金光照来,忍不住眼睛一闭,下意识地钉耙往前横打,使了一招“奈若何兮”,那三齿钉耙如狂风飞舞,护住

    了自己的上半身。山之北趁势剑尖下滑,在朱无能右臂上轻轻划过,那一把长剑何等锋利,饶是山之北未使全力,朱无能右臂上也已经被割开了老大一个口子。顿时,朱无能的右臂鲜血如注,他一个把持不住,钉耙立时撒手,一个胖大的身子也“噔噔噔”后退,一屁股跌倒在地。

    朱无能与山之北的这一场打斗,虽然时间不长,但各自精妙的招式层出不穷,只看得台下那些内行之人,均屏息静气,不敢出声。众人只见朱无能钉耙沉猛,山之北长剑轻灵,两人一胖一瘦,一个刚猛一个轻盈,一个全以力见长,一个纯以巧取胜。到最后,山之北长剑当空挥出一个半圆,看他姿势仍是轻盈曼妙,宛若美人起舞一般,却在须臾之间,将朱无能手中钉耙打得脱手,并割伤了朱无能右臂,逼得朱无能倒退跌倒……这一下变起仓促,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待众人见朱无能倒地,山之北持剑轻飘飘而前,便都不禁大声叫好,连连喝彩了起来……

    “山兄,休得伤我二弟!”徐恪见朱无能形势危急,不及细想,立时跃上了高台。他抢步奔到朱无能跟前,将他二弟搀扶起身,从自己身上撕扯下了一块布条为朱无能包扎。他关切地问道:“二弟,你不要紧吧!”

    所幸朱无能只是被剑锋轻轻擦过,虽然流了一些血,却无大碍。此时,朱无能摆了摆手,又从地上捡拾起了他那把三齿钉耙,朝山之北当空一挥,怒道:“你这小白脸,仗着宝剑会闪光,这样赢我算什么本事,俺老朱不服,咱们再来!”

    山之北哈哈笑道:“朱兄,你不也是全凭着手中那把千年寒铁所铸的钉耙么?你若空手,我便也不用剑,咱们再斗一场,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如何?”

    这时,柳生将军上到台来,举起了山之北的左手,高声宣布道:“本场胜者,就是这位武士!”台下顿时又欢呼了起来,人人均以为,这山之北便是一位桑国本土的剑客。只要是桑国人战胜了乾国的勇士,在场的每一个人,内心都会感到无比地振奋……

    朱无能右手抡开了钉耙,还欲再上。徐恪呵斥道:“二弟,你已经输了,不许胡闹,退下吧!”

    朱无能万分委屈道:“大哥,我好好的,怎能算是输了?!刚才我是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了!”言罢,他又朝观礼台上的大纳言吉田秋野望了望,好似对他“万分不舍”。这一份“依依情浓”甚至于吉田大纳言都差点被感动……

    “二弟,你刚才已经赢了这么多桑国武士,风头也出够了!这位山之北公子,剑法看似绵软,实则后招无穷,你不是他的对手,下去吧!”徐恪劝道。

    “不行!大哥,要么我再跟他打一场,要么,你来打!今天我出不了这口恶气,俺老朱就不下去了!”朱无能依旧恨恨言道,全不理会场下看客的欢呼声。

    “好好好!大哥答应你,我帮你来打他,你快下去吧……”徐恪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他二弟,就如哄一个三岁小孩一般,终于将朱无能哄得跃下了高台。

    朱无能甫一落地,贺茂便上前察看他右臂的伤势。他解开了徐恪绑住的布条,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白纸,双手连动,折叠了起来。朱无能不解道:“老贺,眼下我胳膊被那小白脸划开了正流血呢,你就算折出个美智子又能怎么样?难道你是想……”

    朱无能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了美智子轻展朱唇,帮自己吮吸淤血,然后再取出纱巾,缓缓为自己包扎的影像,那一副画面实在美妙,直刺激得朱无能连声说着:“好好好!那感情好啊……”

    不想,贺茂只是将白纸折成了一个长条,他口中一边念动咒语,一边将长条形的纸片紧贴在朱无能右臂的剑伤处。只过得片刻,朱无能右臂流血立止,甚至于连疼痛都已消失。

    “好啦?”朱无能摸着自己的右臂,又看看那张长条形纸片,不禁大感神奇,便朝贺茂问道:“老贺,这……这又是什么法术?”

    贺茂笑道:“这也是一种式神之术,那张纸片被我施予咒术之后便有了灵力,她就能帮你疗伤。只不过,朱兄,我也只是暂时帮你止住了流血而已,你的剑伤并未愈合,接下去,你右臂的动作可要小心一些,不要牵动了伤口……”

    “呵呵呵,老贺,瞧不出你本事不小嘛,俺老朱可要好好谢谢你!”朱无能竟难得地向贺茂拱手行礼,答谢道。

    ……

    台上的徐恪见朱无能已经听劝离开,自己便也想跟着跃下高台,却被身后的柳生一把拽住了身子。柳生轻声向他附耳说道:“徐朋友,先不要走,今天的京都斗剑大会,可少不了你!”

    徐恪转身,正欲相问,那柳生将军却不理会他一脸的疑惑,忽然举起徐恪的左手,向高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喊道:

    “下一位挑战者,来自我们桑国下野郡的徐佐之男!”

    人群中顿时又起了一阵喝彩之声,只因他们见徐恪长身玉立,身形朗润,除了一顶大绿帽有些突兀之外,恰也是一位倜傥潇洒的美男子。如今台上的最后两位斗剑之人,个个都是如此英俊,且又是桑国本土的武士,台下的看客焉能不兴奋莫名。

    “徐佐之男?我何时变成了这么一个名字?”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向着柳生问道。

    柳生却向徐恪眨了眨眼,好似在说稍后你自会明白。他忽然又朝天一挥手,面向山之北与徐恪说道:“本次京都斗剑大会决胜之战,两位,请!”说完,他便回到了自己的观礼台就座。

    此刻,场上就只剩下了山之北与徐恪两人。到了决战之时,台下的所有看客,也都各自凝神闭气,紧紧盯着台上的两名斗剑之人。

    不料,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台下的气氛已经如此紧张。台上的两人却都各自含笑凝望着对方,仿佛是两位久未谋面的老友,今日骤然相会于此一般。他们迎风伫立于高台之上,一身衣衫随风猎猎而舞,颀长的身子却几乎一动不动。两人均未拔剑,也不说话,而是各自看着对方,各自的眼神里,都满含着笑意,那一阵笑意,恍如春花绽放、春水漫流……

    场下的看客,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场上的斗剑之人,却微笑着凝视。整个京都斗剑大会的现场,高台上下,此时鸦雀无声,仿佛连针尖掉地的声音也隐约可闻。可场上的两人,还是没有拔剑,还是在相互凝望着,甚至于,连他们眼中的微笑,都一丝未变……

    此时的徐恪,脑中自然在不停地回想。他想起十日前与山之北在“乐天居”和“花云楼”中一夜豪饮,那是他平生饮酒最多的一次。虽然他事后酒意汹涌,胸腹微有不适,但人生难得几回醉,那一场豪饮之后,他与对面的那位翩翩美少年,顿生知己之感。不想今日,竟又在擂台上相会。他心中暗自思忖着,此人酒量奇高,剑招奇快,一把宝剑还能耀出闪闪金光,迷乱人眼,这一身功夫已然在自己之上,手中还有宝剑相助,今日之局面,已经是胜少败多。不过,既然柳生将军已经将他推到了台前,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与之一战。同时,他心里也有着一丝替他受伤的二弟找回些颜面的心思。

    就这样,徐恪心中顾自思忖着,便与山之北在高台上一直相互对视。他见山之北始终没有出剑,他便也不拔剑。山之北不说话,他便也不出声。直至过了半刻左右,山之北却忽然转身面朝观礼台,大声说道:“今日的斗剑,我输了!”

    山之北话音刚落,便转身一跃,他颀长的身影翩然而起,人已如风中之鹤,杳然无踪。徐恪仿佛听到山之北一个细若游丝般的声音悠悠在他耳边回响:“徐兄,花云楼那一晚,多承你对诗相助,令我有幸与佳人春风一度,今日我便还了你这人情……”

    这一下变故又是出人意料,场下众人本来都等着见一场旷世无双的斗剑,此际见山之北不战而逃,均感失望莫名。一时间,遗憾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咒骂者有之,暗道此中必有内幕者更有之……

    柳生将军却不理会台下的喧哗,悠忽之间已经到了徐恪眼前。他不等徐恪理清头绪,便举起了徐恪的左手,面朝台下的众人大声宣道:“奉圣上之命,柳生在此宣布,本届京都斗剑大会的第一名,我桑国最强剑客,便是下野郡的徐佐之男!”

    “须佐之男,须佐之男!”台下的看客再次欢呼了起来。这也是历届京都斗剑大会的规矩。一旦裁决者宣布了最后的胜者,场下便是一片欢呼庆贺之声。人人都要以震天一般的欢呼呐喊,向最强者献上他最大的敬意。只不过,本届斗剑大会上的欢呼呐喊之声,却是比往常任何一届都要不如了……

    徐恪不知底细,见场下的一众看客大声地叫喊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名字。人人脸上都是兴奋艳羡之状,他不禁挠着自己的额头,一时间,顿感茫然无措。柳生却一拉徐恪的胳膊,说道:“徐朋友,快随我来!”

    柳生将徐恪带到了观礼台正中就座的桑国大纳言吉田秋野的面前。柳生朝徐恪递了一个眼神,暗示他下跪行礼。徐恪却只是略略一拱手,说了一句:“在下徐恪,见过吉田大人!”

    那吉田秋野在桑国乃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这些年他圣眷正隆,皇帝对他所奏之事无不听从。朝野之上也都唯他马首是瞻。他本来见徐恪生得仪表堂堂,心中颇觉欢喜。此刻见徐恪行止傲慢,见了他竟不跪拜。他心中颇有些不快,便冷哼了一声,道:“年轻人有傲气是好的,但不可太傲!以后你做了我的女婿,这礼仪和规矩,需得知道一些!”

    “我做你的……女婿?!”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徐佐君,还不快谢过大纳言?他已允准了你的婚事!”旁边的柳生急忙推了一下徐恪,提醒道。

    “我的……婚事?”徐恪脑中已是更加地懵然。

    吉田秋野的脸色已经更加阴沉,他见此时的徐恪竟然还不跪拜,若不是皇帝此前已经下旨,本届斗剑大会的第一,可迎娶他最小的女儿。他此刻怕是早已经翻脸不认账了。饶是如此,他还是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便不理众人,径自拂袖而去。

    只听吉田秋野阴沉不快的声音在身后又传了过来:

    “今日酉时,来我府上,与小女完婚!”

    徐恪用力地挠着自己的额头,心里愈加地懵了:

    “完婚?……今日!”

第二十九章、化敌为友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一、未时、京都后尾大街、贺茂府邸】

    徐恪在京都斗剑大会上意外夺魁之后,众人簇拥着徐恪,一起回至贺茂的府邸。贺茂便命府里的式神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大家举酒为欢,一同庆贺徐恪喜获斗剑第一。

    柳生当先举杯,向徐恪恭贺道:“徐朋友,柳生要敬你一杯,庆贺你非但获得了我桑国第一剑客的称号,马上还能成为吉田大纳言家的乘龙快婿!”

    徐恪此前好几次询问柳生,见他均是笑而不答。此时听他主动言及,当下便再次问道:

    “柳生兄,你之前硬拉着我参加比武,又给我取了一个桑国的名字,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柳生笑道:“徐朋友,你的兄弟被人欺负,你不想给他报仇么?你今天不战而屈人之兵,勇夺斗剑第一的尊号,明天你的名字就会传遍桑国南北,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你,崇拜你呢!”

    朱无能瓮声道:“那么,也该当传我大哥的本名,你叫他什么‘徐佐之男’……这算咋回事?!”

    柳生大口喝完了杯中之酒,仍旧笑道:“给你取一个桑国名字,可是我们贺茂大人的好主意啊!”

    朱无能忙向贺茂问道:“老贺,你这葫芦里到底藏着什么药?干嘛还非得给我大哥取一个桑国名字?”

    贺茂不疾不徐地说道:“若不给徐兄取一个桑国的名字,咱们的这位大纳言,是不会同意让徐兄入赘他吉田家的。”

    朱无能抚掌笑道:“闹了半天,你是在给我大哥张罗一门亲事呐!这个……俺老朱可没意见!不过,话说……老贺!那个叫什么吉田家的女儿,到底人长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象你们所说的,是天下第一美女啊?”

    贺茂回道:“吉田秋野目下只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尚待字闺中,他视若掌上明珠,名叫吉田良子。吉田良子今年十七岁,长得天姿国色、举世无双,至少在我们桑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女!”

    朱无能听得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又忍不住一拍桌子,叹道:“这么好的事为啥就轮不到俺老朱呢!”他又转头朝徐恪言道:“大哥,眼下,你已成了桑国第一剑客,又娶了桑国第一美女。这里气候温暖、风景宜人,你岳父还是个朝廷大官,家里肯定有使不完的奴仆,用不完的钱财。你怀里抱着他家的女儿,没事就喝点皇宫里的龙膏酒……这酒色财气你岂不是样样都占全了?依我看,你从此就在这滢洲桑国安家算啦!何必再回神洲大乾?老贺、柳生,你们说是也不是?”

    贺茂与柳生相互对望了一眼,不觉频频点头,似乎对朱无能之言都颇为赞同。

    “至于那条大蛇,打的赢就打,打不赢也就算啦!无非就是一个‘金泓盂’么!大不了,俺老朱不找喽!敖广丢了东西,凭什么要让我老朱帮他夺回来?他能不能降雨,管我屁事?!”朱无能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低头喝着闷酒,恍似心中颇为不满。

    “二弟,你在胡说些什么!”徐恪轻叱道。

    “我说什么啦!我说的不都是你的心里话么?我本来已经拿了斗剑第一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山之北’!就凭着他一把会闪光的宝剑,这才侥幸打赢了我!可是,他见了你,竟然手指都没动一下,就主动认输了。大哥,他这是故意把那个‘天下第一美女’送了给你啊……”朱无能又喝了一口闷酒,心里头越说越是愤懑,接着又道:“可是大哥啊,你先前在海边渔村,已经睡了一个稻田姬了,这个叫吉田良子的,你……你就让给老朱我算啦!”

    “二弟,休得胡言!”徐恪再也听不下去,急忙摆手阻断了朱无能的牢骚抱怨。

    徐恪心中存着疑惑,便面向贺茂问道:“贺兄,我与二弟此次不远万里来到滢洲,为的便是诛杀八岐大蛇,也为桑国百姓剪除巨怪之害!我二人之所以留在京都迁延日久,等的就是你们皇宫里的龙膏酒。如今,那龙膏酒迟迟未到,你强拉我参加一个劳什子的斗剑大会也就算了,竟还有心思为我张罗婚事,你这究竟是何用意呀?”

    贺茂放下手中的酒杯,微笑着言道:“徐兄莫急,我们都知道你是早晚要回乾国之人。但如今让你成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如此,要诛杀那八岐大蛇,可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徐恪不解道:“贺兄让我与吉田家的小姐成婚,难道是为了诛杀蛇怪?”

    贺茂点头道:“正是!”

    徐恪心中大奇道:“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贺茂答道:“依照伊禾泷所言,要想杀死八岐大蛇,必得用四十坛上好的龙膏酒将他事先灌醉。要想弄到这么多龙膏酒,必得陛下应允。可事到如今,就算我和柳生将军想尽了一切办法,陛下最多肯出十坛好酒。照这样下去,我们永远拿不到四十坛龙膏酒,也就永远无法去杀死蛇怪!”

    徐恪随即说道:“所以,你们就想让那位吉田大纳言帮忙,让你们的皇帝答允赐酒。”

    “是的!”一旁的柳生也点头说道:“要想拿到四十坛龙膏酒,必须让吉田秋野帮忙劝说陛下。要想让吉田秋野帮忙,你就得先做他家的女婿!”

    “这算什么道理!”徐恪急忙摆手道:“柳生兄、贺兄,这诛杀蛇怪,对于桑国上下而言,那可是利国利民之举。吉田既然身为大纳言,上负皇上圣恩,下为百官之长,向天子

    进言,出宫中之物,全力相助我等除魔杀怪,理当是他分内之事!难道,我不做他家的女婿,他就不肯上书进谏了么?”

    柳生闻听之后,却默然无语,只是给自己斟满了一大杯酒,又一饮而尽。旁边的贺茂便回道:“徐兄,不瞒你说,你若不肯答应做他家的女婿,这位吉田大纳言,非但不会帮我们说话,或许还会劝阻陛下,让陛下连十坛龙膏酒都不要赐给我们……”

    “啊?这是为何?”徐恪不禁挠了挠前额,疑惑道。

    贺茂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咳!官场上的事……就是如此,说也说不清啊!徐兄待会还是准备一下,趁早赶去大纳言府,与吉田小姐完婚吧!”

    徐恪却依然摆手道:“不可!此事断断不可!”

    他身旁的朱无能看得很不耐烦,便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大哥,有什么不可啊!让你白捡一个小娘子还不好?你何必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二弟!”徐恪心中更是窘迫。

    “徐兄,你也不必过虑!你就当这是个权宜之计,等事情一了,你自可离去,回到你们乾国娶妻生子,从此就当这事根本就没发生过。这后面的事,我和柳生君自会帮你解释……”贺茂又谆谆劝导道。顿了一顿,他又微笑着说道:“今日斗剑大会上,吉田大人虽然对你行止失仪有些不满,不过,他还是认定了你这个好女婿的!不然的话,吉田大人也不会如此着急,今夜便让你与自己的女儿成亲。”

    徐恪左思右想,仍觉此事颇为荒唐,他苦笑了一下,叹道:“难道,就为了这区区几十坛美酒,搭进去一个年轻女子的名节和她一生的幸福么?”

    柳生一拍桌子,哈哈大笑道:“徐朋友,你果然是个好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桑国不同于你们乾国,有那么多的规矩礼法。男女婚事,能合就合,不能合就分,没那么多讲究!这夫妻之间分分合合、聚聚散散都是常有的事!你杀死了蛇怪之后,只管离去就是。吉田小姐一样会嫁人生子,不会影响她一生的幸福。更何况……”言罢,他又朝贺茂看了看。

    贺茂便道:“徐兄,柳生君的意思是,你今夜就算与吉田良子成婚,也可以不与她行男女之事,这样,也算是保全了吉田小姐的名节……”

    “岂有此理!”朱无能顿时怒道:“你们这不是欺负人么?哪里有成婚后的男女,还不睡在一头的?象我大哥这般玉树临风的男子,若是能侍候他一晚,也算是……”

    “二弟!莫要说了!”徐恪情急之下,忙用手捂住了朱无能的一张大嘴,这才将他下面的那句:“也算是那女子的福分!”给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徐恪怕他二弟再说什么胡话,连忙面向贺茂说道:“那就这么定吧,我答应了!”

    “好,那就多谢徐兄了!”贺茂向徐恪拱手为礼,微笑道。他又朝柳生对望了一眼,两人神情一样,皆是欣喜莫名。

    徐恪又略略思忖了一会儿,向贺茂与柳生拱手言道:“柳生兄、贺兄,徐某尚有一事相求。”

    贺茂回礼道:“徐兄请讲!”

    徐恪道:“自今而后,徐某在桑国的名字,便叫作‘徐佐之男’至于我的真名,却无需为外人道也!”

    贺茂笑道:“那是自然!徐兄尽管放心,从今往后,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徐兄的真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包括那位吉田良子小姐。”他心道这不正是我们所求之事么?若被吉田大人知道,大纳言家里入赘的乘龙快婿竟是一位乾国人,吉田大人非得气炸了不可……

    贺茂见事情已然谈妥,便开始张罗起了徐恪入赘豪门之前的“陪嫁之物”。不想,徐恪犹豫再三,又再次向贺茂求恳道:

    “贺兄,徐某还有个不情之请,下野郡海边渔村有个叫‘稻田姬’的女孩,就是元月十五被村民当作祭品的那位。她……她如今父母双亡,世上再无一个亲人,今后,还要烦请贺兄……”

    “这件事,伊禾泷信中已经跟我说过了”贺茂回道:“徐兄放心,待此间事情一了,我马上就会派人将稻田姬接到京都,今后对她妥为照顾,保她一生无忧……”

    “如此,便多谢贺兄了!”徐恪躬身行礼,长揖到底。

    ……

    ……

    两个时辰之后,徐恪被贺茂等人打扮得焕然一新,穿着一身新郎的红袍,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吉田秋野的大纳言府邸。

    众人却均未料到,此刻宽阔壮丽的大纳言府邸,竟然是冷冷清清。府内非但没什么前来道贺的宾客,甚至于连一些起码的布置装扮也未曾见到。这偌大的一座宅子里,居然一丁点喜事的氛围也没有。

    “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这一下,连一道前来的柳生将军,心中也犯起了嘀咕。他与旁边的贺茂不禁又对视了几眼,心中均是一片茫然。

    出来待客的是大纳言府的总管,他本欲带着新郎直接至小姐的后院拜堂成亲。此刻见柳生将军与贺茂大人竟一道陪着新郎前来,当下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去官邸中禀报老爷。

    柳生当即面露不快,用桑国土语向总管责怪道:“岂有此理!你们吉田大人亲口应承,今晚让徐佐之男与吉田小姐完婚,怎么他这位岳父大人竟然不在家中?!”

    那位总管面露尴尬之色,只得连连点头,胡乱找些理由解释道

    :“我家大人公务繁忙,公务实在繁忙……”

    “再怎么公务繁忙,自己女儿成亲,哪有父亲大人不在现场的道理?简直是太无礼了,无礼之甚!”柳生仍然不依不饶,张口怒斥道。

    桑国朝堂上下,谁都知道,柳生将军与吉田大纳言政见不合,两人势同水火。虽说如今吉田秋野圣眷正隆,是桑皇身边的第一红人,但柳生家族在桑国盛名已久,柳生义雄既享有“桑国第一剑客”之美名,又身居左近卫大将之职,深得桑皇信任,专司守卫皇宫,那也是一个无人可以撼动的狠角色。是以,此刻就算在吉田的府邸内,那总管被柳生一通训斥之下,也只有低着头默不作声,不敢有丝毫抗辩。

    众人又等了半个时辰,这才见吉田秋野姗姗来迟。那吉田大纳言见柳生将军与贺茂,居然都甘愿作为徐恪的贺礼宾客一道前来,心中不禁一愣。虽然他与柳生势同水火,但此时人家特意前来参加自己女儿的婚礼,他倒也不能坏了礼仪。当下,吉田秋野急忙上前,与柳生、贺茂一一见礼,这座大纳言府的前厅中,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一些洋洋喜气……

    在柳生与贺茂的不断要求下,吉田秋野才勉强答应,让总管命人,在府邸内的前厅后园之中,增加一些摆设,添置一些喜庆之物。不过,对于柳生所言,大邀宾客,大摆宴席之事,吉田秋野却还是固执不肯。柳生见吉田言语支支吾吾,心中似有隐情,便连连询问。然而,无论柳生与贺茂怎样探询,吉田秋野却始终不愿明言。

    柳生等人无奈之下,只得听从了吉田秋野的安排。众人略微客气了一番之后,便随着吉田秋野一道来到了小姐居住的后院。那里到事先做了安排,稍稍地显露出了一些喜事的气象。

    按照吉田的计划,“须佐之男”与吉田良子的这一场婚事,一切从简,只需象征性的走一个过场,然后新郎直接进入新房,与新娘良宵共度,如此即可。从此,“须佐之男”便成了入赘他吉田家的一位女婿……

    柳生与贺茂此前商议了半日,就想着借这一场婚事,化解柳生与吉田在朝堂上的敌对。也好让吉田帮着向皇帝进言,出宫中全部美酒,让他们能够拼尽全力诛杀蛇怪。

    毕竟,若徐恪成了吉田的女婿,那么帮助女婿诛杀八岐大蛇,对于吉田秋野而言,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至于柳生这一方,只要能够杀掉大蛇,为民除害,那也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况且,徐恪也是他的一位好友。

    这一场婚事,在柳生与贺茂的心中,本是一桩两全其美之事。然而此时,他二人却见吉田秋野心中摆明了不甚乐意,对整个婚礼也是草草应付了事,如若今日不是他二人到场,连吉田自己都不会来参加女儿的婚礼。一个堂堂的大纳言,全桑国最有权势之人,给女儿办一场婚礼,竟然这般简单随意,甚至于,这根本就算不上是一场婚礼。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有谁会信呐?

    “难怪,今日的‘京都斗剑大会’上,徐朋友刚刚获得第一,吉田就要让他当晚就过来成亲,这明摆着就是不愿声张,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么!”柳生不由得暗自思虑道。

    “斗剑第一之人,可以与吉田良子完婚,这可是陛下事先便已明宣的旨意。而且,听说这一道旨意还是吉田自己向陛下要求的,怎么,如今真到了女儿与之成婚之日,你吉田却反悔了吗?不对呀,你如果要反悔,又为何这么仓促把徐恪叫去,今晚就要让他与吉田小姐同房?”贺茂也在暗自思忖着。

    这其中到底是何缘故?吉田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既然这般不情愿,却为何还是要把吉田良子许配给徐恪?这些情况,此时的柳生与贺茂均无法知道。而吉田秋野却什么都不肯多说。柳生与贺茂虽然心中焦急,却也是无可奈何。

    相比柳生与贺茂的心事重重,此时,心情最为轻松的反倒是徐恪本人。因为,若真的按照柳生的计划,整一场婚礼大宴宾朋、大张旗鼓,他这个新郎官自然是疲于应付,稍一不慎,便要举止失措,落人笑柄。如今,整座府邸内冷冷清清,半个宾客都没有前来,越是简单随意,恰越是让徐恪舒心。至于朱无能,除了焦急地等待何时开宴,他好大吃特吃一番,其它的,都不是他担忧之事……

    就这样,在吉田秋野的府邸内,没有贺礼的宾客,没有鼓乐喧闹的场面,也没有多少喜事的氛围。按照桑国的习俗,徐恪作为新郎官,向吉田秋野和他的夫人,以及柳生等人一一行礼之后,便由两位侍女引路,将他带入了小姐的闺房,也是他此时的新房之中。

    徐恪此前早已想好,他今晚所行之事,都是为了诛杀蛇怪而来。既然桑国的风俗,男女成婚之后,亦是可聚可离,他倒也无需担忧今日的这一场婚事,会有损对方一生的幸福。只是,到了夜间,夫妻同床的那一刻,他定当严守礼法,不做逾越雷池之事,以此来保全那位吉田小姐的名节。

    徐恪一路思忖,不觉间,侍女便将他带入了新房之中,侍女为他关上了房门,掩面一笑,躬身退了下去。

    新房本就是小姐的闺房,此时并未做如何改变,那位吉田良子,此时就坐在床沿。非但一身装扮如常,头上也没有一个红盖头。

    徐恪走进吉田良子的身边,一见她的脸容,立时脸上变色,不由得怔在了当场。

    ……

第三十章、误作怪蛇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一、戌时、京都大纳言府、吉田良子闺房中】

    徐恪一见吉田良子的脸容,立时忍不住惊呼道:“胡姐姐,是你!”

    他绝没有想到,此刻坐在他眼前的那位姿容绝世的清丽少女,竟然是胡依依。

    “难道?我如今还在胡姐姐的梦境里?这……这委实也太离奇了吧!”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暗自思忖道。

    但是,任他挠破自己的额头,他也想不出,为什么胡依依会出现在桑国的大纳言府中,成为吉田家的一位千金大小姐。除非,自己如今还是在胡依依的梦里面,千回百转之后,终于又见着了造梦者本人。

    也许是因为徐恪之前在镜花楼里穿越古镜,进入到胡依依的美梦中太长时间的缘故,让他对于梦境与真实之间,一直感到恍恍惚惚无法分清。此刻,徐恪乍见呆坐床头眼神迷离的“胡依依”,他惊呆之下,又以为自己重新进入了梦境……

    而此时,那位呆坐床前的“胡依依”见了徐恪,竟也是一愣,脸上是茫然中又带有一些意外的神情,她也惊问了一句:

    “你……不是他!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我?我就是我呀!”徐恪挠着头,讷讷言道。他此时大约已感觉到,眼前的那位女子,应该不是胡依依。尽管两人外貌长得酷似,然而神态举止仍然是有明显的不同。此时徐恪一听到那女子的声音,立时便听出她绝非碧波仙子胡依依。

    不过,徐恪又凝神盯住吉田良子,仔细打量了半响,却见她与胡依依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徐恪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叹道,没想到,这世间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难道说,她二人乃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不成?但他随后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胡依依乃是一位修行一千二百多年的狐妖,而眼前的吉田良子却是桑国大纳言的掌上明珠,今年亦不过才十七岁,这两人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起……

    吉田良子见徐恪这样没来由地凝神紧盯着自己,忍不住脸上微微发烫,原本苍白的面色中,竟透出了一丝嫣红。她想起徐恪方才所言,于是又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叫我‘胡姐姐’?我长得和她很像么?”

    徐恪依照自己在乾国的习惯,向吉田良子略略拱手,缓缓说道:“在下徐……徐佐之男,适才在下言语多有失礼,望姑娘恕罪!至于那位‘胡姐姐’是在下的一位故友,姑娘与她,倒委实长得有几分相像……”

    吉田良子见徐恪一身新郎的红袍,头上却戴着一顶巨大的“绿帽”,这一番打扮实在是显得怪异。她忍不住噗嗤一笑,问道:“你不是桑国人,你是从大乾来的吧?”

    “姑娘,在下徐佐之男,来自桑国下野郡,自小生长在海边,乃是一名武士。”徐恪立时朗声回道,顿了一顿,他又补了一句:“此乃千真万确!姑娘切莫多疑呀!”

    吉田良子见徐恪言语轻柔缓慢,举止温文尔雅,这一副做派哪里有半点象一个桑国武士?她灵机一动,便问道:“你说你生长在下野郡的海边,请问你的家乡是哪一个县、哪一个亭、哪一个村?县长是谁?亭长是谁?村长又是谁?还有,你能不光光是讲大乾雅言,也说几句桑国土语吗?”

    “这个……”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一时陷入了仿徨无计之中。他心道这姑娘果然厉害,单只是几句话就套出了我的底细。不过,依照贺茂与柳生的计划,我可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犹豫了片刻,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吉田姑娘,不瞒你说,我虽是自小生长在桑国下野郡,不过,年少时我便度过大海,去乾国学习剑法,一直到今日方才回到故乡。是以我就只会大乾雅言,小时候的桑国土语,倒有些忘记了,望姑娘见谅则个……”

    不知怎地,他说完了这个谎话,却忽然想起了他的三弟秦孤风。他暗想三弟此时不知身在何方?那一夜太湖赏月之时,就曾经听他说起,他自小生长于桑国,年少之时,奉父命来乾国学习剑法,如今自己与他已是半年未见,不知他剑法学得如何,在天山可曾拜得名师?半年前他们三人结拜之时,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时他和二弟竟然来到了三弟的故乡……

    吉田良子一见徐恪神色迟疑、言辞闪烁,便已听出他定是在随口扯谎,好掩饰他不是桑国人的事实。她见徐恪谎话讲完之后,仍是一副思虑担忧的模样,以为徐恪是在担心谎话被自己识破。她心中觉得有趣,不由得又是莞尔一笑。此刻,她见徐恪兀自直挺挺地站立在床前,心下便有些歉然。虽然她此时感到神情困顿,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但她也知道眼前的徐恪今夜是来与她成婚的。

    吉田良子便挪开了自己的身子,朝身边的床沿指了一指,向徐恪说道:“须佐君,您坐这儿吧!”

    徐恪却象一根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那里,他挠了挠额头,仍然不敢坐到良子的身边来。

    吉田良子微笑道:“须佐君,别忘了您今夜是来和我成亲的!现在,我就是您的妻子,您就是我的夫君了!您还不敢……跟我同坐一张床么?”

    “这有何不敢?”徐恪心中暗自说了一句,便走上前来,坐到了良子的身旁。他仔细一想也颇觉有理。自己毕竟是与她成婚之人,对方一个柔弱少女尚且如此大方,自己堂堂一个七尺须眉,何必这般跼蹐不安?

    “吉田姑娘,我见你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仿佛神疲气虚之象,姑娘是身体有恙吗?”徐恪坐在床沿,闻到身旁良子体内的少女幽香阵阵传来,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他只得

    随意找了一个话头,关切地问道。

    吉田良子又是掩面一笑,道:“须佐君,眼下我已是您的妻子,您应该叫我良子,或者叫我的乳名‘嘟嘟梨’也行……”言罢,良子又是一阵脸红,毕竟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面对着徐恪这位俊美文雅的青年男子,就算知道他已是自己的丈夫,心中仍然掩饰不住地感到一阵害羞。

    “嘟嘟梨?这个是你的乳名!为什么会叫这样一个乳名啊?”徐恪也忍不住笑道。

    良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小时候我特别爱吃梨,母亲大人疼爱我,经常会把梨子切成一盘薄片,用热水捂暖和了再喂给我吃。每一次,我都要吃得嘴巴里塞满了为止,看上去就好像是嘟着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生气呢!再加上我小时候长得有点胖,母亲大人就给我取了一个乳名‘嘟嘟梨’。她说我这个乳名非常可爱,每次母亲大人这么叫良子,良子我都很开心呢!”

    “原来,你这个乳名还是一个有故事的名字。嗯……你的故事,听上去让人觉得很温暖呢!”徐恪笑道。他忽然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父母的记忆虽然已经遥远,但他的母亲也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农家女子。只可惜,一场大灾令父母双双病殁,要是今天他们都还健在,那该多好啊!

    “是吗?”良子的脸上露出了幸福与温暖的表情,她好似也在回忆往事,沉醉在过去的甜蜜之中。过了片刻,良子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须佐君,良子这个乳名,除了母亲大人,须佐君今后也可以这样叫我!虽然,母亲大人已经离开了我,但……须佐君这样叫我,也会让良子觉得好开心哦!”

    “您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吗?那么,外面的那位夫人是……?”听到良子的母亲已经离世,徐恪不由得歉然道。

    “嗯!那是父亲大人的其中一位夫人,不过,她也算是良子的其中一位母亲哦!”吉田良子答道。不经意间,她眼中已经隐隐闪现出了泪花。

    想不到,眼前的这位千金大小姐,虽然生长在一个大户之家,但徐恪看得出,她心中竟也深藏着一段悲伤。想必她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定然是万分地思念与不舍。不过,生命无常,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要珍惜眼前。一想到这里,徐恪不禁与良子又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徐恪不愿再触及良子的伤心往事,便移开话题,依旧转到良子的病情上,他又问道:

    “那么……这个……‘度度梨’,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是嘟嘟梨,不是‘度度梨’!”良子忽然轻轻地拍了一下徐恪的右臂,娇嗔道。

    “噢!嘟嘟梨……我知道了!那么,嘟嘟……梨,你的身体怎么样?”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说道。他不明白,为什么吉田良子要这么在意一个乳名的发音?

    “嗯!须佐君叫我的乳名,感觉跟母亲大人叫我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良子的心里,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良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竟柔柔地靠在了徐恪的肩膀上。

    见良子突然贴身靠在了自己的右肩上,徐恪不禁僵在了那里。若是从男女礼法之防上讲,他应当推开良子,与她保持距离。但若论今夜他与良子的特殊关系而言,他又怎能“粗鲁”地推开自己的新婚妻子?他起身让开也不是,不起身让开也不是,只得僵坐床沿,一动不动。而此时,良子温暖的身体、幽香的少女气息、柔软的长发,都已紧贴在徐恪的身前,偏生他心中还要努力提醒着自己,要时刻严守男女之防,不得做丝毫逾矩之事。毫无疑问,今夜的这一番境遇当真是难为了他!

    良子喃喃低语道:“须佐君!良子的身体,真的是病了……今夜,良子就等着夫君给我治病呢!”

    “等我给你治病?可我……我又不是郎中,又怎么为你治病呢?”徐恪不解道。

    吉田良子坐起了身子,又侧过头,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此时却痴痴地凝望着徐恪。她清澈如水的目光中,既饱含着无限深情,又是那么地热烈勇敢。她好几次想要开口,可好几次话到嘴边还是欲言又止。她双颊已然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阵阵绯红之色。因为,每一次她只要一想起将要说出口的话,心中便会感到娇羞莫名……

    终于,她好似经过了漫长的思考,最后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将她为何需要徐恪给她“治病”的原委,一一向徐恪说了出来。

    原来,从十天前开始,吉田良子不知何故,每天晚上都要梦到与一条大蛇缠绕在一起,行男女**之事。到了次日晨间醒来,便不见大蛇影踪,但梦境却异常真实,恍如就在眼前发生一般。这连续几晚下来,吉田良子就渐感气力衰竭、神情委顿,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她父亲吉田秋野心疼爱女,便延请宫中太医为之诊治,但无论是哪一位名医,都瞧不出吉田良子的病因。

    吉田秋野无奈之下,就请来了当时与贺茂忠行齐名的另一位阴阳师芦屋道满。芦屋道满看了之后,便告知吉田秋野,他女儿中的乃是梦魇之术,施术者是一条灵力高强的大蛇,要对付那条大蛇,极其不易。吉田秋野当时就急忙询问道满,可有什么破解之法。芦屋道满思索了一番之后,就说出了一个不算高妙的主意。

    之所以说这个主意不算高妙,甚至于还不太光彩,恰源于这个主意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让吉田秋野尽早把女儿给许配出去。等到吉田良子与男人行房之后,便不再是处女之身,而那条大蛇却一向只对处女有意。再者,若吉田良子已有了夫君,身旁有元阳之气呵护,那大蛇就想再施梦魇之术,却也是万难了。

    那芦屋道满是名动桑国的一位阴阳师,国人尽知其法力高深。他都说了只有这个办法,吉田秋野便只能遵从。临行前,芦屋道满又郑重嘱咐吉田秋野,最好选择一个身体内元阳旺盛,又勇猛有力的男子作为良子的夫君,如此才可确保能阻断那条蛇怪的梦魇之术。

    送走了芦屋道满之后,吉田秋野左思右想,一时踌躇难决。吉田良子可是他最为心疼的小女儿,自小又失了生母,是以他对良子一向百般疼爱,无不顺从。他本待为良子慎重选择一位全桑国最优秀的青年男子,来作她的夫婿。奈何,眼前的良子被大蛇梦魇缠身,如不尽快婚配,立时便有性命之忧。然此时,匆忙之间又让他到哪里去给良子找一个勇猛有力又元阳旺盛的男子?

    此时,恰逢四年一度的京都斗剑大会召开在即,吉田的二夫人便向他献策,何不选取斗剑第一的勇士,来入赘他吉田的家门?吉田秋野一听之下,顿觉此计甚妙,为了慎重起见,吉田还入宫面圣,向皇帝禀明了自己的心意。自然,吉田向桑皇所上奏的折子里,不会说是因为女儿中了大蛇梦魇之术,而是一意表述他此举乃是表彰剑术高强之人,大力弘扬桑国武道,号召全民尚武,以图桑国霸业云云。桑皇闻之,顿时心中大悦,便向全国发了明诏,这才有了后来全桑国皆知的,只要赢得斗剑大会第一,便可成为吉田大纳言的乘龙快婿之事。

    而就在良子的父亲向桑皇上奏,皇帝发布了许婚的诏书之后,吉田良子又在昨夜梦到了那条大蛇。那大蛇照例与她行了一番巫山**之后,还是不肯离去,竟又变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那男子还向良子笑嘻嘻言道,等到京都斗剑大会结束之后,他就会正式进入她吉田府的大门,从此与她喜结连理,终生不再分开……

    吉田良子于今晨醒来之后,心中兀自怔忡不宁。她思前想后,心里越来越觉得害怕,就想把这个梦境告诉父亲。怎奈此刻,她父亲吉田秋野已经去了大生门前的斗剑大会现场。一直到了下午未时,父亲才回到了府邸。

    吉田秋野本来见徐恪生得仪表堂堂、容貌俊美,心中对这位准女婿已有了七分的满意。不过,他见徐恪始终并未出剑,也不知徐恪真实的功夫如何,见柳生匆匆宣布徐恪夺魁,对此事便大为不满。后来,徐恪在他这位未来的老丈人面前,竟还不肯下跪,他气得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只是,他毕竟顾念着女儿的病情,此前皇帝也已有了明诏,他也不好违旨,为了尽早给女儿治病,他就吩咐徐恪,今日酉时,来他的大纳言府邸,与吉田良子完婚。

    吉田秋野回府之后,闻知良子昨夜的梦境,一时间顿感惊诧莫名。他心中不断地回想,越想就越觉得不对。那“须佐之男”无时不刻,头上都戴着一顶巨大的绿帽,如此打扮实在怪异。莫不是那绿帽子就是他变身之物?此人实则就是蛇怪所化?吉田再联想到那男子举止傲慢,言语狂放,就越发觉得这位名为“须佐之男”的青年男子,行迹实在是可疑。难道说,他就是那大蛇所变?又或者,他是柳生与贺茂的阴谋?……但他也委实猜测不出,柳生与贺茂给自己送来一个女婿,究竟是为了实现一个什么阴谋。

    吉田秋野想了半天,却还是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得去寻找芦屋道满,帮他出个对策。然而,此时的道满却不在京都,吉田便出门去了自己的官署,到处派手下出外寻找打探道满的下落。至于他府邸中婚事的操办,却已根本无人问津。良子后院中的一些简单布置,还是他的二夫人为之操办……

    徐恪听罢吉田良子的细述,这才知晓,为何那吉田秋野要这般匆匆地让自己与良子完婚。后来,等他们真的来到了吉田的府邸,却未见府内有丝毫婚礼的气象。原来,竟是有这一番蹊跷的缘故!

    “想不到,我一个杀蛇之人,竟被你父亲误会是蛇怪所变!”徐恪叹了一口气,不禁苦笑道。

    “须佐君,您……您真的是来杀蛇的吗?”良子抬起头,问道。

    “良子……呃……嘟嘟梨,不瞒你说,我此来就是为了诛杀你们桑国海边的那一条八岐大蛇。并且,今日这一场婚事,我也是为了诛杀蛇怪而来……”徐恪又朝良子躬身一揖,便将自己受柳生将军与贺茂大人之所托,为了让她父亲帮助向桑皇进言,好拿到那四十坛龙膏美酒,借之除掉八岐蛇怪的前后原由,尽皆告诉了良子。当然,对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还是只字不提。

    “嗯!原来如此!须佐君,想不到,你还是一位能诛杀八岐大蛇的大英雄!良子我非常钦佩!”说到这里,吉田良子也站起身,向徐恪深深地鞠了一躬,徐恪急忙躬身还礼。

    良子又兴奋地言道:“说实话,须佐君,刚开始见到你时,我还在怀疑你,是不是那条大蛇变的?良子我心里,实在是太害怕了!我再也不想碰那条大蛇,那条该死的蛇怪!……现在,良子我终于放心了,我的夫君是一位盖世大英雄,他是来帮我杀死大蛇的!”

    “此刻,那吉田秋野和柳生、贺茂还在前厅,他们中间有了这许多误会,我当尽快为他们解说清楚啊……”徐恪心念到此,立时又站起身,便说了一句:“嘟嘟梨,我出去一下,先见一见你的父亲……”

    言罢,他正要大步迈出良子的闺房,蓦地,却被一只洁白若春荑的小手紧紧地拽住,只听良子柔柔的声音,颤声说道:

    “夫君,求求你,不要走!良子……需要你!”

第三十一章、冰肌玉骨

    徐恪见良子纤弱的小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襟,忍不住有些为难。但他此时急于去前厅向吉田秋野说明自己的来意,也好帮助柳生将军与吉田秋野化解纠葛,从此之后,众人便可一致对付大蛇。于是,他便向良子委婉说道:

    “良子,我只是去去就来,你少待片刻就好!”

    不料,良子却依旧紧紧地拽住了徐恪的衣服,不肯放手,只听她颤声求恳道:“须佐君,你……你不能走!”

    “为什么呀?”徐恪不解道。

    良子抬起头,一双迷离的眼眸盯住了徐恪的双眼,她眼光里显露出无比地困顿,却又带着殷切地求助。她忽然以手掩口,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软绵绵地说道:“夫君,良子要睡了……”

    “嘟嘟梨,那你就自己先睡吧!没关系的……”徐恪随即微笑着答道。他心想,你若能早点睡着,那岂不是最好?省得到时我两人同处一室,不免尴尬。

    不想,吉田良子又用力地拉扯徐恪的衣襟,面带疑惑地问道:“夫君,你不陪良子一起睡吗?”

    “这个……”徐恪不禁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心中莫名地发窘。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一句什么样的话语来回答此刻良子的疑问了。他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感叹,桑国的风俗果然与我大乾迥然不同!此地的女子外表虽然文静柔弱,内心却是如此热烈奔放!照理来说,良子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且自幼生长于官宦之家,应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却不曾想到,她此时竟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衣袖,非但不肯放他出门,还央求他上床与自己共寝!

    不过,自己今夜毕竟是良子的新婚丈夫,所谓洞房花烛之夜,哪有新郎抛下新娘一人独守空房,管自己离去的道理?!良子对自己的要求,实则也不过分。徐恪想到这一点,自也不能提出异议。他只得不停挠着自己的额头,踌躇难决,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夫君,再过片刻就是亥时了。良子我现在困乏地厉害,马上就会睡着的!那条大蛇每天亥时都会到我的梦里来,跟我做……那种事!……夫君,良子求求你,不要走!陪在良子的身边,保护我,好吗?”良子见徐恪还在犹豫不决,便再次哀哀求恳道。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眼里又堕下了泪珠。

    “好好好!”徐恪忙连连点头说道:“我不走,今夜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嘟嘟梨,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最见不得的便是女人在自己面前流泪。此际见良子如此向他恳求,立时勾起了他心房中的那一片柔软。男人,生来不就是为了保护女人的吗?更何况,自己今夜还是良子的丈夫。对于良子今夜的所言所求,又有哪一句他能够忍心违拗?!

    既然答应了不走,就只能陪着良子一同入睡了。徐恪心里默念着,我只需陪在她身边,保护她不被梦魇所扰即可。到时我不解衣宽带,也不与良子有任何肢体接触,如此应当相安无事,这也算是保全了良子一生的名节了吧!

    这时,良子哈欠连天,睡意已盛,她便拉着徐恪与自己一道躺到了床上。良子见徐恪不愿宽衣,自己也不好脱去衣衫。她脸色一红,当即睡进了被褥之中,两人就这样一起和衣而眠。

    徐恪躺在良子温暖的被褥中,他翻来覆去却是不能成眠。他虽然与良子的身体保持着距离,尽量不与之碰触。然而此时的枕边床上,到处都是良子闺房中那一股淡淡的幽香,还有良子身体内所散发出来的柔和而馨香的气息。这些气息如丝如缕,无论徐恪如何抗拒,还是不可阻挡地钻入他的鼻中,钻入他的脑海,钻入了他的心房……

    而更要命的是,虽然此时的新房中灯烛尽灭,一片漆黑,然而,徐恪分明能感觉到,良子并未入睡。他感觉到有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眸子,依然在凝望着自己……这让他越发地感到心中窘迫了“良子她,不是睡意袭来,忍不住就要睡着的么?怎么还盯着我看……?”徐恪心里暗自寻思着,“不管她!她不睡,我先自己睡着!”他于是便转了个身,背对着吉田良子,努力让自己先睡过去再说。

    ……

    ……

    不知何时,徐恪终于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他恍惚觉得有一位女子正扑在自己身上,胡乱地解开他上身的衣衫。他仔细一瞧,那女子不是别人,恰正是睡在他身旁的吉田良子。他一惊之下,急忙坐起身,一把推开了良子。

    “哎吆!这可不是梦!”等到徐恪坐起身,这才惊觉,眼前的这一幕都是真实发生的。良子已然被他“粗暴”地推在了床边,此际,正伏在被褥间,嘤嘤哭泣了起来……

    “良子,你……你这是怎么啦?!”徐恪心中大感疑惑,脱口而出道。他心道你说你一个人睡害怕大蛇梦魇,我不是已经陪你了吗?你还待要怎样啊!

    良子啜泣道:“夫君,良子也想问你,你这是怎么啦?”

    徐恪奇道:“我……我没怎么啊!我好端端地睡着,没有来动你呀?”

    良子也坐起身,温柔地靠在了徐恪的怀里。此时,她已经脱去了自己的外衫,只剩下内里一件薄薄的绸衣。她软绵绵的身子贴身依偎在了徐恪的胸口,双手怀抱着徐恪,软绵绵地说道:“须佐君,今晚你是我的夫君,良子就是你的女人了。可你为什么不肯碰我?良子我……我需要夫君你给我治病!过了今夜,良子如果还是处女

    ,那条大蛇还是不会放过我的!”

    言罢,良子竟又直接动起手来,不管不顾地去解开徐恪的衣衫。她一边胡乱地撕扯,一边说道:“夫君,今夜,良子我……我要你给我治病,请夫君不要推开我!”

    “不行!这如何使得?!”徐恪下意识地用手一挡,用力稍稍大了一些,又将良子推得倒在了床里边。良子趴在被褥上,突然大哭了起来:“夫君,你不要我了吗?”

    徐恪见良子双肩颤抖、鬓云散乱,又听她哭得如此伤心,心中终究是不忍。他板过良子的肩头,面对着她一张海棠带雨的脸庞,柔声安慰道:“良子,不是我不答应,这……这实在也是为你好呀!”

    良子似乎已领会到徐恪话语中的含义。她止住了哭声,用手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泪痕,就在床上坐起了身子,跪坐在徐恪的身边,向徐恪俯身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说道:

    “须佐君,母亲大人已经离开了我,从今天开始,夫君您就是良子最信任的人了!良子我恳求您……为我治病!良子再也不想梦到那条大蛇了……请夫君您一定要答应!”

    “这……这……”徐恪此时还有些睡意朦胧,他勉力睁着一双惺忪睡眼,嘴里不断嗫嚅着,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子好似已知晓徐恪心中的顾虑,又温柔地说道:“请夫君您放心,良子我知道,有一天,夫君一定会离开我,去大海之外很远的地方,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但……”良子抬起头,又用她一双美丽而清澈的眼眸深情凝望着徐恪,说道:“但良子我也不会后悔!更不会责怪夫君!今天晚上……良子我……我只想做夫君的女人……”

    “那个,嘟嘟梨……”徐恪还想搜肠刮肚,从以往自己所读的经书典籍中找出一番道理来劝慰良子,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嘟嘟梨”的“梨”字刚到嘴边,就已经说不出来。良子一双温润绵软的嘴唇已经悄然无声地覆了上来。徐恪只觉她嘴唇冰冷,冰冷中还带有一丝颤抖,仿佛此时的良子,已经用尽了她一生中全部的勇气。徐恪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一次,他终于没有拒绝。很快,良子抱住了徐恪的脖子,她一个娇弱绵软的身子也就整个地趴了上来……

    到了此时此刻,徐恪已经没有办法拒绝,他也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拒绝良子。

    她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少女,自小就失去了母爱。她又是一个被大蛇梦魇缠身的病人,那些噩梦折磨得她心力交瘁、性命垂危。她只是从你的身上又找到了一丝儿时的温暖,便愿意将她全部的身体和命运都交给你。她不计较你对她的欺骗,不在意你终有一日会离她而去,甚至于,都没有要求你说出自己的真名。她只是需要你,让你为她治病,而这一件事,本就是你今夜来此的任务。这一件事,普天之下,也只有作为她夫君的你,才可以帮她完成……如果这样,你还要将她推开的话,你徐恪还算是个男人吗?

    徐恪心中的防线既已崩塌,便也不像之前那般矜持。再者,他先前与稻田姬毕竟有过一夜的缠绵,已经有了些经验。倒是那吉田良子,虽然已经鼓足了勇气,但毕竟只是一个不经人事的少女。黑夜之中,她手脚乱动,哆哆嗦嗦,实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还是徐恪翻转了身子,温柔地怀抱着她,用他身体内全部的温暖,去融化她的冰冷……

    窗外,凛冽的北风兀自呼号不休,卷起了地上的落叶纷飞。吉田良子所居的后院之中,栽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此刻,那些落地的梧桐叶,也跟随着寒风上下飞舞,正仿佛那些凡人的命运,到处被风儿吹弄,何尝有一天,能真正操控于自己的手中?

    那一棵巨大的梧桐,仿佛一位落寞的老人,在冬夜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他仿佛也在感叹那些凡人,一生都被命运无情地摆弄着,又有谁能知晓自己的下一天,会去向何方……

    徐恪忽然想起了十几日前,自己与稻田姬极尽缠绵的那一个夜晚。那一个夜晚,稻田姬双唇火热,浑身发烫,让自己应接不暇。而今夜的吉田良子,却是嘴唇冰冷,浑身发颤,她自以为鼓足了勇气,心中却是害怕得厉害。

    那一夜,他与稻田姬极尽缠绵,是为了挽救她的性命。

    没想到,今夜,他与良子春风一度,也是为了拯救她的生命,让她能从此脱离大蛇的梦魇。依照良子所言,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她“治病”……

    咳!同样的际遇,同样的这种“治病方式”,同样的没有选择,竟都落在了徐恪一人的身上。这人生,是有多么地神奇啊!

    这世上,有的人千方百计梦寐以求,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纵然你对佳人再怎么落花有意,终究还是流水无情。有的人,根本是无心插柳无意为之,纵然面对着天下第一美女,依然是坐怀不乱心无旁骛,但美人却对你一见倾心,不管不顾地要与你春风一度。这人生,究竟有谁能说得清呢?

    有时候,你心里越是想着一件事,那件事越是会远离你。你心里越是不想着那件事,那件事偏偏要发生在你的身上。冥冥中,老天爷好似就爱跟凡人们开玩笑。兴许,这人生,无非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徐恪实在没有想到,他跨过虚空之门而来,为的是帮助他二弟夺回老龙王的降雨法器,却在不知不觉间,稀里糊涂地挽救了两位少女的性命。而他挽救病人的方式,又委实令人难以启齿……

    就这样,尽管徐恪百般不愿,他还是陪着吉田良子度过了他人生中,又一个难忘的夜晚。

    ……

    ……

    次日天明,徐恪起床,却见身旁的良子已然不知所踪。他心知必是少女害羞,先他晨起而去。他便穿衣离床,匆匆梳洗之后,走去前厅,去拜见那位桑国大纳言吉田秋野。确切地说,他是要去拜见自己的岳父大人了。

    徐恪刚出了小姐的后院,便见吉田府的总管过来召唤,言道老爷正要见他。

    徐恪来到大纳言府的前厅,向自己的老丈人行了礼。虽然他如今已是吉田家“名至实归”的女婿。但此时徐恪仍不愿下跪,只是略略俯身,长揖到底,向岳父大人行了一个请安之礼。

    此时的吉田秋野,却满面春风之状。他非但不以为忤,反倒笑呵呵地拉着徐恪坐在自己的身前,言语之间也颇为亲切,仿佛一夜之间,便已将徐恪当作了自己可以信赖的家人。

    徐恪与吉田秋野一番对话之后,方才明白,原来,吉田良子早起之后,便赶着向自己的父亲禀告了此间的详情。末了,吉田良子更是恳求父亲,尽快向圣上进言,让圣上赐给柳生将军四十坛龙膏美酒,帮助她夫君诛杀大蛇……

    吉田秋野见自己的爱女经过昨晚的新婚之夜后,果然是与众不同。苍白的脸容中已现出一丝血色,人也已经精神了许多。他仔细询问之下,方知昨晚整整一夜,都未见大蛇梦中缠绕。吉田秋野爱女心切,得知此事之后,当下欣喜莫名。

    吉田秋野原本还在担忧,那位“须佐之男”便是大蛇所化之人。此时听了女儿述说之后,才知“须佐之男”实是为诛杀大蛇而来。他心中豁然一松,对那位“须佐之男”便油然而生出了一丝感激之心。既然女儿恳求,他自然满口应允。只因他心里清楚,若能教自己的女婿成为一位诛杀八岐大蛇的英雄,对他这位丈人而言,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徐恪又询问他二弟朱无能与柳生、贺茂的去向。吉田秋野言道,他们昨夜匆匆吃过了酒席,便即离去,此时或在贺茂的府邸。徐恪便辞别了老丈,径回贺茂的白色精舍。

    吉田秋野见他早膳不吃就要离府,面上便微露不快。不过,他听徐恪禀道,是要与柳生将军等人,商议诛杀蛇怪之策,他也不好阻拦。此时,小女良子因为害羞,也不知躲在了府里哪一个地方。他只得在徐恪出门之时,殷殷叮嘱他早点回府,莫要让良子久等……

    徐恪拱手作别自己的老丈人,急着赶回了贺茂的府邸。刚一进门,贺茂与柳生便都抢步迎出,两人此刻正在房中坐等徐恪的到来。他们一见徐恪,都不约而同地面露“不怀好意”的微笑,举手恭贺道:“恭喜徐兄,贺喜徐兄啊,竟然娶到了我桑国的第一美女!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啊?……”

    “咳!你们两个啊……我早知道你们没安好心!我这……可都是被你们给害的!”徐恪手指着柳生与贺茂,不禁摇头叹道。他此时细想,隐约觉得,这一场婚事就好似两人先前早已定好的计划,自己不知不觉就上了两人的当。如今回想,悔之已晚!

    “徐兄,还没吃早饭吧?来来来,咱们一起!”贺茂拉着徐恪的手,走入自家宽敞的内室之中。他对空拍了几下手掌,两位式神美智子与竹千羽来来回回,眨眼间就为三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膳。

    “贺兄,这些早膳,不会也同你的式神一样,是你纸条折叠出来的吧?”徐恪望了望旁边服侍的两位式神,又点着桌上的食物,向贺茂笑问道。

    “徐兄, 你吃过之后,就知道了。”贺茂眯起双眼,微笑道。

    徐恪又向里屋望了望,不用说,他二弟此时必然还在与周公同游。既然二弟睡得正酣,他也不想去打搅。他捏起了桌上的一块麻糕放入口中,只觉入口滑柔,滋味甚是甜腻,料想贺茂的折纸再厉害,必然也折不出如此美味。

    当下,徐恪一边与柳生、贺茂共同吃着早膳,一边就将吉田良子被大蛇梦魇困扰,以及吉田秋野已经答应他们,尽快向皇帝进言之事,尽皆告知了二人。

    柳生听得哈哈大笑,他忍不住向徐恪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徐朋友,你果然厉害呀!良子小姐被大蛇梦魇缠身,生不如死。你一杀到,就吓得那条大蛇不敢再来,我替良子小姐谢谢你,你这可是……救了她的性命啊!”

    不过,柳生话语虽然说得诚恳,徐恪总觉得他眼神中,兀自暗藏着那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但一想到昨夜与吉田良子的那一场彻夜温存,顿觉脸上微微发烫,心中发窘,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三人中,心智最为杰出者,当属贺茂忠行。贺茂闻听徐恪所言之后,又思忖了片刻,忽然面色凝重道:“徐兄,眼下虽然吉田大人已答应帮助我等。不过,四十坛龙膏美酒也不是小事,陛下能不能答允?何时能够赐酒?也都还未可知。这几日,还要劳烦徐兄一事!”

    徐恪问道:“还有什么事?”

    贺茂起身,向徐恪拱手一礼,郑重言道:“在陛下赐酒之前,这几日,徐兄都得回到大纳言府邸,与你的新婚妻子在一起!”

    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神色异常地窘迫。他忍不住苦笑道:

    “什么?还要让我回去!”

第三十二章、只选一人

    徐恪闻听贺茂所言,让他还要再回到大纳言府,去做他的新郎官,顿时一筹莫展。他挠着自己的头,一想到夜间还需为吉田良子行“治病”之事,心中委实窘迫莫名。

    贺茂仿佛猜出了徐恪的心思,笑道:

    “徐兄,如果贺茂没有猜错的话,你应当是自未来而来的吧?”

    徐恪大奇道:“贺兄果然神人也!居然连这个也被你瞧了出来?!”

    贺茂呵呵笑道:“我其实也是猜测而已。我见徐兄总是戴着这一顶奇怪的荷叶绿帽,是以,心中也一直觉得有趣。徐兄在花云楼中曾被歌姬摘取过绿帽,那一瞬间徐兄的身体化作了一种短暂的虚无。我的式神美智子,将那一夜所见都已尽数禀告于我。绿者,旅也,我猜徐兄定是进入到了一趟时空之旅中。徐兄若非自未来而来,也必是自过去而至……”

    徐恪点了点头,抱拳道:“不瞒贺兄、柳生兄,徐某确是自未来而来。此前徐某怕生误会,便未与与两位明言,还望两位仁兄莫怪!”

    柳生义雄闻言之后,不禁惊讶道:“徐朋友,你果然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先前,贺茂大人与我说起,我还以为这纯粹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种奇妙的法术!徐朋友,你太了不起了!”

    徐恪笑着摆了摆手,道:“柳生兄,我可没有随意穿梭时空的本事!之所以能从未来而来,全是依赖虚空之门的传送。其实,在踏入虚空之门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世间竟有如此奇妙的法门。”

    贺茂问道:“徐兄,你说的虚空之门是一道什么样的门?它就在你们乾国的长安么?它是怎么做到把人从未来送到过去的呢?”言下之意,贺茂对此竟似大感好奇,听得出,若有机缘,他也是很想一试。

    徐恪吞吞吐吐道:“贺兄,这个……虚空之门,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徐某只知,它乃……白老阁主所创的一门法术。至于……它是怎么将人送到过去,这可……真的说不清楚……”

    贺茂却不理会徐恪讲话的吞吐之处,他听到“白老阁主”四字之时,立时两眼放光,便又问道:“徐兄,你说的白老阁主,若贺茂没猜错的话,便是神王阁的老阁主白无命吧?”

    “贺兄,你对我们大乾之事,无论庙堂还是江湖,怎地都知道得如此清楚?”徐恪不禁反问道。

    “天下三阁,谁人不知呀!当年我在长安之时,便久闻白老阁主的大名。可惜,白老阁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贺茂终究是缘铿一面!”贺茂仰首叹道,言外之意,对于当年的自己,没有类似徐恪这样的机缘,甚为遗憾……

    旁边的柳生,听得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什么“神王阁”“白无命”的,他一概不知,但又不便细问到底。他心中无趣,便忽然向徐恪问道:“我说徐朋友,你既是从未来而来,那就跟我们说说看,未来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我桑国的国土可曾有发生变化?”

    徐恪想了一想,笑道:“柳生兄,我所来的未来,距离今日亦不过是旬月之差而已!那时的世界与如今并无不同,只不过,下了一场大雨……”言罢,他又心中暗自思忖,看来,你们桑国虽偏处大海之东,地小物贫,但你们桑国上下君臣,其志非小,听你柳生的口吻,难道说你们还想往西跨过大海,染指我们大乾国土?

    “下了一场大雨?下雨有什么稀奇?我京都乃至桑国全境,时常下雨

    呀!”柳生回道。

    “那一场大雨,于我大乾而言,可不是一场普通的大雨啊!”徐恪笑道。他忽然又想到贺茂为何会在自己心中窘迫尴尬的当口,忽然提起自己穿越时空之事,那定是有所指了,便又朝贺茂问道:

    “贺兄,你此前说我自未来而来之事,与今日吉田良子小姐的婚事,可有什么关联么?”

    贺茂当即回道:“徐兄,你既是自未来而来,那么此时真实的你定然是在另一个地方。你今时今日,在我们桑国所行的种种,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所以徐兄对良子小姐,也无需心存愧疚!”

    徐恪不解道:“贺兄所言,徐某似解似不解。不错,此时的我正在大乾的长安城中,眼下我正在青衣卫中当值呢!然我毕竟又跨过了虚空之门来到此时此地,我还是我,我所言所行,亦都是真实存在,贺兄怎能讲,这些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呢?”

    贺茂笑道:“我桑国上古之时,有一位忍术老祖,著有一本《阴阳大论》,乃是自你们乾国上古流传的《太上玄元道德真经》衍化而来。书中有言,‘阴者触阳而生,阳者抱阴乃成,万物皆以阴阳而立,失一不可存也!’徐兄,你此时的本命正身既然在乾国,那么,你如今在我桑国所言所行之种种,依阴阳大论而言,皆不可存也!你若回到虚空之门后,所有人都会失去对于你的任何记忆。就好比关于你的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徐恪不禁问道:“我若回到虚空之门后,所有人……都会失去对于我的记忆么?也包括你,贺兄?”

    贺茂轻轻咳嗽了一声,浅笑道:“呵呵,不瞒徐兄,这所有人里,贺茂倒是除外。不过,良子小姐是一定会把你给遗忘的,包括海边渔村的那位稻田姬,用不了多久,她们都会把你给彻底忘记,就好像你从未来过一样……”

    柳生也奇道:“贺茂大人,照您的意思,我柳生也会从此忘记徐朋友,哪怕以后见到了他,也不会记得他是谁?”

    贺茂点头道:“是的!”

    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反复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啊!是这样的吗?没想到,所有人……都会把我给遗忘啊!……”他这自言自语中,好似还夹杂着一些失落,一些无奈,甚而还有一些伤感,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连徐恪自己也说不清楚。

    说起来,徐恪先遇稻田姬,后见吉田良子,皆是命运中的巧合。在徐恪的内心,他从未想与她们发生些什么,因为他知道他只是一个穿越时空之人。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做完该做的事后,自然就会回到长安。恐怕从此之后,他都不再会踏上桑国的国土。然而,为了拯救她们的性命,他却不得已而与她们成就了男女之事。徐恪心中清楚,他与这两位女子,不可能会有将来。对于这两位纯洁而善良的少女而言,他只是她们生命中的一位过客而已。那么,若能让她们在自己离去之后,自动清楚脑海中的记忆,就当从未与他相见,这岂不是更好?

    徐恪心中颓然叹息道,原来,贺茂跟我讲这桩事,是想让我消解掉对稻田姬与良子的顾虑和愧疚。不过,为什么,明知这样的结果对她们是再好不过,但是我心里,却还是那般难受呢?

    这时,柳生又问道:“不对呀!我明明跟徐朋友已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一起喝酒,一起聊天,一起开怀大笑……这些事都清楚地印在我脑海里

    ,怎么会忘记呢?再说,这些事也已经真实地发生了,又怎么能变成不存在的事情呢?我还记得元月十五那一夜,就是徐朋友救了我的性命呢!”

    贺茂回道:“世间万象,皆有定理。正所谓:孤阴不长、独阳难生!在这一个时空中,只有在长安城中的徐兄,才是合理而客观地存在!所有人都只会记住长安城中的徐兄。而在桑国京都的须佐君,却是自未来而来,最后又回到未来,他本就是虚空之物,自然无人能够记得!”顿了一顿,贺茂又接着说道:

    “至于徐兄在桑国所做下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地发生了,那就是客观存在着的。不过,所有人也只能够记住那些事情,而忘记是谁做的事。就譬如柳生将军,你会记得元月十五那一晚,有人出剑救下了你的性命,但那人是谁?你却永远都想不起来……”

    “好吧,我明白了!”柳生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抬头思忖了半天,好似已慢慢领悟。然而他一想起贺茂竟能例外,心中还是不解,便再次问道:“那么,贺茂大人,既然所有人都会忘记徐朋友,为何贺茂君却独独能记得呢?”

    贺茂笑道:“柳生将军,别忘了,贺茂是做什么的?!《阴阳大论》只是针对一般人而言之常理,对于阴阳师而言,自能破例而为之!”

    “好吧!”徐恪也叹息着说道。想不到,他自穿越虚空之门后,来到桑国的这一番“奇妙的境遇”,最后,能够记住他的仅仅是贺茂一人而已!就仅仅……是一个阴阳师!

    “不过……”贺茂已察觉到徐恪眼神中的那一抹伤感和失落。他忽然向徐恪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徐兄,贺茂刚刚已经说过,阴阳大论偶尔也能破例而为之。区区不才,忝居阴阳师之职,倒是有一些手段,可以向人施法,让她保留对你的这一段记忆……”

    “太好了!”柳生敲了一下桌子,欣喜道:“能认识徐朋友这样的少年英雄,是我柳生义雄的荣幸!柳生可不想从此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贺茂君,到时候就烦请您做法,为我保留徐朋友的这一段记忆吧,拜托了!”

    “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贺茂顿了一顿,又道:“人间阴阳至理,岂可随意逆转!我辈职司阴阳,那破例之事,也只能偶一为之。徐兄回到未来之后,贺茂只能替一个人做法,让她心中永远保留着这一段记忆。至于……那个人是谁,我看,还是让徐兄自己来决定吧!”

    “啊?只有一个人!这个……那还是徐朋友你来决定吧!”柳生摸着自己的后脑,不无失望地说道。他心想,不管你徐恪想让谁来记得你,估计这里面,怕是没我的份了!

    这一下,柳生与贺茂两人,便都一齐望向徐恪,静等着他的答复。他们也都是一样的心思,若只能让一个人记得你,你是选择稻田姬,还是吉田良子?抑或,还是别的谁?……

    【附注:笔者行文到此处,本欲再续,然忽生一个趣念,就是想把这个问题留给各位读者。你们觉得,若主角只能选取一个人,保留对他的所有记忆,你们会选择谁呢?是稻田姬?是篝摩姬?还是吉田良子?欢迎回帖!】

    【剧透一下,若干年后,胡依依香消玉殒,主角思念胡依依,终于不远万里,赶往桑国,与吉田良子再续前缘,不过,也可以和从未记得自己的良子再续前缘哦!】

第三十三章、难以割舍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二、戌初时分、大纳言府、吉田良子闺房中】

    在贺茂与柳生苦苦相求之下,徐恪只得于傍晚时分,回到吉田大纳言的府邸。他与吉田秋野的家人一道用罢晚膳之后,也无处可去。当然,他更不喜与那位处处端着架子的老丈人在一起多言,便只得随着吉田良子,来到她的闺房之中。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周遭虽有灯笼照明,徐恪也无心赏景。但进得新房之后,二人梳洗已毕,除了上床就寝,更加无事可做。

    吉田良子此前已经历了连续十个夜晚的梦魇之苦。她精神已经委顿不堪,每到夜间亥时,便是她最感害怕的时候。偏生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是感觉困顿欲眠。一旦她不小心睡着,那一条大蛇总会在梦中如期而至,与她彻夜**,弄得她神气衰竭又疲惫不堪。而每每次晨醒来之后,她都感惊惧莫名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昨夜,良子与徐恪共寝之后,她初尝**之欢,心中又是害羞又觉甜美。同时,那条大蛇也终于没有出现在她的睡梦中。这一下,上床入睡对于良子而言,便又成了她欢喜渴求之事。更何况,漫漫长夜,寒风凌冽,不早些去感受大床的温暖与甜蜜,还想怎样呢?

    此刻,两人共卧于良子闺房中的那一张精美的红梨木雕花大床上。闻着被褥中散发出的温暖而馨香的味道,徐恪只觉心中暖洋洋地甚是舒服,就恍如小时候他躺在娘亲温暖的怀里一般,那一种暖洋洋、酥融融的感觉,却是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觉。

    有了昨夜的肌肤相亲,今晚两人也就没那么多避讳。良子虽然心中害羞,可还是温柔地靠在徐恪的胸膛上,听着徐恪心房那均匀有力的跳动之音……

    徐恪暗自回想着今日上午贺茂向他所问之事。假如让他选择一位不会将他遗忘的人,他应该选择谁呢?

    当时,面对着贺茂与柳生殷切的目光,徐恪却叹息一声,淡然道:“贺兄,多谢你一番好意,不过,徐某既是自未来而来,又当回于未来。徐某来到贵地的这一番过往,还是让所有人都忘却了吧!让这些往事尽数归于虚空,就当徐某从未来过这里……却也甚好!”

    徐恪的这一句回答却是大出贺茂与柳生意料之外。不过,贺茂略作思忖之后,当下便已了然,往事已矣,何必记入心田?徐恪这是不想让稻田姬与吉田良子徒增伤感。也许,就此将徐恪遗忘,就

    当在自己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他的身影,恰正是对她们最好的选择。

    不过,徐恪随后也向贺茂问了一句:“贺兄,既然徐某自虚空之门而来的这一番过往,所有人都不会记得。那么,等徐某回到未来之后,我自己对于这一番桑国的经历,是否也会遗忘?”

    不想,贺茂却摇头道:“这个……贺茂却是不知了。不过,我猜想这应当是神王阁中的那位白老阁主所定之事。或许,到时候,白老阁主也会问你相同的问题。那么,选择是不是遗忘,就全由徐兄你自己决定了!”

    ……

    徐恪靠在床头,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暗自心道,到时候,若白老阁主也问我相同的问题,那么我应当如何选择呢?是记住她们,还是与她们一样,将这一段过往尽皆忘记?或者,选择性地只记住一人?若我也只能记住一人,那么,我该记住谁呢?

    旁边的良子看着徐恪脸露惆怅之色,不禁关切地问道:“夫君,你在担心什么呢?父亲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今日午时已经进宫,向圣上进谏,将宫中的龙膏酒尽数赐给柳生将军……”

    徐恪看着身边良子的脸庞,在微微闪烁的烛光映照下,此刻的良子,葱鼻莹润、双颊嫣红、粉面似桃、香腮如雪,一头乌黑的长发柔柔地如瀑布一般流泄在他胸前,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眸正痴痴地凝望着自己……若说她是桑国第二的美女,又有哪个女子敢称第一?

    然而,最让徐恪心动的,还是良子的这一张脸庞,长得与胡依依竟如此相似!尽管两人身材不同,举止各异,胡依依长得较高,身形更加饱满窈窕,良子显得清瘦略矮,胡依依有话就说,干脆爽朗,良子说话轻柔,迟疑害羞;但良子不说话的时候,若单看她那一张俏脸,每一次都会让徐恪的心头,升起恍惚迷离之感:

    躺在他身旁的这位绝世无双的温柔美少女,不就是陪了他将近半年的胡依依吗?

    他与胡依依,两下里实则早已是情投意合。但双方都未点破,双方也都严守礼法之防,从未有任何逾矩之为。在徐恪的心中,也一直将胡依依当成了自己的一位大姐姐。尽管,她大了自己足足有一千二百多岁。

    如今,他与长得同胡依依一模一样的吉田良子才初次相见,便遽然与之成婚。昨夜,两人话还没说几句,就稀里糊涂地睡在了一起,彻夜温存、如胶似漆……

    世上竟

    有这样巧合的事情!而这样巧合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了他徐恪的身上!

    徐恪又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他在心底里,再次向自己问起那个问题:到底要不要让良子忘掉自己?而他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忘掉良子?

    此时此刻,他心中不得不承认,如果就这样让自己忘掉良子,他心中当真是割舍不下。同样的道理,若今后有一天,他再次与良子相逢,对方却想不起他是何人,这又是让他多么伤感的事啊!

    良子见自己的夫君依然沉醉在惆怅伤感的情绪中,以为他还在担忧皇帝赐酒之事,便又宽慰道:“夫君,你不用担忧,我听父亲大人讲,圣上已答允了父亲的请求。只是,整个皇宫里全部的上品龙膏酒,加起来只有三十八坛。圣上已命尚宫监加紧制酒,剩下的两坛酒要不了几天,就会做好的……”

    “嗯!谢谢良子!”徐恪微笑着向枕边之人谢道。不经意间,他自己也未曾想到,在他微笑的眼眸里,竟然也隐隐露出了少许晶亮的光芒。

    “夫君……你……你怎么啦?”借着红烛微弱的光芒,良子竟见徐恪的眼中微微闪动出了一丝泪花,她心中顿时大为感动,胸腔中的那一股少女柔情恰似春潮涌动,又似碧海扬波。她便又顺势扑倒在了徐恪的怀里,一边尽情亲吻着他的脸庞、眼睛、嘴唇,一边柔声安慰道:“夫君是舍不得离开良子么?夫君不用担心,就算你离开了良子。良子也会永远记住夫君的!良子我会……一生一世都等着夫君……”

    “咳!说什么一生一世,说什么永远记住,等我回到虚空之门后,一转眼,你就会将我遗忘了……”徐恪再一次心中感叹道。

    不知怎么回事,良子越是用她少女的温柔迎合着徐恪,徐恪越是觉得心中伤感。一想到今后,他与眼前的这位“胡姐姐”或许便会从此形同陌路,他眼眸中的泪水,竟似越积越多,犹如汩汩之山泉,越发而不能止……

    自古文人多伤怀。徐恪虽已练就神功,剑法也堪称高绝,但他自幼喜读诗书,内心依然是文人性情。当此际,不知哪一处柔软的心房被深深地触动,一时间,竟不可遏止地感伤了起来……

    这一夜,良子为了宽慰感伤不已的徐恪,也为了抵御有可能再次来袭的大蛇梦魇,两人便再一次抵足而眠、**为欢。

    ……

第三十四章、怎忍离别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八、辰时、吉田大纳言府邸、大门外】

    自吉田秋野向桑皇进言、晓以利弊之后,桑皇终于答应尽出宫中美酒,帮助柳生等人诛杀八岐大蛇。怎奈皇宫中全部珍藏的龙膏酒,亦只有三十八坛。为了凑足伊禾泷所要求的四十坛上品龙膏酒,桑皇便命宫中相关人等加紧制造美酒。负责宫中一切日常所需的乃是尚宫监,那监正不敢怠慢,督促酿酒师日夜赶工,终于在五天之内,完成了剩下两坛美酒的制作。

    二月初七晚间,桑皇已将全部四十坛龙膏酒赐给了柳生将军。柳生义雄当即将这一好消息转告了贺茂忠行。二人商量之后,便打算次日至大纳言府邸寻找徐恪,与他一道定下上岛杀蛇之计。

    到了二月初八天明之后,柳生便与贺茂一起造访大纳言府。恰逢吉田秋野尚未上值,众人便在吉田府的前厅一同商议打怪之策。依照贺茂的提议,待到二月十五月圆之夜,那八岐大蛇归岛之时,柳生义雄、贺茂忠行、伊禾泷与“须佐之男”、朱无能再一道上岛。由贺茂在岛上布设法阵,阵中就以四十坛美酒作为诱饵,待蛇怪现身之后,其必禁不住美酒诱惑,一通牛饮,待那巨蛇饮至大醉之时,众人再一起突然杀出,合力诛此巨怪。不想,徐恪闻知这一计划之后,当即摇头反对。

    原来,徐恪的意思,既然美酒已经凑齐,便无需再等到二月十五,今日即可出发。若再迟延一日,不知那大蛇又会怎样为虐一方,到时,若沿海百姓再遭生灵涂炭,何其不忍也!

    徐恪此言一出,众人皆自沉吟。过了片刻之后,徐恪此时的老丈人吉田秋野却第一个出言赞同。原因很简单,上个月十六,众人第一次力战大蛇失利之后,那八岐大蛇就到海边稻田姬的渔村作乱,将整一座村庄尽皆捣毁。此事早有地方的郡守上奏朝廷。皇帝闻知之后当即大怒,众臣也是心不自安。皇帝虽然没有下旨怪罪于谁,然若听任那大蛇再为祸人间,大臣们都知道,任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吉田秋野见自己的这位新女婿,如此着急便要上岛杀怪,还道徐恪是想着努力讨好自己,为岳父分忧,心中顿时对徐恪赞赏不已。他哪里能够想到,徐恪如此急切地要离开京都,实在是有一个“迫不得已”的理由。而这个“迫不得已”的理由,徐恪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原来,自从徐恪与吉田良子成婚之后。二月初一那一晚,良子急着要求徐恪给自己“治病”,两人便有了一夜的**之欢。到了二月初二那一晚,徐恪心中竟莫名地涌出了一股感伤,良子不忍心,便用自己温暖而娇弱的身子去抚慰徐恪。如此便几乎成了习惯,到了二月初三、初四……直至昨晚,良子每晚都要求欢,几乎夜夜不停。也许,良子是害怕徐恪给她“治病”地不彻底;也许,良子是担心那条大蛇再次深夜突袭梦魇之术;又也许,良子已经感觉到徐恪行将远离,是以每一晚,她都要求个不停……

    这可苦了徐恪了,他本是一个童男之身,此次进入神王阁,穿越虚空之门,一心就是想着帮二弟夺回降雨的法器,好让大乾的旱灾得

    以解救,百万灾民早日脱苦……他做梦也未曾想到,法器至今还未夺回,自己竟先失了童男之身,而且,连着失了两次。

    这一番境遇对于徐恪而言,也不知是失是得,不管怎样,他当时只想着救人治病,实未动其它的心思。可如今,面对着吉田良子的每夜求欢,他实在已苦不堪言。不过,此事就算他情非所愿,但他们毕竟担着夫妻之名,他又怎能无礼拒却?并且,他还是个守信重诺之人,先前既已答允了贺茂与柳生所请,为了不让吉田秋野起疑,每天晚上,他依然还是会回到吉田大纳言的府邸与良子就寝。

    所以,徐恪思前想后,自己要摆脱眼前这个“困局”,除了尽早离开京都城之外,实已无它路可走……

    贺茂见徐恪作为一个外人尚且如此心急,加之又有吉田大人的一力赞同,他便也不好再次提出异议,当下也就点头应允。旁边的柳生将军不无忧虑的问道:“那么,贺茂大人,若我们今日就赶去八岐岛,那大蛇如果不在岛上,那该怎么办?”

    贺茂思忖了一会儿,回道:“柳生将军放心!我们手里有四十坛天下最好喝的美酒,不怕那大蛇不来!就算他不肯现身,贺茂手里还有最后一招,必会让他忍不住出来!”

    见柳生还在犹豫不决,贺茂又笑着劝道:“柳生将军,既然须佐君杀蛇心切,吉田大人也如此关心,我们理当支持!实在那大蛇不肯现身,我们就在岛上等他七天也是无妨!”

    见贺茂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柳生自然也无话可说,当下也只得点头默认。这一次诛杀八岐大蛇的计划,就在这种祥和而热烈的氛围中,经大家一起讨论之后,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众人计议已定,柳生便急着出门,他要赶紧安排车辆人手运送那四十坛美酒。贺茂还要千里传讯通知伊禾泷就近准备。徐恪便跟随着贺茂一同回府。他也要赶紧见到二弟朱无能,跟他讲好杀怪之法。今日已是二月初八,眼见得时日已经越来越迫近。他心中大约已能料到,这一趟上岛杀怪,应是最后一趟了。

    三人向吉田秋野告辞了出来之后,柳生已经匆匆而去。徐恪与贺茂出得吉田府的大门,正要往西而行,蓦地听见府内远远地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声:

    “夫君……留步!”

    徐恪闻听之下,忍不住暗自叹息了一声,回头望去,便见吉田良子迈着小步,向自己奔来……

    “须佐君,您这是要……走了吗?”良子不顾贺茂就在旁边,一把抱住了徐恪,哭道。

    “良子,别这样……我这是要去杀死那条大蛇,你知道的,大蛇一天不除,我心里一日也难安呀!”徐恪轻轻拍着良子的肩膀,劝慰道。

    这时,贺茂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向徐恪说道:“须佐君,我在前面等你,你和夫人好好聊一会儿,我们……不急的!”

    待得贺茂走开,良子更是紧紧地抱住了徐恪,将她已然哭得梨花带雨一般的脸庞,深深地埋在了徐恪宽广的胸膛里。她强忍着泪水,抽噎着说道:

    “良子我知道,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只是…

    …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夫君,良子留不住你的人,但良子我会努力,留住你全部的回忆!就算有一天,良子不记得夫君了,也请夫君一定不要忘记了良子……”

    良子说话间,便从怀里取出了了一个淡粉色的香袋。她眼中含着泪,又说道:

    “夫君,这个香袋是母亲大人亲手给我绣的,良子我一直戴在身边,今天,良子要把它送给须佐君!”

    徐恪伸手接过了良子手中的香袋,只见那香袋用五色丝线绣成,做工甚是精美。虽然那香袋的时间已经有些久远,但布袋上的图案依然清晰可辩。整个香袋犹如拳头大小,香袋中央绣着五朵樱花环抱着一个“福”字。显然,良子的母亲是希望女儿活得如樱花一般纯洁,一生都能幸福美满。这个香袋对于良子而言,定是她一生中最为珍贵的一件礼物了。徐恪手拿着香袋,一时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子,这么珍贵的礼物,你怎能……?”徐恪忍不住问道。

    “夫君,你打开香袋看一看!”未等徐恪讲完,良子伸手抹去眼角边的泪水,尽力以平和的口吻对徐恪言道。

    徐恪打开香袋,却见内里装着一束头发和一块玉佩。

    “这就是良子我的头发!还有这块玉佩,那是良子十岁的时候,母亲大人亲自给良子定制的,上面有良子的名字……”良子手指着香袋内的物品,哽咽着说道。

    徐恪举起玉佩仔细端详,只见玉佩周边围绕着朵朵祥云,中间刻着一个“良”字。

    “良子……咳!……”徐恪心房中的那一片柔软又被勾起,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才不得不承认,真正到了离别之时,他心中,竟也……这般不舍!

    “夫君!”良子再一次扑在了徐恪的怀里,含着热泪说道:“这个香袋请夫君戴在身上,就象良子我一直陪在夫君的身边一样。良子我会一直……一直祝福夫君的!无论夫君到了哪里,夫君一定要过得平安、幸福!不管怎样,良子我……我会一直记住您的!”

    “良子……你也要保重啊!”这次徐恪终于也忍不住抱住了良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道。俗语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他与良子已经度过了好几个温柔缠绵的夜晚……

    这时候,早晨温暖的阳光照在吉田府邸的大门口,大街上没什么行人。他们就这样深情相拥了片刻,良子忽然挣脱了徐恪的怀抱,一边抹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匆匆地跑进了自家的府门之内。

    “夫君,你走吧……”良子哭泣的声音,在后头传来。

    徐恪凝望着良子远去的背影,他将良子的那一束头发与玉佩尽皆放好,又将香袋紧紧地贴身放入怀中,忍不住叹了一声之后,便朝前面不远处的贺茂挥手道:“贺兄,咱们走吧!”

    徐恪不忍回头,便与贺茂两人,往西边大踏步而去。

    吉田府的大门口,良子美丽而清瘦的身影又跑了出来,她远远地望着徐恪大步离去的背影,无论眼角还是脸庞上,早已是泪下如雨……

第三十五章、龙膏美酒

    徐恪与贺茂回至贺茂的白色精舍之后,徐恪赶紧叫起了正在熟睡的朱无能。待朱无能匆匆吃过了早膳,贺茂也已和伊禾泷千里传讯,把该讲的都跟他讲明。这时,式神美智子进来禀道,柳生将军的车队已经到了贺茂府的大门外。

    三人一起出门,就见柳生领着一队随从,驾着两辆双辕马车而来,其中一辆马车内满满当当,装着皇帝昨晚才刚刚赐给他的四十坛龙膏美酒。

    柳生一见贺茂,当即便问道:“贺茂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已将美酒和马车备好。不过,京都离海边有六百里之远,这么多美酒,贺茂大人是打算怎么运过去呢?”

    贺茂朝柳生笑了一笑,道:“将军别急,有式神相助,六百里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言罢,他便当空拍了四下手掌,空中立时出现了四个腰粗腿壮的巨汉,每一个巨汉身高都有两丈开外,手臂粗大,身材健壮,面貌却甚是狰狞丑陋。

    贺茂吩咐柳生的随从,将两匹健马的缰绳从马车上移开。他又朝空中的四个身形巨大之人点了点头。其中的两个“巨人”便缓缓走到地上,一前一后抬起了那辆装满着美酒的马车。那两人迈开粗壮的大腿,重新又奔入了云端之中,未几,便已消失不见……

    柳生见状,忍不住抚掌赞道:“贺茂大人,您这‘罗刹搬云术’果然了不起啊!桑国有您这样的阴阳师,真是我桑国之幸也!”

    徐恪见了贺茂这般法术,心中也觉新奇,他正要出言赞叹,却见贺茂摆了摆手,右手朝另一辆空着的马车一指,向着众人说道:“柳生将军、徐兄、朱兄,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柳生义雄会意,便当先上了马车,徐恪与朱无能也跟着坐了上去。贺茂朝那些随从挥了挥手,见他们将马匹的缰绳解开之后,自己才最后上了马车。贺茂又对空拍了一下手掌,空中剩下的两个“巨人”又走下地来,如前一般抬起了四人乘坐的马车,再次奔上云端,一路往南,如飞而去。

    徐恪坐在马车内,只见那两个巨人奔跑不停,窗外风声呼呼不绝,周遭景物如飞而逝,不禁大感心奇,遂向贺茂问道:

    “贺兄,你这‘罗刹搬云术’是一种什么法术?却是如此神奇,竟能千里送物,须臾便至?!”

    贺茂回道:“让徐兄见笑了,所谓‘罗刹搬云术’无非一个名目而已,实则也是一种式神之术!那四位罗刹便是与我先前已定下契约的四位式神……”

    徐恪竖起大拇指赞道:“贺兄在式神术上的造诣,当真了不起!”

    贺茂笑道:“式神之术,就算发挥到极致,也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法术。用你们乾国的话讲,无非是些奇 淫巧技而已,于真正的道法而言,终究是难等大雅之堂啊!”

    “贺兄过谦了!”徐恪也笑道。

    “老贺!我们这样过去,还要多少时间才能赶到八岐岛?”一旁的朱无能瓮声问道。对于朱无能而言,此次与徐恪一起来到滢洲桑国。那主打杀

    怪之人本应当是他,然而忙乎了近一月之久,所有的“好处”似乎都被徐恪给捞了。他朱无能吃没吃饱、睡没睡好,今早又被徐恪给拎着耳朵生生地叫起离床。直至此刻,他心中兀自觉得不爽……

    “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贺茂答道。

    “豁!这么快呀!”徐恪又赞道。

    ……

    二人又相互客气称赞了一番,马车已堪堪快要落地之时,贺茂忽然又向徐恪附耳轻声问道:“徐兄,贺茂之前所问你之事,今日还想再问你一次。你当真已决定,等你回到未来之后,所有人对你的这一段记忆,都让他们尽数忘却吗?你当真是……一个都不想让她为你保留记忆吗?”

    徐恪闻听此语,不禁一愣:“这……这个……”他迟疑不决着,竟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在二月初二那一日,已经同贺茂清楚地表明,待他离开之后,并不希望任何人能记住他。既然他只是自虚空而来,便让一切都回归虚空即可。然而此时,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刚刚在吉田府大门外,与他挥泪而别的吉田良子。他心中遏止不住地生出一个念头,就让良子记住我吧,千万不要让时空自动抹除了良子对自己的记忆,或许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去找寻良子呢?……

    正当徐恪踌躇未决之时,马车一顿,已然落地。众人出了马车,极目四望,只见远处海天一线,海水无边无际,海上波涛一阵一阵翻滚而来……半个时辰不到,众人已经来到了海边的八岐岛上。

    此时方当正午,头顶是一轮当空朗照的旭日,脚下是一片海边的荒滩之地,众人立地之所在,恰正是元月十七日下午,徐恪与朱无能大战八岐大蛇之处。这时,四个名为“罗刹”的式神已然遁去无踪,荒滩上只剩下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上满满当当的四十坛美酒,也尽皆完好,连一丁点泥封都没有碰碎。

    “柳生将军、贺茂大人、徐朋友、猪朋友,你们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徐恪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黑布蒙住头脸之人。自然,他就是名动桑国的“第一忍者”伊禾泷。众人见伊禾泷来此,便都与他一一见礼。徐恪有心想询问稻田姬的现状,然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伊禾泷此时已经在荒滩上依法阵之形,摆好了八口大缸。众人依照贺茂的吩咐,便七手八脚,先将马车上的四十坛龙膏酒尽数搬下,拍开了泥封,分别倒入了八口大缸之中。

    霎时间,一阵浓郁的酒香飘来,端的是奇香无比!徐恪见那龙膏酒,果然是酒色漆黑,宛若浓膏。他禁不住酒香扑鼻,手掬一捧送入口中,顿觉一股醇厚柔和的酒力传来,这上品龙膏酒当真是名不虚传!比之长安城中六十年陈以上的“汾阳醉”亦是不分轩轾……

    柳生与朱无能又将两辆空置的马车远远地移了开去。贺茂便自怀中掏出了一支狼毫粗笔,不断蘸取缸中酒水在四周画出各种图形。画好之后他又捡拾来一大堆碎石,在每一口大缸之前,用碎石摆列出了八卦的

    图形……

    徐恪见贺茂正以“乾三连、坤三断、震仰盂、艮覆碗……”这些八卦的图形依次摆列大阵。每一口大缸之前,整好对应一卦,他甚感新奇,便问道:“贺兄,吾国前人所创的‘八阵图’你居然也会?!”

    贺茂摇头道:“诸葛神人所创的‘八阵图’,吾辈区区凡夫,又怎能窥得其中堂奥?这不过是小可自创的一个法阵,待会那大蛇若身入其中,这八卦阵法只是能迷惑他一时而已……”

    待贺茂口中念念有词,布设法阵已毕,贺茂便朝伊禾泷点了一下头。伊禾泷从背囊中取下了一个纸包,将纸包中的药粉也都尽数倒入了八口大缸之中。倒入药粉之后,伊禾泷又拔出腰间的长刀,在每一口大缸中不断来回搅动。那一阵阵浓郁的酒香立时冲天而起,顺着海边吹来的大风,向西边的陆地上纷纷飘散。那酒香实在是浓郁无比,仿佛就算是六百里外的京都,也都能闻到这旷世名酒的清香……

    这样一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岛上的五人各自拿好手中的兵器,远远地散了开去,围着法阵坐好,单等着八岐大蛇出现。

    不想,众人围坐于法阵外缘,一直苦等了一个时辰,自午时直到未时,那条大蛇却仍未现身。柳生心中焦躁,便找到了法阵北边的贺茂,急切问道:“贺茂大人,八岐大蛇是不是不会现身了?若这样久等下去,海边骄阳曝晒,那八缸美酒万一都被晒干了,可如何是好啊!”

    贺茂摆手笑道:“柳生将军不必担心!龙膏酒可不是普通的美酒。它是宫中黑龙井水所酿造,经久而不会蒸发。况且,我又让伊禾泷加入了凝固酒香的药物,可保住这几日那些美酒都不会被太阳晒干!”

    柳生仍旧不放心,他又问道:“贺茂大人,你今早所说的,那最后一招是什么?现在可以用了吗?你此前让我高价买来了花云楼中的花魁篝摩姬的那一缕头发丝,你是想……?”

    “那好吧!”贺茂见柳生如此急切,知道他背负着圣命,担忧此次杀蛇又铩羽而归,便和言说道:“那就请将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贺茂施法之后,相信那条大蛇立时就会现身的!到时,将军可要小心一些了,没有必胜的把握,将军切切不可贸然近身……”

    “我知道了,谢谢贺茂君的提醒,那么这里就拜托贺茂大人了!”柳生略略一躬,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远远地观望着法阵中的动静。

    只见贺茂坐起身,缓缓走到法阵的中央,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折叠成了一个美女的形状,又将那一缕柳生高价购来的头发丝嵌在了纸片之中。他绕着碎石堆积而成的八卦图形缓缓走步,口中似念似唱,一片念动咒语,一边又在法阵中央翩翩起舞。

    徐恪远远地瞧见贺茂边唱边跳,腰肢款款、莲步轻移,那舞姿还分外动人。他不禁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知道这位号称是“桑国第一阴阳师”的奇人,此际又在搞些什么名堂……

第三十六章、画蛇添足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八、未时、滢洲八岐岛】

    徐恪躲在法阵的外围,见贺茂忠行在八口大缸之间来来回回,翩翩起舞,口中似在念念有词,偶尔还会唱出一曲和歌,心中不觉甚奇。他正要上前相询,忽然间,法阵中央竟出现了一位绝色美女,只见她容颜妩媚、国色天姿。徐恪认得那位女子,恰正是京都花云楼中的花魁——篝摩姬。

    徐恪见原本在法阵中边唱边跳的贺茂,却已不见了踪影。他猜想那“篝摩姬”必是贺茂所变。此时,他见八口大缸中央的“篝摩姬”,轻轻扭动着杨柳一般的腰肢,缓缓抬起春荑一般的纤手,好似正跟随着乐曲自在而舞。她口里还不时发出轻柔妩媚的吟唱之声。若非他此刻亲眼所见,有谁能相信,这一番极尽妖冶的香艳景象,竟是一个男子所扮……

    见贺茂舞得如此妖娆多姿,徐恪心中觉得有趣,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那“篝摩姬”闻听徐恪的笑声,一边兀自“艳舞”不停,一边却偷空朝徐恪所卧的方向摆了摆手。好似他已感受到,八岐大蛇的气息,已然越来越近……

    天下最美的好酒与天下最美的舞女,此刻都在八岐岛上一并呈现。兴许,这样的诱惑实在是无法令人抗拒。贺茂跳舞不到半刻辰光,众人乍闻一声沉闷地低吼。一个庞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法阵的北面。令整个桑国都搅扰不宁的那条八岐大蛇,此刻终于现身了!

    此时的八岐大蛇,尚未生出八个蛇头,而是一头一尾的模样。不过,它体长足足有十丈有余,通体乌黑,蛇鳞在日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巨大的蛇头犹如一辆马车大小,乍一看去,宛若一条黑龙,正贴地蜿蜒而来……

    八岐大蛇爬行至法阵的外围,绕着八口大缸转了几圈,既不进入法阵,也不吮吸美酒,而是圆睁一双蛇眼,紧紧地盯住了正在翩翩起舞的“篝摩姬”。大蛇仿佛被“篝摩姬”的歌声所吸引,他轻轻颤动着蛇尾,蛇躯微微摆动,蛇头忽上忽下,一双蛇目却始终不离“篝摩姬”美艳的身影。他就这样怔怔地凝望着眼前的“篝摩姬”,嘴中的蛇信不时吐出,仿佛在分辨与思索,这眼前的“篝摩姬”到底是真是假?

    也许,大蛇的心中,正在焦虑思忖着,如若这“篝摩姬”是真,怎会从京都突然来到荒岛?如若她是假,这身影舞姿、娇媚歌声,又怎会如此神似?

    见大蛇距离贺茂已不足三丈,徐恪担心贺茂一人危险,提剑便要上场。却忽听得贺茂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大家不要动,等大蛇冲进法阵再说!”

    徐恪只得再度卧倒,留神观看场上动静。他再看看东边的二弟朱无能,与西边的柳生、伊禾泷,也都与他一般无异,正静静匍匐于原地,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上场拼杀。显然,贺茂正以“千里传音”之术,暗里知会众人……

    徐恪忽然想起,几日前他与吉田良子共寝之时,他也曾向良子问起,那条夜夜与她梦中**的大蛇,究竟生得什么模样?是否也是八个蛇头、八个蛇尾?良子却回道,那条大蛇虽然身形粗大,但只是一个蛇头一个蛇尾。当时,徐恪心中兀自犹疑,猜测那条大蛇或是别处的蛇精蛇怪也未可知。此刻,他见那八岐大蛇正绕着“篝摩姬”凝神观望,整一条蛇躯都好似在轻轻舞动,此时的大蛇却只是露出了一个蛇头、一个蛇尾。

    徐恪暗自心道:“原来,那八岐大蛇对女子动情之时,却只显露一个蛇头与一个蛇尾。兴许,他这是为了方便与女子行交 媾之事。看来,先前良子夜夜被梦魇缠身的那条怪蛇,定是眼前的八岐大蛇了!今日我只要奋力将它击杀,那么,良子今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被梦魇所困了……”心念到此,徐恪更加下定了决心,一会儿无论如何都要杀死这条巨蛇。

    众人静静地伏在外围,焦躁地等待着。眼见大蛇只是在外围不停地游走,虽见他一双蛇目“痴痴”凝望着“篝摩姬”,但就是不入法阵。众人无奈之下,也只等苦等。而贺茂却不疾不徐,仍然镇定自若地面对着那一条面目凶恶的巨蛇,兀自手舞足蹈、浅吟低唱……

    众人等待了半刻之后,那大蛇终于忍耐不住,忽然蛇身一扭,便径自冲进了法阵之中。徐恪只见那大蛇飞快地靠近“篝摩姬”的身子,蛇首高昂,蛇躯微摆,一条长长的蛇尾瞬间便紧紧裹住了“篝摩姬”的身体,仿佛立时就要与“篝摩姬”来一场人兽相欢。

    徐恪惊呼了一声:“不好!”手提长剑便要冲出,却见被大蛇紧紧裹住的“篝摩姬”已突然消失,此时的法阵中央,就只剩下了那条巨蛇。徐恪离得较远,自然也无法看到,被大蛇紧紧缠住的“篝摩姬”也并非完全消逝,而是化作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和一缕纤细的头发丝。

    非但是徐恪,场上的所有人都有些意料之外,众人惊见这一幕变化,对于贺茂的式神之术更是多了几分钦佩。而此刻的场上,最感惊异的或许正是那条八岐大蛇。大蛇乍见自己日思夜想的“篝摩姬”竟忽然消失,只是化作了一张纸片随风飘散,顿时心中又惊又怒。只见那大蛇暴吼了一声,蛇躯猛然间胀大了一倍,蛇身一晃,迎风已生出了八个蛇头和八个蛇尾。那八个蛇头分从四面扫视,八双蛇目都瞪得滚圆,血红的蛇目中露出

    一阵阵凶光,好似定要寻出那个幕后施法心存戏弄之人,然后将他咬成碎段活剥生吞。

    徐恪见那大蛇目露凶光,已是暴怒之状,当下不敢怠慢,掣出长剑就要上场与那大蛇相斗,蓦地听见旁边一个声音说道:“徐兄,先不忙,且让那大蛇困在阵中,待他灵力耗竭之时,再杀他不迟!”徐恪侧头望去,那说话之人正是先前扮作篝摩姬翩翩起舞的贺茂。

    徐恪见贺茂已脱离法阵,心中一喜,便脱口赞道:“贺兄的法术果然厉害,我见那大蛇明明已将你缠住,不想你竟能在须臾之间,脱身遁去……”

    贺茂笑道:“徐兄有所不知,其实在大蛇现身于‘篝摩姬’面前之时,我早已不在法阵中央了……”

    徐恪奇道:“贺兄,那法阵中的‘篝摩姬’不就是你所假扮的么?”

    贺茂道:“一开始,‘篝摩姬’是我,到后来,她就只是我做的一个式神而已。”

    徐恪道:“原来,这还是贺兄的式神之术,想不到,贺兄还能以式神变化活人。这一份本领,徐某委实钦佩之至!”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得法阵中央又传来巨怪的一声闷吼。那条八岐大蛇被贺茂所施的八卦阵法所迷惑,他左冲又突,一时间却无法出阵。大蛇越发地昂起蛇头,蛇信狂吐,不断地发出“嘶嘶”之声,八双蛇目更加血红。显然,他经历了假的篝摩姬,此时又受困八卦阵中,心里已是狂怒异常……

    徐恪见那大蛇在八堆碎石之间游走不停,巨大的蛇身左右摇晃,显然急于爬出法阵之外,然而他爬来爬去,却一直在八卦阵之内来回兜圈。他不由得心中对贺茂愈加生出钦佩之心,心道瞧不出这贺茂年纪轻轻,一身法术委实了得!看来,桑国虽是小小一个岛国,却也不能小看了此间的英雄!

    徐恪握紧了剑柄,只待那大蛇被法阵迷惑得气力衰竭之时,便立即出手取它性命。这时,忽见法阵西边飞出了三把短刀,那短刀经人大力送出之后,在空中滴溜溜乱转,直朝大蛇飞去……

    “伊禾泷,不可!”贺茂见状立时大声呵斥阻止,却已然不及。那大蛇被困八卦阵中,正无计可施之时,冷不丁见空中有三把短刀飞来,立即竖起蛇尾迎向短刀。伊禾泷用来偷袭的三把短刀,在蛇尾大力拍击之下,顿时转变了方向,击打在了地上的三堆碎石上。原本地上经贺茂精心布置而成的“巽”“兑”“坎”三卦,被短刀一冲,立时散作了一堆乱石。缺了这三个阵眼,那八卦阵瞬间便失去了迷乱之效。大蛇趁此间隙,蛇身一扭,如风一般爬行到了法阵之外。

    “咳!伊禾泷真是画蛇添足!”贺茂顿足长叹了一声,似是感觉甚为惋惜。然此时他见大蛇已脱出八卦阵之外,他也只能无可奈何。

    八岐大蛇刚刚脱身到了法阵外围,却并未离去,而是转身又爬回到了法阵边缘。众人只见他绕着八口大缸徐徐转圈,似是舍不得那八缸天下美酒,又似在沉思如何对付施法之人。徐恪握住了双股剑,悄悄向大蛇走近。他心道,法阵既已被破,眼下,便只有与它拼杀一途了……

    八岐大蛇忽然蛇身一仰,八个蛇头一起扑向了八口大缸。只见他半个蛇头浸润于大缸之内,好一通虹吸牛饮,只片刻之间,那桑国皇宫中珍藏的四十坛龙膏美酒,便都被他喝了个精光。

    “怪蛇,受死吧!”兴许是舍不得那名动天下的四十坛美酒就这样被大蛇给吸了个精光,兴许是见大蛇喝了如此巨量的美酒之后,必然会醉倒不起。柳生义雄第一个按捺不住,他高举着一把长长的剑刀,怒斥了一声,便当先朝大蛇冲了过来。

    不想,大蛇一气喝下了四十坛龙膏酒之后,并未出现如众人所预料的醉倒之状,他蛇身微摆,灵动如常,见柳生提剑冲来,一个蛇头佯装迎敌,另有两个蛇头已分从左右朝柳生包抄了过来……

    “柳生将军小心!”徐恪见状,知道那大蛇又是之前的套路,一个蛇头诱敌深入之后,两个蛇头喷火又喷烟,若柳生稍一不慎立时就会中招。他此际不敢耽搁,急忙手举长剑,向大蛇奔了过去,迎风又是一声大喝:“破金断水!”一股凌厉的剑气扬起阵阵罡风,直朝那大蛇斫去。徐恪东边的朱无能见大哥上阵,抡圆了三齿钉耙也杀了上来。

    果然,大蛇的两个蛇头见柳生堪堪已到近前,忽然蛇口大张,便喷出了一团“雾气”。徐恪隐约可以闻到,雾气中竟带着阵阵龙膏酒的酒香,原来那居然是一团酒水所化作的“雾气”。此时,两个蛇头中所喷吐而出的,尽是这些“酒雾”……

    “不好!那雾气中有毒!”徐恪剑气所到之处,逼得那大蛇往右一摆,扭身侧过。他却已闻到那“酒雾”中隐隐夹带着先前让自己吃过苦头的蛇毒,便急忙出声提醒。不过,此刻的柳生已经脚步虚浮,有些头重脚轻,显然已不慎吸入了一些蛇毒。

    “开木荡火!”徐恪见大蛇的一个蛇头怒张蛇口,正欲将脚步昏沉的柳生一口吞吃,他急忙一个箭步上前,举剑上撩,那一团如火燎原的剑势逼得大蛇一个后仰。徐恪趁此间隙,往柳生后背运气一推,将柳生一个颀长的身子,平稳地推向了两丈之外……

    那伊禾泷先前见大蛇被困八卦阵中,左冲右突不能

    出阵。他心中狂喜之下,便欲趁着大蛇分心之时,以短刀偷袭,先取了那大蛇的一对眼珠再说。不想,他偷鸡不成反蚀米,非但未能损伤大蛇分毫,更丢掉了自己的三把锋利的精钢短刃。他手中失去了可以远攻的兵刃,便只能远远地立在战圈之外观望。此时,伊禾泷见柳生受伤之后被徐恪运掌推出,急忙抢步纵身而前,一把抱住了柳生,又急切退了回来。

    伊禾泷见柳生脸色惨白、气息粗重,神识已然有些模糊,显然是吸入了蛇毒。他急忙从怀中取出一颗抗毒的药丸,喂入了柳生口中。同时,他又将柳生身子扶正盘腿坐在地上,运功帮柳生排毒。好在,那蛇毒虽剧,毕竟夹杂在“酒雾”之中,柳生吸入的不多,经伊禾泷运功之后,柳生的神志便慢慢恢复。

    几乎与伊禾泷救人的同时,徐恪挥动长剑,朱无能手持三齿钉耙,两人各拼神力,已和大蛇斗在了一起。

    徐恪运转体内真元,依五行相生之法催动一气混元剑,自“破金势”之后便是“断水势”“开木势”“荡火势”“裂土势”……五势剑法循环使出,体内真气便如大江大河一般,源源不竭,虽不能短时间内力克敌手,但也足以能够自保。

    朱无能手持一杆一千六百余斤的三齿钉耙,虽然招式简单,便只是三招“项王三式”。但他每一下钉耙都是力大势猛,钉耙带着呼呼风声,若蛇头不慎与之相撞,不免也要吃痛。是以朱无能钉耙所到之处,那大蛇也是心存顾忌,不敢与之硬抗。

    不过,此时的八岐大蛇吸入了八缸美酒之后,体内的灵力竟似翻江倒海一般,如波涛汹涌而来。他蛇身虽然粗大,但动止轻灵,飘忽如风,八个蛇头时前时后,忽上忽下,力战徐、朱二人,却也丝毫未露怯状。并且,此次大蛇的八个蛇头所喷的,再不是水火毒烟之物,而全部是浓浓的一团“酒雾”。那“酒雾”奇香无比,其中又蕴含着剧毒之物,往往令对手防不胜防。

    徐恪与朱无能无奈之下,只得尽量远远地避开蛇头,以免不慎吸入“酒雾”。如此一来,两人的凌厉招式,便几乎损伤不到大蛇丝毫。相反,那大蛇口中的“酒雾”却一阵浓似一阵,似乎喷吐无穷……徐恪久战之下,心中不由得苦笑,费尽心机等了半月等来的四十坛美酒,非但未能将大蛇醉倒,反倒成了那巨怪的一大助力。任谁能想到,如此一番精心的筹划,到最后,竟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站在南面远远观战的贺茂忠行,见状亦不免心中忧虑。此时,柳生已经受伤中毒,伊禾泷先前还帮了一个倒忙。徐恪与朱无能力战大蛇之下,虽然已使出了全力,奈何那大蛇喷吐而出的“酒雾”实在厉害,他二人实则已处于下风。自己费心费力筹来的四十坛龙膏美酒竟还未灌醉大蛇,反倒助他体内生成了无穷无尽的“酒雾”。那蕴含剧毒的“酒雾”似雨似雪,一时还不易散开,随着大蛇喷吐渐多,场上的“酒雾”也愈来愈浓,愈散愈广……连贺茂与伊禾泷这里也已约略可闻。他见伊禾泷已经扶着柳生向后退开,自己轻咳了几声,也忍不住后退了几丈。

    那八岐大蛇的剧毒“酒雾”,连战圈之外的贺茂与伊禾泷都已远远地骇退。身在战圈之内的徐恪与朱无能,其窘状可想而知。徐恪从身上撕扯下一块碎布蒙住口鼻,又运气稳住呼吸,饶是如此,他力战大蛇之下,身体内亦不免吸入了少许“酒雾”。他身旁的朱无能情势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见他钉耙虽然舞动不休,但招式已渐渐显露滞涩之态,显然,这些剧毒的“酒雾”也在不知不觉间侵入了朱无能的口鼻之内……

    “大哥,这大蛇的酒气厉害!咱们撤吧!”朱无能抡圆了钉耙往前打去,逼得蛇头往后一退。他便抽空向着徐恪大喊了一声。喊罢,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情急之下又吸入了两口“酒雾”。很显然,若照此情形相斗下去,场上的“酒雾”势必愈来愈多。那“酒雾”中的蛇毒剧毒无比,再经酒气相催,一旦吸入体内,毒性当更加猛烈。若徐恪与朱无能再不撤退,难免会越吸越多,纵然两人有神功护体,可也经不住更多的“酒雾”吸入……

    而此时的八岐大蛇却仿佛有如神助,他蛇借酒力,越战越勇,八个巨大的蛇头紧紧围绕着徐恪与朱无能,一边不停地喷吐着“酒雾”,一边蛇口大张、双目怒睁,伺机就要将两人给咬碎生吞。

    而最可怕的,就是那大蛇口中的“酒雾”一阵一阵、喷吐不休,好似无穷无已。

    若让那高高在上的桑国皇帝知道,他万分不舍的天下美酒,竟化作了大蛇口中的天下奇毒,不知那位皇帝会作何感想。

    场上众人面对这一番意想不到的变化,都不禁愣在了当场。贺茂更是仰天长叹,纵然他被誉为“桑国第一阴阳师”,但面临如此窘境,他当真也是束手无策了。

    此刻,八岐大蛇的八个蛇头高高昂起,仿佛是故意炫耀一般,八个蛇头中又是一阵“酒雾”狂吐。那蕴含剧毒的“酒雾”,如怒云翻滚,似波涛涌动,刹那间,便已将徐恪和朱无能团团包裹……

    天知道,四十坛龙膏美酒,进入了大蛇的腹中,究竟还有多少“酒雾”可以让他喷吐!

    ……

第三十七章、可怜之蛇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八、申时、滢洲八岐岛】

    八岐大蛇高昂起他八个巨大的舌头,如吞云吐雾一般,向四周喷出了一大团浓浓的“酒雾”。那些“酒雾”中饱含着剧烈的蛇毒,朱无能先前已不慎吸入了两口,此际更是被毒雾灌得头晕目眩,脚步已经踉踉跄跄,手中三齿钉耙也有些拿捏不稳。大蛇见状岂肯放过这一良机,两个蛇头便疾速下冲,分从一左一右朝朱无能袭来……

    “二弟,小心!”徐恪长剑斜挥,凭一招凌厉刚猛的“破金势”将蛇头逼得向后倒退了尺许。趁着大蛇攻势略略一阻的间隙,他急忙一拉朱无能右臂,喊了一声:“咱们走!”运劲后跃,连续几个后纵,终于跳出了战圈之外。

    那大蛇似乎忌惮徐恪剑气厉害,倒也并未贴身追赶。徐恪一口气向东奔行到了几十丈外,方才止步扶住了朱无能胖大的身子。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暗道惭愧!想不到这八岐大蛇竟如此难缠!虽然他和二弟侥幸逃出了战圈之外,但这一番狼狈之状,实是他生平之所未遇也。

    “二弟,你怎么样?快坐下,我来助你运功排毒!”徐恪焦急地朝朱无能问道。

    朱无能却摆了摆手,回道:“大哥放心,我没中毒!”

    徐恪见他二弟刚才还是一副头晕目眩、脚步不稳之状,此时却已是镇定如常,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心中也不禁惊叹,这位昔日的天庭神将,体质果然是不同凡响!此前见二弟已然吸入了不少毒雾,却在片刻之后,便能恢复如常。

    “大哥,你身上还有吃的么?”朱无能却摸着自己不再滚圆的肚皮,苦着脸朝徐恪问道。

    “咳!二弟,我们今日就是为杀怪而来,我来得匆忙,身上哪有吃的啊?”徐恪才刚刚对朱无能放下心来,未料他这位义弟却又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想想也是,对于朱无能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眼前的填饱肚子更为重要的事了。更何况,朱无能今天早上被徐恪急匆匆叫醒,早饭也未曾吃饱,来到岛上又力战大蛇,目下已是申牌时分,他肚腹之中,焉能不饥肠辘辘?

    这边,徐恪与朱无能退出到战圈之东。那边,大蛇却撇开了二人,顾自高昂蛇头,四下里张望,好似在寻找那假扮篝摩姬之人。蛇类的嗅觉也最是灵敏,他感觉到贺茂正立身于法阵的南面之后,便迅疾如风一般,直朝贺茂扑来。

    贺茂当此困境,正一筹莫展之时,突见大蛇朝自己袭来,匆忙间只得施了一个遁身之法逃了开去。那大蛇扑了一个空,眼见得西边的伊禾泷与柳生离此不远,他八双蛇目中顿时凶光大盛,突然转身又朝伊禾泷冲去……

    伊禾泷暗道不妙,他有心独自遁逃,然毕竟顾忌柳生义雄左近卫大将的身份,只得一咬牙,背负了柳生就往西边没命地奔逃。他本身的功力就不是大蛇之敌,此时身上又背负着一人,纵然他拼了命地狂奔,又怎能快得过大蛇?眼见得八岐大蛇已经离伊禾泷越来越近,那大蛇巨口大张,转眼就要将两人生生啖入蛇腹之中。贺茂躲在一处荒丘之上,虽然看得真切,心中焦急,但也毫无办法……

    徐恪立身于东边,见伊禾泷与柳生已到了生死关头,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行事之光明与否。他立时摘下了头顶的绿帽,藏于怀中,此时的八岐岛上,便再也无人能够见到徐恪的身影。

    徐恪暗运一口真气,脚下奔行如飞,转眼间便已到了大蛇的身后。那大蛇八双血红的蛇目此刻都紧紧盯住了前面的伊禾泷与柳生两人,哪里能够想到,一个“虚空中的徐恪”已经如风而至!

    徐恪一直奔至大蛇颈部之处,忽然从怀中取出了那一顶如荷叶一般的绿帽戴在了头上。此刻,贺茂与朱无能便见大蛇蛇颈之旁,竟突然现出了徐恪的身影。

    八岐大蛇的八双蛇目死死地盯住了伊禾泷。他两个蛇头已堪堪伸到了伊禾泷的背上,正准备将伊禾泷与柳生分别啖入口中,吃他一个干净痛快。猛然间,大蛇的耳边却徒闻一声大喝,“破金势!”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已然杀到。

    那大蛇平常与人对敌,最是小心护防的就是自己蛇颈与蛇头相连之处。只因大蛇虽然身躯巨大,但毕竟运转不便,若距离对手一丈之外,蛇颈之下自然安全,他便可全力施展蛇头,或撞击喷吐或吞吃啮咬,与敌手极尽周旋,自己还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敌人突然杀到他蛇颈之下,蛇头急切间便无法回护,而蛇颈与蛇头相连之处恰正是大蛇最薄弱的环节。民间所谓“打蛇打七寸”便是此理。

    此时的大蛇,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蛇颈下方,最是软肋之处,竟突然出现了徐恪的身影。他急切间便弃了伊禾泷,八个蛇头一起回防,却哪里还来得及?!

    徐恪戴上了绿帽,在身体刚刚恢复实质之际,立时手持双股剑斜挥向前,意到气到,真气自剑尖沛然而发。他口中一连大喝了五声:“破金势!”“开木势”“裂土势!”“断水势!”“荡火势!”。这一次,他依照水月老人所授,所使的便是五行相克之法。只见剑气挥洒如雨,四周罡风阵阵,漫天都是徐恪的剑影,这一招剑法端的是霸道之极!剑气之所向,挡者无不披靡!只在眨眼之间,八岐大蛇的八个硕大的蛇头便被徐恪给尽数斫断。

    大蛇的八个蛇头纷纷落地,他庞大的蛇躯也如山而倒,蛇颈处,血流如一阵漫天大雨,狂喷而出,其中竟还夹带着龙膏酒的阵阵清香……

    “二弟,快用炼妖壶!”徐恪向身后的朱无能大声呼道。朱无能迅急奔了过来,取出了怀里的景行壶朝天一扔,口中念道:“太上玄元,急急如令!妖魔鬼怪,皆为我收,收!”

    那景行壶此时怎舍得这许多宝贵的妖灵之血外流?只见它壶身瞬间已变大了数倍,壶口对着八岐大蛇的断颈之处一阵猛吸。大蛇巨大的蛇身连同地下的七个蛇头尽皆化作了一摊血水,被景行壶吸入了壶中。但不知何故,地上却还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蛇头,未被吸入。此刻,那蛇头的一双血红的蛇目兀自圆睁,仿佛是死不瞑目一般。

    景行壶吸完之后,便又恢复原先大小,回到了朱无能的手中。朱无能掂了掂景行壶,发觉内里似已满满地储了一大壶灵血。他忍不住壶中奇香扑鼻,便对着壶口,“咕咚咕咚”地仰脖喝了好几大口,喝完之后又掂了掂宝壶,感

    觉壶中还有许多剩余。他砸了咂嘴,似乎舍不得一口气喝光,便将景行壶又藏回了怀中。他抚摸着自己肥胖的肚皮,不由得心中格外地满足。只听他憨笑着赞道:“好香,好饱啊!大哥,想不到,这龙膏酒果然名不虚传,好酒配上好蛇,滋味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四十坛天下少有的龙膏美酒,先是被尽数吸入了大蛇的腹中。那八岐大蛇已不知修炼了多少年岁,此时也尽皆被吸入了炼妖壶中。天下美酒再配上那天下名蛇,试问这人世间,还能到哪里去找到如此的美味极品?!遑论那大蛇对于朱无能修炼神功的滋补之效,单是这一份妙绝天下的美味,便足以让他回味无穷了……看来,这一趟杀蛇之旅,有了这最后如此丰厚的奖赏,朱无能再也不会撇着嘴抱怨自己徒劳无功了。

    徐恪见朱无能此际摇头晃脑一脸憨笑,自从自己穿越虚空之门与他一道上岛杀怪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心满意足。徐恪也不由得微笑着拍了拍朱无能的肩膀,笑道:“二弟,龙膏酒浸大蛇肉,这样的美味如今也被你尝到了。这一趟夺宝之旅,你总该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非常满意!大哥,比起你睡了两个女的,还是这蛇灵的美味,来得让我老朱欢喜!”朱无能也笑着回道,一边说,他又一边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仿佛还在回味适才的美妙滋味。

    “二弟,你能不能从此别说这件事了!”徐恪刚刚还在微笑的脸庞,此际顿时显露窘迫之色。他心道二弟呀,你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今后,你若再敢公然提及此事,看我不扭断你的一双大耳?!

    这时,惊魂未定的伊禾泷也回转身走了过来。他与柳生本来已自忖已必死无疑,此时忽见徐恪如鬼魅一般杀到,施展出他们平生所未见的绝妙剑法,只是一招便砍下了大蛇的八个蛇头。这一番奇峰突起的变化,实在是他们不能想象之事。当下,伊禾泷与柳生便一同向徐恪跪倒在地,口中谢道:“徐朋友,谢谢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终生都不忘徐朋友大恩!”徐恪急忙上前扶起二人,温言回道:“徐某纤芥之功,何劳二位行如此大礼……”

    贺茂也已从远处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徐恪的后背,手指着前方说道:“徐兄,你看,那里还有一位你的朋友呢?”

    徐恪顺着贺茂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大蛇身躯倒地之处,竟出现了一个全身**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此时面色苍白、浑身虚弱无力,显然已是濒死之状。不过,他看上去眉目清秀、颜面俊美,却是一位人间少有的美男子。

    “山兄!”徐恪惊呼了一声,急忙上前,一把抱住了那位美男子。他不是别人,恰正是与徐恪在桑国京都城偶遇的“山之北”。

    “徐兄……”山之北睁开眼,无力地看着徐恪,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这一招剑法……好厉害……是大师姐教你的吧?”

    “大师姐?哪个大师姐呀?”徐恪心中暗自奇道。他心想这一招剑法明明是玉山上的“雨庐翁”所授,什么时候变成了你山之北的“大师姐”?难道说,这世上,还有人会使这“一气混元剑”?

    山之北又接着说道:“想不到……我临死之前……还能见到本门的精妙剑法……我死在本门的剑法之下……死得也……也不算冤枉了!……”

    徐恪惊问道:“山兄,你……你难道真的就是那八岐大蛇?!”

    “山之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嘴角咳出了一摊血迹,又道:“徐兄……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叫‘山支八’……合起来,就是‘八岐’两字啊……”

    徐恪心道,原来,那日他自报名姓,是说他叫“山支八”,料想是他家乡方言之故,我竟听成了是“山之北”。他虽是八岐大蛇所变,但从一开始就没有瞒我,如此看来,他倒也算是一个磊落之人。说起来,我今日杀他的法子,却是利用虚空之门的隐蔽手段,反倒显得不甚光明了。

    想到此处,徐恪顿时脸露愧疚之色,歉然道:“山兄,今日徐某本不是你的对手,后来能够侥幸赢了你,却是徐某用了一个不光彩的手段……”

    山支八却微微摇了摇头,叹道:“徐兄,山某自知罪孽深重,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能够死在徐兄的手里,总比死在那些人手里要好……”言罢,他目光指向了伊禾泷与贺茂,显然,他对于桑国那些不入流的忍术之类,直到临死之前,依然看不上眼。若叫他死在那些桑国武士的手中,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心甘的。

    “山兄,徐某实在想不到,似山兄这般丰姿俊秀的人物,怎会变成了一个蛇怪?而且,还是一个八头的怪物?”徐恪不由得再次问道。以他言下之意,仿佛不是八岐大蛇变身为山支八,而是年轻俊美的山支八不慎变成了八岐大蛇。

    “咳……徐兄,山某原本也想做个好人。怎奈我一念之差,就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山支八趁着体内还剩下大蛇的最后一口灵气,便将自己先前的一番曲折的过往,约略跟徐恪讲了出来……

    原来,山支八本是大乾蜀山脚下的一条黑蛇。他经年累月沾染蜀山上的仙灵气息,渐渐地修炼成了一个俊美的人形。他仰慕蜀山道法,便时常在山中偷窥蜀山弟子演练法术,回到自己的洞中再暗自修习。时日一久,难免就露了行迹。蜀山弟子发现他偷练本门法术,便将他擒住,押到了掌门昆仑元圣的面前。

    那山支八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昆仑元圣体念上苍好生之德,非但对他未加责罚,更是收他为一名外门弟子,让他跟随着同门一道修炼。然而自从他入了蜀山之门后,却反而渐渐地生出了怠惰之心,觉得天长日久,日日只知如此修炼,生活实在索然无趣。加之,以蛇类昼伏夜出的习性,他素喜日间晚睡,夜间出门,这样一来,便与同门中人格格不入。时间一长,隔阂日深,他还以为是同门中人因自己是蛇精之故,刻意对他排斥。是以他在蜀山时日越久,越是郁郁寡欢,心性也越是孤僻暴躁。

    山支八越是到了后来,便越是自暴自弃。他难以忍耐自己贪 淫之本性,每到夜间便要出门,深入人间繁华之地。他先是凭着自己学来的道法,偷窃富户钱财,夜夜来到酒馆妓楼,花天酒地,纵欲无度。到得后来,他不满足于烟花女子,更是凭借法术,时常夜入寻常百姓人家,与那些妙龄少女,彻夜云

    雨……

    有一日,他惊闻掌门师尊已知晓他恶行,正欲对他严惩。他惊慌之下,便索性盗窃了一把本门中的名剑,慌不择路,下山奔逃。不想,半路上还是遇到了他的同门大师姐。大师姐劝他弃恶从善,与自己一道回到蜀山向掌门师尊负荆请罪。虽然大师姐一再向他保证,师尊必然不会伤他性命,但那时的山支八哪里肯信?他心中既已起了一股暴虐之心,实则便已堕入了魔道。加之他在蜀山修炼已有百年之久,道法深厚。堕魔之后,山支八竟化作了一条九个蛇头九个蛇尾的大蛇。

    山支八化作了一条暴虐成魔的九头蛇之后,又强自吞下了那把蜀山名剑。他仗着自己身粗体大,腹中还有名剑依持,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与大师姐相斗。他与大师姐大战了数百回合,终究不敌,被他大师姐持剑斫断了一头一尾。不想,他大战脱力、闭目待死之际,大师姐却挥了挥手,放了他一条生路……

    山支八害怕被蜀山中人追杀,一直远远地逃到了滢洲的八岐岛。从此他便在岛上安家,定居了下来。初时,他还感念大师姐的恩德,不敢出去为非作歹,然而时日一久,他终究是本性难移,渐渐地变成了一条贪吃纵淫的大蛇。以致于整个桑国之民,闻听“八岐大蛇”之名,无不胆战心惊、瑟瑟发抖。

    一年前,他听说东海龙宫有一件宝物,名曰“金泓盂”,有生发万物之效,放入一滴水便能化作一整座池塘。他先前曾被大师姐以利剑斫断了一个蛇头和一个蛇尾,后来一直无法再生,此事一直引为他平生之憾。他就想着利用这件宝物,再催生出自己那一头一尾。于是,他凭着自己先前所学到的一身本领,便偷入龙宫,窃了这一件老龙王用来降雨的法器。

    尽管他窃得金泓盂,回到了八岐岛,却哪里能想到,这一件法器虽有生化万物之效,但对于自己的一头一尾却毫无用处。他索性又吞吃了金泓盂于肚腹之中,一直到今日,他仍然是八个蛇头、八个蛇尾……

    ……

    徐恪听得他一番断断续续地述说之后,忍不住喟然叹息了一声,便道:“山兄,世间的种种贪念淫 欲,委实害人不浅,你若早知悔改,岂能会有今日啊?”

    山支八自知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便最后向徐恪细声说道:“徐兄,我死之后,身下会现出那两件宝物。金泓盂你交还龙宫,那……那天云剑,就烦请徐兄……交还师门吧……若山某能再世为人,定当……定当……”他话未说完,头脸一侧,当即气绝。

    “山兄!”徐恪抱着山支八的尸身,不无悲怆地呼道。

    不过,只是须臾之间,那山支八的尸身便忽然在徐恪的手中消失不见。徐恪的手中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盂盆,脚下却横着一把古意盎然的宝剑。

    “草雉剑!”一见那把名剑,后头的伊禾泷就忍不住惊呼道。此时,他虽然头脸尽皆被黑布所罩,但一双眼眸中却是精光大盛。他抢步上前,便要伸手捡拾起地上的宝剑。此刻的宝剑就在徐恪的身边,他如此行径,却是几近抢夺了……

    “住手!”身旁的朱无能横身拦在了伊禾泷的前面,大喝道:“这把宝剑是我大哥的!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这是我桑国的圣物,草雉剑!猪朋友,请你闪开!”伊禾泷双目中露出炽热的光芒,此时,他明知不敌徐、朱二人,仍要强行上前,抢夺那把他视若性命的宝剑。他右手用力往前一推,本欲将朱无能肥大的身子推开。却见朱无能只是右肩微微一动,一股大力便从对方肩膀上反弹而来。他一个把持不住,身子便被弹得向后倒回去十余步。他自知以自己一人之力,绝非眼前那人的对手,忙朝着贺茂与柳生喊道:“柳生将军、贺茂大人,这把草雉剑是我桑国至宝,如果让陛下知道,草雉剑被乾国人给抢夺了过去,陛下定然会怪罪我们的!”

    然而,此刻的柳生将军却默然无语。他的心思非常简单,且不说他们刚刚还救了我俩的性命,就算我跟你一起和他们争剑,你觉得我们能争得过他们么?亏你伊禾泷还是一位武林宗主,你怎会被贪念蒙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来?!

    伊禾泷身后的贺茂忠行,伸手扶住了伊禾泷倒退的身子,面露微笑道:“伊禾谷主,你别忘了,今天要不是徐朋友和朱朋友帮忙,那条大蛇是不会被我们杀死的。陛下若知道我们杀死了八岐大蛇,欢喜奖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我们呢?”

    伊禾泷闻听贺茂之语,心知他定是不愿帮着自己夺剑。此时自己一方三人,柳生已经受伤,功夫法术本就是以贺茂为最强。若连贺茂也不肯出手,单凭自己一人那是毫无胜算可言。他只得强忍心中对那把“草雉剑”的**,当下便向朱无能略略一个鞠躬,说道:“猪朋友,伊禾泷错了,今天我们一起杀死了八岐大蛇,那把草雉剑……就当作礼物,送给你大哥吧!”

    “什么送不送的,这把剑本就是我大哥的!你们有本事自己杀蛇自己拿剑,如今见我大哥砍下了蛇头,你却要来抢剑,你还要不要脸啊!”朱无能却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满脸嘲讽道。显然,他对于这位一身黑衣,连口鼻都要蒙住的所谓“忍者”极其不屑。如若依他之意,当时他大哥就该等到大蛇将伊禾泷吞吃之后,再行出手。

    “你……你这个……”伊禾泷气得脸色通红,好在他有黑布罩住,也无人看到他脸上表情。伊禾泷正要忍不住出言怒斥,旁边的贺茂却拦住了他。贺茂以手示意,让他不要多言……

    徐恪先前还沉浸在对于山支八命丧自己剑下的痛惜之中。此时听得伊禾泷与他二弟起了争执,便捡起地上的宝剑,高声道:“这把宝剑可不是你们桑国的什么‘草雉剑’,它本是我大乾之物,名曰‘天云剑’,实是蜀山派之物!此剑先由我代为保管,待徐某回到大乾之后,自当完璧归赵!”

    伊禾泷听得不以为然,他心中不禁冷哼了一声,暗自恨道,你回到乾国之后,宝剑自然归你所用,说什么“完璧归赵”,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孩不成?不过,他此时也只敢心中衔恨,口里依然默不作声。既见贺茂不愿支持,他也只能是“忍气吞声”、无可奈何……

    此时的贺茂却似全然无意那把天云剑的归属。他忽然朝徐恪身后一指,急切地说道:“徐兄,快看你后面!”

第三十八章、唯有稻田

    徐恪回头望去,只见先前被自己用剑砍下的一个蛇头,居然又动了起来,仿佛再次复活了一般。那蛇头忽然纵身一跳,迎风化作了一条身长不过五尺的黑色小蛇。它奋力扭动着蛇躯,正往鹿山上奔逃而去……

    “徐兄,快用你的剑气,将它斫成碎段!”贺茂大声喊道。他神情间好似异常地惶急。

    徐恪提剑在手,看着那条小黑蛇蜿蜒而去,心中犹豫不决,手上却始终不愿出手。一直等到小黑蛇爬进了鹿山上的密林深处,终于消失不见,他才忍不住喟然长叹了一声。在徐恪的心中,他隐约能够猜到,那条小黑蛇或许正是山支八最后弥留世间的元神所化。在京都城中,他与山支八一见如故,长夜豪饮,如今又听得山支八一番曲折的身世,他又怎忍心再次手刃对方仅余世间的这一点元神?

    当年,他的大师姐尚且放了他一条生路。如今,他已变作了这样一条小蛇,难道还要将他赶尽杀绝吗?

    贺茂见那条小黑蛇终于逃脱之后,忍不住顿足一叹,惋惜道:“徐兄,今日之虺,明日又是一条大蛇啊!”

    不过,此时那条黑色小虺早已遁无所踪,就算贺茂再怎么惋惜后悔,也都已毫无所用。众人见贺茂如此大惊小怪,都不知他所为何来。柳生不由得出言询问,贺茂却只是摇头不语。

    ……

    不管怎样,这五人于二月初八午时上岛,经过三个时辰的拼杀,终于除掉了那条为祸人间的八岐大蛇。目下方当酉时,日头已渐渐西斜,诸事已了,众人也到了分别之时。

    此时的徐恪,虽然已亲手诛杀了大蛇,但不知何故,心中却无丝毫之喜。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战胜大蛇的方法,实在谈不上半点光明正大,心里头便惭愧莫名、嗒然失望。仿佛私塾里的小孩子,因为要应付考试便作弊抄袭,虽未被老师发现与责罚,但心中也始终觉得愧疚不安。

    用这样的“作弊”手段去斗赢了八岐大蛇,对于好胜而自负的徐恪而言,无论如何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只是,在当时情急之下,他也是没得选择。纵然如此,徐恪事后回想,心中也是怏怏不乐。

    徐恪收拾好了金泓盂与天云剑之后,便让二弟朱无能吹响了海哨。未几,众人便听到一阵悠远沉厚的低鸣声传来,远处的海面上,缓缓浮起了一个如山一般的龟背,那龟丞相已如约而至。

    徐恪遂向贺茂等人一一拱手作别。柳生有些依依不舍,他一再诚恳地向徐恪致谢。伊禾泷脸上蒙着黑布,虽然口里说着临别的客套话语,但无人能看到他脸上神情。贺茂在徐恪跨入海水之时,却又再一次拉住了他的胳膊,还是忍不住问道:

    “徐兄,这是贺茂最后一次问你了。等你回到未来之后,你在这里所做过的一切,都会在别人的记忆中消失。你真的还是……不想让任何人记住你吗?你若愿意,贺茂可以施法为你保留一个人的记忆。只要徐兄说出她的名字即可……”

    “这……”徐恪本欲拉着朱无能的手,一起跳入大海,闻听此语不禁一愣,他心里再次陷入了两难之中。他原本跨越虚空之门而来,就只是为了诛杀蛇怪,夺回降雨的法器。此刻八岐大蛇已亡,金泓盂也已顺利取回,又何须有人记得他徐恪的名字?谁曾想到,他这一趟杀蛇之旅,竟阴差阳错地与两位桑国女子有了床帏之欢。依照情理,待徐恪走后,让这两位女子就此将他遗忘,应该就是她们最好的选择。然而,若当真让她们就此将他遗忘,徐恪却还是异常不舍,甚至于,万分地不舍……

    “大哥,归老大都等久了,咱们快走吧!”朱无能拉着徐恪的手,催促道。

    罢了,就这样吧,原本就不该发生之事,又何必再去记住呢?徐恪顿足一叹,终于下定了决心。

    “贺兄,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今后,照顾好稻田姬之事,就拜托贺兄了!……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徐恪说完了这句话,便头也不回,与朱无能一道跃入大海,这一胖一瘦两个身影,瞬间便已消逝在海水中……

    “好的,贺茂知道了,徐兄选的,原来是稻田姬!”贺茂伫立在海边,向着徐恪远去的方向,低声说道。尽管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一声低语,徐恪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见的。

    虽然,在徐恪的回答里,只是让贺茂帮助照料好稻田姬,但是贺茂之前的提问中,也只是让徐恪报出一个名字而已。既然徐恪已经说出了稻田姬的名字,贺茂不管徐恪心中是作何之想,他便已笃定地相信,徐恪是想留住稻田姬对于自己的回忆。

    兴许,在徐恪的心中,恰正是这么想的呢?

    又兴许,连徐恪自己也不清楚,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反正,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只要徐恪回到虚空之门后,在吉田良子的记忆中,从此便再也不会出现徐恪

    的身影。纵然,她与徐恪已经度过了连续七个难忘的夜晚。

    那七个美丽而缠绵的夜晚,如梦似幻、如花似锦,徐恪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将之遗忘。那七个紧张又欢欣的夜晚,仿佛只是一瞬间便已过去,却注定将深深地镌刻在徐恪的脑海深处,成为他永生都无法抹除的记忆。

    然而,吉田良子却很快就会忘记那七个夜晚。她也许会依稀记得有一位男子曾与她有过一段短暂的恩爱缠绵,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一个男子究竟是谁,长的什么模样,来自哪里?

    这样做,真的对吗?不对吗?对吗?……

    对于吉田良子而言,这样做,真的公平吗?

    ……

    徐恪再也不想去思虑那些永远也思虑不清的问题了。他与朱无能凭借着避水珠的帮助,很快越过了浅海,行到了归老大的背上。只听归老大低沉绵长的声音传来:“二位,坐稳喽!”那一只巨大的绿龟,便开动四足,划开万顷碧波,朝着大海之南御风而行……

    目送着归老大远远离去的背影,贺茂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他听得身后的伊禾泷与柳生兀自讨论着那一头巨大的绿龟究竟是何物,也无心为他们解释。他对空拍了几下手掌,先前的两位“罗刹”式神便又现身空中。

    此时,八岐大蛇已死,蛇头蛇躯已尽数被朱无能的景行壶给吸入壶中。那一把“草雉剑”和金泓盂也被徐恪取走。柳生将军想找一些战胜大蛇的纪念品,回到京都后也好呈给皇帝过目。怎奈,三人找遍海岛,除了那空空如也的八口大缸和一些破碎的酒坛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众人无奈之下,只得空手而归了。

    由于伊禾泷自己备有船只,贺茂与柳生便辞别了伊禾泷,二人径自钻入了一辆马车之中,贺茂对空拍了一下手掌,两个“巨人”走下云端,抬起了马车奔行如飞,便朝京都而去。

    贺茂坐在马车中,心中仍在不停地思忖,他暗自忧愁道,可惜呀!徐兄一念之仁,八岐大蛇最后仅存的那一缕元神,竟被他趁隙逃脱!他今日虽化身为一条小蛇不足为虑,但四十年后,就是八岐大蛇复活之时,待那时,恐怕我桑国子民,又要生灵涂炭了!

    贺茂忠行毕竟身为“桑国第一阴阳师”,也精通未来推演之术。他经过一番周密的演算之后,惊觉四十年后的今日,若被那那八岐大蛇寻到特殊的机缘,恰正是大蛇复活之时。并且,到那个时候,他自己或许便已不在人世。那么,诛杀大蛇的重任,可就要落在下一代的阴阳师身上了。

    贺茂的心中立时便有了两个计划。第一,他要迅速将此刻尚在伊禾谷中的稻田姬接到京都自己的家中,好生供养。第二,他要尽快找到一个天资奇高的孩子来着意培养,将自己的一身本领悉数传授。将来,自己撒手人寰之后,这杀蛇除魔的重任,就要交给自己的徒弟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能够杀死八岐大蛇,几乎全靠徐恪一人之助。到那时,实不知自己的徒弟能不能斗得过大蛇?如若在四十年后,还能有徐恪这样的高手突然杀到,那该……多好?

    想到这里,贺茂不由得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一次的徐恪,凭的是虚空之门从未来穿越而来。那么,下一次的杀蛇,也能不能让徐恪穿越到未来而去呢?有徐恪的这一把无双之剑,就算八岐大蛇于四十年后复活,又能奈何?

    ……

    ……

    这边,贺茂与柳生乘坐在巨人所抬的马车之中,在云端里奔行。那边,徐恪与朱无能端坐在巨大的龟背之上,正欣赏着夕阳下大海的波光。徐恪看着无边的海水纷纷向身后退去,远处水光接天,金色的阳光映照在海面上,海水漾动着一阵阵金色的光芒。海风吹来,碧空如洗,群鸟飞翔、万鱼欢腾……

    见此海中美景,徐恪不禁看得心胸中旷达舒爽。他想起这一趟夺宝之旅,总算是帮助二弟圆满完成了龙王的托付。这之后,龙王有了降雨的法器,大乾四道十六府的大旱之灾便也有救了。

    “二弟,你将这金泓盂带回给龙王之后,他应该立时就会降雨了吧?”徐恪问道。

    “照理应该是可以了!不过,我猜想那老龙王,就算是拿到了金泓盂,也不会马上就去施法降雨的。”朱无能躺在龟背上,一边望着天空,一边懒洋洋地答道。

    “这是为何?龙王既已有了降雨的法器,为何还不快快降雨?”徐恪不解道。

    朱无能翻身坐起,向徐恪说道:“大哥啊!那敖广身为东海龙王,也有他的烦恼!他虽是龙宫之主,但比竟还要归天庭管辖,上面还有一个玉帝压着他呢!这次那老龙王丢失了法器,害怕上面责罚,便一直未曾上报天庭。你们乾国的旱灾虽然闹得厉害,可笑,直至今日,玉帝都还不知道呢!”

    徐恪仍然不解道

    :“我大乾天下,如今已有四道一十六府,遭遇了旱灾,灾民已不下百万!灾区田地颗粒无收,饿死者不计其数……这么大的旱灾,那天庭竟然直至今日尚不知情!就算天庭不知,龙王既已得了法器,也当尽快施雨啊!”

    朱无能笑道:“有些道理,无论天上人间,还不是一样的啊?敖广既然存心瞒住天庭,自然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到处降雨。如今,他就算拿回了金泓盂,也只能偷偷地少量施雨,以免引起天庭的警觉。所以,他老龙王才会让三公主交给我一块东海灵石。那灵石就是让李淳风用来施法指示切确方位的……”

    徐恪略加思忖,便问道:“照二弟的意思,想要让龙王降雨,还必得李道长做法,借东海灵石之力传讯,告知龙王旱情的确切地点?然后,龙王才会用这金泓盂,舀起几碗海水,偷偷摸摸地过去撒一撒?咱们的龙王爷费了这一番周折,为的就是不想担一个‘丢失法器,致人间惨遭大旱荼毒’之责?”

    “对呀!大哥果然聪明!一点即通啊!”朱无能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笑着夸赞道。

    徐恪却摇头叹道:“咳!二弟说的果然没错!天上人间,道理一同啊!想不到你们这些做神仙的,也有这么多规矩束缚!那东海龙王身为降雨之神,本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哪里有旱,哪里就去施雨!岂料他为了自己的颜面,害怕被天庭责罚,竟枉顾百万嗷嗷待哺之灾民,不念苍生苟活之艰难,瞒报旱情达一年之久!如今,就算我们帮他夺回了降雨法器,他还要等李大哥为他施法传讯之后,才敢去偷偷降雨!……这样的一个龙王,要他何用?!”

    朱无能忙用手指了指那绿龟大头的方向,又摆手说道:“我说大哥啊,话也不能这么说!我那老丈人千年万年地为你们凡人施法降雨,他又图个啥呀?他老人家忙忙碌碌,辛辛苦苦,日日夜夜为你们行云布雨。那些凡人只有遭遇了大旱,才会想起到龙王庙里祭拜,日常风调雨顺之时,又有几个会念着龙王爷的好?我那老丈人,他心中也有委屈呀!再者,大哥如今身在凡间,不知道天庭的规矩。若老龙王的过错被玉帝知晓,那责罚也不轻哦!天庭那里的什么滚龙台、打龙鞭、剜龙刀……这些刑具,可都是给龙王一族准备的呢!”

    徐恪闻听此语,不由得沉吟不语。他暗自思忖道:“想不到,这个所谓的天庭竟也有这许多严苛的法规!照二弟所讲的,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庭,却好似与我们大乾的朝廷一般!若大臣不慎触怒了皇上,不也要被打入诏狱,身受青衣卫的种种酷刑么?若某一位大臣,不慎丢失了自家的印信,以致办事不利,他害怕被皇帝责罚,瞒住不报,不也在情理之中么?看来,二弟所言却也不无道理啊!”

    以此推想,徐恪又回想起了他在青衣卫中的种种过往。天庭中单单对付龙族,便有什么“滚龙台、打龙鞭、剜龙刀”之类的刑具,更遑论其他的种种刑罚。而青衣卫中,各种刑具也是层出不穷,什么“青字九打”“青字五爪”之类的,无不令人闻风丧胆!那些被关进北安平司诏狱的犯人,大多皆是蒙冤入狱,屈打成招,又有几个是象孙勋那般,真正有罪之人?

    此前,南宫不语到任北安平司千户之后,与他一道,全力整顿诏狱,已经理出了许多冤案错案,也释放了许多无辜囚犯。自己被皇帝降旨贬黜为平民,离开了青衣卫之后,不知南宫千户整顿诏狱进行得如何?今后,若自己真的从此不问朝堂之事,只管与胡姐姐隐居碧波岛。那么,南宫不语从此内失自己的臂助,外有沈环这样凶险的人物虎视眈眈,他在青衣卫中,可就万分艰难了……

    朱无能见他大哥兀自思忖之中,又提醒道:“还有,大哥以后可再也不要说什么‘你们这些神仙’这样的话了。老朱我如今跟你一样,也早就沦为了一个俗体凡胎!要不然,这区区一万多里路,我踩一片祥云就到了。何至于还要坐在这龟背上,行得这般‘龟速’?!”

    此刻,朱无能脚下的龟丞相好似听得心中甚觉不平。他撒开四足,用力划动海水,扬起了数百丈的波涛。徐恪坐在龟背之上,只闻风声呼呼而过,眼前的景物一闪而逝,只须臾之间,便已向前游动了数百里之遥。那巨龟如此飞速地游行于 大海之中,竟被朱无能称作为“龟速”!

    徐恪听到朱无能的抱怨,忍不住微笑道:“二弟,人家归老大好心驮着我们,行得如飞一般,还要被你责骂他‘龟速’!小心归老大气不过,翻一个身,将我们都掀入海水中去喂鱼!”

    “他敢!”朱无能掂着他手里的三齿钉耙,笑道:“他要敢翻身,我就先给他一钉耙,打烂他的龟 头!”

    此时,那归老大一个硕大的绿头却高高仰起,好似朝朱无能翻了几个白眼……

第三十九章、怎忍忘却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八、酉时、大海之东、龟丞相背上】

    徐恪坐在巨龟的背上,看着无尽的海水从身边飞速地掠过,夕阳已渐渐要沉入海面。他回思着自己这一趟杀蛇之旅,虽已过了将近一月,然总觉着恍若一瞬。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里总要浮现出吉田良子温柔而略带哀怨的眼神。良子虽然长得与胡依依一模一样,然而她的声音、语气、性情还是与胡依依明显不同。尤其是良子那一双纯净而明亮的双眼,眼神中总仿佛带有一丝忧郁。如今,自己离开了桑国,行将穿越虚空之门回到神王阁,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良子那忧郁而温柔的眼神了……

    “咳!良子……胡姐姐……”徐恪面朝大海,忍不住在心底里又发出一声浩叹。他在想着自己回到长安之后,若是见到了胡依依,实不知又该如何去面对那一位长得与良子一模一样的“胡姐姐”了。

    “大哥,你又在想哪一个姑娘啦?”朱无能见徐恪此时面露忧伤惋惜之情,便猜测他定是在想念桑国的哪一位女子。

    朱无能又躺倒在了龟丞相一张宽有百丈的龟背上,一边抚摸着自己肥胖的肚皮,一边随口说道:“大哥,你也别发愁了!大不了,以后把什么‘稻田姬’啊‘吉田良子’啊还有那个什么‘篝摩姬’呀,统统接到长安去算啦!听说你在长安城里有一座大宅,多住几个人又算得了啥?大哥要是不方便,俺老朱来替你办!”

    徐恪立时摆手叹道:“咳!二弟呀,今后再也休提此事!先前我可都是为了救人,那也是情非得已,情非得已罢了……如今,等我回到虚空之门后,她们都会将我忘记,都会忘记啊!”

    朱无能躺在龟背上,撇了撇嘴,心中不以为然。他暗自心道,大哥啊,说什么“情非得已”又说什么“都会忘记”……你若真的情非得已,就不会这么念念不忘!你若真想让她们都记得你,不就是跟贺茂一句话的事?还有那贺茂也着实可笑,小小一个留住记忆的法术,怎么可能只允许一人使用?!既然能用在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就不能再有第二个,第三个?

    徐恪心中又生出了一股感伤,朱无能却对之完全不以为然。二人就这样在龟背上一坐一趟,一时都相对无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那巨龟奋力划动四足,他如山一般的龟背行得直如离弦之箭一般,当真是风驰电挚!海风一阵紧似一阵,直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长发亦如飞蓬一般,在风中乱舞……

    “二弟呀……”徐恪扯开话题,又向着朱无能问道:“你说东海龙宫法器被偷,已长达一年。那老龙王既已知道偷窃金泓盂者,就是滢洲的八岐大蛇。他为何自己不带着一帮虾兵蟹将,径直去岛上杀了大蛇,取回法器呢?难道说,以龙王爷的能耐,尚且斗不过一条八头蛇?”

    “咳!大哥,那倒不是,八头蛇再厉害,也不是老龙王的对手!”朱无能又坐起身,回道:“敖广自己不肯去,定要让我出手,其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来,他还是怕弄出太大的动静,到时候,万一被天庭知道,玉帝又要责罚!他让我和你这两个凡人去上岛打怪,无论打得再怎么惊天动地,天庭也是不会过问的……”

    “哼!为了刻意隐瞒,竟胆小如斯!这东海龙王当的,也实在是憋屈啊!……说到底,龙王还是怕担责任么?他若自己早点出手,我大乾又何至于旱成这样?!也不会有恁多灾民活活饿死了!”徐恪冷哼了一声,不无责怪道。

    他忽然想起自己南下追赶钦差行辕的途中,所见到的“屠人庄”以及“许昌人市”上之种种人间惨状。不想,人间的一场大旱,千里沃野颗粒无收,百万灾民饿殍遍野,灾区内到处都有“易子而食”“买人肉而食”等等惨象,各地的“人市”中又出现了多少个象姚子贝这样的凄惨女子?这一幕幕的悲惨景象,仅仅是因为东海龙王 “怕担责任”而已……

    朱无能道:“大哥,这也不能全怪我老丈人啊!你们大乾的皇帝,整日就知道躲在深宫里享福,根本不管民间的疾苦。他若真的关心旱情,早点放粮赈灾、救济灾民,也不会饿死这么多人了!”

    徐恪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么, 这第二呢?”

    朱无能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听徐恪说了这么多“饿”字,自己也好似觉到腹中一阵饥饿感传来。他便又掏出怀里的景行壶,扬起脖子喝下了一大口蛇灵,砸了咂嘴,大声叫好之后,方才言道:

    “这第二么,自然是老龙王心中也有不忍了。自古道,龙蛇本是一家,那条八头蛇毕竟也是修炼了多年,成妖不易。敖广若亲自出动,到时面对那条大蛇,恐怕也是下不去手啊!”

    ……

    过了一会儿,徐恪又问道:“二弟,你说要让龙王降雨,还需等到李道长做法传讯。那么,等我们交还了金泓盂之后,该怎么通知李道长来做法呢?”

    朱无能道:“大哥啊,先前我与那老龙王讲好,他为我打一件趁手的兵刃,我为他夺回金泓盂。如今,金泓盂我已帮他取回,接下去,他何日去施法降雨,我可管不着喽!”

    徐恪一听,顿时急道:“不行啊,二弟!有道是,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

    !眼下,龙王手中有了降雨的法器,二弟还需帮忙到底,再去知会李道长一声才是!”

    朱无能撇了撇嘴,道:“李淳风那老道,我与他又不熟,要我去求他做法……不行不行!我可没空!大哥要是方便,不如你去一趟吧!”

    徐恪正待出言相劝,蓦地见身旁的龟背上,无端地现出了九个大小不同的圆圈。那九个圆圈仿佛是在龟背之上,又仿佛是在虚空之中。那圆圈还随着海风的吹拂一阵一阵漾动,好似一团一团的水纹……徐恪立时想起,这是虚空童子在召唤自己回去。他毕竟是穿越时空而来,眼见虚空之门已开,无论如何,他也得回到自己原本的时空之中。

    “二弟……”到了临别之时,徐恪又有些不舍。一时间,他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有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与二弟原本已一别半年,元月初八在太湖岸边,亦只是匆匆一晤。这一趟杀蛇之旅,他与二弟齐心协力,二人饮酒打怪,来去如风,好不畅爽!不想,相逢一月,恍如一瞬,此刻,两人又到了离别之时。

    “大哥,你去吧!”朱无能见了那一团如水纹荡漾一般的“虚空之门”,也已知徐恪即将要回到他的未来之中,便向徐恪挥手言道。

    徐恪将怀中的金泓盂和背上的双股剑尽皆交给了朱无能,叮嘱他回到龙宫之后,交还东海龙王金泓盂与双股剑。至于那把天云剑,他本想带在身边,但听得朱无能言道,自虚空之门而回者,原本身上何物,便应是何物,不能有多,亦不会少。他便将天云剑也一并交给了朱无能。

    “二弟,大哥就要回到虚空楼了。切盼你能看在大哥的情面上,尽快找到李观主,让他做法传讯,让龙王早日降雨!”

    徐恪抬脚欲跨入虚空之门前,兀自不放心,又扭头一再叮嘱道。

    “大哥,我答应你!回到龙宫之后,我立马就动身前往长安,找到那个李老道!一旦我找到他,就让他尽快做法传讯,帮助龙王降雨,好不好?大哥,你就放心去吧……”朱无能瓮声回道。

    “二弟,你来长安时,千万记得带上天云剑,那可是人家蜀山之物,我需得还给怡尘姐姐……”徐恪又一次叮嘱道。

    “我知道啦,忘不了!”朱无能有些不耐烦道。

    “还有一事,二弟呀,那一把双股剑,愚兄看着甚是欢喜,你若有法子能让龙王……”眼看着虚空之门的九条光圈在那里闪闪烁烁,行将消失,徐恪竟又想起了那把双股剑,他挠着自己的前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行啦!我会把双股剑拿到长安的,大哥,你快走吧!”朱无能话刚说完,便用手一推,徐恪身子失控,往前一个趔趄,便跨入了那九个闪烁的光圈之中。随着徐恪身影的消失,那虚空之门也跟着消逝不见。

    此时一个如山一般的龟背上,便只剩下了朱无能一人。他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望着虚空的空中,回想前事,神情也不禁有些嗒然若失……

    他原本就自天空而来,下到凡间,为的就是寻找与保护徐恪。怎奈半路中了妇人的奸计,自己随身的一件宝物“上宝沁金耙”不慎丢失。丢了那一件五星神器之后,他原本聪敏干练的心性便渐渐被凡尘蒙蔽,浑身上下,就只是一头肥猪颟顸蠢笨之状。

    他成了一头巨大的“猪妖”之后,心性愚钝,懵懂不灵,只知道自己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徐恪。是以他辗转千里,行遍乾国几十个州府,到处找寻徐恪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去年中秋月圆之夜,终于被他在杭州府临平县的黄鹤山上,发现了徐恪的身影。

    他初下凡间,又丢了随身的宝物,是以就不能随心而欲地驭使自己的一身灵力。加之千里奔波之后,他难免身心俱疲,有时就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原形,化身为一头体型如山一般的巨大黑猪。那乾国百姓偶然有见了他原身之人,尽都吓得魂不附体。他好好的一个天庭神将,竟被误作了一个“猪妖”!虽然他从未伤人性命,然而江湖中却都在盛传“猪妖”乍现,从此就要为祸人间!

    于是,以少山派为首,由沧州烈火堂堂主王行敏出面,广邀武林同道,就在太湖之畔,开了一场“捉妖大会”。在去年中秋之夜,众位武林豪杰经过一番商议,还成立了一个所谓的“捉妖联盟”,意欲从今往后,捉妖盟上下一起联手,以诛杀猪妖为己任。然而,当时的几百位武林人物,任他们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们费尽心机想要诛杀的“猪妖”,恰正坐在他们中间。当时的朱无能还亲自上场,手持一杆普通的铁锄,力斗闻名天下的少山派大弟子落阳。若非朱无能临敌经验不足,心智太过懵懂,就连落阳也差点被他打下台来。

    到最后,那太湖捉妖大会被突然出现的“沙无净”一闹,这“捉妖盟主”竟归到了徐恪的名下。而到得后来,所谓的“捉妖盟主”便与“猪妖”在太湖中结拜,从此成了一对义兄弟。作为朱无能的大哥,连徐恪自己,之后一想到这一件荒唐之事,也不由得哭笑不得。

    他带着使命,从天庭下到凡间,本想从此便跟着他大哥,用尽心力保护大哥。不想,由于他身边没有宝物护持,人间凡尘滚滚,他便一直也懵懵懂懂、愚钝不堪。自从他与大哥一

    起来到长安之后,好几次他大哥遇险,他都是无能为力,非但保护不了大哥,反倒因为他贪吃易饿,给他大哥增添了许多的麻烦。

    他实在不愿成为大哥的一个累赘,是以,归老大到客栈中相邀,他便跟着三公主一同去了太湖之底隐居。有了三公主的提点,加之东海龙王又为他量身打造了一件三星妙器“三齿钉耙”。这之后,他心智又渐渐开启,终于想清楚了自己下到凡间的使命。

    然而,想清楚了却又如何?待得他心智日渐灵敏,元神尽皆清醒之后,他又有了另一番打算。他与那东海龙王的女儿,本就有一段未曾了却的尘缘。如今,趁着自己心智恢复,何不与三公主呆在太湖底的雅舍之内,每日美酒佳肴不停,就此逍遥快活?

    这一处太湖之底,虽不及东海水晶宫恢弘广大,但也是一个清净雅致的所在。他呆在湖底雅舍,有美女朝夕作陪,不用去天庭上值,不用管天兵天将那一堆琐事,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三公主府中有的是金银财宝,他日常吃喝用度,就如人间的帝王一般。这样逍遥快活的日子,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再者,人间十年,在天庭亦不过是一瞬而已。趁着自己离开天庭,好不容易到凡间“出差”一趟,再不好好享受享受,那他岂不是白来啦?

    他心念转变,从此便不再想着到长安去寻他大哥。这一次他受龙王敖广所托,去滢洲八岐岛夺回法器金泓盂。怎奈他几次上岛与那大蛇相斗,都是被大蛇打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却未曾想,最后竟是得了他大哥的臂助,终于经过连番力战,杀死了八头蛇,夺回了老龙王心之念之的降雨法器。他知道老龙王心中其实比他更急,如若再不降雨,纵然龙王有心想瞒,怕是也瞒不过去了……

    纵然他忘了大哥,大哥却未尝有一日忘记了他。纵然他已不太情愿去帮助大哥,大哥却一有机会,便竭尽全力来帮助他自己!这一次他二人齐心杀怪,兄弟共处不知不觉便已一月辰光。无意中,又让他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他终于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下凡而来所背负的特殊使命。

    此刻,他立身于龟背之上,望着身旁无穷无尽的海水,那一轮金色的斜阳已渐渐地沉入了海底。他不禁暗自感叹道:

    “大哥!老朱我贪玩了这么久,也该做点正事了!这一次我就听了你吧,待我见过敖广之后,就别了三公主,径来长安找你……今后,不管前路如何艰险,我老朱都要与你一同来担当!”

    ……

    ……

    徐恪穿过了虚空之门,回到了神王阁第三层之后,他兀自站立不稳,往前一个趔趄,幸亏被虚空童子扶住,方才不致跌倒。

    虚空童子笑道:“大哥哥,回来啦!这一趟桑国之行,味道如何呀?”

    徐恪看着虚空童子的眼神,总觉得他眼眸中也似藏有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便猜想着定是那小童子也已知晓了自己,在桑国的那一番“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心中顿感窘迫,脸上便忍不住微微发烫,急忙讷讷言道:

    “呵呵,还好,还好!不管怎样,总算是不辱使命,帮助我二弟,夺回了降雨的法器!”言罢,他又摘下自己头顶的那一片“巨大的荷叶”,交还给了虚空童子。

    “嗯!还好……就好!”虚空童子戴上了“荷叶绿帽”,浅浅地笑道。他说的四个字里仿佛藏有一丝玄机。而那一丝玄机,双方此刻却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那么,敢问虚空童子,我在这一层阁楼中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么?”徐恪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眼下,你就可以往上一层了!”虚空童子说完话,便自怀中取出那一杆绿色的毛笔,随便找了一个空处,朝空中“刷刷刷”地连着画了数十条横直不等的长线。只见空里竟隐隐浮现出了一座由线条构筑而成的“楼梯”。那一座“楼梯”在空中闪烁不停,又如水纹一般漾动不休,竟好似一座“虚空的楼梯”……

    “这……能走上去么?”徐恪手指着那微微漾动的“线条楼梯”,问道。

    “你走两步,试试吧!”虚空童子道。

    徐恪缓缓迈步,踏上了那一道“虚空楼梯”,渐渐地拾级而上。虽然自他进入神王阁之后,已经历过诸般神奇景象,然而此时,他踩踏着那一道道由线条组合而成的虚空无物的楼梯,心中仍然是大感好奇。

    “就这么简单?”徐恪挠了挠额头,心道这第三层阁的上楼之法,原来就是那小童子画笔随便一画之事。

    “就这么简单啊!”虚空童子向他挥挥手,笑意吟吟道。

    徐恪又往上走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更上层楼”了。他心中忽然就想到了那一件一直困扰于他心头之事,当即便问道:“敢问童子,我回到虚空楼之后,先前穿越虚空之门所见的那些人,她们都会忘记我的存在吗?”

    “是的!”虚空童子答道。

    “那么,我是不是……也会忘记掉她们的存在?”徐恪随即又问道。

    这一刻,他自己也未曾想到,心中竟是如此地惴惴不安……

第四十章、大雨初歇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申时、天宝阁戊院内】

    慕容嫣翻看着他二哥送来的一大箱古籍,脸上的神情兴奋而欣喜。在天宝阁,人人都知道,小姐生平最喜欢的就是看书,尤其是翻阅一些孤本古籍。而且,小姐还有过目不忘之才,她记忆力惊人,所看过的书籍,纵然过去了十几年,依然留在脑海中记得清清楚楚。这一次,晋王李祀一口气抬来了一大箱子古书,有几本恰正是慕容嫣苦心寻找而未能寻到的珍本善本。此刻,她手捧着这些珍贵无比的古书,心中怎能不欣喜莫名?

    “二哥,太好啦!这《梅经》里讲述了二十七种梅树的栽种培育之法。我先前搜遍了古籍,也只找到二十四种。这本书里居然还有三种颜色迥异的梅花!二哥,你的丁院里不是还嫌花卉种得少么?今年开春,就由小妹来为你亲手种上这三种梅树试试……”慕容嫣翻阅着那本《梅经》,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欢声道。

    “三妹,就你这身子骨,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戊院中好生歇息吧!二哥的院子里,已经被你种满了花花草草,实在已经容不下啦!”慕容桓坐在一旁,继续品着他爱喝的花雨茶,同他妹妹笑着回道。

    “二哥,你的丁院这么大,我再帮你多种一点也不打紧嘛?”慕容嫣坐到了她二哥的对面,噘着嘴笑道。

    “三妹行行好,就给二哥的院子留一点空地吧!二哥不瞒你说,我江湖中的几个朋友,前些日到我丁院里做客。他们一见那一片花树芬芳的旖旎景象,差一点还以为是进了宫里的御花园呢?!”慕容桓品了一口茶,笑道。

    “那才好么!二哥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你们男人之间,整日里不是争命就是逐利,那样的活着又有什么趣味?!还不如学学我们女孩子家,有空就在家里看看书品品茶。再弄些奇花异草种在院子里,每日观赏花瓣的娇容,呼吸花蕊的芳香,这样的日子,那才叫美妙呢!”慕容嫣朝他二哥仰起头,眉毛一扬,不无得意道。

    “这个……三妹说的着实有理呀!”慕容桓竖起大拇指赞道。旋即他又眨了眨眼,说道:“我说三妹啊,既然你这么喜欢种花看书,听说那晋王府里种满了各种天下名花,想必他王府里也藏着数不尽的好书。三妹不如就……?”

    “二哥!”慕容嫣随手拿起了一个刚刚从口里吐出的梅子核,就朝她二哥的头上扔了过去。她佯装生气道:“不许提这个人!你一提他我就要生气!他夫人才刚刚过世,就要这样着急着另娶新欢。而且,这人还这般没脸没皮,我说了无数遍从此都不见他,他还要来!”

    慕容桓手指那一个装满书籍的大木箱,笑道:“可是,那一箱子书,却都是这位‘让你生气’的晋王送的哦!”

    慕容嫣又吃了一个雪花杨梅,仰头面向空中摇了摇头,一脸无赖不认账的神情,顾自言道:“这个么……我可不管!我只知道这一箱子书,都是二哥叫人送来的戊院。那我就只当这些书都是二哥送给小妹的……”

    慕容桓此际正在品茶,听了他三妹的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摇头叹道:“咳!我以为咱们四兄妹中,就属我脸皮最厚,想不到,在三妹面前,二哥还是甘拜下风啊!”

    慕容嫣也不禁笑道:“二哥,这个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送的书可都是好书!二哥是知道的,但凡好书,到了小妹这里,肯定是有来无回呀……再者,他一个游手好闲的王爷,又哪有心思好好看书?那些好书放在他那里,委实也是暴殄天物!”

    慕容桓点头道:“三妹说得对!这一箱子珍本善本,实不知此人花费了多少精力才筹集到手?若非他一个五珠亲王,寻常的大户人家,就算是毕其一生、使尽钱财,也不一定能筹到如此齐全!可笑此人费尽心机,想博取三妹一笑,却怎知三妹只用了一招‘铁皮功’,就斗得他前功尽弃!非但折损了一箱子好书,到最后却连三妹半面都未曾见着……”

    慕容嫣哈哈笑道:“二哥说得也太有趣了,什么‘铁皮功’呀!要说谁脸皮厚,我看也是那个晋王吧!他都来了多少回了,明知我不想见他,还要来!这世上还有比他脸皮更厚的人么?”

    说到这晋王李祀无数次地登门拜望,又无数次地被慕容嫣拒绝,此刻的慕容嫣,却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她心之念之的另一位青年男子。她心中是多么盼望着,那位落落不群的男子,也能学一学这个晋王,有空便到天宝阁的戊院里,来见一见她,陪她说说话,哪怕只是讲讲他在青衣卫里当差的所见所闻,也是她最感开怀的事情了。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一直伫立在她脑海里的那一个落落不群、一脸孤傲的男子,却很少来天宝阁。记得上一次与他相见,已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那一次他到天宝阁来找自己帮忙,还是为了营救诏狱中的李大哥……自李大哥获救之后,这一晃,时日匆匆,又过去了一月辰光,这一个月来,他在忙些什么呢?

    今日,长安城中骤降大雨,这雨

    水无休无止地下了一个上午,整座长安城仿佛都已被洗濯一新。此刻,大雨初歇,庭前的树木花草,更加地葱茏盎然。如果他能过来陪着自己赏一赏这雨后初晴的景色,甚且,再到长安城四处去走一走,逛一逛西市,那该……多好呀!

    “咳!要是无病哥哥能有这位晋王的一半心思,嫣儿也就心满意足了!”一想到自己不愿意见面的人,整日厚着脸皮登门,而自己朝思夜想的人,却偏偏旬月而不能相见。慕容嫣便不禁脸露失望之色,戚戚然轻声叹道。

    慕容嫣心中在想,无病哥哥,眼下你在忙些什么呢?你这一月……过得一向可好?你心中曾经想过嫣儿么?你为何一直不来找我呢?你可知我,昨夜又梦到了你,梦到我被那老榕树给紧紧地缠住,你从树下走过,却不顾我大喊救命,径自远远地离我而去,你在梦里,怎地对我如此绝情?……

    慕容桓见自己的三妹刚才还在开怀大笑,冷不丁地又见她面露戚戚愁容。这女孩子家的心思变化,当真便如三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他听得三妹说到了徐无病的名字,心中猜测定是三妹挂念徐恪的安危,便顺口说道:

    “三妹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无病哥哥,昨日被皇帝降旨,给打入了诏狱!”

    “什么!”慕容嫣闻听此语,不禁霍然站起身,焦急道:“竟有这样的事!二哥怎么不早说呀?无病哥哥为什么会被圣上给打入了诏狱?他……他如今怎么样?”

    “三妹,莫急!”慕容桓摆了摆手,让妹妹坐下,又道:“你的无病哥哥私放钦犯李君羡,这可是杀头的重罪!这件事被人告发,皇帝震怒,就将他关进了青衣卫!不过,三妹放心,听说,昨晚魏王深夜进宫向皇帝求情,你的无病哥哥今日一大早就已出了诏狱。眼下,他应该呆在府中……”

    “二哥,我想去……见一见无病哥哥!”慕容嫣仍旧言辞急切地说道。她在自家的庭院前来回走着步,显然,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嗯,也好!”慕容桓点头说道:“三妹若真的想去,二哥就陪你走上一趟!他徐无病的宅邸就在醴泉坊,离咱们天宝阁也不远……只不过,三妹可要想好喽!你的无病哥哥不来寻你,你却主动上门前去找他。这件事要是传了开去,人人都要说,咱们天宝阁的大小姐看上了一个江南来的穷小子!……”

    慕容嫣听出了她二哥的话外之音,不禁又发愁道:“二哥,你是说,无病哥哥这次触怒了圣上。虽然得以无罪开释,但圣上还是贬了他的官职?”

    慕容桓道:“皇帝今日下旨,已经将他贬为一个平民,那一把御赐的昆吾剑也被皇帝给收了回去。从此,他再无半点官身,就成了一个平头百姓而已。”

    “那我更要去了!二哥,咱们这就走!”慕容嫣急道。她此时也顾不得再另换衣服,急切地拉着她二哥的手,就要立即出门。

    慕容桓看着他三妹急迫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叹息道:“三妹呀!你刚刚练就的一脸‘铁皮功’,怎地对付晋王管用,一旦遇上了你的无病哥哥就不灵了呢?”

    “二哥,咱们快走吧!我如今厚着脸皮主动去找他,这还不是‘铁皮功’呐?要说我这门功夫,那也是二哥教的……”

    “关我什么事?”

    ……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醴泉坊的徐宅内,胡依依终于一梦醒来。她虽然拢共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但只觉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美梦。那一个梦境,委实太过漫长,恍若她在梦里已经走过了一生,甚至于,比一生还要漫长……

    此刻的胡依依,摸着自己的额头,缓缓地走到了榛苓居的外堂。屋外,大雨初歇,空中弥漫着一股清新而纯净的气息。然而她仍旧感觉头脑有些昏昏沉沉,仿佛兀自没有睡醒一般。她依然沉浸在刚刚的美梦之中。她心中不停地在询问自己:“刚刚的那一场大梦,真的是梦境吗?眼前的自己,是真实的自己吗?”

    就算是已经修炼一千二百余年的大妖,做了这样一个漫长的美梦之后,也都要对于眼前的世界,究竟是梦是真,发出迷惘的质疑。

    “姐姐,你怎么啦?身子不舒服吗?”正在堂前收拾的姚子贝,见胡依依睡醒之后,走步虚浮,脸容也透着疲惫之色,心中不由得深感疑惑,遂上前关切地问道。

    “没事,贝儿!”胡依依向着姚子贝摆了摆手,坐到了堂前的一张木椅上,又叹道:“咳!姐姐适才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做得实在太长了!可把姐姐我……给累坏啦!”

    “贝儿?”姚子贝不禁奇道。她为胡依依冲泡了一杯茉莉香花茶,递到了胡依依的面前。她心中想着,今日姐姐是怎么了?做了一个梦后,竟连对我的称呼也变了。先前你不是叫我“妹妹”抑或“小贝妹妹”“子贝妹妹”的么?怎地忽然叫了我一个“贝儿”?

    “是什么样的梦,竟让姐姐做梦都做得这么累呀?!莫不是,姐姐在梦里面,遇到了徐……?”姚子贝又

    微笑着问道。她说到了一个“徐哥哥”之时,便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对!梦到了你的徐哥哥!”胡依依端起了那一杯散发着茉莉清香的花茶,喝下了一大口,这才渐渐地从梦境中出离了开来。她望着窗外自家小院中的美景。那些经她自己亲手栽培的梅树、樱树、桃树之属,在雨水的洗涤滋润之后,愈发显得苍翠清润。有几处枝条上,已悄悄地绽放出新芽……这一年的春天,在不知不觉间,伴随着一场好雨,已然来到了人间!

    窗外的风景是如此地美好!梦中的一生,也是如此地美妙!如果自己真的能和小无病从此就在碧波岛终老,那该是多么令人向往啊!

    胡依依回想着她方才那一个漫长而美妙的梦境,又忍不住笑着向姚子贝打趣道:“我还梦到你的徐哥哥,在梦里头娶了你为妻。你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叫什么‘三胡、五胡、六胡’呢!你徐哥哥在梦里头对你可好啦!一口一个‘贝儿、贝儿’的叫你,啧啧啧!当真羡煞旁人啊!”

    “姐姐!”姚子贝听得双颊一红,轻声地嗔道。

    “姐姐怎会做了这样一个怪梦?不对……让子贝好好想想!姐姐说梦里头我生的三个孩子叫‘三胡、五胡、六胡’,那么,定然还有‘大胡、二胡’……为什么都有一个‘胡’字呢?哈哈!那定是姐姐生的孩子了!嗯……徐大胡、徐二胡,姐姐,你这名字取的好!姐姐做的这个梦,如此地美妙,难怪做得这般‘累’呀!姐姐……妹妹还想问一句,徐哥哥在梦里头,是怎么叫姐姐的呢?”姚子贝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便猜想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她顿时面露“狡黠”的神情,咯咯笑着向胡依依问道。

    胡依依不禁面色微微发窘道:“他呀,就只是叫你叫得亲!叫我呀,还只是与平日里一样,就是‘胡姐姐’三字!”

    “骗人!徐哥哥在梦里,绝不会这样叫你的!姐姐不说实话!”姚子贝噘着嘴说道。

    “姐姐没有骗你,小无病在梦里一见到我,就只是这样叫的。当时我听得心里头不高兴,差点还揍了他一顿呢?”胡依依笑道。她一想起在梦里,徐恪竟然叫过她“小亲亲”“胡娘子”“依依”……好几样亲昵的称呼,便忍不住面色一红。无论怎样,这“小亲亲”三字她是断断讲不出口的。

    “姐姐!你这梦做得这么有趣,到底梦到了些什么?你说除了‘大胡’、‘二胡’、‘三胡’‘五胡’‘六胡’之外,是不是还有‘四胡’‘七胡’‘八胡’……?那些孩子又是谁生的?好姐姐,你跟我讲一讲么?” 姚子贝跑到了胡依依的身边,一边摇动着胡依依的肩膀撒着娇,一边嘟着嘴央求道。

    “好妹妹!姐姐的那个梦,委实是太长了,真要说的话,三天三夜可都说不完呢!”胡依依满脸带笑道。她见姚子贝今日兴致如此之高,竟还难得地向她“撒娇”央求,心中也不禁分外欣喜。说起来,姚子贝经“赵小刚杀王锡平”一案以来,虽然法场获救,免于受刽子手斩刑,但来到徐府之后,也一直是郁郁寡欢,心有千千结一般。今日姚子贝或许是听得徐恪决意要与众人一道,从此隐居于碧波岛上,不问庙堂之事。子贝心下开怀,便也将此前的心结暂时忘却……

    “好姐姐!你就说么,说么!反正徐哥哥还没来,我们横竖也是等,姐姐就慢慢地说么……”姚子贝非但摇动着胡依依的肩膀,还呵了呵手掌,伸到胡依依的胳肢窝里去挠痒。胡依依顿时笑着求饶道:

    “好妹妹!我说我说!求你不要挠我痒,姐姐我最怕给人挠痒了! ”

    胡依依接着笑道:“在姐姐的梦境里,就属妹妹对你那徐哥哥最好啦!日常都是妹妹在照顾他,给他洗衣做饭,端茶送水,对他百般温柔、万种体贴,还一口一个‘官人’‘徐郎’什么的,唉吆喂!叫得可亲哩!……”

    “姐姐!姐姐又在取消我了!”姚子贝越听越是羞红了脸颊。她心中实是异常地欣喜于这样的梦境,然毕竟是少女性情,此时她忍不住心中娇羞,便又扑到了胡依依的身上,呵着手掌,向胡依依胳肢窝、腰眼里不时地“伸出毒手”到处挠痒,只把一个千年的大妖逗弄得前仰后合,放肆大笑个不停……

    “好妹妹,别再挠我痒啦!姐姐我真的吃不消……哈哈哈哈!”

    “不行!姐姐不能光说小贝的,先说姐姐在梦里的事!”

    “好好好!姐姐说,姐姐说!”

    ……

    这时,雨后初霁,一抹温柔的阳光透过重重云层,照射在大地上。长安城中的大街小巷,车辆不绝、人生鼎沸,仿佛比之下雨之前,更加地热闹了起来。天边悠然现出了一道彩虹,散射出缤纷夺目的五彩之光。那一道绚烂的彩虹,微微漾动于云间,仿佛一位风采绰约的仙子,正伫立于云端微笑。兴许,那一位翩翩而来的仙子,恰正是被徐府榛苓居的这两位女孩,给逗得忍不住开怀而笑了呢?

第四十一章、误作大神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八、酉时、东海水晶宫】

    龟丞相驮着朱无能回到了东海。他带着朱无能一起下到海底,进了水晶宫,拜见龙王敖广。敖广接过了朱无能递来的那一只金光闪闪的“摄泓盂”,终于难得地露出了喜悦的神情,赞许道:“你这夯货,瞧不出还有些手段,总算把我这降雨的宝贝给夺了回来!”

    敖广身旁的三公主敖莹也欢欣道:“朱哥哥,你好厉害哦!”

    敖广忽然想起了一事,便问道:“朱天蓬,那条八头蛇怎么样了?”

    “被我大哥一剑砍下了八个蛇头,此时早就魂梦归西了!”朱无能未加思索,脱口而出道。

    敖广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我道是你这夯货哪来的这么大本事?原来都是那个年轻人的功劳!他人呢?”

    朱无能旁边侍立的龟丞相忙道:“启禀龙王,徐公子他……他已经走了!”

    “他人已经走了?那么我的‘双股剑’呢?”敖广立时问道。

    龟丞相望了望朱无能的后背,此时朱无能后背上的两把长剑都是剑中至宝,其中一把便是东海龙宫里的双股剑。

    朱无能却紧了紧身后的两把长剑,瓮声道:“那双股剑我已答应了大哥,要帮他送到长安!”

    “岂有此理!”老龙王怒道:“我龙宫之物,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主了?给我拿来!”

    “不行!我答应了大哥,这把双股剑就是我大哥的了!”朱无能昂然道。

    老龙王气得胡须乱颤,怒斥道:“你……你这贪嘴的夯货!这双股剑乃是我龙宫的宝贝,岂能由着你胡乱送人?!你给我拿过来!……你拿不拿来!”

    敖广见朱无能意图耍赖,心中忍不住恼怒异常。他话刚说完,竟从自己的龙椅上霍然起身,突然窜到了朱无能的身后,伸手便要抢夺自家的那把双股剑。

    “不行!就是不给你!”朱无能急忙一个转身,他将手里的三齿钉耙一横,作势便要跟老龙王打上一场……

    这时,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爹爹!不要生气!”三公主敖莹急忙抢步上前,拉住了他父王的手,苦求道:“念在朱哥哥帮您打杀了蛇怪,夺回摄泓盂的份上,您这把宝剑,就送了给他吧!咱们龙宫里有恁多的宝物,也不差这一把双股剑呀……”

    “天蓬!切莫动手!”龟丞相也拦住了朱无能,缓缓劝道:“有话好好讲么!你就算想帮徐公子要到宝剑,也当跟龙王爷好好恳求呀……”那龟丞相一边慢悠悠地讲话,一边还连续向朱无能眨着他的一双小眼珠。他心道,咱们的龙王陛下最好面子,你纵然想要将双股剑占为己有,也得跟龙王客客气气地出言求恳才是!你今日帮着龙王夺回了降雨的法器,又有三公主帮着你说话,龙王心中一软,说不定便答应了你的恳求。想那双股剑在你们人间的《天宝兵器谱》里,也无非是排到了一个二星中器,这样的宝剑,在咱们东海龙宫里,要多少有多少,还少了这一把不成?!

    照龟丞相的言外之意,只要你朱无能肯低声下气地出言求恳,这一把双股名剑,老龙王基本上就会答应了送你。只可惜,偏生那朱无能也是一个牛脾气。他心中寻思,我老朱昔日在天庭之时,手下有十万天兵天将,可比你这水底的龙王要神气得多,凭什么此时还要我来求你?!

    既见朱无能不肯服软,那东海龙王又怎肯低头。他手指着朱无能,圆睁着一双龙眼,怒道:“我的双股剑,你给还是不给?!”

    “不给!就是不给!”朱无能昂然回道。瞧他脸色,好似要跟这老龙王别到底了。

    “你……你……你等等!”老龙王看到朱无能背上的另一把名剑,脸色倏然一变,当即问道:“你那把剑,是哪儿来的?”

    “怎么啦?那把剑是我大哥捡来的,我也得帮他带到长安去!”朱无能瓮声应道。

    敖广冷笑了一声,道:“捡来的?这可是蜀山昆仑元圣手里的‘云雷二剑’!你当它是一把砍柴刀啊,说捡就能捡到!”

    朱无能不以为然道:“就是我大哥从地上随便捡的,你待怎样?”

    “拿过来,给我看看!”敖广伸出手,依然是怒声说道。不过,看他脸上的神色,却已是缓和了许多。

    “朱哥哥,你就给我父王看看呗!”三公主敖莹走到朱无能的身后,取下了那一把天云剑,交到了她父王的手里。

    敖广接过长剑,拔剑出鞘,顿时见剑刃上一阵金光闪烁,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手持剑身,当空比划了几下,只见剑尖所指,不时便会有一阵亮光从剑刃上发出,犹如闪电一般,就算是在海底的水晶宫,那一阵闪亮的光芒依然是耀眼无比。敖广忍不住赞叹道:“昆仑元圣的‘云雷二剑’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只此一把天云剑,光华便有如闪电一般……可惜,今日二剑只逢其一啊!”

    敖广还剑入鞘,便道:“朱天蓬,我的双股剑送给你也行!不过,这把天云剑得留在我的龙宫!”

    老龙王此言一出,宫殿中的其余三人,反应各自不同。

    “不行!”朱无能立时出言拒绝,说话间,人就要纵身扑上,跟敖广夺剑。

    “爹爹!”三公主敖莹始料不及,她趁老龙王不备,急忙一个箭步上前,从敖广手里拿回了天云剑。

    “咳!”龟丞相却是略略摇头,心中也是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他暗道,想那名动天下的“云雷二剑”可是一件四星灵器!那可是天下

    少有的剑中瑰宝,也是蜀山派上下视若性命的一件圣物!你老龙王今日,仅凭自家的一把二星中器就想换人家手里的四星灵器,这买卖做得,也实在贪心了点吧(你难道,真的就将朱天蓬当作了一头笨猪么?)……

    敖莹将天云剑交还给了朱无能,朝她父王劝谏道:“爹爹!这天云剑既是蜀山派掌门之物,我们要它作甚?!想我东海龙宫中的神兵利器,何止千万!爹爹又何必计较一把宝剑呢?”

    敖广摇头叹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爹就喜欢收藏宝物,怎么啦?!你见过这天底下的财主,有哪一个嫌自己财宝多的?!”他一边说,一边又回到自己的龙椅上就座,手捻着两根长长的龙须,心中思忖了片刻,便朝朱无能说道:

    “朱天蓬,算你行!今天看在我宝贝女儿的面上,这把双股剑你若想要,拿走便是!不过,先前我给你打的那把三齿钉耙,你可得留下喽!”

    “爹爹!”敖莹急道。她心想,我朱哥哥要是没了三齿钉耙的护持,他以一个凡人之身回到长安,可不得又变成先前那般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模样?

    “你住口!”老龙王朝女儿怒道:“都是你把他给惯得,在本王面前这般没规没矩!你要再帮这头夯货说话,本王今天就把你禁足,今后,再也不许你跟他见面!”

    见老龙王真的动了气,三公主敖莹也吓得顿时不敢吱声。

    敖广又朝座下的朱无能说道:“朱天蓬,讲道理,你今天帮本王取回了我龙宫的宝物,本王自当赠你一件礼物作为答谢。不过,先前,本王已为你量身打造了一件三齿钉耙。依照本王此前的许诺,这三齿钉耙与双股剑,你可只能选一样哦!”

    按照敖广心中的计议,朱无能势必舍不得那一把千年寒铁所铸的三齿钉耙。自己此前曾向他亲口许诺,待朱无能取回摄泓盂之时,自己必当送他一件宝物以作答谢,但也只是一件而已。如今,他若舍不得手里的三齿钉耙,那么在自己言语相激之下,那一把双股剑便当乖乖奉上……

    不想,此刻的朱无能牛脾气上来,便将手里的三齿钉耙往地上一掼,冷哼了一声,道:“不要就不要!谁稀罕你这一杆破铁耙啊!才打了三个齿……俺老朱的那一杆‘九齿钉耙’可不知比你的要强上几千万倍!”

    言罢,朱无能也不行礼告辞,便扭转了身,顾自昂着头,大踏步地出门而去。留下老龙王坐在龙椅上,手指着朱无能的背影,气得胡须乱颤,怒道:“你……你这头夯货!就这三个齿,还是我托了天上的太白,好不容易给你打出来的!”

    ……

    朱无能出了水晶宫,将欲跃向海面,却听敖莹在身后唤道:“朱哥哥,等等我!”

    朱无能停步转身,朝东海三公主和颜说道:“龙儿,我要走了!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敖莹走到朱无能身前,拉着他的手,柔声问道:“朱哥哥,你真的要去长安么?”她脸上神情似非常地不舍。

    “咳!我答应了大哥,要将这两把宝剑带去长安交给他。还有,你父王虽然有了降雨的法器,但要他及时施雨,还需长安城的老道李淳风做法传讯。我这次去长安,也是为了尽快找到那老道……”朱无能叹了一声,回道。他心中虽也是万分不舍,然而,他毕竟是身负使命而下到凡间,加之之前已答应了大哥,此刻,已是非走不可……

    “好吧!”敖莹点头道:“大乾这一场旱灾已然一年有余,爹爹嘴上不说,他心里头其实比谁都急!朱哥哥,你到了长安城的玄都观,见了李道长之后,言语可千万不要这般冲撞了!你只需跟李道长说,我爹爹正在等道长做法。一旦李道长传讯,我爹爹立时便会降雨……”

    “龙儿放心,我知道了!俺老朱……去也!”朱无能说完,紧了紧背上的那两把名剑,将身一纵,便朝海面上奋力游去。

    “朱哥哥,保重啊!今后你没了三齿钉耙的灵力护持,可得更加小心啦……”敖莹在水晶宫外,仰头向朱无能挥手道。

    直至目送着朱无能的背影远远地上升而去,消失在大海之中,敖莹方才转身回走。她一边走,一边暗中寻思,朱哥哥手中没了三齿钉耙,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朱哥哥原本的那一把九齿钉耙,听他讲是在下凡的路上不慎遗失。那九齿钉耙的下落,我父王一再推说不知,其实他心中定然是知道。我当想个什么办法,从我父王的口里,诓出那一件宝物的下落呢?

    ……

    水晶宫内,朱无能离去之后,老龙王却不无忧虑地向龟丞相问道:“丞相,你当真是听到,他大哥曾叮嘱他去寻找李淳风?”

    龟丞相忙回道:“启禀龙王,他们在我背上之时,我听得千真万确,徐公子郑重叮嘱天蓬,要他尽快找到李淳风,叫那玄都观主尽快做法,好为王爷千里传讯……”

    老龙王不由得叹了一声,道:“要不是这头夯货,本王的法器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够取回?龟丞相,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今天对天蓬太不客气了?”

    龟丞相躬身行礼道:“龙王爷仁心慈怀,处处体恤手下,我海中水族,又有哪个不知呀?都是那天蓬,仗着他昔日是天庭的元帅,全不把王爷放在眼里。饶是如此,王爷还送了他一件宝物,也并未为难于他……王爷对天蓬,已是仁至义尽了!”

    老龙王手指龟丞相,忍不住笑道:“老归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人间那一套拍马屁的本事了?老实说,今天我是太刻薄一些

    了。以他今日的功劳来说,送他这一把双股剑,实在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是想让他服一个软,谁让他当年在天庭的时候,在本王面前,这般趾高气扬、嚣张跋扈呢?!”

    龟丞相却笑而不语,他心道当年你拦着三公主,不让她与天蓬见面,人家对你能有好脸色么?

    “不过,这头夯货本就蠢得跟猪似的!如今又失了三齿钉耙的护佑,他到了长安之后,会不会变得糊里糊涂,忘了去找李淳风?”老龙王心念一转,又朝龟丞相问道。

    龟丞相心中略一思忖,便躬身禀道:“龙王爷,不如,就让微臣也跟着去一趟长安吧?!若天蓬办事不利,李淳风那里,就由微臣前去告知。”

    老龙王手捋自己的两根龙须,缓缓言道:“这样……也好!老归呀,按理说,我们水族与那人族,尽量不要接触为好。不过,这一次事关百万人族的性命,也只能辛苦你一趟啦!”

    ……

    ……

    几乎与此同时,贺茂与柳生也都已回到了桑国京都城。柳生顾不得天色已黑,匆匆回家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官服之后,连夜便进宫面见了桑国皇帝。

    那桑皇闻知,为祸人间的那条八岐大蛇,终于被几位英雄给合力诛杀,心中不禁大喜过望。他便问道,那大蛇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柳生不敢隐瞒,便向桑皇回禀道,杀蛇之人正是本届京都斗剑大会的第一剑客,名叫须佐之男。

    桑皇急切地就想召须佐之男入宫觐见。而此刻的柳生却回禀道,须佐之男斩杀大蛇之后,其人便已不知去向……

    原来,此时的徐恪,已经回到了虚空楼中。自徐恪在龟背上穿越虚空之门而去之后,正如贺茂所言,所有在徐恪穿越虚空之门而来所见之人,便都在这一刹那,尽数忘却了对于徐恪的全部记忆。

    无论桑皇如何询问,柳生就只知道杀蛇之人的名字叫作“须佐之男”,此前他曾得过一次斗剑第一。至于此人到底什么模样、什么年纪、来自何方……柳生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几乎尽已将他忘却。

    桑皇无奈之下,便也不再追问。不管怎样,八岐大蛇被桑国的英雄诛杀,这可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喜事。是以,次日一早,桑皇便连下数道圣旨,除了大肆褒奖了一番柳生义雄、贺茂忠行、伊禾泷之外,更是向全国发布昭告,寻找杀蛇英雄“须佐之男”的下落……

    于是,随着皇帝诏书的广为传发,举国皆知,杀死八岐大蛇的英雄名叫须佐之男。然而,令桑国百姓无法理解的是,那位名叫“须佐之男”的英雄,从此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任谁也未曾见到。桑皇后来为了亲自接见英雄,更是在诏书中下了重赏。可无论桑皇许诺多少黄金美女、高官爵位,那位名动天下的“须佐之男”却始终没有现身。

    既然已经亲手杀死了八岐大蛇,既然已经成了万民景仰的大英雄,既然皇帝都给了数不尽的金钱、美女、高官、名爵……可为何他“须佐之男”还是不肯现身?!如此反常之举,便引得民间猜测不休、众说纷纭了起来,久而久之,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须佐之男是上天派下了的一个大神。他本就是桑国远古父神伊邪那岐的一个儿子。他下到凡间,为的就是诛杀八岐大蛇,事成之后,便回到天空,做他的神仙去了。

    有人说,须佐之男是一位海神,他见八岐大蛇在海上作乱,弄得波涛汹涌,危害渔民安全,便忍不住出手,斩下了八个蛇头,从此大海中风平浪静,百姓尽得安宁。

    也有人说,须佐之男其实是一位破坏神,他时而英勇、时而凶暴。他杀死了大蛇之后,便不知所踪,兴许几十年后还会现身人间。

    于是,这位杀死八岐大蛇的“须佐之男”,在经过了无数次的口口相传之后,就成了全桑国男女老幼皆知的一位大神,并受到无数善男信女的香火供奉,一直传之不绝……

    可是,任谁也不能想到,海神也好、破坏神也罢,这“须佐之男”其实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他也就是剑术了得而已,其它的都与一个普通人无二。而且,他还是一位乾国人,一位年仅二十一岁的乾国江南人。

    当然,整个桑国,知道“须佐之男”真相的,此刻还有一人,他自然便是贺茂忠行了。

    贺茂回到京都之后,连夜便向伊禾谷主千里传音,让他尽快护送稻田姬来到京都。

    伊禾泷果然是个守信之人,过了十四天,到了二月二十二正午时分,他亲自驾着一辆双辕马车,将稻田姬送到了贺茂的府上。

    伊禾泷虽然未能得到他心之念之的那把“草雉剑”,然而,桑皇下旨将他大力褒扬了一番之后,他心中也是得意莫名。加之,桑皇还赐给了他伊禾谷许多的财宝金银,从此,伊禾谷在武林的地位又极大地攀升了一个层次。他自然更加地欢欣无比,对于贺茂也是异常客气。两人略略数语,伊禾泷便即告辞。

    贺茂瞧了瞧稻田姬的脸面,见她脸色略微苍白,神色中透着疲惫。他约略问候了几声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伸出手为稻田姬诊脉。在桑国,他贺茂除了被誉为“第一阴阳师”之外,这一身医术也是闻名京都、颇为了得。

    不想,贺茂伸出食中二指,搭住了稻田姬寸关尺脉门,只过了须臾,便脸色一变,说道:

    “稻田姑娘,你知道吗?你已有了身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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