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长梦不醒
“怡清姐姐,你又取笑我了!”慕容嫣忙走上前,拉起怡清的手,也不理会后面的徐恪,两人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径自朝前走去。
留下徐恪一人,独自木呆呆地伫立在身后,他挠了挠前额,心里的感觉,又是惊异、又是奇趣,当真是难以形容……
徐恪一边默默跟在两位少女的身后,一边心中顾自思忖着:
胡姐姐呀胡姐姐,你真不愧是一位千年大妖啊,你做的梦,果然是非同凡响!
你与怡清只不过见了三面,一次是被怡清御飞剑割伤了脚踝,一次又在自家的榛苓居被她打得狼狈不堪,最后一次也是遭她冷言奚落。谁料想,在你的梦境里居然也有怡清!甚至于,怡清在这里还成了自己的一位……还和自己生下了七胡、八胡……我的天!这你都敢想?
哎吆!我知道了,胡姐姐,你定是在真实的世界里吃足了怡清的苦头,是以在梦里,你就变着法子地抑损她,折服她,让她顺从于你。可是,你为何要将我给搭进去呢?你就索性让她做你的一个贴身女婢也就算了,何必还让她做我的一个……四娘子?这位怡清姑娘看上去应是一位道门中人,道门中人绝少有与外界通婚者,怡清又怎会成我的一个……?
咳!不过么,既是个梦境,一切的不可为,在这里也都有可为。
可是,就算是梦境,于我而言,我若能得与胡姐姐、子贝妹妹、嫣儿在此终老一生,便感足矣!又何敢劳烦她怡清?她被我打断了飞剑,又被我言语相激,怎么可能还会……咳!胡姐姐呀,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徐恪正自顾思忖、暗自感叹,却听得前面的怡清笑道:“小嫣妹妹,鱼儿抓到了么?这段病木头有没有帮上忙呀?”
慕容嫣也笑道:“他呀,懒得要命!刚才还摔了一跤,当真变成了一段又病又懒的木头了!不过,也幸亏他,还帮我抓着了一条大鱼!”
怡清回身朝徐恪看了看,又跟慕容嫣笑着说道:“病木头摔了一跤,摔得脑袋开窍啦?还会帮你干活了?!嗯……那今后可得让多摔几跤,这木头桩子么,就得在地上多滚一滚。我看他这人吧,须得在地上摔滚得多一些,他这脑袋呀,才会变得灵光!你说是吧?小嫣妹妹?咯咯咯……”
慕容嫣道:“可不是么?怡清姐姐,我看无病哥哥今日里摔了一跤,虽然脑袋瓜子有些个糊涂,但人可比以前勤快多啦!不如啊,明日我们叫上依依姐姐、子贝姐姐,一起玩骨牌,这家里头的事,都交给他一个人算了。他清闲了四十多年,也该好生忙碌忙碌……”
怡清拍手大笑道:“小嫣妹妹,这个好啊!明天开始,咱们就这么办……”
慕容嫣又问道:“姐姐,七胡、八胡都回家了么?”
怡清忙道:“都回家了,你家四胡也在家,就等咱们回去一道开饭啦!”
慕容嫣道:“姐姐今日,又带你家的两个姑娘上山打鸟去了吧?八胡的御剑学得怎么样?能打下飞鸟了么?”
怡清道:“嗯!八胡学得委实是慢了些,到如今还是只会御一柄剑,远远不如她七胡姐姐,小小年纪,已经一人能御使两柄飞剑,今天还打下了一只山鸡呢!呵呵呵……”
慕容嫣也抚掌笑道:“那感情好啊!今晚非但有鱼汤喝,还有山鸡野味尝呢!怡清姐姐,你家的七胡姑娘呀,人非但长得好看,而且还这么聪明,最像姐姐你了!不过,姐姐也别急,八胡也不笨,姐姐好好教她,来日她自然都能学会……”
怡清却叹了一口气,说道:“七胡、八胡这两个丫头呀,被我给惯坏了,咳!女孩子家的,整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哪有你家的四胡这么乖!人长得秀气,还这么文静,我心里最欢喜的就是她了……”
慕容嫣笑着应道:“四胡不就跟是你亲生的闺女一样了么?她呀,现如今眼里就只有三娘,连我这个亲娘都快不要了!”
怡清又抱了抱慕容嫣,笑道:“哪能呢?我最欢喜四胡的,就是她写的一手好字!咱们的几个孩子里呀,要说最象她爹的,还得是我们家四胡!妹妹,四胡的这一手好文笔,不都是你调教的么?”
慕容嫣却道:“这个……多半倒还是她爹的功劳!”
……
这两位少女在前面说说笑笑,说的话仿佛都与徐恪有关,但徐恪跟在后头,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嘴。他委实也不敢插嘴,一方面,她们所讲的许多话他也并未听懂,另一方面,他也是深怕万一说错了一句,便要惹来两位“娘子”群起而攻。嫣儿倒也还好,那怡清的脾气,他可是早已领教,万万不敢轻易触碰。
说话间,三人都已进了院门,胡依依已在前厅相候。两位女子见了胡依依之后,场面就更是热闹了。慕容嫣与怡清一左一右围住了胡依依,一声声“依依姐姐”“大姐姐”地叫个不停。一会儿是慕容嫣嘟着嘴说自己肚子饿了,要吃七胡打下来的山鸡肉,一会儿又是怡清甩着胡依依的手,嚷着要尝尝胡依依做的紫苔面疙瘩汤。胡依依忙连声答应,将她的这两位
妹妹如同两位小孩一般地,领进了中间的一处庭院里。那里早就摆好了一张精致的大红紫檀圆桌,桌子上也已陈满了菜肴……
徐恪一直跟在三位娘子的后头,依然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嘴。见着这一幕一幕奇异的场景在他眼前纷纷呈现,他好几次忍不住想笑,到最后还是用力忍住。他不敢随意发笑,也不愿轻易破坏这一幕一幕美妙的场景。他心想,既是一个梦境,我便不要戳穿为好,再者,这样一番有趣的经历,除了在胡姐姐的梦境里,还有哪里能体会到呢?
“胡姐姐的梦,实在是太有趣了!今后我若出了神王阁,见到了榛苓居里的胡姐姐,要不要跟她说起这一个美梦呢?我若不说的话,想必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日她的梦境,我却是真实地经历了的……”徐恪跟在几位的娘子的身后,心里头不禁又浮想联翩了起来。
徐恪又在想:“但我要是跟胡姐姐说了,以胡姐姐要强的性子,她怕是要羞得不行!那我还是不说也罢!可是,就算我不跟她说,有了今日这一番经历,日后我见了胡姐姐,我怕我自己也藏不住……”
这时,胡依依已领着慕容嫣、怡清在圆桌旁落座,说道:“小嫣、小清,既然大家都饿了,那我们就开吃吧!”
“嗯!那我就不客气喽!不知怎地……今日我这肚子呀,特别地会饿!”慕容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山鸡肉就放入了嘴中,顾自大嚼了起来。
“哈哈哈!我也要!”怡清拾起筷子,也不甘示弱。
此时的慕容嫣和怡清,哪里还有半点女主人的样子,分明已变成了胡依依的两个孩子一般。徐恪在后头看着,也只有挠挠额头,兀自不敢说话。
“徐哥哥!把这条鱼交给我吧,贝儿去为你做一盆鱼汤。”旁边不知何时,已走来了姚子贝。她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了徐恪手里的鱼桶。
“好好好!那就有劳贝儿了!”徐恪将鱼桶交给了姚子贝,谢道。他心想,方才小贝妹妹不是哭着跑回房间了么?胡姐姐还要让我去强拉她出来。看来,小贝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么,我终于不用去亲她一口了,想到这里,他总算也松了一口气。
“徐哥哥,你今日怎么啦?又跟我这么生分了?”姚子贝疑惑道。
“没有没有!那贝儿,你就快点去烹煮鱼汤吧,可要做得好吃一点哦!要是做得味道不鲜,哥哥可要怪你喽!”徐恪急忙摆手言道。他这次总算也学了个乖,和姚子贝说话非但不那么客气,而且还露出了些颐指气使的口吻。
“嗯……好嘞!贝儿这就去,徐哥哥你等着啊,鱼汤很快就好!”姚子贝直到此时方才露出了欢欣的神情。言罢,她提了鱼桶就朝厨房奔去了。
“阿恪!你也来坐啊!”胡依依向徐恪招手呼道。
徐恪走到胡依依的身旁,欠身坐下。胡依依为他斟满了一杯酒,笑道:“今天最多喝三杯啊,可不许喝多了,喝得醉醺醺的,等一会儿走出去,又得摔一跤了!”
徐恪望着胡依依手里的酒壶,一见正是自己最爱喝的长安名酒“汾阳醉”,顿时心中大喜,可一听胡依依竟然只许他喝三杯之内,立时又苦恼不堪。他心道,三杯汾阳醉?那给我填个牙缝都不够啊!好酒若只能喝三杯的话,那还不如不喝呢!
徐恪望了望桌子旁边,见只有自己与三位“娘子”,不禁奇道:“胡……娘子,咱们的孩子呢?”
“你……你不嫌他们吵啦?”胡依依眼望着徐恪,也是忍不住奇怪道,脸上满是意外的表情。
徐恪挠了挠前额,脱口而出道:“娘子,我……我怎会嫌弃孩子们吵闹呢?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呀,我欢喜还来不及呢!”他心道,难道我这做父亲的,之前真的是如此不堪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胜厌烦了,竟不许他们和自己一道用膳?!
他这一句话说过之后,连旁边的慕容嫣与怡清都不禁面露欣喜的神情。慕容嫣拍手笑道:“无病哥哥,你今日摔了一跤,可算是开窍啦,终于有个做父亲的样子了!”
怡清却冷笑道:“你这个病木头桩子,今天这一摔啊,终于把你这病脑袋给摔好了。以前啊,你可太不像样了!整天吵吵着要吃这个要喝那个,自己又不愿动手,除了睡就是吃,吃饱了又去睡,过得跟一头猪一样!叫你陪陪孩子,你居然都不高兴!也难怪,七胡、八胡都不认你这个爹了!”
“过得跟一头猪一样?”徐恪不禁讷讷地重复道。他心想,难道这几十年下来,我过得变成了跟我二弟一样啦?
“无病哥哥哪有这么不像话呀!他好的时候……还是挺好的!”慕容嫣笑道。
“小嫣妹妹,就你护着他!”怡清不以为然道。
“大胡、二胡……你们快来!”胡依依既得了徐恪允可,便朝内院呼唤道。
“娘……我们来啦!”徐大胡与徐二胡都跑到了胡依依的身边。
“你们去……把弟弟妹妹们都叫来,你们阿爹说了,今晚,我们大家一起吃饭!”胡依依笑着吩咐道。
好嘞!”徐大胡与徐二胡一转身,如一阵轻烟一般,直奔内院而去。
徐恪看着大胡与二胡的背影,见他们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与胡依依十分相似,心中也是欢喜,他顺口问道:“娘子,孩子们的读书怎么样了?可曾请得先生?”
胡依依朝徐恪望了望,却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身旁的慕容嫣却轻轻拍了一下徐恪的胳膊,略带不满的神情说道:“无病哥哥,亏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满口应承,要亲自教导自己的孩子么?到后来,你越来越懒,越来越嫌弃他们吵闹。你自己算算,你已经有多少年没教过他们了?”
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顿时无言以对。此刻,他额头上已是微微有汗,他实在是汗颜,无比地汗颜。他心道,我这做夫君的,守着如花似玉的四位娘子,却终日只知好吃懒睡,连陪她们出去散散步也不愿意。我这做父亲的,面对自己如此聪明乖巧的孩子,却连教导他们读书也不高兴,甚至于,还不许他们与自己同桌吃饭!那我这四十年海岛隐居,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呀!胡姐姐呀胡姐姐,你的梦境里,怎会把我梦成了这一副德性?!
未几,徐大胡、二胡、三胡……八个孩子都陆陆续续地来到桌前落座。孩子们对徐恪也都是异常尊敬,每个人上桌之前,都要向徐恪躬身请安,方才各自做=坐好。这时,姚子贝也端着一大盆鱼汤走了过来。那一大盆黄花鱼汤,汤汁雪白,鱼肉鲜美,孩子们立时一起大声欢呼,纷纷夸赞“二娘”厨艺了得。姚子贝也在孩子们中间坐下,她一脸慈蔼的神情,一会儿为大胡盛汤,一会儿又为四胡添饭……这一张大圆桌前,此时坐满了徐恪全家拢共一十三人。孩子们见今日的“阿爹”特别地随和慈蔼,慢慢地也都松弛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个不停,偌大的一座庭院中,顿时热闹了起来……
徐恪此时,左首边坐着温情款款的胡依依,右首边坐着脉脉含情的慕容嫣与怡清,八个孩子围拢着他笑语喧喧,姚子贝也在对面时不时含笑凝望着他。这一番境遇直让他恍若梦中,但他此时的感触又是如实地真实,真实地让他如处梦中。到底这是真,还是梦?他已不愿理会,他此刻的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若能让我永远如同今日这般,我尚有何求!即便这只是一个梦境,我也只愿永处此间,不复醒来!
不知怎地,徐恪忽然又想到了之前,自己做过的那个可怕的梦。在自己的梦里,胡依依被半空中突如其来的一道金光打中,立时香消玉殒。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挽救,无论自己如何一次次地回到梦境中,依然无法改变胡依依死去的结局。他蓦地心中一惊,心想自己的那个梦境如此地可怕,而此时胡姐姐的梦境又是如此地美妙!我无论如何得想一个法子,决不能让自己的梦境成真,哪怕,我从此出不了这神王阁!
想到这里,徐恪忽然偷偷地拉了一下胡依依的衣袖,同她悄声说道:“胡姐姐,小无病有一句话你可定要记住了!等一下你若见到一面巨大的黑色铜镜,你切不可穿到镜子里去!切切记住!”
胡依依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她仿佛是呆呆思忖了半天,方才说道:“小无病,小无病?……这个称呼,我有多少年没叫你了!徐朗啊……你今日究竟是怎么啦?难道真的是摔了一跤,把脑袋给摔坏了么!你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要我叫你小无病呐,你羞不羞!你今日整个人都看上去怪怪的,不行,等一下,我要为你诊诊脉,你可不要得了失心症?!”
徐恪初时见胡依依脸色一变,以为她已然领会了自己话中之意,待得听完她所讲的话,顿时哭笑不得。他顿足一叹,道:“哎呀!我好好的,没有得什么‘失心症’!我说胡姐姐,你如今正在做梦……你信不信?我说的那一面黑色铜镜,你若穿了过去,便是你梦醒之时。你若不穿,这个梦就永远不会结束,我们也就能一直生活在你的梦里!我让你不要穿,就是想你这个美梦,永远不要醒!”
这时的胡依依终于听得心有所动,只见她停下筷子,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旁边的慕容嫣却笑道:“无病哥哥,你又来了,先前嫣儿已经听你说过多少回了?你说你自己就好像活在梦中一样,怎地……如今居然又说依依姐姐是在做梦!我看你呀,委实是人老了,又摔糊涂了!如果说是一个梦,总会醒来的,哪有人能一直生活在梦境之中呢?”
徐恪举起手中的一只青瓷酒杯,仰起脖子满饮了一口,只觉那“汾阳醉”酒味醇厚、清香无比,端的是一杯好酒,定是有不下四十年的珍藏。眼前的这一幕幕都是如此真实,连刚刚入口的名酒也是如此好喝。若说这一切都是梦境,他自己也委实难以相信。但他此时的头顶,仿佛飘着一位镜花娘娘,正在亲口告诉他,这一切毫无无疑问就是一场梦境……
是啊!哪有人能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梦里呢?
徐恪品味着慕容嫣的这句话,心中不禁又涌起了一阵巨大的失落。
……
第十四章、依依惜别
徐恪心中暗自思量,我同一个梦中之人,说她正在做梦,这个道理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啊!但我该如何才能让胡姐姐相信,她此刻正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呢?不如我便不与她言明梦境之事,只叮嘱她不要穿镜即可。
思虑罢,徐恪就伸出手掌,将胡依依一只柔若无骨般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拍了拍,语气凝重地言道:
“娘子啊,你且先将余事尽皆放下,只需记住我这句话,你若见到一面铜镜便当转身走开,切勿靠近,切切勿忘!”
胡依依神色狐疑地朝徐恪看了看,终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徐恪的请求。她此刻却忽然脸色微微一红,将小手从徐恪的掌心抽了回来,低着头忸怩道:“当着几位妹妹的面,你羞不羞……”
“呃……好吧!”徐恪举起酒杯,饮下了一大口美酒。他望向左右,只见慕容嫣与怡清相谈正欢,姚子贝陪着孩子们说说笑笑,恍似无人注意他与胡依依的举止神情。然见胡依依竟还如此怕羞,他心中亦不觉哂然。
“原来,在胡姐姐的梦里面,就算她与我共同度过了四十余年的岁月,她还是如此地害羞呀!”
徐恪一边饮酒,一边暗自感慨着,旁边的众人却是杯来蝶往,言笑晏晏,一场全家人共聚的晚膳很快结束。满桌的美食尽皆吃光,女孩子们抢着将碗筷收拾已毕。徐恪的几位娘子也都带着小孩,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夜色已深,庭院中就只剩下胡依依与徐恪两人。徐恪的心中不禁又惴惴不安了起来。依照常理,夫妻入夜之后,不就是该同床共枕了么?可这毕竟是在一个梦境里,而这梦境又是如此地真实。他若不与胡依依同床,显然不合情理。但若叫他厚着脸皮与胡依依共卧一榻,他也委实做不出来……这可叫他该如何是好呢?
徐恪挠了挠额头,不禁当空望了望。他心道:“这镜花古镜到底是谁创制的呀?怎地有如此绝妙的境遇?可这种绝妙的境遇,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胡依依见徐恪兀自在庭院中徘徊,似乎还在望月怀远,便走到他身旁,拉着他的手说道:“阿恪哥哥,咱们回房去吧!夜深了,外头凉,小心着了寒气!”
徐恪脸上一红,只得被胡依依牵着手,随着她进入了自家的内院。他二人穿过了几处拱门,走过一片回廊,便进到了一间宽敞的内室之中。内室中收拾得甚为净雅,正中的墙面上却挂着一幅草书,写的是“逍遥已哉,君子乐只!”八个大字。徐恪约略一看,便知恰正是自己的手笔。
胡依依将屋内的一张红梨木雕花大床收拾停当,铺好了被褥,便朝徐恪柔声言道:“阿郎,早些睡吧!”
徐恪踌躇着问道:“娘子,那……你呢?”
不料,胡依依却打了一下徐恪的肩膀,笑道:“你想得美!今晚,我跟二胡睡!”
“哦……好好!”徐恪总算吁了一口气。
待胡依依离了内室之后,徐恪脱衣躺倒在床上,他闻着被褥馨香温软的气息,看着周围清新雅致的陈设,心中又不禁涌满了幸福快慰之感。不过,一想到自己有四位娘子作陪,可到了晚间,居然还是要独睡空床,虽然终于免了尴尬,但心里毕竟还是有一丝丝的失落……
一夜无梦,又是次晨。天光大亮之后,徐恪起床。他到前厅用罢早膳之后,寻遍了前后左右,却都找不见人。
徐恪心中顿时大感惊奇,他一直往后园中寻找,一路上,不断地穿堂过院,走过廊房,终于在怡清居住的内室中找见了他四位娘子。只见房中热闹异常,四位女子嬉笑连声,正一起坐在一张方桌前,玩着骨牌。
徐恪见着这番光景,心中也觉有趣,不过那四人却自顾打牌,都没空理他。他站在胡依依身后看牌,对面的慕容嫣却嘟着嘴说道:“无病哥哥,你昨天不是说好了么?要给四胡讲故事,还要为她写诗填词呢!”
“噢……我差点忘了!四胡,她人在哪儿呢?”徐恪摸了摸自己额头,恍然道。
慕容嫣笑道:“你呀,最懒了,又推说不记得!四胡一早出去爬山了,大约是采摘些蘑菇野蕈回来,你快去找她吧!”
怡清却道:“还有七胡、八胡,大约也在山那边。病木头,你可不许偏心哦,要教就一起教!”
胡依依也笑道:“徐郎,那你就把孩子们一齐叫来,教他们习文写字吧!”
“好好好!那你们玩牌,我去找孩子们……”徐恪忙不迭应声,匆匆退了出来。
姚子贝目送着徐恪的背影,似有些不舍,身旁的胡依依却催促道:“妹妹,快出牌!”
徐恪领了几位夫人的指令,自不敢怠慢,便出了自家的庄院,到海边、山上将八个孩子尽数找齐。他又领着孩子们到中间的一处庭院中落座。他命孩子们各自找来桌椅和笔墨纸砚,又让孩子们跟着自己大声诵读古书。院子里开满着各色梅花、桃花,一阵阵海风吹来,芬芳扑鼻……就在这一派祥和葱茏的景致中,徐恪这个爹爹,也就兼着当起了他孩子们的教书先生。
时日匆匆,一转眼便是晌午,徐恪正要教孩子们习字,却见姚子贝过来喊他们吃饭。众人便都一道来到了中庭,那一张大圆桌上也早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与昨日的晚膳一样,一家子人欢笑举杯,盘来碟往,未几,桌上食物又被吃了个精光。吃罢午膳,姚子贝正要收拾,却被胡依依一把拽住了,说道:“小贝别收拾了,走,咱们打牌去!”
慕容嫣也道:“依依姐姐,这里阳光好,咱们午后就坐在这儿打牌吧?”
怡清雀跃道:“这里好这里好!大姐姐,以后我们就在中庭玩牌,还是这里敞亮!早知道病木头这么乖,我们也不用躲到里面去啦!”
怡清话音刚落,四位少女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阿恪,我和妹妹们玩一会儿骨牌,这些碗碟可就交给你喽!”胡依依转身朝徐恪柔声言道。
“娘子尽管去吧!这里就全都交我收拾!”徐恪忙回道。
接下来,徐恪便让八个孩子去里面的书院内各自练字。自己一个人撸起袖子,提来水桶,收碗筷、洗碟子、抹桌子……忙乎了起来。
而就在三丈开外,胡依依与姚子贝、慕容嫣、怡清却找来了一张方桌,在斑驳的阳光里坐下,四个少女推牌拿牌,你一言我一语,玩得不亦乐乎……
徐恪收拾好了饭桌、碗碟,索性又拿了笤帚打扫起了庭院。而无论他怎么忙碌不休,他四位娘子几乎连看都未看他一眼。众人眼里只有那一张张两寸的骨牌,根本无暇理会这位劳作不停的夫君。
徐恪堪堪打扫已毕,不觉甚是腰酸背痛,毕竟在胡依依的梦里,此时的他已然年过花甲。他将笤帚水桶放好,找了一处花架旁的木墩子坐下,一边捶着自己的老腰,一边仰头享受一下午后慵懒的阳光。
徐恪抬头望了望当空的那一轮旭日,又侧身看一看身旁的四位娘子,内心忽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怨望。
只见他四位美艳无双、俏丽无比的娘子,各个都是二十不到的妙龄。而他自己,头发花白、皱纹满脸,只是忙碌了些家务,便感疲惫不已……
你们一个个都是青春芳华,容颜不老,而我却已是个垂暮之年,这……凭什么呀!
就算是我们的孩子,也都已十六七岁的模样,可你们呢,居然还是十七八岁,这简直就是……没天理呀!
他不由得暗自叹息道:“胡姐姐,你在梦境里是想与我白头偕老,可我都这么老了,你却半点未老!这让我情何以堪呀?”
……
“无病哥哥,孩子们可都在等着你哦!”慕容嫣朝徐恪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呃……知道啦!我马上去!”徐恪忙勉力站起身,又捶了捶自己的后背,往书院的方向走去。
“阿恪啊,你好好地教教孩子们,晚上小贝给你准备了一盘龟鳖汤呢!”胡依依望着徐恪的背影,柔情款款地说道。
徐恪走到了那一进放满了书桌的内院中,见孩子们俱都安静落座,各自观书临帖,这小小的一进院落,此际除了阵阵花香四溢之外,更是飘满了书香。他心中不由得甚感欣慰,从此,这里便是他与孩子们一同读书写字的书院了。
是呀,有如
此艳冠天下的四位美娇娘相陪,有这么多懂事乖巧的孩子围绕膝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尤其是,他的娘子永远都是那么美丽年轻,他的孩子们永远都是那么懂事乖巧。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他只愿,从此一梦不醒!
如果真的能从此一梦不醒,那该有多好啊!
……
接下来的日子,徐恪便都是如此地度过。他每日晨起,吃罢早膳,便开始教孩子们读书。中饭之后,他会让孩子们各自活动,四处走走,练练剑法,打些野味、下海抓鱼、上山采蘑菇之类,都可以。到了傍晚,孩子们再次到书院集中,徐恪又要为他们讲学,还要他们临帖练字,研磨丹青,一直到晚膳之时。
而他的四位娘子,几乎日日都是做同一件事,那便是玩骨牌。每日一旦有闲暇,她们就坐下来玩牌,无休无止,仿佛除了这件事,便没有别的事可做。而她们每日都做同一件事,每日也依然不会厌倦。
而每每到了晚间,徐恪也只能是独睡空房。说起来,他的四位娘子好像有些徒具虚名,到了晚上都是各回各房,并无人来搭理他。久而久之,徐恪便也成了习惯,偶尔,胡依依坐在床头,要陪他聊一会儿天,他都要言语催促,让胡依依早些去陪二胡……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度过,平淡地象流水一般,缓缓逝去,日复一日,日日如此。
海面上的那一轮旭日,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日升日落已不知有多少回。
山前的那一片草地上,花开了又谢,花谢了又开,花开花落也已不知有多少次。
有一日,徐恪实在忍不住,他放下了将要收拾的残羹剩碗,看着旁边打牌的四位娘子,面露委屈道:
“娘子,我能不能,也跟你们一道打牌?”
“哎呀!没看见我们四个人已经坐满了么?哪有你的位置呀!”怡清颇不耐烦地说道。
“要不,徐哥哥,我替你来洗碗吧?你坐到我这里来……”姚子贝柔声应道。她正要站起身子,却被旁边的胡依依一把摁住,只听胡依依娇滴滴笑道:
“小贝!你让他洗碗去!他平常就知道吃、睡,多动一动对他有好处!要不然,他再不动的话,人可要变肥啦!他若再变得肥胖一点,不就变得跟他二弟一般模样啦!”
徐恪挠了挠额头,满腹委屈地看着慕容嫣,却见他的嫣儿冲他调皮一笑,眨了眨眼说道:
“无病哥哥,听依依姐姐的话,多洗碗对你有好处!再者,嫣儿跟你说句实话,洗涮碗碟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呢!”
“好吧!我去洗碗,你们继续……”徐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只得接着去做那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
……
就这样,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徐恪与他的四位娘子呆在这座神仙洞府一般的海岛上,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岁。
徐恪每天做的,就是洗碗扫地,洗完了碗碟,收拾好了家务,他便再去教导孩子,日日夜夜,没完没了……而每每到了打牌的时候,桌前总是没有徐恪的位置。
偶尔,他四位娘子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陪着他出去活动活动。譬如,怡清会与他一道去山上御剑打鸟。慕容嫣会与他一道下海抓鱼。姚子贝会与他一道去菜地种菜施肥。而胡依依,就只会在月圆之夜,陪他到海边走走,听他在月下吹笛……可这些心血来潮的日子总是少数,大部分时间,四位少女便都窝在家里,围坐在小方桌前,无休无止地玩骨牌。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就这样过去,无论岁月怎样地流逝,徐恪的八个孩子总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自然,他的四位娘子也始终是美貌的少女。在这一座海上仙岛、世外桃源上,谁也不会长大,谁都不会老去,甚至于,连徐恪自己也不会变老,反而渐渐变得年轻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胡依依的这个梦境,却始终没有结束的时候。兴许是她原本的梦境就是如此漫长,兴许是她听了徐恪的劝告,虽然已见到了那一面巨大的铜镜,但一直未曾穿越。
徐恪就这样一直百无聊赖地呆在胡依依的梦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几乎每天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渐渐地,他便有些厌倦了。
虽然,他所在的海岛上有无比美妙的风景,有四季宜人的气候;虽然,他住着堪比皇宫一般的一座巨大庄院,衣食不愁、应有尽有;虽然,他有四位天下无双的美女作他的娘子,每位娘子都是温柔貌美,对他情有独钟,而且永生不老;虽然,他的八个孩子日日承欢膝下,个个也是英俊秀美,聪明乖巧;但是,他还是感到厌倦了,越来越厌倦,无比的厌倦……
有一天,徐恪独自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发呆,望着眼前无比壮阔的海天斜阳,他不禁怔怔出神。他觉得自己应该就是这世界上最为幸福的男子。普天之下,还能找到比他更快活的人了吗?就算贵为天子,怕也不过如此。一个男人所梦想的,该有的,他都有了,可为什么,在他拥有了全部之后,他却……索然无味了呢?
咳!到底什么样的人生,才是让自己满意的人生呢?
我生活在别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幸福里,可为何,却越来越索然无味了呢?
在这里,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孤独、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离别……一切凡人所厌恶的东西,这里都没有。
是以,时间一久,也就体会不到温暖、饱腹、陪伴、欢喜、舒适、相聚……所带来的乐趣。一切凡人日夜苦求的那种快慰的感觉,在这里也都无法找到。
没有了疾病,便体会不到健康的意义。没有了老死,就不会在乎时光的流逝……
在这里,一切都不会失去,所以,一切的得到也就不能称其为得到。
孤阴难生,独阳不长,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是相对而言。
终于,徐恪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决定走出这个梦境,不想再生活在胡依依的美梦里面了,无论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梦境!
然而,梦是胡依依在做,他没法子结束。
他向胡依依婉转地说明,想让她找到那面镜子,快一点跨过去,却被胡依依白了一眼,说她从未见过什么铜镜。胡依依听完之后还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忧他莫不是又犯了“失心症”,否则,怎会先前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不要穿过那面镜子,如今却又要让她赶紧找到镜子,尽快跨过去?
“好吧!”徐恪摇了摇头,只得长叹了一声。
胡依依的梦,还在继续,徐恪也只能是乖乖地留在她的梦境里。
又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是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徐恪只觉得,每一天过得都是那么漫长,真比一年还要长。然而,他还要在这种漫长无边的日子里,继续这样索然无味地生活下去……
渐渐地,徐恪感到厌烦透顶,他再也不想清洗碗碟,不愿打扫庭院,不愿做任何一件家务。他也不愿再继续教导孩子、陪伴孩子,甚至于,不愿再看到他们,连吃饭都不允许孩子们跟自己在一起……
他什么事都不想做,吃完了倒头就睡,睡醒了起床再吃,过得跟猪委实没有两样。他对任何事也失去了兴趣,慕容嫣想要他陪自己去海边散步,被他粗暴拒绝。姚子贝想让他陪自己去种花浇水,被他随意推开。胡依依想听他月下吹笛,被他一顿抢白。怡清想与他下两盘棋,切磋些棋艺,竟被他骂得哭了半日……
他只想,这个梦,快些做完了吧!
胡依依看到徐恪这种变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如何去数落他。自然,徐恪所不愿做的,便只能由他四位娘子分担了过去。从此,胡依依和慕容嫣负责教导孩子,姚子贝与怡清负责收拾家务。这一大家子人、这一大家子事忙得四位娘子终日里外操劳、奔走不休。她们再也没有空暇能像以前这般,如此悠闲的坐在阳光中,信手推牌,随意聊天,嬉笑无度……
梦境依然无法终止,日子还在继续。
渐渐地,徐恪忽然发现,他这四位娘子,头上青丝竟然染上了几缕霜雪,眼角间,依稀有了一些皱纹,原本雪白的小手,也慢慢变得有些粗糙了……她们竟然不再永远年轻,开始走向了苍老!
而徐恪的八个孩子,不知道何
时却都已不知去向。徐恪在自家的庄院里,再也没有见过孩子的身影。“兴许,他们长大了,外出闯荡去了吧?”徐恪摇摇头,仍然是漠不关心。
徐恪再看看自己,却惊讶地发现,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自己竟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充满了活力!不知不觉间,他已然变得和当年在长安城一般的模样。
岁月依旧在不停地流逝,徐恪身边的四位娘子,在日夜操劳中终于迅速老去了。她们变得越来越苍老,越来越虚弱。无论是胡依依、姚子贝、慕容嫣、怡清,她们一个个均已满头白发,满面皱纹,身躯佝偻、举步蹒跚……年轻时艳丽无双的容颜,再也不复存留!
四位天下无双的美女,就这样陪伴着徐恪度过了一生。如今,她们年轻时所有的美貌、青春、纯真、灵动,都随着岁月一同流逝,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有一天,徐恪与四位娘子吃罢早膳。徐恪忽然言道:“依依、贝儿、嫣儿、小清,你们去玩骨牌吧?今日的家务,都交给我来!”
不想,姚子贝却淡淡笑了一声,道:“官人,算啦!这些活贝儿都做了一辈子了,你也做不好,还是回房间里歇着吧!”
胡依依走上前,为徐恪把了把脉,关切地问道:“阿郎,你……你没事吧?你去那里坐坐,晒晒太阳,午膳好了我会叫你的。”声音里也透着苍老。
徐恪又看向满头白发的慕容嫣与怡清,这两位娘子却看也不看徐恪,迈着蹒跚的步履,相互搀扶着,径自走向院门外。徐恪只听到慕容嫣略显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相公,你什么事都弄不好,还是去睡觉吧!我要跟清姐姐去山上去采些红蕈回来,不然晚上你就没汤喝了……”
徐恪摇了摇头,浩叹一声,顾自走出了自家庄院的大门。他来到了海边,看着一阵阵涌来的海水,心头也是思潮起伏,久久难平。
到底,我该如何走出这个梦境呢?徐恪苦思冥想着。
这一座海岛,他几乎已经找遍了任何一个角落,可无论是哪里,都找不到他所想要的那一面巨大的铜镜。
只有一个地方,他还没去过!那就是……海水之下!
徐恪猛然间惊觉,他心道,是了,那一面古镜,定是藏在了海中,无怪乎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法找到。
心念到此,徐恪再无犹豫,他便深吸了一口长气,往海水中走去,渐渐地,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直至他整个身体,尽皆埋没于海水之中。
徐恪自小生长于江南,向来水性极好。他自以为海水中定是隐藏着一面古镜,是以一直往海底深处游去。可海水不同于河水,深不见底,越到下方越是冰冷无比。到得后来,徐恪终于抵受不住,想要游回海面,但体力已然到了极限,渐渐地神识游离,口中灌入了好几口海水,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恪才终于睁眼醒来。他见自己却已经躺在自家的内室中,身体已被擦洗干净,还换上了干净的衣衫,盖在他身上的,是温暖的被褥。
“官人!你醒啦!”守在他身边的姚子贝一见徐恪醒来,顿时欣喜万分。她取来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便一勺一勺地喂着徐恪喝下。
“无病哥哥,你终于醒过来啦!菩萨保佑,你都晕了三天三夜啦!”慕容嫣走了进来,一脸欢欣道。
“病……郎!你这是怎么啦?好端端地去海水里做什么?还游得这么远!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怡清也跟着走了进来,见徐恪这副模样,不禁心疼地堕下泪来。直到此刻,徐恪方才听到她为自己说了一句好话。怡清也终于不再叫他“病木头”了。
“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你们放心!”徐恪握着怡清的手,替她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柔声安慰道。此时的怡清早已不再年轻,原本柔若春荑的小手,也已变得浮肿、粗糙、满是皱褶……
“依依呢?”徐恪问道。
“依依姐为了救你,受了些海水中的寒气,人也累倒了,现下她正躺在床上休息呢,放心,她若知道你好了,定会过来看你的!”慕容嫣回道。
徐恪惊道:“是依依救了我!她还病倒了!不行,我得马上去看她!”言罢,她不顾几位娘子劝阻,执意下床,又穿上了外衣,便往胡依依的房间而来。
“依依!”徐恪走到胡依依的床前,一把握住了她同样苍老的手掌,啜泣道。他心中顿感无比的自责。
“你醒来啦醒来了就好!咳咳!……”胡依依半靠在自己的床上,见徐恪过来,心中欣慰,想要出言安慰,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你没事吧?”徐恪焦急地问道。此时,他身后也跟来了姚子贝、怡清与慕容嫣。他见姚子贝手里还端着那一晚姜糖茶,便接了过来,拿起勺子,想要喂给胡依依。
“我没事,咳咳!”胡依依却摆了摆手,阻止道。她努力坐起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
“依依,你莫要动,躺下!”徐恪急道。
“我没事,小无病……你跟我来!”胡依依向徐恪招手道。
她在姚子贝的搀扶下,领着徐恪走到了房间最里面的一排巨大的衣柜门前。
“小无病?你今日怎地这么叫我?”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有些不明所以。
“小无病,日子差不多了,咱们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胡依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双已然浑浊的老眼,此刻却痴痴凝望着徐恪,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非但是胡依依,她身旁的姚子贝、怡清、慕容嫣也尽皆啜泣了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啦?”徐恪挠着额头,疑惑道。
“你要找的古铜镜,就在这里面!”胡依依指了指那一排巨大的柜门,示意徐恪将它打开。
徐恪走上前,用力将柜门全部打开,却见里面暗藏着一架木梯,梯子的上端不知通向何处。
“小无病,姐姐的梦还未终了。你的梦却该结束了,你需要的不是铜镜,是这座楼梯,快上去吧!”胡依依含泪言道,声音里带着悲怆。
“胡姐姐,这是……通向哪儿的呀?”徐恪走上了楼梯,又问道。
“你上去之后,就知道了”胡依依向徐恪挥手道,眼里强忍着泪花。
徐恪又往楼梯上方走了几步,他见身后的四位娘子,此时都在朝他拼命挥手,各个都已是泪下如雨。他心中突然分外不舍,不由得将心一横,又退了下来,心道,我还是不走了吧!就算往后余生,再怎么索然无味,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便比什么都好!
胡依依却仿佛看穿了徐恪的心思,她急忙上前说道:“小无病,姐姐的梦已快要完结,你此时若不上去,今后可再也没机会了!”
见徐恪还在楼梯口徘徊,不肯上行,胡依依索性将柜门重新关上。
看着柜门缓缓关上,从此便再也见不着徐朗。胡依依不禁叹了一声,含泪说道:“曲终人自散,大梦总须醒!小无病,保重啊!”
“徐哥哥,珍重!你还能回来么?”姚子贝已经哭成了泪人。
“病郎,呆木头!你可得好好的……我等你回来!”怡清一边哭,一边举手抹泪。
“无病哥哥,切切珍重!嫣儿还等着与你一道下海捉鱼呢!”慕容嫣也怔怔凝望着徐恪的身影,眼眶里的泪水,无声落地。
徐恪眼见柜门已经合拢,他心里默念了一句:“依依、贝儿、嫣儿、小清,你们……等我回来!”他抬起脚,便一步一个台阶,向楼梯上端走去。
直到此刻,徐恪才想起,他还在神王阁中,眼面前最主要的任务,便是用尽一切办法,更上层楼!
可是,他呆在胡依依的梦境里,委实是太长的时间了。这一个漫长的梦境,几乎已让他忘了到底何处是梦,何处是真?
他此刻,分明清楚地感觉到,他每往上走一步,心中便是如刀搅一般疼痛。对于那四位陪伴了自己一生的妻子,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万分的不舍!就算她们尽已苍颜白发、垂垂老矣,他依然是……万分的不舍!万分的难过,万分的疼痛!
为了更上层楼,他只有继续往上走,可每走一步,便心如刀割!
……
第十五章、第三层阁
徐恪依依不舍地挥别了四位娘子,在无比沉重的心情中,迈步走上了楼梯。他走至楼上,抬脚刚刚跨入,便觉眼前的景象甚为熟悉。
“这不就是镜花楼中么?”徐恪摸着自己的额头,暗自心道。他抬眼打量四周,只见周围都是红漆泥墙,中间一个巨大的圆柱,脚下是木板铺垫,整个圆形的房间中,依旧空空如也。
徐恪心中想着,原来我就是这样出离了胡姐姐的梦境啊,可他四下里寻找,却并未找见那一面巨大的古铜镜。
“咦……奇怪呀,原先矗立在这里的那一面古镜呢?”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纳罕道。
“这里可没有古镜哦!”身后传来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
徐恪转身,却见一位容色清润、身形略矮的髫龄童子站立在身后。
“八胡!”徐恪惊呼道。
“八胡?八胡是什么?” 髫龄童子疑惑道。
“哦,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徐恪笑道。他此时见那位孩童,虽与徐八胡约略有些相似,但毕竟神情举止大相径庭,而且,那位孩童的穿着也甚为怪异,全身上下只是一件宽松的绿袍,头顶着一个大绿帽,那绿帽上尖下圆,仿佛一片荷叶。
“敢问,你是?”徐恪又问道。
“吾乃‘虚空童子’。”那位绿衣绿帽的髫龄孩童答道。
“你是虚空童子?那么……这里就是神王阁的第三层了吧?”徐恪又望了望四周,问道。
“然也!此地正是神王阁内之虚空楼。”虚空童子颔首回道。他说话的语气口吻,显然与他看上去的年龄极其不符。
徐恪暗自思忖道:“我在第二层楼中,想尽办法都找不到登楼的路径。未曾想,这上楼的路径原来竟暗藏在胡姐姐的梦境中!可我之前经历了嫣儿、贝儿、小玉、小清,经历了她们四个人的梦境,为何都没有上楼的梯子,独独在胡姐姐的梦境里才有呢?我在胡姐姐的梦境里走上了一层,来到这虚空楼,胡姐姐的梦又做得如何了呢?到底是我闯进了胡姐姐的梦,还是胡姐姐做梦将我送上了虚空楼呢?既然是胡姐姐在做梦,那么又怎能将我送来这虚空楼?难道说,我此刻依然还在胡姐姐的梦境里,这所谓的虚空童子与虚空楼阁亦都是不真实的?”
徐恪心中经历了这一番思忖,他这脑袋又有些迷糊了起来。他又回头找寻上来时的楼梯,却发觉这整个楼层中,既没有往上的楼梯,也不见了向下的楼梯。整个楼层就仿佛悬空的一处楼阁,既不能下去,也无法往上……
虚空童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却道:
“花非花、梦非梦!你在镜花楼中所经历者,有时是幻,有时亦是真,古镜既能引你通向梦境,古镜也是你向上一层的门梯。你能上得第三层来,此皆古镜之所为也!”
“那么我如今,真的不是在别人的梦境里了?”徐恪又问道。
“你现如今,真的在虚空楼中。”虚空童子应道。
“好吧!”徐恪又想了想他刚刚所经历的那一个神奇的梦,那实在是一个特别漫长的梦境,漫长到让他已然觉得度过了一生……
徐恪捋了捋头绪,便问道:“敢问虚空童子,这虚空楼中,可有什么讲究吗?我该如何做,才能更上层楼?”他望了望四周,发现这一层楼阁中,实在是空无一物,下面的镜花楼好歹还有一面古镜,时常可以让你穿来穿去穿着玩,至少心里头不会闷得慌。可这一层虚空楼中,却是什么陈设都没有,当真是楼如其名,虚空无比。万一自己受困在这一层阁中,岂非闷煞人也?
虚空童子漫步踱到了一处墙壁边,朝徐恪笑道:“虚空楼么,自然是一片虚空喽!这里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便是这一片虚空。”
“这是什么话?既是有物,何来虚空,既是虚空,何来的有?”徐恪苦笑道。
“虚空么,也并非是一无所有,你来看看吧……”虚空童子笑着说道。言罢,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只绿色的毛笔,在墙上画起了圆圈。他一连画了九个大小不等的圆圈,大圈中又套着小圈,最小的圆圈只有拳头大小,最大的圆圈却如一只锅盖。
徐恪走近细看,见红墙上所画的只是些绿色的圆圈。他只道这是小孩子家家画着玩而已,便不以为然道:“这是什么?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虚空之圆’么?”
虚空童子摆手道:“非也非也,此乃‘虚空之门’!”
“虚空之门?这是什么门?”徐恪问道。
虚空童子摇头晃脑地说道:“虚空者,万物之本源也!无‘虚’与‘空’,何来‘实’与‘在’?虚空本无物,然于无物之中,却也有之,唯无方能生有,有亦将归无……”
徐恪打断道:“敢问童子,这几个圆圈,到底做什么用?”
虚空童子叹了一声道:“大哥哥啊!我正要说到这里,却被你打断了!这个不是圆圈,是虚空之门,它能带你去你所想去的地方!”
徐恪疑惑道:“去我所想去的地方?那是上一层阁吗?”
虚空童子叹道:“咳!大哥哥,你的脑子里,就想着更上一层楼么?就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徐恪想了一想,便说道:“它能让我立时回到自己家中吗?”他此刻委实就是想着早点回家,早点见到胡依依与姚子贝她们,还有慕容嫣,甚至是怡清。因为之前的那个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实,又太过漫长,他此刻虽已出离了梦境,但心中对那几位女孩的牵挂与眷念,却是一点也没减
少。
虚空童子摇头道:“回家这么简单的事情,何须借助虚空之门?只要你往上走到顶层,见过了白老阁主,自然就能出阁。等你出了阁,转个弯,不就是醴泉坊了么?”
徐恪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它还能带我去往何处?”
“带你回到过去呀!”虚空童子朝徐恪狡黠地一笑,回道。
“过去?过去的已经过去,又怎么还能回去呢?”徐恪感叹道。
“你从我的虚空之门穿过,就能回到过去!”虚空童子道。
徐恪好奇道:“真的只要穿过了那几个圆圈,就能回到过去吗?”
虚空童子点了一下头,应道:“相信我,大哥哥,真的可以!”
“怎么穿?”徐恪问道。
“你心中想着要去的地方,脑袋往前,用力朝圆圈的中心冲进去,就行了!”虚空童子答道。
徐恪又问道:“真的就这么简单?万一撞偏了一点呢?”
虚空童子挠了挠头,说道:“撞偏了一点也不打紧,最多时间上会偏差一些……”
徐恪道:“那我怎么回来呢?”
虚空童子道:“你冲出来的地方,也是一道虚空之门,你往那再撞进去,就回来啦!”
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走上前去,仔细端详那九个圆圈。他委实不敢相信,虚空童子就这么简单画了几下,那便是一个虚空之门,可以来回穿梭时空。
虚空童子见徐恪面露犹疑之色,便又开始解释道:“你刚才说的对,过去的已经过去,眼前的才是实在。因为已经过去,所以便不复存在,过去也就是所谓的虚空,而我这一道虚空之门,恰正是通向过去。正所谓以实致虚,虚者自虚也……”
徐恪忙阻断道:“好了好了,那我就穿!”他心道,这一层楼上下都没有楼梯,要想往上,看来只有从这所谓的“虚空之门”中想法子了。
于是,徐恪便退后了三步,用力往圆圈的正中冲去,只听得“咚”地一声,徐恪顿觉脑袋一痛,一阵天旋地转,差一点撞得晕了过去。
徐恪的前额虽然撞在了正中心的圆圈中,但只是撞下来一些墙粉,其它的丝毫没有改变,他依然立身在虚空楼中。
“你……你这什么虚空之门!”徐恪捂着额头,痛呼道。他脑袋上已经撞得肿出来一个大包。
“咦?不对呀!怎地没有反应了呢?”虚空童子奇道。他上前仔细检查了那几个圆圈半响,方才一拍自己的头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我少画了几条!”
虚空童子拿起那支绿笔,“刷刷刷”地在墙壁上又添了五条直线,连在一起,整好组成了一个五角星的形状,那五角星又整好嵌在了九个圆圈之中。
“对不住啊!大哥哥,这虚空之门需得凑一个九五之数,先前我画了九个圆,却忘了还有五条线。实在是好久没有人来,我有些忘记了……对不住,对不住!”虚空童子画完了图形,又忙不迭地向徐恪赔礼道歉。
“这你都会忘?”徐恪捂着自己兀自肿胀的额头,面朝虚空童子委屈地说道。他心想你莫不是故意来整我的吧?可我委实并未得罪于你,若说你是在整我,这也……没道理呀?
这时,那虚空童子绿袍拂动,先前他所画好的九圆五线的图形,突然又张大了一倍。非但如此,那一块画有圆圈与五角星的墙壁,竟隐隐然有波动之状,仿佛那里真的嵌入了一扇“虚空之门”。
“这应该是真的虚空之门了!”徐恪暗自思忖道。他后退了五步,一个冲刺,整个人翩然一跃,便跳入了墙壁之中。
徐恪身后的虚空童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座空旷的阁楼,忽然百无聊赖地叹息了一声,又拿出那支绿色的毛笔,在旁边的墙壁上乱涂乱画了起来。
他胡乱地画了一些花花草草,画完之后,欣赏了片刻,忽然又觉得不好,于是朝墙壁袍袖一甩,那些绿色的墨迹都回到了他的衣襟上。他拿起笔,便又对着墙壁画了起来。
……
……
“二弟!”徐恪感觉自己才刚刚穿过了墙壁,就看到他二弟朱无能,正气鼓鼓地走下楼来。朱无能走到一张方桌前落座,一拍桌子喊道:“小二!给我来点吃的!”
“二弟,二弟!”徐恪欣喜地呼道。他正要上前与朱无能相认,却惊见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虚影。在这个地方,他喊叫的声音没人能够听到,他走路的身影,也没有人能够见到。
徐恪放眼打量四周,顿觉甚是熟悉,仔细一想,方才回忆起,此地正是当日自己与朱无能初到长安之时,所投宿的“云起客栈”。
此时,那云起客栈的店小二忙跑上前招呼道:“吆!这位爷,您要点什么?”
朱无能瓮声道:“这里有啥好吃的?”
店小二回道:“咱们这里呀,肉包子、大胡饼、牛肉葱花面、牛腱子汤……都很好吃呀!”
朱无能咽了一口口水,吩咐道:“肉包子一百个,大饼三十张,其它的,每样都各来十盘,饿死我啦!”
店小二笑道:“客官,您要这么多,吃得完么?”
朱无能急道:“少嗦,快点上!”
不过,朱无能苦等了半日,那店小二却只拿上来两个盘子,一盘六个包子,另一盘三张大饼,此外更无别物。
朱无能拿起包子大饼,如风卷残云一般,三下两下就已经将这些食物尽数咽入肚中。不过,这区区几张大饼哪里能填饱他肚子?他
越吃越觉得饥饿,见店小二迟迟不来,急得又大喊道:“小儿,再来,再来些好吃的!”
那店小二慢吞吞来到了朱无能身边,爱理不理道:“这位客官,我们掌柜的说了,要想再上好吃的,得拿银子过来!”说罢,店小二伸出手,在朱无能眼前摊开手掌,作势要钱。
“我大哥昨晚不是给你们钱了么?”朱无能道。
“吆!记性还挺好!看来你也不笨呐!”店小二听得此语,神情倒有些意外。不过,他伸出的手掌却并未收回,依然不屑道:“昨日那位公子给的银两,付清了房钱,所剩已经不多了。这位客官,以你这食量,那点银子可是不够啊!”
此时,旁边的徐恪看得已是气恼不已,他大喊道:“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蠢杀才!我明明记得已经给了你们十两的一锭银饼,已足够我二弟要的这些吃食,你如何竟敢诓骗于他!”
不过,就算徐恪喊得再响,此地也无人能够听见。只听朱无能又瓮声瓮气地问道:“我大哥呢?”
那店小二猜想朱无能必是拿不出银两,便收回了手掌,依旧不屑的口吻说道:“你说的那位公子呀,一大早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兴许呀,以后都不会回来啦!”
言罢,那店小二便匆匆离去,留下朱无能独自坐在桌前,继续挨饿。
旁边“虚空的”徐恪不由得自责道,原来,那一日我被齐闻钟强拉着离开,未及与掌柜的交代一声,他们竟以为我是撇下了二弟,独自弃他而去。自古商人重利,未曾想到他们便因我不在店中,竟慢待了二弟!
此时,徐恪却见店外走进来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那人长得很矮,身高不足四尺,头小,手短,后背高高隆起,好似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恰正是自己去年在苏州城夜梦中所见的“归老大”。
徐恪忽然间看到了归老大,心中却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那一夜,自己也是在梦中,见到二弟朱无能在城内一处小树林中与“水府八君”对打。自己突然现身,这才让那“水府八君”尽皆退走。不过,徐恪每每回想,又觉得自己梦中之所见又并非是梦,恍若真实发生一般。那苏州城的土地公,曾到北门外送行,他所言所行也印证了这一点。然而事后,他每每用言语询问二弟,可朱无能却总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到底是自己在苏州城的梦是假,还是在碧波岛与四位娘子在一起的梦是真呢?
苏州城的梦,明明是真实发生的,他却如同身处梦中。
碧波岛的梦,明知道这一切全是梦境,他却感受地如此真实。
到底这个世界,何为真,何为梦?
或许,我们平常眼中所见的“真”,恰只是别人的梦而已。或许,我们梦中所经历的“幻”,恰正是这个世界的真。
徐恪心念及此,他的虚影不由得遥望空中,喟然长叹……
“天蓬啊!你跟我走吧!”那归老大顾自走到朱无能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说道。
朱无能见了归老大突然现身,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问道:“去哪儿?”
“当然去见三公主了!她就在城外的龙王庙里等你!”归老大回道。
“不去!”朱无能摆手道。
“为什么不去?你跟我们家三公主,当年可是……”归老大试图说服朱无能。
“哎呀!别提当年啦!当年我不懂事,跟着她瞎胡闹,害得我被天庭责罚!现如今,我要保护大哥,哪儿都不去!”朱无能打断了归老大的话,不耐烦道。
归老大捻弄着自己颌下的两缕长须,暗自思忖。他见此时的朱无能身上仿佛有伤,讲话也是有气无力,好似病恹恹一般。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遂问道:“我说朱天蓬,你是不是……饿了?”
一说到“饿”这个字,朱无能立时变了一副委屈的脸色,他朝归老大不断点头道:“嗯嗯嗯!我饿得,都快走不动路了!”
归老大哈哈笑道:“你只要跟我走,不管你想吃什么,都有!”
朱无能听得两眼放光,他忙一把抓住了归老大的手,问道:“真的么?我要吃好多好多肉包子呐!”
“你就算要吃掉一座山的肉包子,都有!”归老大神色不动,如山一般,巍然言道。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朱无能已经站起了身子,忙着催促起了归老大。
“不等等你大哥啦?你不是说,还要保护他么?……”归老大此时却欲擒故纵,神情悠然地反问了一句。
“咳!他是我大师兄,哪还要我来保护?!咱们快走吧!再饿个片刻,我老朱可真要走不动路啦!”朱无能已经拉着归老大,走向了客栈门外。
徐恪的虚影跟着朱无能走到了客栈的大门边,却怎么样都跨不出去。他回首一望,只见那店掌柜身后的墙面上,已现出了九个墨绿色的圆圈。那九个圆圈此时正如水纹一般不断荡漾着,似是在召唤他回去。
“看来,这一段时空之旅,到此就是结束了!”徐恪约略已知自己此时的境遇,他再次用力跨步,还是走不出客栈的大门。他只得叹息一声,回身便朝墙壁冲去……
远远地,还听到归老大与他二弟的声音传来:
“你大师兄虽然厉害,但此时不过一个**凡胎,你真的……不去保护他啦?”
“不是我不去保护,我的九齿钉耙丢了,眼下我就是废人一个,还保护个屁啊!”
……
第十六章、虚空童子
徐恪穿过店掌柜身后的墙面,又回到了虚空楼中。
“怎么样?大哥哥,我没骗你吧?”虚空童子走上前,笑吟吟地问道。
徐恪挠了挠前额,一边回思刚才的经历,一边感叹道:“是很有趣!想不到,借助这几个圆圈,我还能回到过去,还能看到我二弟。咳!我到今日才知,原来,当日我二弟不告而别,也是事出有因啊!”
虚空童子道:“这不是圆圈啊,大哥哥,我说了多少回了,这叫虚空之门!你看,我这扇门也是挺有意义的吧?若不是它,你也不清楚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刚才这么穿了一趟,是不是,也就解开了一个心结?”
徐恪不禁点头道:“这倒也是!这样说来,这个虚空之门倒也是一个神奇之门呢!敢问虚空童子,我能否再入此门?”
“当然可以呀!”虚空童子回道:“我在这虚空楼里,闷也闷死了,你来陪陪我,那是最好不过啦!我这楼层里,其它什么都没有,便只是这虚空之门,随你怎么穿都行!”言罢,他又袍袖一甩,那一面画着“九圈五线”的红色墙壁,又隐隐出现了波动之状。
“好吧,那我再回过去一趟!”徐恪应了一句。他退后五步,一边作势欲冲,一边心里想着,该回到哪个时候呢?
不如,回到我中毒之后,行将毒发那一日,看看胡姐姐是怎么帮我祛毒的?那一日我遵照她的嘱咐,始终闭着双眼,睁开眼睛时,却见胡姐姐已疲累至虚脱之状,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如我回去看看……?
那一日胡依依到底是怎样为他解的毒,总是徐恪心中一个疑问。他此时好奇心起,便想回到那个时点去一看究竟。不过,他忽然又隐隐觉得不妥,只因他又忆起当日他是脱去浑身衣衫之后,跳入了一口大水缸中,里面盛满了热水……当日之情状,万一有不便之处,算了,还是不看为好!
不如,去看看嫣儿?去看看她那一日离开我,回到天宝阁中之后,过得如何?她说过会来找我,可是我后来住在高升客栈,日日买醉,却一直未曾见到她来看我,连一个送信之人也没有看到。那几日,她可曾想起过我……还是算了吧,她定是有事被耽搁了,嫣儿对我的一片心意,我还用存疑么?
徐恪就在这种举棋不定的思虑中穿过了虚空之门。甫一穿过,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大吃了一惊。
他只见自己此刻置身于一片水底,周围尽是无边无际的水流,那水流却是清澈透明,犹如无物。水中鱼虾嬉戏、龟鳖遨游,水底有各种怪石,那些长长的水草随着水流荡漾……这就是一处水底的乐园。
徐恪此时身处水底,却衣衫不湿,想来自己无非又是一个虚空之影的缘故。他便顺着水流,在水底信步往前,走了十余步,就见前面露出了几间精致的屋宇。他随意走入其中,只见内里的陈设一应齐全,与陆地上的房间并无区别。
“我今天就只是跟袁老六打了个赌!龙儿,你放心!没什么事的!”徐恪忽然间听到了内里传来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二弟!”徐恪闻听此语,不由得好奇道。想不到在这里竟又能听到他二弟朱无能的声音。他立时加快脚步,走至了里间。只见内里是一个更为宽敞的房间,整个房间的陈设也更为精美,中间摆放着一张大紫檀木八仙桌,桌上琳琅满目,陈列着各种美食珍馐。桌前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男子方面大耳、满身肥肉,正是他二弟朱无能。
“你打的这叫什么赌啊!你跟老六说他不能将你掀入水里,可你却用三齿钉耙勾住了老六的鼋背!叫他无论怎么翻身都掀不了你,你这分明是耍赖么!”朱无能旁边的一位年轻女子接口说道。
徐恪仔细打量那位被朱无能唤作“龙儿”的女子。只见她身形窈窕、脸容美,肤若凝脂、腰若约束,眉如翠羽、眼如春杏,一身彩练斜、满头珠翠高簪,风鬟金丝、湛湛妖娆,却是一个容色极其艳丽的少女。只是她前额的两边,却各生出两个肉角,那两个肉角粉红之色,肉鼓鼓的甚是可爱,不细看的话也难见到。
徐恪心想,原来我二弟心之念之的“三公主”,竟是这么一位妍丽无双的少女。怪不得他见了三公主之后,从此便杳无音信。未曾想到,我二弟心智迟钝、身形胖大,居然还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
他想到此节之后,对于他二弟当日不告而别,后来又一直不来寻他之事,心中便也恍然顿悟。此时,他又听得朱无能辩解道:
“龙儿,话可不能这么说!先前我与袁老六打赌之时,可也没说不能用我的钉耙抓他!况且,我那三齿钉耙抓的都是他后背上的老壳,又没将他抓疼喽!”
龙儿却轻轻打了一下朱无能厚实的肩膀,娇嗔道:“朱哥哥,你这还不叫耍赖啊!你只不过是欺负我家老六性子老实罢了!结果倒好,他为了将你从后背上掀下来,弄得太湖里大浪滔天,虽没有将你奈何,却掀翻了好几艘客船!听说好多人都落了水,可千万别弄出了人命才好!”
朱无能不以为然道:“那些个凡人的性命,算得了啥!就算死了几个也不打紧!
这太湖里,哪年不死人啊?”
徐恪听得不禁皱眉,他心道,二弟呀,你曾几何时竟变成了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耳!但他回首前事,却又觉朱无能所埋怨的亦有几分道理。他二弟跟着自己来到长安城中,委实是吃了那些“凡人”许多的苦楚,先是被青衣卫南安平司那帮人刀剑相加,后又在客栈遭人戏弄,浑身腌不堪……
若徐恪再想到这位二弟竟还被世间的那些凡人当作了“猪妖”,想着法子地要对付他、铲除他、诛灭他,还成立了一个“捉妖盟”,盟主居然还是徐恪自己。恐怕,徐恪的内心,更是会五味杂陈了。
此时,龙儿却叹了一口气,满脸忧愁之色,道:“朱哥哥,天庭有律条,可不能由着我们胡来呀!当年,我就是与你在太湖里闹着玩,却被那苏州土地给告了一状,害得你被天庭责罚。如今被老六这一闹,万一死了人,若再次惊动了天庭,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朱无能揽过了龙儿的肩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龙儿,莫怕莫怕!我后来摁着袁老六的头,咱们一同下水了。那几个人虽然淹了水,但都有木头撑着,只消来一艘船就能将他们救起,应该是无妨……龙儿放心,朱哥哥担保,肯定没事!”
徐恪听得却不由得气恼道,你说没事就没事啦?若不是那苏州知府驾着官船及时赶到,若不是我强拉着官船赶去将那些水手尽皆救起,二弟呀,这一场祸事可就因你而起,到时候,那几十条人命,也都得记在你的账上了!
这时,徐恪忽听得头顶似有声音传来:“二弟!……二弟,你在哪里?”
那一声声的叫喊甚为熟悉,徐恪细听之下不觉莞尔,那不正是自己的声音么?
原来,徐恪通过虚空之门所穿越的时刻,恰正是元月初八那一夜。他记得自己当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待到深夜,忽发奇想,要到这太湖边来见一见他二弟……
那么,想必这里便是太湖水底了,徐恪看了看四周,却见屋中陈设应有尽有,与陆地上并无二致,房内也并未见有水流过,实不知是如何才能做到。
“二弟,二弟,你在哪里?”
“二弟……我知道你在湖里!”
“二弟……做哥哥的甚是想念,可否出来一见?”
头顶上,徐恪听得自己的声音仍在不断传来,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而此刻,朱无能却自顾与三公主在水底相互依偎,深情款款,对徐恪的声音竟是充耳未闻。
“难道,我二弟却听不见我的声音?”徐恪心中不禁疑惑道。他忍不住走到朱无能的身边,朝他大声呼喊,并不断拍打他后背,想提醒他注意倾听那个太湖岸边的“自己”,此时所发出的叫喊声。但无论徐恪怎么做,朱无能都是浑然不觉。
奇怪,记得那一夜,自己在岸边呼喊了几声之后,他二弟就分水而来,与他见了一面,怎地此时,二弟却恍若未闻,纹丝不动了呢?
徐恪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见朱无能背靠的那一睹墙面上,已然闪现出了九个圆圈。徐恪知道这是虚空童子遥相召唤,他不敢耽搁,便纵身一跃,跨过了湖底的那一道虚空之门。
徐恪回到了虚空楼中,见虚空童子正含笑望着他。他刚刚想张口发问,却听得虚空童子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你二弟听不到你在湖岸边所发出的声音?”
见徐恪点头,虚空童子又道:“你在湖边,他在湖底,他又没长了顺风耳,自然是听不到了。”
徐恪心中正想问,可当时,我二弟明明是听到了我的呼喊,分水而上了呀!却又听虚空童子说道:“你把这张符拿着,到了那里,用力地砸你二弟脑袋一下,他就能听到了……”
徐恪拿着虚空童子给他的一张绿符,便又冲进了虚空之门,未几,他就来到了太湖之底。他见二弟朱无能此时仍只顾与三公主卿卿我我,浑然未闻湖岸上自己的叫喊。他便走上前去,拿着那张绿符,用力地敲了一下朱无能的额头……
“谁?谁敲我?”朱无能捂着额头,朝徐恪的方向看了看。可他眼里所能见到的,只是这个房间内的陈设罢了。此时的徐恪,仍然是一团虚影。
“朱哥哥,怎么啦?一惊一乍的?”龙儿问道。
“没事,刚刚好像有人敲了我一下!”朱无能摸着自己的脑袋,回道。
“二弟,做哥哥的甚是想念,可否出来一见?”湖面上徐恪的呼喊声,又传了下来。
“咦?奇怪了!龙儿,我听到我大哥在湖面上喊我的声音。”朱无能说道。显然,经过徐恪敲打之后,此时的朱无能终于脑袋“开窍”,能够听到徐恪的声音了。
“没有呀!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龙儿好奇道。
“二弟,愚兄就在这里等着……”湖岸上的徐恪又喊道。
“真的是我大哥,不行,我得上去一趟!”朱无能站起身说道。
此时,“虚空”中的徐恪恍然心道,原来,我二弟当夜是如此一番,才听到了我岸边的呼喊之声。怪不得我在岸边,他在湖底,中间隔了千层水波,他却能听到我在岸上召唤。
“你回来!”见朱无能起身,立时就要跃上湖面去见徐恪,三公主龙儿却急忙将朱无能叫住。她走到屋子内侧,翻找了片刻,找出了一块玉石,交到了朱无能的手中,吩咐道:“朱哥哥,若你见到大哥,就将这块‘东海灵石’交给他。”
朱无能奇道:“东海灵石?这是你父亲的宝贝,为何要交给我大哥?”
龙儿微微一笑道:“这块灵石对你大哥有护体之助,你就给了他吧!”
朱无能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心中不解,但还是接过了玉石。只听得龙儿又说道:“你让大哥到了长安城后,就将这东海灵石交给玄都观主李淳风!”
朱无能问道:“李淳风,那个牛鼻子老道!咱们这宝贝交他作甚?”
龙儿叹道:“咳!朱哥哥,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如今这乾国大旱,父亲早晚是要降雨,到时候,那降雨之地,却还是要劳烦李道长做法来告知父亲,这东海灵石便是让他做法传讯之用……”
“噢!原来如此!不过,你父亲如今丢了降雨的法器,就算那李老道做法传讯,又有个什么用啊?”朱无能闻听之后,却又叹道。
“朱哥哥,龙儿忽然想到了!”三公主听到降雨法器之事后,心中一动,忽然又道:“你说你本来身上带着一件法宝,或能克制那‘八岐’怪兽,后来那件法宝被你大哥拿走了……”
“对了对了!”朱无能一拍自己的脑袋,顿时面露欣喜道:“大哥就在上面,我见了他之后,先跟他要回法宝。哼!有了这件法宝,下次我定要将那‘八岐’怪打得个落花流水!”
“龙儿,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啊!”朱无能话刚说完,人已出了雅舍,如一溜烟般,直朝水面而去……
留下虚空中的徐恪,却不禁感叹道:“原来当时情状,却是如此!我在湖面之上,却委实不知湖底还有一个‘我’呢!”
只不过,朱无能与三公主所言的“请李淳风做法传讯”与“降雨法器”之事,徐恪也只听了一个懵懵懂懂。此时,他见身旁的墙壁上又泛起一阵阵波纹,波纹之中,九个圆圈正迭相荡漾。
徐恪正想凌空一跃,回到虚空楼,却忽听得身旁的三公主对空言道:“大哥,是你么?”
徐恪心中大感惊奇,他心道难道我这个虚空的影子竟然被三公主瞧见了?此时却见那三公主双眼所望去的方向,竟是自己的对面。
原来,她并未瞧见我,那怎么会和我说话?难道说,这里还有一位是她的大哥?
徐恪又听得三公主叫道:“大哥,我虽看不见你,但我却能感觉到你就在左右。你是天蓬的大哥,便也是龙儿的大哥!龙儿只有一句话想告知大哥,如今天下大旱,我父亲心急如焚,可他老人家赖以降雨的法器,却被恶怪给抢了去!我怕朱哥哥力单势薄,不是那恶怪之敌,还望大哥能助他一臂之力!”
言罢,那三公主却当空拜了几拜,神态甚为诚恳。虚空中的徐恪也急忙向她还礼,说道:“弟妹,愚兄知道了,若有愚兄能帮忙之处,愚兄定当竭尽全力!”
不过,徐恪的这一番动作与言语,三公主还是看不见也听不到。徐恪见时辰也已差不多了,便纵身一跃,跳进了那一扇漾动着的虚空之门。
……
回到了虚空楼之后,未等那虚空童子说话,徐恪就抢先问道:
“敢问虚空童子,我每次穿越过去,都是我能见能听过去之人,过去之人却不能见我亦不能听我,如此穿越,委实无趣呀!有没有一个法子,可以在过去现身呢?”
“自然是有了!”虚空童子笑道。
“真的有啊!那是一个什么法子?”徐恪欣喜地问道。
“只需将我这个绿色帽子戴在头顶,不要弄破也不要掉下,如此即可!”虚空童子淡然言道。言罢,他取下自己头顶的那一顶巨大的绿帽,交到徐恪的手里。
“就这么简单?那你前面怎么不说?”徐恪端详着手里的这一顶绿帽,只见它触手柔软,上尖下圆,宛若一张巨大的荷叶。
“前面……你也没问啊?”虚空童子朝徐恪眨了眨眼,调皮地笑道。
“呃……好吧!”徐恪不太情愿地将那一顶巨大的绿帽戴在了自己的头顶。他面朝那虚空之门,后退了七步,便想再次冲刺。
“等一等!”虚空童子急忙拦阻道。
第十七章、龙宫巍峨
“还有什么事?”徐恪问道。
“你这是要去哪儿?”虚空童子问。
“当然是去找我二弟,我答应了三公主,要帮我二弟去夺回降雨法器……”徐恪道。
“你就不想问一问,为何你每次穿越,都是遇见了你二弟?”虚空童子又笑意吟吟地问道。
徐恪挠了挠额头,问道:“对啊!之前两次穿越虚空之门,无论我怎么想,见到的都是二弟,这是为何?”
虚空童子道:“因为这长安城的雨呀!”
“因为这长安城的雨?”徐恪不解道。
虚空童子笑道:“这长安城的雨水,便是你与你二弟的功劳。你此次上虚空楼,为的就是降雨,当然每一次见的都是你二弟啦!”
言罢,虚空童子拿起那支绿色毛笔,此时他却并没有在墙壁上画圈,而是对空抡圆了手臂,大开大合画起了圆圈,顷刻之间,空中便现出了九个大小不等的圆圈。他随之又提笔上下纵横,画了五条直线,圆圈之中又暗扣了一个等边五角形。
“好了!”虚空童子将绿笔收入怀中,拍了拍手,笑道。他看着空中微微荡漾的虚空之门,神色似是颇为得意。
“我此次上虚空楼,为的就是降雨?若雨水不至,我便也无法再上一层?”徐恪却问道。
“当然呀!”虚空童子道。
徐恪暗自心想,看来,这神王阁的每一层楼,好似都带着一个任务。如今想来,第一层水月楼,是为了让我练功学剑。第二层镜花楼,大概是为了让我圆他人所梦,解心中之憾。这第三层虚空楼,我却是来帮二弟夺回法器,普降雨水。
“敢问虚空童子,这神王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是不是其中的每一层楼,都有一个任务需要完成?”徐恪问道。
“然也!”虚空童子说道:“这神王阁么,你可以设想它是一个极其好玩的所在!当然,每一层阁都有一个任务等你完成,不过那些任务也都好玩的很呀!你每一次达成任务,身心都能得到成长,能力也在不断提升,如此闯关而上,这一路不是有趣的紧么?想想世上那些凡人,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进一次神王阁呢!”
徐恪又问:“若任务一直完不成呢?我便也一直上不去?”
虚空童子答道:“任务完不成,你就只能一直呆在神王阁里了。不过,好在无论你在阁中呆多少年,走出去也还是你进阁那一日。你也无须担忧生老病死,无论你留在阁中多少年,你也永远是如同今日这般……”
“好吧!”徐恪面朝空中漾动的那一道巨大的虚空之门,退后了八步,正想来一个漂亮的冲刺,却听虚空童子又笑道:
“这一道虚空之门不在墙壁中,你又何必冲撞而入?随便抬腿迈一步,不就穿过去了?”
“也对哦!”徐恪点点头,缓步走上前,正要迈步跨入虚空之门,身后的童子又提醒了一句:
“这一次穿越不同之前,那也许是一段漫长的时空旅途哦,你准备好了吗?”
“我碧波岛这么长的一个梦都已经做过了,还有什么能比它更漫长的呢?”徐恪笑了笑,便跨过了那一道虚空之门。
……
穿过之后,徐恪立身在了一处柔软的草地中,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恍然有重回梦境之感。他只见此时正站在一处海岛上,远处有山峦、斜阳,草树连天……转身望去,恰正是无边无际的海水,海风阵阵而来,卷起一阵一阵波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碧波岛?”徐恪挠了挠额头,不觉疑惑道。
难道,我此时又回到了碧波岛?抑或,我从来都未曾离开过碧波岛?先前回到神王阁的经历,仍旧是幻象?
难道,我此时还在胡姐姐的美梦中?那她这个梦,委实也太漫长了吧?
徐恪虽觉此事不太可能,但他自从进入神王阁之后,所经历的种种都是此前所不可能之事。如今的他只觉世上一切的不可能,都有可能……
徐恪回身寻找,想看看岛上是否还有自己与胡依依一道生活的那座庄院,却连一间瓦舍都未曾寻到。他仔细打量了四周,这才发觉此地与先前梦中的“碧波岛”颇有不同。这里虽然也是海边,岛上有山有树,但景色平常,远远没有梦境中那般旖旎的风光。
这时,徐恪却听得一个声音远远地响起,似是有人在向他叫喊:“大哥……大哥!你来啦!”
徐恪循声快步走向海边,只见沙滩上站立着一个身形胖大的男子,肩扛一把三齿钉耙,恰正是他二弟朱无能。
“二弟,你也在这里啊!”徐恪大步上前,走到朱无能身边,抱了抱他宽阔的肩膀,笑道。
他凝神打量二弟,只见此时的朱无能,已完全不是与他初识时一副颟顸邋遢的模样。此时的朱无能,头戴逍遥巾,脚着粉底靴,身穿一件深青色苏绣长袍,面白唇红,明眸皓齿,看上去也别有一番潇洒俊逸的风貌。除了身材仍是甚为肥胖之外,浑身上下,却已是风采照人,精神焕发。
朱无能道:“我都等了你半天了!”他见徐恪头顶的那一片“巨大的荷叶”,不由得好奇道:“大哥,你头上戴着一片荷叶做什么?”
“咳!别提了!我这一顶绿帽子,二弟可千万碰不得啊!”徐恪连连摆手道。
“哦!”朱无能本欲上前,抓起“荷叶帽子”过来瞧瞧,听得徐恪如此一说,只得作罢。
“二弟怎知我会来到这里?”徐恪忙又问道。
“是龙儿跟我讲的,她与那什么阁主白无命,本就是同族。白无命的法术她也知晓一些,自然能感应到你。”朱无能道。
“白老阁主与三公主是同族?二弟,你与三公主是如何识得的?那日你离开长安之后,是不是在城外的龙王庙里见着了三公主?二弟……”徐恪久未见着朱无能,一时欣喜之下,便抛出了好多个问题。
“咳!大哥,时间急迫!咱们先下海去吧!”朱无能摆了摆手,又叮嘱道:“大哥,等一下我劈开海水之后,你只需紧紧拉着我,就不必担忧被海水淹没,切记!”
“好,大哥记住了!”徐恪看着眼前的二弟,不由得神色嘉许道。此刻的朱无能,虽与他隔开才不到半年,但言语清晰、思维敏捷、步态从容、面容镇定,原先的那一股愚钝木讷之态,早已是荡然无存。
“这大约……都是三公主的功劳吧?”徐恪暗自感叹了一声,对传说中的那一种爱情的力量,又生出了几多感慨。
朱无能举起三齿钉耙,口中大喝了一声“开!”凌空朝大海中劈去,眼见的滔滔海水竟然向两边分开,中间露出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朱无能一拉徐恪的左手,两人跳入大海,疾速往海底奔去……
徐恪拉着朱无能的手,在海水中飞速穿行,海水清澈温润,每到徐恪身边就自动分开。徐恪只见各种大大小小的鱼儿从身边不断涌过,大的巨鲸身长百丈,小的红鱼不足两寸。不时还有各种贝类、海星、巨龟、水母等海中生物不停地从他身边游过。那颜色各异的海草,长长地伸展在洋流中,随着海水的起伏上下涌动,仿佛仙子的长裾,正翩翩起舞……这一番五彩缤纷的海中世界,直看得徐恪心悦神驰、浮想联翩。
随着徐恪与朱无能两人不断地深入海水,只过得片刻,两人就进入了一片漆黑的海底世界。徐恪只见周围有发光的水母缓缓飘逸,偶尔也有一条长长的鳗鱼带着电光闪过,那星星点点的亮光,又将海底点缀得如梦似幻……
“到了!”徐恪忽觉双足落地,已然下到了海底。只见前方数百丈处,忽然闪现出一大片的亮光。
朱无能拉着徐恪走向那一片亮光,原来那里矗立着庞大的一片宫殿群。徐恪走近之后,抬头一看,却见迎门处一块巨大的金匾,上书“水晶宫”三个大字。
徐恪只见那水晶宫高耸巍峨,占地甚广,整个宫殿群似都是水晶所筑,屋宇房梁尽皆琉璃出彩,楼台长廊都是熠熠生辉。
“敖广!我老朱来啦!”朱无能大踏步迈入水晶宫内。看到朱无能高视阔步而来,那巡海夜叉都远远地避开,门前的虾兵蟹将也不敢阻拦,慌忙入内禀报去了。
徐恪随着朱无能走进宫殿内的第三道门楼之后,却见一个身高不足四尺、头小手短之人缓缓步了出来,见了朱无能便拱手相迎道:“天蓬来啦!恕归某有失远迎!”
“归老大?”徐恪不禁唤道。那头小手短之人,恰正是徐恪刚刚在穿越时所见的归老大。
“归某见过徐公子!”归老大也向徐恪拱手施礼道。
徐恪急忙还礼,他见此时的归老大,头戴一顶绿玉冠,身披一件绿罗袍,后背却已不再遮掩,而是直直地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绿色龟背。
此时,眼前的那位一身绿衣绿背的归老大,与头戴一顶绿帽的徐恪,两人迎面相对,却也别具一番趣味。
“敖广在里面么?”朱无能不待归老大引见,便大踏步入内。
“龙王正在里间,天蓬、徐公子,请!”归老大忙跟着朱无能疾步走入。不过,那归来大毕竟步子太小,无论走得再急,依然远远地落在了朱无能的身后。
徐恪跟着走入门楼之内,却见里间正是一座大殿,殿内巨柱高昂,旁边点缀着珊瑚、玛瑙与各种珍珠宝物。殿中央耸立着一排玉阶,玉阶之上,安着一张金色的龙椅。整座大殿内金碧辉煌、光华夺目,恰正如人间的皇宫一般……
此时,金殿的龙椅中正昂首端坐着一位黑袍老者。那老者满头白发,双目灼灼有光,一张脸不怒自威,前额的两端也如三公主一般,生着两只肉角。不过,那黑袍老者的肉角却是又粗又长,斜斜地长在头顶,给老者本已气势逼人的头脸上,更添了几分威严。
“你这夯货!越来越放肆了!在本王的大殿里,竟敢直呼本王的名讳!”那黑袍老者见了朱无能直闯进宫,不由得怒道。
“不叫你敖广,那叫你老龙?还是黑龙?臭龙?”朱无能反问道。此刻他大喇喇地立在大殿中,肩扛着三齿钉耙,随意走来踅去,也不行礼。
“你!你气死我了!”那黑袍老者自然便是敖广,他此时见朱无能出言不逊、举止又怠慢无礼,不由得自龙椅中霍然站起,直奔朱无能而来,看架势,似乎要教训一番这不知礼仪的天蓬。
“龙王息怒,龙王爷请息怒!”朱无能身后堪堪赶到的归老大,见状急
忙快步而前,拦住怒气冲冲的东海龙王敖广,费力劝解道:“念在天蓬此时丢了宝器,心智并未全开,你且饶他这一回吧!”
“我说敖广,你年纪也老大不小啦!怎地火气还这么大啊?东海里的这一汪水,还浇不灭你心里头这点火么!我老朱当年在天庭,好歹也是个天蓬元帅,掌管着十万天兵,论职分品阶,跟你可是平级的!再说了……如今我老朱远道而来,帮你去夺回法器,你不给一口水喝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跟我摆架子,你摆得什么臭架子呀!要是惹得我老朱不高兴,给你几钉耙,小心把你这些虾兵蟹将,都打到海面上去……”朱无能却全然不给老龙王颜面,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你!你这头臭猪!老子k死你!”敖广气得脸色涨红,胡须乱颤,他伸出拳头就朝朱无能冲来,眼看着归老大已经拦不住他……
“朱哥哥!不得对我父王无礼!”殿旁走进来一位风采妍丽、绝色无双的少女,正是朱无能的红颜知己三公主。
那朱无能见三公主忽然来到,忙换了一副谦恭的脸色,朝老龙王躬身行礼道:“是是是!龙王爷在上,适才小婿无礼,望乞恕罪!”
敖广兀自怒道:“谁认你做女婿了?你这头笨猪!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吃完了就是睡睡睡!我给你打造了一把钉耙,是叫你去把‘摄泓盂’给本王抢回来,不是让你来闹我的龙宫!”
朱无能忙道:“是是是,老朱刚才言语冒犯,多有得罪,龙王息怒!息怒!”
三公主也上前劝道:“爹爹,朱哥哥毕竟是帮咱们来的,您就别跟他生气啦!气坏了身子,女儿可是要伤心的……”
敖广这才消了气,不过,他也未回到玉阶上的龙椅坐下,而是随意找来了一把椅子落座,面朝朱无能问道:
“你跟那八岐斗了两回,一回都没有赢过,这一次,你又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啦?”
朱无能忙道:“这一回可不一样了,有我大哥助阵!”说罢,朱无能又转身朝徐恪招手道:“大哥,过来见见龙王!”
徐恪忙大步上前,朝敖广一揖到底、躬身施礼道:“在下徐恪,见过龙王!”
敖广冷冷地看了徐恪两眼,挥了挥手,道:“免礼,你们都坐吧!龟丞相,去给他们弄两把椅子,再上两杯茶!”
那“归老大”自然便是龟丞相了。闻听龙王之语,龟丞相忙不迭地答应,他立时走出大殿,吩咐两个虾兵去搬来椅子、案几之物,又为徐恪与朱无能端上来茶盏点心。
“你头顶的那个绿帽子……是个什么玩意?”敖广手指徐恪头顶的那一片荷叶,问道。
“这个……就是一顶帽子,呵呵!”徐恪讪笑着回道。
旁边的三公主又附耳向老老王说了几句,敖广这才点头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顿了一顿,敖广又向朱无能问道:
“天蓬,你以为,就加上这么一个凡人,你就能赢过八岐了?”
朱无能便从怀里探出了那景行壶,答道:“龙王,你看看,我老朱还多了这个宝贝!”
敖广见那炼妖壶通体碧绿,整个壶身泛着清莹润泽的光彩,不禁眼光一亮,然迅即又黯淡了下去,他叹道:“这个炼妖壶倒是个好宝贝!只可惜,开光那人道法有限,未能复它全部灵力,只得了一个三星妙器,未至四星灵器之境呀!”
徐恪暗自寻思,忽然想起龙王此语,恰正与当日在玉山草庐中,雨庐翁所言略同。不过,未曾想,那雨庐翁已然同一位老神仙一般,在今日的龙王口里,竟然说他“道法有限”!再者,自己的昆吾剑也只得了一个“一星草器”,能至“三星妙器”者,已是少之又少,龙王又何言可惜?
这时,却听得朱无能不以为然道:“先前我同那八岐虽然打了两次,但都是我老朱不小心之故,这一回,我有大哥臂助,手里又多了一件宝物,我不信还制不住那怪?!”
龙王摇了摇头,看了看朱无能,又望了望徐恪,忽然间问道:“对了,我那块玉石,你送给李淳风了吗?”
徐恪心知龙王所说的,必是那块东海灵石,他便回道:“回禀龙王,在下已然将东海灵石送给玄都观的李观主了。”
敖广却干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按照今日的时辰,你还在嵇山那边赶路哩!送什么送啊!”
敖广又看了看朱无能,神色颇不耐烦道:“你宝物有了,人也多了一个,此刻还等什么,还不快点打怪去呀?!”
朱无能摸了摸自己的隆起的肚皮,笑着道:“呃……这个,老龙王,你方才也说了,我这景行壶还没能恢复全部灵力,你能不能再给一件趁手的好兵刃?”
敖广眼珠子一瞪,道:“我不是已给你打了一把三齿钉耙了么?那可是千年寒铁所铸!你还想要什么?你那‘上宝沁金耙’我可铸不出来啊!”
朱无能笑着求恳道:“我那上宝沁金耙是老君用神冰铁锤炼而成,下回我自会找他去要。好泰山,眼下,你能不能把那‘定海神针’交给我们?”
敖广一听,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他双眼大睁,惊诧道:
“什么?你还想要定海神针!”
第十八章、万里龟行
“是啊!是啊!”朱无能涎着脸笑道。
敖广怒道:“我把你个贪吃的夯货!你当我龙宫是个什么地方!是你家的后院,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不成?”
“我不管,我不管!你不给我定海神针,那我就不给你抢金盂了!”朱无能坐在椅子上,耍起无赖道。
老龙王气得胡子上翘,又要站起来追打朱无能。旁边的三公主忙拉住了龙王,又走到朱无能身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打了一下朱无能的肩膀,嗔怪道:“朱哥哥,休要无理取闹!定海神针是我东海镇宫之宝!那件宝物可决不能给你!再者,那定海神针可是天界神物,你也取不动呀!”
徐恪见状也忙劝道:“二弟,既然那件宝贝是龙宫镇海之宝,咱们不要也罢!你我二人联手,还怕对付不了那恶怪么?”
朱无能朝徐恪看了看,面露奇怪的表情,嘟囔道:“大哥,我是见你空手,帮着你要一件兵刃,你自己不要……那也随你!”
这时,善于做和事佬的龟丞相,上前向龙王奏道:“陛下,徐公子既是来帮我龙宫做事,我们也不可慢待了他。徐公子是一位使剑之人,龙宫府库中名剑众多,臣恳请陛下赏赐一把宝剑给徐公子。”
敖广听得朱无能终于不再提定海神针之事,他神色才渐渐缓和了下来。他手捋自己的两根龙须,思忖了片刻,点头道:“丞相言之有理,就依卿所奏,那把双股剑……就给了他吧!”
龙王便命两个虾兵去府库中取来了那一把双股剑。三公主将宝剑交到了徐恪的手中。徐恪急忙躬身接过,又再三谢过。
三公主道:“大哥,这把剑乃是两把并作一把,你且试一试看!”
徐恪握剑在手,只觉剑身甚是轻盈。他徐徐拔出宝剑,那一把三尺青锋上寒光闪烁,剑刃如霜似雪,寒意逼人,端的是一把好剑!徐恪持剑中间一分,竟又变作了两柄一模一样的宝剑,合在一起时却又化成了一柄。他脱口而出道:“妙哉!果然一把好剑!”
敖广瞧了徐恪一眼,面露颇为不爽的神情,却道:“那是借给你的!记住,用完了得还啊!”徐恪忙点头应允。
此时,该说的都已说完,该拿的也已拿到。朱无能便与徐恪起身告辞。龙王道那滢洲八岐岛路途遥远,便命龟丞相相送一程。
这时,三公主也要恳请她父王准予她随行杀怪。那老龙王双眼一瞪,却是万万不肯,三公主只得含泪依依惜别了朱无能一行。
徐恪与朱无能、归老大离了水晶宫,升出了海面之后。那归老大摇身一变,露出了原身,却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绿龟。徐恪与朱无能坐在龟背之上,只见那龟背宽有百丈,耸立在海面之上,真如一座山丘一般。
徐恪见状,不禁感叹道:“归老大,你这后背上,都可以盖一座庄园啦!”
朱无能瓮声道:“大哥,听说京城的房价贵得吓人,将来啊,你要是无处安身,干脆带着你的老婆孩子,到这龟背上安个家算啦,非但地方够大,还是一处流动的风景呐!”
徐恪抚掌大笑道:“二弟,这个主意好啊!只是不知,咱们归老大能不能答应呢!”
这时,二人又听得归老大沉厚绵长的声音传来:“两位,坐稳啦!咱们可要出发喽!”
只见那巨龟仰起龟首,撒开四足,如风一般,迎着波涛,破浪而前,顷刻之间,已是在百里之外。徐恪坐在龟背之上,只觉周遭风声入耳,呼呼不绝,放眼四望,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万顷碧波如一面明镜,徐徐舒展在自己眼前。海天之交,犹如一线,一抹夕阳正当空残照,残阳染红了天宇,晚霞映红了海面……在天与地之间,就算如山一般的巨龟,亦是渺小不堪……
徐恪见那归老大,此际在海水中划动四足,须臾间又是百里之外,如此飞速实是他生平之所未见。他心里寻思,瞧不出那归老大,平时行走是一番步履蹒跚之态,未料一至海中,竟能奔行如飞,世上之千里马亦远远不及,如此之“龟速”当真是匪夷所思也!
自东海至滢洲,路程不下万里。二人在龟背上闲坐无事,索性便聊起了家常。徐恪先问道:
“二弟,愚兄经常听你说起那天庭往事,说你在天庭中,做的是一个天蓬元帅的职位。二弟,那是个什么官?平常要做些什么事?那天庭又是一个什么所在?也和我们人间一样么?天庭中的那些神仙,日常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需不需睡觉休息?还是终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果真如此的话,做一个神仙也岂非无趣的紧?天庭中的神仙们,也分个职务高低、等级不同么?……”
不想,此刻的朱无能却恍似充耳不闻徐恪的一大堆问题,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牢了徐恪头顶的那一片“大荷叶”,反问道:“大哥,海面上这么大的风,怎么都吹不掉你头顶的那一个绿帽子啊?让我老朱来瞅瞅看,这大绿帽到底是个什么物什?”
见朱无能伸手要摘自己头顶的绿帽,徐恪忙拍开朱无能一双蒲扇般的手掌,叱道:“二弟,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帽子!好好答我的问题!”
朱无能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皮,憨笑道:“大哥,你刚刚问了些什么?”
“好吧,当我没问!”徐恪白了一眼朱无能,又道:“二弟,你和那东海龙王的三公
主,是怎么认识的?这中间发生的事情,能不能同大哥说道说道?”
朱无能还是不理会徐恪的发问,又反问道:“大哥,你在长安城好几个月,呆得怎么样?认识了好多美女吧?那只白毛小狐狸有没有来找你呀?你还是先将这些同我说道说道……”
“白毛小狐狸?你是说我胡姐姐?”徐恪奇道:“二弟,原来你在云州府的时候,就知道当日那一头狐狸,并非凡兽,乃是一位碧波仙子?”
朱无能却笑道:“大哥,不瞒你说,当时我初临凡间,心里头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多亏龙儿点拨,又做了一把三齿钉耙给我,借这神兵之力,我才慢慢清醒。我记得,那一晚是中秋月圆之夜,我千里奔袭,为的就是找见你。可那白毛小狐狸,不知为什么,却一直尾随着我。后来,她误入山中陷阱,本来要命丧猎人之手,还是大哥将他从猎人手中给救了出来……是以我猜想,那头白毛小狐狸,等到复原之后,定会找你来报恩。大哥,我说的没错吧?那头小狐狸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徐恪应道:“二弟,她可不是一头白毛小狐狸呀!她姓胡名依依,江湖人称‘碧波仙子’,以医术闻名。人家在碧波岛上,都已经修行一千两百余年啦!论年岁,她可长得不能再长喽!眼下,她就住在长安城我徐府之中,二弟日后若到长安,愚兄当为你们引见引见……”
朱无能却撇了撇嘴,道:“一千二百多年,算个毛啊!我老朱昔日在天上打个瞌睡,人间怕是都要不止千年了!”
“二弟吹牛了吧?若这样的话,你这个瞌睡怕也不是一般的瞌睡了。”徐恪笑道。他本想再问一些天庭之事,但见朱无能数次岔开话题,心知他二弟不愿提及天庭种种,也不欲细述往事。他便又问道:
“二弟,你说你当日在云州府现身,是千里奔袭,专为找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无能摸了摸肚皮,又想了一想,忽然手指着前方右侧,喊道:“大哥,你看,一条大鱼!”
徐恪循声望去,只见蔚蓝的海面上,金黄色的夕阳下,一条巨大的鲸鱼浮出了海面,它向上喷吐的水气,足足有数十丈高,鱼身更是有数里之长,委实是一条大鱼!
那一条巨鲸,嘴里发出“呜嗷”之声,似是在向巨龟致意,但那归老大毫不理会,四足划开水流,依旧乘风破浪而前……
龟背上的两人,看了一会儿风景之后,徐恪又问道:“二弟,你们口里说的那个‘八岐怪’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你先前还与他过过招?”
这一次,朱无能终于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他回道:“大哥,这‘八岐怪’我也不太清楚,有人说,他原本是个人,还是个剑术天才,当年投身在蜀山门下,只因贪恋名剑,暗里偷了一把不知什么剑,竟被昆仑元圣给削去一臂,逐出师门,后来流落荒岛,变成了一个巨怪。不过也有人说,他原本就是蜀山脚下的一条蛇精,偷窥蜀山道法,暗中修炼,大约练功时未得其法,竟至走火入魔,身上长出了九个蛇头、九条尾巴。后来他又偷了蜀山门中的一把名剑,可是逃走时却被蜀山门中发觉,那昆仑元圣便御飞剑削断了他一头一足,变成了八个蛇头、八个蛇尾。如今他就躲在了那滢洲的八岐岛上……”
徐恪听罢,叹道:“如若那‘八岐’原本是个人的话,那也是个可怜之人啊!不过,他怎会盗了东海龙宫的降雨法器?我听得那法器叫什么‘摄泓盂’?”
朱无能笑着回道:“我老泰山的那个降雨法器,名字叫作‘摄泓盂’,是一个通体鎏金的盂盆,颜色金光灿灿,煞是好看,是以又有一个名字,叫作‘金泓盂’……那金泓盂能将大海之水源源不断地舀来,倾倒于陆地山川,以解大地干涸,乃是龙王降水的必备之物。不过,传闻中,金泓盂可是一件四星灵器,除了能够普降雨水之外,还有一种生化万物的无上妙用。你放入一滴海水,它能化出一个池塘,你放入一个金块,它能化出一座金山……那‘八岐’怪偷盗金泓盂,定是想借神器之力,生化出他原先被断的一头一足。”
“原来如此!”徐恪听闻之后,对那八岐蛇怪却生出一丝怜悯,他道:“二弟,这怪物也是可怜……我们到了他岛上,不如先好言相劝,他若肯听劝交出宝物,我们也未必要与他动武……”
朱无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道:“大哥,就算你想跟他讲道理,他也未必有工夫听呢!这怪物脾气暴躁,一上来就要跟你开打,我先前有三齿钉耙在手,依然打不过他!可恨我的九齿钉耙不知丢到了何处,要不然,他剩下的八个蛇头,早就被我给抓成稀烂了!”
徐恪听得心中不胜忧虑。他眼望大海,只见残阳似血、海天无际,那巨龟划行如飞,此时他们立身之处,已是神洲万里之外……
兄弟二人在龟背上一路欣赏海景,一路聊天,不觉间已过了一个时辰有余。巨龟的游速也渐渐缓慢了下来,远处也终于露出了一大片广袤的土地。
归老大将二人送到了一个海岛边,待二人下到浅水中,归老大悠长的声音又复响起:“天蓬兄弟、徐公子,归某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前方那座小岛便是八岐岛。你们若取来宝物,只需吹动海哨,归某自会赶来迎接!”
言罢,归老大便调转身子,向大海
深处游去。须臾间,他如山一般的龟背,就已消失在万里波涛之上。
朱无能身上有东海龙王三公主所赠的避水珠,在水里穿行如履平地,他们二人刚刚走上了海岛,便见前方迎面奔来了一大批人。
那些人男女老幼都有,足足有一百余人,身形打扮也与乾国人士无异,只是个子稍稍矮了一些而已。
徐恪见那一批人步履匆匆,各个脸露惊慌之色,好似在急速逃离此地。他忙拦住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也不管言语是否想通,当先便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从哪里来?这般着急是为何事呀?”
不想,徐恪的大乾官话,老者却能听懂。他见徐恪神情真挚、言语恳切,也不顾旁边之人拉扯,便停下了脚步,回道:“这位年轻人,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呀?到这八岐岛上来做什么?你们不知道,这座岛上有一个吃人的怪物呀!还是快点跟我们走吧,我们有船……要是慢了半步,等到天黑之后,那……那八岐大蛇可是要……”
那老者讲了这一席话,人就已然落到了末尾。没等他说完话,旁边的一个同伴就硬拽着他往前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埋怨他:“老叔,快些儿走吧,不用等了,你看看这天色,已经是天黑啦!再迟片刻,村长就会开船,你可要回不去的!”
老者无奈之下,只得跟着他侄子往前快步跟上这一大批人众。他兀自不放心,还不时回头朝徐恪招手道:“年轻人,快回来!跟我们走吧!这里危险!……”
徐恪目送他们离去,摇了摇头,不知他们为何而来,又为何这般匆匆离去。他放眼打量四周,只见此地不过是一个甚是荒凉的小岛。岛上植被不多,尽是些大小不一的荒丘。远远地,有一座大山如一头猛兽一般,匍匐于地,恍似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他身遭数里之地,也都是些怪石与荒滩。与风光旖旎、景色如画的碧波岛相比,这简直就是一座破败不堪的荒岛。
此时,先前那批人已如一阵烟般尽皆逃去无踪。斜阳已经早早地沉入大海,黑夜就如一位不速之客,遽然降临。
荒岛夜色,不胜凄冷,海风阵阵猛吹,更是带着无边的寒意而来,徐恪与朱无能一路前行,所幸,头顶还有一轮圆月相陪。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脚下依然能看得分明……
“二弟,你可知那一批人是哪里人士?他们跑到这荒岛来作甚?又为什么要逃得这般匆匆?”徐恪一边走,一边随意问道。
朱无能道:“这些人么,多半是这附近桑国来的。这伙村民,估计是送祭品来的吧?”
徐恪好奇问道:“祭品?什么祭品?是送给那怪物的么?”
朱无能道:“听说那八岐怪蛇每逢月圆之夜,就要吞吃一个女孩,并且,须得是一个黄花闺女。如若不依,他就要到附近的村庄去兴风作浪,搅得整个村庄都不得安生。今夜恰逢月圆之夜,这批乡民,估计就是刚刚送来了一个女孩……”
“啊!”徐恪惊道:“二弟,你怎么不早说?快!咱们快点赶去救人!”
朱无能不以为然道:“我们不是已经走得很快了么?”
“二弟,他们会把那祭品……那个女孩子,放在哪里?”徐恪一边猛赶,一边焦急问道。
朱无能以手指了指前方的那一座大山,说道:“前方那座山,形似一头飞奔之鹿,叫鹿山。鹿山中有一个大洞,当地人呼作‘鬼刹洞’。那鬼刹洞便是八岐怪蛇的巢穴。我老朱要是猜得没错的话,祭品这时候,应该已经在洞里面了。说不定,那大蛇眼下正啃得起劲呢!”
“咳!二弟!”徐恪闻听不由得顿足一叹,他白了朱无能一眼,当下也没工夫与他二弟辩驳。他提了一口真气,双足如飞,人如离弦之箭。立时便往那鹿山山腹中狂奔而去……
“大哥!等等我!莫急……”
“大哥,那大蛇若吃了人之后,需运劲消化,那时也是他真元最为虚弱之时……咱们正好趁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呀!”
“大哥!你怎地跑得这么快!吁……累死我老朱啦!”
朱无能在后头紧紧跟着徐恪,他一边累得气喘吁吁,一边也不忘跟他絮絮叨叨。
徐恪此时只觉体内真气源源不竭,他足尖点地,奔行如飞,只是片刻之间,人已经奔到了山洞之外。那山洞黑、阴森森,恍似一个巨兽,正大张其口,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徐恪也不等朱无能,径自走入了洞内。他往内只走了几十步,洞外的月光便再也不见,只剩下漆黑一片。
幸喜的是,徐恪头顶的那一张“巨大的荷叶”,此时却发出了些微的绿光。那绿光虽然微弱,却能照亮他身周的道路。徐恪不禁大喜,他便依着绿光的指引,一路往里走来。
再往里走了几十步,前方却透出了亮光。原来,他已走到了一处宽敞的洞穴之中,那里好似一间天然的石室一般,周遭甚是平整。墙壁上还插着一支火把。在火把的映照下,下方一块平整的石台上,果然躺着一个颜色艳丽的女子。
“姑娘!”徐恪疾步上前,呼道:“姑娘,你醒醒!”
那原本昏睡着的女子,此时被徐恪摇得缓缓醒转了过来。
不过,那女子刚刚睁开眼睛,却面朝徐恪微微一笑,那笑容中,竟充满了诡异……
第十九章、八岐大蛇
“姑娘,你没事吧?”徐恪见那女子脸上笑容颇为诡异,好似中了迷药一般,浑浑噩噩,不禁问道。
孰料,那一身艳丽装扮的少女,见到徐恪之后,竟站起身冲向徐恪,一把将徐恪抱住,一边动手在徐恪身上乱摸,一边樱唇微张,直往徐恪脸上凑来……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是来救你的?姑娘,你怎么啦?”徐恪又羞又窘,忙将那女子推开,问道。
不过,那艳装少女甫经徐恪推开,便又冲了过来,不但对徐恪动手动脚,嘴里还不断发出呻吟妩媚之声……
“呃……大哥,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身后的朱无能终于赶到,看了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惊奇道。
“别废话!这女子是被人下了药了!你快来!将她给我摁住!”徐恪急道。
“大哥,你怎么知道她是被人下了药啊?说不定,人家是看上你美貌,要和你……那个呢!你就行行好,委屈一下自己,满足了人家算啦!人家可是黄花闺女,还没尝过那个……男女之欢呐!你眼下不给人家尝尝,等一会儿……人家可就要被那大蛇给吞到肚子里喽!啧啧啧……这小娘子的模样,看着还真俊呐!可惜了,可惜喽……大哥,你还是行行好算啦!放心,我老朱给你把风……”朱无能非但不上前相帮,还悠闲地站在徐恪身后,打趣道。
那艳装女子此时闻到了徐恪男子的气息,动作已更加癫狂。她疯狂搂住了徐恪,一边喘息连连,一边还径自解开自己的衣衫,渐渐地已经酥胸半露……
“姑娘,不可!”徐恪一张脸已经胀得通红,他急忙伸出右手护住那女子的衣衫,左手又摁牢那女子的双手。未料,那女子竟偷空在徐恪的脸上猛亲了两口。那女子唇上涂了极浓的胭脂,弄得徐恪脸上满是唇红。此时的徐恪已然手忙脚乱,他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依然招架不住那女子如暴风疾雨般地“热情”……
朱无能正想出言取笑,忽见徐恪竟“嗤啦”一声,扯破了那女子的外衫,不由得一愣,随即笑道:“吆!大哥,这么快要开始啦?别急别急,待老朱到外头去,给你们把风先!”言罢,朱无能提了三齿钉耙,便往洞外走去。
“回来!”徐恪喝了一声。朱无能说话间,徐恪已从那女子的外衫中,扯下了几块布条。他不会点穴之法,匆忙间,只得将那女子的手脚,用布条尽皆捆缚住。那女子虽然手脚被缚,倒在石台上,却依然双眼痴痴凝望着徐恪,双颊绯红,喘息不已。
“二弟,这姑娘定是给人下了迷幻之药,这洞中也委实有些古怪。不如,我们先将这姑娘救走,待安置妥当之后,再来找那八岐蛇怪?”徐恪同朱无能商量道。
“都听大哥的!”朱无能很爽快地应了。
当下,徐恪便扛起那艳装女子,与朱无能一道往洞外走去。徐恪听那女子喘息得难受,只好又撕下一个布条,堵住了那女子的嘴巴。
未曾想,徐恪扛着那女子,刚刚走出了几十步,蓦地听到前方有人暴喝了一声:“站住!”眼前忽然闪现出一个通体裹着黑衣之人。
只见那人,浑身穿着紧身黑衣,连自己的头脸也用黑布包裹,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把这女人放回去!”黑衣人命令道。
“我若不放呢?”徐恪凛然回道,他依旧往前走了几步,心道,难道这人是八岐蛇怪的手下?
黑衣人拔出了腰间的一把长刀,刀尖正对着徐恪。那长刀刃口甚薄、刀身颇长,看着象是一把长剑,只不过,刀身略略弯曲。
“那你就得躺下!”黑衣人口里发出冰冷的声音,犹如他那把冰冷的长刀。
“那你试试看!”徐恪冷哼了一声,昂首继续前行。
“流云切!”那黑衣人再无犹豫,嘴里发出一声呼喝,长刀往前,刀势如风,直往徐恪前胸斫来。他见徐恪肩扛着那位女子,出手似颇有顾忌,显然不愿伤及那位女子。
徐恪左手扛着那位艳装女子,右手持双股剑,剑未出鞘,他只用剑鞘一格,便已将对方逼开。
“微末伎俩,不值一哂!”徐恪叱了对方一句,扛着女子,不去理会那黑衣人,顾自往前。
“飞鸟切!”徐恪身后的黑衣人,又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刀。他将短刀抛向空中,用长刀一划一送,那短刀借长刀之力,呼呼舞动,如一只飞鸟般,直朝徐恪后背 飞来。那黑衣人手中的长刀也带着破空之声,同时递到……
那黑衣人此时已看出了徐恪的实力非同小可,这一次出手,便用足了八分气力。他两把钢刀,一长一短,一上一下,刀势猛烈,破空而来。而徐恪此时却身背一个女子,双股剑尚未出鞘,形势非常危险。他身后的朱无能也忍不住呼道:“大哥,小心!”
徐恪听风辨影,将身略略一矮,躲过了头顶飞来的那柄短刀,转身持剑鞘横打,只闻“叮”地一声,那剑鞘正好打在长刀的刀刃上。那黑衣人人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长刀险些脱身。匆忙间他只得顺势一个后仰,向后高高跃起,然落地时仍未能收住,又“腾腾腾”地后退了数步,这才堪
堪定住了身形。
那一柄短刀,“噗嗤嗤”地回旋飞舞,在徐恪身后一个转身,竟又朝徐恪迎面飞来。徐恪只是用剑鞘一格,那短刀便远远地被格得飞了出去。
直至此时,徐恪肩上仍然扛着女子,右手双股剑也依然没有出鞘。
“大哥,好功夫!”朱无能抚掌赞道。
那黑衣人心知不是对手,忙撮唇一呼,徐恪的身周竟同时又闪出了六人。迎面四人与那黑衣人一色的打扮,都是一身黑衣紧束,只是露出双眼。后面两人,左面那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身白衫,腰悬一柄长剑,右面那人是个年轻后生,脸容颇为俊朗,穿着一件青色长袍,手拿一把折扇。
徐恪暗忖道,没想到那八岐怪物竟还有这许多手下!此时他见对方人多势众,自不敢托大。他忙将肩膀上的女子轻轻放在地上,持剑在手,凝神戒备。
“阁下,你功夫很好,我们不想为难你,把女人留下,你们走吧!”先前那黑衣人说道。说完,他又朝洞穴的深处望了望,好似在担忧蛰伏于内里的那头巨怪。
此时,眼见对方拢共已有七人,而且,各个都是高手。那白衫男子好似一个剑术名家,他深目高鼻、颧骨突耸,一看便知内功修为必是不凡。而那位手持折扇的青年,看上去笑意吟吟,仿佛无事一般,但功夫比起那白衫男子,应是更胜一筹。然而,对方有如此优势,言语间居然还能对自己如此客气,徐恪心中不禁略感诧异,他心道难道这些人不是那怪物的手下?但为何他们定要留下那一个女子?那好端端的一个女子,又怎能作为一个祭品被怪蛇吞吃!
想到此节,徐恪便向对方略略抱拳,朗声说道:“这几位朋友,我不知你们为何定要留下这个女子。但她既是一条人命,徐某又岂能看着她落入蛇怪之口?!今夜,徐某必是要救她出去,如若你们再横生阻拦,可休怪徐某不客气了!”
徐恪话语刚刚讲完,就听得那白衫男子轻叱了一声:“废话什么!看剑!”白衫男子长剑出鞘,眨眼间人已经到了徐恪面前。他长剑斜挥,划出一片剑影,四面八方而来,已将徐恪团团罩住。
徐恪潜运真气,灌注于右臂之中,他手持剑鞘,左击右打,无论对手剑招如何精妙,都被他真气激荡,一一格开。
白衫男子连使了七招绝妙剑法,尽是他生平得意之作,却见徐恪仅凭一把剑鞘,左右击打,便一一化解,七招过后,对方仍未拔剑。这一番过招,是他平生之所未遇。他心中大感惊异,立时跳出了圈外,脸色愤然道:“你,拔剑!”
徐恪与那白衫男子斗了七招,见对方剑法迅猛凌厉,招式大开大合,端的是一名剑术好手,心中顿起了一股爱才之意。他心道有此剑术之人,不应当是怪物爪牙,此中必有误会。这时他又听那白衫男子邀他拔剑相斗,忙又略略抱拳,回道:“我不想伤你,何必拔剑?朋友,咱们是不是有些误会,那位女子也是个……”
“不拔剑,你就死!”徐恪还待言语和解,岂料那白衫男子自视甚高,见他始终不肯拔剑,以为他存心戏弄,气得脸色发红,青筋暴露,怒吼了一声,手中长剑一横,再次向他劈了过来。
徐恪仍然没有出剑,只是举起剑鞘,迎面一格,对手凌厉的一招,又被格挡了开去。徐恪身后的四个黑衣蒙面人,眼见白衫男子占不了便宜,怕他受伤,便一起加入了战团……
“你们以多欺少,太过分了吧!”徐恪身旁的朱无能,已经观战了多时,本就跃跃欲试,此刻眼见对方五人来攻他大哥。他当即抡开了三齿钉耙,带起呼呼风声,一招“力拔山兮”便朝那四个黑衣蒙面人递来。
最早现身的那位黑衣人,见朱无能钉耙又沉又猛,怕自己人吃亏,也急忙抛出短刀,长刀一粘一送,口里低喝了一声“浮云切”便朝朱无能杀来……
这一下,场面变得混乱不堪,洞穴内“汀汀镗镗”之声,不绝于耳,除了那手持折扇的青袍男子之外,余人都已尽皆斗在了一起。
忽然,那青袍男子嘴里惊呼了一声,说的却是桑国土语。那几个黑衣蒙面人连同白衫男子,闻听都不由得脸色大变。徐恪只听得洞穴深处,传来了一声巨吼,脚底下旋即又是一阵阵抖动,墙壁上的泥灰随着扑簌簌掉落,仿佛洞中的那一头巨怪,正向此间疾速行来。
那手持折扇的青袍男子又与先前的黑衣人用桑国土语“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这一行七人,便同时跳出了战圈之外,弃了徐恪与朱无能,也不再理会兀自躺在地上,双颊发红,嘴里“呜呜”喘息的艳装女子。他们各自手持兵刃,直奔洞里而去。
留下徐恪与朱无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道刚才是如何一回事。打了半天,两人却打得一脸懵然。
若说这批人是那蛇怪的手下,看目下的情形,他们却都好似要去力战怪蛇。但若说他们是为消灭蛇怪而来,却为何要阻拦自己救出那位女子?
无论如何,且先进去看看再说!徐恪心念到此,便先将地上的女子放到角落中的石壁间藏好,然后向朱无能打了一个手势,两人手握兵刃,便朝洞穴深处
而行。
二人又来到了刚才那女子躺着的石板之处,却见黑衣人、白衫男子已然和一条大蛇斗在了一起。地上躺着四个蒙面黑衣人,想来已经受了重伤,也不知是死是活。那青袍男子则好似在远远地施法,只见他口中低声念动咒语,手里突然多了无数丝线。他将那些丝线凌空旋转,便组合成了一张大网。青袍男子又大声念动咒语,催动着大网,当空将大蛇尽皆罩住。
“大哥,这就是那条八岐大蛇!”朱无能道。
徐恪见那条八岐大蛇,身有巨柱之粗,体有十余丈长,此时却伸出了三个蛇头,每一个蛇头都比人身还大。此时,两个蛇头正力斗白衫剑客与黑衣剑客,另一个蛇头却高高扬起,朝上喷出一团烈火,将那张大网尽数焚毁。
青袍男子并不惊慌,当下口里又念动咒语,只见山洞里瞬间又飞出了许许多多的白色蝴蝶。那些蝴蝶翩翩飞舞,尽数朝八岐大蛇飞去,叮住了大蛇的周身,一起用力啮咬。
那白衫剑客见八岐大蛇被蝴蝶干扰,身形微微受滞。他心中大喜,向前猛跨了一大步,宝剑上撩,直往大蛇的头颈部斩去。未料,八岐大蛇身子一扭,忽然又生出了两个蛇头。一个蛇头口里喷出一片冰霜之气,将那些蝴蝶尽数冻灭。另一个蛇头却往白衫剑客凌空怒撞,眼见得那白衫男子已避无可避,若被那蛇头撞到,非死也要重伤……
“破金势!”危急之中,徐恪拔出手中双股剑,真气沛然而发,扬起罡风阵阵,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便迎着蛇头而去。
徐恪剑势如风,那巨怪避之不及,只闻“嗤”地一声,刚刚长出的一个蛇头,竟被徐恪凌厉的剑气削断,远远地飞了出去。
不过,众人还来不及高兴,那怪物的断头处,竟然又生出了两个蛇头。一个蛇头喷火,另一个蛇头喷出一股浓浓黑烟,尽朝徐恪而来。身后的朱无能见状,怕他大哥吃亏,手中三齿钉耙当空抡圆,一招“时不利兮”跟着杀到。
那八岐大蛇仿佛暴怒一般,蓦地又生出了两个蛇头,与朱无能缠斗在了一起。此时那大蛇的身躯好似又胀大了几许,每一个蛇头中,蛇目血红,蛇信狂吐,这一番恐怖模样,若是一个平常百姓见到,早已惊得魂不附体。
这样一来,徐恪、朱无能与白衫剑客等五人便成了一齐力战八岐大蛇之势。那大蛇却丝毫不惧,只见他八个蛇头上下飞舞,蛇口大张,一会儿这个蛇头喷火,一会儿那个蛇头吐冰,一会儿这个蛇头喷烟,一会儿那个蛇头出风。徐恪等人各逞其能,用尽平生之力,却仍是未能占得上风。
“不好!那黑烟中有毒!”徐恪与那大蛇斗得久了,不觉微微感到头晕。他心知必是那大蛇口吐的黑烟之故,急忙出声示警。
其余几人也都已感到头晕烦呕。众人皆知,若再与那八岐大蛇缠斗,势必不敌。只听得那黑衣人用桑国土语大喊了一句,身后的青袍男子急忙口念咒语施法,此时既不是丝线,也不是蝴蝶,而是凭空出现了一位身形异常高大的女子。那女子走到蛇怪面前,突然脱去了浑身的衣物,赤身**,紧紧抱住了大蛇的身子,突然又化作了一团浓密的云雾。那一团云雾如一团厚厚的棉絮一般,包裹得周围之人,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趁着那八岐大蛇分神之际,借着青袍男子遁身的法术,急忙匆匆逃离洞穴。徐恪又疾步赶到先前那艳装女子藏身之地,将那少女背负在身上,与众人一道,抢步逃离到了山洞之外。
山洞外,一轮圆月正当空朗照,众人略略止步,借着皎洁的月色,清点人数,查看各自伤势。
刚才山洞撤离之时,黑衣人一手抱了一个伤者,白衫剑客与青袍男子又每人抱了一个伤者。此时,那黑衣人首领眼见自己四个手下尽已带出,虽是无功而返,好在也是全身而退,心中终于吁了一口长气。
徐恪此时,背负着那位少女,虽感头晕,但并无大碍。他身旁的朱无能更是毫发未损。
白衫剑客却走到徐恪身前,向他深鞠一躬,道:“刚才,谢谢你,救我!”他的大乾官话,显然颇为生硬,远不如黑衣人首领那般纯熟。不过,他言语之间,却看得出仪态恳切、神情也非常真挚,徐恪也急忙向他还礼,道:“兄台不必多礼,我们此来就是为了诛杀八岐蛇怪,你们既与我目的相同,徐某自当相救!”
那黑衣人首领朝徐恪拱手为礼道:“刚才多谢两位朋友仗义出手,敢问朋友贵姓大名?你们是从乾国来的么?”
徐恪却朝洞穴内望了望,道:“这位兄台,不如我们先找一个稳妥之地,再说话不迟!那八岐蛇怪还在洞里头,万一追出来,怕是不好对付!”
那黑衣人首领摆了摆手,笑道:“朋友不必担心,八岐大蛇刚才被你一剑斩掉了一个蛇头,他这受伤也是不轻,此时定然回洞里休养去了,三日之内,不可能出来……”
“哦……”徐恪闻言,心中一松,便将后背上的艳装女子放了下来。不过,他转身见到那女子的脸容之时,却顿时心中大惊。
……
第二十章、承欢一刻
徐恪见到那女子的脸容,心中顿时大惊,只见她满脸潮红,呼吸沉重,口 唇间吐出白沫,神志不清,已是中毒之状。
徐恪取出那女子口中的布条,焦急地问道:“姑娘,你怎么啦?”
那女子又吐出一丝白沫,已然不省人事。
旁边的黑衣人见状,急忙将女子扶起,喂了两粒丸药入她口中。待她神智稍稍安定了些,黑衣人方才神色歉然地说道:“稻田姬体内的春药之毒,恐怕快要发作了!”
“春药?”徐恪张嘴惊呼道:“是谁给她服的春药?是……你们?”
黑衣人将稻田姬交给徐恪背着,自己也扛起了两个手下,道:“徐朋友,要想给稻田姬解毒,我们先离开这个岛再说……”
徐恪心中寻思,当务之急,自然是要给这位名叫“稻田姬”的女子解毒。于是他也不再多话,便背负着稻田姬,与朱无能一道,跟着那一行人来到了海边。黑衣人首领事先已经备着一条快船。
众人上船之后,黑衣人首领与白衫剑客忙着给四个蒙面黑衣人治伤,青袍男子则在船首架船。只见那青袍男子手指前方,低声念动咒语,那一艘小船便如离弦之箭,御风而行,虽没有归老大那般迅捷,但也是如飞一般。
那黑衣人首领的四个手下,虽然都受了重伤,但总算性命无碍,此际经过黑衣人与白衫剑客运功疗伤,又服下了伤药之后,各自都昏昏睡去。黑衣人松了一口气,这才走上船头,与徐恪、朱无能说起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原来,那黑衣人首领名叫伊禾泷,乃是桑国伊禾谷的谷主。其余四个蒙面黑衣人都是伊禾泷的手下,也是伊禾谷中 功夫最为出众的高手。白衫剑客是桑国京都的剑术名家,名叫柳生。那一身青袍的青年男子身份最为神秘,他名叫贺茂,是整个桑国首屈一指的阴阳师。这一次,他们三方联手,实是负了桑国君主的使命,合力诛杀屡屡骚扰海边乡村的八岐大蛇。
伊禾谷事先已派人详细打探了那八岐大蛇的行踪,知道他每逢月圆之夜,都要接受附近乡民的供奉,吞吃一个处女。而那蛇怪每次在吞食之前,都要先与那女子行媾和之事,待媾和已毕,再一口吞下。每一次媾和与吞吃之后,那八岐大蛇都要耗损真元、运气消化。那时,他皮表松弛、防卫松懈、精神迟缓、元阳疲惫,恰也正是蛇怪最为虚弱之时。
是以,众人商议之后,便趁着元月十五月圆之夜,偷偷潜入了八岐岛。他们七人隐藏于鹿山鬼刹洞中,恰正逢附近的乡民献上祭品。伊禾泷与那女子交谈了片刻,得知她名叫“稻田姬”,来自八岐岛隔海相对的一个渔村。他见稻田姬心中恐惧,胆战心惊,便心生一计,给稻田姬喂入了迷幻之药、发情之药和毒药。
依照伊禾泷的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正确。其一,可以解除稻田姬的恐惧情绪,让她在临死之前,不致太过难受;其二,若八岐大蛇与稻田姬行媾和之事,再将她吞吃之后,势必真元耗损,又加上身中剧毒,到那时,自己七人再突然杀出,倾全力于一击,必能杀死巨怪,永除后患。不想,自己这一个精密的布局,却被半路杀出的徐恪给彻底搅黄……
徐恪听罢伊禾泷的叙述,不禁心头火起,立时怒斥道:“伊禾谷主,你们奉国君之名,来此诛杀巨怪,原是英雄侠义之举。不过,你们却枉顾人命,见到这一位柔弱女子被作为一个祭品,行将被蛇怪吞吃,你们非但不去营救,更给她灌入毒药,眼睁睁地看着她身陷大蛇之口。你们如此草菅人命,心中无半点怜悯之心,又与那八岐蛇怪,有什么区别?!”
伊禾泷被徐恪训斥地神色颇为尴尬。不过,他此时脸上所蒙的黑布仍未解开,是以,别人也看不出他脸上表情。徐恪只听得他对空叹了一声,道:“徐朋友,你说的话很对!不过,我听说你们乾国也有一句话,叫作‘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夜如果徐朋友能忍得一忍,等到八岐大蛇吞吃了稻田姬之后,我们再一起出手,这时候早已将那八岐大蛇给剁成肉酱了……虽然牺牲了稻田姬一人,但是拯救了沿海数万人的性命,所有人再也不用害怕怪物的侵扰,就算稻田姬死了也是值得的!徐朋友你说,我的道理对不对?”
“你这什么狗屁道理!”徐恪兀自怒道:“依你所言,沿海的那些老百姓是人,这稻田姬就不是人了?日月之下,众生平等,人人都有活着的权利!在我徐某人眼里,不存在谁为谁死便是值得之说!况且,那八岐大蛇毕竟一个怪物而已,只要我等勠力同心,自可将其斩杀,何必依赖一个女子?!”
徐恪这一番义正辞严之说,直训得旁边的柳生剑客听了也是低首无言。那伊禾谷主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他心中嘿嘿冷笑,暗道你不过是贪恋稻田姬的美色罢了,却抬出这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显摆什么?你一上来就拼死护住了稻田姬,我们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看不出来?!
不过,徐恪剑法的厉害,这些人都已亲眼目睹。伊禾泷心知后面若还想斩杀八岐大蛇,必得依赖徐恪与朱无能的臂助。此时,他也不便发作,只得强颜欢笑道:“徐朋友说的对!我们行的是侠义之事,当然要有侠义之心!对于稻田姬,我们今天做了错事,要向她道歉!”
言罢,伊禾泷居然又向斜靠在甲板上的稻田姬深鞠一躬,郑重表示了歉意。徐恪见他出言诚恳,当下也不再同他计较,随即问道:
“伊禾谷主,那稻田姬身中的毒药,你都给她解了么
?你刚才给她服的是?”
“刚才我已为稻田姬小姐服下了解药!只是她先前服下的春药……”话到此处,伊禾泷顿了一顿,面露难色道:“那催情之药却并非毒药,是以也没有解药啊……”
“没有解药?那么,想必她只需过得一会儿,自会好转的吧?”徐恪放心言道。
未曾想,那伊禾谷主却苦笑道:“徐朋友,不瞒你说,那催情之药是我伊禾谷独门秘药,药性猛烈无比,服药之人,十二个时辰内若不与人合欢,必致真气逆行,全身筋脉崩裂而死……”
“什么!”徐恪惊叹道:“竟有这么厉害的药!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那这个女子,到底该怎么救她?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伊禾泷却摇了摇头,默然以对。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想救稻田姬的命,除了找个男人与她合欢之外,别无它策,而且,还得抓进时间,若迟了半刻,就算你找来一百个男人,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徐恪身旁的朱无能,听他们说了半日,原本不想插话,此时再也按奈不住,走上前兴奋地言道:“大哥,这谷主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要想救这位小娘子,必须得跟她成了好事!这可是救她性命,万不得已而为之,这小娘子醒来,非但不会怪你,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大哥,你若觉得不便,我老朱倒是可以帮她……咳!为了救人,老朱我就算吃点亏,也只好认了!”
孰料,伊禾泷又摇了摇头,说道:“猪朋友,稻田姬是不会跟你成了那种好事的。”
“啥!”朱无能将三齿钉耙往船甲板上重重一敲,不服气道:“凭什么!他是男人,我就不是啦?”
伊禾泷叹道:“猪朋友,服了我伊禾谷中‘天妇承欢散’的女人,先是会昏睡,醒来时第一眼所见的那个男子,她就会死追到底,定要与他成就好事。若不是那个男子,换作了其他男人,她却连碰都不会让你碰她一下,更不要说,还要跟她合欢了……”
朱无能气得捶胸顿足,叹惜道:“大哥啊!怪不得你跑得这么快哩!原来,是有这么一件好事等着你啊!早知道这样,我老朱拼了老命,也要跑到你前头来……”
徐恪此时却听得哭笑不得,他连连摆手道:“此事不可!我徐某人万万不能趁人之危,行那……之事,伊禾谷主,你再好好想想,定会有其它法子,救这女子的性命……”
“大哥啊!你这是在救她性命,哪里是趁人之危么?”朱无能还在好言相劝徐恪……
这时,小船却已然靠岸,原来,那八岐岛距离陆地也不甚远,再加上那阴阳师贺茂不断施法,船行飞快,是以,几人说话之间,小船便已到岸。
众人下了船之后,贺茂与柳生随即辞别了伊禾泷,悄然远去不见了踪影,他二人要连夜赶回京都复命。
徐恪再查看怀里的稻田姬,只见她神志已渐渐醒转,但睁眼看到徐恪之后,手脚又复“蠢蠢欲动”,幸亏被布条捆缚无法动弹,否则定要扑到徐恪身上为所欲为了。饶是如此,她依然脸色潮红,口中喘息不已,面上神情,显然异常痛苦……
徐恪此时真的是自感“黔驴技穷”了。对眼前的这位性命垂危的女子,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当下只得向伊禾泷求助道:“伊禾谷主,你看,这位姑娘,究竟该怎么救她?还请谷主再想一个良策!”
伊禾泷以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村庄,说道:“夜已深了,徐朋友,我们还是先找一个地方投宿再说,你说好不好?”
徐恪眼望四周,只见月光如水银泻地,四野一片银白。皎洁的月色下,一座环形的小渔村依海而建,内里的房屋大大小小,高低错落,整座村庄虽然不大,但也有不下数百户人家。眼下,除了先去村里找一处地方投宿之外,似乎也别无良策了。
当下,伊禾泷将两个手下双手一提,夹在了腋下,转身眼望朱无能求助。朱无能无奈之下,只得上前,将剩下的两名蒙面黑衣人一起扛在了左肩。徐恪背负着兀自喘息不已的稻田姬。这一行八人,借着明亮的月光,疾步来到了村庄之内。
月色虽明,但此时毕竟已是夜深人静,整座村庄中都已阒然无声,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就寝。众人往村庄内行了片刻,却见一间瓦房中兀自露出亮光,这一家主人深夜竟还没有入睡。
伊禾泷上前敲门,未几,房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那老者年纪虽不过五十挂零,但腰背佝偻,步态龙钟,神色凄苦,一脸悲容,好似已风烛残年、垂垂老矣……
“老人家,是你?”徐恪一见那位老者,便认出了那正是自己刚刚踏上八岐岛所见之人。他记得那位老者当初还一片好心,苦劝他快些逃离荒岛。
“稻田……!”不想,那老者竟不理会徐恪的发问,他一见徐恪背上的那位少女,一双浑浊的老眼,顿时眼睛一亮,他右手颤巍巍地指着稻田姬,惊呼道。显然,他不敢相信,此时的稻田姬,竟还能活着回来。
“老人家,她是您的女儿?”徐恪见那老者神色有异,不禁问道。
“对对对!稻田……稻田是我的女儿……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将她救回来!”那老者一边不断点头,一边赶紧将众人引入屋内。他见自己的爱女居然还能平安归来,又见徐恪与朱无能正是此前上岛的两人。他心中自然就想到了定是徐恪救出了自己的女儿。他心情激动,一时喜不自胜,对着徐恪等人不断鞠躬致谢,一张老脸
已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徐恪将稻田姬背负到了里间,只见内有一间小房,陈设甚是洁净,想必便是那稻田姬自己的闺房。他将稻田姬放倒在她自己的小床上,此时仍见这位苦命女子,脸如春桃泛红,口似吴牛喘月,胸脯不断起伏,手脚连连挣扎,神情依然是十分痛苦之状。他只得摇摇头,暗自叹息了一声,又退到了外室。
这时,伊禾泷却跟老者言道,自己这一行人力战大蛇受伤,今夜须得叨扰老者一晚,借宿一宿,老者自然应允。伊禾泷将四位手下扶到空榻上躺下,又检查了他们的伤势,见无大碍,终于放心。伊禾泷便亲自到厨房中,与老者一道,为众人做一些米汤垫饥之物。
徐恪与朱无能在房中坐了片刻,老者与伊禾泷就端了几碗米汤出来,此外,就只是些饭团、海菜、蒸鱼之类。朱无能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见了这些吃的,更是饥不择食,拿起饭团就着米汤,囫囵吞枣一般,尽皆倒入了口中。那老者辛辛苦苦烹制的食物,好似还不够填满他牙缝……
徐恪见老者家境贫苦,便是这些食物,或已是他仓中大半积存。他心中过意不去,当即向老者拱手施礼道:“老人家,今夜我与二弟投宿贵处已是叨扰,还要老人家如此款待,我心中实在是惭愧得紧……”
未料,那老者竟“噗通”一声,迎面朝徐恪跪倒在地,哀哀哭泣了起来。
“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徐恪急忙上前要将老者搀扶起身。他心道,难道老人家心疼仓粮被我二弟吃光?那我可得多补偿他些银子才好!他伸手入怀,囊中却是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自己只不过是从神王阁穿越虚空之门而来,身上何来的银两?
那老者却老泪纵横道:“求求徐公子,救我女儿的性命!”
徐恪这才知晓那老者要跪他的真正原因。他心中顿觉尴尬莫名,一时间不知是答应才好,还是不答应才好,顾自怔在了那里……
“徐公子,你就可怜可怜老汉我吧,我就只剩稻田这一个女儿啦!求求你救救她,老汉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老者兀自恳求道。
“老人家,不是我不肯救,实在是你女儿……你女儿的病,徐某救不了!你还是去求求那位大师吧……”徐恪以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伊禾泷,推搪道。此时的伊禾泷正在端着米汤,亲自给四位手下喂服,对徐恪的手指,却恍若未觉,毫不理会。
那老者见徐恪始终不肯答应,便站起身,朝徐恪决然道:“徐公子,你若不答应救我女儿,老汉就死给你看!”话音刚落,老者便往旁边的柱子一头撞去……
“使不得!”徐恪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老者,连声道:“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了便是!”
老者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徐公子放心,今夜之事,你只是为了救我女儿性命,其余均与公子无关。你只当从此都未见过小女,明晨你自可离去,我父女一生都会永记徐公子大德!”
老者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只需救了我女儿即可,你今夜对我女儿所做的一切,不用负任何责任,将来,就算我女儿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来找你……
对于这位老者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失而复得更让他感到欢喜,也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得而复失更让他感到悲痛了。眼下,能让自己这唯一的女儿活下去,便是他对这世界最大的奢望!
老者说话的同时,他身后头的朱无能撇了撇嘴,心中老大的不甘心,直至此时,朱无能还在悔恨当初,为何不跑在徐恪的前头。而不远处的伊禾泷,却不经意地面露一丝冷笑,不过,那一丝冷笑一闪而过,除了他自己外,余人均未察觉……
当此时,徐恪只得哀叹了一声,他已没有别路可走。既然已经说过的话,他总得答应,这也是他的人生信条。
“好吧!为了救人,为了救人,一切都是为了救人……”他反复地咀嚼着这句话,在老者殷殷求恳的眼神中,极其不情愿地走进了稻田姬的闺房……
身后的老者,急忙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他好似怕徐恪突然反悔,又匆匆找来了一把大锁,自外面又将房门给反锁了。
“为了救人,为了救人!”尽管徐恪此时的脑海里,已然涌出了一万种反对的声音,但他还是用这四个字,将那一万种反对的声音,都给强压了下去。
徐恪走到稻田姬的床前,看她此时仍然在挣扎不休,额头与脖颈间已微微流出香汗,双眼怔怔地盯住了徐恪,神色好似不胜苦楚,又好似在苦苦哀求。徐恪心中不忍,便随手解开了稻田姬手脚的捆缚……
不料,那看上去柔弱不堪的一位少女,此际松了捆缚之后,忽然坐起身,一把就将徐恪扑倒在了床上……
那一夜,细雨轻轻地滴答在芭蕉叶上,芭蕉微微地点头,也不知是雨水依偎着芭蕉叶,还是芭蕉怀抱着雨水……
那一夜,少女承恩,雨露为欢,千金难买这一刻……
那一夜,对于徐恪而言,却几乎成了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那一夜,徐恪做梦也未曾想到,他刚刚跟胡依依、慕容嫣、姚子贝、怡清这四位“娘子”,度过了一个恍若一生般漫长的梦境,而自己真正的童男之身,却交给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
这人生,是有多么地无奈啊!
这人生,又是多么地奇妙啊!
第二十一章、怪蛇为恶
滴漏声声,月落日升,一夜转瞬而过,翌日,天光大亮之时,徐恪方才起床。他睁开惺忪睡眼,看着窗外明媚的朝阳,想起昨晚温柔缠绵的一夜,仿佛如同做梦一般。
昨夜躺在他身旁的稻田姬,此时虽已不在房中,然枕间褥上,仍余留着她少女的芳香。这阵阵芳香钻入徐恪的鼻中,徐恪顿觉脸上发烫,心中发窘,他不敢再细品昨夜那一番如梦似真般的经历,急忙穿好衣服,走出了门外。
那白发老者正坐在房中,一见徐恪出门,忙起身笑迎道:“徐公子起来啦!稻田为你做了早饭,乡野农家,也没什么好吃的,就请公子将就着吃一些吧!”
“多谢老……老伯!”徐恪忙弯腰拱手道谢。他原本想称呼对方一声“老人家”,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一句“老伯”。经历了昨夜的相处之后,徐恪再面对眼前的这位屋主,似乎又觉得亲近了一些。他想找一个更为贴近一点的称呼,来表达此时彼此的这种微妙感觉,想了一想,只得叫了一声老伯。
“公子不用客气,快坐!快坐!”白发老者拉着徐恪坐在一张矮几前,向厨间喊了一声:“稻田,徐公子起来了!”
远远地,徐恪便听到一位少女“哎……”地应了一声。未几,他就看到屋外明媚的阳光中,走进来一个婀娜俏丽的倩影。她端着一个食盘,迈着小步,款款走进房来。她正是昨夜徐恪从八岐岛上救出的那位女子稻田姬。
此时的稻田姬却换了一身淡粉色的布衣,脸上也洗去了浓妆,不再如昨晚那一身艳丽的装扮。这一身素雅的稻田姬,带着早晨温暖的阳光,走进屋中,仿佛也带来了满屋子的温暖……稻田姬莲步轻移,走到徐恪身边,向他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将食盘里一碗精致的米粥、还有几个饭团和一些下粥的小菜放到矮几上……
徐恪慌忙站起身,也学着稻田姬的样子,略略向稻田姬鞠了一躬。这一幕窘迫之状,看在稻田姬的眼里,那少女却忍不住掩嘴噗嗤一笑,转身迈着小碎步,“笃笃笃”地快步跑了出去。
徐恪挠了挠前额,怔怔地望着稻田姬的背影。他只觉得,那是一个能给人无比温暖的背影。此刻的稻田姬,她就象一只快乐的小鸟一般,雀跃着,快步融入了屋外温暖的阳光之中。
“老伯,我二弟呢?还有……屋子里的其他人呢?”徐恪见此时房子里就只剩自己与老者两人,昨夜睡在这里的几个蒙面黑衣人均已不知去向,便问道。
“徐公子,他们天不亮就走了。你二弟睡在南面的房间,好像……还没起床。”老者回道。
“老伯,我叫徐恪,你叫我小恪就行,还没请教老伯高姓大名呢?”徐恪坐了下来,端起了粥碗,又问道。
“咳!乡野村夫,象我们这种没用的俗人,就不劳公子记住名姓了。”老者叹道。
徐恪心知老者不愿透露自己姓名,他便也不再追问,只是说道:“老伯,你可别再叫我什么‘公子’了,我和你们一样,也不过是一个凡俗之人……”
“好好好!小恪,粥凉了,快点吃吧!”老者忙伸出手,催促道。
徐恪端起那晚米粥,只见粥里还放了一些菜叶、葱花、肉末、鸡蛋之物。那米粥熬煮得恰到好处,米粒晶莹,其味清香无比。徐恪张嘴就喝了几大口,只觉入口滑柔,味道清爽,端的是一碗好粥!
徐恪一边吃得起劲,一边忍不住夸赞道:“老伯,想不到你们家还有这么好吃的米粥!”
老者呵呵笑道:“在我们桑国,喝的一般都是米糊与米汤。不过老汉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游历四方,经常听人说起你们乾国的风土人情。我知道你们乾国人喜爱喝粥,就跟稻田说了,想不到,稻田还真给你熬了一碗米粥。小恪,这米粥的味道,还过得去么?”
徐恪笑道:“嗯……味道纯正、清香无比、堪称绝妙啊!”他心中想,这碗粥的手艺,都快赶上我徐府里的小贝妹妹了。不过,对一个从未尝试乾国做菜之法的人而言,能熬煮出如此地道的一碗米粥,那自然是更不简单啦。
“好好好!小恪啊,那你就多吃点,我去把你那位兄弟也叫来,让他一道……”老者笑着站起身,正打算去南房叫醒朱无能。
“不要!”徐恪急忙摆手阻止道:“老伯,我二弟有一个习惯,他睡觉的时候,不喜被人叫醒,万一被人吵醒,他就要无端发火。”
“那……好吧!”老者又复落座。
徐恪心道,以我二弟的胃口,怕是把你家全部的存粮都给煮了,也填不饱他肚子。倒不如,索性让他饿着吧!自然,他这一番心思,也不便同老者言明。
徐恪三下两下,干净彻底地解决了稻田姬为他精心准备的早膳之后,忽然又想起昨日八岐岛上的经历,便问道:
“老伯,你们昨晚上这么多人上岛,就是为了给那八岐蛇怪送‘祭品’么?这里的村民为何要如此惧怕那蛇怪?还要把你女儿给送上岛去喂蛇?”
徐恪的这一番问话,却仿佛勾起了老者的无限伤心往事,只听他颓然长叹了一声,悲声道:“不瞒这位少侠,我已经有三个女儿被他们送
上岛,作了八岐大蛇的祭品。稻田她……她已经是我最后一个女儿了!”
“什么!”徐恪忍不住惊呼道。
老者便与徐恪述说起了他这些年辛酸的过往。原来,老者年轻时也是来自一个殷实人家。他饱读诗书,本想考取个官场功名,后来厌倦了俗世浮华,索性与他新婚妻子跑到这海边渔村来隐居。他们一共生了四个女儿,一家人虽然生活贫苦,但也自得其乐。孰料,海边突然出了一条八头八尾的大蛇,时人称之为八岐大蛇。那蛇怪时常兴风作浪,为祸乡里。周围的十几个渔村为了免灾,便一起商量好,每一个村每一年都要向八岐大蛇供奉一位未出嫁的少女,作为给大蛇的祭品。而自从海边村庄每逢月圆之夜献上少女作为祭品之后,那八岐大蛇果然也就不再于村庄中出现。
他闻知此事之后,就想带着妻女远离海边。可村里人知道他们家有四个女儿,每一个女儿又都是年轻貌美,便死活不让他们搬走。每到献祭之时,全村人往往都会一起推举他家的女儿作为八岐大蛇的祭品。连着几年下来,他先前的三个女儿就都沦为了那大蛇口中之食。他想抗争,但还是争不过那些无知的乡民。老妻经受不住这连番打击,终于一病不起,撒手而去。留下他与稻田姬父女两人相依为命,他本以为村里人念在他年老体弱,会留下一个女儿给他送终。未曾想,今年这头一次献祭,村长就指名道姓要稻田姬上岛。那村长还说让他只管放心,就算没了女儿,全村人都会给他养老。
昨晚,全村人不顾他跪地苦苦哀求,仍然强行把稻田姬给带走,并且威胁稻田姬,说她如果半路逃走,便要取了她阿爹的性命。按照规矩,村里人还将稻田姬涂脂抹粉,盛装打扮了一番,这才将她送上了八岐岛。老者心中悲怆,为了见女儿最后一面,便只得跟着众人一道来到岛上,直至众人将稻田姬安放在山洞内的石板上,他才含泪挥别了这世上唯一的爱女……
徐恪听罢那白发老者的叙说,既感慨老者的悲苦人生,又嗟叹村民的愚陋无知。他在矮几上重重捶了一拳,怒道:
“老伯,你休要担心,这一次我与二弟,便是为了诛杀恶怪而来。这八岐蛇怪恶贯满盈,我们这就上岛,将它剁成碎段!”
言罢,他立时起身,去南房中,一脚踢醒了床上的朱无能,叱道:“二弟,太阳都晒到你屁股上了,快点起来!”
朱无能砸了咂嘴,翻了个身,还想再睡,怎奈被徐恪拎着耳朵,强行揪着离了床边。
朱无能愤然起身,一边摸着自己的大肚,一边嘟囔道:“大哥,我正做着好梦呢,你这么早催我干嘛!”
徐恪笑道:“二弟,起来,我们打怪去!”
……
……
此时,那伊禾泷与他四个手下已不知所踪,依照老者所言,徐恪猜想他们定然是回谷去了。徐恪便拉着朱无能,也不待他吃些东西,两人便辞别了老者,径自走向海边。
稻田姬不敢与徐恪说话,她见徐恪二人立时就要动身,便躲在门后,偷偷看着徐恪的背影渐渐地远去。想起昨夜那一番缠绵情状,稻田姬少女的心房便忍不住突突乱跳,一张脸没来由地就已经满面绯红……
朱无能身上有避水珠相助,能够入水而不湿身。两人便跳入了大海之中,各自施展功夫,踏水而行,过了半个时辰不到,两人就已经奔到了八岐岛上。
故地重游,徐恪却无心赏景,两人便直奔鹿山中的鬼刹洞而去。一路上,朱无能一直吵嚷个不停,责怪徐恪不让自己先吃饱了肚子。徐恪便安慰朱无能道,只要打死了蛇怪,他就到山里去打一头熊,将熊掌烤熟了给朱无能吃。
两人走入洞中,徐恪见白日里洞中仍然是漆黑一片,便捡拾了一些枯枝柴禾,捆在一起做了一根火把,点亮之后,径直往山洞深处走进。
徐恪走过昨晚稻田姬躺着的那间宽敞的石室,旁边兀自残留着昨日打斗的痕迹。那大蛇却未见影踪,徐恪拔出了双股剑,朱无能提着三齿钉耙,二人凝神戒备,接着往里面走去。
一路上,满地都是残损的骸骨,也不知是人是畜,在火把映照之下,兀自触目惊心。二人越是走进洞穴深处,越是闻到那大蛇刺鼻的腥味,夹杂着人兽腐肉的气息,一阵阵传来,令人欲呕……
这时,朱无能才叹道:“这死蛇洞里的气味这么难闻,幸亏我今天还没吃东西,要不然,老朱我可真受不了要狂吐一通啦!”
说话间,二人便已经走到了洞穴的尽头。原来,这山洞委实不深,只走得半刻,就已然到底。山洞的最里面也是一处甚为宽敞的所在,下面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各种残碎的骨骼,旁边还有一些蛇皮蛇蜕,想来,这里就是八岐大蛇栖身之地了。不过,此时的蛇怪却不在洞中,竟不知去了何处。
由于洞内的气味实在难闻,朱无能只得捂住了鼻子,徐恪也以袖掩面,二人又转身退到了洞外。
二人均未想到,到了八岐岛上,却没找见八岐大蛇。既然打怪不成,朱无能当即就想到了肚腹中的要紧之事。此时已过了晌午,朱无能自起床之后,至今都是空腹
,如何还能忍耐?!待得出了洞口之后,他立时大喊大叫,吵吵着要去抓一头熊吃。
徐恪朝他二弟笑笑,当下便领着二弟,往山腰中的密林而行。不过,这海岛中的小小一座鹿山,哪来的大熊可以捕猎?徐恪逡巡山中,不时见野兔、松鼠之类往来跳跃,他暗暗摇头,心道这些小头小腿,怎够二弟口腹之欲?
徐恪与朱无能在山中往来寻找,直找了有一个时辰,终于找着了一只个头巨大的野物,却是一只体长丈余的黑毛山猪。徐恪不及细思,往前一步,手中双股剑顿时飞出。他无需凭借剑气,那一把吹金削铁的宝剑,剑刃过处,立时削断了那山猪的一个硕大的猪头。
徐恪待看清了自己的猎物竟是一只野猪之后,神色颇为尴尬。他忙向朱无能问道:“二弟,这是一头山猪,你……能吃吗?”
朱无能此时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乱叫,他见徐恪终于打到了猎物,心中已是喜不自胜,急忙上前,拉住猪身就往山下拖去。他一边走,一边回道:“怎么不能吃啦?谁说我老朱是不吃猪肉的?先说好,那两只前腿,可都是我的啊!”
望着朱无能拖着一只黑猪往下跑去的身影,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禁纳罕道:“二弟,他们不都说你就是一头……‘那个’么?”
未曾想,徐恪这一句低声的嘀咕,还是被朱无能给听了去。只听得朱无能老远地喊道:“大哥,你休听他们胡言!俺老朱可不是猪!我乃天庭神将,昔日掌管十万天兵,可威风着呢!”
只不过,后面朱无能又嘟囔了一句,那一句话徐恪却委实听不到了。朱无能暗自低语道:“大师兄,我这次下凡还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中了西王母的奸计,不小心错投了一个猪身罢了!想当年,我天蓬可是玉树临风,连嫦娥仙子都被我的魅力折服……”
……
两人将那只山猪肥大的躯体拖到了海边。徐恪让朱无能去捡拾些枯枝木棒。自己则拿起双股剑,仗着宝剑锋利,只刷刷刷地几下,就将几只猪腿尽皆割下,刮毛去垢,放到了海水中清洗。
此际,若那东海的老龙王见到,自家的一把名剑,竟被徐恪拿来给野猪去毛除垢,估计又要气得龙须乱颤,扬起海中千里狂涛了。
徐恪自小孤身长大,山野烤肉亦是他拿手之事。他便用木棒搭起了一个支架,将两只猪腿吊在支架上,生起火堆,不断翻转烘烤。
此时,二人身边也没带烤肉的调料。徐恪只得不时舀起一些海水,灌入猪肉中,生发出一些咸香之味。随着大火的不断烘烤,那野猪肉的油脂不时从肉皮中溢出,掉入火堆之中,那阵阵肉香,直闻得朱无能垂涎欲滴,恨不能立时掰下一块肉来放入口中大嚼……
徐恪直忙了一个时辰有余,方才将两只前腿烤好。那猪腿被烤的外焦里嫩,表皮松脆、肉味鲜美,喷香无比。朱无能捧在嘴里,忙不迭的张口大嚼,急急吞咽,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声叫好。
徐恪只撕扯下了几块条肉,将另一只前腿,也交给了他二弟。两人吃完了前腿,又烤后腿……
这一顿烤肉吃下来,朱无能总算吃得心满意足。他手捧着肚子,连呼过瘾。
这时,斜阳西下,不知不觉,又到了日落时分。
两人又绕着八岐岛走了一圈,仍是未见那大蛇的踪影。徐恪见再等下去,天色便黑,他心道夜战大蛇于自己并无益处,只得与朱无能再次穿过海水,回到了稻田姬所在的村庄。
两人刚刚踏入村中,便大吃了一惊。只见整座村庄墙倾垣颓、草木被焚,房屋尽毁、东倒西榻,已是一片残破的景象。
徐恪实在未曾想到,早上他离去之时,这座渔村中还是炊烟袅袅,一派平和之象,只半日之间,竟然化作了一片焦土。他急忙快步赶到那老者的家门前,只见老者赖以居住的三间瓦房已经倒塌,房中家具连同房梁木椽等,也尽被焚毁……
“老伯,老伯……”徐恪焦急地喊道。他连忙推开身旁土块,寻找老者的踪迹。
“想不到,我们去岛上找那八岐蛇怪,蛇怪竟偷袭了这座村庄!”徐恪不禁暗自愤恨道。
“是了!定是我们救走了那位村民用来献祭的女子,惹恼了蛇怪,是以它今日是报复来了,早知道如此,我们就该在村里等它,咳!”徐恪又暗叹了一声,心中不胜后悔。
“老伯!”徐恪大叫了一声,终于在一处断墙合拢的角落里,找见了那位白发老者。只是,徐恪的这一声呼唤,那老者却再也无法答复出声了。此时,他口鼻出血,双目朝天,气息已无,显然早已气绝多时。
徐恪抱着老者的尸身,忍不住悲戚道:“老伯,我们来迟了一步,老伯,你醒醒啊!”
这时,身后的朱无能却上前扯了扯徐恪的衣衫,提醒徐恪道:“大哥,你看他的左手!”
徐恪止住悲声,仔细查看老者的尸身,却见他虽然双目朝天,但头脸仍是偏向左侧,整个左臂,兀自直直地向左伸出。
顺着老者的左臂看去,那里恰正是一口水井……
第二十二章、愚民难责
徐恪顺着老者左手所指的方向,却见那里正有一口水井。这时,隐约听得井中似有呼救之声,他疾步走到水井边,揭开井盖,果不其然,井底的水桶边,有一个女子浸在井水中瑟瑟发抖,那人正是老者唯一的女儿稻田姬。
徐恪忙将稻田姬拉出了井口之外。他见稻田姬衣衫尽湿,浑身发颤,冻得厉害,便让二弟朱无能到周围寻了些破木椽子,生起了一个火堆。
这时天色已黑,徐恪扶着稻田姬在火堆旁烤火取暖。稻田姬身子稍稍暖和了一会儿,便左顾右盼,问徐恪道:“恩人,我阿爷呢?”
徐恪心知无法隐瞒,便将那老者的尸身抱到了火堆旁。稻田姬一见惨死的父亲,心中悲恸莫名,顿时匍匐于老者身上,放声痛哭。
徐恪叹了一口气,安慰稻田姬:“姑娘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见稻田姬哭了长时仍不能止,徐恪心中不忍,便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言道:“姑娘,你阿爷是不是死于那八岐蛇怪之口?你放心,你阿爷的仇我们来给你报!我们这就杀上岛去,斩了那怪物的八个蛇头,来祭奠老伯!”
未料,还未等徐恪动身,稻田姬却一把拉住了徐恪,哭泣道:“我阿爷……不是……大蛇弄死的!”
“啊?”徐恪茫然道:“那你阿爷是?”
稻田姬却一头扑进了徐恪的怀中,嘤嘤啜泣道:“我阿爷……是被……被他们给打死的!”
徐恪见稻田姬哭得伤心,心道她如今已无父无母,世上便只剩了她孤身一人。这一番滋味他幼时也是感同身受,是以便不忍将她推开。直至稻田姬在他怀中哭了个梨花带雨、云鬓散乱,方才柔声问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蛇怪未曾来过吗?”
这时,稻田姬才坐起身,理了理额前的鬓发,渐渐止住了悲声,将整个事情的原委告知了徐恪。
原来,徐恪与朱无能离了村庄之后,没过多久,那八岐大蛇就现身村内。它晃动巨大的蛇尾,将村庄内的瓦屋尽数撞塌,又到处喷火,只过了片刻,一座安稳平静的小村庄便被大蛇破坏殆尽。
当时,老者见八岐大蛇到处肆虐,情急之下,就用井绳将稻田姬放到了水井里,又盖上了井盖。
那大蛇发泄完了心头的怒火之后,便遁去无踪,对村里的渔民却并未伤害。除了有两个年老体弱者,未能及时逃出,被坍塌的房屋压死了之外,全村数百户渔民,都侥幸保全了性命。
待大蛇遁去之后,全村人又回到村中,眼见得昔日赖以栖身的家园尽遭焚毁,妇人小孩嚎哭不止,那些成年男子却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稻田姬一家人的身上。在村长的带头下,全村百余名青壮男子,都一起气势汹汹地赶到老者的家中兴师问罪。
任凭老者跪地苦求,村长还是坚持让他交出稻田姬。老者刚刚经历失而复得的欣喜,此时哪里肯舍得再交出女儿的性命。村民们搜遍角落都找不到稻田姬的影踪,便对老者拳打脚踢,一通折磨。可怜那老者本就身体羸弱,又饱受了村民们的一顿老拳,一时抵受不住便魂梦归西。村民见老者被殴致死,这才做鸟兽散去……
稻田姬在水井中听得村民们与她父亲争吵之声,她着急着就想出井帮她父亲解围,怎奈手中无力,攀爬不上。幸得徐恪发现,才将她救出了水井。她见父亲满脸血迹,立时猜到了行凶之人定是那些无知村民。此时,稻田姬的心中,焉能不悲愤莫名!
知道了老者死亡的真相之后,徐恪又感叹了一声。他虽觉那些村民愚陋自私,但也罪不至死。毕竟他们丧失了赖以为生的家园,一时冲动,失去了理智,徐恪自也不能找他们复仇。他只得好言劝慰了稻田姬一番,便道死者入土为安,先将老者好生安葬了再说。
朱无能有现成的钉耙在手,便就地挖了一个深坑。此时也找不到像样的棺木,徐恪只得寻了些村中残存的破衫麻布给老者盖上。二人就将老者草草掩埋,在上面起了一个坟头。稻田姬对着她父亲的新坟磕了三个头,心中却暗暗发誓要为父亲报仇……
诸事安顿已毕,稻田姬便呆呆地望着徐恪,静等他下一步的安排。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仿徨无计,只得转头问朱无能:“二弟,你看接下去,咱们怎么办?”
朱无能抡了几下手中的三齿钉耙,漫不经心道:“好办!大哥,你就带着新媳妇回家,从此好好过你的快活日子!这大蛇么,俺老朱一人也能对付!”
“这怎么行!”徐恪立时否决了朱无能的提议。他心道,叫你出个主意,你就这么胡说八道?真是猪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你难道不知,我发愁的是眼前这位女子,到底该如何安顿?!她孤身一人已是可怜,如今家园被毁,乡民不容,实在不能对她放任不管。可我毕竟是一个穿越之人,此次就是为打怪而来,就算我有心照顾,又如何顾得了她?
稻田姬却仿佛看出了徐恪这一番心中踌躇。她上前鞠了一躬说道:“恩人,你们去吧,不用……管我!”她的大乾官话说的远没有她父亲流利,讲起来一字一句,颇为生硬。
徐恪无奈问道:“姑娘,这里可还有你别的亲戚吗?或者,你想
去什么地方?不管多远,徐某一定将你平安送到!”
稻田姬此时却没有哭泣,而是强忍悲戚,眼里含着泪水,决然道:“除了阿爷,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不过,没关系的!稻田有手有脚,自己一定能照顾好自己,请恩人放心吧!”
没想到,这一位桑国女子,外表如此柔弱,心志竟这般坚强!这一点倒是令徐恪颇感意外。不过,徐恪却也是个倔强之人。所谓倔强之人的性格,便是别人强加于他的,他宁死不愿为之,别人好意拒绝他的,他却偏要去做!此时,徐恪一拍大腿,拉起朱无能的手,便道:“二弟,咱们走!今夜我们就去端了那恶怪的老窝,为老伯报仇!”
言罢,他又朝稻田姬招手言道:“姑娘,你暂时就跟着我们吧!放心,有我徐恪在,这天底下就没人能伤得了你!”
“好!”稻田姬也非常爽快,只说了一个字,就跟在了徐恪与朱无能的身后。她虽然心志坚强,但若真的能从此跟随着徐恪,她心中也是欢喜。
此刻,徐恪心中也是矛盾之极。对于稻田姬,他脑海里有一万个声音让他弃之不顾,只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可以!因为她需要你!如果你不管她,她随时随地都有危险,也许还活不下去……”恰正是这一个声音,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抗拒。
三人出了村庄,走到了海边。由于避水珠在朱无能的身上,徐恪便一手拉了朱无能,一手拉了稻田姬,三人正准备一同跳入大海。不想,海边的月色中,却悄然走出了一个黑影。那人一身紧束的黑衣,连头脸也尽皆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便只是那一双眼睛中,目光却炯炯如电,徐恪认得那一双眼睛,此人正是伊禾谷主,先前与他们一道力战大蛇的伊禾泷。
“徐朋友!我们又见面了!”伊禾泷走到徐恪面前,张开双臂,好似要同他拥抱。
“原来是伊禾谷主,深夜到此,是为何故?”徐恪只是抱拳行礼,问道。
伊禾泷笑着反问道:“徐朋友,你们是不是想要去杀死八岐大蛇?”
徐恪道:“当然!难道你不想这么做么?”
伊禾泷道:“我这次来,就是特意来帮你们的!我们一起携手,一定可以杀死八岐大蛇!”
徐恪不以为然道:“那你还拦着我们做什么?”
伊禾泷哈哈大笑道:“我拦你们,就是在帮你们!徐朋友,你可能不知道,这八岐大蛇,越是到了晚上,能力就越强!大凡蛇类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觅食。今天晚上月亮又这么圆,大蛇灵力正旺,你们如果就这样过去,恐怕,很难打得过它!弄不好,你们还会受伤……”
徐恪看了看伊禾泷,又道:“那么……伊禾谷主有什么高见?”
伊禾泷笑道:“高见谈不上,低见倒是有的!徐朋友、猪朋友,还有稻田姬,从这里往西五十里,就是咱们下野郡的多磨镇。不如,我们先到镇上去投宿一晚,到了明天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我们再杀上岛去,怎么样?”
徐恪望向朱无能:“二弟,你觉得如何?”
“全听大哥的!”朱无能瓮声道。
“好,伊禾谷主,那就烦请你前面带路,我们这就去镇上投宿!”
……
伊禾泷便当先而行,他运起轻功,足不点地,撒开两腿奔行如飞。徐恪背负了稻田姬随后紧紧跟上,朱无能身形胖大,他肩扛着钉耙。反倒是落在了后头。
徐恪仰望高天,只见一轮圆月兀自当空朗照,月色清润如洗,四野一片皎洁,他不禁问道:“伊禾谷主,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月亮还这么圆呢?”
伊禾泷身为伊禾谷主,自负武功已是天下少有,尤其是他这一身轻功,更是鲜有对手。此刻他有心卖弄,运足了气力,直如草上腾飞一般,风驰电挚而前。却见徐恪一直气定神闲地紧跟在他身后,无论他如何用力,对方始终不离他三步之外。伊禾泷见徐恪身上背负一人,尚能如此奔行如飞,对他这一份轻功的造诣已是钦佩莫名。此时,听得徐恪竟还能悠然出声,当下不由得脸色大变。
伊禾泷不禁暗道:“想不到,乾国竟有如此高手!我皇的宏图霸业,看来得徐徐图之……”他心有所思,脚底下便慢了下来。他索性将身一顿,蓦地停住了步子,有心想让徐恪出一个洋相。未料,他刚刚停步,徐恪也已然在他身旁瞬间止住了身形。只是那朱无能,身体太过肥大,一时未能止住前冲之势,又远远地滑行到了前面。
伊禾泷信步往前,假装欣赏月色,笑道:“怎么,徐朋友过得连日子都忘记啦?昨晚是月半,今天当然是十六喽!”
徐恪忙问道:“是二月十六么?”他心道我自然知道是十六,我不就是想问问,如今到底是几月份?
伊禾泷带着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徐恪,回道:“今天是太仓十六年元月十六,现在是戌时,徐朋友,我说的对不对?”
徐恪道:“对对对!然则,这太仓十六年又是哪一年?”
伊禾泷淡然笑道:“依照你们乾国的年号,今日该是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十六。听说你们乾国的上元灯会,非常好看!今晚的长安城,想必应该是
通宵不眠,热闹得很了……”
徐恪笑道:“哦……原来如此!”他这才知道自己跨过了虚空之门,来到的时间是一个多月前。
伊禾泷当然无法猜到徐恪真正的用意。他只道徐恪绕了一个大弯,就是想炫耀大乾国历法的正统,以此来表达对他们小国蛮夷的不屑。他听得心中恼怒,却也不便发作。
原来,当时神洲诸国,包括滢洲的桑国,都以乾国为尊。所行的历法、习俗、规制甚至于言语文字,大多遵循乾国。桑国偏处大海之东,地小人多,礼法难行,教化不易。历代的桑国国君便都大力推行乾国的文字和语言,研读乾国的礼教经典。是以桑国子民,无论男女老幼,大多知道一些乾国的文字语言,尤其是国中官员士族,更是以熟知乾国儒学、通晓乾国典籍为荣。朝堂之上所言,大多也是乾国的官话,倒是他们本国的土语,却很少有人用它。
虽然这桑国上下都在争相学习乾国的文典规章,但桑国的风气却是极端地自负和极度地自相矛盾。一方面,完全照搬乾国,极少创新;另一方面,自国君以下,几乎人人都在梦想着超越乾国。是以,今夜徐恪只是偶然间问询了一下今夕何夕,却无端得罪了这位伊禾谷主。
伊禾泷忽然脚下加力,又如风一般,奔在了前面,徐恪便也紧紧跟随在后。三人各自斗力,又行了半刻工夫,就到了多磨镇上。
伊禾泷找了镇上一家最大的客栈,花钱要了四个最好的房间。那店主人见了伊禾泷的这一身打扮,满脸畏惧之色,连银钱也不敢拿,诚惶诚恐,殷勤服侍。众人吃罢晚膳,便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天的晚饭,朱无能终于没有多吃,也不再喊饿,只因白日里那几只肥大的猪腿,实在是将他的肥肚给撑饱了。倒是这稻田姬,估计长时未曾进食,竟然不顾心中伤痛,大口吃下了许多的饭团……
一夜无梦,徐恪次晨醒来,天光已然大亮,朝阳冉冉升起,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众人早膳之时,徐恪便提议由他们三人上岛即可,稻田姬只需在客栈中等待。不料,他话音刚落,却遭到了两人的同时反对。一个是伊禾泷,另一位,竟是稻田姬。
徐恪便问伊禾泷是何缘故。伊禾泷回道,那八岐岛的鬼刹洞中,空间狭窄,地形逼仄,于自己一方施展剑法多有不便,况且,洞中尽是些污秽之物,那八岐大蛇口中还会喷毒,毒气淤积在洞内经久不散,自己三人若与之力战良久,难免又会被毒气给逼退,到时候,就会同元月十五那一晚一样,功败垂成。
朱无能听得颇为不耐,便问他:“那怪蛇就藏身在洞里面,不进洞去打怪,你还能使一个‘美人计’,把它给诱出来不成?!”
不想,伊禾泷却抚掌笑道:“猪朋友,你真是个聪明人,我们就是要用那个‘美人计’把大蛇给引到洞外,然后把它团团围住,乱剑斩杀!”
朱无能看了看伊禾泷,又看了看稻田姬,不以为然道:“你是要拿我大哥的新媳妇来作诱饵吧?只怕……我大哥可舍不得哩!”
果然,徐恪听得伊禾泷这条计策,立时便摇头反对道:“不成,这样做太危险了!稻田姑娘就算跟我们上岛,也只能远远地躲在海边,我们几个进洞杀蛇!这一次,我定要斩下它八个蛇头!”
未料,徐恪话刚讲完,稻田姬竟然拍手欢呼道:“恩人,你记住我的名字啦!稻田……好开心!恩人放心,稻田愿意做诱饵,只要能帮到……大家!”
“这个……”徐恪情不自禁地挠了挠他宽阔的前额,讷讷言道。他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却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咳!谁叫你的名字这么好记呢!稻田稻田,谁家还没有个一亩三分稻田呐!
“呃……这个……稻田姑娘,你也别一口一个‘恩人’这样叫我了。徐某区区举手之劳,何劳姑娘挂怀?你就跟伊禾谷主一样,称呼我一声‘朋友’即可,咳!大家相逢一场,自然就算朋友,朋友之间,理当帮忙……”徐恪又道。
徐恪心中亦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如何努力,想要快速忘却那一夜的缠绵过往,“稻田”这个名字却还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今日脱口而出她的名字便是最好的证明。既然话已讲明,此刻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想再被稻田姬“恩人恩人”的,叫个不停……
“是啊!朋友之间,就应该帮忙,所以,稻田我要去……帮助恩人!”稻田姬听了徐恪这一番话,更加兴奋地说道。
这时,伊禾泷又补了一句:“徐朋友,据我们早先观察,那条大蛇有个习惯,就是到了它嘴边的猎物,它非吞吃了不可!如果吃不到,它就会穷追猛赶!元月十五那一晚,它已经闻过稻田姬身上的味道,不管千里万里,它都是要追过来的!只要有稻田姬在,八岐大蛇肯定会现身。只要它爬到山洞外面,我们就一起堵住它,合力将它斩杀!徐朋友放心,不会伤到稻田姬一根毫毛!”
这一番道理,直听得朱无能也不由得频频点头。连五岁孩童都能听懂,在洞外击杀大蛇,肯定是比在洞内与它激战更为有利。不过,徐恪还是一拍桌子,沉声道:
“不行!”
第二十三章、人蛇大战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十七、午时、滢洲、八岐岛】
无论徐恪如何苦口婆心相劝,稻田姬还是坚持要与众人一道上岛杀怪。依照稻田姬口里说的理由,她亲当诱饵,协助众人杀怪,也算是为她死去的三个姐姐和父亲报仇,她还要亲眼见到蛇怪被斩成碎段。
其实,在稻田姬真正的内心,她还是不愿与徐恪分开。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在人世间刚刚丧失了最后一个亲人之后,往往也是她心里最脆弱、最害怕孤独的时候。只是她这一份柔软的内心,在坚强的外表包裹下,徐恪却丝毫不察罢了。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背着稻田姬,与朱无能、伊禾泷跨过大海,再次来到了八岐岛。伊禾泷选了山洞外的一处空旷之地,布设了一个法阵,而稻田姬便正好坐在法阵的中央。
此时,正午的阳光照在海岛荒滩上,虽是冬日,海风阵阵劲吹,但众人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心里却也不觉得如何寒冷。
海水阵阵拍打岩石,海边砂砾不时被寒风吹起。众人直等了一个多时辰,那蛇怪仍未现身。
朱无能心中焦躁,吵嚷着要进到鬼刹洞里去看看,却被伊禾泷拦住。只听那伊禾谷主言道,他已感知到八岐大蛇就在洞中,大家只需稍等片刻,那大蛇势必按奈不住,冲出洞来……
眼见得日头往西,未时已过,转眼就是申初时分,朱无能摸着自己肥大的肚子,朝徐恪一脸苦相道:“大哥,俺老朱又有些饿了,不如,咱们把昨天那头没吃完的山猪,再拿来烤烤?”
“山猪?”伊禾泷惊问道:“你们在海岛上打了一头山猪么?它在哪儿?”
“怎么啦?你也要尝尝?”朱无能嘟囔道。
“快,快将那头山猪搬过来!”伊禾泷急道。
徐恪便至昨日烤肉的海边,将那头残损的山猪躯体给拖了过来。那野猪躯干经海鸟啄食,体表已残破不堪。伊禾泷取出短刀,从猪身上割下了许多碎块,沿着山洞一路布设。最后又将那残存的野猪躯干斫成了好几块,将山猪肚内的内脏大肠等,围着法阵边缘摆好。
冬日寒冷,那山猪肉虽隔了一日,仍未腐臭,不过,经伊禾泷短刀一通乱斫,弄得附近都是残血碎肉,一阵阵血腥之味传来,徐恪不禁直皱眉头。
“伊禾谷主,你在搞什么?”徐恪不解道。
伊禾泷笑道:“徐朋友,你不知道,那八岐大蛇残暴性淫,除了喜欢和女人媾和之外,又非常嗜血贪吃。不过,那大蛇却从不在自己的岛上捕食。我们现在用稻田姬来引诱它,又用这些野猪肉去刺激它,而且,这还是一头八岐岛上的野猪,这样一来,不怕它不出来!”
他话音刚落,山洞内便传来一声闷吼。伊禾泷打一个手势,提醒道:“来啦!”他拔出了长刀,凝神戒备。徐恪掣出了双股剑,挡在了稻田姬的前面……
那八岐大蛇爬得飞快,转眼已出了洞口。此时海岛上阳光正盛,徐恪看得分明。只见那条大蛇,身长足有十丈有余,通体黝黑,厚厚的蛇鳞在阳光下闪烁着白光。它八个蛇头已经全部生出,每一个蛇头都如一架小型马车大小。蛇头中的那一双巨眼满是血红之色,蛇信不断从口中吞吐,发出“丝丝”之声……这一刻,那八岐大蛇的整副躯体,较之月圆之夜,竟好似又胀大了一倍!
八岐大蛇沿着山猪的血迹一路爬来,却并未吞吃那些破碎的山猪肉。它仿佛内心极其愤怒,八双蛇眼死死地盯着伊禾泷与徐恪等人。不过,它爬到了伊禾泷早已布设好的法阵边缘,却不急进,而是高昂起它八个蛇头,蛇尾左右摇摆,与最前方的伊禾泷对峙在了那里。
徐恪手持长剑,朱无能举着三齿钉耙,两人一左一右立在稻田姬两旁,与最前方的伊禾泷站成了一个品字的阵型。那伊禾泷本待蛇怪钻入法阵再行动手,此际见大蛇竟不急进,而是绕着法阵游移,好似在寻找机会,待自己稍一松懈,即刻猛冲一般。
当下,伊禾泷再无犹豫,他见那大蛇的蛇头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近,急忙连续拔出三把短刀,往空中一抛,手中长刀往前一粘一送,口中低喝了一声:“浮云切!”那三把短刀便带着呼呼风声,不断旋转飞舞着朝蛇怪的三个蛇头飞去。这一招刀势迅捷,刀光令人眼花缭乱,正是伊禾泷平生最为自负的刀法《伊禾八刀式》中的一招绝技。
本来,这一招“浮云切”最厉害的杀招应该是后招。伊禾泷手中的长刀,理当在三把短刀当空回旋,令对手无暇旁顾之时,快如闪电般地刺出。不过,此刻的伊禾泷见那巨蛇凶恶,心中不禁生出了怯意,便不敢过分往前,只凭着手中的短刀,上下纷飞,与大蛇周旋。
那大蛇却仿佛并未理会伊禾泷回旋飞舞于空中的短刀,它只用蛇尾轻轻
一碰,那三把短刀就尽被撞飞。大蛇的几双巨眼,仍然死死地盯牢了伊禾泷的身后,也不知是在戒备徐恪手中的利剑,还是垂涎端坐中央的稻田姬。
三把短刀被大蛇撞飞之后,在空里一个回旋,又斫到了大蛇庞大的躯干上。那三把精铁所铸的利刃,戳在大蛇的身躯上,竟连一片蛇鳞都未能割开。不过,那大蛇经此一戳,显然激发了它心中的怒意,蛇身忽然往前了几步,两个蛇头巨口大张,便朝伊禾泷扑来……
伊禾泷见势不妙,急忙倒地一个侧滚翻,向右边遁了开去。那大蛇另三个蛇头,睁大了一双血红的蛇目,又朝伊禾泷迎头怒冲。猛然间,眼前罡风阵阵而来,徐恪大喝了一声:“破金断水!”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已然杀到。
大蛇见徐恪的剑气凌厉,蛇身微微一摆,避过了剑锋,其中一个蛇头巨口大张,朝徐恪喷出了一团熊熊烈火。它另外三个蛇头便舍了伊禾泷,都朝着徐恪冲来。朱无能见大哥形势危险,忙抡圆了三齿钉耙,朝大蛇其中的一个蛇头,兜头劈下。
伊禾泷趁此间隙,急忙跃出了战圈之外。他手中的长刀不断地寻找空中飞舞的短刀,待得短刀飞到他跟前之时,他便上前手举长刀一粘一送,那三把短刀便又呼呼舞动,直朝大蛇飞去。他心知那八岐大蛇鳞甲坚硬无比,寻常刀剑根本不能伤它,几把短刀便专往大蛇的一双蛇目中招呼。不过,饶是他自负武功冠绝天下,当此际也始终不敢过分靠前,而是一味绕着蛇身缠斗,伺机破坏它一双蛇眼。
“破金势!”“断水开木!”“荡火裂土!”徐恪依照先前水月老人教他的五行相生之法,五势剑法循环出击,绵绵不绝。此际,他手中的一把双股剑,剑气沛然而发,体内真元鼓动,竟似大江大河一般,源源不断而流。就只是这一招“一气混元剑”,徐恪循环往复地使出,剑气挥洒,凌厉无匹,当真是挡者无不披靡!
大蛇被剑气所斫,竟被削去了好几处鳞片,蛇身上创口也隐隐流出鲜血。那大蛇吃了痛,便渐渐后退了几十步,八个蛇头成扇形分开,好似对徐恪取了一个防守之势。
徐恪见蛇怪畏缩后退,心中大喜,忙对着朱无能呼道:“二弟,上啊!咱们这就结果了它!”他自己则一跃而前,手中长剑一横,口里大喝了一声:“裂土破金!”真气犹如谷底幽泉,汩汩而出,剑气飞扬,罡风扑面,直朝大蛇而去!
“大哥,小心!”朱无能举起钉耙,急忙跟在了徐恪的后面。他心道那大蛇的厉害还在后头呢!我先前吃了它两次亏,你道它是这么容易就能打趴下的么?!
果不出朱无能所料,徐恪剑气未至中途,当前一团烈火已经扑面而来。他急忙当空一个后翻,身子还未落地,蓦地觉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两股黑烟分从左右无声递到。他想要闭住气息已是不及,仓促间就吸入了两口。
那大蛇一个蛇头喷火,旁边两个蛇头分从左右包抄,朝徐恪猛地喷出了一股黑烟。那黑烟中满是蛇怪的剧毒,此时众人虽在洞外,但黑烟浓密,徐恪正自运转真元,落地未稳,避之不及便吸入了毒气。
徐恪猛咳了几声,那毒烟入脑,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此刻无暇他想,当即飞身后遁。空里一个巨大的蛇头却已经朝他怒冲而来……
“大哥闪开!”后面的朱无能举起钉耙,一招“力拔山兮”迎空而上,只闻“叮”地一声,那三齿钉耙便与蛇头撞在了一起。朱无能只觉虎口一麻,手中钉耙险些脱手。他急忙运足气力,钉耙横扫,“时不利兮”又往前打出。他手中的钉耙毕竟也是寒铁所铸,沉猛异常,刚才往那蛇头上一撞,也险些将那蛇怪撞晕。那大蛇先前与朱无能两次力斗,知道他手中钉耙也非凡物。它本是对徐恪使了一个诱敌之计,此时见一击不中,当下便且战且退,一边用一个蛇头引得朱无能跟进,一边又用四个蛇头分从两边包抄。
徐恪此时身体内进了蛇毒,他只感真气受滞,只得退出了战圈之外,盘腿而坐,运功逼毒。场上便成了朱无能一人,单打独斗八岐大蛇的局面。而那伊禾谷主,仍然远远地躲在几十步外,抽空便飞出几把短刀,不痛不痒地击打在蛇身之上。
朱无能抡圆了胳膊,将那一千六百余斤重的三齿钉耙使得密不透风,与那大蛇斗了一个旗鼓相当。不过,明眼人自可看出,朱无能兵器沉重,如若力战持久,他难免气力不继,而那巨蛇却是好整以暇,只用两三个蛇头轮番与他相斗,长此下去,朱无能免不了又要落败……
徐恪记得当日胡依依替他解毒之法,当下便运转真元,自丹田气海中生起一股冰凉之意,渐渐升至头顶“头维”“本神”“悬颅”三穴,徐徐冲开滞阻,沟通脉络,将蛇毒一丝一丝化解……
原来,徐恪当日赠
给胡依依的“五毒珠”,实乃毒界圣物。凡经历过五毒珠解毒之人,身内便已自带抗毒的体质。再加那八岐大蛇的蛇毒虽浓,但毕竟只是一种蛇毒而已,毒性虽然猛烈,却远远不如那天下奇毒“七日噬魂散”。此时,徐恪真元充沛,他运功片刻,真气所到之处,毒质尽去,经脉又复畅通。
徐恪见二弟正苦斗大蛇,他宝剑一扬,口里大喝了一声“破金势!”便又加入了战团。那大蛇见徐恪又提剑杀入,也丝毫不惧,左边的两个蛇头一个喷火、一个吐烟,立时迎着徐恪冲来。
徐恪吃过了毒烟的苦头,便不敢太过靠近,只远远地绕着蛇身,不时催动剑气,与大蛇激斗。徐恪加入之后,大蛇要分神力战两人,右边的朱无能立觉眼前一松,已不再有先前那般威压。他忙问道:
“大哥,你中的蛇毒,已经解啦?”
徐恪宝剑上扬,一招:“开木荡火”之后,便回道:“二弟,毒已经解啦!幸亏胡姐姐的五毒珠啊!”
“五毒珠,那可是件宝贝哩!”朱无能钉耙如风一般扫过之后,又说道。
“是啊!二弟也知道那件宝物呀!”徐恪又发了一招“裂土破金!”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事,急忙提醒朱无能道:“二弟,你身上不是也带着一个宝物么?赶紧将那景行壶拿出来,把这怪物给收了呀!”
“对对对!老朱我差点忘了,大哥还送了一个景行壶给我哩!”朱无能说话之际,急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通体碧绿的小壶,往空中一扔,口里念动着几句咒语,依稀便是:“太上玄元,急急如令!天地妖魔,皆为我收,收!”那景行壶听过了念咒之后,在空里一个倒转,凌空却变大了数倍,壶身还散发着绿幽幽的光芒。它壶口大张,对准了八岐大蛇,眼看着就要将那条恶贯满盈的大蛇给尽数吸入壶中……
场上的三人,包括绕着圈子不断发动短刀的伊禾泷,尽皆瞪大了双眼,等着看一出蛇入壶口的好戏。竟连那条巨蛇,眼见空中突然出现的这一个发光的炼妖壶,蛇身也是一颤,八双蛇目中,一时都露出了恐惧之色。
未曾想,那景行壶吸了老半天,连一片蛇鳞也未能吸进。到后来,它一阵抖动,光芒熄灭,壶身又变回了原来大小,竟徒劳无功,直直地掉入了尘埃之中。
朱无能捡起了小壶,骂道:“你个什么破壶!我要你有什么用!”不过,说归说,说完之后,朱无能还是将景行壶急速放回了怀中。
“记得雨庐老神仙曾经说过,景行壶只能是精怪以下,吸之炼之,想必是这大蛇修为不低的缘故!”徐恪说了一句,当空便朝大蛇一剑斫去。
朱无能“嗯”了一声,抡起钉耙也加入了战团。八岐大蛇见空里的炼妖壶对自己无用,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当下,使剑的使剑,使钉耙的使钉耙,喷火的喷火,喷毒烟的喷毒烟,躲在暗处使飞刀的仍然躲在暗处使飞刀,这三人与大蛇,便又斗在了一起。
朱无能钉耙沉重、力道猛烈。徐恪剑气凌厉,剑势迅疾。对这二人的功夫,那大蛇显是甚为忌惮,便不敢过分紧逼。而那大蛇除了口中不时喷出水、火、冰、风之外,最要命的,就是冷不丁就会喷出一股黑烟。那黑烟剧毒无比,是以,徐恪与朱无能也不敢过分靠近。这样一来,两下里都颇为忌惮,各自也斗了一个难分难解。
而场外的那位名动桑国的伊禾谷主,此时,便成了一个摆设一般。到后来,连那大蛇也都“懒得理他”。那伊禾谷主也幸亏离得较远,他本已黑布蒙住了口鼻,再加体内早就服下了抗制蛇毒之物,是以尽管场上黑烟阵阵,不时扑鼻而来,他也并未中毒。
徐恪与朱无能二人鏖战大蛇,一直从午后杀到了日暮,堪堪已斗了近两个时辰,仍是不分胜负。徐恪依照五行相生之法,催动五势剑招,循环往复,交相使出,体内真气依然源源不竭。不过,朱无能斗了半日,真气便渐渐地接续不上,到后来,已是满头大汗,气喘不休……
朱无能自晌午到目下,口中尚未进食。他此时腹内已鸣音如鼓,这“饿”字一来,他顿感手脚乏力,一把三齿钉耙使将起来,就再也没有先前那般如风飞舞,呼呼作响了。
徐恪眼见得他二弟已然渐渐支撑不住,他顿时心急如焚。眼看着太阳已经从西边沉入大海,天色越来越黑,他心道,听闻那八岐大蛇到了夜间,灵力会更加强盛,如今我二弟真气已衰,这却该如何是好?!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岂料,朱无能力战之下,已然到了气力衰竭之时,身后的伊禾泷却一把抱住了稻田姬,急问道:“稻田姬,你怎么啦?”
徐恪回头一望,心中更加焦急,此时的稻田姬,竟然不知何故晕厥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京都名楼
正当徐恪焦急无奈之时,不想,那八岐大蛇竟突然蛇口大张,最后喷出了一团熊熊烈火。借着火焰之势,大蛇疾速退后,回进了山洞之中。
徐恪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实未料到,就在自己一方气力衰竭之时,那大蛇蛇身受创,力战了长时,也已经支撑不住。见大蛇逃回了山洞,此时天色业已昏黑,徐恪与朱无能自也不敢再闯入洞中去追杀怪物。
徐恪回转身,见稻田姬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已然晕倒在了伊禾泷的怀里。他忙问道:“稻田姑娘怎么啦?她怎会晕倒?”
伊禾泷将稻田姬嘴唇掰开,给她喂下了一粒丸药,回道:“稻田姬中了蛇毒,我先给她吃一颗解毒丸。徐朋友,天黑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言罢,伊禾泷就将昏迷的稻田姬放到了徐恪的背上。他当先引路,众人便都跟着走向海边。经过方才的这一番大战,伊禾泷亲眼见识到八岐大蛇的威力,心中对之不免更加畏惧。此时见夜色已临,他心知留在岛上对自己一方必然更为不利,是以急急就想撤离。
此刻,徐恪挂念稻田姬的安危,又见二弟累得气喘吁吁,也只好跟着离开海岛。至于那朱无能,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去填饱自己的肚子,打怪之事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三个人就这样带着稻田姬,心急火燎地离了八岐岛,越过大海回到了陆地。这三个人中,一个是畏惧、一个是忧虑、一个是饥饿,他们又哪里能想到,那八岐大蛇战至黑夜,创口流血甚多,体内毒液也行将用尽,实已到了筋疲力尽、无计可施之时,若三人能趁势杀进洞中,用尽余力与之拼杀,那蛇怪退无可退,则难免死路一条。
自来,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场人蛇大战,实则势均力敌。斗至两下里都精气衰竭之时,拼的恰正是最后所剩的勇气。可叹那伊禾泷,竟由于一时心怯,急着离开海岛,便错失了一个诛杀巨怪的有利时机……
四人回到陆地之后,又抓紧赶了一阵夜路,来到了多磨镇,住进了昨日的客栈。朱无能吵嚷着要大吃一顿,伊禾泷便让店家摆上来一桌酒食。朱无能见了吃的立时两眼放光,只要是能塞入口中的吃食,他是一样也不会放过。众人只见跑堂的如流水一般上菜,朱无能亦是如流水一般地装入肚中。不到片刻工夫,桌上食物便如百川归海,尽数纳入朱无能的大肚之中。只是苦了那客栈掌柜,眼见朱无能如此饕餮食量,惊呆之余,心中又犯起了踌躇,有心向客人讨要银两却又不敢,有心不再上菜,但见朱无能兀自拍桌子大叫,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菜。
徐恪见稻田姬虽然苏醒,但神识仍有些模糊不清,显然蛇毒并未彻底清除。他不免心中忧虑,也无心吃饭。伊禾泷见徐恪面色凝重,心知他担忧稻田姬身体内的蛇毒,便笑道:“徐朋友,你不用担心,等吃过了晚饭,我马上带着稻田姬回伊禾谷。我谷中什么药都有,稻田姬的蛇毒我一定把她治好!”
“如此就有劳伊禾谷主了!”徐恪向伊禾泷拱手谢道。
“可是,接下来,怎么对付八岐大蛇,你们想好了办法么?”伊禾泷问道。
徐恪思忖了一会儿,摇头叹道:“那蛇怪身有八头,能喷出水火毒烟之物,蛇头砍断还能瞬间再生,委实难缠得紧!单凭我们几人之力,恐怕还是不敌啊!”
伊禾泷笑道:“徐朋友,我有一条计策,就是不知道徐朋友肯不肯用啊?”
徐恪问道:“谷主有何良策,但请说来,苟能除此巨怪,徐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亦在所不辞!”
伊禾泷喝了一口酒,摆手笑道:“徐朋友,不用你这么麻烦!我伊禾谷事先已探查清楚,那八岐大蛇平常最喜欢喝酒,对于那些世间名酒更是停不下口。我们若是找来这世上最好的八坛美酒,再加上一个美貌女人一起引诱,等到那大蛇被美酒灌醉,又被女人迷惑得意乱情迷,我们就可以趁机将它斩杀!”言罢,他又做了一个斩头的手势,双目中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徐恪见那伊禾谷主所出的计策,无一是光明正大之举,尽是些不入流的阴损算计。他再看伊禾泷的头脸,直至此时还蒙着黑布,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此人行事如此诡秘,便知绝非一个心中磊落之人。他心中不喜,当下便冷哼了一声,说道:“用美酒去灌醉它也就够了,何必再用女人引诱?”
伊禾泷看了看意识尚有些模糊的稻田姬,以为徐恪是舍不得自己的女人,便又笑道:“徐朋友放心!下一次我们不用稻田姬,从京都去找一个美妓就行了。”
徐恪顾自低头喝酒,不以为然道:“伊禾谷主不用费心,你只管找来那八坛美酒,余下的事就交给徐某来料理吧!”
伊禾泷尴尬地笑了几声,又道:“徐朋友,能够灌醉那条大蛇的美酒,自然不是一般的俗品,这样的美酒,只有皇宫里才有!”
“皇宫?你是说你们桑国皇帝那里?我又不认识你们的皇帝,又怎么去取那美酒……?”徐恪不由得疑惑
道。
“这个……就不劳徐朋友费心了,伊禾自会安排。徐朋友只需到京都去找他就行!”伊禾泷命店家取来纸笔,他写下了一个地名,交到了徐恪的手里。
伊禾泷又如此这般地与徐恪讲了他此次诛杀蛇怪的计划。说完之后,他便出得店去,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深夜之中,竟被他弄来了一辆小型单辕马车。他将昏昏欲睡的稻田姬小心翼翼地放入车内,自己亲自驾车,与徐恪挥别之后,他挥鞭一呼,马车奔得飞快,借着皎洁的月色,越行越远,转眼便已绝尘而去……
见伊禾泷接走了稻田姬,徐恪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临行之际,他已郑重嘱托伊禾泷,此后要好生照顾稻田姬。伊禾泷也是拍着胸脯向徐恪保证,除了帮她解毒之外,只要稻田姬愿意,今后便可与他门中女眷一起,住在伊禾谷中,伊禾泷也定会保护她周全。
送走了伊禾泷之后,徐恪见他二弟终于也已吃饱喝足,当下不再多话,两人径自回房休息。
一夜无梦,翌日起床之后,徐恪与朱无能梳洗已毕,吃过早膳,便欲再次出发,直奔桑国国都京都城。离店之前,徐恪心中不忍,便让朱无能从囊中取出了一片金叶,送给店掌柜。那掌柜一见这片黄金入手分量足足三两有余,心中立时大喜。他听闻二人要去京都,忙殷勤地为二人雇来了一辆本镇最大的马车。
从多磨赶到桑国京都,有六百里之遥,若依一般马车之速,起码有六日的行程,还需日夜不停地赶路。徐恪与朱无能坐在马车内,不断催促车夫加紧赶路,直累得那两匹健马口吐白沫、喘息不已。车夫心疼马匹,便要停车休息片刻。徐恪无奈之下,只得与朱无能下车步行,二人问明了的方向,弃了马车就往西北而行。
徐恪在水月楼中经水月老人指点迷津,对“太乙修身诀”之关窍所在颇有领悟,不经意之间,自身功力已大为精进。此时忽然童心大起,便与朱无能道:“二弟,你我比一比,看谁奔得最快,如何?”还未等朱无能回答,徐恪暗运真气,撒开两腿,突然加速,人如离弦之箭,便已御风而行。
朱无能此时吃饱喝足,身体内也有了力气,他扛着钉耙,也不甘落后,未过片刻,也就紧紧跟在了徐恪的后头。这二人一前一后,越奔越快,身边的车辆马匹不时被他们甩在身后,若有路人遇见,还没看清是人是物,他们早已远远地奔在了前面……
两人奔了两个时辰有余,又到了一处不知名的集镇。徐恪惦记着朱无能的肚子,便找了一座小酒楼,先让二弟饱餐了一顿,休息片刻,再次赶路。
徐恪运转真元,只觉真气在体内流转,源源不息,脚下有如风助,从午后一直奔到了日落时分,竟然丝毫不累。到后来,朱无能已然累得满头大汗,渐渐地追赶不上,倒是徐恪停下了脚步,拉起了朱无能的手,又复往前……
这六百里的路程,徐恪与朱无能仅凭双腿,奔行了一日,竟然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太阳行将落山之时,徐恪抬眼望去,一座高耸的城门已巍然矗立在眼前,桑国第一大城——京都,已经到了。
徐恪领着朱无能走进城中,只见这京都城中,街衢巷陌、大小道路、房屋格局、商铺摆设,几乎都已长安城无二,只是气势不够宏伟,规模亦稍有不如而已。徐恪漫步城内,颇有回至长安之感,竟连周遭行人的服饰、店招上的文字都与长安略同。
走了几步,徐恪便听到朱无能肚中“咕咕”之声响起。他莞尔一笑,便带着二弟进了一家内外陈设均颇为壮丽的酒楼,只见这酒楼的店招之上写着“乐天居”三字。
朱无能自从身边有了三公主之后,身上的金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时他身上还藏有一大袋金叶子,是以,二人上得酒楼之后,便命店家只管将好酒好菜送上。
依照伊禾泷原先与徐恪商定好的计策,他们到了京都之后,便当赶往伊禾泷UU小说所写的地方,去找当时名动京都城的桑国第一阴阳师贺茂。此人也正是月圆之夜,在八岐岛鬼刹洞中与他们一同力战蛇怪的那位阴阳师。
据伊禾泷所言,他与贺茂之间,有一种千里传音的秘术。他已将昨日众人在八岐岛上力战大蛇的经过,详细告知了贺茂。他请贺茂帮助,向国主请旨,取皇宫中珍藏的八坛美酒交于徐恪。之后,贺茂还要与徐恪一行再次赴岛,与他们一道击杀蛇怪。
原来,自从桑国海边出了八岐大蛇之后,海边渔村多受骚扰,渔民们苦不堪言。皇帝听闻此事后亦是坐立难安,他与几位朝臣商议之后,便下旨由柳生将军牵头,与贺茂、伊禾泷一道,不惜一切办法,限期诛杀蛇怪。
在桑国,柳生被誉为“第一剑客”,行遍国中,剑术几无敌手。贺茂久负“第一阴阳师”之名,一身法术,变幻莫测。而伊禾泷身为伊禾谷主,世代幽居深谷,习练诡秘的忍术,他“伊禾八刀式”更是闻名全国,罕逢对手,被尊为桑国“第一忍者”。这三个人几乎是集合了桑国最高的驱魔实力,那桑
国国主本以为有这三人出马,就算八岐大蛇有再大的神通,也势必会手到擒来,被他们合力诛杀。
怎料,元月十五山洞中那一番力战,也让三人见识到了那条大蛇真正的实力。当晚,若非徐恪与朱无能施以援手,柳生便会身受重创,除了贺茂可以施法遁逃之外,其余两人非但不能力敌,甚至性命堪危。
是以,闻听徐恪也是为杀怪而来,伊禾泷顿时欣喜若狂,他救助稻田姬自然也是为了讨好徐恪。只因他心里知道,若八岐大蛇不除,非但国中百姓难以安身,如若国君怪罪下来,自己也难逃罪责。
元月十七那一场人蛇大战,也让伊禾泷见识到了徐恪剑法的凌厉,他自觉就算自己再苦练一生,都无法逾越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他心中感叹之余,更是将诛杀大蛇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徐恪身上。在徐恪与朱无能抵达京都之前,他已然千里传书,告知贺茂,让他全力相助徐、朱二人……
此刻的“乐天居”酒楼中,几乎所有的食客都已看向了徐恪这一桌。只因朱无能的吃相委实太过招摇,这乐天居在京都城中久负盛名,店中酒食自然非同一般。朱无能见之闻之,难免胃口大开,他放开肚子,将那些“肉圆”“鱼片”“沙煲鸡”“蒸粉鹅”之物,只管往嘴里送个不停,单只凭这一份食量,便惊得周围的食客是目瞪口呆。
徐恪对菜肴倒是无甚要求,他取出了一片金叶子,吩咐店家只管找最好的名酒送上。店家见了黄金,自然两眼大放光彩,不多时,就给他送来了几壶本地最负盛名的美酒。不过,徐恪只喝了几口,便觉酒味甚是寡淡,远远不如长安城中的名酒,四十年陈的“汾阳醉”。
朱无能只管吃菜,徐恪低头品酒,正感无趣之时,身旁却多了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只见他一身玄色长衫,形貌异常俊美。他坐到了徐恪的身旁,面露微笑,向徐恪拱手道:“这位兄台,独饮无趣,不如就由小弟陪兄台喝上几杯,如何?”
徐恪见那青年样貌如此俊美,自己亦是有所不如,心中顿生好感。他又听得那青年一口地道的大乾官话,立时便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忙向那长衫青年拱手还礼道:“有仁兄相陪,在下求之不得,仁兄,请!”
徐恪便叫来跑堂,命他给青年送上酒具,再打两壶好酒。他与那青年对饮了一杯,便问道:“在下徐恪,自乾国而来,敢问这位仁兄高姓大名?听仁兄所言,遮莫你也是乾国人士?”
那长衫青年笑道:“徐兄,在下姓山,名之北,原来也是乾国人,世代居住在蜀地之南。后来漂泊万里来到桑国经商,喜欢这里海边的清净,从此就在桑国定居了下来。不想,今日愚弟还能在此见到家国古人,当真是幸甚至哉!”说罢,他举起酒杯,与徐恪满饮了一杯。
徐恪又手指朱无能向青年引见道:“山兄,这位是我二弟,名叫朱无能。我二弟向来胃口甚好,今日对这里的菜肴看来颇为满意……”
那自称“山之北”的青年也向朱无能略略拱手,二人就算见了礼。此时的朱无能,却只管自己吃吃喝喝,对眼前的美貌青年竟豪不理会。
徐恪本来独饮甚觉无趣,此时见山之北容貌俊美不凡,谈吐更是文雅从容。他心中大喜,便与他左一杯右一杯地豪饮了起来。山之北对于徐恪的敬酒却也来者不拒,两人只喝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将店中的珍藏的一坛名酒喝了个精光。
“店家,再上两坛好酒,我要与山兄喝一个痛快!”徐恪又叫来了跑堂,吩咐道。不想,那跑堂却面露难色,显然好酒已被他们喝光,若要出去再买,此时天色已黑,怕是无从买到。
那山之北却抓住徐恪的手,笑道:“小店俗酒,也无甚味道。徐兄,我带你去一个京都城的好去处!那里非但有全京都最好的美酒,还有全京都最好的美人!”
“好!”徐恪此时心胸中微有醉意,他听得“全京都最好的美酒”之句,酒兴大起,早已忘了下一句是什么话。当下,他站起身,叫过跑堂付清了酒账,便带了朱无能一道,随山之北出门……
“大哥,我还没吃饱呢?”朱无能望着桌子上尚未吃完的美食,嘴里嘟囔道。
“没事,到了那里,大哥喝酒,你接着吃!”徐恪慨然一语,便大步出门。
此时夜色已然昏黑,京都城的大街小巷中,到处燃起了各式灯笼。在一片灯影朦胧之中,更显这座桑国第一大城的繁华夜景。徐恪与朱无能随着山之北漫步城中,不时左右张望,只觉夜色之下,倒也颇觉此地有些异域奇趣。
走了约莫一刻,徐恪便见一座灯火辉映的“酒楼”矗立在眼前。楼门前一块巨大的金字匾额,上书“花之云”三字。徐恪颇觉好奇,便问道:“山兄,这一座酒楼叫什么名字?如何这夜晚中,灯火如此之盛?”
山之北哈哈笑道:“徐兄,这里就是整个京都最有名的‘花云楼’了,楼中的妙处,你进去之后就知道了!”
第二十五章、百鬼夜行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十八、戌时、桑国京都城、花云楼中】
徐恪与朱无能跟着山之北走进了花云楼中,众人都不禁眼前豁然一亮,只见内里铺设精致无比,一盏盏红色宫灯悬挂于厅堂内外,映照得楼上楼下金碧辉煌。到处都是红粉绿绢的艳丽女子,那一阵阵的脂粉幽香伴随着一声声软糯轻笑之语,盈盈而来,整一座楼中皆是一派香艳妩媚、春色无边之象……原来,这花云楼竟是一处烟花之地!
“山兄,这……这不是妓院么?”徐恪一见这一番香艳靡靡的景象,急忙掉头便欲离开。山之北却一把抓住了徐恪的手,笑道:“徐兄,这里可不是妓院,在京都,这叫茶酒之屋。要想喝到最好的美酒,就得上这里来呀!”
言罢,山之北不由分说便将徐恪拉到了楼上的一个雅间。一位粉衫女子快步上前殷勤招呼,山之北与她用桑国土语交流了片刻,未几,女子便为三人送上满满一桌的杯盘酒食。徐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只觉较之乐天居中的名酒,酒香似更为浓烈了一些。入口之后,酒味醇厚、略带甘甜,果然是一种好酒!徐恪情不自禁就连饮了数杯。
“徐兄,这里的酒怎么样?还差强人意么?”山之北与徐恪对饮了一杯,笑问道。
“嗯……此酒入口绵柔,清香之余,尚带有些甘甜的回味,甚妙!甚妙啊!山兄,这酒有名字么?”徐恪饮过之后,也笑着问道。
“当然有名字,此酒名曰‘香膏酒’,酒味香甜可口,不分男女老幼皆可饮之。不过,在桑国,它还算不上是最好喝的酒!”山之北又喝了一杯,随意言道。
“哦……山兄,敢问这桑国最好喝的酒是什么?”徐恪当即问道。
“若论桑国名酒之上品,当以‘龙膏酒’为最佳,那一种酒,酒色漆黑,看着平常,滋味却是妙不可言。只可惜,咳!……”山之北又与徐恪满饮了一杯,叹道。
“可惜什么?”徐恪不禁心奇道。
“可惜,这龙膏酒酿酒之法甚是繁复,一向只是在宫中秘传,向来不外露。要想喝到一杯上好的龙膏酒,除非你去皇宫里寻找,民间可是绝少能喝到喽!”山之北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言语之间,不禁面露遗憾之色。
徐恪听闻,左手一敲桌子,不满道:“岂有此理!这位桑国皇帝,也不免太过小气了一些!既有如此好酒,焉能宫中独享!岂不闻独乐不如众乐耶?”
山之北哈哈笑道:“徐兄,你要是做了这桑国的皇帝就好啦,索性就将这制酒的方子广传民间,天子一人独乐不如天下人众乐!哈哈哈!不瞒你说,这龙膏酒愚弟我可有一阵子没喝到了,我这心里头,委实想念的紧呐!”
……
这边,徐恪与山之北一边闲聊,一边连口畅饮好酒,倒也是不亦快哉。不过,可苦了旁边的朱无能,他见桌上的菜品虽然颜色好看、制作精美,但每个杯碟中仅仅盛放少许,这些许吃食,哪够朱无能大肚之容。不过,他见大哥喝得尽兴,也不忍打搅,只得随便捏起一个煞是好看的饭团,扔入口中一口吞下。他撇了撇嘴,只觉滋味普普通通,甚是平常。
虽然这花云楼中一片软浓春色,但徐恪却只管与山之北在楼上饮酒,对那些香艳轻吟之声,只充耳不闻。他二人不停举杯,接连狂饮,不知不觉,顿生酒中知己之感。只是,见他二人这般喝法,送酒的女子不禁发愁。只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已喝光了三坛香膏酒,照这样喝下去,花云楼中所储的那几坛陈年珍藏,怕是不够他两人喝的……
这时,徐恪忽闻楼下的人群中一阵骚动之声,那些男男女女尽数围拢了过来,只见楼上款款走下来一位盛装女子,非但一身装扮明艳无双,这娇美的姿容亦堪称绝色。
“花魁来了!”山之北将杯中酒一顿,转头望向那位莲步轻移的盛装丽人。
待这位绝色女子走至楼梯中央,人群中更加骚动不堪,那些寻花探柳的男子,个个翘首踮足,争相一睹花魁之艳。
“知道她是谁吗?”人群中一位男子在问。
“篝摩姬么,花之云中最漂亮的女人,谁不知道啊!”另一位男子不以为然地答道。
“我看啊,篝摩姬绝对是全京都最漂亮的女人!啧啧啧……你看那身段、那张漂亮的小脸蛋,要是能跟她共度**,就算是死了也值啊!”又一位男子称赞道,周围也不断有人附和着。
“听说,要和篝摩姬共度一宵,须得她亲自出题,并亲眼相中才可以。不知道,篝摩姬今天会出一个什么题目?”
“老兄,你就别看啦,就算你对出了她的诗题,凭老兄这长相,篝摩姬会看上你?”
“我这长相怎么啦?不就是胖了一点么?说不定人家就好这一口呢!总比你这又老又丑的强!”
“什么,你敢骂我!”
这边,花云楼中的花魁还未出题,那边,就已经有人抡圆了胳膊,要为她大打出手了……
未几,一位红衫女子跑进了徐恪的雅间,交给山之北一张纸条。原来,此间花魁篝摩姬已经出题,山之北打开一看,乃是一句和歌,上联是:“圆圆白日出”。山之北便将纸条交给徐恪,眼中殷切,盼他对出下题。
徐恪略一思忖,心中便有了字句
。他手指蘸了些酒水,便在桌前写下了五个字:“悠悠明月长”。山之北吟诵之后顿觉大妙,忙呼来红衫侍女,让她交题。
只过得须臾,那红衫侍女又小步跑了过来,交给了山之北一张纸条。山之北展开一看,上书:“圆圆白日出,百林朝露待日晞。”
那花魁的和歌中,描摹出了日出之景虽然壮美,但百亩林园之中,那些清晨朝露,瞬间却为白日所晞,此中便有感叹人生苦短之意。徐恪微一沉吟,便又手指蘸着酒水,于桌上写下了一句:“悠悠明月长,万川秋水迎月辉!”山之北阅后,急忙喜滋滋地告知了侍女,令她赶紧向花魁交题。
在徐恪的对诗中,虽感叹了人生犹如水中之月,如梦似幻,但心胸之中亦当生出一股豪情壮志,犹如万川河水,迎着月辉奔腾不息。这一番催人奋进,雄心勃发的境界,较之出题那人,自然又高出了一层。
果然,不出片刻,尽管楼下簇拥的一众客人翘首以盼,那花魁篝摩姬却径直上楼,直奔徐恪的雅间而来。
进了雅间,花魁旁边的红衫侍女便手指徐恪与山之北说道:“对出下题者,就是这两位公子!”
徐恪见那名动京都的篝摩姬正凝神打量自己,脸上微微一红,忙摆手道:“对诗的不是我,是他!”
山之北见徐恪指向自己,便也难为情道:“徐兄,这一句绝妙好诗,不是你作的么?愚弟可不敢贪功啊!等一下花魁若是看重了你,便会与你良宵共眠、春风一度……徐兄,这可是别人做梦都求不到哩!”
“山兄,这个……徐某可当不起!若花魁相中,还是你跟她走吧!”徐恪依然摆手道。
“徐兄,你就莫要再推辞了……”山之北却还要客气。
这边,两人还在互相推脱,那边,篝摩姬却“哼”了一声,冷着脸退出了雅间。徐恪挠了挠前额,终于舒了一口长气,他心道,原来,闹了半天,那花魁一个也没看上啊!
徐恪斟满酒杯,正待与山之北再次满饮。不料,那红衫侍女却又悄然跑了进来,向山之北附耳说了一句话。那山之北顿时面露喜色,他站起了身子,向徐恪拱了拱手,歉然道:“徐兄,不好意思,今夜本想与徐兄畅饮一宿,不醉不归,怎奈佳人有约,愚弟只好先走一步啦!”
言罢,山之北便跟随着红衫侍女,快步出了雅间,直奔楼上而去。徐恪见状,不由得再次挠了挠额头,心中纳罕道,原来,那花魁还是看中了山之北!搞了半日,说什么对诗,到最后,拼得还是容颜啊!
缺了山之北,徐恪一人独饮无趣,便唤来侍女,欲待结清酒账。不想,那侍女却道山之北早已付讫了酒钱,顺带还帮他们点了两位容色艳丽的歌姬作陪。徐恪急忙摆手推脱,当下拉起朱无能的手,就要出门。
那位红衫侍女忙拦住了徐恪说道:“两位贵客,你们不能出门!”
徐恪怪道:“为何?山兄不是已经付清了酒账么?”
旁边的朱无能却摸着肚皮,嘟囔道:“大哥,她定是要让我们等那两位歌姬来过之后再走,人家一片好心,不如,咱们就成全了她吧!”
徐恪眼睛一瞪,叱道:“二弟!三公主对你一番深情厚谊,你可不能辜负了她呀!”
朱无能摸着自己的肚子,讷讷道:“这跟三公主有啥关系啊!那两位是歌姬,咱们坐在这里听听歌总行吧!再者,俺老朱的肚子可还没吃饱呢……”
那红衫侍女摆了摆手,言辞恳切地言道:“两位贵客是外地人吧?在我们京都有一个规矩,就是每到半夜亥时之后,千万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这是为何?难道这京都城的大街上有鬼?”徐恪不禁笑道。
“贵客原来知道啊!我们京都城大白天的没事,可就是到了晚上啊,大街上就会闹鬼!”红衫侍女道。
“啊?真的有鬼?”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心道这桑国的都城,竟然晚上会闹鬼,这也太有趣了吧?
“真的有鬼!而且有很多鬼!你们可曾听说过京都有‘百鬼夜行’吗?”红衫女子神神秘秘地说道。
“百鬼夜行,是什么?”徐恪问。
“就是有很多鬼一起,专门晚上出来,游荡在大街小巷,遇到活人就会生吃,听说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而且,这些鬼都很厉害,有大头鬼、无脸鬼、独眼鬼、大嘴鬼、鬼童子、鬼婆婆……他们可吓人啦!”红衫女子一边双手比划,一边说道。
“有这么多鬼?那这‘百鬼夜行’你见过吗?”徐恪又问。
“我可没……没见过!”红衫侍女立时摇头。她又言道:“不过,有人见过,我也是听他们说的,那些鬼一个个都很可怕!而且都是吃人不吐骨头!两位贵客,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出去。反正先前那位客人已经付了钱,你们可以在这里留宿一夜的……”那侍女说话间的神色已然颇为紧张,仿佛她口里说的这些鬼怪都曾亲见一般。
“无妨,管他百鬼千鬼,纵然是万鬼夜行,见了我徐某人,都得绕道!”此时,徐恪酒意上头,听闻京都有鬼,心中好奇心盛,更要出门打鬼……
徐恪与那侍女正说话间,山之北先前为他们点的那两位歌姬,已然迈着小碎步施施然走了进来。徐恪一见,再不多说,赶紧拉起朱无
能就往门外夺路而逃。
“大哥,你急啥?听她们唱唱歌又怎地?这钱都已经付了……”朱无能被徐恪拽着往外走,双眼却兀自望着眼前的两位美貌歌姬,显然心有不甘。
“贵客怎么走啦?”两位歌姬刚刚进了雅间,却见徐恪急着就要出门。她们看清了徐恪的脸容之后,便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同时,两人齐齐伸手,一个歌姬想拉徐恪的衣襟,却没拉住;另一个歌姬顺手便去摘徐恪头顶的绿帽……
见歌姬的那一只纤纤玉手,已经拿住了自己的那一顶绿帽,徐恪大惊之下,急忙伸手格开了歌姬的手臂,又将那一片“大荷叶”重新戴好。徐恪用力一拉朱无能的身子,两人疾速下楼,穿过厅堂,便出了花云楼,往京都大街上走去。
便只是刚刚那位歌姬拿开徐恪绿帽子的一瞬间,徐恪的身影就已呈现虚无之状。幸亏徐恪反应灵敏,疾速将绿帽戴好,那歌姬与侍女才均未察觉。徐恪又摸了摸那一顶大绿帽,总算没有任何破损,他心中也舒了一口长气。
不过,经此一事,徐恪忽然心有所动。他心道,早知道我是穿越虚空之门而来,头顶这件绿帽有如此妙用,我何不在下一次力战大蛇之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于诛杀八岐大蛇之事,他心中顿时又有了一个主意。
徐恪与朱无能走在大街之上,迎面虽是寒风凛冽,但他今夜已不知饮下了多少好酒,此刻酒意上头,浑身只感温热无比,走路也是飘然如风,好不畅爽!
徐恪取出了那张伊禾泷写给他的纸条,只见上面寥寥数笔写着一行小字:京都西市口,后尾大街,金雀桥边,白墙精舍。
“西市口?想不到京都也有一个西市!”徐恪看着纸条,不禁挠了挠额头,他游目四顾,此际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无,他初次来到京都,又到哪里去寻什么西市?
二人只得在大街上随意行走,想着先找一处客栈投宿,或是能找到一个问路之人。此时,夜色昏黑,天边一轮圆月兀自当空朗照。在清冷的月光下,整一座京都城阒然无声,仿佛连一只黑鸭羽毛掉落的声音,也隐约可闻。
空旷清冷的京都大街上,徐恪走步一摇三晃,酒意阵阵而来,他恨不得就地卧倒,以天作被、以地为床,好好地睡它一个大觉。而朱无能却还是摸着肚皮,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显是今天这一顿晚饭他还是意犹未尽,又或者,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两名花云楼中的漂亮歌姬。
二人漫无目的走了半刻,徐恪酒喝得太多,腹中鼓胀,此时见左右无人,也管不了许多,便站在街边对着一颗大树开始小解。他这一泡老尿正解得痛快之时,蓦地见身前横空出现了一大团黑影。
这一大团黑影中,果真如那红衫侍女所言,有周身一个大头的“大头鬼”,有只长了一只眼睛的“独目鬼”,有一只巨大灯笼形状的“灯笼鬼”,还有只生了一张空脸,脸上没有任何五官的“无脸鬼”……这一群鬼怪数量众多,以大头鬼为首,恰也如徐恪一般,正漫无目的地在京都城中四处流连,蓦地见前方出现了徐恪与朱无能,而徐恪此时正“专心致志”地在为大树贡献肥料和营养。这些鬼怪惊见这一副奇异的场景,都忍不住愣在了当场……
“大哥,那个人在干什么?好像对着我们在……撒尿?!”独目鬼向着大头鬼问道。他毕竟只长了一只眼睛,眼神有些不太好使。
“大哥,这个人什么来路?对着我们‘百鬼夜行’,居然用一泡尿来欢迎!”无脸鬼也向大头鬼问道。他虽然没有五官,但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很浓的尿骚 味。
大头鬼沉吟了片刻,却道:“有点意思,这个人好像很不简单呐!”
“大哥,你是说他这泡尿撒得很不简单吗?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完!”身旁的一只“扫帚鬼”跑上前来,插嘴道。身为扫帚之物,专司清洁之事,对于环境整洁自然更为关心。
大头鬼朝那“扫帚鬼”训斥道:“撒你个鬼!我是说这个人胆子很大,对着咱们这么多鬼,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还能这么从从容地……”
“那大哥,这个人胆子这么大,我们还要不要吃了他?”旁边的“大嘴鬼”按奈不住,也上前问道。
大头鬼嘴巴大张,桀桀笑道:“当然要吃啦!谁说胆子大的人,我们就不吃了?还有旁边那个胖子,味道一定会很好!”
一个小孩子形状的“鬼童子”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尖声说道:“大哥,咱们快跑吧!那个人胆子这么大,说不定很厉害呢!”
“跑你个鬼!”大头鬼又朝鬼童子训斥道。
“好!”鬼童子自以为大头鬼是在命令他逃跑,急忙化作一缕青烟,瞬间逃去无踪。
“回来!”
……
这些鬼怪在那里絮絮叨叨个没完,徐恪也终于为大树浇灌完毕。他听得迎面这些鬼怪“叽叽咕咕”鬼语个不停,心中冷笑连连,暗道什么“百鬼夜行”?今夜遇上我徐某人,且先让你等尝尝我的剑气!此际,他脑中又一阵酒意上冲,立时掣出了背上的双股剑,迎风大喝了一声:“破金势!”剑气沛然而发,扬起罡风阵阵,直朝群鬼斫来……
第二十六章、折纸式神
徐恪剑气之所及,那“扫帚鬼”顷刻之间就被劈成了两半,扫帚头咕噜噜地滚落在了地上,扫帚柄也散作了一片碎絮。群鬼见状,又惊又怒,旁边的独目鬼、灯笼鬼、无脸鬼立时分从三面包抄了上来。徐恪举剑上撩,口中大喝了一声:“荡火势”,凌厉的剑气分从四面击出,如火之燎原、如雪之漫天。三鬼避之不及,尽为剑气所穿,霎时间被戳得支离破碎,倒地之后化作了一摊血水……
“鬼乃无形之物,尔等有形有质,无非妖物所化,却在此装神弄鬼!看剑!”徐恪怒斥了一句,长剑往前,口中又大喝了一声:“破金断水!”剑气沛然而发,杀入了群鬼之中。
此时的徐恪,人借酒意,意随心动,意到气到,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纵横挥洒,挡者无不披靡,只杀得那几十只鬼怪东倒西歪,几欲四散而逃……
“大伙儿一起上啊!一定要杀了他,把他吃了!河豚怪,你放毒呀!……”大头鬼还在后头扯着嗓子大喊。他好似这一群妖怪的首领,自“百鬼夜行”以来,从没有在京都吃过这么大的亏。是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回颜面,不肯逃跑。只不过,他此时的喊叫虽然响亮,但指挥毫无章法,群妖各自为战,几乎对徐恪构不成一点杀伤。那河豚怪听了大头鬼的叫喊,急忙冲到了前面,鱼嘴大张,准备放毒。
朱无能见徐恪正杀得起劲,本来在旁边悠然观战,此刻突见奔出来一只巨大的河豚,他立时眼睛一亮,咽了一口口水,急从怀里掏出那通体碧绿的景行壶,往空里一抛,口中念动咒语“太上玄元、急急如令,眼前妖鬼,皆为我收,收!”
那景行壶的壶身瞬间胀大了数倍,壶口对准了那只巨大的河豚。可怜那河豚怪还来不及喷毒,整一副身躯已然化作了血水,尽数被景行壶吸入了壶中……
“炼妖壶!快跑啊!”那“大头鬼”一见空中出现的景行壶,顿时如见鬼魅,吓得拔腿就跑。群鬼见首领逃走,也都跟着落荒而逃。有二十几只被徐恪剑气所伤的妖物,奔逃不及,也尽数化作了碎末血水被景行壶收入壶中。
景行壶此前对战八岐大蛇不利,此时似乎急于将功补过,它见群妖四散而奔,便随后追赶,又连着吸入了十余只妖物方才罢休。
这一趟“百鬼夜行”,总共聚拢了六十余只妖物,经过徐恪醉酒一战,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又被景行壶吸入了大半。京都妖界元气大伤,群妖闻知那一晚京都突现炼妖壶,那“怪物”可怕无比,从此再不敢随意于夜晚游行。经过了这一晚之后,群妖惴惴,京都便再无闹鬼之事……
徐恪挥舞长剑,正杀得起劲,倏忽间见群妖都已遁去无踪,心中颇觉尚不过瘾,回身怪道:“二弟,你那景行壶,不能迟些放出来么?”
朱无能却道:“大哥,那些可都是好东西,尤其是那河豚怪,味道可鲜得很呐!我若再迟得半步,被他逃了可怎么办!”言罢,他摇了几下景行壶,感觉内里已吸入不少,便仰起脖子对着壶嘴,将壶中妖灵一口饮尽。他喝完之后,还咂了咂嘴,叹道:“味道好极了!”
“二弟,你也不给我留一口?!”徐恪闻得那景行壶中的妖灵所散发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想起之前在天宝阁癸院地窖中,吸入的那一头白狼怪的妖灵,个中滋味似乎还留在唇齿之间,实在是奇香无比,是以情不自禁向朱无能伸出手来,也想讨要一口尝尝。
“大哥,不是我不让你喝,这些妖灵对你的修行可没好处!”朱无能拦住了徐恪的手,说道。
“你不是也喝了这么多,会有什么事?!”徐恪毕竟喝多了酒,此时醉意熏熏,便没好气道。
“大哥,我乃天庭神将下凡,这些个妖精的灵血,我喝下去只当喝汤一般,喝的越多越能滋补元气。你就不一样了,眼下你毕竟只是个凡人的肉身。自古人妖不同,这些妖灵虽然大补,却是你这**凡胎所不能消受!你若不慎吃了些进去,轻则损伤元气,重则送了性命!日后大哥绝不可随意吸入妖灵,切记切记!……”朱无能耐心解释,郑重叮嘱道。
“我知道了,啰嗦!”徐恪一摆手,阻断道。他此时胸腹之间,酒意阵阵上涌,如海潮怒奔,席卷而来,不由得有些难受,张嘴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
今夜他与山之北这一场猛喝,委实是喝的有点多了……
“你站住!给我过来!”徐恪突然长剑一指前方,大喝道。一个身长不过两尺,容貌如一个小孩模样的“鬼童子”颤巍巍地跑了过来。
那鬼童子原先错领了大头鬼的指令,如一阵风般逃走,不想,却因错得福,躲过了被炼妖壶吸入壶中的命运。此时他又悄悄回转了过来,刚一现身便被徐恪发觉。
“大……大叔,饶……饶命!我……我可从来没吃过人,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鬼童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谁是你大叔?”徐恪没好气地说道。
“大哥哥,求求你,饶了我吧!”鬼童子眨巴眨巴他一双大眼睛,显得一副楚楚可怜之状,看上去倒是颇为可爱。
“这个地方你可认识?
带我们过去!”徐恪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给鬼童子看。
鬼童子看了半天,却还是摇了摇头。
“你居然会不认识这个地方?!你不是京都的鬼吗?怎么会不认识京都的大街!”徐恪嗔怪道,神色颇为不满。
“我……我不认识字!”鬼童子满腹委屈道。
“不认识字?你怎么不早说!”徐恪哭笑不得。
“我……我怕你骂我!”鬼童子依然战战兢兢。
“京都西市口,后尾大街,金雀桥边,白色精舍!”徐恪对着纸条念道。
“哦……那里我知道,是贺茂大人的家么!”鬼童子急忙回道。看来,那阴阳师贺茂在京都妖界已颇负盛名,以至于他的住处,也是无妖不知。
“前面带路!”徐恪吩咐道。
……
鬼童子小心翼翼地领着徐恪与朱无能,往京都西北行了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便见一排白色院墙的屋宇现身于眼前。那一排院墙,外墙被粉刷得雪白,在皓月之下,异常亮眼,置身于一堆灰墙瓦房之中犹如白鹤立于鸡群,立身于大街口,一眼便能望到。
鬼童子将徐恪与朱无能带到了精舍之外,便不敢往前。徐恪又训诫了鬼童子一番,吩咐他今后不可为非作歹,伤害他人,这才将他放走了事。
徐恪走到白色精舍门口,举手敲门,甫一触手,却见房门已然缓缓打开。他便领着二弟,径自踏入门内,只见前院中植满了各种花草。藤蔓攀爬于墙边,杂草旺盛地生长,各色花朵次第绽放。这些花朵中,有紫色的苜蓿花、白色的风信子、淡粉色的木槿花、浅蓝色的鸢尾花、粉白相间的风铃草……时令虽是冬季,但院中的各色花枝却开得异常鲜艳,在皎洁的月色下迎风摇摆,煞是好看!
月色是如此迷人,花儿是如此娇艳。尽管院门外仍是一片冬日料峭、寒风凛冽,院内却已是花草争奇斗艳,一派生机勃勃……
在花草淡淡的幽香中,月光下却飘来一位一身白色绮罗的女子。她一见徐恪便弯腰行礼道:“贵客来啦,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家主人,已经知道我们要来?”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禁疑惑道。
“请贵客跟我来!”白衣女子当先带路,领着徐恪与朱无能穿过了宽敞的前院,来到中间一处精致的雅舍之前。
“贵客,请进!”白衣女子为他们移开了房门,便又消失不见。
徐恪走进房间,室内甚是空旷,正中央的一张矮几前端坐一人,正举杯慢饮。只见他一身青袍,年纪约莫二十五六,恰正是月圆之夜与自己一道力战大蛇的阴阳师贺茂。
“来啦,请坐!”贺茂向徐、朱二人热情招呼道。他此时口里所言的大乾官话,却比伊禾泷还要正宗,仿佛他自小便生长于长安一般。
徐恪与朱无能走到矮几边坐下,徐恪便问道:“贺兄,你怎知我们会深夜登门?”
“全靠她呀!”贺茂手指徐恪身后,笑吟吟地答道。
徐恪回头一望,却不禁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先前的白衣女子已飘然来到了徐恪的身后,她来去无声,仿佛足不点地。
“美智子,去给客人拿两壶好酒,再拿一些吃的……”贺茂吩咐道。
“是!主人!”美智子点头,应声而去。
“吃的多拿一点!”旁边的朱无能轻易不说话,说的几乎都与吃有关。
徐恪看着美智子一身白衣,如一朵云彩一般地飘然而去,不禁向贺茂问道:“贺兄,美智子她,不是一个……人吧?”
贺茂笑道:“徐兄果然好眼力!美智子她是我的一个式神。”
“式神?式神为何物?”徐恪问道。
“嗯……这个嘛,简单地说,就是借助于特殊的器物,施以咒术,使之幻化出人形,为我所用……这便是式神!”贺茂答道。
二人说话间,美智子已经推开了移门,走入室内,为徐恪与朱无能送来了一些酒食。贺茂为徐恪斟了一杯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徐兄,京都不比长安,没有你爱喝的‘汾阳’,就只能将就着喝一杯水酒了。”
徐恪笑问道:“贺兄连我们长安的名酒‘汾阳醉’都知道么?”
贺茂道:“岂止知道,我还喝过不少呢!几年前我作为使者去往乾国,也在长安住了好些日子。这汾阳醉的味道,我如今都还记忆犹新啊!”
徐恪道:“原来,贺兄去过长安,怪不得我大乾官话,你说得如此流利!”
贺茂品了一口酒,目光遥望西方,似是在回味往事,只听他悠然叹道:“长安,可是一个好地方啊!那里有一座玄都观,观主名叫李淳风,不知徐兄可曾识得?”
徐恪笑道:“长安城大名鼎鼎的李观主,我焉能不识?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呢!”
贺茂于座上向徐恪拱手为礼道:“原来徐兄还是李真人的好友,贺茂失敬!李真人神通了得!他曾经好几次点拨于我,算起来,我跟他学了好多本事,李真人也是我半个师傅了!”
徐恪问道:“遮莫……贺兄你这式神之术,也是李真人所教?”
贺茂笑道:“这式神之术却是我桑国本土之学。它其实是一种咒术。”
贺茂一边说活,一边对着一旁躬身侍立的美智子,缓缓地拍了三下手掌,嘴里念动咒语,那一身白衣的美智子瞬间便失了踪影,化身为贺茂手中的一张薄薄的纸片。
“说起来,咒术实则是来源于你们乾国的符术,以此而论,若说式神之术取自你们乾国,其实也不为过……”贺茂又笑着补了一句。
朱无能对贺茂手中的纸片显然颇为好奇,他取来纸片,左瞅瞅、右瞧瞧,看来看去,也就是一张普通的纸片。看了半天之后,朱无能瓮声道:“这张纸片就送了我吧,俺老朱要了!”
贺茂却摇了摇头,笑道:“没有用的,朱兄,纸片在你手里,就永远是纸片而已!”言罢,他又自矮几之下取出一张白纸,双手连动,折叠成了一个人形,口中又念动咒语,对着纸人一吹。只见那张人形纸片飞至空中,略微一晃,又化作了一个白衣女子侍立在侧,恰正是先前的那位美智子。
朱无能见那白衣女子长着一副清丽的模样,心中颇为艳羡,便连声央求贺茂,传授他该怎么向纸片吹气,又如何念动咒语等等。贺茂却只是微笑摇头,连说这式神之术,朱无能无论如何是学不会的……
徐恪见这式神之术如此神奇,也不由得叹道:“古有撒豆成兵,如今贺茂兄叠纸为人,委实也是奇妙得很呐!”
贺茂听徐恪夸赞,心中甚是得意,忍不住又对空快速地拍了两下手掌。房子里竟又突然出现了一位绿衣女子。
贺茂向着绿衣女子问道:“竹千羽,你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绿衣女子回道:“回禀主人,那人上了楼,进了篝摩姬的房间,至今都没有出来……”
“好,你去吧!有什么新的情况,再回来告诉我!”贺茂右臂宽大的袍袖一挥,那一位名为“竹千羽”的式神,便已消失不见。
朱无能抚掌笑道:“这个竹千羽又是一个式神吗?哇!老贺,你做的式神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言罢,他又站起身,径直朝美智子走去,伸手便欲抱住美智子。他心里想的是,既然这女子是一张纸片做成的,我不如就将她当作纸片一般,放在手里把玩个片刻……
未料,美智子虽是纸片所化的一个式神,似乎对朱无能颇有些抵触。朱无能张开双臂一抱,却抱了一个空,那美智子的倩影,瞬间已在五步之外。朱无能又一个虎跃,差一点就已经抱住了美智子。他两手一紧,怀里却还是空无一人,那美智子已翩然飘到了房门口处。
“二弟,不得无礼!”徐恪朝朱无能训斥道。那朱无能忙乎了好一阵,什么便宜也没捞到,心中老大不甘,此时也只得摸着肚皮,又回到矮几前坐下。
徐恪又朝贺茂问道:“贺兄,你让刚才那位绿衣式神盯住的,是什么人?难道说……是山之北,山公子么?”
贺茂笑着回道:“我盯住的到底是谁,徐兄日后自会知道。徐兄今夜前来,为的是对付那八岐大蛇吧?”
徐恪忙应道:“正是!敢问贺兄,有何良策?”
贺茂道:“那条大蛇果然厉害,元月十五那一夜,若不是徐兄鼎力相助,我们可就要惨败而归了!我和伊禾泷侥幸还能逃脱,不过柳生将军,很可能已经葬身蛇腹……”说到这里,贺茂忽然又起身,向徐恪深鞠一躬,以示感谢。
徐恪急忙也起身还礼,两人重新坐下之后,贺茂又道:
“依照伊禾泷的提议,让我设法准备四十坛上好的龙膏酒。这龙膏酒是我们桑国皇宫里的御用之物。四十坛的话,几乎就是宫里全部的珍藏了。就算是我开口向陛下讨要,陛下也未必会舍得呢……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好办,我得叫上柳生将军,跟陛下好好说道说道。这几日,你们就住在我这里……”
徐恪忍不住说道:“你们这位皇帝,忒也小气了吧?区区几十坛酒而已!这可是为了诛杀蛇怪,拯救你们桑国的百姓啊!”
贺茂苦笑道:“徐兄有所不知,我们桑国的龙膏酒,除了酿制方法非常繁复之外,必得宫中的一口黑龙井中的井水方能酿造。那黑龙井据闻井中藏有龙气,井下深不见底,可直通北海。不过平常那井水却是不能多用,多用则酒味便失了醇正……是以,宫里一年的制酒数量,上好的龙膏酒至多也不过二十坛。此酒主要是招待外国使团所用,陛下连自己的生日,也最多喝个一两坛而已。你让我一下子跟他开口要四十坛,你说他能答应么?”
徐恪挠了挠头,笑道:“这个……倒是未曾想到……好吧,那我们就等等!若这龙膏酒果真能帮着对付蛇怪,还望贺兄务必想想办法!”
贺茂却道:“徐兄,眼下还有一个法子,可以有机会直接杀死八岐大蛇,就是不知道徐兄愿不愿意?”
徐恪闻听,顿时双眉一挑,眼光一亮,急问道:“若能除去蛇怪,徐某当然愿意!到底是什么法子?贺兄快请讲来!”
第二十七章、斗剑大会
贺茂看徐恪神色焦急,却摆了摆手,又喝了口酒,轻笑道:“徐兄,先不忙,那八岐大蛇此刻化身为一个男子,正与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肆意为欢。徐兄若是愿意,我们眼下就可以赶过去,趁着大蛇与人交 媾筋疲力尽之时,正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啊?”徐恪一听之下,心中不由得颇为反感。他心道这不又是伊禾泷的那一套做法么?你们桑国人行事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来么?为何总喜欢暗地里行一些小人勾当呢?
“这个……贺兄怎知,那男子就是八岐大蛇所变?万一杀错了人可怎么办?”徐恪问道。
贺茂见徐恪脸色已经显露不快,心知他定是不愿接受自己所提的建议。然而他也知道今夜对于斩杀大蛇而言,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当下又抿了一口酒,不疾不徐地劝道:
“徐兄,我知道你是一位正人君子,行事喜欢光明磊落。不过,你们乾国也有一句话,叫作‘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徐兄想一想,那八岐大蛇何等厉害!我们与他连着斗了两次,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今夜,八岐大蛇既已化身为人形,他体内的灵力就只能发挥十之六七。再加今夜那女子又是他心仪之人。他与那女子这一番**下来,势必精元不固、元神泄力……我们若此时杀将过去,凭着徐兄精妙的剑法和朱兄弟的大力钉耙,定能将那蛇怪杀得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从此再不能为祸人间!”
此时,连朱无能也朝徐恪点头道:“大哥,老贺说的有道理!我们早点把那条大蛇打死,早点拿到东西回去交差,我家里的三公主还在等着我呢……”
“不行!”徐恪喝完杯中之酒,将空杯往矮几上一顿,右手一摆,沉声道:“此事有失道义,断不可为!贺兄还有什么良策,不妨讲来……”
在徐恪的心中,他隐约感觉到,贺茂口里所言的那个男子,或许便是他曾经见过之人。如若真的就是……那个青年男子,徐恪也实在无法想象,到了交战之时他能不能忍心挥剑。更何况,他们跑到一个女子的床前杀人,行止本已不雅,到时一番力战,兵器无眼,剑气纵横之下,难保那女子也会送命,如此岂不是又牵连无辜?
贺茂见徐恪心意已决,知道再多言无益,便又说道:
“若今夜不去杀蛇的话,那就得等我和柳生将军想办法说服陛下,等我们拿到了宫里全部的龙膏酒,再去八岐岛上诛杀蛇怪。”
“贺兄,那……还需要等多少时日?”徐恪问道。
贺茂伸出了一个手指,说道:“一个月!”
“还要等一个月啊!”徐恪不禁挠了挠额头,皱眉道。
贺茂言道:“八岐大蛇既已离岛,他不在外面玩一个痛快,是不会回来的。我们就只能等下个月十五,那大蛇到了月圆之夜,必然回岛接受村民的供奉!”
徐恪心中思忖之后,亦是深觉有理。他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朝贺茂拱手为礼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二月十五再次上岛。到那时,我们众人合力,定要将那蛇怪斩成碎段不可!……只不过,这一段时日,我和二弟就只能在贺兄府上多有叨扰了!”
贺茂忙笑着回礼道:“徐兄客气了,我这里很宽敞,平常我一人住着也无趣得紧。有徐兄和朱兄作陪,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朱无能也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我说老贺啊!别的都不打紧,就是俺老朱的肚子,你可得照顾好喽!你们京都有啥好吃的,每一样都给老朱我多弄一点啊……”
“那是自然!朱兄尽管放心,一定不让你肚子饿着……”贺茂讪笑着答应道。他这心里头又忽然发起了愁,心道我是不是应承的太早了?千算万算漏算了他的肚子。这位仁兄的食量,先前我的式神美智子可已经跟我汇报好几回了。他要是真在我府里住上个把月。想我这点微薄的俸禄,恐怕还不够他吃的吧?
三人一起举杯共饮,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
接下来,徐恪与朱无能就住进了贺茂的府邸。他们白日无事,就在京都到处闲逛,夜晚便回到贺茂的住所休息。所幸,朱无能贪恋京都名胜,这一日三餐也多是在外头解决,贺茂倒也无需担忧他这“俸禄不够招待”之事。
而在贺茂的府邸中,果真除了贺茂本人之外,竟无一个丫鬟仆从。所有庭院打扫、洗衣做饭之事,全是由式神打理。徐恪初时虽对于那些男男女女、形态各异的式神颇为心奇,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日常照顾徐恪与朱无能起居的式神便是美智子,但凡徐恪与朱无能生活上有什么需求,美智子象一位温柔的女仆一般,无不应允。不过,朱无能若有什么出格的举止,美智子仍然身形一闪,悄然避开……
……
不知不觉间,两人住在贺茂的府邸,已有十日。尽管贺茂联合柳生将军,向桑皇不断进言,然而,那位皇帝还是不肯尽数答允,最多只能献出十坛龙膏美酒。而依照伊禾泷此前的计划,必须在八岐岛上置放八口大缸,缸中灌满美酒,再做法引诱大蛇出洞。若要灌满八口大缸,十坛龙膏酒无论如何是不够的。
到了第十日晚间,贺茂在自家的府邸设宴,招待徐恪与朱无能,顺便把柳生将军也邀请了过来。几个人把酒言欢,吃吃喝喝正起劲之时,柳生忽然一拍大腿,笑道:“贺茂大人,早听说你家的式神能歌善舞,今天晚上有良辰美景,还有徐朋友、猪朋友在这里,为何不让美智子与竹千羽歌舞一曲呢?”
朱无能听得式神还能跳舞,顿时也来了兴致,便一起抚掌相邀。贺茂听罢,笑了一笑,便轻拍手掌,招来了美智子与竹千羽,命竹千羽献舞,美智子和歌。柳生则自告奋勇地敲起了太鼓。徐恪见主人如此热情,一时技痒,便向贺茂索来一支竹笛,于酒宴之上吹奏了起来。
于是,美智子轻展歌喉,唇齿之间便如流水一般,淌出了一只舒缓曼柔的歌曲。贺茂依着曲子敲击太鼓,徐恪清脆悠扬的笛声也跟着响起……在轻快明丽的节奏中,竹千羽翩翩起舞,舞姿曼妙不可言,仿佛天宫下凡的一位仙女。贺茂连喝了几杯美酒之后,也取来一把古琴,情不自禁地跟着弹奏。一时间,房间内乐声悠扬、歌舞动人,宾主之间,有歌舞作陪,有乐声尽兴,不觉甘之乐之,畅快莫名!
此时,却只有朱无能一人坐在矮几旁,对于歌舞奏乐,就算他这位昔日的天庭神将,却也是一窍不通。他只得摸了摸自己的肥肚,趁着无人与他抢食,只管拿些鸡鸭鱼肉,双手不停,塞入一张大嘴之中……
一曲歌舞作罢,柳生、贺茂与徐恪不禁互拍了一掌,各自都为对方乐器上的技艺所折服。众人又回到座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柳生心中,对面前的这位年轻剑客更是钦佩莫名。只因在桑国,自皇帝以下,直至民间,无不雅好音乐。精于器乐吹弹之道的人也一向都颇受尊重。柳生以一代剑客之尊,对自己的鼓乐技艺却更为自负。他先前已见识过徐恪剑法的精妙,此时听到徐恪的笛声竟还如此婉转动听、悠扬悦耳,心中怎能不心悦诚服?
柳生与徐恪对饮了一杯,忽然想起一事,便朝徐恪说道:“徐朋友,明日大生门之前的‘京都斗剑大会’,你可一定要来呀!”
徐恪喝完杯中之酒,问道:“柳生将军,你说的‘京都斗剑大会’?是江湖中人的一场比武么?”
一旁的贺茂笑道:“不单单是江湖比武,这‘京都斗剑大会’可是我们桑国四年一度的盛事!每隔四年的二月初一,在京都城的大生门外,都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比武,参加的人都是我们桑国最优秀的武士。最后获胜的前三甲便能获得桑国最强剑客的荣誉,我皇会亲自接见,为之颁奖。而那夺冠之人更有额外的奖赏。今年的斗剑大会,听说夺冠者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朱无能好奇道:“老贺,有什么惊喜,难道你们皇帝会赏赐一个公主么?要这样的话,俺老朱也要去试一试!”
贺茂笑道:“公主是没有,不过,会有天下最美的女人。”
朱无能瞪大了双眼,心中立时来了兴致,忙追问道:“真的么?老贺,你说的那个天下最美的女人,她是谁?”
柳生哈哈笑道:“猪朋友,你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要想在京都斗剑大会上夺冠,可没那么容易哦!”
朱无能听得心痒难耐,摇动着身旁徐恪的胳膊,着急言道:“大哥,你听到了么?那个什么‘京都斗剑大会’的这么好玩,咱们明天可一定要去看看啊!”
徐恪却顾自饮下了一杯酒,不以为然道:“二弟,你没听见么?这是人家桑国的斗剑大会,参加的都是桑国武士,咱二人自大乾而来,就别去凑那个热闹了吧!”
柳生急忙道:“不是的,徐朋友,虽然是京都的斗剑大会,但如果有徐朋友这样的高手参加,那也是我们桑国整个武林的幸事,徐朋友明天可一定要来啊!”
贺茂也向徐恪眨了眨眼,笑着言道:“徐兄,京都斗剑大会,四年一届,委实难得!徐兄既然遇上,不参加就可惜了!再者,今年的京都斗剑大会尤为特殊,对于夺冠之人的奖赏,可谓百年难遇,百年难遇啊!”
徐恪却还是以正事未办,无心比武为由,又相推脱,然禁不住柳生与贺茂不住恳求,最后,贺茂又以若在京都斗剑大会上胜出,便能有助于诛杀蛇怪之由,方才迫使徐恪勉强答应。
众人便约好,次日辰时,在京都城永黎皇宫的大生门外相聚。到时候,每一个人都需上台,与别人一较高下,看看能最后夺冠之人究竟为谁。
……
……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一、巳时、桑国永黎皇宫大生门外广场】
因为朱无能贪睡不肯早起,徐恪与他来到大生门外,已是巳时。只见白日高悬,阳光朗照,大生门外的广场上,此际已是人山人海。广场的正中央搭建着一处圆形的高台。那木制高台高约两丈,直径十丈有余。此时高台之上,两位剑客正都在一处,只见两把长刀上下飞舞,“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正斗得激烈之时。
徐恪刚到广场,贺茂便迎上前来,笑着拱手为礼道:“徐兄、朱兄,你们来啦!”他又手指观礼台上就座的柳生,说道:“柳生将军今日身为裁决之人,不
能下来迎接,两位朋友莫怪!”
徐恪拱手还礼,笑道:“我们今天来迟啦,大会进行得如何?”
贺茂道:“斗剑大会已经比武了两个时辰,目前场上还剩六人,都是我们桑国一等一的武士!”
徐恪望向观礼台,只见台上正襟危坐着三人,柳生坐在左首,中间那位身形有些偏胖,白面微须,脸上颇有几分雍容的气度,穿着一身白色官袍,徐恪也不知那颜色算是几品,便向贺茂问道:“贺兄,那台上居中而坐者,是什么人?”
贺茂呵呵笑道:“徐兄果然厉害,一眼便知就里啊!今日这一场斗剑大会,所有的比武者,都是冲着他来的。”
旁边的朱无能闻言不解道:“都是冲着他来的?难道他很会烧菜么?赢了的人能把他带回家去,让他天天为自己烧菜?”
贺茂笑道:“自然不是。”
朱无能摸着圆鼓鼓的肚皮,他早上被徐恪强行叫起,连早饭也未曾吃饱,此时打了一个哈欠,随口道:“他不会烧菜,人又长得这么难看,那些人疯了不成,竟为了这个人斗得你死我活!”
贺茂哈哈笑道:“他虽然长得不好看,但他却有一个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儿!”
朱无能哈欠刚打了一半,一听那人有一个漂亮女儿,立时两眼放光,这下一个哈欠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忙问道:“老贺,你是说真的么?你们昨晚说的,只要在斗剑大会上夺了第一,是不是就能迎娶他的女儿?”
贺茂微笑道:“当然!今年的京都斗剑大会,不管是谁,只要能技压群雄,现场夺魁,就能迎娶他的女儿。并且……从此还能成为我们全桑国最有权势之人的女婿!”
徐恪不禁问道:“全桑国最有权势之人?那么,他就是你们的大丞相么?”
贺茂回道:“差不多吧,这个官职在乾国是大丞相,在我们桑国,称为‘大纳言’……徐兄,你所问之人名叫吉田秋野,他如今官拜大纳言一职,虽然只是正三品,但却是陛下身边最得宠信之臣,可以说,比起你们的长孙丞相,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徐恪心中思忖道,看来,这位贺茂委实不简单啊,他身份虽只是一位阴阳师,却几乎对我乾国之事无所不知。而且此人如今只是年纪轻轻,一身道法却已然如此了得,若再过得一二十年,不知还有怎样长进……
徐恪正心中思虑,却听贺茂呼道:“朱兄,你先别急,等一会儿再上!”他急忙转头一看,自己的二弟朱无能此刻竟已按捺不住,未等台上两人决出胜负,便扛起三齿钉耙,跃上了高台。
台下的看客正看得聚精会神,突见一位肥胖少年肩扛一把类似“锄头”之物,跃上了高台,都不觉甚是稀奇。不过,众人见他不经木梯,径自一跃便上到高台,对他这一份轻功倒也啧啧称奇。
“你是什么人?竟敢扰乱会场,不顾秩序私自上台!”两名禁军近卫首领奔上了高台,拦住了朱无能,怒斥道。
朱无能径直上前,哪能理会两个兵士的阻拦。那两个近卫首领见他不听劝阻,立时拔出腰刀向他冲来。朱无能钉耙随手一挥一带,两个近卫首领便各自仆倒于地。这时,场上未分胜负的两名武士,突见有人上场捣乱,便各自停下兵刃,眼望观礼台上的柳生将军。
那朱无能大喇喇上前,朝两名武士喝道:“你们打得这般磨磨唧唧,就别耽误时辰了,只管一起朝俺老朱上来,也叫你们尝一尝俺老朱三齿钉耙的厉害!”
这时,观礼台上的柳生将军已经向旁边的吉田秋野附耳低语了几句,那吉田大纳言点了点头。柳生便起身说道:“这位是乾国来的勇士,要讨教我们桑国的剑法。赤也中雄、上多吉民,你们两个一起上,可不要给桑国的武士蒙羞!”
“是!将军!” 赤也中雄与上多吉民一起向柳生将军躬身行礼之后,两人手举长刀,大喊了一声,分从左右向朱无能杀来。
朱无能钉耙向前左右挥舞,迎面便是一招“力拔山兮”。此时的朱无能膂力过人,那项王三势本就以沉猛劲急见长,再加上三齿钉耙毕竟是一件千年寒铁所铸的神兵。钉耙过处,激起劲风一片,两位桑国武士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避之已然不及,急切间一个后仰,人虽然倒地离开,但手中长刀却都被劲风逼得脱手飞了开去。
朱无能便只是一招之下,场上胜负已分。台下看客只见那胖大少年的一把“铁锄头”当空一个回旋,自家桑国的两名优秀武士就被打得长刀脱手,人也被劲风扫的倒地翻滚。败得如此狼狈,实在是意料之外,只听众人嘘声一片,有几个看客心中不能接受,已经对着高台大声骂了起来。
那两个武士也未料到朱无能内力如此霸道。他们初时见对方只是一个年少的胖子,心中便有些托大,满以为一招就能将他撂倒,怎料自己却被对方一招就打得倒在了两边。此刻,那两人心中又羞又愤,便都不约而同地捡拾起各自的长刀,就在高台上摆了一个姿势坐倒,举起长刀就往自己的腹中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