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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四章、持剑来换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辰时、青衣卫议事堂】

    此时的青衣卫议事堂中,上首端坐的正是赵王李义。下首两侧分别坐着的,有青衣卫都督沈环、京兆府尹钟兴鸣、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刑部尚书成克中、禁军大总管程万里以及大理寺正卿戴舟。除了副使徐恪此际尚被关押在诏狱之外,这“京城审案团”的所有成员,都已一一列席。

    自然,今日李义召集众位高官,汇集于青衣卫议事堂内,所商议的,还是轰动于长安城的猫妖一案。

    大乾京城,妖物为祟,十余个青壮男子无辜殒命,连带着韩王李祚也被猫妖魅惑吸精而亡,此案早已在整个长安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所幸,长安百姓听多了此案的各种消息之后,竟也渐渐地习以为常。毕竟,这最近的一个多月来,长安城中一直没出现新的死尸,先前弥漫于京城中的恐慌情绪,已慢慢地退散了下去,而那位猝死在翠云楼里的韩王,老百姓得知之后,却大多是拍手称快!是以,长安城中的住户们,除了对晚上过于严苛的宵禁心有不满之外,其余诸事,倒也没有生出太大的波折。

    然则,李义毕竟是猫妖一案的查案主使。如今,长安城虽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繁华,但猫妖依旧未曾抓获。李义心念长安百姓的安危,又想着自己与诸位负责“妖物为祟”之案的臣工已有多日未曾谋面,是以今日一早,就亲自来到青衣卫,并命人召来了诸位高官,想听听这些人对猫妖为祟一案,有没有新的高见。

    自大乾京城惊现妖物为祟以来,今日这一次的“案情分析大会”,气氛最是轻松融洽。各部的几位高官,相互间说话均谦和有礼,脸上的神情也都甚是平和,再也没有先前争锋相对之势。毕竟长安城已太平了许久,百姓们不再恐慌,官员们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在李义的主持之下,先是由京兆尹钟兴鸣介绍了长安城治安的近况,自然,钟兴鸣于话里话外也不忘对李义降妖之功,大肆称颂了一番。

    随后,刑部尚书成克中又大谈了一番治妖之道,这位成大人说到兴起之时,不免唾沫横飞,只听得李义忍不住皱眉。

    再接下去,青衣卫都督沈环便说到了上月底发生于翠云楼的那桩案子。沈环对于自己未能及时察觉猫妖的行踪,竟至韩王殿下猝死在猫妖的手里,大加自责了一番。自然,当此时,其余的诸位官员自免不了纷纷为沈环说了一通好话,尤其是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更是连连向李义拱手,口称翠云楼一案最为失职之人,当是他南宫不语。

    沈环又言道,猫妖既能藏身于翠云楼,也有可能去别的妓院,诸如沉香院、花满楼、叠梦楼等等。沈环向李义请示道,是否由青衣卫派出人手,去长安城的各个妓院加强盘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姑娘混了进来?

    对这事,李义淡淡一笑,随即摆手否决道,猫妖藏身于翠云楼,如今已然事发,她怎会如此糊涂,又寻别的妓院躲藏?

    接下来,大理寺正卿戴舟也谈了他们对长安郊外各处山林石洞的查访情况,依戴舟所述,大理寺几乎搜遍了长安城外的百里之地,可还是没找到猫妖藏匿的丝毫线索。

    而那位禁军大总管程万里,却只是呵呵一笑,说道禁军只是加派人手,增强夜间的巡夜与盘查,这些事原本属禁军分内之职,对于查案捉妖,全赖在座各位大人,俺老程只是在旁边看看热闹云云。自然,其余诸位官员,听得程大将军如此谦逊,又要变着法儿地“数落”了一番他的功劳。

    轮到南宫不语的时候,这位北安平司的千户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与在座诸位,谈一谈他那日亲眼所见到的猫妖。

    忽然,议事堂门外奔来一名卫卒,向沈环禀道,有人要求见赵王千岁。

    沈环两眼一翻,当场就要发作。他心道,怎地赵王殿下来我青衣卫之时,总有些不识趣的人会上门打扰?

    可赵王李义却摆了摆手,让卫卒把那人给带进来。

    未几,卫卒就领了一个五十来岁、白面无须的内侍匆匆走进议事堂内。李义认得此人,却是晋王府的总管汪简灵。

    “汪简灵?你怎么来了?”李义当时就问道。

    那位晋王府的汪总管,见到上首端坐的李义,立时疾步上前,跪倒在地,带着哭泣之音,惶急言道:

    “赵王殿下,快……快救救晋王殿下!”

    “我八弟怎么了?”

    “晋王殿下,昨儿个晚上,被人给抓走了!”

    “什么?!”

    汪简灵此言一出,非但是赵王李义,在座诸位高官无不耸然动容,众人均是面面相觑,各自心道,晋王被人给抓走了?什么人竟会这么大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起来,说说清楚!”李义顿时急切地问道。

    汪简灵从地上站起身,望了望堂上的诸人,却有些欲言又止。

    很显然,汪简灵要禀报于赵王的话语,其中必定有不能为外人知晓的秘密。

    议事堂中的诸位官员均已会意,正等着赵王发话之后,好纷纷起身回避,这时,却听得上首的李义大声斥责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婆婆妈妈!我八弟到底是怎么被人给抓的?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你还不给我说个清楚?!”

    汪简灵无奈之下,只得向李义俯身为礼之后,便将昨夜晋王被人绑架一事,当着众人的面,尽数在议事堂中讲来……

    其余诸位官员,有几个已然后臀离席,耳听得赵王此语,亦只能重新坐下,硬着头皮听汪简灵讲述。

    原来,昨夜亥时六刻,晋王李祀从魏王府出门之后,马车往北行了不到半里,斜刺里就杀出了一个身形格外瘦长的男子。

    那男子手持一把五尺长剑,倏然在马车前现身,他面容格外清瘦,满头又尽是银发,在暗夜中观之,其状犹如幽灵一般,直把那正在赶车的汪简灵吓了一跳。汪简灵急忙勒马停车,大声叱问对方。

    可那个瘦长的男子,却不与汪简灵多话,猛地长剑出手,只眨眼间,便将马车旁的十二名护卫尽数刺倒。

    那位男子出剑实在太快,汪简灵在恍惚间,只见那瘦长男子人影闪了一闪,身旁十二个身形魁伟的护卫,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甚至于,连对方有没有出剑,汪简灵都没有看清,晋王府的十二个护卫,已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汪简灵何曾见过这样的高手?当时他就以为遇到了厉鬼,吓得匍匐于地,浑身不住地打颤。

    晋王李祀从马车中走下来之后,那位瘦长男子又如鬼魅一般,倏然现身于李祀身后。可这一次,他却忽然口吐人言,说的还是大乾官话。

    瘦长男子叫他们无需害怕,自己只是想让晋王跟着他走一趟城南,说是要用晋王跟大乾的皇帝换一把宝剑,只要宝剑到手,晋王就能平安归来。

    于是,在瘦长男子吩咐之下,汪简灵只得再度驾车,调转车头,载着瘦长男子与晋王两人,一直往南而行。

    马车行到长安城南的明德门,守城的禁军参将,见是晋王府的车架,又听得马车内的李祀大声训斥,只得亲自开了城门,放李祀一行出门。

    汪简灵与李祀都见识过那位瘦长男子的可怕武功,心知就算当着禁军的面,对方要杀死自己也是易如反掌,是以一路之上都老老实实,对于瘦长男子的吩咐,无不惟命是从。

    马车又接着往城南郊外,一直行驶了五十余里方才停下。那瘦长男子下车之后,将晋王带入了一个山洞之内。不过,瘦长男子并没有为难汪简灵,而是吩咐他直接驾着马车回城。

    瘦长男子将一纸薄笺交给汪简灵,让他回城之后,便找到大乾的赵王,将纸条交与赵王即可……

    只是,汪简灵驾着马车回到城南

    的明德门后,这一次,马车内少了晋王李祀,守城的禁军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打开城门。汪简灵无奈之下,只得候在南城门外,一直等到了卯时城门大开,这才急慌慌地驱车行入城内。

    汪简灵不敢怠慢,进了长安城之后,来不及回晋王府向晋王的侧妃苏氏禀报,而是径自驾车来到了赵王府。

    听闻赵王李义不在府内,往青衣卫召集众官合议去了,汪简灵立时调转马头,马不停蹄,急忙又赶来了青衣卫……

    听完汪简灵的叙述,李义立时起身,走到汪简灵跟前,伸手接过那张薄笺,只见上面的字迹甚是潦草,行文也极其随意,只是写了一句话:

    “欲保晋王性命,须徐恪一人,持玄黄剑来换!三日之内,剑来,人还,剑不来,人头还!”

    李义看了那一句话,不禁倒吸了一口谅气。那一纸薄笺上的字迹,虽然不太工整,然字句间的语气与口吻,却无端地给人一阵扑面的寒意!

    这时,汪简灵又哭哭啼啼地朝李义俯身拱手,连声求恳道:

    “殿下,那个贼人说,您见了信上的话,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眼下,晋王已落在了那贼人的手里,每过得一刻,他就多一份危险,望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想想法子,快些救救晋王呀!”

    “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李义问道。

    “那个人么……”汪简灵想了一会儿,便道:

    “他看上去岁数不大,好像才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却都是白的,人长得极高,且极瘦!他……”

    “嗯……”李义点了点头,心中对那个绑架晋王的贼人已有了判断,他又问道:

    “你们昨晚驾车去的地方,大约是哪里?”

    汪简灵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方才道:

    “奴才昨晚上慌慌张张的,也不太看得清,不过,奴才记得那边有一座高山,好似是……金顶山!”

    “金顶山……果然是金顶山?!”李义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山名,一抬头,却见议事堂内,还有好几位官员都正襟危坐着,那些人的脸上,大多是愕然中带着些无所适从的神情……

    “咦,你们还在呢!这样,今日的猫妖一案,便合议到此,列位各自都去忙吧!”

    成克中等人,忙纷纷起身,向李义行礼之后,各自告辞出门。

    留下沈环与程万里两人,走到李义跟前,问道:

    “殿下,那个贼人的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李义没有回答,却吩咐道:

    “汪简灵,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且先回晋王府,告诉晋王妃,我李义无论如何,都会救八弟平安归来,让他们无需担忧!”

    “奴才遵命!”汪简灵向李义俯身为礼,当即转身出门,径回晋王府。

    “沈都督,这里也没你的事了,晋王被人绑架一事,你须封锁消息,不得让外人知晓!”

    “下官遵命!”

    沈环心中略感失望,然也只得朝李义躬身为礼之后,转身出门。可他心中却想,今日议事堂中的这么多人,都已知道晋王昨夜被贼人绑架,你还让我如何封锁消息?

    “万里,你跟我进宫!咱们边走边聊!”李义朝身旁的程万里吩咐道。

    “好!”程万里立时应了一声。

    当下,两人正要出门,一起往大明宫而行,却见沈环又回转身,走入了议事堂中。

    “沈都督,还有何事?”见沈环去而复还,李义不禁问道。

    “殿下,又有人求见!”

    “还有人?”

    沈环的身后,已走进来一人,瞧那人的模样,五十岁不到,白面无须,竟然还是一名王府的内侍。

    “咦,你怎么来了?”

    李义显然认得那名王府的内侍,见他进来,当即问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王妃之怨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辰时、大明宫紫宸殿】

    晋王李祀于昨夜夜半之时,忽然被人掳走,头一个知道此事的,却不是赵王李义,而是晋王的侧妃苏氏。

    苏氏出自陇西名门,为人贤良淑德,平素对晋王也是关爱备至又礼敬有加。自晋王的元妃韦氏早薨之后,晋王府大小事宜,便一直由苏氏掌管。晋王虽一直未将苏氏的侧妃之位扶为正妃,苏氏也并无怨望。

    昨夜,晋王出门之后,苏氏在王府内一直苦等至子时,亦不见晋王回府,她心中放心不下,便命一个护院统领,带着几个手下,前往魏王府门前打探。

    那护院统领来到距离魏王府门前百余步之处,忽见自家的十二名护卫,尽数扑倒在血泊之中,他不由得大惊失色。

    那护院统领忙上前查验伤情,只见每一位护卫都是脖子上被人划了一剑之后,瞬间殒命,这必然是绝顶高手所为。统领不敢怠慢,忙带着手下,将所有死去的护卫都带回了晋王府,并向晋王妃苏氏详细禀告。

    晋王妃听了那名统领的禀报,情急之下,便认定劫走晋王的,必是魏王的手下无疑。

    苏氏的心思极其简单,普天之下,能有如此手段的,除了当今圣上,就只有那位九珠亲王魏王李缜了!圣上不可能去害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嫌疑最大之人,自然就是魏王!

    再者,苏氏也知道,晋王与魏王之间,明面上是亲兄弟,然内里正斗得不可开交。晋王半夜登门,也是去向魏王谈判说情。

    那晋王妃既心忧自己夫君的安危,又恼怒于魏王的冷血。她心想,你魏王仗着自己是九珠亲王的身份,竟能这样不念兄弟之情么?!晋王已然向你服软,不惜半夜亲自登门跟你说情,你竟然还要派人,暗里将晋王拿下!可怜我夫君一个谦谦君子,竟错信了你是个好人!

    晋王妃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后怕,于是,她一夜未眠,待翌日天光才刚刚放亮,她便匆匆梳洗之后,坐上马车,亲自往大明宫而来。

    进了大明宫,见到了皇帝之后,晋王妃立时就跪倒在地,向皇帝痛声哭诉,说是她的夫君,晋王李祀昨夜亥时,被人给暗里抓走了!

    皇帝李重盛听得李祀半夜被人掳走,他当时便心

    中一惊,忙问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晋王妃便将李祀于昨夜戌时出门,本打算去魏王府向李缜赔罪,却一直到今晨子时,尚未能回府,她派出手下打探,却在魏王府门外,见陪护晋王的十二名高手,尽皆惨死于地,晋王也不知被何人抓走的情形,凄凄惨惨地与皇帝备陈了一遍。

    说到后来,不待李重盛发问,晋王妃便大声控诉道,定是近日,晋王曾密奏青衣卫徐恪“私通妖类”之罪,此事得罪了魏王殿下。魏王殿下便因事怀恨在心,竟派人将晋王偷偷掳走!

    那苏氏毕竟出身名门,非但知书识礼,口才也是绝佳。她跪在天子面前,始终不肯起身,一边大声痛哭,一边又为晋王辩解道,晋王虽上奏青衣卫徐恪有罪,但也是为了长安百姓的安危。他心中装的是大乾子民的性命,是长安百姓的福祉,行事全是出于公义,并无半点私怨!想那徐恪府里面暗藏大妖,明摆着是“私通妖类,妄图残害京城百姓!”晋王也只是实话实话罢了!可晋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忘记了徐恪是魏王的得力手下,他不该因此事得罪了魏王殿下!可怜晋王昨夜出门,还是为了去向他四哥赔罪,可谁曾想……

    在苏氏这一通哭陈之下,李重盛也听得心中不是滋味。他当即便命高良士,火速去往魏王府,将魏王李缜带至御前问话。

    随后,李重盛又温言抚慰了苏氏好长一会儿,这才让苏氏缓缓起身,擦干了眼泪之后,躬身退下。

    高良士不敢怠慢,忙亲自出了大明宫丹凤门,又骑上了一匹快马,火速奔到了魏王府。

    见了魏王之后,高良士只略略拱手,仅仅说了一句,天子有急事召见,命李缜火速入宫,不得稍有迟延!

    依照宫里的规矩,未得天子允准,高良士不能向魏王透露中间的只言片语,只管将魏王带进皇宫。

    是以,魏王李缜见高良士遽然走进王府,急慌慌地要拉着他进宫面圣,李缜也不敢多问。

    只是,李缜见高良士面色不善,又从高良士的语气中稍加揣测,便猜出父皇此刻找他问话,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李缜想了一想,便猜想这桩不太好的事情,多半与八弟相关,他还以为是八弟夜半回府之后,还不安生,竟又去了皇宫向他父皇告

    状。是以,李缜心中也不惧怕,当下便跟着高良士急急出门。

    不过,李缜还是多了一个心眼,他心想,昨夜自己对八弟如此敲打,已令他全然败下阵来,对自己心服口服,他因何还要入宫告我的御状?兴许,他又从何处找来了什么“铁证”?他明知我手中捏着他“五万两银子”的痛处,竟还敢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坏话,想必他这一次找来的“铁证”分量不轻……

    李缜对自己的过往迅速捋了一遍,发觉自己并无什么罪状可以让李祀去御前控诉的。此际李祀唯一能拿捏自己的痛处,无非就是徐恪与那几个“妖人”有些说不清楚而已。

    一想到徐恪,李缜立时便想到了他的三哥李义。

    既然说到徐恪,相比于自己,他三哥李义身为大乾神王阁的副阁主,又是徐恪的师兄,自然更有说话的分量。

    于是,李缜将要出门之前,便朝魏王府总管马华成以眼神示意,并朝马华成暗里伸出了三个手指。

    那马虎成的心机,是何等地聪敏,见状立时已心中领悟。

    待得李缜上了魏王府的马车,跟着高良士离去之后,马华成不敢耽搁,忙命下人牵来了一匹健马,他骑上快马,“驾”地一声,就朝赵王府火速奔去。

    马华成到了赵王府,与汪简灵一样,也没见到赵王李义,他听完马允的回话之后,当即一转马头,又直奔青衣卫而来。

    进了青衣卫议事堂,马华成当即便朝李义俯身跪倒,言道:

    “赵王殿下,大事不好了!”

    “马华成,快起来!你把话说清楚,难道我四弟也出事了?”

    李义听得此言,当即心中一紧,心道,我四弟可千万不要出事!

    马华成起身之后,却朝身后的沈环望了一眼,沈环会意,忙躬身退了下去。

    马华成当即上前,朝李义小声言道:

    “殿下,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魏王被高良士带进了皇宫,瞧高公公的面色,皇上好似对魏王有极大的误会,魏王此去大明宫,必定凶险万分!”

    “竟是这样……”李义点了点头,又略作思忖,当下便道:

    “你放心,本王即刻就进宫面圣!”

第一百七十六章、心存善念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巳时、大明宫紫宸殿】

    魏王李缜跟着高良士缓步进入紫宸殿内,他见皇帝高坐于宝座之上,脸上神情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按理,魏王以九珠亲王之尊,已无需在皇帝面前行叩首跪拜大礼,然李缜还是走至御前,面朝李重盛俯身跪倒于地,口中恭声言道:

    “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

    “谢父皇!”

    “高良士,给缜儿拿个杌子!”

    李缜小心翼翼地在高良士躬身拿来的杌子上就座,可他身子还未坐稳,就听李重盛威严森冷的声音已然传来:

    “缜儿,你可知父皇为何急召你入宫?”

    “儿臣不知!”

    “哼!”李重盛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显然并不相信李缜所言,只听皇帝又问道:

    “昨晚上,你八弟是不是来找过你?”

    “回父皇,八弟昨夜亥时,曾来过儿臣府上。”

    “你与他谈了何事?”

    “父皇……”李缜心中有些为难,心道我若不与父皇实话实说,那便是欺君,可我昨夜敲打八弟的话,怎可与父皇明言?

    “八弟昨夜来看儿臣,说许久未与儿臣见面,对儿臣甚是想念。儿臣和八弟秉烛夜谈,畅论天下大事,都相谈甚欢呐!”李缜未及细思,便脱口而言道。

    “你和祀儿‘秉烛夜谈,畅论天下大事’?”李重盛双眸如电,凝望着李缜,又问道: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父皇,儿臣和八弟,虽政见有些不同,然毕竟是亲兄弟。八弟风度俊雅、才学满腹!儿臣心中,对八弟也一向仰慕得紧……”

    李重盛一摆手,阻断了李缜的话,又接着问道:

    “你们有没有说起徐恪这桩案子?”

    “哦!”李缜忙道:

    “八弟昨晚上也说到了无病这桩案子。八弟说他先前弹劾无病有‘私通妖类、为害京城’之嫌,实乃他一时冲动而为。他后来回到府中,思前想后,却觉无病原是一个好官,实则并无‘私通妖类’之罪!……”

    “是么?”此刻的李重盛,一双龙目中又是两道金光射出,直直地照在李缜的面上,皇帝紧紧地盯住了魏王的双眸,仿佛欲看透他心中之所想。

    “启禀父皇,儿臣所述,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李缜忙于座前向皇帝拱手为礼,恳切言道。

    “好一个‘句句属实

    、绝无虚言’!……”李重盛站起身,绕着龙椅踱了几步,连连冷笑道:

    “朕早就问过钦天监袁天罡,四月十六那一日,袁天罡在醴泉坊的徐府内,曾亲眼所见,里面非但有一只狐妖与一只鼠妖,半路上还杀进来一只猫妖和一只鹿妖!而且,那一只猫妖,多半就是害死你六弟的那个什么‘娇娇’!”

    李重盛脸上的不满与失望之色,已越来越浓,他又接着言道:

    “由此看来,四月十五那一日,祀儿来到朕的面前,陈奏徐恪于府中暗藏大妖,妄图勾结妖类,残害京城百姓。他当时所言,实乃有理有据,句句都是实情!”

    李重盛走下丹陛,来到李缜十步之前,手指着李缜,凛然问道:

    “你八弟与青衣卫徐恪素味平生,他二人并无半分仇怨。他弹劾徐恪有罪,亦是纯出公心!朕问你,他又何错之有?他怎会是‘一时冲动而为’?他如何能‘回到府中,思前想后,又觉得徐恪原是一个好官,并无半点罪名’?他又不是一个三岁孩童,行事岂能如此前后径庭、自相矛盾?!”

    “这个……”李缜此刻心中已是叫苦连天。他暗道,袁天罡怎会在无病的府里见到了这么多妖怪?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可即便是如此,我所言也并未有假,八弟昨日半夜,也确是同我如此表态的呀!

    李缜见今日皇帝从他一开始进殿,便是一番咄咄逼人的态势,此刻所言,也已无半分回旋之余地,如若自己此时改口,那便是自承欺君之罪。当下,他只得将心一横,兀自抗声说道:

    “父皇!儿臣说的,也是实情……”

    “大胆!”李重盛剑眉一挑,怒色道:

    “直到此刻,你还敢满嘴虚言!快说,你将祀儿抓到哪里去了?!”

    “八弟被人抓了?!”李缜仰起头,向着李重盛惊问道。

    “祀儿昨夜在你魏王府门前,被一伙歹徒骤施突袭,强掳而去,直至目下,他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难道……他不是被你的手下给掳走的吗?!”

    李重盛此时,一双龙目再度直直地盯住了李缜的双眸,皇帝的眼光中,已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怒意。

    “父皇,儿臣没有!”

    这时候的李缜,再也顾不得自己九珠亲王的身份,急忙起身,面朝皇帝双膝跪倒,匍匐于地,痛切陈道:

    “儿臣就算有天大的怨恨,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更何况,儿臣与八弟之间,并无怨愤,儿臣怎会派人掳走八弟?!”

    “真的不是你?

    “父皇,儿臣绝对没有!”

    李重盛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坐下,脸上却仍是怒意未消。皇帝并没有让李缜起身,而是冷冷地问道:

    “祀儿就在你魏王府大门外百步之内,无故失踪!若不是你派人将他掳走,试问这整个长安城内,还能有谁,敢动他一个七珠亲王?”

    “父皇,儿臣也委实不知,八弟为何会突然失踪?请父皇相信,孩儿无论如何,也不会戕害自己的手足!”

    “手足?哼!……”李重盛双目的视线,离开了李缜的头顶,而是一侧身,斜斜地看向了殿柱顶端的那几条绕梁蟠龙。皇帝盯着那几条栩栩如生的飞龙,思绪仿佛回到了四月初一的朝会之时。只听皇帝冷哼了一声,接着言道:

    “本月初一,早朝大典,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你六弟私自开设妓院的那桩丑事!可怜你六弟已然薨逝,你还要让他死后背上了一个骂名!那个时候,朕怎么没见你念着与祚儿的手足之情?”

    “父皇,那一日,儿臣见父皇要降罪无病,儿臣情急之下,不得已才出来作证的呀!”

    “哼!缜儿啊,你对这个‘无病’倒是袒护得紧!然则,无病再好,也是一个外姓之人!祚儿、祀儿……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兄弟!”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不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揭六弟之短!这件事,父皇就算再怎么责罚儿臣,儿臣也认!可是八弟被人掳走,实实不是儿臣所为!”

    “未必吧?你一个‘阴深刻直’之人,对祚儿尚且如此,对祀儿,就能心存善念么?”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在我李重盛眼中,你李缜原本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你连已经死去的六弟也不放过,对于尚且活着的八弟,又岂能手软?

    “父皇若还是不信孩儿,孩儿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李缜突然直起身,头颈运劲,猛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这时,隐身于殿柱之后的高良士,与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李重盛,见李缜竟会以头撞地,以死明志,尽皆脸色大变!两人忙欲出手阻拦,可李缜这一下举动太过突然,两人又都隔得尚远,就算紧急出手,也已鞭长莫及!

    只见李缜额头朝下,已经重重地往地板上砸了下去。

    看上去,李缜此刻正在给皇帝磕上一个重重的响头,然而,他这一个“响头”若真的磕在地上,轻则眩晕,如若劲力太猛,非当场殒命不可!

第一百七十七章、悔之亦晚

    正在千钧一发之刻,大殿内传来一声断喝:

    “不可!”

    只见赵王李义已然飞身而入,他脚步尚未立稳,双掌便已齐出,一股浑厚的内力朝李缜头颈之下卷地而来……

    饶是如此,李缜的额头,还是“咚”地一声,磕在了紫宸殿内的青砖地板上。

    很显然,李缜这一次头颈运劲,用力相当之猛烈,他是真的打算以死明志!

    李义疾步上前,一把将李缜抱在了怀里。

    “四弟!”李义急切呼喊道。

    这时候的李缜,额头磕破,鲜血直流,人也已晕了过去。

    “缜儿!”

    李重盛也三步并作两步,从丹陛之上奔了下来。皇帝见魏王性情竟如此刚烈,自己只是责问了他几句,他竟会以死明志,不惜当场自尽。皇帝的心中,既感惊诧,又是自责。

    “快!高良士,快传太医!”李重盛急忙吩咐道。

    高良士不敢怠慢,忙疾速奔出了殿外,急慌慌地去找太医去了。

    李义将李缜抱在怀中,仔细查看了李缜的伤势,又为李缜把了脉象。他见李缜虽然额头磕破,所幸只是外伤,此外,身体并无大损,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幸亏李义飞身赶到,及时出掌,将李缜撞头之势阻得一阻,要不然,若令李缜头颈的劲力用到了实处,他这一头撞在地上的话,不用敌国的刺客,这位大乾的九珠亲王,立时就会命丧于紫宸殿内!

    “义儿,缜儿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李重盛急切地问道。

    李义却一摆手,面上的神色极其冷峻。他右臂将自己的四弟抱在怀中,左掌微微运气,在李缜后背缓缓揉搓,既为四弟输送一些真元入体,又帮着四弟疏通血脉,理气通络……

    “父皇放心,四弟没事了!”

    李义冷冷地回了一句,说话之时,也并未看着李重盛。

    李义又取出一块方帕,轻轻地擦拭李缜额头的鲜血,他脸上的神色,满是痛心与难过!

    看着李缜躺在李义的怀中,额头满是血迹,双眼兀自紧闭,脸色还是惨白,李重盛的内心,也不禁更为自责。

    ……

    未几,高良士就领着一名太医匆匆赶了进来。

    太医为李缜查看了伤情,又诊了脉象之后,便向皇帝禀道,魏王殿下只是受了外伤,头部有些微创,然并无大碍。

    这个时候,李缜也终于“呃”了一声,悠悠醒转。

    李缜一见李重盛,忙努力站起,又要挣扎着下跪:

    “父皇……”李缜眼眶中,已然有些湿润。

    “缜儿,你不要动!父皇错怪你了!”

    “父皇,请相信孩儿……”

    “父皇信你,祀儿失踪必是他人所为,定与你无关!你切莫再做傻事!”

    当下,李重盛便命高良士亲自护送李缜回府。

    皇帝见魏王行走尚有些乏力,又吩咐内廷大总管,用自己的御辇载着魏王回府。

    李重盛又命太医随行,到了魏王府之后,再仔细查看魏王的伤势,如若见魏王身子还不舒服,再为魏王开几帖汤药。

    ……

    ……

    待李缜一行,离开了紫宸殿之后,李义当即取出怀里的一纸薄笺,交到了李重盛的手中。

    “这是什么?”李重盛面朝李义,有些疑惑道。

    “八弟被何人所掳,父皇只需一看,就知道了!”

    李重盛打开薄笺,见了上面的字句,脸色立时又是一变,皇帝忙问道:

    “义儿,这张薄纸,从何而来?”

    于是,李义就将他今日早间正在青衣卫内主持案情分析大会,却忽见晋王府总管汪

    简灵遽然进门之事,以及汪简灵所述,晋王是如何被人掳走的经过,便在这紫宸殿内,与李重盛备陈了一遍。

    皇帝一边听,一边在大殿内踱着步,待得他听完李义的叙述之后,立时就问道:

    “如此说来,就是这写字之人,昨夜掳走了祀儿?”

    “就是他!”李义点头道。

    “义儿可知,此人是谁?”

    “依照汪简灵所言,此人应当是萧国的国师,自号‘流霜剑仙’的陆火离!”

    “陆火离,好一个萧国国师!”李重盛不禁怒道:“他竟敢暗里遁入我大乾京城,半夜掳走朕的祀儿!他们萧国,这是想同我大乾宣战么?!”

    “父皇,依照纸上所言,那流霜老怪掳走八弟,好似与萧国并无多大干系,他这是想要咱们的玄黄剑!”

    “玄黄剑?!”李重盛又看了看手中的那一纸薄笺,他朝李义招了招手,两人就在殿中的两张皮杌子上依次就座,皇帝又问道:

    “义儿,依你之见,该如何救你的八弟?”

    “父皇,我在进宫的路上,已经想了两种办法!”

    “你且说来!”

    “其一、由我与程万里,带人前往金顶山下,突袭那流霜老怪的巢穴,救出八弟!”

    “你们前些日子不是去过金顶山了么?当时并未找到流霜老怪的巢穴,如何这一次就能找到?”

    “这次不一样!毕竟汪简灵曾到过他们的山洞前,那汪简灵为人甚是机灵,应当还能识得前去的道路,让他带路,必能找到!”

    “不成!”李重盛略作思忖,随即摆了摆手,道:

    “此计风险太大!毕竟祀儿尚在那流霜老怪的手中,那老怪的剑术既如此了得,你们就切切不可妄动!”

    “那就只能第二个办法了,一切依照流霜老怪的吩咐!”

    “你的意思,让小恪带着玄黄剑,前往金顶山的山洞,交换祀儿?”

    “只能如此!”

    “可是,这玄黄剑?”李重盛眼望着李义,有些为难地问道。

    “父皇,玄黄剑乃上古神器,那流霜老怪焉能识得?父皇只需从皇宫大内,寻出一把上好的宝剑,让无病带着前去即可!”

    李重盛却叹了一声,道:

    “咳!……小恪被关在诏狱之内,已有半月之久!他这一次被夺职下狱,毕竟与祀儿有关,也不知他能否答应,去救祀儿?”

    “父皇放心,我已命程万里前往诏狱,去说服无病!”

    李重盛问道:“义儿,你觉得,小恪能听程万里的劝?”

    李义点了点头,回道:“无病毕竟是我的师弟,我知道他的脾气,虽然倔强了一些,然道理他还是知道的!这一次让他持剑前往金顶山,既是救我八弟,又可见机除妖。他亦可趁此机会,戴罪立功,洗清自己前番‘私通妖类’的罪名!”

    李重盛却摇了摇头,再次叹道:

    “朕觉得,你的这位师弟,未必肯听你的话啊!”

    ……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却见禁军大总管程万里已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程万里的身后,还跟着尚膳监总管柳川知,那老太监跑得气喘吁吁,完全跟不上程万里的脚步。

    “陛下,程将军硬要进来……”柳川知喘着气,向皇帝禀道。

    李重盛从杌子上起身,回到自己的龙椅上落座,他朝柳川知挥了挥手,那老太监会意,忙又躬身退出了殿外。

    程万里俯身朝皇帝跪倒,行过大礼之后,这才起身回道:

    “陛下,臣刚刚从诏狱里回来!”

    “你见过徐恪了?他可曾答应救人?”李重盛当即问道。

    程万里摇了摇头,叹道:

    “这个人倔得象头驴子!俺老程好说歹说,劝了他老半天,可他就是不听!”

    “什么!”李义也站起身,径朝程万里问道:

    “万里,你是怎么跟无病说的?他为何不听?”

    程万里道:“殿下,你也知道,俺老程是个粗人,大道理我讲不好,我就跟无病兄弟说了,只要他肯去金顶山救人,到时候事情办好,陛下一高兴,必然能免了他的罪,说不定,还能给他升官呢!可这小子却怎么也听不进去,他翻来覆去就跟我一句话,说道‘徐恪已是囚徒之身,自己的性命尚且难保,实在没本事去救别人!’……”

    “这……”李义急道:“无病怎地如此糊涂?!不成,还是我亲自去诏狱一趟,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答应!”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李重盛,却摆手阻止道:

    “义儿不可!你若就此前去,朕管保那个小恪不会答应!”

    “这是为何?”李义不禁疑惑道。

    “呵呵”李重盛却笑道:“义儿呀,世象人情,你果然不甚精通!小恪虽是你的师弟,可你对他的脾气,还是不懂啊!”

    “那……依父皇之见,该当如何?”李义当即问道。

    “你且不要太急,朕心中有一个人,他若出马,必能说动那头倔驴!”

    “他是谁?”

    李重盛却还是摆了摆手,并没有往下细说,只是让李义先回府休息,其余的事,且留待明日再说。

    “父皇,那流霜老怪的信里面,可只给了咱们三天的限期啊!”李义又急切地言道。

    “这不还有三天么?你也别太着急!”李重盛却兀自笑着言道,这个时候,皇帝既已知道了李祀的去向,心下反而安稳了。

    见李重盛既出此言,李义自也不好多说,他当即面朝皇帝行过礼后,即与程万里一道,离了紫宸殿,出了大明宫,径奔魏王府而去。

    ……

    ……

    只一刻辰光之后,李义与程万里便都出现在了李缜的面前。

    李缜躺在自己内室的大床上,正在休息,见了李义走进,便要起身,李义忙扶着他躺下,命他好生休息,其余的,一切都不要多想。

    李义又将自己先前所言的,李祀昨夜被陆火离掳走的经过,又与李缜备陈了一遍。

    同时,李义在李缜的面前,少不了也说了几句他们父皇的不是。依照李义所言,父皇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起来就怀疑是四弟抓了八弟,如此猜忌,实不象是一个父亲之所为!

    李缜听得李祀乃是被萧国国师强掳而去,不免又为八弟开始担忧。然他听得三哥对父皇不满之语,忙连连摆手道,父皇也是一时情急之下,才怀疑自己。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三哥休要再说父皇的不是……

    李义见李缜还要为父皇说好话,他当下也不好再说李重盛的不是之处。于是,李义话锋一转,又指责起李缜,不该如此意气用事,竟会在大殿之内,当着父皇的面,企图以死明志,万一自己一个来迟,我大乾天下,岂非少了一个贤良聪敏的九珠亲王!这对大乾的子民而言,将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失!

    李缜也连连道歉道,惭愧惭愧!当时自己负气之下,竟而一时冲动,险些酿成了大错,如若自己真的死在了紫宸殿内,岂非遂了敌国的心愿,又置父皇仁德圣名于何地?!

    是以,直到此刻,李缜想起紫宸殿内的经过,心中兀自后怕不已……

    如若一个不慎,岂非悔之亦晚!

    于是,李义柔声安慰了四弟几句,又叮嘱四弟好生休息,说完之后,李义便告辞出门,先行回府。

第一百七十八章、父子同餐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一、巳时、长安城道正坊、得月楼大门外】

    此刻的长安城道正坊内,得月楼大门之外,人来人往,车架与行人如同流水一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将近正午之时,众多食客分从四面八方赶来,都准备走进这座闻名长安的酒楼之内,好一快朵颐,大享脾胃之欢。

    人群中还有两位身份特殊之人,一位是大乾皇帝李重盛,另一位,自然是内廷大总管高良士了。

    今日,皇帝微服私访,与内廷总管两人,身着便衣,信步走到了道正坊,想着再去得月楼内,吃一吃他心心念念的“花雨茶烧饼”……

    李重盛走到得月楼大门之外,却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正趴在地上,向过往行人不住地磕头乞怜道:

    “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求你们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瞎子,给个馒头吧,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啦!”

    李重盛听得不由皱眉,心道在我大乾京城,怎还有如此可怜之人?听这乞丐的声音,年纪并不太大,然再细看此人的头面,见他两个眼眶已然空洞,果真是个瞎子。

    那个年纪并不太大的瞎子,正是昔日兵部侍郎赵勇的独子赵小刚。那赵小刚前番得了姚子贝施舍的二两碎银后,跟一个好心的包子铺老板兑成了铜板,总算能时时买到几个热馒头吃吃。然铜板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一旦手中没了铜钱,赵小刚也只得再度流连于长安街头,终日靠沿街乞讨苟活于世。

    自从有了上次姚子贝向他“豪赠”二两银子的经验之后,赵小刚便专挑一些酒楼门前的热闹场合跪地乞讨。虽然依照大乾律令,繁华街口与大酒楼之前,流民乞者均不可逗留,但赵小刚毕竟双眼已瞎,不管是巡城的禁军兵卒,还是长安县的衙役捕快,见了他如此可怜之状,至多也是将他驱赶而已……

    此刻的赵小刚,便匍匐在得月楼的大门前不远处,只因他来的时间不长,尚未碰到巡城的衙役,然两个得月楼的伙计却已跑上前来,对他大声呵斥,踢踢打打,叫他赶紧走开。

    李重盛眼见店小二正欺负那双眼已瞎的赵小刚,心中便甚是不快,然这些也毕竟是世态常情,他也不好遽施责罚。于是,皇帝便命高良士施舍那乞丐两片金叶,好让那个可怜的乞丐,也能吃上几顿饱饭。

    然而,对天子的这一吩咐,高良士却难得地“抗旨不遵”了一回。这位内廷大总管忙向李重盛解释道:“三郎,若咱们给了那乞丐两片金叶子,搞不好,会害了他性命!”

    李重盛顿时笑了笑,叹道:

    “昨日,我还说老三不通世相人情,看来,我这个老父亲,也没比儿子强多少啊!”

    高良士忙赔笑道:“世相人情,不过小智,三郎胸中藏着的,可是经天纬地之大智!”

    可李重盛却摆了摆手,再次叹息道:

    “咳!老了,不中用了……天地无穷,焉得参悟?今时今日,我连家里的几个儿子,都猜不透!”

    高良士欲待劝慰几句,李重盛却没有让他多言。

    于是,李重盛便吩咐高良士,进入得月楼内,将一片金叶子兑换些散碎银两和铜板,又买了一些包子肉饼,裹成一个大包,将这些尽数施舍给门前的赵小刚。

    高良士走到赵小刚面前,只是朝两个店小二瞪了一眼,吓得那两名跑堂,忙躬身缩手,退回了酒楼之内。

    依照李重盛的吩咐,高良士将所有的碎银与铜钱装在一个袋子里,又将另一包吃的,都一并交到了赵小刚的手中。

    赵小刚闻到包裹里食物的香味,又摸了摸袋子里的钱银,立时朝高良士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口中连连谢道:

    “多谢这位大老爷,您可真是在世的活菩萨呀!小的给您磕头了!老爷必定多福多寿、多子多孙!……”

    高良士听得心中异常不快,然也没有与对方计较,他走回李重盛的身边,问道:

    “三郎,咱们要不要去得月楼的雅间一坐?”

    “算啦!”

    李重盛摆了摆手,不知是因为他在门口见到了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扫了吃饭的兴致,还是由于他看见得月楼里的跑堂如此仗势欺人,心中起了一阵不快,他忽然改了主意,今日的午膳,并不想着落在得月楼内。皇帝一转身,却离了得月楼,往南行去。

    高良士陪着李重盛一同漫步,两人走得不疾不徐、不紧不慢,时而走走,时而停停,李重盛对于道路两旁的民房、店铺、酒楼、茶坊……无不看得分外入神。李重盛手指着那些酒楼茶馆,问东问西,自然,高良士细声柔语,答得也是格外仔细……

    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不觉间,便已行到了崇仁坊内,那里坐落着一处宽广的府邸,正是李缜居住的魏王府。

    魏王府的总管马华成,见当今万岁爷亲临王府,唬得赶紧跪地,李重盛却摆了摆手,说道他今日微服出行,所有人不必拘礼,命马华成只管带路,皇帝要去探望自己的儿子。

    此时方当晌午,魏王一家,正围坐于前厅正中的一张紫檀木大圆桌前,一道享用午膳。

    李缜休息了一夜之后,头晕已然好转,又服了几帖太医的汤药,他已能行动如常。

    李重盛走入前厅之时,李缜正端着一碗羹汤啜饮,他额头上的伤口处,兀自贴着一块白纱。

    李缜身旁的魏王正妃钮氏与侧妃张氏,均认得天子模样,见了李重盛走进,急忙一个个起身,面朝李重盛俯身跪倒。

    李缜不觉诧异,侧头却见是自己的父皇,也慌忙放下了饭碗,正欲朝李重盛俯身下跪……

    “不要跪!”李重盛随即连连摆手,笑着道:

    “今日,朕只是作为一个父亲,过来看看自己的儿子!这里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大家快坐下!”

    见李重盛一身便服,言语又如此随和,李缜也挥了挥手,令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用拘礼。

    于是,李缜让出主位,给李重盛就座,自己则在旁相陪。

    “缜儿啊,朕倒也有些饿了,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李重盛朝圆桌上望去,见一张大桌子上,却只有十几道菜肴,且大多都是些家常清淡之菜。

    绕着桌子一圈,拢共坐了七人,除了李缜之外,就还有他的一位正妃、一位侧妃,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自然,李缜其余的侍妾、卑妾、孺人

    等,都不在此席。

    七个人围坐一桌,菜肴却只有十几道,且多半不是什么硬菜。

    李重盛看得不由皱眉,心道,我这亲儿子的做派,与我果然大是不同,他这一顿午膳,哪像是一个王侯之家啊,倒与那些寻常的中等人家,没什么不同!

    见李重盛面露难色,李缜急忙吩咐马华成,去灶房添几道大菜过来。不料,李重盛却摆手阻止,言道,今日就想吃一吃缜儿的家常菜,不必再行劳烦。

    李重盛又吩咐高良士,让他一并坐下,与他们父子一道用膳,可高良士却说什么也不敢,只道自己远远地伺候着就好。

    于是,李缜亲自为他父亲端上了一碗米饭,李重盛便在这魏王府的前厅内,与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一道,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午饭。

    没有鱼翅熊掌、没有燕窝凤脑、没有非同寻常的山珍海味,甚至于,桌上连一个酒壶都没有,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吃着米饭,李重盛却也吃得颇觉趣味。

    皇帝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三个少年,恍惚间,就觉自己也回到了昔日的少年之时,他便朝身旁的李缜问道:

    “缜儿,朕的三位孙儿,最近功课如何?可曾习剑?”

    “回父皇,他们一个个都喜欢读书,却没人愿意学剑!”

    “书要读好,剑也当学!朕的子孙,须文武双全才行!他们不愿学剑,是不是,受了你这位父亲的影响?”

    李缜低下头吃饭,无言以对。

    李重盛面朝三位少年,满脸尽是慈爱之色,笑着问道:

    “弘明、弘恩、弘磬,你们有谁愿意跟着皇爷爷学剑么?”

    “愿意!我愿意!”

    对面的三位少年,尽皆手举得老高,尤其是坐于左首第一的那位高个少年。

    李缜子嗣颇为艰难,自己的正妃钮氏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是,老大李弘成、老二李弘文,均早年夭折,只留下排行老四的李弘恩,今年十四岁,身子尚且健好。还有一个女儿,名叫李弘波,今年十三岁,尚待字闺中。

    比李弘恩只大了一岁的李弘明,虽排行第三,却是庶出,乃侧妃张氏所生。而排行最末的李弘磬,今年才十一岁,却是侍妾所生,身份最是卑微。

    此刻,那位身形最高,应对李重盛问话最是热切的少年,正是李缜的第三子,今年十五岁的李弘明。

    “皇爷爷剑法厉害,我要跟着皇爷爷学剑!”李弘明开口央求道。

    “弘明,皇爷爷剑法厉害,你是听谁说的?”李重盛一边吃着菜,一边问道。

    “我是听……听父亲说的!”李弘明望了望李缜,有些怯生生地回道。

    “那皇爷爷先考你一考!”李重盛放下碗筷,略作思忖,随即问了一题:

    “‘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这几句话,出于何处呀?”

    李弘明睁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屋顶,又不断地挠着自己的头,然他左思右想,还是完全想不出来,他皇爷爷说的,到底是什么句子。

    “弘明,看来,你没好好念书啊!”李重盛拾起筷子,吃了一口青菜,又道:

    “你父亲说的对,身为我李家的子孙,先要将书念好!书都没读好,光是学剑,那可不成哦!”

    李弘明羞愧地低下头,讷讷言道:

    “孙儿记下了,孙儿回去之后,定当好好念书,牢记皇爷爷教诲!”

    李重盛又面朝中间坐着的李弘恩,问道:

    “弘恩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么?”

    这时,连李缜也饶有兴致地望向了李弘恩,他平素待人一向沉默寡言,与儿子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多,趁着父皇考较自己的儿子,他也想借机了解他们一二。

    此时的李弘恩,却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挺直脊背,不慌不忙地答道:

    “皇爷爷,这几句话,出自《诗三百》,说的是殷高宗顺应天命,讨伐荆楚,使四方诸侯来附,万邦咸与臣服的事迹。殷高宗乃中兴圣主,在他治理之下,百姓们无不恭敬守法,无人敢有半分懈怠!最终天下一统,尽归于大商治下!如今,我大乾在皇爷爷精心治理之下,四海归附、万邦臣服,皇爷爷上承天命,下得民心,功劳就跟当年的殷高宗一样!……”

    坐在李弘恩身旁的李弘明却不服气道:

    “皇爷爷乃千古明君,区区一个殷高宗,怎可与皇爷爷相提并论?!”

    “诶!不得诽谤古人!”李重盛朝李弘明面色微微一冷,以略带训诫的口吻言道:

    “殷高宗中兴之治,堪称前无古人!你皇爷爷若能得一个与他一样的评价,心中已是不胜欣慰了!”

    坐在李缜身旁第二位的侧妃张氏,朝自己的儿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那李弘明忙又低下头去,从此不敢再说话。

    李重盛手捋着自己颌下的一缕长须,双眼望着李弘恩,眼眉间满是慈蔼与赞许的神情,那少年生得剑眉龙目,依稀就是自己当年的模样……

    当下,皇帝便兴致勃勃地问道:

    “弘恩,过些日子,皇爷爷就派人将你接入皇宫。你跟着皇爷爷一起学剑、读书,咱们祖孙两好好做个伴,可好?”

    “孙儿谨遵皇爷爷之命!”

    “好好好!哈哈哈!……”李重盛一边不住地点着头,一边还呵呵大笑着。

    “不过,孙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弘恩还想要一个赏赐么?”李重盛微笑着问道。

    他今日见到了李缜,心中只是生出了一丝愧意,然见到了自己的皇孙李弘恩之后,心里面当真是异常地开怀。人老之后,每每就喜欢与青春年少之人呆在一起,感受对方那一股蓬勃而茁壮的生命之力,皇帝亦是如此。

    李缜却朝李弘恩瞪了一眼,训斥道:

    “弘恩,休要胡闹!还不快谢过你皇爷爷?”

    “诶!你不要说话!”李重盛立时摆手阻住了李缜,又朝李弘恩和言问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

    李弘恩站起身,朝李重盛躬身行礼道:

    “孙儿请求,让弘波妹妹能跟我一道入宫,一起跟着皇爷爷学剑!”

    “原来是这个呀!”李重盛望了望对面坐着的那个女孩,见她年纪虽小,然浑身上下亦透着一股飒爽之姿,其状象极了自己的十七女李琪,于是爽

    快应道:

    “朕准了!”

    “谢皇爷爷!”

    “嗯……”李重盛又盯着眼前的李弘明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他象一个人,皇帝遂转头朝李缜问道:

    “缜儿,你觉得,弘恩象不象一个人?”

    李缜却点了点头,微笑着道:

    “不瞒父皇,孩儿也早就看出来了!”

    “你早就看出来了?那你觉得,他象谁?”李重盛更为疑惑道。

    “嗯……”

    李缜这个时候,午饭也已吃得差不多。他随即便朝旁边的两位王妃望了一眼。钮氏与张氏当即会意,立时尽皆起身,向李重盛敛衽为礼之后,带着四个孩子,都纷纷退了下去。前厅之内,便只剩下了李重盛与李缜父子,身后的高良士则远远地伫立在旁边,一直躬身伺候着……

    “弘恩与无病,倒是长得颇为相像!”李缜当即笑着说道。

    李重盛仔细一回想,确是如此,自己的那位皇孙,长得身形修长,眉目朗润,于文秀之中又隐含一股傲人之气,其样貌竟与那青衣卫里的徐恪长得极其神似。他顿感诧异道:

    “这就奇了!弘恩怎会与那个小恪,长得如此神似?”

    “父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安城内,亦有不是兄弟,却长得极其相像之人。弘恩与无病模样酷似,也是巧合吧!”李缜依旧是微笑着回道。

    “嗯!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说到了徐恪,李重盛自然也想到了自己此来魏王府的真正目的。

    当下,皇帝便取出了怀中的那一纸薄笺,交到了李缜的手中。

    “缜儿,你看看这个!”

    李缜打开那一纸薄笺,看完之后,不无忧虑道:

    “父皇,此事我已听三哥跟我说了,八弟被萧国国师陆火离半夜掳走。父皇想如何救他?”

    李重盛叹了一声,道:

    “那流霜老怪剑术了得,祀儿既已落在他的手中,咱们便不可轻举妄动,胡乱救人!为今之计,也只得依照那老怪的吩咐去做了!”

    “父皇的意思,让无病带着玄黄剑去金顶山救人?”

    “嗯!”

    李重盛点了点头,脸上却是一副忧虑的神情。

    “八弟之前曾在御前密告无病有‘私通妖类’之罪!因为这件事,父皇将无病夺职下狱!父皇是不是担心,无病会对之怀恨在心,是以不愿前往金顶山救人?”李缜随即问道。

    也是直到了此刻,李缜才终于明白了,他的父皇,平素几乎不来他的王府,何以今日,竟会兴致勃勃地微服来访?

    还如此热情地与他家人一道用了午膳?!就在方才,父皇又答应亲自教弘恩与弘波学剑与读书。

    原来,父皇今日是有求于他。

    父皇为何会来求他?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的那位八弟。

    照此看来,八弟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不可谓不低矣!

    ……

    果然,李重盛点了点头,说道:

    “缜儿,朕也不瞒你,先前你三哥与程万里,都已到诏狱里去劝过小恪。无奈那个小恪,性子就跟一头倔驴似的,什么人的话都不肯听!如今,那流霜老怪只给了咱们三天的期限,若这头倔驴死活不肯,朕也不能强逼着他……”

    李缜忙道:

    “父皇无需担忧,儿臣今日就亲自前往诏狱,无论如何,儿臣也要让无病答应救人!”

    “好!朕没有看错你!”

    李重盛不禁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脸上的神色中,既有一丝感动,又隐含一丝歉意。

    李重盛随即起身,朝着前厅外走去,将到门边之时,皇帝又忽然止步,转身朝李缜谆谆言道:

    “缜儿呀!朕前日那般对你,确是过分了一些!然则,朕切盼你能记着,将来无论如何,你对自己的亲兄弟,当时时刻刻存着一份宽仁之念!若他们没有谋反之举,你须当……须当好生善待之……”

    说到这里,这位大乾皇帝不知何故,双眼中竟忽而泛起了盈盈泪光……

    李缜忙朝他父皇躬身致礼,恳切言道:

    “请父皇放心!孩儿发誓,孩儿有生之年,定当善待自己的亲兄弟,绝不加害!”

    ……

    ……

    几乎与此同时,在青衣卫诏狱之内,甲字十二号牢房之中,徐恪与明月共坐在一张方桌之前,也正一道享用着午膳。

    这几日,依照南宫千户的吩咐,徐恪的伙食,均由丁春秋亲自负责,其余任何人不得插手。

    南宫千户还特意从北安平司的公银中,下拨了一百两银子,用作丁春秋出外采购饮食的经费。

    丁春秋原先就担负着徐恪在诏狱中的日常饮食,自从得了千户大人的吩咐之后,更是尽心竭力,鞍前马后,格外忙碌。今日的这一顿午膳,还是他特意去了一趟东市,从香满楼采办而来。

    徐恪拿着一个“北方大包”放入口中,张嘴大嚼,他不住地赞道:“好吃!委实是好吃呀!”

    明月忍不住“噗嗤”一笑道:

    “大人,只是一个包子,就把你乐成了这样?”

    “咳!明月姑娘,你不知道,这个‘北方大包’,皮薄馅厚,肉汁鲜美,其味无穷啊!这样的包子,小时候,若能让我吃上一个,我就别无他求啦!”

    “大人小时候,到处乞讨,一个肉包子就是大人最大的梦想。那时候,大人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您能成为一个朝廷的大官吧?”

    徐恪却又叹息一声,道:

    “咳!……什么大官呀!如今,我早已被圣上给削职为民,还被关在这座暗无天日的诏狱之内,说不定,性命尚且不保!早知今日,我还不如,当年在杭州城里四处乞讨来的快活呢!”

    “大人真会说笑!”明月也拿起了一个“北方大肉包”放入口中,她只觉得满口都是肉汁,不觉甚是肥腻,徐恪赞不绝口的美味,她却也觉得寻常。

    明月言道:

    “昨日程将军来劝你,今早赵王爷又来,他们都说,只要你肯答应前往金顶山,圣上就会饶了你的罪,可你偏偏就是不肯答应!明明是你自己脾气倔性子犟!你自己不肯走出这诏狱,如今,倒还说起风凉话来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无常之叹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一、申时、长安城大宁坊、赵王府书房】

    自从晋王李祀半夜被陆火离掳走之后,以大乾天子为首,京城中各路人马,关注的重心便从猫妖一案,转移至晋王被劫持一案。

    无奈,晋王不同于猫妖,他毕竟已成陆火离的人质,此刻性命已掌握于别人的手中,是以,不管是神王阁副阁主李义,还是禁军大总管程万里、青衣卫都督沈环等人,均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静候天子之命,待机而为。

    李义身为晋王的三哥,心中尤为焦急。他好几次与程万里商量,是否先派人去金顶山附近暗中埋伏?或者由他们二人偷偷潜入,小心查探,伺机救人?然程万里还是恳切劝道,那流霜老怪的剑术堪称登峰造极,此际晋王殿下的性命捏在他的手里,咱们切切不可擅自行动,万一不慎惹恼了那陆火离,反倒害了晋王的性命!

    于是,李义万分急切之下,只得于今日一早就来到诏狱内,亲自劝说徐恪。可是,任凭李义与他师弟如何好言相劝,甚至于动了脾气,这徐恪仍然不为所动。令李义哭笑不得的是,徐恪说来说去,还是跟程万里转述的一样,无非一句话而已。“我徐恪已是一个阶下囚,有什么本事去救晋王?如今皇上已将我夺职下狱,若还有什么不满,尽快取我项上头颅就是!要我救人,恕难从命!”

    李义自然也听出了,徐恪言语中对皇帝的不满。可皇帝毕竟是他的父亲,他就算身份再如何尊贵,也没法令他的父皇,以一个万乘之尊,亲自到诏狱中给徐恪赔罪。

    更何况,李义也知道自己父皇的脾气,那可是天底下头一号执拗之人,要让他父皇向徐恪认错,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李义面对着这两位性情同样倔强之人,亦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先行回府,商议对策。

    对于晋王忽然被人劫持,最为焦急的,还是晋王的侧妃苏氏。苏氏自大明宫回府不久,就见到了从青衣卫赶回的王府总管汪简灵。在汪简灵一通详细禀报之下,苏氏终于知晓,自己的夫君并不是被魏王掳走,而是落在了萧国国师陆火离的手中。

    这一下,苏氏的心情,除了焦急之外,愈发地惊慌了。原先她以为下手对付晋王之人是魏王李缜。在苏氏眼中,李缜毕竟还是晋王的亲四哥,纵然将晋王掳走,亦不会轻易要了晋王性命。可一旦她从汪简灵的口中得知,劫持晋王之人竟是一位武功高手,只眨眼间就将十二名王府护卫尽数刺死。苏氏又如何不为自己的夫君忧心不已?

    苏氏也从汪简灵的禀报中知晓,那陆火离给了天子一纸薄笺,上面明确写道,须青衣卫徐恪一人,持玄黄剑来换取晋王的性命。而且,陆火离只给了三日的限期,若限期一到,徐恪与玄黄剑不至,陆火离送还的就将是她夫君的人头!

    苏氏的想法与天子一样,此时此刻,要想保住晋王性命,除了依照陆火离的吩咐去做之外,已别无它法。然她一直等了一日一夜,仍未听到天子派徐恪前往金顶山救人的消息。她辗转打听之下,便得知是徐恪宁肯

    被天子杀头,也不愿前往金顶山,去解救昔日陷害他的晋王。

    苏氏得知此事之后,心里面对徐恪是又气又急。然她挂念着夫君的安危,自不愿听任时间就这么一分一刻地流逝。她思前想后,便觉要改变徐恪的心意,救出自己的夫君,还得从根源上下手。

    于是,苏氏一咬牙一跺脚,便命汪简灵备车,自己坐上了王府的马车,亲自来到魏王府,向魏王李缜“负荆请罪”……

    苏氏来到魏王府之时,已是午后未时,距离李重盛离开魏王府,不到半个时辰。她刻意将自己弄得发梢凌乱、妆容不整,见了李缜之后,当即俯身下跪,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哀哀求告,求魏王饶恕她在御前胡言妄告之罪,并乞魏王无论如何也要劝动徐恪,让他尽快前往金顶山,救一救她的夫君!

    魏王原本正要出门,见了苏氏哭得死去活来又满面憔悴之状,只得命王妃扶住她起身,又好言安慰了半日。直到魏王一再点头答允,他必能劝动徐恪出马,苏氏才满面泪痕地离去……

    自晋王妃离去之后,李缜当即就命马华成备车,时日紧迫,他也不敢再行耽搁。

    李缜吩咐了王妃钮氏几句,大意是让她仔细照看弘恩与弘波,这几日须得让他们好生读书,勤做功课,待过得几日,父皇将他们二人接入皇宫之后,这兄妹二人在他们皇爷爷面前,可不能失了礼数!言罢,李缜便坐上了马车,径出王府而去。

    不过,李缜出了魏王府之后,却没有径直前往青衣卫,而是转道往东北,先去了大宁坊的赵王府。

    待李缜进了赵王府之后,兄弟两人来到书房落座,两人未及寒暄,当即就说到了晋王这桩案子。

    李缜此来,就只有一个疑问。

    为何那萧国国师陆火离,会指名道姓要徐恪持剑前去换人?

    依照陆火离纸上所言,他劫持晋王的目的,应是为了那把上古之神器玄黄剑。且不言他要玄黄剑究竟是何用,但此人之用意既是为了要剑,又何必还要专门指派徐恪一人前往?只要宝物送到,任谁拿去,还不是一样?

    李义思忖了良久才道,他也是猜不透,那流霜老怪何以会多此一举?只不过,既然陆流霜有这样的要求,他们也不敢不遵。

    李缜沉吟了半晌,竟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道,这其中会不会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无病与陆火离、毛娇娇之间,兴许真的是暗中勾连?

    依照李缜的分析,在四月十六那一日,南宫不语与程万里带人前往徐府捉妖,半路上忽然杀来两个强援,一个是“流霜剑仙”陆火离,另一个是“和合金仙”毛娇娇。后来,听父皇所言,在钦天监正袁天罡的法眼透视之下,这两人实则一为鹿妖,一为猫妖。徐府之内本就暗藏着狐、鼠两妖,那日又来了鹿妖与猫妖,这便足以证明,无病与那些妖人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如今,半夜掳走晋王的也是那鹿妖陆火离,此人劫持八弟之后,又指名道姓要无病前去赎人。这会不会,是他们串通好了,用意就是为了

    救出诏狱中的无病?

    李义立时摇了摇头,说道绝无可能!

    李义让李缜尽管放心,说他师弟无病兴许与府内的狐、鼠两妖有些交情,但绝对不会跟鹿妖、猫妖狼狈为伍!

    见李缜还是有些疑虑,李义只得耐心地跟李缜说道起了其中的原委。

    依照李义的见解,无病绝不会跟陆火离串通一气,其原因有三点。

    其一、直到如今,无病尚不肯答应,拿着玄黄剑去金顶山赎人。如若他就是与陆火离等妖人早就串通好了,又怎会宁愿被杀头,也不肯离开诏狱?

    其二、无病的府里虽然住着两位妖人,然那两人他其实早就知道,他们也并非坏人。四月十六,南宫不语奉旨前往捉妖,中间虽来了鹿妖与猫妖,然那时无病已身陷诏狱,不能据此就断定,无病与那鹿妖和猫妖也是朋友。

    其三、无病自从来到京城,进入青衣卫任职之后,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待人也一直以人为善,何尝有过半分妖邪之举?他能被白老阁主相中,成为神王阁门下,天字门弟子,亦足以证明,他就是一个心性良善、品行端庄之人,又怎会与妖类私自勾通?

    听罢李义所言,李缜这才放心。

    先前,他父皇圣旨中,曾言之凿凿地判了徐恪一个“私通妖类,妄图虐害京城”之罪。这样的罪名非同小可,如若事后坐实,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罪!是以,李缜在做事之前,务必要将其中的前因后果都弄一个清清楚楚才行……

    两人在书房之内,一番促膝长谈,不知不觉业已是酉初时分。李义见李缜要走,便将他拉了回来,说道,我们兄弟亦有多日未曾同餐,今日既然来了,不妨一道用了晚膳再走!

    于是,李缜就在赵王府内,与李义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膳。席间,李缜也说起了,今日午时,父皇忽然微服到访魏王府,并与他全家人一道用了午膳之事。

    李义听闻李重盛今日去了魏王府的经过之后,心中略略思忖,便已豁然明了,原来,昨日父皇口里所言的那位“能劝动小恪之人”,说的正是自己的四弟,眼前的魏王李缜!

    想到此处,李义心下又不禁生出一股极其无奈之感。

    原本,无病是青衣卫的巡查千户,四弟位居九珠亲王,两人一个是年纪轻轻,身居要位;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就是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病被父皇下旨夺职下狱;四弟在紫宸殿上,险些以头触地,一命呜呼……而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的变故”,正是自己的八弟,晋王李祀的“功劳”。这两人因为八弟之故,可谓都倒足了大霉!

    如今,为了要解救自己的八弟,父皇到了关键之时,唯一能派得上用场的,竟然还是四弟与无病!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恐怕,此时此刻,就连身陷于山洞之内的那位晋王,也不会想到,此前他费尽心机,必欲将那个徐恪置之于死地,如今,他自己的性命,竟还要靠徐恪来搭救!

第一百八十章、无需多言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戌时、青衣卫诏狱、甲字十二号牢房】

    徐恪仰靠在牢房内的木床上,呆呆地空想着。

    他与明月吃过了晚饭之后,便令明月径回自己的牢房休息,留他一人独坐,对空怅想。

    此时此刻,他心中委实也有太多的疑问。

    他想着胡姐姐、书仙老哥、小贝妹妹与无能二弟到底去了何处?想着四月十六那一日,陆火离与毛娇娇因何会乍现于徐府之内,援助胡姐姐他们?想着陆火离又为何会突然劫持了晋王,他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徐恪想得最多的,依然是命轮之说。

    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他好心好意,在长安城的东市口,挥剑击退了化身“金翅魔王”的落阳,终于救下了晋王李祀的性命,可换来的是什么呢?是李祀对自己的恩将仇报!李祀非但不曾念及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反而为了谋取慕容嫣委身于他,竟不惜诬陷自己“私通魔族,企图残害人类!”并将自己打入了那里的诏狱,还判了自己一个“凌迟处死”!

    在如今的这条乙丑八线命轮中,自己原本以为终于避开了那个恩将仇报之人,可没想到,命运又将自己推向了一个类似的方向:

    两日之内,自己的好友程万里与师哥李义,连续来诏狱中劝他,前往金顶山去解救李祀。

    依照程万里与李义所言,他只需拿着一把“玄黄剑”,跟着晋王府总管汪简灵,前往金顶山下的一处山洞,将“玄黄剑”交给陆火离之后,便能换取晋王平安归来。只要他将这件差事办妥,他们都能保证,天子定能饶恕了他徐恪的所有罪名,非但放他出狱,官复原职,甚而会赏他一件大大的功劳!

    徐恪也曾想过,若能借此洗脱自己的所有罪名,也好早些出得这所诏狱,早些去寻访救助胡姐姐他们。然而,若自己果然如此,岂不又与那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遭遇一样,又将自己亲手推向了一样的方向?

    那晋王李祀,费尽心机、使尽手段,必欲将自己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自己却还要前往金顶山,将他自萧国国师的魔掌中,亲自解救出来?

    在徐恪的心中,晋王能被陆火离掳走,实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似李祀这样的阴险小人,若能就此死了,那是最好不过!自己还要去救他作甚?难道,等着他回长安之后,再来陷害自己?

    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经历,已让徐恪对李祀的为人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是以,徐恪心中总是有一种隐忧,他担心,若自己真的救了李祀,到头来,又会给自己换得一个“恩将仇报”的结局……

    可是,他的师兄赵王李义,还有禁军大总管程万里,甚至于,竟连这几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明月姑娘,都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劝他放下成见,还是先救人要紧。无论如何,李祀是大乾的一位七珠亲王,而对手又是萧国的国师陆火离,于情于理,徐恪都应奋力前往施救!

    徐恪心下不禁连连喟叹道:

    难道说,我无论在哪一条命轮中,都逃不开相同的命运?

    这个李祀,非但是我命中的克星,而且,在此人落难之时,我还得奋力去营救他?!

    命轮究竟是何物?是否这世间所有人的命运,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任你奋力挣扎,始终脱不开命运的掌控!

    即便你换了一条

    命轮,可结局依旧是朝着一样的方向。

    只是,自己与小贝之间的命运,怎地却在这条命轮中,生出恁大的变化?

    一想起姚子贝的近况,徐恪又忍不住忧心不已。

    小贝已经身怀六甲,之前,他就见小贝一直面色不佳,又听胡依依所言,小贝这段时日,非但饮食甚少,且心情一直郁郁不欢,这样的状态,对一位怀有身孕的女子而言,可委实不是一件好事。

    四月十六,南宫不语又带人前往徐府捉妖,胡依依虽带着小贝逃脱,然小贝以一个孕妇之身,前番已息养不足,如今又迭遭变乱,她的身子还能撑得住么?

    他知道小贝的脾气,小贝心里认定的事,就绝不会轻言更改。小贝定要生下怀里的孩子,他也无权阻拦。可是,在原先甲子十二线的命轮中,小贝可没有这般艰辛的过往呀!

    看来,命轮之变化,委实也说不清楚!

    ……

    徐恪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那甲字十二号牢房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徐恪心中不禁诧异道,都这么晚了,还会有谁过来看我?

    徐恪听到门外传来的,是北安平司百户古材香的声音:

    “王爷,徐千户就在里面!”

    “嗯,你且退下吧!”

    随后传来的那个声音,徐恪却分外熟悉,他心下立时一喜。

    “薛大哥!”

    果不其然,门外走进来两人,一个身形瘦弱,宛若细柳迎风,是魏王李缜;另一个身形魁伟,仿佛巨木参天,正是官封右羽林卫大将军的薛涛。

    “哈哈,无病兄弟,咱们可有好多天没见啦!”薛涛大步走到徐恪身前,轻轻地擂了徐恪前胸一拳,爽朗地笑道。

    “薛大哥,你怎地来啦?”

    “俺老薛早就想看你来啦!无奈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啊!今日,听说殿下要来诏狱里看你,俺老薛就跟来啦!”

    薛涛随即朝徐恪连使眼色道:

    “无病兄弟,殿下亲自过来探望你了!”

    此时的李缜,却远远地站在薛涛的身后,双眼也并未瞧着徐恪,而是左右四顾,仔细打量着这间外间人谈虎色变的天字号牢房。

    毕竟,当日的含元殿早朝上,魏王对自己几乎是救命之恩,徐恪忙从木床上起身下地,走到李缜身前,单膝跪地,拱手道:

    “无病参见魏王殿下!”

    “起来,坐!”

    李缜亲手将徐恪搀扶起身,脸上的神情,已不是往日的威严冷峻,而是一股如慈父般的温暖随和。

    李缜随即吩咐薛涛,退出牢门之外,仔细守在那里,不得令任何人靠近。

    薛涛当即领命退下,牢房内就只剩下了李缜与徐恪两人。

    两人随即在牢房内那唯一的一张方桌前坐下,牢房内还有明月先前已煮好的半壶热水,此际尚且温热。徐恪便拿来两个黑碗,倒入了一些温热的白水,算是两杯暖茶,放到了自己与李缜的面前。

    李缜盯着徐恪的面目看了半晌,眼眉间竟难得地起了一阵笑意。

    “半个月没见,听说你一直呆在诏狱里,今日一见,你的气色,倒还不错么?”李缜微笑着言道。

    “殿下,这里的人多半曾是我的手下,我如今虽成了一个阶下囚,然他们倒也没有慢待于我!”徐恪勉强找了一个理由

    ,应付道。

    “知道本王今夜为何来找你么?”李缜一贯的风格,就是开门见山,他并不喜过多的寒暄。

    “殿下莫不是,也要劝我去金顶山解救晋王?”

    “正是!”

    “请恕无病斗胆,不敢应命!”

    “为何?”

    “殿下,无病此时,不过诏狱内的一个钦犯,自身的性命尚且难保,何来的本事,还要去解救晋王?”

    徐恪此时所言,还是跟程万里、李义说的一样。

    李缜端起那只黑色的大碗,喝了一口里面的温水,只觉味道甚是苦涩,仿佛还有一股怪味,与他王府内冲泡的“杭州龙井茶”,不啻天壤之别,然李缜也并未蹙眉,而是反问道:

    “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晋王之故,你被天子下旨,判了一个‘私通妖类’之罪,你原本无罪,却无端被夺职下狱!如今,你官职未复,冤屈未伸,凭什么就要冒性命之险,出城去解救晋王?”

    “……”

    徐恪并未答话,而是低下头,顾自拿了黑碗,也喝了几口碗里的温水。这些水都是明月从诏狱中央的那头水井中打来,因为水井久处于阴气深重之地,是以水里总有一股怪味。

    徐恪喝水之际,仿佛又想起了,在那一条命轮中,他曾与胡依依、姚子贝等人一道生活,虽然他们每日所喝的温水,尚不及此时他黑碗中的井水,然那一个多月的生活,却是他久久无法忘怀的快乐。

    李缜又接着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象晋王这种人物,既然落入了陆火离之手,索性死在了那萧国国师的手上,倒也落得干净?省得日后,再有人暗中监视你、陷害你,处处要置你于死地?”

    徐恪抬起头,随口答道:

    “难道不是么?”

    “糊涂!”李缜随即话锋一转,便道:

    “大丈夫行走于世,当心存大志,岂可自误于芥蒂小怨?”

    “……”徐恪低头不语,心道,晋王一心要让我死,非但陷我于诏狱之内,还专门送了一颗“眠花丸”进来“犒劳”我,这些难道还是“芥蒂小怨”么?

    李缜见徐恪不语,遂接着道:

    “无病,你道本王这一次专程进诏狱来看你,是让你去解救晋王么?本王实话告知于尔,本王要让你救的,并非是晋王!”

    “哦?殿下还想让我救谁?”

    李缜放下了黑碗,脸色一正,侃侃言道:

    “本王想让你救的那个人,他姓徐,名恪,字无病!在本王眼里,他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他年纪虽轻,却能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以造福黎民为所求!他为官刚正不阿、清正廉明,他行事不畏权贵、锄强扶弱!他堪称百官之楷模、为人之典范!不知这个人,你可还认得否?!”

    “殿下,无病区区一介草莽,如何敢当殿下如此谬赞?”徐恪听魏王竟能如此评价自己,这一刻,他心中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感动。

    能得这位闻名朝堂的“铁面王”如此夸赞,试问满朝文武中,能有几人?

    “别的话本王不想多言,本王今夜就只想问你一句,本王心中的这位‘徐无病’,你到底,愿不愿救?”

    ……

第一百八十一章、求我所愿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戌时、青衣卫诏狱】

    自四月初四,徐恪将自己关进诏狱以来,转眼便已有半月之久。

    他在诏狱中,一直在思索着几个问题,那就是,这一次他为了救人,将自己弄成了一个“丢官去职、身入诏狱”的结局,这样做值得么?将来,若再次遇上类似的事,他又该如何选择?他究竟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论官位,他方当及冠之年,就已是一位四品的千户,在大乾三百年的官场上,可谓是前无古人。

    论武功,他在玉山草庐之前,蒙“雨庐翁”指点,虽仅习得一招剑法,却威力无穷,受用至今。

    论际遇,他先后被秋明礼、李缜相中,成为户部尚书的学生,魏王的得力门下,后来,他竟还能被白老阁主看上,又成为神王阁天字门的弟子。

    在他还不算长的人生中,已经获取了太多的好运!诚如一直在诏狱里陪侍他的明月所言,大人真的是一位好运之人。

    是以,徐恪心中,每每也生出这样的感慨:

    上苍待我,已如此眷顾,难道,我还要这样碌碌无为么?

    我若与那些凡俗之人一样,以圆滑保护自己,以世故装点自己,时时左右逢源,处处谨小慎微,我自会仕途畅通,人生平顺,然而,那样做,又有何意?

    纵然位极人臣,纵然家财万贯,纵然妻妾如云,那又如何?

    百年之后,我依然不过枯骨一堆!

    上苍给我的这一趟人生,就是让我来做这些的吗?

    我何其有幸,能得上苍如此垂青。我行走于世,自当行我之所行,求我之所求,岂可如那些世间俗人一般,只知追名逐利,终日蝇营狗苟?我若活成那般,岂非莫大不幸!上苍若知我如此,亦必唉声一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我徐恪,自小于屯邅之中行来,不觉间竟已至风景独好之处!我受上苍如此好运,又岂能,妄自菲薄?!

    ……

    徐恪心中这样想着,渐渐地便也已经有了答案。

    他这样做,值得!

    就算下一次,再下一次,遇着同样的事,他也依然会如此而为,并不会因为曾经吃过苦,碰过壁,就要如同那些世俗之人一样,非得变得圆滑世故不可。

    因为,他心中有“道理”二字。

    这个“道理”一直存于他的内心,仿佛自他出生之日起,就未曾

    有所更改。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

    这个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每个人生而平等,并无贵贱之分,每个人的权利也都一样!

    这个世界,不能成为一个只要你有钱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

    徐恪也暗下决心,无论将来怎样,他的一生,都将遵循自己的内心,守护心中的那份“道理”!

    尽管,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因一时不慎,将自己陷于诏狱之内,落得一个“夺职下狱”的下场,代价不可谓不大!

    说穿了,无非是他不忍见翠云楼内近两百条人命,都要跟着韩王陪葬的结果。于是,他在含元殿的早朝上,竟不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揭发韩王私自开设妓院的丑事,他也因之触怒了当今天子。

    要不是靠着韩王李缜的一力维护,天子在盛怒之下,除了乱棒将裴才保打死,说不定也会当殿赏他几十大板,然后逐出朝堂、永不叙用!

    为了救下那一百余位青楼女子的“贱命”,竟不惜堵上自己的前程,得罪当今的圣上,这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都会完全无法理解。

    没有人会赞同他这样做,也没有人会佩服与欣赏他的这份勇气,更没有人会称颂与传扬他救人的意义,甚至于,会有为数不少的人,在得知他行事如此冲动之后,还要大骂他一句:

    这小子,疯了吧!

    然而,这世上竟还有那么一个人,他完全地理解徐恪这样的行为,内心深处由衷地欣赏徐恪这份不畏权贵的勇气,还充分肯定与赞扬了徐恪救人的意义。

    徐恪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是天子之下、万人之上的魏王李缜!

    这一刻,他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份知己之感。

    徐恪忙从座间站起,向着李缜拱手为礼,恳切言道:

    “殿下心中的那位‘徐无病’,我愿意救!”

    “好!”李缜也站起身,拍了拍徐恪的肩膀,赞许道:

    “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明日一早,本王就会进宫面圣,不出意外的话,午时之前,必有圣旨传来,命你拿着‘玄黄剑’赶往金顶山救人。时间紧迫,你接了圣命之后,须尽快动身,不可有片刻耽搁!”

    “殿下放心,无病记住了!”

    李缜又叮嘱道:“记住!你这一趟前往金顶山,只为救人!别的事一概不必操心!本王听说,那萧国国师武功不凡,你切不可与他纠

    缠,待‘玄黄剑’送到之后,即刻护送晋王回城!”

    “好!”

    ……

    李缜又仔细看了看徐恪,他蓦地又想起今日晌午之时,父皇同他所言,他愈发觉得眼前的无病与自己的四子弘恩,身形脸面,竟是如此地相似。虽说他在父皇面前,将此归结于“巧合之故”,然天下哪里会有如此之巧合?

    李缜见话已带到,此际徐恪也已被他说动,时日紧迫,他便不再多做停留,在转身出门之前,他又问道:

    “无病,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本王帮忙的么?”

    “哦!倒真的有一件事,需要殿下帮忙!”

    徐恪顿时想到了,隔壁的甲字十一号牢房内,还住着那位明月姑娘。他若明日得了圣命,那就得即刻动身,离开长安城,前往金顶山去救人,也不知前路究竟会发生何事。自然,这位明月姑娘,可不能再让她留于诏狱之中了。

    “殿下,诏狱里还住着一位明月姑娘,这几日,切盼殿下能将她妥为安置,待此间事情一了,我自当……”

    “明月?就是翠云楼的那个明月?”李缜立时问道。

    “正是!”

    “明月怎会被关在诏狱内?父皇不是已免了她的罪么?”

    “殿下,这件事,说来话长……”徐恪的脸色不禁有些尴尬。

    “她在何处?”

    “就在隔壁的那间牢房!”

    “带我去看看!”

    于是,徐恪只得领着李缜,又走进了隔壁的甲字十一号牢房之内。

    徐恪将明月叫到李缜近前,言道:“明月姑娘,这位便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魏王殿下!当日,圣上能降旨免了你的罪,也全靠魏王之功!”

    明月忙俯身朝李缜跪倒,恭敬谢道:

    “民女明月,叩见王爷,谢王爷救命之恩!”

    “罢了,起来吧!”

    李缜略略地看了明月一眼,又目光一抬,扫视了一下牢房内内的陈设,对此间的情事,心中便已大致了然。

    李缜面朝徐恪,神色中有些不满道:

    “她可以跟本王走,不过不能进王府!这几日,本王会将她安顿在一处别院内,等你救回晋王之后,自己去接她便是!”

    徐恪心中大喜,忙朝李缜俯身行了一个大礼,恳切言道:

    “多谢殿下!”

第一百八十二章、猝然二选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二、巳时、青衣卫诏狱】

    李缜说服了徐恪之后,便带了明月,与薛涛一道,匆匆离开了诏狱。

    出牢门之前,李缜多了一个心眼,命薛涛找来一件王府护卫的衣服,给明月换上之后,这才从容走出了青衣卫的大门。

    当夜,李缜就命薛涛将明月暗自护送至自己在城南的一处别院之内,好生安置。

    自然,薛涛也得了魏王的严令,明月暗藏于魏王府别院之事,不得为任何人所知!

    匆匆一夜之后,俟翌日天明,李缜便坐车赶往大明宫,急向天子奏明了这个好消息。

    李重盛闻言大喜,当场就令内廷大总管高良士,亲往诏狱内传旨。

    皇帝在旨意中,非但赦免了徐恪的所有罪名,还将那把御用昆吾剑,再度赏赐于他。

    于是,高良士的手中还带上了两把宝剑,一把是上古神器“玄黄剑”,另一把则是徐恪原先的佩剑昆吾剑。

    高良士不敢怠慢,急忙骑上快马,急匆匆来到了青衣卫。

    这一次,高公公脚步迅疾,他叫上了青衣卫都督沈环之后,便与沈环一道,走入甲字十二号牢房之内,高声宣旨。

    徐恪跪地谢恩之后,双手接过两把宝剑,他将自己的那把昆吾剑重新佩在腰间,心下亦不禁感慨万千。

    这一次,高良士来得匆忙,牢房内除了沈环之外,其余的几个千户都未能来得及前来一同见证,牢房内不免冷清了许多。

    沈环见徐恪已然被天子下旨免罪,便走上前去,称贺道:

    “徐千户,恭喜你呀,终于不用再住在诏狱里了!”

    徐恪略略拱手,算是回礼。

    “沈都督,客气了!”

    时日紧迫,晋王还在陆火离的手中,三个人顾不上多话,依照高良士的吩咐,徐恪立时就要动身,前往金顶山下。

    当下,徐恪便跟着高良士、沈环一道,往牢房外走去。

    他走过诏狱内的一重重铁门,走过青衣卫内的每一处廊檐,走过开着花草的每一处庭院,直至走到了青衣卫的大门之外。他这一路走来的感觉,就仿佛是自己从深渊之底,走向了高山之巅,走向了明媚天光!

    那些卫卒们满是惊叹和艳羡的目光,无不在告诉他,他徐恪从此自由了,从此又跃升为一个“人上之人”,不用再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诏狱之中!

    看着诏狱之外,天穹之上,那一抹温暖而绚烂的日光,徐恪心中不禁又生起一丝如梦似幻之感……

    仔细算来,他自四月初四进入诏狱,到了今日蒙圣上降旨,离开诏狱,这一进一出,恰好是一十八天。

    徐恪恍惚记得,当日他与南宫不语在长安东市,忽遇一位白发老道,为他们各自课过一卦。依照那老道所言,自己近日会有牢狱之灾,这一进一出,便是两爻之数,一十八日!

    徐恪不禁心下苦笑,难道说,这世间一切,都是早有命数?

    ……

    此刻,青衣卫的大门之外,早有一辆马车等候着,那驾车之人,正是晋王府的总管汪简灵。

    高良士送徐恪上车,又殷切叮嘱了几句,大意是,你这趟差事若办得顺利,只需将晋王爷平安带回,圣上必会龙心大悦!到时候,圣上非但能让你官复原职,说不定,还会给你加官进爵呢!

    徐恪点了点头,也不多话,上了马车之后,便命汪简灵驾车,往金顶山而行。

    一路上,徐恪心中依然在苦笑:

    天子在旨意中,虽然尽数赦免了他的罪,但也只字未提让他官复原职之事。

    也就是说,他此刻虽然不用被关入诏狱,但自己的身份,竟还是一个平民之身!

    天子的意思很简单,一切还得看你能不能顺利救出晋王!

    看来,这位大乾的皇帝,对他这一趟金顶山之行,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汪简灵驾着马车,载着徐恪,两人一路往南,出了长安城南的明德门后,又行了数里,到了一个僻静之处,汪简灵忽然勒马停车,转身走进了马车帷幔之内。

    “徐大人,小的是晋王府总管汪简灵。”

    “你有何事?因何停车?”徐恪诧异道。

    “徐大人,小的受晋王妃所托,要将这一包物什,交与大人,请徐大人务必收下!”

    徐恪接过汪简灵递过来的

    一个羊皮小包,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厚厚的银票,每一张银票的面额均是“一千两”。他粗略一估,便知这包裹中的银票,少说也有五万两!

    徐恪不由得连连苦笑,心道,看来,不光是天子,连带着还有一位晋王妃,他们都对自己究竟愿不愿救出晋王,还是心存怀疑。

    自己好心好意,出了诏狱之后,连自己的家都没来得及回,家人也没来得及去找,甚至于,连一口热饭都还没顾得上吃,就心急火燎地赶往城南去救人,可在这些人的眼中,竟还是怀疑自己救人的诚意!

    “你这是何意?”徐恪面色不快,冷然问道。

    “徐大人,这只是王妃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少,若大人能将我家王爷平安带回,王妃说了,到时候,还另有一份厚礼致谢!”汪简灵忙回道。他见徐恪面露不悦之色,心道,我家主母一气给了你白银五万两,难道你还嫌少么?!

    “不用了!这个你还是自己带回去吧!”

    徐恪将那个裹着一叠巨额银票的包裹,又送回汪简灵的手中。

    汪简灵面色有些为难,他又将包裹送到徐恪面前,恳求道:

    “徐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请大人务必收下!”

    徐恪眼珠一瞪,凛然道:

    “你再婆婆妈妈,耽误了营救晋王的时辰,我可不管!”

    “是是是!小的这就赶车!”

    汪简灵只得将包裹重新藏好,再次催动马车,往南而行……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金顶山下的一块巨石前止步,汪简灵下了马车,左右观望,面带诧异,不住地抓耳挠腮。

    “怎么?地方不对么?”徐恪遂问道。

    “应该是这里!不过,那一晚我明明见到是一个山洞口,怎地今日变成了一块巨石?”汪简灵东张西望,兀自疑惑道。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不会错!小的记性一向很好,这里周围的景色都对,就是这块石头,有些突兀……”

    徐恪只得下了马车,往四处寻找别的洞口。他腰间悬着自己的昆吾剑,手里抱着皇帝给他的“玄黄剑”,信步在山下而行,然而找来找去,除了马车前的那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外,却依然是别无所见。

    就在两人均茫无头绪之时,忽闻訇然之声传来,两人眼前的那一块巨大的山石,竟然向旁移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处幽深的山洞。

    从山洞之内,盈盈而出一位身姿绮丽、妩媚绝伦的女子,正是这两个月来,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的“和合金仙”毛娇娇。

    这一次,毛娇娇却并未如之前一般,一上来就施展她勾魂夺魄的魅惑之术,她朝徐恪招手道:

    “徐公子,请随我来!”

    徐恪望着眼前的山洞与洞口的毛娇娇,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禁大感奇怪。眼前的这快巨石能訇然中分,已令他分外之奇,而今日的毛娇娇,言语如此淡定从容,竟令他更觉诧异。

    于是,徐恪便跟着毛娇娇步入山洞之内,那汪简灵想要跟进,然只是往山洞里望了一望,立时就吓得却步不前。

    山洞并不太深,徐恪跟着毛娇娇,只是往里面行了约有数十步,便走进了一处石室之内。那石室分外宽敞,里面有石床、石桌、石凳、石台等物,若不是里面的气息甚为阴寒,倒也是一处天造地设的上好居所。

    徐恪只见石室内的一张石台之上,正盘腿而坐一人。那人年约四旬,身形极高,面目又极瘦,满头长发却是银白之色。他心中暗道,原来,名动江湖的“流霜剑仙”陆火离,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徐恪遂向陆火离抱拳拱手道:

    “大乾青衣卫巡查千户徐恪,见过陆国师!”

    陆火离双目微微睁开,见了徐恪,却冷哼道:

    “今日,在这一处山洞里,我不是什么国师,你也不是什么千户!”

    徐恪心下略作思忖,便已知陆火离话中隐含之意,他虽是萧国的国师,然今日劫持乾国的皇子,此事与萧国并无干系。自然,对方的话语里,也暗讽自己此时不过一个诏狱中刚出来的囚徒而已,哪里是什么青衣卫的千户?!

    徐恪再度抱拳道:

    “晚辈徐无病,拜见陆前辈!”

    这一次,他行的是江湖之礼,拜的是江湖辈分。以陆火离成名江湖已数十年之久

    ,徐恪这一声“前辈”委实在情理之中。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陆火离居高临下,凛然问道。

    “前辈所要之物,晚辈已经带来!不过,晚辈想先见一见晋王!”徐恪道。

    陆火离朝身旁的毛娇娇以眼神示意,毛娇娇便走进山洞内里的另一间侧室之内,将晋王李祀拉了出来。

    这时候的李祀,浑身被绑,头发散乱,脸容憔悴,满面皆是惊恐之色。

    “别杀我!别杀我!我……我有很多钱,我……我都给你们!求你们别杀我!”李祀被毛娇娇一路拖拽着,浑身已是狼狈不堪,然他以为对方此时强行将他往外室拖拽,是失去了耐心,要处理自己这个“人质”,是以惊恐万状、连声求饶道。

    “你别怕,有人来救你了!”毛娇娇却安慰李祀道。

    李祀努力从地上坐起身,抬头仰望着徐恪。他与徐恪虽然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集,但在朝会之时,两人毕竟多次见面,自然相互也都认得。

    “徐千户,谢天谢地,你终于来啦!”李祀见了徐恪,立时惊喜地呼道。看得出,他这一脸欣喜之状,不似伪装,仿佛此刻的徐恪,就是他许多年未见的一位知交好友一般。

    徐恪见李祀虽然浑身被绑,但没有半点伤痕,心中也就放心。他将手中那把金光灿灿的“玄黄剑”高高举起,说道:

    “前辈要的玄黄剑,晚辈带来了!”

    忽然,徐恪只觉高台上人影一晃,那位脸容清瘦的陆火离,已然期身来到了自己的近前,他右手手掌骤然一松,手掌中的那把“玄黄剑”,就已到了陆火离的手中。

    “玄黄剑,玄黄剑!好一把玄黄剑啊!”

    陆火离连着念了三遍“玄黄剑”之后,左手一抖剑鞘,那把金光灿然的“玄黄剑”,剑身已然离鞘,倏然飞入空中。陆火离右掌一动,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五尺长的流霜剑,只听“叮”地一响,他流霜剑出手,剑光一闪而过,竟将那柄金光闪闪的“玄黄剑”猝然断作了两截!

    “陆前辈,你!你因何毁我宝物?!”

    徐恪见陆火离才刚刚得了宝物,就亲手将之击为两截,不禁大为愠怒道。

    “哼!你以为,这一把宝剑,真的就是‘玄黄剑’?”陆火离神情凛然,兀自冷哼道。

    “难道,这不是玄黄剑?”

    “玄黄剑乃是上古神器,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断的?傻瓜!你被你们的皇帝给骗了!”

    陆火离依旧是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徐恪,然而,瞧他脸上的神色,却无一丝意外,仿佛这样的结果,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不可能!”徐恪忙走到三步之前,俯身捡拾起地上的那两截断剑,可他看了半天,也不得不信,这哪里会是一把上古的神器?

    他在神王阁内,穿越至另一条命轮的时候,也曾听闻这玄黄剑的大名。那可是与“洪荒钟”齐名的两件上古至宝,如何能在陆火离的流霜剑下,竟会这般不堪一击?!

    徐恪心中不禁万分地沮丧,看来,陆火离所言一点也没错,皇帝非但未能完全信任于他,交给他赎人的宝物,竟然还是一把假剑!

    坐在地上的李祀,原本双眼中已经燃起了希望,此时眼光也再度黯淡了下去。他心中好似更加委屈,父皇为何会送来一把假剑?难道我在父皇的心目中,竟比不上一把宝剑重要?

    陆火离再次冷笑了三声,森然道:

    “你带了一把假剑就想赎人,你把我‘流霜剑仙’看成了一个三岁小孩么?”

    徐恪抬起头,迎向陆火离冷然的目光,他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陆火离又道:

    “看在你一口一个‘长辈’的份上!现下,本剑仙给你两条路走!”

    “其一、你只要拿起这把断剑,将这个晋王杀了,本剑仙也不为难于你,你即刻就能回你的长安!你只需给你们的皇帝带去一句话就行!”

    “其二、你可以求本剑仙放了这个晋王,不过,你自己就得留下!本剑仙的那句话便让他带回!”

    李祀听到了这两句话,原本黯然的目光中,顿时现出惊恐的神色,他抬眼望着徐恪,脸上已满是哀哀求恳之色……

    “怎么样?哪一条路,你选好了么!”

    陆火离却笑意吟吟地问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流霜一剑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二、午时、城南金顶山、山洞石室内】

    听罢陆火离之言后,徐恪手持断剑,一步一步走到李祀身侧,他双眼紧紧盯着那位一直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七珠亲王,眼眸中不禁射出一道冷峻又灼然的光芒。

    旁边的陆火离依旧在冷笑道:

    “就是这个人,一直想害你,非但诬告你‘私通妖类’之罪,将你弄得丢官下狱,而且还千方百计要取你的性命!今日本剑仙就给你这个报仇的机会,让你一剑结果了他!”

    李祀忙奋力后退几步,双眼惊恐地看着徐恪:

    “徐千户,你……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吧?”

    徐恪冷冷一笑,手中断剑便已倏然出手!

    李祀双目一闭,心道,他奶奶的!老子就这么死了么?

    蓦地,李祀只觉自己手脚一松,徐恪断剑一划,只是割断了绑缚自己的绳索,并未取他的性命。

    李祀慌忙站起身,又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身上竟能毫发未损!

    只见徐恪将手中断剑扔在了地上,冷冷地言道:

    “你走吧!”

    李祀哪敢怠慢,此际再不多想,急忙踉踉跄跄地,拼命跑向山洞之外。他一边跑,一边还听到陆火离那阴冷的声音在耳边不断传来:

    “一个受恩却不知报恩,一个有仇却不敢报仇,这就是愚蠢的人类!……”

    李祀拼了浑身力气,终于冲出了山洞之外。

    待他见到了洞外那温暖而绚烂的阳光后,他不禁感到浑身一阵舒坦:

    “我终于自由啦!这种感觉太舒服啦!”

    这时,他耳边却又响起了陆火离那满是嘲讽的狂笑之声:

    “告诉你的父皇,本剑仙此来长安,就只为取剑而来,与萧国并无半点干系,若有打扰之处,还望莫怪!哈哈哈……”

    李祀吓得浑身一个机灵,他急忙回头,山洞内却是空空如也。

    汪简灵一见李祀脱身而来,急忙大喜道:“王爷,您可算回来啦!”

    李祀忙一个箭步,跨上了马车,急切吩咐道:

    “快!快驾车回府!”

    “王爷,徐大人还没来呢!”

    “他不会来了!你赶紧驾车,走!”

    由于对陆火离的极度恐惧,直至此刻,李祀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颤抖。他在山洞内已被陆火离关了将近三天,此时一旦脱身,哪里还敢有片刻停留?

    汪简灵不敢怠慢,急忙操起长鞭,朝健马的后臀猛力地一甩,口中尖声大喝:“驾!”那两匹健马四蹄奔踏,马车瞬间启动,朝北面的长安城快速行去!

    李祀尚不放心,又掀开帷幔,探出头,望了望马车后面,只见马车已行了长时,后面仍无人追来,他这才放下心来。

    李祀不由得仰天舒了一口长气,暗道,苍天保佑!我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李祀心中又不由得大感奇怪,那陆火离真的就这样放自己走了?就算徐恪带来的只是一把假剑?!

    而那个徐恪,又怎会真的救了自己?

    一想到自己的性命,竟是这个徐恪所救,李祀心下也总算生出了些许愧意。他心道,亏得自己前些时日,没有去逼迫沈环动手,否则,若徐恪送命,今日谁来救他?

    ……

    ……

    山洞石室之内,陆火离听任李祀就此逃走之后,却忽然转身,出手如电,疾点徐恪上身两处大穴。

    徐恪一个愣神,上身“华盖”“玉堂”便已被点,他浑身气脉一阻,便只能僵立于当场,连口舌都不能运转自如。

    陆火离伸出手,在徐恪浑身上下、里里外外仔细地搜了一遍,终于从徐恪贴身之处,搜出了一块玄铁令牌。

    只见那块长条铁牌,长约六寸,宽约两寸,通体黝黑,头尖底圆,上端略宽,其下依次变窄,一面刻着一个“神”字,“神”字上方乃是一个太阳的图形,另一面刻着一个“王”字,“王”字上方刻着一个月亮的图形。

    陆火离满面欣喜之色,将毛娇娇召到近前,说道:

    “九妹,二哥果然没有猜错,此人身上,真的藏着‘神王令’!”

    “二哥,这就是‘神王令’?”毛娇娇看着陆火离手中的那一块玄铁令牌,除了上有一“神”一“王”两字之外,别的却也平平无奇。

    陆火离将神王令微微一扬,得意地言道:

    “这块神王令,如假包换!有了它,二哥就能走进那座天下闻名的神王阁啦!”

    “二哥,原来你让那老太监传信,只准徐恪一人前来,你真正想要的,是这块神王令啊!”毛娇娇此时,也总算领会了他二哥的意图。

    陆火离冷哼道:“乾国的老皇帝何等狡猾!二哥早就猜到,他们必会让此人送来一把假剑!可笑他们任谁也不会想到,二哥真正想要的,恰恰就是这个徐恪!”

    此时的徐恪,虽然穴位被点,口不能言,但双耳却能闻声。他听得陆

    火离劫持晋王真正的意图,竟然就是俘获自己,心中自是惊诧莫名!他见自己一直贴身收藏的那块玄铁神王令,竟落入妖人之手,一时间,已急得脸色涨红,呼吸急迫!

    这块玄铁神王令,乃是他师兄赵王李义所赠。当初,他初入神王阁之时,便是靠神王令之助,这才进得神王阁主白无命的“皓园”之内。

    徐恪在神王阁内,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连上十三层楼,上到了神王阁之顶层。在那里,白老阁主便曾问他,想学哪一门功夫?

    可是,徐恪喜好用剑,他觉“雨庐翁”所授的一招剑法就已经妙用无穷,在那时便婉言谢绝了白无命的好意。后来,那位白老阁主见无技传授,便将那一块“神王令”作为见面之礼,赠与徐恪用作防身之物。

    徐恪一直谨记白老阁主的吩咐,将神王令贴身收藏于外衣之内。他虽知那一块玄铁令牌乃是一块三星的妙器,然而,个中有甚妙用,他却一直未知。

    他记得,在神王阁内,玄铁令牌中似是藏着一个女子,在他危急之时,那女子竟能发声指引。不过,他自出得神王阁之后,神王令就只成了一块铁牌,内里从未发出过任何声响。

    初时,徐恪心中还觉得奇怪,怎地神王令里的女子声音就此消失了呢?然则,过了多日之后,徐恪琐务缠身,渐渐地就将此事忘却。

    自徐恪出阁以来,至今整好是两个月。这两个月来,神王令一直静静地“睡”在徐恪的胸怀之内。不想,今日,这一块白老阁主亲自相赠的三星宝物,竟会不慎掉入陆火离的手中。此时的徐恪,如何能够不急?!

    此刻,毛娇娇见陆火离已得了宝物,遂劝道:

    “二哥既然已得了神王令,那么这个人,不如就……”

    “九妹说得对!”

    陆火离却没等毛娇娇把话讲完,右手只微微一动,手中流霜剑已然出手,只见那五尺长剑带着一阵烁烁青光,便直奔徐恪心口而去!

    在陆火离的心中,宝物既然已经到手,那么诚如毛娇娇所言,“这个人,不如就杀了吧!”

    此时的徐恪,莫说是穴道被点,就算他举动如常,也休想躲得开这疾如闪电的流霜一剑!

    毛娇娇心中大急,她原本想说的却是:“那么这个人,不如就让他走吧!”

    可是,她二哥陆火离可是名动江湖的“流霜剑仙”,他手中流霜剑一旦出手,哪里是毛娇娇能够阻拦得住?!

第一百八十四章、栖身灞山

    陆火离流霜剑出手,一招“斜月沉沉”径刺徐恪前胸,他满以为这一剑必能将徐恪穿胸而过,却徒闻“叮”地一响,流霜剑好似刺在了一件硬物之上,徐恪虽被他长剑戳得仰天倒地,然浑身上下,兀自毫发未损。

    陆火离自号“流霜剑仙”,非但他自创的三十六式“流霜剑法”闻名天下,手中的五尺流霜剑亦是一把削金断铁的利刃。此刻,他运劲出剑,却未能伤到徐恪丝毫,这在陆火离的一生中,几乎是绝无仅有之事。

    这一下,陆火离心中也不禁大为诧异。他忙欲上前,想仔细查看徐恪身上,究竟是穿了什么护身宝物?

    毛娇娇如梦初醒,她见徐恪幸得无恙,忙纵身上前,挡在了陆火离面前,急切言道:

    “二哥,你别杀他!这个人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呐!”

    “他救过你?你不是说,他曾在城南的那片小树林,往你腿上割了一剑么?什么时候,他又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二哥,之前,他虽割了小妹一剑,不过,就在上个月,小妹被一个小孩不慎抓入铁笼子里,都快要死了,也幸亏这人出手,才让小妹终于脱身!”

    “原来,上个月底,将你救出铁笼的,就是此人?”

    毛娇娇点了点头,又为徐恪求情道:

    “二哥就看在他曾救了小妹一命的份上,饶了他吧!何况,二哥先前已刺了他一剑,你身为‘前辈’,又岂能向一个穴位被点的‘晚辈’,连刺两剑?传出去,岂不是堕了二哥‘剑仙’的威名?”

    陆火离心下不以为然道,这里就是你我二人,若你九妹不跟别人乱说,有谁知道我向他刺了几剑?

    然则,他转念又想,毕竟这个人也算是救了九妹一命,我若真当着九妹的面杀了他,未免也伤了九妹的心……

    于是,陆火离对着徐恪冷笑道:

    “小子,算你走运!我‘流霜剑仙’不会向一个晚辈出第二剑,你既能受了我流霜一剑不死,你这条命,我就权且给你计在帐上!日后,你若再撞到我流霜剑下,定然不饶!”

    言罢,他朝毛娇娇挥了挥手,两人便欲离洞。

    可是,陆火离忽然又想到了徐府内的胡依依,他心道,令大姐神魂颠倒、痴心迷性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于是,陆火离又从石室内找来了一条长索,将徐恪周身紧紧绑缚,扔进了先前关押李祀的那间侧室之内。

    毛娇娇不禁问道:

    “二哥就不能放了他么?”

    “不能!”

    “为何呀?”

    “没有为何!”

    “可是,我们若就这样离开,只把他一人捆绑着扔在洞里面,无人给他饮食进水,他会死的!”

    “这样的一个傻瓜,死了岂不更好?”

    毛娇娇不知他二哥为何又忽然将徐恪捆绑扔进了洞中,而且对自己还有些愠怒,她见陆火离脸色紧绷,一脸怒意,便不敢再行多言。

    当下,陆火离便与毛娇娇一道走出了山洞之外,又暗使法术,将那一块“巨大的山石”缓缓推来,重新闭合了洞口。

    陆火离拍了拍手掌,心道:“小子!陆某未曾亲手杀你,你若真的死了,杀你的也是老天!到时候,就算大姐怪责,去找那老天便是!”

    陆火离看了看天色,此时头顶的一轮旭日已缓缓往西,算算时辰,也已是未牌时分了。

    “九妹,肚子饿了么?要不要?二哥带你去得月楼?”

    两人直到此刻,尚未用得午膳,陆火离便欲邀请九妹一道去得月楼享用一顿丰盛的午宴。

    “好呀!小妹可有好多天没去得月楼啦!”毛娇娇立时抚掌欢呼道。

    于是,这兄妹二人便一路往北,直奔长安城而来。

    ……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就进了长安城北的得月楼。这个时辰,午饭已过,晚膳还早,正是酒楼最为空闲的时候,两人便在底楼的大堂内,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相对而坐。

    今日,陆

    火离喜得神王令,他心中高兴,便跟小二点了满满一桌子的丰盛菜肴,又要了两壶二十年陈的“汾阳醉”。

    两个人都是修行千年的大妖之身,原本就是上好的脾胃,此际当着满满一桌子的精美菜肴,更是胃口大开。于是,兄妹二人,各自斟满了酒,一边畅饮,一边大吃……

    直至酒已足、饭半饱之后,陆火离才放下碗筷,两人一边慢慢吃喝,一边随意对谈。

    陆火离先是告诉毛娇娇,接下去这几日,自己就要孤身前往神王阁,到那座令天下人无不神往的高楼之内,去一探究竟。

    自然,陆火离也讲到了自己要进到神王阁内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寻找那一件上古神器,玄黄神剑!

    陆火离又郑重叮嘱毛娇娇,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让毛娇娇切切不可再随意出入于长安城中,更不可妄自寻找青壮男子,与他们行“和合之术”!

    依照陆火离之言,长安城内,实在是卧虎藏龙之地,有二哥在你身边照应,尚且不能保你万全,这几日二哥要去找玄黄剑,九妹务须老老实实呆在城外的山洞,切切不可妄动于长安城内!

    陆火离又吩咐毛娇娇,自今日之后,不可再行回到城南的金顶山洞中。

    毛娇娇忙问何故,陆火离当即答道,自他们放了晋王之后,金顶山的那一处洞穴,就已经不再安全。只要晋王回城向他父皇禀报,就定会有大批人马前来“偷袭”。

    毛娇娇就疑惑道,既是如此,二哥为何不当场就杀了那个晋王?

    陆火离却笑道,他观察了晋王几日,见这个王爷实是一个难得的“怂包货色”,此人心机险恶又无耻阴毒,这样的货色对于萧国而言,实是一个难得的“内助”!他毕竟身为萧国的国师,见到乾国居然有如晋王这般的“好货色”,又怎舍得一剑杀之?

    毛娇娇当时又好奇道,那么,二哥又为何想让徐恪将晋王杀死?

    陆火离又笑着道,他让徐恪杀死晋王,换取自己回城,原本无非一句戏言而已,就算徐恪真的杀死了晋王,自己一样也要取了徐恪贴身收藏的那块神王令,又岂能让他就这样回去?不过,他委实也未曾料到,那个徐恪竟呆傻若此,放着自己回城的机会不要,竟还会救下自己的仇人!

    而陆火离的心中,却这样想着,我见这个徐恪生得仪表堂堂,又听闻大姐心仪此人,是以,一上来就想考验他一二,孰料,此人竟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

    其实,这个时候的陆火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对于初次见面的徐恪,竟也已有了三分的欣赏。他当时若真要弄死徐恪,自可往他头脸上再补一剑。

    陆火离于当世修行,已有一千二百四十余年。这一千两百多年来,死在他手底下的凡人,已不知有多少!他何尝有半分怜悯之心?今日,他对眼前的那位满眼冷傲之色的少年,竟起了一份恻隐之心!这一下,连陆火离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那……二哥,小妹这几日,应当睡哪儿去啊?”毛娇娇忽然问道。她此刻撅着嘴,听闻陆火离要离开她好些时日,自然有些不太开心。

    “哦,九妹,我差一点忘了,二哥在长安城西北的的灞山脚下,已为你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歇脚之处。”陆火离忙答道。

    “长安城西北?灞山?那是什么地方?”毛娇娇又问道,显然,对于那个地名,毛娇娇还未曾听说过。

    陆火离回道:“灞山在长安城西北四十里之地,那里有一处更为宽阔的山洞,洞里面蜿蜒曲折,连绵不尽。九妹到了那灞山山洞里面,只需随意一找,便能找到睡觉的地方!”

    “二哥怎么对长安城这么熟啊?”

    “不瞒九妹,二哥在劫持晋王之前,便已经想好了你新的栖身之处。那灞山之旁,就是灞林原,渭水整好从山脚下流过,那里花草繁茂、树木丛生,原本就是一处景色绝佳之地!九妹喜欢昼伏夜出,若没有一处风景清幽又无人骚扰的好山洞,二哥也不放心啊!”

    “原来,二哥此前早

    出夜归,是为小妹找新的住处去了,小妹睡觉的地方,哪里不行啊?倒叫二哥费心了!”

    “九妹,你这几日,可得记住二哥的话呀!没事就在山洞里呆着,若是饿了,就到灞山上抓一些野味,那长安城内,能不去,就尽量别去!”

    “二哥放心!小妹知道了!”

    毛娇娇举起酒杯,与陆火离对饮了一杯,忽而幽幽一叹,道:

    “小妹这一生中,就是二哥与五哥,待小妹最好了!五哥不知最近怎样?今时今日,要是五哥也在这里,咱兄妹三人能一道痛快喝酒,那该有多好!”

    陆火离点了点头,也跟着叹道:

    “老五有老五的事!当年,师尊让我们潜入神洲各地,对我们十二人,各自都有吩咐!如今,我在萧国总算当上了国师,老五在乾国也混得不差!哎……老五的身上,担子也不比我轻啊!九妹若是没有极其重大的事由,这几日切不可擅自去寻老五!”

    “二哥放心,小妹不会去找五哥的!”

    ……

    两人又吃了一会儿酒菜,毛娇娇话锋一转,就问起了“玄黄剑”之事:

    毛娇娇问:“二哥,你为何一定要找到那把玄黄剑呢?”

    陆火离道:“这是师尊吩咐之事,二哥不得不为!”

    “师尊为什么定要让你找出玄黄剑?那把剑到底有什么用处?”

    “九妹,二哥不妨同你实话实说吧!那把玄黄神剑,乃是一件上古神器。据师尊所言,此剑拥有刺破诸天结界之力!我妖族若能找到这件宝物,便可打开神洲边缘的上古诸天结界,到那时,凡我妖类,就能大举涌入这片神洲沃土!”

    “可是……”毛娇娇却好似早已知晓这个秘密,她兀自不以为然道:“我们妖类,又不是没地方住!这神洲虽然广大,又有什么稀奇的?咱们在牧洲呆着,不也是挺好的么?”

    陆火离不禁苦笑道:

    “可师尊他老人家,却不是这么想……”

    毛娇娇摇了摇头,对于当年之事,显然还记忆犹新,她随即缓缓劝道:

    “师尊又不是只让你一个人找剑!据我所知,当年,师尊他老人家,除了吩咐二哥你找剑之外,至少还吩咐了大姐,也要想办法找出玄黄剑!可几百年过去了,你看大姐、十二弟他们,一个整日里行医救人,一个只顾着偷东西送人,他们哪里还曾记得找剑之事呀!”

    一提到胡依依,陆火离脸上立时闪现出不快之色,他“哼”了一声,道:

    “你大姐是你大姐,你二哥是你二哥!她可以不听师尊的吩咐,我却一日不敢有忘!当年,若非师尊的倾力教导,哪有我们十二人的今天?!”

    “可二哥……那神王阁里有一个天下无敌的白无命,你这一趟进去,岂不万分危险?”毛娇娇不禁担忧道。

    陆火离脸色一缓,又柔声道:

    “九妹放心!二哥会小心提防!我听说那神王阁主有一个规矩,凡手持神王令者,即能入阁,他不会有半点阻拦。我这一趟进阁,也不是与他比武,想那白老阁主也未必会为难于我……”

    毛娇娇欲待再行劝诫,陆火离却摆了摆手,让毛娇娇无需多言。两人吃完午膳之后,陆火离取出银票,与店小二结清了酒账。两人又各自珍重了几句,遂在得月楼大门之外,依依挥手做别。

    陆火离将长剑往后背上紧了一紧,于是振作精神,往西南面的神王阁行去。

    他虽不舍得离开九妹,但师命难违,虽觉前路艰难,此际亦想着尽力去争取!他不忍心回头,去望毛娇娇依依不舍的神色,在陆火离的心中,自然要不了几日,他们兄妹两人就又能团员,到时候,再度回到萧国,还是会与以往一般,过上他们的快活日子。

    可是,世事多艰、命途多舛,这世上,不管是凡人还是妖人,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等待他们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若叫陆火离预知了其后的结局,或许他宁死也不会往前跨出一步……

第一百八十五章、两不相欠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二、酉时、城南金顶山、山洞石室内】

    陆火离与毛娇娇离去之后,徐恪穴位被封,就只能斜靠在幽深漆黑的山洞石室之内,浑身动弹不得。

    陆火离的点穴手法颇为怪异,徐恪非但真气被阻,自任脉中央,更感一股阴寒之气,淤塞于胸腔肺腑之间,令他浑身只觉一阵阵寒意袭来,甚是不适。

    徐恪只得闭住双眼,排除杂念,默念“太乙昆仑决”,就在这山洞石室之内,运起了神功。

    初时,徐恪任脉间的那一股阴寒之气,犹如一块巨大的冰川一般,将他胸腔间的脉络尽数壅塞。然徐恪宁住心神,暗暗运转昆仑神功,渐渐地,自他丹田气海之中,便缓缓升腾起一丝温暖的气流,待那一丝暖流渐渐聚拢、渐渐充沛之后,便自任脉而上,徐徐绕着胸腔间蒸腾,先前的一堵冰川,在暖流蒸腾之下,终于缓缓消融散去……

    他暗运神功,直至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打通了任脉“华盖”与“玉堂”中的“两堵冰川”,解开了被封的穴位。

    徐恪手脚虽然能动,但浑身仍然被绑,除了能够喊叫几声,依然是无法动弹。

    他用力一挣,还是挣不断身上的绑索,他望向四周,整一座山洞内空旷无人,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无人来理会。

    徐恪心中不禁暗叹,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

    时间一分一刻地流逝,算一算这个时辰,应当已是酉牌时分,徐恪靠在山洞内的石壁上,周围只是些熹微的光亮,他见自己始终没办法出去,心中更是异常地焦急与担忧。

    他担忧神王令落入陆火离之手后,陆火离会偷偷潜入神王阁内,对白老阁主不利,他要急着将这件事禀明他师兄李义,好让白老阁主早做准备。

    他还担忧胡依依与舒恨天他们此时的安危,不知他们此刻藏身于何处,可曾遇着危险?自己出了诏狱之后,就急着赶来解救晋王,直至此刻,他还未曾与胡依依见上一面……

    徐恪心念及此,不由对空叹息了一声:

    “咳!胡姐姐,看来,无病只有等到来生,才能与你相见了!”

    “不用等到来生,你现下就能去找她!”

    石室外,却忽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之声,徐恪立时就已听出,那人正是午时离洞的毛娇娇。

    原来,毛娇娇辞别了陆火离之后,却未遵陆火离的嘱咐往西,而是依旧往南,再度回到了城南的金顶山。

    她略施法术,移开了洞口的巨石后,便进入石室之内。

    毛娇娇听得徐恪一人在山洞里婉转哀叹,不由得甚感有趣,当下就接口说了一句。

    于是,毛娇娇大步走到徐恪跟前,笑意吟吟地朝徐恪凝眸望了一眼,手掌发力,解开了绑缚徐恪的绳索。

    徐恪刚刚脱开捆缚,立时一个翻身跃起,挺立在了毛娇娇的面前,倒把这位“和合金仙”给吓了一跳。

    “咦?你竟能自己冲开被封的穴位?我二哥内力深厚,被他点穴之人,起码得等上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解开。原本我还担心,该怎么帮你解穴呢!这下可好了……”毛娇娇笑着言道。

    她原本还在思忖着,等解开徐恪的绑绳之后,该如何帮他推宫活血,解封穴道。依照常理,她须得运转内功,缓缓为徐恪按摩于胸腹之间,助他行功散淤。可她毕竟还是一位款款佳人,原本应避男女之防才是。

    当时的毛娇娇,也早已暗下决心,到时候为了救人,也少不得男女肌肤相亲了。此刻,她见徐恪居然已经自行解开了穴道,心中却反而有些微微的失落。

    不管怎样,徐恪的性命,此刻也是蒙毛娇娇所救,当下,徐恪脱却桎梏之后,忙朝毛娇娇俯下身去,拱手为礼,恳切谢道:

    “徐恪多谢毛姑娘救命之恩!”

    “咦?小哥哥!你现下不骂我是一只‘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猫妖啦?”

    原来,徐恪当日在城南的小松林边,大声叱骂毛娇娇的话,这位“和合金仙”竟还能记得。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只得无奈道:

    “姑娘虽是一位修行多年的……猫妖,但今日徐某的性命,毕竟是……也是蒙姑娘搭救!是以,徐某又怎能……怎可再……”

    “算啦!”毛娇娇见徐恪说话如此费力,便笑着打断道:

    “你想怎么骂我,接着骂我就是!别的人若是胆敢当我的面,骂我半句不中听的话,我定当割下他的舌头、取下他的首级……可小哥哥若是喜欢骂我,随你怎么骂都行,娇娇我是绝不会生气的!”

    见毛娇娇此时一脸春花绽放般地笑意,其神态宛若一位清纯少女,可说话间,却将“割下他的舌头、取下他的首级”当作极其平常之事,徐恪心中不禁暗暗蹙眉,他只得又好言相劝道:

    “这位毛姑娘,徐某虽蒙姑娘搭救,却还有一言相劝!‘上苍有好生之德’!切盼姑娘日后,能止住杀伐之念,能饶人处,还需饶人,对那些无辜男子,还望手下留情,万万不要轻易伤了他们性命!……”

    “好了!”毛娇娇听得徐恪絮絮叨叨,欲跟她喋喋不休,立时又阻断道:

    “徐公子,你方才应当也听到了。上月月底,我一时不慎,被一个小孩子给抓入了铁笼,幸亏你及时出现,才将我救出了牢笼!你那天算是救了我一命,今日我回来救你,也算还了你这个人情,从今往后,你我就两不相欠!你也不必再行谢我!”

    “原来,那一只小花猫,果真是你呀?”徐恪仔细凝望着毛娇娇,一想到当日的那一场趣事,不禁哂然笑道。

    当日,那一只小花猫见了自己之后,就在铁笼里不住地闪跳滚爬,又连续发出“喵喵”地哀鸣之声,徐恪本就觉着万分奇怪。瞧那小花猫的眼神,好似早就认识自己一般。后来,徐恪将小花猫带到了长安城南的一处小酒馆内,给小花猫喂了一些鱼汤和饭菜,最后,那只小花猫趁着自己不注意,“嗖”地一声便从窗户上跃了出去,从此逃去无踪……徐恪当时虽也曾有所怀疑,但还是没料到,那

    一只如此可爱的“小花猫”,真的就是眼前这位极其妩媚动人的少女!

    毛娇娇见徐恪忽然如此凝望着自己,顿觉一阵害羞,她不由得略略低头,莞尔一笑道:

    “时候也已不早,徐公子,既然你已自行冲开了穴道,便早些回去吧!”

    “那好!”

    于是,徐恪向山洞外行去,毛娇娇就跟在他后面。

    一路上,毛娇娇就跟徐恪言道,四月十六那一日,官兵围剿徐府,最后他们能得以从徐府脱身,多亏了一位能隔空御使飞剑的白衣女子。

    徐恪略略一猜,便已知晓,那位白衣女子,定然是峨眉派的怡清姑娘了。

    毛娇娇又道,大姐与舒恨天他们,跟自己分手之后,好似都跟着怡清走了,若徐公子要查找大姐他们的去处,只需问一问那位“怡清妹妹”,自能知晓。

    徐恪心中大喜,当下,忙又朝毛娇娇拱手为礼,连连称谢。

    出了金顶山洞之后,两人随即停步,便欲各自拱手辞别。

    “多谢毛姑娘!”徐恪再次谢了一声,转身欲行。

    “徐公子!”徐恪身后的毛娇娇,却又唤了一声。

    “姑娘还有何事?”徐恪转身,问道。

    毛娇娇忸怩了半晌,还是从她雪白的脖子下,扯出了一方绣着鸳鸯图案的丝帕。那一方鸳鸯锦帕,绣工极其精细,锦帕上还带着一股微微的幽香,显然,这便是毛娇娇随身珍爱之物。

    徐恪见状,心中顿感一阵为难。他心道,这一方丝帕,看着象是她定情之物,难道,她在临别之际,还要将这方丝帕赠送于我,这可……如何是好?

    “徐公子,娇娇可否烦劳你一事?”

    “姑娘有何吩咐?”

    徐恪听得毛娇娇此问,心下不禁一松,他心道,只要你不是把丝帕送给我,一切都好说!

    “可否烦劳徐公子,将娇娇这一方锦帕,转交与……转交与你们青衣卫的那位……那位‘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我青衣卫内,何来一位‘教书先生’?”

    “就是那一位……他穿着一身红袍,个子很高,还有点瘦,脸色很白,眉毛长得很好看,眼睛也很文秀,眼神总是很平静,说话不慌不忙,看着就像是……是一位‘教书先生’!”

    “哦,原来你说的是南宫千户呀!”

    徐恪其实早已听出了,毛娇娇口里所描述的那一位就是南宫不语。他故意听对方把话讲完,用意便是观察毛娇娇对待南宫不语的态度。

    毛娇娇立时连连点头,带着兴奋与喜悦的神情说道:

    “对对对!原来他叫南宫呀!”

    “他复姓南宫,名不语,是我青衣卫内的一名千户。”

    “他的官,当得很大吗?比起你怎么样?”

    “嗯!南宫千户在我整个青衣卫中,算是位居第二!除了都督,就属他的官位最大!比起我徐某人来,自是大得多啦!”

    徐恪听毛娇娇之言,竟是要将她这方贴身的锦帕,交于南宫不语,他心中顿感万分地有趣。

    徐恪不由得心想,这只猫妖,怎会看上了抓妖之人?这也委实是太奇怪了!我大乾京城,这一连两月来,都被这猫妖一案,搅得不得安宁,南宫兄身为北司的千户,一直在忙着捉妖破案之事,他日日都在盘算着如何抓捕此案的元凶,未曾想,到最后,此案的元凶,居然会看上了他!

    不过,徐恪转念又想,南宫兄俊才翩然,气质文雅,这只猫妖会看上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对毛娇娇这一份情意,不知那南宫兄,愿不愿接受?

    “原来,他还当了这么大的一个官呀!”毛娇娇脸上的喜悦之情,已更加地浓烈。她很想再跟徐恪更多地打听一些与南宫相关之事,然此时天色已晚,她与徐恪聊得,也实在已经不少。

    当下,毛娇娇不再赘言,遂叮嘱徐恪道:

    “那就烦请徐公子,将娇娇的这一方锦帕,转交与南宫千户,并请为娇娇带去一句话!”

    “姑娘想带一句什么话给南宫千户?”

    “就请徐公子转言:‘这一方锦帕,是我毛娇娇心爱之物,今日赠与南宫千户,略表我一番心意!他日若南宫哥哥有意,便请将丝帕系在身上,于夜半之时,到灞林原相见!’……”

    “就是这一句话么?”

    “嗯!”毛娇娇重重地点头,脸上的神色极其恳切。很显然,毛娇娇这一次,对南宫不语,已是下了一番很大的决心。

    “好!请毛姑娘放心,姑娘的这一方丝帕以及这一句话,徐某定会为你带到!”

    “那就有劳徐公子了!”

    “徐某告辞!”

    “嗯!”

    徐恪转身,再不停留,遂往北大步行去。

    ……

    ……

    几乎与此同时,陆火离也来到了长安城秋水原附近的神王阁大门前。

    这一座神王阁与陆火离心中所想象的,不太一样。尽管他先前已经多次探查,然今日他手持神王令,依然在秋水原左近,转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才找到了那一处看上去豪不起眼的大门前。

    门口有一位白发老者,正懒洋洋地斜靠在门前,好似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尽管,此时天色已是黄昏,日头已经堪堪要从西面隐没。

    陆火离认得那位白发老者,就是两个月之前,曾在得月楼内说书之人。当时,他亲眼见老者坐在得月楼中庭的高台上说书,说的就是神王阁的那些轶事。在那一日,他为了打听神王阁之事,还曾亲手赠予白发老者二两碎银。

    陆火离俯下身,朝白发老者和颜问道: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神王阁么?”

    白发老者懒洋洋地看了陆火离一眼,对陆火离挡住了自己身前的日光,好似有些不快,他微微闭拢双目,懒洋洋地回道:

    “是不是神王阁,你自己不知道么?”

    “呵呵呵!老人家,我想入阁!”

    “不行!”

    “为何?”

    “欲入神王阁,须有神王令!”

    “老人家,你看看,是不是这一块令牌?”

    陆火离掏出那一块玄铁令牌,恭恭敬敬地放到白发老者的眼前。

    “你有神王令?”白发老者双眼睁开,看了看神王令之后,又朝陆火离多看了两眼。

    “老人家,我可以进去了么?”

    白发老者右掌一推,他身后的那两扇破旧的木门,随即“支呀”一声,徐徐打开。

    “请吧!”

    陆火离脸露得意的微笑,随即昂然跨步,走入了大门之内。

    他身后的大门,又“哐当”一声,徐徐关闭。

    陆火离回身一看,先前的那两扇破旧的大门,已不知消失于何处!

    陆火离心中不由得略感诧异,刚刚自己迈步穿过的两扇大门,怎地忽然间就不见了呢?

    他再抬眼打量四周,只见自己此时正身处于一座巨大的庭院之内,四周尽是高耸入云的围墙。围墙之内,除了自己一人之外,里面好似什么也没有,没有房屋回廊,没有亭台楼阁,甚至于连一点花草树木都没有。

    不过,陆火离毕竟是萧国的国师,闻名江湖的“流霜剑仙”,一生所见过的大风大浪不知有多少!当此际,他心中也毫不惊慌。于是,他便沿着围墙边缘,往庭院纵深之处徐徐迈步,一边走,一边留神观察四周……

    陆火离清楚地记得,他在门外之时,看见神王阁的那一片围墙,至多也不过两丈之高。然此时,他身旁的那一片高耸的围墙,竟是直插云霄一般,高不见顶! 此时自己就算是胁生双翅,也飞不过去。

    围墙再高,又有何惧?陆火离心中冷笑了一声,于是,他忽地施展轻功,疾步往自己对面的那一处围墙,奋力奔行。

    他仿佛见到,在那一面围墙上,隐约有一处奇异的图画,他自然就要急奔上前,看个究竟。

    可是,陆火离一直在往前奔行,可围墙却总还是在他对面,望过去,那一面围墙,距他也并不遥远,但他却好似总赶不到……

    到后来,陆火离心中焦躁,他“嘿”地一声,脚下发力,提气疾奔,其速已如雄狮猛虎一般,迅疾无比,然他无论如何用力,始终不能奔至围墙近前。

    陆火离猛力奔行了直有半个时辰之久,竟还是未能跑到对面的那一处围墙。他一直在跑,围墙好似也一直跟着他在跑,无论他跑了多久,围墙竟一直在他对面百余丈之外。他这才感到蹊跷,只得渐渐放慢了步子,到最后,他叹息一声,终于颓然止步于原地。

    他虽修行已有一千两百多年,武功几乎独步天下,但方才的这一番急奔,委实用力太猛,此时也不禁有些疲累。这半个时辰的脚程,他自感已不下百里之外,绝无可能还跑不到对面的围墙。

    他再回身四望,这才惊觉自己所坐的方位,好似与自己初入神王阁之时,竟无半点不同。

    四面围墙纹风不动,自己依旧身处一座巨大的庭院之内,身边的风景并无半点变化。陆火离不禁暗叹道,感情自己急奔了大半个时辰,竟还在原地呢!

    此时此刻,这一座庭院之内,头顶无风无雨,四周无阴无晴,陆火离的周身都被一片不太明媚的天光所笼罩着,除了脚下的青石板与灰砖,四围高耸入云的围墙之外,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了陆火离一人。

    这时候,陆火离不再急奔,而是绕着这一处庭院徐徐迈步。不过,不管他往哪一个方向走,不管他走了多长时间,他好似永远身处于庭院的正中。到后来,每一面围墙,都跟他隔着百余丈的距离,而他想要走到围墙近处,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他就这样被困在了一处“庭院”之内!

    这在陆火离来神王阁之前,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

    在此之前,他给自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也为自己筹划了无数种应对困难的方法,可他完全没能料到,他才刚刚踏进神王阁的庭院之内,就已被困庭院中央,无论他向任何一个地方发力,始终身在原地……

    只是这么一处庭院,就已成了困住他陆火离的一个牢笼。

    时光如水,一分一刻地过去!

    渐渐地,陆火离虽还能双眼见物,但他已感到周围的光亮在黯淡下去,显然,这时候,神王阁之外,必已是进入了黑夜。

    陆火离心道,他进阁之时,是四月二十二酉时,此刻,应当已是亥时了吧?或许,已经是四月二十三子时了。

    他心中懊恼,不由得掣出后背的流霜剑,右手持剑当空一划,剑气森森,一招“江畔望月”,就朝地上的那些青石板与灰砖划去!

    只见脚下的那几块完整的青石板,在他凌厉的剑气之下,立时被斫成了好几个碎块。那些灰砖,在他剑气激荡之下,竟被他击得当空飞舞。

    蓦地,陆火离忽见那青石板与灰砖的裂隙中,竟泛起了一阵阵水气,水气蒸腾而上,越来越盛,到后来,非但是自己身旁,就连这整一座庭院的地面上,也到处都是蒸腾而上的水气。

    陆火离忙收起长剑,再凝神打量四周,只见那些缓缓飘升的水气,到了空中,又化作了一缕缕轻烟。那轻烟氤氲缥缈,环绕不休,不觉间,院子里已满是一片云雾飘绕。

    此时,庭院内的光亮已最是黯淡,这个时候,陆火离的身周又被一片缥缈的云雾所包围。他置身于这一片云雾朦胧之中,又在如此昏暗的光亮之下,不禁有些恍恍然与飘飘然,几乎不知身处何世,就仿佛自己,此刻已不在人间,而是上到了天庭……

    然而,此地毕竟不是天庭,虽有云雾,却无仙子。陆火离正在云雾中徘徊遐想之时,耳畔却忽听得一声狮吼传来,他身前猛然现出了两头巨狮。

    那两头巨狮,身形威猛,目露凶光,此刻,狮口大张,一左一右,不由分说便朝陆火离迎面扑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醺醺怡然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二、酉时、长安城南、梅雪斋】

    徐恪赶回长安城后,头一个去的地方便是城南的梅雪斋。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当徐恪敲开梅雪斋的大门,那开门之人,恰正是胡依依。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不禁悲喜交加!

    虽只有短短十八天没见,但在两人的心中,均仿佛已分开了许久许久一般,这是一种虽近在迟尺却又恍如隔世的感觉。胡依依忍不住握住了徐恪的双手,情难自已,泪下涟洏……

    徐恪柔声安慰了胡依依几句,遂与她一道走进梅雪斋内,与舒恨天、朱无能、怡清、姚子贝一一相见。

    这几天,胡依依与舒恨天等人均躲藏于梅雪斋之内,他们无时不刻不挂念着徐恪的安危,此际见徐恪终于平安归来,自然都是满心欢喜,欣悦莫名。

    于是,由怡清张罗着,便要在后园中摆上一张大圆桌,众人围坐同餐,庆贺徐恪归来。

    恰巧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爽朗的大笑之声,赵王李义带着几个随从,也来到了梅雪斋中。

    师兄弟相见,自然更是喜悦。徐恪当即就说到了,自己随身的那块神王令已被陆火离夺去之事。李义却笑着摆手,让徐恪尽管放心,说道这些事都在师傅意料之中,完全不必忧心。

    李义仿佛预知徐恪此时会来到梅雪斋一般,顺便又命随从带来了大量好吃的菜肴,还有整一坛的长安名酒“汾阳醉”。

    几个随从将美酒佳肴都一一摆列妥当之后,随即躬身退下。当下,李义便与徐恪、怡清等人一道,围坐在后院中的大圆桌旁,众人尽皆举杯,酣然共饮。这梅雪斋的后院中,难得地一派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众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随意畅谈,李义当即就问起了徐恪在金顶山救出李祀的经过,徐恪也不隐瞒,便简略地与众人说了一遍。

    当众人听闻,徐恪在穴道被点之时,竟还被陆火离往自己前胸刺了一剑,无不脸色一变,虽见徐恪此时已平安归来,然一想到当时的危急情景,还是为徐恪捏了一把汗。

    “好小子!果然是好运气啊!那流霜老怪的夺命一剑,竟奈何不了你分毫!”李义往徐恪前胸轻轻捶了一拳,对于徐恪如此好运,亦忍不住大加赞赏!

    “师兄,这还不是那件宝甲的功劳啊!”徐恪也笑着举杯,与李义满饮了一杯。

    李义也跟徐恪说了,他在金顶山洞内救出的晋王李祀,早已平安回到了晋王府,父皇得知此事后,大为开怀,不出所料的话,父皇明日当会下旨,给徐恪重新赐官。

    徐恪随即便问,自己的徐府,尚能回去否?

    李义立时笑道,今日已晚,不必太急,俟明日天子下诏之后,你再带着家人朋友,堂而皇之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岂不是更好?

    徐恪又问,天子对于胡姐姐他们的“妖人”身份,不再计较了吗?

    李义便慨然允诺道,天下之妖,亦有好坏之分,似胡仙子、书仙老哥他们,平素所为,尽是正义良善之举,何尝有半点害人之处?他今夜就会前往大明宫,恳请父皇不再为难你的这两位“姐姐”与“哥哥”。今后,胡仙子与书仙老哥,放心住在徐府内就是!

    听得李义如此帮忙,胡依依与舒恨天当即起身,向李义敬酒为谢,李义自是连连摆手,言道此事分属当为,无需客气云云……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梅雪斋的后院中,原本就植了许多的梅树与桃树,此时,天边的最后一抹夕阳缓缓地隐没,晚霞的余晖将屋顶与院落渲染成一片昏黄之色,晚风阵阵而来,花草的芬芳随风四溢。徐恪品味着杯中三

    十年陈的“汾阳”,不觉怡然醺醺、陶然融融,他忽然又生出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或者,这世界的本来面目,就是不真实的。

    徐恪看着眼前的胡依依、怡清和姚子贝,蓦地便想起了他在神王阁内穿越的经历。当时在那一条命轮里,陪伴着自己的四位女子,除了慕容嫣之外,其余三人都已在自己的面前。在当时的世界里,自己也曾有好多次,就这样与胡依依、怡清她们同坐在一起,他们一起举杯、一起畅饮、一起高声谈论、一起痛快大笑,那样的日子,虽然已隔了许久,但仿佛又如在眼前……

    看得出,这三位女子一同生活了几日,眼下都已生出了如同姐妹一般的感情。这边厢,胡依依向怡清举杯,道:“怡清妹妹,这几日多承你关照我们,来,姐姐敬你一杯!”那边厢,怡清也举起杯,回道“依依姐姐,快别这么说!这几天都是你烧菜煮饭,若你们明天就回徐府,我还真舍不得你们呐!”

    徐恪看着这一副温馨暖人的场面,心下亦不觉欣然。这与他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又有何不同?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在诏狱中呆了几日,竟促成了胡依依与怡清之间,成为一对好姐妹!

    要知道,胡依依可是一位修行千年的狐妖,而怡清却是蜀山峨眉派的门下,这两人一道一妖,原是死敌才是,如今,竟成了一对贴心的姐妹!而且,瞧她们两人脸上的神色,真挚而诚恳,全然没有半分作伪。

    胡依依又笑道:“那好办呀!怡清妹妹,你什么时候得了空,就来咱们这里么?姐姐别的不会,烧菜做饭还是有些心得的!”

    身边的姚子贝也附和道:“对呀对呀!怡清姐姐,你可一定要来看我们哦!小贝会想你的!等你来的时候,小贝也会给你做许多好吃的呢!”

    看得出,姚子贝在梅雪斋内休养了数日之后,经过胡依依的精心调治,饮食渐渐恢复,脸色也已稍显红润,身子已大是好转。

    怡清却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你们住的地方,那座病木头的宅子实在太过气派,我们修道之人,讲究饮食清淡、居住简陋,实不宜去那种地方!以后啊,还是你们来吧……”

    “怡清姐姐!……”姚子贝还要固求,却被胡依依阻断道:“那样也好!妹妹既然不喜热闹,那今后,我同小贝自会时常登门来看妹妹,到时候,妹妹可不要嫌我们烦哦!”

    “依依姐,哪能呢!你们什么时候想来,尽管来就是,我这梅雪斋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怡清笑着道。

    朱无能不知何时,竟也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

    “我也要来!”

    舒恨天白了朱无能一眼,嗔道:

    “她们姐妹间的事,要你这夯货搀和什么!”

    朱无能嘟嘟囔囔地说道:

    “这里生了这么多桃子,过几天,我要来摘桃子,吃桃子!”

    舒恨天笑道:

    “你这头笨猪,又不是只猴,什么时候也喜欢上吃桃子啦!”

    朱无能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皮,依旧傻傻地说道:

    “我摘桃子,给大哥吃!”

    “你大哥又不是猴子,你给他桃子作甚?”

    “他就是只猴子嘛!”

    众人不禁一齐望向徐恪,尽皆开怀而笑。

    ……

    这一顿晚宴,众人喝酒谈笑,均不胜畅爽。连日来,萦绕于众人心头的那一股郁郁不快,俱都一扫而空!徐恪与李义更是举杯不停,豪饮不止,到后来,胡依依与怡清、姚子贝姐妹均已停下了酒杯,连朱无能也已酒足饭饱,

    只剩下舒恨天,勉强还能陪着他们略略地喝上几杯。

    徐恪与李义这一对师兄弟,直喝至戌时将尽,亥时初临,这才喝得心满意足。待他们二人喝完之后,怡清再去看身旁的那一个酒坛,几乎已空空如也。

    晚宴罢,李义便辞了众人,出了梅雪斋,径奔大明宫而去。

    当夜,徐恪便与朱无能一道,睡在了前院的厢房中。

    ……

    ……

    当梅雪斋内的众人,均已沉沉睡去之时,在神王阁的前院中,陆火离手持流霜剑,却正与两头巨狮苦斗不休。

    陆火离乍见庭院中氤氲四起,雾气如云霞飘绕,将自己周身紧紧包裹,这不禁让他有如登天庭之感。

    可陆火离尚来不及体味这种祥云飘绕于身周的奇妙快感,蓦地就有两头巨狮,从云雾中突然现身,各自大吼一声,便纵身向他扑来!

    陆火离无暇多想,当即手挺长剑,迎了一招“万户捣衣”。只见他手中那把五尺流霜剑,当空划了一个大圈,圆圈中又幻化出万点寒芒,点点寒芒如同繁星闪烁,已将那两头巨狮的周身,全数笼罩于内。

    陆火离的剑法果然厉害,在那万点寒芒笼罩之下,两头巨狮尽皆避无可避,只闻“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两头巨狮的身躯与四足均已中剑,在陆火离凌厉无俦的剑气之下,各自都散成了一块块的“碎肉”。

    那“流霜剑仙”不禁分外得意,心道,在我流霜剑之下,莫说是两头狮子,就算是两只狮子精,也叫你们有来无回!

    然而,陆火离的得意还没过多久,他脸上的笑容就已忽然僵硬。

    只见地上的那些狮子“碎块”,竟又缓缓移动,只须臾之间,各种碎块又复聚拢在了一起,重新变作了两头巨狮。

    陆火离又闻两声狮吼传来,那两头巨狮,一前一后,狮口怒张,再次迎面向他俯冲而来。

    “这究竟是何物?如何能‘死而复生’?!”陆火离慌忙向后一跃,堪堪避开巨狮的扑击。那两头巨狮却不停留,一击不中之后,却又跃至陆火离的两侧,分从两面向他夹击而来。

    陆火离心中气恼,当下人后仰,长剑上撩,左掌发力疾吐,回了一招“海上明月”。他掌风劲急,立时将左侧的巨狮打得往后跌倒,右手流霜剑剑气所至,似乎削断了一个巨大的石块,只听“哗啦”一声,右侧的那头巨狮,再次被他劈成了两段。

    这一次,陆火离不再面露得意之色,而是持剑在手,凝神戒备。果然,两头巨狮断裂倒地之后,再次聚拢,再度跃起,又紧接着向他纵身扑来。

    陆火离不禁心中气苦,心道这两头巨狮到底是何怪物?竟是这般打不死又击不退!他见巨狮争相朝他扑来,又不能用剑将之击杀,只得后退躲闪,一味跳跃闪避,而那两头巨狮却丝毫也不“领情”,见陆火离愈是躲避,就愈是攻得厉害……

    半个时辰之内,陆火离已退让闪躲了一百余个回合,然而,那两头巨狮前扑后抓,吼叫不休,却没有半点停手之意。到后来,陆火离的心中已不由得异常愠怒!自己一味退让了一百回合之下,对手竟还追打不休,他纵横江湖数百年,何尝吃过这样的苦头?!

    陆火离猛地一声长啸,他颀长的身子顿时飞身跃起,人在空中,左掌虚发,随掌力而来的是漫天的霜雪之气。在这漫天霜雪中,陆火离右手挥动长剑,那五尺青锋如一匹长练,左右颤动不已,剑尖自空而下,在霜雪的环绕中,直扑两头巨狮的头顶……

    这一招,正是陆火离生平最为得意的一记绝招“空里流霜”。

第一百八十七章、赐酒百坛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三、辰时、青衣卫北安平司】

    徐恪在梅雪斋内休息了一晚之后,翌日天明,他便匆匆赶往青衣卫。

    纵然他此际尚是一个平民的白身,然皇帝的差事总算办完,他自当回到青衣卫内待命。

    徐恪走进北安平司的千户公事房内,见了南宫不语,两人一番寒暄之后,徐恪便将怀中的那一方鸳鸯锦帕取出,交到了南宫不语的手中。

    南宫不语乍见徐恪竟送了自己一块女子的丝帕,其上还绣着鸳鸯的锦纹,心中顿起一阵窘迫,他面色尴尬道:

    “贤弟,你这是何意?”

    “这锦帕,送给你呀!”徐恪却笑意吟吟地言道。

    “贤弟,这一方鸳鸯锦帕,好似女子定情之物,贤弟送此物于我,却是何意呀?”

    南宫不语心中不免嘀咕道,贤弟呀,青衣卫内早就风传,说咱俩暗有龙阳之好,怎地,愚兄虽然无意,贤弟竟是有心?

    “放心吧!这一方鸳鸯锦帕,不是我送你的,我不过是……代人送物!小弟不妨实话告知南宫兄,送你锦帕的,实是一位女子,而且,这位女子的容貌,也堪称貌美无双了!”

    “贤弟,你是说这方锦帕,是一位女子送与愚兄的?难道说……是她?”

    南宫不语心下不禁骤起一阵波澜。他心想,这送我锦帕之人,莫不是十七公主李琪?可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焉能私底下赠我定情信物?!可贤弟与公主甚为熟稔,听贤弟这说话的语气,若不是公主,还能有谁?

    一想到十七公主李琪,南宫不语的胸腔中,一颗心已是狂跳不已。对李琪能私底下送一件定情信物给自己,他委实是不敢想象,可一旦生出了这样的想象,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亦让这位北司千户,心中兴奋莫名!

    “对!就是她!”徐恪带着谑笑的口吻,打趣道:

    “那送你鸳鸯锦帕之人,姓毛,名娇娇,江湖自号‘和合金仙’!南宫兄,那位毛仙女,她对你可真是动情至深、仰慕已极呀!”

    “贤弟,你!……你可不能玩笑!”

    “南宫兄,谁跟你玩笑啦!这是我昨天在金顶山的山洞内,毛娇娇亲手交给我的,她还托我带一句话给你呢!……”

    “贤弟,休得胡言!”

    ……

    这时候,公事房的门外,已响起多人的脚步之声,南宫不语慌忙摆手,打断了徐恪的说话。

    随着卫卒高声禀报,公事房大门随即打开,内廷大总管高良士已大步而来,

    跟在高良士身后的,有青衣卫都督沈环、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銮仪司千户诸乐耘,还有青镜司千户张木烨等人。

    果不出赵王李义所料,天子在得悉晋王李祀平安归来之后,圣心大悦,于今日一早,便命高良士亲至青衣卫传旨,非但将徐恪官复原职,令他重新做回了巡查千户,更是大肆褒奖了他舍身救护晋王的义举,末了,天子还奖赏了徐恪黄金一千两,锦缎两百匹,宫中美酒一百坛!

    对于天子奖赏的黄金、锦缎之物,徐恪兴趣不大,可他听闻天子竟额外赏赐了他美酒百坛,当下却来了兴致。

    于是,徐恪便问高良士道,那百坛美酒,此刻何处?

    非但是高良士,公事房中的所有人,见徐恪如此关心美酒,尽皆呵呵大笑。高良士随即笑着回道,徐千户莫急,圣旨既已下传,用不了多久,自会有宫中的内侍,驾车载着那些美酒与锦缎,送到你醴泉坊的徐府云云。

    待沈环陪着高总管离去之后,杨文渊、诸乐耘等人,随即上前,各自抱拳,向徐恪纷纷道贺。徐恪虽对杨、诸两位千户心感不快,然当此时,亦只得强压心头怒意,逐一向众人抱拳还礼。

    那位南安平司的千户杨文渊尤为热情,不住地向徐恪邀请道,说是兄弟们在得月楼略备薄酒,特为徐千户接风,待午膳之时,切盼徐千户能赏光亲临云云。徐恪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杨千户,你那一日送我的几颗钉子,我徐恪尚未消化,且容我过得几日,再来喝你的美酒,如何?”

    杨文渊被徐恪这一句话,呛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见对方神色凛然,自忖与徐恪这个梁子,恐是从此结下了。他不禁为自己当日的一时冲动暗暗后悔,然此刻亦别无它法,当下,杨文渊只得向徐恪略略拱手,转身出门……

    銮仪司千户诸乐耘见状,也自感无趣,于是,他便摇了摇头,跟着第二个出门。

    对于南宫不语当日率众前往徐府捉妖之事,徐恪已从多人的口中,知其大概。他对南宫等人均不记恨,这既然是天子的密令,身为公门中人,自当一力遵命行事,此事本无可厚非,然他对诸乐耘竟会趁隙偷袭毫无武功的姚子贝,却耿耿于怀。在徐恪的心中,诸乐耘以一位千户之身,竟偷袭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此种行径,已和那些寡廉鲜耻的小人无丝毫之别!

    此时的徐恪,眼望杨文渊与诸乐耘依次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道,我徐恪恩仇必报,你们之前加于我身上的种种,来日,我定当一一回报!

    南宫不语心知徐恪的脾气,见他不肯原谅杨、

    诸两位千户,也只是淡然一笑。

    张木烨上前,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着言道:“徐兄弟,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这不,在诏狱里呆了不过半月,就又出来当官啦!”

    “张大哥,我在那暗无天日的诏狱天牢里,可足足呆了一十八天啊!这滋味……”

    “这滋味有什么不好!”张木烨立时取笑道:

    “你这牢房,被南宫兄整得跟新房一样,饭菜每日都是酒楼里的特供,每天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朝夕陪在你的身边……徐兄弟,似你这般坐牢,若换成是我,也欢喜得紧呐!”

    “好好好!下一回,换你张兄去牢房里试试!我也每日里给你好酒好菜,再为你安排一个丽色女子,看你张兄愿不愿意?”徐恪也跟着打趣道。

    身旁的南宫不语,听闻徐恪这句戏谑之言,不由得心中一突。他心道,贤弟呀,你怎可诅咒张千户也同你一样,会身陷诏狱之中?张千户在我青衣卫内,那可是一个厉害角色,焉能容你这般胡言?!

    孰料,张木烨听闻此语,非但面上无丝毫不悦之色,反倒是哈哈一笑,爽快地应道:

    “成啊!不过,兄弟安排的这位‘丽色女子’,必得是一位‘头牌’才行,若换了别人,大哥可不答应!”

    “行啊!”徐恪笑着回道。

    ……

    徐恪听闻张木烨说道“头牌”之后,蓦地就想到了,还有一位明月姑娘,等着自己去接呢!

    依照魏王李缜当时的吩咐,待自己事情办妥之后,即当去魏王府的别院,将明月接回。可是,这位明月姑娘,自己到底该将她如何安置呢?徐恪一想到明月之事,心中立时就犯起了踌躇。

    原本,徐恪就只想将明月安顿于客栈之内,听任她跟随毛娇娇赶赴萧国即可。可是,自从在诏狱内,明月陪侍了自己十八日之后,他忽而也生出了一丝不舍……

    张木烨又与徐恪聊了几句,见徐恪仿佛有心事,他便也随之告辞。

    待得众人尽皆离去之后,南宫不语便说道:

    “贤弟,走!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他是谁?”

    “见了你就知道了!”

    ……

    于是,南宫不语就带着徐恪,出了自己的公事房,在北司之内左转右绕,最后走进了一间密室之内。

    徐恪一见那个被关入密室的男子,立时面现诧异之色:

    “怎地是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待人以宽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三、巳时、青衣卫北安平司】

    原来,那位被关入密室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徐府的管家董来福。

    “徐……徐老爷,小的对不住您!”

    董来福见了徐恪,立时低下头,满脸羞愧之色。

    徐恪忙转头问南宫不语道:

    “南宫兄,你这是何意?”

    南宫不语手指着董来福,道:“贤弟,你可知,你府中暗藏妖人一事,究竟是谁密告于晋王的?就是此人!”

    徐恪有些不敢相信,遂问董来福道:

    “来福,这是真的么?”

    董来福顿时俯身跪倒于地,向徐恪连连磕头道:

    “小的该死!小的不该贪图那些银两,将徐府内的事都告诉了别人!可……可小的也不知,那人竟是晋王府里的人呀!”

    身旁的南宫不语不禁冷哼道:

    “贤弟,这样昧着良心卖主的奴才,留着也是无用,你若不便出手,愚兄为你结果了此人,如何?”

    听得南宫不语这样说,那董来福吓得更是磕头如捣蒜,连声向徐恪求饶道:“小的一时糊涂,万望老爷放过小人!小的就算为老爷做牛做马都成,求老爷饶命!”

    徐恪看得心中不忍,遂朝南宫不语摆手道:

    “算啦!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南宫兄,他虽有些小错,然念在他平常做事,一向尽心的份上,你就饶了他吧!”

    南宫不语笑道:“贤弟,他是你的人,杀了也好,放了也罢,随你处置便是!”

    徐恪随即走上前去,亲自将董来福搀扶起身,温言安抚道:

    “来福,你还想不想留在我徐府当管家?”

    “老爷还愿意留我?”

    “你这管家干得不错,只要你愿意,我为何要赶你走?”

    “老爷,小的前番将徐府里的事,都偷偷地告诉了别人,小的做了对不起老爷的事,老爷不怪罪我?”

    徐恪哈哈笑道:

    “这些事,既已真实发生,你告诉了别人,又打什么紧?”

    “老爷大人大量,非但不怪罪小的,竟还愿意留小的做管家,小的……小的真是……”董来福心中感动,鼻子一酸,不禁掉下泪来。

    “好啦!你也别多讲了……”徐恪当即就朝董来福吩咐道:“眼下,你即刻去做一件事!”

    “老爷有何吩咐?”董来福抬起头,转眼间,脸上就全是喜色。

    “你即刻赶回我醴泉坊的宅子内,将我徐府上下收拾齐整,再去把之前失散的那些佣人丫鬟,尽数找回。一个时辰之后,我要与书仙老哥,仙子姐姐他们,一道回府!”

    “小的遵命!请徐老爷放心,小的定会将徐府上下,收拾得妥妥帖帖、干干净净的,恭候老爷回府!”

    董来福俯身拱手之后,又朝南宫不语小心看了看,见对方并无阻拦之意,这才壮着胆子,缓缓走出了密室之外。

    南宫不语随即挥手叫来了一个卫卒,命卫卒护送董来福走出青衣卫之外。

    对徐恪如此宽仁容忍自己的手下,南宫不语不禁摇头

    道:

    “贤弟,此人为了区区薄利,就会背叛主人,这样的奴仆,你不去责罚也就是了,如何还要再让他做你的管家?”

    徐恪却笑道:“南宫兄,小弟以为,这世上‘人无完人’,贪图钱财好处,原是人之本性,他既已真心悔过,我们还是要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

    两人又聊了几句之后,徐恪不再耽搁,遂辞了南宫不语,前往长安城南的梅雪斋。

    待徐恪到了梅雪斋,将天子已然下旨将自己官复原职之事,告知众人之后,胡依依与舒恨天等人,自然尽皆欢喜,于是,众人便商量着,尽早回到徐府。

    可是,怡清却分外不舍,加之时候也已是晌午,于是,胡依依又去厨房忙碌,为大伙儿张罗了一顿丰盛的午膳,众人再度聚在一处,便还是在梅雪斋的后院内,围坐在圆桌之前,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午饭。

    吃罢之后,胡依依、姚子贝与怡清三位姐妹,又在一起说了好些难舍难分的话语。姚子贝多次邀请怡清一道前往,说是徐府甚是宽敞,随便找一处院子,也足够怡清姐姐居住,可怡清却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愿一同前往徐府。

    众人尽都收拾停当之后,徐恪便领着众人,喜气洋洋地回到了醴泉坊的徐府。

    待众人回到自家的府邸之时,业已是午后的申时,那董来福果然办事麻利,非但早已将徐府打扫得干净整洁,而且,之前被官兵驱散的徐府各个下人,也多半被他找回。

    这一下,徐府在历经风波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徐恪与胡依依、舒恨天等人,大步迈入徐府的前院,看着院子里那一颗枝繁叶茂的大叶香樟,还有透过树叶的缝隙,那些掉落在地面上的温暖的阳光。众人的心中,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感慨:

    世事无常,只旬月之间,这座徐府的命运,就经历了浮沉巨变!好在,灾厄总算过去,劫难也终究渡过,风波过后才发觉,原来,平静的生活,竟是如此地难能可贵!

    徐恪与胡依依等人又走过前厅,走入后园的花花草草之中,胡依依与舒恨天望着后园中那些被剑气折损的草木,亦不禁有些恍然,当日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场面,此时又如在眼前……

    当下,胡依依扶着姚子贝进入榛苓居中休息,舒恨天带着朱无能去玲珑居中睡觉,董来福带领众丫鬟仆从,接着整理宅子四周的角落。留下徐恪,闲来无事,索性出了徐府,便往长安城东北的魏王府行去。

    ……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神王阁的前院之内,那位名动江湖的“流霜剑仙”陆火离,却已经挺剑与两头巨狮斗了不知多少回合!

    今晨子时初临时分,他与两头巨狮缠斗了一百余回合,他自己一味闪躲退让,却见巨狮并无丝毫止步之意,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凌空一跃,剑掌齐发,使出了他的那一招成名绝技“空里流霜”!

    在他左掌所发的漫天霜雪之气中,他右手长剑如一匹长练一般,上下分飞,左右颤动,漫天皆是他凛寒之剑影。一时间,两头巨狮避无可避,在他这一招凌厉无俦的剑气

    之下,巨狮从头到脚,仿佛已被流霜剑戳刺了无数个窟窿,只闻“噗呲”“咔嚓”之声不绝,两头巨狮各自闷吼一声,好似终于露怯,突然间,各自都掉转了身子,向着云雾伸出,纵身逃去。

    陆火离见两头巨狮忽然消失,心中不禁也是一愣。他原本以为,巨狮纵然被他流霜剑击得成了满地的“碎块”,依然能重新聚拢还原,如何还会不战遁去?

    然此时,陆火离先是发力狂奔了大半个时辰,后又挺剑与两头巨狮缠斗了好几百回合,此时也已累得不行。他见巨狮终于自行遁去,心中不由得豁然一送,又见身旁的光亮已极其黯淡,自忖此刻必已是深夜时分了。当下,陆火离再不多想,随即坐倒于地,他看着四处依然在缓缓飘荡的云雾,心中欲仔细思索一番此中的道理,然徒觉脑海里一阵困意上涌,便不由分说躺倒于地,双眼一闭,管他幕天席地,顾自睡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火离忽觉脸上几滴冰凉,一睁眼,见几滴水珠正掉落在他脸上,也不知这些水珠从何而来,似乎他身旁那氤氲飘荡的雾气里,就蕴含着这些水珠。

    陆火离忙张开大口,翻滚这身子,用力去吞咽这些凭空而落的水珠。猛然间,却见空中又露出了两个巨大的狮子头,先前与自己缠斗的那两头巨狮,又冷不丁地冲了出来。

    陆火离不敢怠慢,当即一个向后倒跃,堪堪避开了那两头巨狮的向前俯冲。他吸入了一些水珠之后,浑身只觉力气徒长,猛地又凌空跃起,左掌虚发,右手长剑吞吐闪烁,又使出了自己平生最为得意的一记绝招“空里流霜”!

    可是,令陆火离决然没有料到的是,他这一记绝招虽然厉害,纵然已将两头巨狮,各自都刺成了如刺猬一般。然巨狮倒地之后,旋即聚拢爬起,再度怒吼一声,又朝陆火离扑来。

    陆火离一边与两头巨狮缠斗,一边暗自思忖:

    “原来,那两头巨狮先前退避,并非是缘于自己方才的那一记凌厉杀招!那为何巨狮与自己斗了一阵之后,明明已将自己逼得筋疲力尽,却忽然自行退去?是了,定是巨狮的身体内暗藏机栝,待斗了一阵时间后,机栝之力用尽,巨狮就会退下……”

    想通了这一道理之后,陆火离便改变了自己先前与巨狮决斗的要领。他持剑不再大开大合,运劲也尽量含蓄委婉,若无需与巨狮正面力斗,他就尽量从侧面迂回绕开……

    于是,陆火离收起自己胜负之心,一力与巨狮消磨时间,对敌也尽量以跳跃闪避为主,偶尔趁隙刺出一剑,也是点到为止,用意全是以防守为主,全无攻敌之心。

    果然,陆火离与两头巨狮大约斗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陆火离依旧是虚招闪躲,那两头巨狮却忽然闷吼了一声,各自向两旁一跃。那两头高大的狮子身影,便尽皆消逝在了云雾之中……

    陆火离颓然叹息了一声,虽则是一味退避闪躲,然毕竟已斗了两个时辰,此时他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当下,陆火离不再多想,遂盘腿而做,依师尊所授的心法,缓缓运起了内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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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上古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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