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保命之言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四、辰时、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公事房】
今日,南宫不语遇到了一个难题。
只因今日一大早,南安平司的千户杨文渊,就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犯,亲手转交到了他的手中。那个人犯的名字,叫作裴才保。
此时,裴才保就被关押在北安平司的一间密室之中。
当然,令南宫不语头痛的,不是裴才保,更不是杨文渊,而是这一桩案子背后的那两位皇子。
……
晋王李祀自金顶山洞平安归来之后,他只觉犹如死里逃生一般,回到王府之后,他反复思忖之下,顿觉之前种种,有些过犹不及。
他与自己的心腹好友宋锦桦商议了许久,遂决定对今后行事的计划,做出重大的调整。
就在李祀脱出陆火离的魔掌,回到长安城的当晚,他就再度亲自来到了魏王府。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地向他四哥表达内心由衷的谢意。
那一晚,兄弟两人秉烛夜谈,畅论天下大事,各自都谈得颇为畅怀。
自然,两位王爷也达成了意见的统一。
李祀向李缜诚恳地表白道,他从此将不会做半点与四哥为敌之事,将来,他也会极力拥护四哥坐上皇位!
李祀还一再言道,四哥才德俱佳、威望无两,将来,若由四哥接任大位,乃是天下苍生之福,四海万民之幸也!
李缜见李祀言语如此之诚恳,神色亦无半分作伪,心中也不禁感动,于是,李缜拍着李祀的肩膀,也笑着回应道,将来,不管他能否接任大位,在他心中,八弟永远是他最亲的兄弟!
在那一刻,兄弟两人的感情,仿佛达到了一个全新而奇妙的高度!
这世上,有多少兄弟间的情感,恰也是如此:既好像真挚无比,又仿佛全然经不起推敲,既好像亲密无间,又仿佛北风轻轻一吹,顷刻便会吹散……
李祀回府之后,心里记着李缜的吩咐,待次日天明,便让宋锦桦至青衣卫内,向沈环传达了他的密令。
那一个叫作的“裴才保”的人犯,已没有必要活在世上!
沈环不敢违令,便命杨文渊尽快处理掉那个裴才保。
同样的,魏王李缜也派人向南宫不语下达了魏王的最新指示:立即放了康有仁。
对于释放康有仁,南宫不语自然二话不说,当即就打开密室,将人放走了事!
然而那杨文渊,行事之前却多了一个心眼,他唯恐有人会找他“秋后算账”,脑筋一转,便生一计。他借口“奉沈都督之命,将人犯裴才保转交于南宫千户”,索性便将裴才保秘密转给了南宫。
于是,面对着裴才保这个“烫手的山芋”,南宫不语不禁陷入了两难。
他早已知晓魏王的心意,不想再让裴才保继续活在世上。如若这个时候,他再将人犯交还给沈环,自是极不合适。
可是,若
要他真的动手,去弄死裴才保,他又有些下不去手……
毕竟,裴才保此前身为南安平司的千户,也曾与他共事多年。裴才保虽然为人高傲,平时一向桀骜不驯,然对于他南宫不语,却还算过得去,有好几次,孙勋故意对他南宫刁难,还是裴才保为他解的围。
就算那裴才保对他算不上有恩,但毕竟也是同僚一场,如今让他对裴才保骤下杀手,南宫不语的心中,还是大为不忍……
于是,南宫不语无奈之下,只得叫来了徐恪。
待徐恪进了公事房,南宫不语就将他叫入了自己的内室,南宫没有丝毫避讳隐瞒,便将有关裴才保之案的前前后后,都告知了徐恪。末了,南宫直截了当地向徐恪问道,贤弟觉得,那裴才保在四月初一那一日,不惜冒性命之危,当殿为你作证,他背后,难道真是受了魏王的指使?
徐恪略作思忖之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依旧无法相信,裴才保肯答应营救明月,竟是得了魏王的密令。然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何种关联,魏王缘何定要弄死裴才保,徐恪也一直想不明白。
当下,徐恪就笑了笑,言道,裴才保之事,索性就由小弟来处理,南宫兄就不必为之烦恼了!
南宫不语自然乐得将这个“烫手的山芋”甩给徐恪。于是,南宫就领着徐恪走到了关押裴才保的那间密室前,他为徐恪打开了密室之门后,自己却随即退下。
徐恪走入密室之内,只见裴才保满身伤痕、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其状已惨不忍睹……
徐恪走到裴才保近前,只见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南司千户,此刻,躺在一张小榻上,眼眶青肿,满脸淤血,浑身都是鞭打烙铁的痕迹。他两只手臂好似被利物抓过,尽是暗红色的血迹,胸前的肋骨已断了三根,两腿已被夹棍夹了无数遍,虽然施刑之人使力很有分寸,腿骨未断,然腿上夹棍的淤伤兀自触目惊心……
裴才保勉力睁开瘀肿的双眼,见来者是徐恪,苦笑了一下,未等徐恪开口,却先问候道:
“徐千户,你来啦!”
“裴才保,你怎么……落得如此下场?!”徐恪见裴才保被人惨虐至此,心下不忍,亦有些疑惑道。
“没什么!杨文渊这厮,以为就凭他这两下子,就想让我开口,呸!我裴某人……岂是这么容易……咳咳咳!……”
裴才保心中激动,胸前略略一用力,便咳出了几口鲜血,看来,之前在杨文渊百般刑讯逼供之下,裴才保委实已受伤不轻。
见眼前的裴才保,在如此重刑惨虐之下,仍旧这般嘴硬,徐恪心下,也不禁暗暗赞赏此人的骨气,就凭这一点,徐恪也觉得这裴才保已胜过杨文渊不止百倍。
徐恪遂问道:
“杨文渊为何要这般刑讯逼供于你,他先前到底要让你招供何事?”
裴才保强提一口气,他努力想要从小榻上起身,然身子稍稍一动,立觉浑身
疼痛无比,饶是如此,裴才保依旧勉力说道:
“徐千户,你何必去管那些事?反正杨文渊想问的,我一句也没说!哈哈哈……咳咳咳!……”
这个时候,裴才保竟还有心笑得出来,只不过,他一笑之下,立时牵动肺腑的气脉,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徐恪看着眼前这个形貌丑陋的矮胖老头,见他在将死之时,面上竟还有一股江湖侠士的豪迈之气,心中更觉不忍,脸上不免流露出怜悯之色……
“徐千户,你这趟来,是不是,来送裴某人上路的?”
裴才保看到徐恪如此充满怜悯的神情,他立时就已知晓了对方的来意。
“……”徐恪不禁一时无语。
“可是,裴某却还不想死!”
“……”
徐恪依然是不说话,心里却无奈叹道,你不想死,又有谁想去死?可你的命,眼下已不在你的手上了!
他有心想问一问,你裴才保与魏王之间,到底有何干系?可依照裴才保适才的言语,裴才保好似也有意在回避。
“徐千户,裴某能否烦劳你一事?”
“什么?”
“你能不能,帮忙将秋大人请到这里来?”
“秋先生?”
“对!只要秋大人来了这里,裴某的性命,就算是保住了!”
“这是为何?”徐恪不禁苦笑道。他心想,你当日亲自带人,抓了秋叶草堂中的赵昱,难道说,你以为,魏王殿下就是因为这件事,就要取你裴才保的性命?可就算如此,凭什么秋先生还要来救你?
“你放心,徐千户,只要你将秋大人请来这里,裴某自会为秋大人献上一条妙计!而且,这条妙计非但能救裴某的命,对秋大人而言,必定有百利而无一害!到时候,裴某也定会一辈子记住徐千户的大恩!”
“那好吧!”
……
……
两人问答完毕之后,徐恪出了密室之外,又跟南宫不语言道,这几日先别动手,这裴才保看着还有几分骨气,且先给他治治伤再说。
于是,到了午时休憩时分,徐恪草草用过午膳,便离了青衣卫,前往户部看望他的老师。
一路之上,徐恪都在想着明月之事。
原来,他昨日傍晚,离了徐府之后,本想去魏王府的别院接回明月。然他走至半道,忽而又折返了回来。
徐恪仍然未曾想好,要把那位明月姑娘,给安顿于何处?
按理,对于明月而言,最好的容身之处,当是他的徐府了。明月最大的心愿,无非是寄身于徐府之内,充任徐恪身边的一个丫鬟而已。只是,徐恪心中想来想去,却一直不能说服自己。
他心里并非不知,明月对自己的一番心意,恰正因为如此,他才下不了决心,将明月接回自己的家中……
第一百九十章、暗有金山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三、午时、大乾户部】
徐恪来到户部大门之前,已是午时三刻,一天中,恰正是阳光最盛之刻。
他徐徐走进户部正衙的大门,一轮光芒耀眼的旭日,也在他头顶徐徐跟随着。
“吆!是徐大人来啦!”
户部门房内急慌慌跑出来两个中年衙役,见了徐恪,忙不迭地向这位衣着鲜亮、蓝袍耀眼的千户大人拱手作揖道。
徐恪虽叫不出那两个衙役的名字,却依稀记得他们的面孔,记得自己头一天来户部上值之时,也正是这两人横生阻拦,不肯放他进门,偏要跟他要什么“进门钱”。
徐恪至今仍记得,那一日,他有心教训这两个无赖小人,当时见衙役上前阻拦,他便两肩微微一撞,顿时就将那两个衙役摔成了一个“狗啃泥”!而且,那两人倒地之处,还是一大坨的马粪!
徐恪笑了笑,问道:“秋大人在么?”
衙役忙道:“在在在!大人请!”
“你们不去禀报一声么?”
“哎呀!徐大人是秋大人的高足!咱们户部上下,有谁不知道呀?!再者,秋大人早有吩咐,只要是徐大人前来,无需通禀!”
徐恪昂然跨步,迈入户部正衙之内。
他看着里面一处处高低错落的屋宇,或宽或窄的甬道,还有庭院一角,那树皮斑驳的几颗老梧桐,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感慨。
时隔数月,我徐恪又回来啦!
五个月前,他头一次踏入户部的大门之时,身份还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经历,他记得,那一天是康元七十年十一月二十五,那一日的阳光也是如今日一般,温暖而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地异常舒适……
一转眼,五个月过去,世事多变,他小小年纪,竟也历经宦海沉浮,在官场上几起几落,光是诏狱,就进进出出已不下两次!
所幸,他的运气也一向不错,虽然好几次被天子贬为平民,好几次被人陷害,都险些送了性命,可到最后,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非但性命无虞,自己的官位还一路高升。
如今的徐恪,以仅仅二十一岁的年纪,就已是青衣卫内一位从四品的巡查千户,这在大乾的朝堂中,却是三百年来未有之事!
有时候,连徐恪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好得有些离谱!
无怪乎整个大乾朝堂,无论老臣还是新官,听闻徐恪竟能升官如此之速后,大多艳羡不已,并且心恨莫名……
徐恪大步走进户部尚书的签押房中,秋明礼一见他进来,立时
笑言道:
“无病,你来啦!老夫正好想去看你呢!”
徐恪也笑着回道:“先生,学生也早就想看您来啦!”
当下,秋明礼便命人泡了一壶好茶,师徒二人就在签押房内落座,一边饮茶、一边笑谈,各自聊了一会儿家常。秋明礼问起徐恪如何前往金顶山救人的经过,徐恪都一一如实作答。
秋明礼又同徐恪谈到了那一晚,魏王李缜夜入诏狱,说动徐恪前往金顶山救人之事,这位尚书大人便勉励徐恪,今后当心存天下公义,为百姓之福祉,为社稷之安危奋心劬劳云云,徐恪自然诺诺连声……
说到了魏王李缜,秋明礼话锋一转,立时就说起了明月之事,他问徐恪,今后对明月姑娘做何安顿?无论如何,你可不能和明月有什么牵扯之处。
徐恪便讷讷地问道:
“先生,可否容明月姑娘,暂且寄身于秋叶草堂?让她也同小玉一样,做你草堂中的一名丫鬟?”
“胡闹!”秋明礼立时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答应,将明月安顿在他草堂之内。
徐恪心想,我既不能将明月接回徐府,秋先生也不肯答应收留她,为今之计,我只得明日与怡清姑娘去商量商量了。
……
聊到后来,秋明礼就问:
“无病,你平素都是来秋叶草堂,今日怎么想到,跑到户部来看老夫了?”
徐恪这才想起了裴才保的嘱托,他忙问道:
“先生可知,那裴才保与魏王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秋明礼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实不相瞒,先生,学生此来,乃是为裴才保带一句话,他说要见一见先生!”
“裴才保要见我?他有何事?”
“他没多说,只说先生只要肯见他,就能保住他的性命!”
“这可奇了,老夫有什么本事,还能保住他裴才保的性命!”
秋明礼手捋自己的三绺胡须,略微思忖了片刻,便道:
“也罢!毕竟是一条人命,老夫去见一见他倒也无妨!无病,你且先回去,待酉时一到,老夫自会到你青衣卫里来!”
“好!”
于是,徐恪向秋明礼拱手为别,离了户部,径回自己青衣卫内的公事房中。
此时的巡查千户公事房内,已被卫卒打扫得焕然一新。徐恪环视一圈,发现其余的什么也没变,唯独桌案上的公文,却已经堆积如山。
自他被关押于诏狱之内,转眼已近二十个日夜。他虽身陷囹圄之内,可这巡查千户的位置,一直也
没新人来顶替,是以,原本属于他职分内应当批阅的那些日常公文,还是得由他接着完成。
徐恪不敢耽搁,忙坐到了自己的那张千户大人专属的太师椅中,展开文牍,一一批阅……
铜壶滴漏、时日匆匆,一转眼,就已经是酉时了。
“无病,老夫来了!”门外,响起了秋明礼沉稳浑厚的声音。
当下,徐恪便带着秋明礼,走进了关押裴才保的那间密室之内。
此时的裴才保,已被人简单治伤之后,略事包扎,饶是如此,秋明礼见了裴才保的那一副惨样,仍是忍不住皱眉。
“裴才保,你找老夫来,所为何事?”秋明礼冷着脸,沉声问道。
经过郎中治伤之后,裴才保显然精神已恢复了许多,他见徐恪果然如约带来了秋明礼,心中大喜,忙道:
“秋大人,裴某有一条妙计,要献给秋大人!”
秋明礼冷哼了一声,不屑道:
“妙计?你能有什么妙计?”
裴才保赔笑道:“敢问秋大人,你们户部,如今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当然是银子了!”秋明礼脱口而出道。
“怎么?你想为我大乾国库,捐一些银子么?”秋明礼随即问道。
他心想,看来这裴才保是想捐银保命,只不过,如今国库亏空得厉害,靠你捐的些许银两,又顶得了什么用!怕是你这条命,还是保不住!
裴才保道:“裴某就是这个意思!”
秋明礼冷笑道:“你想捐多少银子?有一万两么?”
裴才保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回道:
“不瞒秋大人,裴某要捐献的银两,可不止一万呐!”
“你能捐十万么?”
“呵呵呵!秋大人,你也太小看裴某人了!”
“难道……你捐得出一百万?!”
这一下,秋明礼不禁对裴才保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心道,若你能一气拿得出一百万两银子,我倒是可以为你去说说情,到时候,魏王殿下一高兴,说不定就能免你一死。
孰料,裴才保又笑了笑,言之凿凿地回道:
“裴某要捐的银子,是一千万两!”
“一千万?”
这时,非但是密室内的秋明礼,就连远远地伫立于秋明礼身后,站在门边的徐恪,也不禁听得脸色一变。
两人均是心中惊诧莫名,各自心道,难道这个前任的青衣卫千户,府内竟暗藏了一座金山?
第一百九十一章、宵禁难严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三、酉时、青衣卫北安平司】
“裴才保,你说的,可是真的么?”秋明礼不禁反问道。
“千真万确!”裴才保回道。
“这一千万两,现下何处?是藏在你裴府么?”
“秋大人,我裴某人不过一个前任的青衣卫千户,府里面找出一千两兴许还成,哪来的一千万两啊!”
“那你说的一千万两,到底在哪里?”
“这一千万两银子,在翠云楼中……”
“翠云楼?你是说,韩王在翠云楼的下面,埋了一千万两白银?”秋明礼大感好奇道。
“秋大人,裴某的意思是,你若能说动魏王千岁,让裴某人重新掌管翠云楼,待翠云楼再度开张之后,裴某每月当敬献户部白银壹拾万两!如此一来,裴某每年上交户部的银两,至少就有一百万,那么,十年之后,不就有一千万两了么?”
原来,裴才保说了半天,就是想让魏王答应,非但饶他性命,而且要把翠云楼重新交到他的手中。而裴才保赖以保命的理由,就是凭他出色的经营妓院的才能,每月至少会上交大乾户部白银十万两。
秋明礼闻听之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当场就训斥裴才保道:
“遑论翠云楼目下已被封,就算把翠云楼重新交到你的手中,这区区一座妓院,哪里来的十万两银子?裴才保,你今日把老夫叫来这青衣卫,是来消遣老夫不成?!”
裴才保却不慌不忙道:
“秋大人,你不要急呀!裴某若没有相当的把握,怎敢在大人面前胡言?秋大人若是不信,不妨先给裴某一个月试试。裴某一个月内,若交不出十万两银子,裴某愿提头来见!”
秋明礼见裴才保说话如此冷静,不由得信了几分,于是,他便答应了裴才保,愿意跟魏王就此事先商量一番。
当下,秋明礼与徐恪便一道离开了密室,他让徐恪这几天,先对裴才保好生照看,一切等他禀明了魏王再说。
当天晚上,秋明礼就来到魏王府,将裴才保允诺的上交十万两之事,禀报了李缜。李缜听后,沉思良久,又给裴才保转去了一句话:
“要想活命,每月上交户部的这十万两之数,须得翻上一倍,变成白银二十万两才行!”
翌日正午,秋明礼就再度兴致勃勃地来到了青衣卫,他给裴才保带来了魏王的最新指令:
只要你裴才保能做到每月上交户部二十万两银子,一切都好说,如若不然,休想活命!
裴才保一咬牙,便答应了这二十万两之数,不过,裴才保却又附加了一个条件。
他的这个条件,却与他自己无关,他恳求魏王能向天子上书,将每夜宵禁的时间,从戌时一刻开始,迟延至亥时六刻。也就是说,裴才保希望,长安城夜晚的宵禁时间,能向后再推延近两个时辰。
秋明礼自然明白裴才保心中的道理,若不放宽夜晚对男子的禁足之令,让他的翠云楼到哪里去赚取白花花的银两?
自然,秋明礼听取了裴才保的意见之后,还是要回去跟魏王商议。
于是,四月二十四当晚,魏王李缜难得地在自家的王府设宴,邀请的宾客中,除了户部尚书秋明礼、青衣卫徐恪这对师徒外,还有他三哥赵王李义。
四个人除了各自寒暄、互道家常之外,自然,酒菜没过多久,李缜就向众人说起了裴才保的那个建议,他想听听众人的意见,那只为祟人家的猫妖,目下究竟如何了?如今的长安城,到底能不能放宽宵禁?
依照李缜之言,一来,如今我大乾国
库空虚,若裴才保真的能每月上交二十万两银子,无疑能解户部燃眉之急;二来,最近听闻长安城中的百姓,多有怨言,私底下均对宵禁的过于严苛有所不满,盼望着早日放开对男子的禁足。
李义当先表态,他反对过早放开宵禁,依照李义的见解,一则,猫妖迄今尚未抓获,实不知她此时躲在何处,若猫妖又骤然害人,宵禁一开,难免死者又众;二则,妖物祸乱京城一案,直至目下,尚不能断定,那个害死男子性命的,是否只有猫妖一个,兴许,还有别的妖怪也未必?
不过,徐恪的态度却与他师哥有异,在徐恪眼中,猫妖也不算巨恶之妖,从前她兴许害人,以后,她应当能够收敛,至少,这长安城一连月余,均未出现新的死尸,据此可以断定,妖物祸乱京城一案,差不多已到了结案之时。至于师兄所言的,此案的元凶是否还有被的妖怪,至少目前的证据尚不能作如是之推定。
李缜听得频频点头,便又抬头问秋明礼的意见。
秋明礼则捻须想了片刻,还是赞同徐恪的看法。依据秋明礼的担忧,如今对于长安男子的半夜禁足之令,实在是过于严苛了一些。时值五月,初夏已临,日头也已越来越长,戌时一刻的长安城,天光尚亮,许多行商开店之人,要他们在生意正好之时,就要即可关门,早早归家,这显然有悖情理。
最关键的,是裴才保若果然能通过重开翠云楼,为大乾户部每月增收白银二十万两,这对于秋明礼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好事!为了这件好事,哪怕要冒上一些风险,在秋明礼眼中,也是值得!
接下来,为了是否重开翠云楼之事,四人又在王府的前厅内商议了多时,最后,就连先前反对的李义,也被余人说动,不免也跟着点头允可。毕竟,在国势如此危难、国库已接近耗竭之时,有这样一笔丰厚的进账,这是任谁也无法抗拒的“诱惑”……
晚宴已毕,待众人各自散去,李缜最后又提醒徐恪道,两日之内,暂居于他王府别院内的那位明月姑娘,你徐恪得赶紧将她接走!
……
……
翌日晌午,李缜便亲自去了一趟大明宫,就在紫宸殿内,跟他父皇陈奏了放宽宵禁之事。
李重盛问起忽然放宽宵禁的缘由,李缜便将他事先准备好的缘由,一一向皇帝奏明。当李重盛闻听,那个在含元殿内差点被他杖杀的裴才保,竟能借重开翠云楼之机,为大乾国库每月创收白银二十万两,老皇帝不禁也频频颔首,对李缜这一招“别开生面”的敛财之道,不禁深表期许。
李重盛心中想的是,如若祚儿开立的妓院,在他死后尚能“为国效力”,为大乾国库每月创收,不管那翠云楼究竟能上交白银多少,总算祚儿的一生,也是为大乾尽了一份心力。
而李缜忽然想到的是,六弟号称“玩乐王”,这一生几乎是一事无成,可他总算也办成了一样事情,那就是在长安城的风月场里,创出了“翠云楼”这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在六弟被杀之前,据闻这翠云楼号称是“长安城第一大妓院”,可想而知,这翠云楼的生意自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样一个响当当的妓院名号,若随着六弟之死,便即磨灭,岂不可惜?无怪乎裴才保敢夸下海口,看来,这翠云楼生意的规模,到底不能小觑了!
于是,君臣父子之间,很快达成了统一,对于李缜所请,皇帝无不应允。
末了,李重盛对于自己当日,无故猜疑李缜私自扣押了李祀一事,再次深表歉意。自然,李缜未等皇帝把话说完,就忙不迭地躬身施礼,言道,父皇切莫自责,自古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皇当日也是一时
情急之故,一切都是儿臣不好……
李缜御前陈奏已毕,离了大明宫之后,当即让秋明礼安排重开翠云楼之事。
于是,皇帝下诏,三日之后,也即是从四月二十八开始,长安城夜晚的宵禁之刻,改作自亥时六刻至寅时一刻。
京兆府、青衣卫、禁军均得了指令,于是,各部的主官心领神会,从此之后,长安城中每晚对于男子的禁足之令,再没有先前的那般严苛……
直到此刻,南宫不语也总算松了口气,他终于不用亲自动手,去了解这位昔日同僚的性命。
依照秋明礼的吩咐,南宫不语待裴才保略略恢复之后,便派人将他护送至裴宅内休养。
南宫不语这里,一桩心事了结,可徐恪那边,却兀自被明月之事烦恼。
到了四月二十六巳时,徐恪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跟着薛涛一道,来到了魏王府在城南的一处隐秘宅子,从里面接出了明月。
明月一见徐恪,自然满心欢喜。她见此时的徐恪,一身新的靛蓝色官袍,卓然而立,器宇轩昂,气色朗润,笑而不语,心知这位徐大人,此刻必定已出了诏狱,劫难已过,官职又复,真的成为了一位“大人”。
明月心中,又是一声感慨道:看来,眼前的这位徐大人,真的是一位极其好运之人!
辞别薛涛之后,徐恪就带着明月,一路往北。他暂时实在想不好明月的去处,只得先行将她带往长乐坊的“云起客栈”中安置。
就在之前,徐恪已经前往梅雪斋拜望过怡清。他跟怡清说起了明月的凄苦过往,想要暂且将明月放到怡清这里居住。
可是,怡清虽然同情明月的艰难际遇,然一听徐恪要将明月安顿到她的身边,立时连连摇头,其状比秋明礼还要坚决。她也是,说什么也不肯收留明月。
说起来,怡清自从师姐怡尘南下离开长安之后,就一直是独自一人住在这一座大宅子里。徐恪原以为,若是有明月这样一位年纪相同、性情温婉的女子陪伴怡清,怡清应当心下开怀才是。然而,怡清听得自己要和一位昔日的头牌女妓居住在一起,心下顿起一股抗拒,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徐恪的心中,也不由得为明月的命运而感慨:天下之大,好似真的没有明月容身之地!
魏王将明月当作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恨不得早日脱手。秋明礼、怡清这样的正义宽仁之人,虽然同情明月的遭遇,可还是无法做到,将明月视作家人一般地同吃同住。就连他徐恪自己,思来想去,就算先前胡依依已经有过建议,可还是做不到,将明月就此接入自己的徐府安居。
这世上之人,一旦对某一种现象成见已深,无论你是谁,都轻易无法将之更改……
没办法,徐恪只得带着明月,径往客栈行去。
明月一路跟随徐恪,见徐恪无话,她也不好多言。
只是,在明月的心中,她能见着徐恪,见自己能时时呆在徐恪身旁,见这位徐大人一直是这般地好运……她已感心满意足。
到了云起客栈之后,明月便已知晓徐恪的心意。她朝徐恪笑了笑,言道客栈里住着也挺好的,让徐恪不必为她担心。
见午时已初临,明月便邀请徐恪与自己在客栈内一道用饭,说他们就算从此分别,好歹也吃一顿别离之宴。
徐恪点了点头,当下,他与明月就在客栈的前堂内挑了一张靠窗的方桌对坐,徐恪让掌柜的送上一桌拿手的菜肴,此外,明月也为徐恪叫来了两壶好酒……
第一百九十二章、石狮纠缠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六、午时、长安城长乐坊、云起客栈内】
徐恪将明月送到了客栈,此刻正当午膳之时,两人就在这云起客栈内,叫了一桌酒菜,相对而坐,边吃边聊。
徐恪脸上不觉已露出愧意,而明月却全然是一副浑不在意的神情,她不停地为徐恪斟酒夹菜,仿佛对于和徐恪的行将分别,格外不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恪便问道:
“明月姑娘,对于将来,你有何打算?难道,真的跟毛娇娇去萧国么?”
“不去了!我还是想留在长安,毕竟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可是,你一个人留在长安,未免孤单了些,不如,就让徐某为你找找你的父亲和兄弟……”
“不用麻烦了,徐大人!”明月忙摆手道。她见店掌柜又端上来一盘雪白晶莹的豆腐,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说道:
“我想在长安城里开一家豆腐作坊!”
“豆腐作坊?你会做豆腐?”徐恪好奇道。
“嗯……”明月笑着应道:“我做的豆腐,可好吃哩!不比那‘咸阳郭豆腐’差呢!”
徐恪伸出筷子,夹取了眼前的一块豆腐,放入口中缓缓品尝,只觉那豆腐柔滑鲜嫩,入口即化,仿佛这盘闻名于长安的“咸阳郭豆腐”恰正是明月所制一般。
徐恪也笑道:“那感情好!明月姑娘做的豆腐,索性就叫作‘明月豆腐’,如何?”
“好呀!徐大人,以后我‘明月豆腐坊’的生意,你可得多多光顾哦!”
“嗯,那是自然!以后我徐府上下,每日三餐的豆腐,可都要由你明月姑娘包了!”
“没问题!”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做了决定。
徐恪心中想,我原本以为,明月姑娘身为昔日翠云楼的头牌,若离开了妓院,不知她将赖何以为生?想不到,她还能自己动手,制作豆腐,如此一来,她将来自己开一家豆腐作坊,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倒也甚好!
徐恪又问起明月何以身在翠云楼中,竟学会了制作豆腐?明月便笑着嗔道,她哪里是打小就在翠云楼里了?在她十四岁被卖入妓院之前,她便跟着爹爹学做豆腐,他们一家人,原本就是靠卖豆腐为生的,只是后来,历经大灾之年,全家人活不下去,他父亲才不得已将女儿卖入青楼。
……
吃过午饭,说干就干,当下,徐恪就命云起客栈的店掌柜,帮着在长乐坊内找一家合适的店铺,言明今后,明月姑娘要拿来开作豆腐作坊之意。
徐恪搜遍囊中,找出了三张百两的银票,他将银票交到了店掌柜的手中。那店掌柜原本就是个老实之人,一见徐恪出手如此阔绰,又是青衣卫内的一名大官,他哪里敢有半分推脱?当下取了银票,便亲自出门,为明月之事忙碌去了。
明月见徐恪又要为她耗费不少银两,心下不禁歉疚,徐恪笑着言道,就当他是预支日后买豆腐的钱了。
于是,明月这几日就先住在客栈之内,只等店掌柜为她盘到一处合适的店面,她的“明月豆腐坊”即可开张。
徐恪辞别了明月之后,径回自己青衣卫内的公事房。他还要抓进时间,处置桌案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
到了酉时一刻,南宫不语又来找他,两人略略寒暄了几句,南宫不语便欲邀请徐恪至家中一同晚膳。
徐恪急忙连连摆手,只说自己等着处理的公文委实太多,他今日须迟些时辰下值,南宫兄还是早些回去,勿让家里的妹子苦等云云。
南宫不语自然也心知徐恪定是害怕见到他的妹妹无花,于是,南宫摇了摇头,只得转身退出。
不过,南宫不语刚刚走到公事房的大门前之时,徐恪却忽然又叫住了南宫:
“南宫兄,那一日小弟在金顶山,毛娇娇除了让小弟带一方丝帕给你之外,还托我带了一句话给你,南宫兄想不想听?”
“什么?”
“毛娇娇说了,‘这一方锦帕,是她心爱之物,今日赠与南宫千户,略表她一番心意!他日若南宫哥哥有意,便请将丝帕系在身上,于夜半之时,到灞林原相见!’……”
“灞林原?这么说,那毛娇娇这
几日,就藏身于灞林原么?”南宫不语却反问道。
瞧他脸上神色,在得知毛娇娇藏身之处后,竟好似还想前往抓捕。
原来,自从晋王李祀与徐恪均安然返回长安城之后,青衣卫便奉命前往长安城南捉妖。南宫不语曾带领大批人马,随同一队精锐的禁军,一道赶赴金顶山下。只是,无论他们在金顶山周围,如何仔细搜索,却依然是毫无所见。他们甚而还找到了那一个曾经关押李祀与徐恪的山洞,然而,山洞之内也早已是人去洞空。
对于这一个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娇娇,皇帝早有旨意,韩王李祚死于毛娇娇的手上,无论何人,只要能将毛娇娇捉住,皇帝必有重赏!
南宫不语带兵在金顶山盘桓了许久,始终找不到毛娇娇的丝毫影踪。如今,南宫听闻徐恪之语,说到毛娇娇兴许藏身于城西北的灞林原,南宫自然心喜,他当时就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即刻带兵,前往灞山捉妖?
不料,徐恪见南宫如此神情,不禁大失所望道:
“怎么……南宫兄还想带兵去灞林原捉拿毛娇娇么?”
南宫不语立时接口道:“毛娇娇是一只猫妖,她非但魅惑青壮男子,残忍杀害了十余位长安男子的性命,又蛊惑韩王,令韩王猝死在翠云楼内。如今,皇上痛恨猫妖,赵王殿下也在费心拿她,难道我等不该前往捉拿么?”
“南宫兄,小弟亲眼所见,毛娇娇对你可谓是动了真情,你若实在无意,不去会她就是了,何苦还要去捉拿她?!”
南宫不语略觉尴尬道:
“贤弟,你我毕竟是人类,他们乃是妖族!妖与人之间,何来的‘真情’?贤弟切莫拿这事再取笑愚兄了!”
徐恪却道:
“南宫兄,依愚弟之见,毛娇娇虽是一只猫妖,可她本性不坏,人妖虽然有别,但其理却是一样!世间的大妖,若苟能多行善事,心存善念,却比那些处处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强得太多了!我见那毛娇娇对你的这份真情,可不似作伪哦!”
“贤弟,不要再说了!”
南宫不语背过了身去,很显然,他已不想跟徐恪说半句有关猫妖的话。
徐恪见他与南宫之间,在“人妖之别”这件事上,已是话不投机,他也就此不再多话,当下就摇了摇头,目送南宫不语出门而去。
……
……
同一时间,在神王阁的“皓园”之内,赵王李义此时正同他师傅白无命坐在一起喝茶。此时的白无命,看上去却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是须发皆白、长髯飘飘的一副老者模样。
两人坐在皓园的凉亭之内,耳听着清脆的鸟鸣之音,目视着葳蕤的琪花瑶草,上有明媚的天光相照,下有轻柔的微风作陪,正一边品茗,一边畅聊。
李义此时的神情最为欢畅,一者,跟他师傅坐在一起,是他最为开心之时;二者,这座皓园位于神王阁之内,无论在里面居住多久,时间却永远是停住不动,因此,他尽可在里面随意行走歇息,不用担心时光会有片刻流逝……
“师傅,那只鹿妖一直在外院里打打闹闹,你不嫌他烦么?”李义问道。
白无命喝了一口清茶,朝前院的方向望了望,笑道:
“我这座神王阁,自建成之日起,至今已有三百余年。这么多年,难得有个客人,肯陪我热闹热闹,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烦呢!”
白无命与李义此刻所坐的皓园,与神王阁的外院虽只隔着一道大门,然前后之差,却不啻天壤之别。皓园之内,一派锦绣田园的风景,旖旎清丽之状,恍如人间仙境一般。而外院之中,却满是氤氲水雾,除了四面高耸入云的围墙之外,其余几乎别无一物。
最紧要的,神王阁外院与内园最大的不同在于,只要进了内园,时光就能永伫不流,而外院中,时间却仍在流逝,一分一刻也不会歇止……
这时,李义不禁叹道:“要说这只鹿妖,果然有些本事!他跟守门的两头石狮业已无休无止地斗了三天三夜,竟还有力气支撑!”
白无命道:“此妖毕竟已修炼了一千余年,而且,他还是个武学奇才,一身流霜剑气,委实也是难得呀!”
李义问道:“师傅,那你
打算什么时候放了他?”
白无命反问道:“你想放了他么?他可是来找你的哦!”
李义道:“师傅不是经常教导弟子,‘上苍有好生之德’么?这只鹿妖好歹也修行了一千多年,念在此妖毕竟也无甚大过的份上,师傅不如,对他网开一面?”
白无命摆了摆手,淡然道:
“此妖擅闯我神王阁,如今受困于守门大阵,实属他咎由自取!我白无命未曾设宴邀他,你李义也没有下帖请他,是以他的性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这一次他不请自来,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老天会不会给他机会了……”
……
……
此时此刻,在神王阁的外院中,陆火离斜靠在地上,胸中已是气血翻涌,全身都已大汗淋漓,就在刚才,他与两头巨狮,又大战了近两个时辰。
诚如李义所言,自四月二十二午后,陆火离手持神王令走进神王阁的大门内,距今已有三天三夜了。
这一连三天三夜,陆火离每日都要与乍然出现的两头巨狮,苦斗三四次方休。
那两头巨狮好似是石料所铸,陆火离手中的流霜剑极其锋利,于金铁之物尚能触之即断,何况两头石狮?是以,初时陆火离与两头石狮力战,往往长剑出手,石狮不是身裂就是足断。
但可怕的是,无论陆火离的长剑,将石狮切成怎样的碎块,石狮倒地之后,片刻之间,那些碎裂的石块就能再度聚拢,石狮就能再度成活,再度与他扑斗不休!
陆火离心中虽连连叫苦,但也毫无办法,每一次见石狮朝他纵身扑来,他除了挺剑与石狮力斗之外,别无它法。
总不能,眼见着石狮将他吞入腹中吧!
好在,石狮的身体内好似暗藏机栝,每一次石狮能与陆火离对战的时间,至多不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一过,那两头石狮就会各自闷吼一声,往两边一跃,又消逝在浓密的水雾之中……
而且,越是到后来,石狮出现的频率,也就越是减少。到了夜晚,石狮竟会一直不再出现,仿佛石狮也知道,陆火离越是与石狮力斗,就越是体虚乏力,而夜晚正是陆火离需要睡眠的时间。
随着陆火离心中的疲惫感与日俱增,那两头石狮出场的频次也越来越少,到了今天,直至傍晚酉时,两头石狮才跃出了一次。
可是陆火离却并无半分庆幸之感,相反,他心里只觉愈发地恐惧。
陆火离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座巨大庭院的暗处,仿佛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自己辛辛苦苦,用尽气力与石狮打斗的场景,在那一双眼睛面前,竟似在看一场好戏!
而且,陆火离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猜想,为何那两头石狮出现的频率,会跟随着自己疲惫的感觉?先前,自己劲力强健之时,石狮每日都要扑击自己不下四次,如今却仅剩了两次不到!看来,那位操控石狮的“主人”,好像并不想自己就此命丧于石狮的口中。他每一次放出石狮的时机,都是要等到自己气力恢复得差不多之时……
陆火离这样一想,心下立时更加惶恐莫名!
他自诩一代剑仙,又是一国的国师,武功已是登峰造极,流霜剑术更是天下无双,怎料,此时此刻,在那一双背后的眼睛面前,自己却成了件玩物一般,被对方无情地拨弄于股掌之间。
陆火离自忖道,若依照这样的规律,今日石狮只现身了一次,再过一些时辰,待自己气力恢复得差不多之时,石狮应当会再现身一次。
想到此处,陆火离不敢怠慢,他忙翻身坐起,一边盘腿打坐,默运内功,缓缓平复自己浑身的真元流动;一边又仰口向天,大口吞吸着来自雾气中的水滴。
这几天,陆火离滴米未进,全靠雾气中的一些水滴,解决体内的饮水所需,他饮水虽有,但毕竟无半点饭菜下肚,浑身的气力,只得全赖自己一千余年的修行……
陆火离闭目行功,歇息了大约两个时辰左右,到了亥时二刻,陆火离只觉浑身气力稍有恢复,蓦地又听一声狮吼之声传来。
果不其然,今日里,石狮的第二次扑击,终于又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王府新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一、戌时、魏王府荃湖之内、墨云阁之上】
自李祀脱离陆火离的魔掌,平安回府之后,他非但亲自去魏王府向他四哥认错道谢,而且,还好几次走入大明宫内,在他父皇面前,说了李缜许多好话。
毕竟,因为晋王妃苏氏当日的一通“诬告”,竟害得魏王李缜险些当众自尽而死。虽说苏氏乃是间接的过错,但天子岂能有错?说到底,一切的过错仍然是晋王妃的错。李祀心中忐忑,见苏氏涕泪涟洏,也不忍怪责。为了保护苏氏,他自然得在父皇面前,极力地颂扬四哥的高风亮节。
如今的魏王李缜,已是九颗王珠在身,除了太子的名头之外,天子实在已没别的好处可赏。李祀心中一动,偶然一日,便向父皇奏请道,昔日他大哥李祉的那座楚王府,至今一直空置在那里。听闻那座楚王府,占地极广,内里陈设无不精致壮美,风光堪比一座太极宫。如此豪宅,弃之未免可惜,父皇何不将那座楚王府,赏给四哥当作府邸?
李重盛闻之当即大悦,他见李祀言辞诚恳,目光真挚,还当真以为,他兄弟二人,业已和好如初。皇帝见李祀对他四哥有如此美意,他这做父亲的,又岂能小气?
当下,天子便发下明诏,将位于太极宫之西,皇城脚下的那一座宏阔的楚王府,赏给魏王当作新的府邸。
天子又命工部派人,将楚王府重新修缮装点,恢复得与当初楚王入住之时,相差无几。
对于天子的美意,魏王原本想推拒,然转念一想,此事既是八弟为自己奏请而来,若自己还要上表推辞,反倒显得自己不肯领情,他也只得“欣然领命”。
于是,五月初一,辰时三刻,趁着吉时一到,魏王府上下一百余口人,便喜气洋洋地来了一次“乔迁之礼”,将全家所用之物,一并搬入了新的魏王府中。
而李缜原先位于崇仁坊的那座“魏王府”,天子也并未收回,于是,魏王李缜在长安城中,竟破天荒地同时拥有了两座巨大的王府。
自然,魏王喜迁新居,搬家之后,少不得一场丰盛而喜气的晚宴。
当日傍晚,自申时至戌时,魏王的十几位亲兄弟,十几位叔伯舅姑,还有他的门人故交,以及他曾在吏部举荐过的官员,曾担任主考官拔擢过的门生……但凡与他相关之人,尽皆一股脑儿地齐集在这座新的魏王府中。
新的王府也实在是宽敞宏阔,光是一处前厅与前院,就能摆得下几十张桌子,此外,别的中厅、长廊、小院、大院、内堂、长轩……更是数不胜数,不管来的人再多,都有坐的地方。
于是,新的魏王府内,今日这一场晚宴,却好比元日大聚一般,众宾客欢聚一堂,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喜气
洋洋、热闹非凡……
除了魏王喜迁新居之外,这几日,徐恪与秋明礼的心中也甚是喜悦。
云起客栈的店掌柜果然办事尽心,只过得一日,便为明月盘来了一间位置上好的店铺。听得明月要开豆腐坊,那店掌柜又带人四处张罗,为明月购置了制作豆腐所需的石磨,盘子,木桶,纱布,水勺,木箱、大缸等等一应用具。到后来,店掌柜非但花光了徐恪所给的三百两银票,自己还倒贴了一百余两银子。明月听闻此事后,便道这一百余两银子,算自己先欠着掌柜的,待日后豆腐坊赚到了钱,自当第一个归还。自然,那店掌柜连连摆手,言道,姑娘既是青衣卫徐大人的干姐姐,区区百两纹银,算是自己敬献,岂敢让姑娘再还?
于是,长安城内,自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八起,便多了一家豆腐作坊,名曰:“明月豆腐坊”。
明月自己,也就在店铺的里间搭了一张小床,算是栖身之处。从此,她在这座繁华的京城内,总算也有了自己的“一个窝”。
于是,自那一日起,明月在这一座小小的豆腐作坊内,便开始了早起晚睡、辛劳忙碌的生活。她虽然干活辛苦,早晚忙碌不停,手脚也时常受到擦伤,然她心中的快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多!
店铺虽小,到底是自己的,干活虽苦,但挣钱毕竟是干净的!
“明月豆腐坊”开张之后,生意竟是出奇地好。由于明月制作的豆腐,用料正中、制作精细,色泽雪白、晶莹剔透,口感爽 滑、味道清香,购买者竟然络绎不绝,一度门前还排起了长龙。而且,凡是吃过“明月豆腐”的人,无不交口夸赞。
就在“明月豆腐坊”开张首日,徐恪便亲自过来道贺,他亲口品尝了明月的豆腐之后,顿时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好”!
徐恪见作坊内琐事繁多,便劝明月再雇一个帮工。可明月却道,自己闲暇多年,光阴尽误,现如今,就只想干些重活,她干活越多,心中就越感欢畅,说什么也不愿再雇帮工。
徐恪只得淡淡一笑,随了明月。
自然,长乐坊的坊正与所有坊丁,以及周围的所有住户,还有方圆数里内的地皮无赖,见明月一个孤身女子,又见她姿色艳丽,原本还有人想上前调戏,顺便再敲诈些钱银,然听闻这家“明月豆腐坊”的后台,乃是青衣卫的一位千户大人之后,立时尽皆吓得面色大变,见了明月,躲避还来不及,更无人敢上前骚扰。
就这样,明月从一位翠云楼的头牌,到一位豆腐作坊的店主,终于完成了她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重大蜕变……
这在之前,明月的心中,从来不敢做如是之想!
可今天,她还是做到了,而且,她做出来的豆腐,就犹如她此刻
的内心一样,洁白无瑕,白得耀眼……
同时,裴才保在自己的宅子里休养了两天之后,未等伤势痊愈,便着急下地,他要为重开翠云楼而忙碌。
裴才保果然有几分本事,在他带人四处奔波忙碌之下,就在五月初一,翠云楼也迎来了再度开张之日。
只不过,裴才保因为时日匆忙,翠云楼内今日拢共才招来了二十余位姑娘。这些姑娘多半也是昔日翠云楼的旧人,在天子免了她们的罪名之后,这些姑娘为了能够继续活命,只得又委身于旁边的暗门暗娼之内,依旧靠出卖身体苟活于世。她们听得裴爷要重开翠云楼,当即喜出望外,便尽皆再度投奔于翠云楼中。
然而,秋明礼却冷眼看着裴才保做事,心中并未抱有太大希望。他已派人数次敲打过裴才保,若一月之内,交不出魏王所要的数目,依然人头不保!
而先前让长安百姓半夜睡不着觉的那件“猫妖为祟” 之案,好似也已渐渐过去,伴随着长安城半夜宵禁的放开,这座京城,也终于彻底恢复成了与往日一样。
……
五月初一,戌时一刻,魏王府的迁居晚宴已然终了,众宾客也纷纷散去之后,魏王便只叫了秋明礼一人留下。两人缓缓步入后院,走过许多长廊小院,终于来到了一座小湖之前。
魏王领着秋明礼,走过小湖上面的一座浮桥,走进了湖中央的一间阁楼之上。
阁楼内亮着宫灯,两人依次上阶,走上了阁楼的二层,楼上中间有一张石桌,桌子上早已备下了茶壶、杯盏,还有一些水果糕点之物。
“秋先生,坐!”
魏王当即与秋明礼围着石桌相对而坐。
此时,整一座阁楼之上,甚而整一座小湖左近,就只剩下了魏王李缜与户部尚书秋明礼两人。李缜亲自为秋明礼冲泡了一杯清香的“杭州龙井茶”,笑着道:
“秋先生,这一座阁楼,我大哥先前还有过一个名字,叫什么‘墨云阁’,楼下面的那一座人工湖,也有个名字,叫‘荃湖’!”
秋明礼端着茶盏,也笑着回道:
“这两个名字,听着很有韵味嘛!与这里的景色也颇为相合,看来,楚王的肚子里,除了满肚的油水之外,墨水也还是有一些的……”
“呵呵呵!”李缜听闻这句打趣的话,不禁爽然而笑道。
李缜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热茶,只觉茶味清香无比,果然是明前的好茶!在这一座幽深清理的湖面之上饮茶,其味仿佛更加甘美。
两人刚刚坐下不久,李缜便直入主题道:
“秋先生,我想跟父皇上奏,对我大乾的赋税征收之策,实行变法!”
第一百九十四章、岂可猝变
秋明礼坐在李缜对面,听得李缜所言,他欲向天子上奏变法之事,心下略一思忖,当即摇了摇头,说道:
“殿下,老夫劝你还是暂缓上奏变法之事!”
“为何?”李缜问。
秋明礼叹道:
“眼下朝局多变,皇上年事已高,早已不复当年之壮志,就算殿下跟皇上重提变法之策,咳!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啊!”
李缜站起身,在墨云阁内来回踱了几步,走到窗前,看着荃湖平静的水面,不无忧虑道:
“可是,现如今,我大乾国库空虚,大旱才刚刚过去,敌国又虎视眈眈,若不改行征税之策,国势恐愈加艰难,长此以往,终非善策呀!”
秋明礼也随之起身,走到窗前,他手指着两人身下那平静无波的荃湖之水,意味深长地言道:
“殿下心忧国事,老夫亦感同身受!不过,眼下的朝局就如这荃湖之水,面上虽波澜不起,内里却暗流涌动。这个时候,殿下骤言变法之事,势必搅动湖水,若触及湖底的暗流,则整个湖面从此将不得安宁!恐怕,到头来,殿下还是事与愿违啊!”
李缜自然也听出了秋明礼言外之意,当今天子迟迟不肯选立太子,储君之位一直虚悬,各个皇子就不免都要暗生觊觎大位之心。朝中百官,为了将来的前程考虑,往往也会选取一个皇子战队,如此就形成了朝中各派之间的党争。这党争一起,又有几人还能真心操持国事?是以,就算他向父皇提出变法,也不见得能有几人会真心支持自己,相反,自己所构想的变法之道,实则就是变更自太宗朝就订立的国法,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攻击他“妄议祖宗成法,危言以害社稷”之罪,他父皇也会为难。
一句话,就算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身为九珠亲王之尊,可权力不在自己的手中,变法就是空谈!
李缜感慨道:“先生所言极是啊!可眼下国势如此艰难,每年的税银竟还收不上来!遍观我大乾天下,富者益富,穷者却是更穷。而地方各级官府,又只知向那些穷人盘剥,真正有钱的富绅,却往往不用交税!真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李缜靠在窗前俯视着荃湖之水,说道郁闷之处,不禁时时拍打着身旁的栏杆,心中之意,好似极其地不平……
这时候,李缜却见远远地从园子外面大步走进来一人,那人走到荃湖之畔,便朝着墨云阁上喊道:
“四弟,四弟在么?”
“三哥!”
李缜忙应了一声,当下便与秋明楼一道下楼。
来者正是赵王李义,他半夜来到魏王府,显然是有急事要与李缜商议,于是,秋明礼向两位王爷行过礼后,当即拱手辞别,径自出后园而去。
李缜便与李义再次上楼,兄弟两人在石桌前就座,李义随即说道:
“四弟,长安城又出事了!刚刚,程万里向我偷偷禀报,巡城的禁军,在城南的安乐坊一带,又找到四具男子的尸身!”
“啊?”李缜当即脸色一变,他不由得大感
惊诧道:
“三哥,难道这猫妖又跑出来害人了?”
“这四具尸身,俱是浑身焦黑,四肢缩拢,面目已是狰狞难辨,这种死法与猫妖害人的‘和合之术’,好似有些不同。如今,到底那只害人的妖物,是不是猫妖,也是难定啊!”李义不禁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
李缜焦急道:
“难道,祸乱咱们大乾京城的妖物,除了那只害死六弟的猫妖之外,还有别的妖?”
李义依旧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道:
“这个……不好说啊!”
李缜见他三哥半夜急着来见自己,所言的却是“妖物作祟京城”一案,他心中略略一想,便猜到了李义的来意,当下就问道:
“三哥,你着急赶来,是不是想同我商量,改变当下的宵禁之法,重新对长安城的男子,下达深夜禁足之令?”
“我正是此意!”李义点了点头。
李缜又问:“三哥,四弟想问一声,这四具男子的尸身,现下放在何处?此事还有那些人知道?”
李义随之回道:“万里已命人将那四具尸身秘密存放,此事除了你我之外,目下没几个人知道。”
李缜想了一想,便道:“既然如此,依四弟之见,长安城的宵禁之法,还是不要再变为好!”
李义问道:“四弟是担心,刚刚放宽了宵禁,若我们又再度收紧,对所有城中男子,晚上一律禁足,势必又要引起长安百姓的恐慌?”
李缜点了点头,道:
“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平静的生活,若我们一旦骤然打破这种平静,百姓们必定恐慌,若这种恐慌的情绪四处蔓延,得不到遏止,难免就有无知的百姓会做出一些悖乱不法之事,到那时,长安城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局势,又要付之东流了!”
李义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四弟所言也不无道理,长安城的平静来之不易,百姓们此前已被猫妖一案吓了一吓,如今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若再有个风吹草动,势必更加恐慌,若因此弄得城中大乱,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李义兀自有些忧虑道:“依照目下的宵禁之策,百姓们直到亥时之前,都能在外四处走动,而妖物却还在四处害人,长此下去,也非善策呀!”
李缜站起身,又绕着石桌走了几圈,他思忖了良久,还是说道:
“三哥,父皇命你主理猫妖一案,你们这么多精兵强将,抓妖抓了这么久,为何至今还是抓不到那只猫妖?”
李义不禁面现愧色,惭然言道:
“是我无能,找了两个月,还是找不到猫妖!”
“三哥,你千万别多想,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依四弟愚见,这捉拿猫妖的,毕竟不是三哥一个人,三哥当将这件事,变成一条严令,务必令你的手下,限期之内完成!”
李义站起身,走到阁楼的窗户边,抬头仰望着暗暗夜空,却叹息着道:
“咳!……四弟不知,这捉妖不同于捉人!若是寻常人类犯案,只需命
兵丁严加盘查,大不了全城封锁、逐一排查,只要是个人,就总能逮到!可妖类毕竟不同于凡人,他们行踪飘忽,起居无定,一般的兵丁又根本不是妖人的对手,真正有本事捉妖的人则少之又少。如此一来,想要举有限之人力,在这方圆几百里之内,四处搜寻那只作案的凶妖,又何其难也!”
李缜却摆了摆手,显然并不认同他兄长之所见,他端起茶盏,连喝了好几口暖茶后,说道:
“三哥适才所言,愚弟不敢苟同!在愚弟心中,无论捉妖还是捉人,道理都是一样,都是事在人为耳!如今的长安城中,帮助三哥破案的手下,有青衣卫、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连禁军也加入了进来。我大乾最为机要的几个衙门,尽归三哥调度。以此可见,父皇为了京城百姓的安危,总算用心之深矣!可三哥对你的那些手下,却是松松垮垮,一味听之任之,未曾加以丝毫之压力!若三哥一直是如此,非但是捉妖,就算是捉人,恐怕,三哥的那些手下也未必会尽心竭力!”
李缜又喝了一口茶,随之道:
“三哥试想,猫妖一案距今已有两月之久,这两个月来,靠着严查宵禁,夜晚禁足,总算让长安城的青壮男子,不致被害死太多。只是,妖物在外一天,长安男子的性命,就多一天的危险!若妖物不除,徒严宵禁,又有何益?”
李义听得连连点头道:
“四弟所言有理!猫妖为祟一案,光靠我和无病两个,还真的不行!父皇虽配给了我这许多衙门,然则,京兆府连几个乞丐都管不好,大理寺在长安城外探查了两月,竟一直不知,猫妖原来就躲在金顶山的山洞里,而刑部,则更是派不上半点用处!……看来,明日一早,我当将那些人叫到一起,再开一次‘案情勘审大会’!不如,我也学学父皇的法子,给他们每人都设一个破案的期限!”
李缜却笑着摆手道:
“三哥,你的所谓‘案情勘审大会’,愚弟以为,不开也罢!如若事情不做,会开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而且,你也不能,将那些衙门的主官都叫到一处,须知,衙门多了,事情就容易相互推诿……”
李缜想了一想,便道:
“不如,就让四弟明日跟着你去一趟青衣卫!”
“四弟的意思,是将这件案子,全部押到青衣卫的头上?”
李缜点了点头,回道:
“青衣卫乃是我大乾最为精锐的一个衙门。里面的人,就算是一个卫卒,也无不是精心选拔,自百户以上,个个都是高手。这‘猫妖一案’不交给他们,还能交给谁?”
李义拍了一下栏杆,应道:
“好!就听四弟的!那青衣卫的沈环,武功既深藏不露,为人又心计深重,父皇对此人竟深信不疑!我明日便将此案强压在沈环的头上,限令他十天之内,必须捉住猫妖!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这个沈环,私底下究竟藏了多少能耐?!”
“除了沈环,还有南宫不语!”李缜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午夜流连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四、亥时、长安城西北、灞林原】
此刻,南宫不语正独自蹀躞于长安城西北的灞林原中。深夜的郊野之外,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孤独的身影,在夜晚的星空下来回徘徊着。
南宫不语的足下,只有一些黯淡的星光,他随意走动,四处流连,身旁不断有冷风阵阵吹过,让他不禁生出一丝寒意。远处的灞山隐隐而卧,山林中,不时有几声夜莺的啼鸣传来,更显得此处清幽寂静……
就在五月初二一大早,赵王李义连同魏王李缜一同来到了青衣卫。两位王爷在议事堂中,当着青衣卫所有千户的面,将沈环与南宫不语,尽皆痛责了一番。
赵王身为此次猫妖一案的查案主使,在议事堂中大谈了一番猫妖之害,对直至目下,长安城竟还有死尸出现,更是深感痛心。
自然,对于沈环与南宫不语两人,至今也未能寻到猫妖的丝毫影踪,两位王爷均大感失望……
末了,赵王就对沈环与南宫不语都下了严令,命他们两人,务必在十日之内,捉住猫妖,若限期不能拿住妖物,必当奏明天子,对他们二人治一个“失职”之罪!
待赵王与魏王离去之后,无论沈环还是南宫不语,心中都是如同巨石压顶一般,立时就焦急担忧了起来。
之前,赵王李义虽多次来青衣卫开会,然这位王爷说话的措辞却一向委婉,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说话如此凌厉,面色这般沉重。
看来,赵王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想一想也是,这“猫妖祸乱京城”一案,自二月底由京兆府长安县察觉之日起,至今已有两月之久。两个月过去,长安城竟又惊现死尸,此事若一旦传出,城中百姓岂不更要惊慌莫名?
大乾皇帝心系长安百姓的安危,为了早些破案,几乎出动了京城中所能动用的全部人马。可饶是如此,这一连两月,猫妖依旧逍遥法外,长安男子还在无端殒命,长此下去,如何能行?!
于是,沈环不敢怠慢,当即就将青衣卫内所有的百户与千户,尽皆召集到了议事堂内。沈都督大言痛言了一番京城妖人作祟一案的巨害之后,末了也是同赵王一样,严令一众手下,必须十天之内,拿下那只到处害人性命的凶妖!
自然,南宫不语回到北安平司之后,亦免不了忧心忡忡。他除了严令北司的所有百户,带领精干手下,各自出门,务必尽心竭力以拿获猫妖之外,自己呆在公事房内,左思右想之后,心中便下定了决心。
只因他心里清楚,那只害人性命的猫妖,此际藏身之处,便是在长安城西北的灞林原。
十几天前,南宫不语见徐恪为自己带来了毛娇娇的丝帕之时,他心中便已有了趁机前往灞林原捉妖的冲动。只是,当时在徐恪的一番苦心劝告之下,他也觉得此举确乎有些失之于磊落,不应是他这样的正人君子之所为。
听徐恪之言,那只猫妖不知何故,竟会无端喜欢了自己。他虽对猫妖无丝毫之好感,然他若利用猫妖对自己的一番真情,却反手去害她,此举未免也太过
阴损了一些。南宫想来想去,还是下不了决心……
然而,如今,赵王与魏王这两位王爷,一齐来到了青衣卫,一齐给他下达了十日内捉住猫妖的严令,这个时候,情形就变得与往日不同了。
这两位王爷,整个青衣卫皆知,那是他南宫不语身后的两大靠山。而且,在两位王爷的口中,南宫不语也确乎是一位行事干练之才。
如今,大乾最有权力、最有威望的两位王爷,将捉拿猫妖的重任,已交到了他南宫不语的手中,他怎能辜负两位王爷对他的这一份深切的信任?
于是,南宫不语不加多想,当即便决定,他要佩上丝帕,亲自前往灞林原,以自己为诱饵,引诱猫妖出现,趁机将她捉拿!
原本,南宫不语想先命手下,在灞林原一带埋伏,待猫妖现身之后,再将她擒拿。然而,南宫细想之后,便否决了这一计划。
南宫早就听闻那猫妖轻功绝佳,而且,世上的猫类原本就耳力灵敏,那毛娇娇身为猫妖,岂能察觉不出,那些潜藏于附近的青衣卫兵丁?若令那毛娇娇察觉了附近还有埋伏的人马,一旦她恼羞成怒,非但捉妖不成,或许还会伤到他南宫自己!
南宫不语清楚记得,他在四月十六那一日,在徐府后园之内,曾亲自与毛娇娇持剑力斗。也是在那一日之后,他才真切感受到了毛娇娇非凡的轻功。南宫不语心知,若自己不假意与毛娇娇相好,好趁对方不留神之时骤施偷袭,自己就绝没有机会,能抓得住猫妖。
当下,南宫不语就于五月初二那一晚,略事打扮之后,将毛娇娇托徐恪赠与自己的那块鸳鸯锦帕系在腰间,于戌时出门,来到了长安城西北三十里之外的灞林原。
可是,那一夜,他在灞林原一个人孤身徘徊了良久,直至次日子时,也一直未见毛娇娇现身,南宫无奈之下,只得悻悻然回城。
到了五月初三那一夜,南宫不语依旧如昨夜一般,腰系丝帕出门,来到了灞山脚下、渭水之畔的灞林原。然而,南宫在那里又逡巡了一夜,还是连毛娇娇半个人影也未曾见着……
算上今晚这一夜,南宫不语已是第三次“出门引妖”了。
他在来灞林原之前,心中也已反复思忖了许久。只因之前一连两个晚上,他都没遇着毛娇娇,南宫心中便疑心是不是徐恪在捉弄自己?或是徐恪讲错了对方?
南宫再仔细回想徐恪当日同他说话的神情,兀自觉得没有半分作伪之色。他立时就想到了,或者,徐恪说得一字不差,真正捉弄他的,只是那只猫妖!
这样一想,南宫心下就不禁苦笑不已。南宫心道,这世上的妖类,有哪一个不是滑奸邪佞之徒?毛娇娇身为一只猫妖,据闻在世修行已不下千年,她又怎会对我南宫动情?是了,定是那一日,毛娇娇恼恨我与她打斗,是以托徐恪赠物是假,暗自取笑我才是真!
于是,南宫不语当机立断,今夜再最后前往灞林原一次。若今夜他再见不到毛娇娇,之后,他便从此忘了这块丝帕,全当此事就是一场笑话。
他之所以还想再去一次,实
在是心中还存着一份侥幸,总觉得此事似真似假又半真半假,或许这其中还有一些隐情?
当下,南宫不语便将自己装扮停当之后,腰系丝帕,手持长剑,自戌时出门,再次来到了灞林原。
……
此时,南宫不语已在灞林原中四处徘徊了一个时辰之久,可直至此刻,整一座灞林原中,除了偶有几只松鼠从他身前跃过之外,依然一个人影也无。
他抬头仰望,只见头顶的夜空中,星光不胜璀璨,漫天的星星在天穹中到处闪烁,好似都在跟他眨眼。
在南宫的长久注目之下,这些夜空中的群星,在不知不觉间,竟好似忽然幻化出了一张人脸。这是一张女子的脸庞,这位女子不断地朝南宫不语眨巴着眼睛,嘴巴又动不动一撅,她仿佛正在同南宫说话,而且,说话时的神色,还异常地顽皮……
“十七公主,是你么?”南宫不语不由得暗自呼道。
他此刻在天穹上所见的那一张俏皮的女子脸庞,依稀就是十七公主李琪的模样。
“是我呀!你是南宫哥哥么?你怎地来了这里?”天空中的那一张李琪的脸庞,此刻,恰仿佛也在同南宫不语娓娓述说着。
“十七公主,在下正是南宫!”南宫不语的心中,这时候欢喜无限地呼喊道。
“南宫哥哥,你怎地到今天还叫我‘公主’啊?你该叫我‘李琪妹妹’才是呢!”天空中的那张脸庞,又眨了眨双眼,嘴角略微上扬,好似对南宫有些不满道。
“李琪妹妹!”
“嗯!南宫哥哥!”
“李琪妹妹,你可知道,南宫想得你好苦哇!”
“南宫哥哥,李琪也……也很想你呢!”
“李琪妹妹,你可知道,南宫此生,若能娶你为妻,便教我付出所有,我也愿意!”
“南宫哥哥,你无需付出所有,你只需抓住了那只猫妖,将猫妖送到我父皇的面前,亲手将猫妖杀了为我六哥报仇。父皇一高兴,必定会赏你一个大大的功劳。到时候,南宫哥哥就可以求我父皇收你为驸马,父皇准能答应!”
“李琪妹妹,这是真的吗?”南宫心里面的呼喊,此时已更为兴奋而激烈。
“真的,南宫哥哥,你要相信我!再说了,我的两位哥哥,三哥和四哥,他们也都会在父皇面前,为你说好话的!象你这样文武双全,生得俊俏又有才干的青年,父皇不收你作驸马,还能收谁呀?”
“太好了!李琪妹妹,你只管放心,南宫一定会捉到那只猫妖的!”
“嗯!……”天空中的那张“十七公主”的脸庞,此时终于慢慢地消失,又化作了漫天璀璨的群星。
南宫不语揉了揉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的头顶只不过是一片星空,群星虽还在不断闪耀着,却哪里还有半个李琪的影子?
“咳!……原来还是幻影一场啊!”
南宫不语的心中,不禁浩叹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深情缱绻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四、亥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府后园】
自从五月初二一大早,赵王李义与魏王李缜来了一趟青衣卫,在议事堂中见过诸位千户之后,两人虽均未曾提到他徐恪的名字,然徐恪心中也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尽管两位王爷将捉妖的重责全都压在了沈环与南宫不语两人的身上,然徐恪心下也清楚,当初他在御前直言韩王被猫妖所杀,依照皇帝的意思,这捉妖之责,原本应是由他承担才对。
赵王是他的师兄,魏王算是他的后台,两位王爷在言语之间,对他徐恪自然分外地关照,然徐恪却是一个心性孤高耿介之人,别人愈是对他关照,他心里却愈是难受。
是以,这一连几日,徐恪心中都是不太痛快。两位王爷对他的这种“格外关照”,徐恪清楚,别人自然更加清楚。徐恪回到了公事房之后,心中左思右想,一边对自己所享受的那份“格外关照”极其地不情愿,而另一边,真要让他去出城抓妖,他则是更加地不情愿了……
今日午时左右,户部尚书秋明礼特地跑来与徐恪相见。徐恪就在青衣卫内,叫来了两份甲餐,用以款待自己的老师。两人就在徐恪的公事房内,边吃边谈。
秋明礼先是问起了明月之事,问徐恪可曾带走明月,究竟是如何安置的明月?
徐恪便将明月在长乐坊内开了一家“明月豆腐坊”的事,全都告知了秋明礼。秋明礼闻听之后,不禁频频点头,连声赞道,想不到这位昔日翠云楼的头牌,还有这等做豆腐的本事,看来,老夫这秋叶草堂的豆腐,今后有着落了!
接下来,秋明礼话锋一转,就说起了一件他刚刚听闻的事情:
最近的长安城,又开始出现新的死尸。
依照秋明礼的见解,看来,那只猫妖又出来害人了!
徐恪闻言不禁大感意外,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亲眼见过的那位毛娇娇,又会半夜出来害人!
徐恪立时反问道,那猫妖并未害人,长安城怎会出现新的死尸,这里面会不会是弄错了?
秋明礼当时就问,你怎么会知,那猫妖并未害人?
徐恪回道,那一日他被困于金顶山中,性命危险之时,幸得毛娇娇出手相救,这才让他得以安然回城,是以,他敢断定,这新出现的男子死尸,必定不是猫妖所为。
秋明礼见徐恪言语间,竟有些维护那只猫妖,不禁盯着徐恪的头脸看了半天,仿佛对徐恪究竟是站在人类的一边,还是站在妖族的一边,有些不敢确定。
于是,秋明礼就再度殷切叮嘱徐恪,若今后见到了那只猫妖,切不可对她手软,须知,人妖有别,妖族生来就是我们人类的死敌,今日你不拿她,来日,她就会害了更多长安男子的性命。
在秋明礼的眼中,人妖之防,竟比毛娇娇曾救过徐恪更为重要。人妖有别,乃是大意,猫妖曾经救过徐恪,只是小恩,他一再谆谆言道,你切不可因小而失大!
自然,徐恪在吃饭的时候,对老师所言,只得诺诺连声,不敢有半句顶嘴。
席间,秋明礼还说起了裴才保重开翠云楼的事。秋尚书面色欣然地言道,据户部派往翠云楼监察的人回报,翠云楼重新开张之后,这几天生意极其火爆。一来,裴才保大幅下调了嫖资,以各种手段吸引客人登门,二来,翠云楼的名头在长安城闻名已久,如今被封一月之后再度迎门纳客,那些风月场的老客,闻之无不欢然而来。是以,翠云楼内,这几天每晚几乎都是客满,楼里的姑娘,每一个都是忙不过来。生意大好的程度,几乎已赶上了当日的两位头牌,“明月”与“娇娇”都在的时候。
徐恪听闻此事,心下亦不禁哂然。他便向秋先生笑道,若照此下去,裴才保兴许真的能每月上交二十万两银子!
秋明礼也捋须笑道,看来,魏王殿下当时将裴才保上报的数目往上翻了一番,委实是太有道理了!
秋明礼还道,若裴才保果真能完成每月二十万两白银之数,这对大乾的国库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一般,别的不说,光是这京官的俸禄,皇上就不必再减半发放了。
徐恪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不禁叹道,京官们的俸禄,居然依赖于翠云楼的嫖银,这也太滑稽了吧?
秋明礼也是无奈摇头,说道如今国库空虚,各个州府的税赋,又多数收不上来,就算能收上一点,至多也不过五成。而大乾有四道的灾区,还需朝廷拨银赈灾,南北两处边疆的将士,需防备敌国的骚扰,所需的饷银又是一个庞大的数目……如此艰难的国势,只要能有银子上来,就是莫大的好事,管他这银子是从何而来?
徐恪当下就疑惑道,既然国库空虚,就得从根子上下手,增加大乾的税赋收成呀!为何各个州府的税赋都不能做到实收十成呢?
秋明礼无奈摇头,说道其中的道理,三言两语实在无法言明,今日还是不说也罢……
于是,师徒二人吃罢午膳之后,秋明礼当即告辞,径回他的户部上值。
分别之际,秋明礼再度殷殷告诫徐恪,今后,若有机会,务必全力缉拿猫妖,千万不要再令她逃脱了!
送走了秋明礼之后,徐恪心下不禁有些烦闷。
他自然能体会秋先生的心情,先生今日专程跑来一趟青衣卫,用意自然是为了他好。
如今,长安城又现男子的死尸,消息若传到天子的耳中,天子必定会动怒。而先前,猫妖又害死过韩王李祚,这旧恨添上新怒,说不定,天子还会雷霆大怒。
四月初一的早朝,天子曾当众给徐恪下了一个限期捉妖的旨意。如今,天子虽然将徐恪放出了诏狱,又将他官复原职,然当日的旨意并未废除,也即是说,这捉拿猫妖的圣命,依然箍紧在徐恪的头顶。
说白了,猫妖一日未除,徐恪头顶的那一道紧箍,就一直箍在他的头顶……
而且,如今长安城死尸又现,虽百姓们还不知其中内里,可一旦猫妖一案又搅得长安城沸沸扬扬,
那么,到时候,若自己还是捉不到猫妖,想必天子还是要降旨责罚于他。
可自己明明要非抓不可的那只猫妖,在金顶山洞中还曾救了他的性命,日后,他就算真的见到了猫妖,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徐恪就在这种矛盾而烦闷的心情中,一直在公事房内待到了酉时。
面对堆积如山的公文,他也有些懒得批阅。
到了酉时,徐恪下值回家之后,心情也仍然有些郁郁。
酉时三刻,徐府内诸人,除姚子贝躺在内室之外,余人就都围坐在前厅中,一道吃饭。
这几天,姚子贝一直深居于后院内榛苓居中休养,今日的这一顿晚膳,照例是胡依依在厨房亲自烹饪而来。
胡依依亲手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见徐恪吃得兴味索然,观他眉宇间的神色,还有些忧心忡忡。胡依依不禁有些奇怪,待众人吃罢晚膳后,胡依依便将徐恪邀至后园的闻雨亭中就座,两人一边饮茶,一边闲谈。
时值初夏,天气渐暖,闻雨亭畔,徐徐吹来的晚风中,兀自带着花草的清香。徐恪与胡依依对坐在闻雨亭的石桌前,喝着清香悠远的“花雨茶”,品着舒恨天自东市买来的一些香果蜜饯,原本郁郁的心情,这才渐渐消解。
胡依依手指着后园中的几颗桃树,笑道:
“再过得一月,桃子就熟了,到时候,咱们每晚都到这亭子里来坐坐,姐姐亲自给你摘桃子吃!”
徐恪看向那几颗郁郁葱葱的桃树,见树叶生得亭亭盖盖,枝叶之间已长满了许多的小果子。非但是桃树,还有梅树、樟树、柳树,整一座后园,在胡依依的精心打理之下,尽是一派生机勃勃……
“胡姐姐,你怎知我喜爱吃桃子?”徐恪不禁问道。
胡依依兀自笑道:“你那宝贝二弟朱无能,不是说过了么?你呀,原本就是一只猴子!”
“猴子?姐姐为何说我是一只猴子?”徐恪未曾听出胡依依言语中的打趣之意,蓦地听对方说自己是猴子,竟还以为他真的是一只猴子所变。
他脑海里,冷不丁就想起,自己曾经在神王阁内,不知登上了第几层之时,曾亲眼见过一位身穿金甲的“猴人”。当日的神王阁内,除了这位“金甲猴人”之外,其余的小孩、书生、皇帝好似都是徐恪自己。而今,那位昔日的“猴子兄”已不复见,可前些日自己偶然在香湖之底,却得了一件“黄金锁子甲”,也正是靠着这件护身宝甲的功劳,自己才不致命丧于陆火离夺命一剑之下。
昔日神王阁中的那位“金甲猴人”虽已不知何处,可对方身上的那间“黄金锁子甲”却分明穿在了自己的身上,此时的徐恪,若真的有人告诉他:“你就是一只猴子所变!”,兴许他也会相信。
胡依依见徐恪又在呆呆发怔,忍不住噗嗤一笑,遂向他面前摇了摇手指,道:
“小无病,别发呆了!姐姐不过是同你开一句玩笑呢!”顿了一顿,她见徐恪回过了神来,又接着问道:“姐姐想问你,你今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回到家里,一直闷闷不乐呢?”
徐恪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
“咳!……胡姐姐可知,就在三天前,长安城内又发现了新的男子死尸!”
“又发现了新的男子死尸?这就奇了!难道是九妹又出来魅惑男子了么?”胡依依虽如此说,然她神色间却看得出,她还是不信,九妹毛娇娇会再次出来害人。
“我也觉着奇怪呢!不瞒胡姐姐,在无病的心中,也觉着你的九妹,并不像是一个坏人!若说她毛娇娇又出来害人,我第一个不信!”
胡依依听得连连点头,可过得一会儿,她又摇了摇头,不无忧虑道:
“就算咱们都不信是九妹出来害人,可别的人还是会信,害死那些长安男子的,必定是九妹无疑!毕竟,九妹初到长安之时,也曾魅惑过好些长安城内的青壮男子,而且,九妹还害死了你们大乾的一个王爷!”
徐恪紧接着道:
“姐姐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如今,非但是长安城的百姓,就连整个大乾朝廷,都已将你九妹当作是为害京城的一只凶妖。两天前,我师兄与魏王殿下,还一道来了青衣卫,对猫妖作祟京城一案,大谈了近一个时辰……”
徐恪随之就将五月初二那一日,两位王爷亲到青衣卫内,对沈环与南宫不语大声痛责了一番,又对他们二人各自都下了限期十日必须捉住猫妖的严令,此事的前后经过,与胡依依备陈了一遍。
末了,徐恪又向胡依依建议道:
“胡姐姐,眼下,只有你我与书仙老哥,会相信毛娇娇是一个好人。然长安城的百姓不会相信,整个大乾朝廷也不会相信!若长安城内的死尸越来越多,恐怕,毛娇娇的日子更不好过!此刻,整个青衣卫的兵马,就都在到处搜捕毛娇娇!若姐姐能见到毛娇娇,还是盼望姐姐能劝一劝她,让她赶紧离开长安为妙,起码这个时候,就不要呆在灞林原了!”
“灞林原?小无病,你怎知我九妹躲在灞林原?九妹他们,不是一直藏身于长安城南么?”胡依依顿时疑惑道。
徐恪回城之后,只是说了毛娇娇救出自己的经过,对于毛娇娇托自己转告南宫不语的话,徐恪还一直不好意思与胡依依言明。
“胡姐姐,毛娇娇此刻是否躲在灞林原?实不相瞒,我也只是揣测而已。不过,听闻毛娇娇托我转告南宫之语,她应当是藏身在灞林原的附近……”徐恪道。
“南宫?你说的是你们青衣卫的千户南宫不语?九妹怎会托你转话给南宫不语?小无病,你不得隐瞒,九妹到底说了些什么,你快跟我说!”
胡依依闻听她的九妹,居然和南宫不语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牵扯,她心中顿感焦急,忙命徐恪赶紧将其中原委尽数道来。
当下,徐恪不敢隐瞒,只得将那一日,毛娇娇非但赶回山洞解了他的绑缚,又取出她的一方鸳鸯锦帕,还托他转述南宫的那一句深情款款的情话,将这些都一五一十,详尽地说给了胡依
依听。
胡依依听得不由眉头紧锁,她站起了身子,绕着闻雨亭不停地走步,眉眼间竟是愈发地焦急了。
“‘这一方锦帕,是我毛娇娇心爱之物,今日赠与南宫千户,略表我一番心意!他日若南宫哥哥有意,便请将丝帕系在身上,于夜半之时,到灞林原相见!’……”胡依依反复默念着这句毛娇娇托徐恪转述语,徐恪记性甚好,当日毛娇娇嘱咐的话,他竟转述地一字不差,可胡依依却听得不断摇头,到后来,胡依依不禁哀叹道:
“九妹这一生,委实是被师傅所误啊!”
“毛娇娇的师傅,怎地会……?”徐恪心道,我听闻你们兄弟姐妹十二人,都是跟同一个师傅学艺,那么毛娇娇的师傅不也就是你的师尊?如何此际,竟说起自己师傅的不是来了?
胡依依却并不理会徐恪疑惑的神情,兀自叹息伤感道:
“师傅他老人家不知何故,硬要教了九妹一套与男子和合的功夫,说是什么‘和合**’,能帮九妹修补元阳,炼化真元。可怜九妹原本是一个纯情至性的女子,却被这一套‘和合**’所误,到处寻陌生男子与她‘和合’……她这一生,虽魅惑过无数男子,却没有一个男子能获取她的芳心。可叹九妹虽在外头已臭名昭著,可她内心却与一位不经世事的少女没什么两样!听她说给南宫不语的这一番话,想必她对这位南宫千户,竟然动了真情!……”
徐恪心下听得也不禁有些感动,他与毛娇娇只见过数面,虽见她不象是一个坏人,但也未曾想到,这毛娇娇竟还有这么一段“迫不得已”的过往。
“哎!……”胡依依不由得又叹了一声,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呀?!九妹虽已修行一千余年,然心性却异常淳朴,她不知这世上之人,可有多么险恶呢!万一……万一你们的这位南宫千户……小无病,你说这位南宫千户,会不会假意与九妹相好,暗里却对九妹下手……?”
徐恪略略思忖,当即摇头道:
“姐姐放心!南宫兄乃是一个正人君子,他若不喜毛娇娇,自也不会去灞林原与毛娇娇相见。他若想抓捕毛娇娇,自然也会光明正大地带兵前往捉拿,断不会做‘假意与之相好,暗里却突下杀手’的阴毒之勾当!”
胡依依停下脚步,双眼怔怔地望住了徐恪,依旧有些忧心道:“小无病,你真觉得,九妹不会有危险么?若那个南宫……”
徐恪忙劝道:“姐姐放心吧!你的九妹轻功高绝,我徐恪远不是她的敌手!南宫兄的轻功也决计赶不上她!我整个青衣卫,除了都督沈环之外,估计无人能捉到毛娇娇了!”
听闻徐恪此语,胡依依这才略略放心,她又凝目望着徐恪的双眸,不无哀怨地叹道:
“哎!……我们这些‘妖人’,无论修行再久,终究还是一个妖身。我们想要融入你们人类的世界,委实是……太难了!小无病,你们大乾的那个皇帝,将来若命你捉拿姐姐,你也不必可怜姐姐……只管……只管……将姐姐捉了就是!姐姐也不会怪你……”
说到后来,胡依依的双目中,已情不自禁地堕下了几滴珠泪。
徐恪忙抢上一步,一把握住了胡依依的双手,只觉手中的这位“碧波仙子”的手掌,此时竟异常地冰冷,他心中一阵心疼,立时紧紧地捂住了胡依依的手掌,仿佛要将他浑身的温暖,都灌注到对方的双手中:
“胡姐姐,你千万别这样说!在无病心中,胡姐姐永远是我最亲最爱的姐姐!这天底下,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姐姐!若皇帝要命人捉拿姐姐,我徐无病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护得姐姐周全!”
“小无病!……”
“姐姐!……”
两人各自上前半步,胡依依仰起头,双目含泪,渐渐地仰靠在徐恪宽阔的胸膛前,徐恪也一时情难自已,将胡依依一把揽在怀中……
两个人就这样,带着一股哀伤又激动的心情,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徐恪自认识胡依依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与胡依依深情相拥在一起。
自然,这是在他这一处乙丑八线的命轮中,头一次与胡依依相拥。而且,先前胡依依在大木桶内,两人赤身相对为他疗伤的事,徐恪那时双目紧闭,自也不能算数。
此时此刻,暗夜无声,头顶只有群星在争相眨眼,周围只有草树的淡淡芬芳在不时传来,两人坐在闻雨亭中,已不知不觉聊了一个时辰之久,渐渐地已经是亥时一刻了。
两个人依旧紧紧抱在一处,仿佛天地间时光流逝,万物转变,这些统统都与他们无关……
“咳咳!”
闻雨亭外,前厅之后的长廊中,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轻轻咳嗽之声。胡依依急忙将徐恪轻轻推开,她此时的脸上,已羞成了一片酡红之色。
今夜,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说着说着,竟会与她的小无病深情相拥在了一起。
“徐老爷!仙子也在啊!”来的人是一位中年男子,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他向徐恪与胡依依躬身为礼,恭敬地说道。
“董来福,这么晚了,你有何事?”徐恪略有不满道。
“启禀老爷,门外有人敲门,说是一定要见到徐老爷,否则他就不肯走了!小的没办法,只得进来禀报老爷了……”
来者正是徐府的管家董来福,此际,董来福见徐恪面带不悦之色,心知定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是以忙朝着徐恪连连拱手作揖,讪讪地言道。
“嗯!胡姐姐,那我就去看看!”徐恪向胡依依略略拱手,随即转身,带着董来福,大步向前厅走去。
徐恪走后,胡依依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色,心中默念道,九妹,今晚有些迟了,明日姐姐就来灞林原找你,无论如何,你不可轻易相信那些人类!
九妹啊九妹!这大乾京城,可不是你适合久居之地!你最好,还是早些回你的萧国去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焦尸又现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四、亥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府大门外】
徐恪与胡依依在自家后园的闻雨亭中谈论毛娇娇之事,不知不觉就已到了深夜亥时,这时候,管家董来福却着急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一人定要求见徐恪。
于是,徐恪便带着董来福来到大门外,他一见来人,立时不胜讶异道:
“周县令?”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长安知县周肩巨。
周肩巨见了徐恪之后,忙将徐恪拉到一边,小声道:
“徐大人,下官有急事,需大人跟下官去一趟长安县衙!”
“这……好吧!”徐恪看了看头顶的天色,此时约莫已是亥时一刻了,按理,这个时候,实不是该出门之时,更何况,他身为青衣卫的千户,也不是周肩巨的上司,然他见周知县神色如此凝重,心知对方深夜前来,必是有重大的情况需自己帮忙斟酌。
于是,徐恪略微吩咐了董来福几句,便跟着周肩巨,一同上了长安县衙的马车。
两人进了长安县的衙堂之后,周肩巨话不多说,直接将徐恪领到了县衙内一处隐秘的停尸房中。
周肩巨指着案板上陈列的四具男子死尸,向徐恪言道:
“徐大人,这四具死尸,是下官手下的几名衙役,在城南的安乐坊附近发现的,大人请看,这些死者,是不是被妖物所杀?”
徐恪走到四具尸身的近前仔细查看,只见死者的年纪都是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他们看上去面目扭曲、狰狞丑陋,又四肢蜷缩、皮肤干瘪,显是身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而死去。此外,死者浑身都带有焦黑之色,好似还经受了大火的烤灼一般。
“周知县,这几具死尸,衙役是何时发现的?可曾派仵作验过?”徐恪遂朝周肩巨问道。
周肩巨忙回道:
“大人,衙役们今夜在城南一带巡夜,大约戌时四刻光景,看到了这四具男子的死尸。当时,这四具尸身的身上,尚有温热,好像刚刚死去不久,衙役们发觉之后,立时将尸身搬来了县衙之内。下官见这些男子死得蹊跷,是以头一个便想着来禀报大人!这仵作么,还没来得及叫……不过,大人觉得,这几具尸身,还需要派人验尸么?”
周肩巨话中之意也很清楚,如此死状蹊跷的死尸,就算让仵作来,又能验出什么呢?到时候,非但于事无补,弄不好,还会泄露消息,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嗯!……”徐恪点了点头,道:
“这几个男子,应当是刚刚死去不久,然其死状却如已死去了几十年一般,如此诡异死法,显然其凶手定不是寻常的凡人。周知县,目下,此事除了几名衙役之外,还有谁知道?”
周肩巨道:“大人放心,此事目下就你我二人知道!那几个衙役都是本县手下得力的捕快,下官已严令他们,切切封锁消息,因之此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甚好!”徐恪又吩咐道:
“这件案子非同小可!依照目下的情形来看,这些男子多半是死在妖物的手里。因之,为了不使长安百姓生出更大的恐慌,周知县,此案的相关消息,你定要严加封锁!”
周肩巨忙连连点头应道:“下官知道了!”
徐恪又问道:“周知县,衙役们在找到死尸之前,是不是还有人见过这四具尸身?还有,衙役们将死尸搬运来县衙的途中,有没有令旁人见到?”
周肩巨回道:“请徐大人放心,长安城南的安乐坊一带,地形较为偏僻,那人白天行人就少,夜晚更是无人涉足,是以衙役巡夜到那里之时,旁边一个人影也无!而且,那几个捕快都是办案极为老到之人,他们也知此案必非同寻常,是以搬运尸身前,事先已用黑布袋包裹,路上就算有人见到,也不会知晓衙役们搬运的,竟是死尸。”
“那好!”徐恪随之说道:
“此事我已知晓,待我向赵王殿下禀报之后,再行计议!这几日,你就将这四具死尸好生保管,记住,这些死尸切莫让外人看到!”
周肩巨却有些为难道:
“徐大人,眼下已是初夏,天气转热,尸体就不太容易保存。再者,咱们长安县衙的尸房可不比你们青衣卫里的停尸房,这里也就几块门板而已,连一点尸药都没有,要是过了明日之后,下官怕这些死尸都要腐臭啊!”
徐恪略略一想,便道:
“若我跟赵王殿下明日不来验看死尸,也无人来认领死者,你们就先将这些尸体找个地方掩埋了吧!”
周肩巨只得点了点头,徐恪见时辰也已过得差不多,遂向周肩巨告辞出门。
不过,待周肩巨送徐恪至县衙的大门之外,趁着周围无人,周肩巨似忽然想起一事,又朝徐恪小声言道:
“徐大人知不知道?这长安城内,其实一直有奇怪的死尸出现?”
“一直有奇怪的死尸出现?”徐恪不禁疑惑道:
“象今夜这样的诡异死者,难道,之前一直都有么?”
周肩巨又点了点头。
“那你们为何之前不报?直到今夜才说!”徐恪不禁问道。
“大人!……”周肩巨忙向徐恪拱手为礼,回道:
“之前的那些死者,都是你们青衣卫的人找到的!只有今夜的这四具尸身,才是我长安县的衙役,凑巧于城南办差的途中看到。是以,下官才紧急禀报给了大人……”
“青衣卫?”徐恪忙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周肩巨的手臂,有些不敢相信道:
“你是说,我们青衣卫的人,之前一直有找见死尸?”
徐恪心下不禁大感诧异道,我青衣卫之前若时常有发觉死尸,怎会一直未曾上报?我身为巡查千户,每日批阅如此众多的公文,为何也一直未曾见过有发觉诡异死尸的牒文日报?
周肩巨有些心慌道:
“大人,这件事,下官也是听闻手下禀报才知。有一个晚上,大约也是这个时辰,几位衙役路径城南,便亲眼目睹你们青衣卫的一队卫卒,搬运好几具死尸回去,那几具死尸,便与今夜大人所见的一样……”
瞧周肩巨看徐恪的眼神,好似又在说道,怎么这件事,你徐恪身为青衣卫内的巡查千户,竟一点也不清楚?
“竟有这等事!”徐恪松脱了周肩巨的手,心中既觉诧异,又感忧心。他心想,如此看来,长安城其实这两个月来,竟一直有男子不断死去!我青衣卫的手下,为何见了死尸也不上报?此事想必就是沈环命人在秘密 处置,也不知这件事我师兄是不是知道?
当下,徐恪再不多言,便辞了周肩巨,直往城北而行。
他不顾此时已是夜半亥时,仍然一路往北,径奔大宁坊的赵王府而去。
到了赵王府,徐恪敲开府门,便向赵王府的总管马允小心问道,不知赵王殿下是否休息,今夜他有要事需见王爷。
马允却摇了摇头,说王爷还在书房内,不知为何事操心,大人既有要事,只管进去即可。
于是,徐恪也不用马允带着,便径自走入了王府之内,一直走进了李义的书房之中。
李义见徐恪深夜前来,非但丝毫不以为怪,反倒展颜一笑,问道:
“师弟,这个时候,你不去陪家里的仙子姐姐,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
徐恪不觉脸色一窘,神色尴尬地回道:
“师兄,我刚刚从长安县衙过来!”
“哦?莫非,长安县也发觉了形状可怖的死尸?”
“师兄,原来你都知道?”
“嗯,我也是前几日听万里跟我说起,这才知晓,长安城最近几日,好似风
波又起,接连又有形状可怖的尸体在各处被人找见!”
徐恪随即就问道:
“那师兄可曾知道?长安城这一连两月间,其实死尸一直未曾间断过,只是,那些死者的尸身,大多已被沈环的手下秘密 处理了……?”
“竟有这样的事?”
徐恪没想到,原来这件事,他师兄李义也一直被瞒在鼓里。
这时,门外响起走步之声,王府总管马允,亲自为徐恪冲泡了一杯“花雨茶”过来。
待马允退下之后,李义立时又问:
“无病,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于是,徐恪便将他今夜刚刚去往长安县衙的经过,以及长安县令周肩巨私底下偷偷告诉他的话,尽皆与李义备陈了一遍。
李义听罢,沉思良久,他喝了一杯身前的“茉莉香花茶”,却忽然感慨道:
“看来,长安城里,已不止一两个妖物,而且,这件事,想必父皇早已知道!”
“皇上?……”徐恪顿感疑惑道:“师兄的意思,这件事是皇上吩咐沈环去做的?”
李义道:“若不是我父皇暗地里给沈环下旨,沈环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偷地处理掉这么多死尸,却一个也不上报的。”
徐恪闻言,心下也不禁暗暗点头。他心道,长安城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死尸,若叫那些无知百姓知道了消息,整一座京城,还不乱了套了?陛下命青衣卫秘密 处置那些死尸,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那沈环为了封锁消息,竟连我和师兄都不通报。
徐恪又问道:
“照此情形来看,这一连两月,长安城中无端殒命的男子,应已不下百人。只是,这一百多个男子相继猝然死去,怎地也不见他们的家属奔走报官呢?”
徐恪身为青衣卫的巡查千户,又是猫妖一案的查案副使,多次参与“案情勘审大会”,对于长安城中各个衙门有关案情的动向自是了如指掌。这一连两月,除了韩王被猫妖害死一案,曾轰动京城之外,别的时间,委实并未见百姓有过多大的恐慌,也从不见有死者的家属报官寻人……
李义随即言道:
“这些死去的男子,大约多半都是些流民乞丐吧!你没听大理寺戴舟说过么?分散于长安城各处的流民,有好几千人,就算死了百余个,又有谁会去关心?”
徐恪道:“师兄,时至今日,你觉得,在长安城内接连害人的,已并非那只猫妖?”
李义点了点头,道:
“猫妖当然也是凶手之一,只不过,猫妖杀人,都有明显与人交 合而死的征状,可如今发现的那些死者尸身,其状惨不忍睹,浑身又带焦黑之色,应当是死在了另一种魔功之下!”
“另一种魔功?”徐恪问:“那是种什么功夫?”
李义道:“听怡清姑娘所言,这世间还有一种魔功,名为‘吸髓魔功’,若凡人被这种魔功摧残之后,浑身精血会尽被吸干而死!死状就跟你适才于长安县衙所见者相差不离。”
徐恪问道:
“师兄,依你所见,这长安城中,除了以‘和合之术’魅惑男子性命的猫妖之外,真正作案的凶手,却是另有其人?”
李义旋即言道:
“无病,应当是‘另有其魔’,才对!”
“另有其魔?……”徐恪又问:“那么,这只魔物究竟是谁?她又躲藏于何处?师兄可知?”
李义道:
“这只魔物,兴许也是一位女子!”
徐恪问:“也是一位女子?”
李义道:“是的!而且,她比毛娇娇生得还要魅惑动人!”
徐恪立时又问:
“师兄,那这位‘魔女’究竟是谁?”
……
第一百九十八章、一厢情愿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四、亥时、长安城西北、灞林原水边】
南宫不语于午夜在灞林原四处流连,他在星空下徘徊良久,对着漫天闪烁的群星,恍然如见到了十七公主李琪的天真笑脸。然而,只过得一刻,梦影消逝,天空中再也不见李琪可爱的笑脸之后,他更是不由得对空长叹,一时间,南宫不语的心中,竟充满了自伤自怜……
令南宫不语万万没想到的是,从他第一夜踏足灞林原开始,黑暗中,便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
那一双眼睛,在暗夜中发散着幽幽的青光,然而,眼光中,竟充满着深情与期许,满怀着兴奋与喜悦。她一直在痴痴地凝望着南宫不语挺拔的身影、玉树临风般的风采。有好几次,她都想忍不住现身于南宫身前,纵身扑入南宫的怀里,娇滴滴地呼喊一声:“南宫哥哥!”。然而,她还是忍住了。
自然,那位于暗夜中,一直在偷偷凝望南宫不语的,就是那位“和合金仙”毛娇娇了。
毛娇娇辞别徐恪之后,便来到了灞山脚下,他遵照二哥陆火离的嘱咐,在灞山之侧略略一找,便找到了好几个洞口。
毛娇娇走入山洞中,果然发觉,这里的山洞曲折环绕,外面虽有好几处洞口,然到了里面,却好似全都相通,而且,越是走入山洞深处,里面就越是别有洞天。
于是,毛娇娇就在这灞山的山洞中重新安顿,她将山洞内一处较大的石室略作打扫,也算是为自己找到了一处“新家”。
此刻,二哥陆火离不在她身边,毛娇娇不由得甚感孤寂,然她记着二哥的吩咐,也不敢深夜再随意进出长安城。她只得每每于夜半时分,来到渭水之畔的灞林原,时而徘徊漫步,时而捉一些山鸡野鼠,打发无聊的时间……
毛娇娇虽将自己的一块贴身丝帕,托徐恪转赠与南宫不语,但她当时也并不敢多想,南宫身为一名青衣卫的大官,会真的赶来与自己深夜相会。
毕竟,她与南宫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且,那一次,他们两人还打斗了不下两百余招,纵然自己对南宫已芳心暗许,然她尚不敢相信,那位南宫千户,也能看上自己!
她将锦帕交给徐恪之时,一多半的心思,无非是聊以自娱而已。她当时的心情,我只管将自己的心意表达,不管你能否接受,至少让你南宫知晓,这世上,毕竟有我这样一位女子,在深深地喜爱着你……
不想,只过得数日,到了五月初二那一晚,毛娇娇正在灞林原无所事事之时,竟蓦然发觉,南宫不语孤身而来。
而且,南宫不语的腰间,清楚明白地系着自己的那块鸳鸯
锦帕!
毛娇娇立时潜身躲到了暗处,她心中兴奋地“噗通”“噗通”乱跳。她无法想象,南宫不语竟然真的也看上了自己!
依照毛娇娇的理解,自己交给徐恪的那一方贴身丝帕,上面绣着鸳鸯锦纹,自己托徐恪转赠南宫锦帕,自然是向南宫求爱之意。而今夜的南宫不语,身上系着自己的那一方鸳鸯锦帕,又孤身一人于夜半来到了灞林原,他自然是答应了自己的求爱!
毛娇娇又暗运内功,凝气于双耳之间,仔细倾听周围五里之地,发觉无半点陌生人的气息,今夜的南宫不语,真的只是孤身一人前来!
她心中不禁喜不自胜,然而,为了谨慎起见,她依旧是躲藏在暗夜之中,一直看着南宫不语在灞林原四处流连,直到次日子时,南宫已然离去,她也还是不敢现身相见。
毛娇娇怀着兴奋与期待的心情,第二个夜晚又潜藏于灞林原的暗处。南宫不语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再一次地佩着丝帕前来。
这一次,毛娇娇却心存考验,她想看一看南宫的内心,究竟有多少与她相见的决心?于是,毛娇娇看着南宫在灞林原又来回走动了两个时辰,依然未曾出来相见。她目送着南宫不语的身影远去,心里面竟有些后悔。
当时,毛娇娇就在心里默默向天祷告着,求老天爷保佑,保佑这位南宫哥哥,明天晚上也一定要来呀!若是南宫哥哥从此不来,我毛娇娇定会痛悔终生的!
直到南宫不语颀长而朗润的身影,终于渐行渐远之后,毛娇娇依旧是分外地不舍。当天晚上,毛娇娇回到灞山的山洞中,翻来覆去不能成眠,她脑海里到处都是南宫不语玉树临风的身影,伟岸挺拔的身姿、卓然不俗的风采……
直到五月初四的凌晨,毛娇娇才终于睡去。在睡梦里,她竟然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南宫哥哥”,他们两人一道携手,漫游于云天水雾之间,身边有琪花瑶草,耳畔有轻柔微风,两人过着如同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梦境中的“南宫哥哥”拉着她白净无暇的一只小手,指天发誓,要和她一道天荒地老,直至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梦醒之后,毛娇娇的朱唇边,竟还留下了一道口水。毛娇娇微微舔了舔嘴唇,心中不由得大感甜蜜。
她当时就暗自感叹着,纵然南宫哥哥今夜不再现身,但他毕竟已来过了两次,自己既已知晓了南宫哥哥对她的一片心意,心中也已感心满意足!
而且,毛娇娇心下也暗自发誓:从此之后,她绝不会再去骚扰南宫哥哥。在毛娇娇的内心,自己毕竟是一只臭名昭著的猫妖,而南宫哥哥可是大乾青衣卫的一名大官,他们两人注定没
有可能在一起……她只会暗暗为南宫祝福,祝福他一路好运!无论如何,若她能在梦里,时时见到她的南宫哥哥,她也就别无所求……
可是,令毛娇娇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第三个夜晚,南宫不语竟再一次孤身前来!
她心中原本并未期望,南宫不语能回应她的爱意。她在灞林原,见南宫不语如约前来,她感到两人之间差距太大,如就这样在一起,兴许对两人都无好处,是以她偷偷观望了南宫两夜,一直不敢现身。她原本只想从此保留着对南宫的这份美好爱意,默默地为南宫祝福,并不想与南宫发生逾越鸿沟的交往。
可是,当她见到南宫不语第三次深夜前来的时候,她胸中的寸寸芳心,不禁大乱……
毛娇娇潜藏于灞林原暗处,一直深情凝望着南宫不语,每一次她见南宫转身似欲离去,她都大感不舍,每一次她见南宫又返身朝她走来,她又感兴奋莫名!
她就这样躲在暗处,一直从戌时躲到了亥时,眼看着子时将临,她知道,一旦子时来临,她的南宫哥哥就会转身,那时,他是真的要走了。
兴许,今夜之后,南宫哥哥就将从此不再前来!
兴许,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机会如今夜这般与南宫哥哥呆在一起!
毛娇娇心中“突突”乱跳,她一想到从此之后,她或许就再没机会与南宫呆在一起,心中顿感失落莫名,可让她遽然现身去向南宫示爱,她又感害羞无比……
她既不愿从此失去南宫,又不敢因此害了南宫,她既觉紧张,又感矛盾,既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
她就这样陷入了一种无比矛盾又复杂的心绪之中,因为心中的紧张与害怕已堆积到了极处,她竟已有些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见到南宫不语止住了脚步,抬眼望向天空,嘴里似在自言自语,神色间既是无比地凄苦又是那般地自怜……
似乎在那一个刹那,就连漫天的星星也都在为南宫而感到惋惜:
为何我南宫不语一连三个晚上,深夜前来与你娇娇相会,可你竟忍心避而不见?
托徐恪贤弟转赠我鸳鸯锦帕的是你,向我诉说爱意的是你,邀我夜半前来灞林原与你相会的是你,可我如约前来,你为何一直不愿现身?
……
到后来,毛娇娇竟清清楚楚地见到,南宫不语的眼眸中,已然留下了一滴深情的泪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毛娇娇再也无法克止,她立时从高树之巅,缓缓飘了下来……
南宫哥哥,你切莫悲伤,我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子时为欢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四、亥时、长安城大宁坊、赵王府书房内】
徐恪深夜来到了赵王府,向他师兄李义禀告长安城又现死尸之事,李义听罢,思忖良久之后,便道,看来,魅惑长安男子的妖魔邪物,除了毛娇娇之外,还有一位魔女。
徐恪当即就问李义,师兄可知这个魔女究竟是谁?
李义却摇摇头,说道他也不知这个魔女到底是谁,不过,听怡清师妹曾经说起,有一晚,在长安城南的街巷中,怡清曾经偶遇这位魔女……
当下,李义便将怡清曾经跟他说过的,有一晚,她和李琪、慕容嫣在半夜往北赶往大明宫的途中,乍见一位披着面纱的女子,那女子神神秘秘,若鬼影一般飘忽而来,又倏忽而去,浑身带着一股阴寒恐怖的气息,后来,幸得天宝阁二公子慕容桓及时赶到,众女才平安归家的经过,又与徐恪细述了一遍。
末了,李义说道:“听怡清师妹讲,她事后回想,这个蒙纱女子的身周,带着一股极强烈的魔物气息!此女又是在城南曾经现身,如今,接连被发现的那些男子尸身,多半也是在城南。这样看来,这个蒙纱女子,多半就是一个魔女!而长安城内无辜惨死的一百多条人命,定与那个魔女脱不了干系!”
“蒙着面纱的女子?”徐恪凝神回想,仿佛自己也曾在长安城的某处,见过这样一位脸上蒙着轻纱的少女,然这一时半会儿,他又实在想不起那个少女,到底在何处见过?他又问道:
“师兄,怡清姑娘可曾说过,那女子样貌如何?年纪大约多大?若此女确有杀人嫌疑,我青衣卫可发下海捕文书,全城搜捕!”
“没有用的!”李义摆了摆手,道:“我听师妹的口气,这个魔女的来头必定不小,当晚,连慕容公子都好像对她甚是忌惮!这样的魔道高手,一般的凡人怎么对付得了?!你们青衣卫的那一帮人,这一连两月,连个猫妖也未曾捉到,如何能降得住那个魔女?!”
听得李义嘲讽青衣卫之无能,徐恪毕竟也是青衣卫内的一名巡查千户,他面色不由得有些发窘。
李义见徐恪脸色有些难堪,忙安慰道:
“师弟,我说的是沈环,可不是你啊!这一次,我命沈环全力捉妖,给了他十天的期限,我只是想看看这个沈环,到底藏了多少能耐,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理会……”
徐恪讷讷道:
“师兄,依无病之陋见,这只猫妖委实也不是什么坏人!先前,她诚然是以‘和合之术’魅惑过几个长安男子,然她毕竟也没有大恶!再者,在金顶山中,她还曾救过我一命。如今,师兄既已查明,那害死一百多长安男子的巨恶元凶,实是另一个魔女。师兄可否下令,暂且绕过了这只猫妖?”
李义双眼盯着徐恪,看了许久,脸上不禁闪现一丝忧虑之色,叹道:
“无病啊!你要知道,妖是妖,人是人,人类与妖族之间,势难共存!我神洲大地,若非上古诸神布下的诸天结界,或许早已被妖魔侵占!……”
顿了一顿,李义又道:
“毛娇娇曾经救过你一命,这只能证明,她也曾经在某一个瞬间,心中对你生出了善念,然毛娇娇毕竟是一只猫妖,既是妖类,本性就难改!偶尔流露的善念,始终难改与我人类为敌的本性!我神洲膏腴之地,他们妖族早已觊觎已久……这一次,毛娇娇与陆火离两只妖物,他们潜入神洲,暗藏于我大乾京城,原本就不怀好意!”
李义又喝了一口茉莉茶,接着说道:
“师弟,你可知道,毛娇娇的同伴,另一只鹿妖陆火离,眼下在做什么吗?”
“对了!师兄,我也正想问你呢……”徐恪立时问:“陆火离抢走了我的神王令,眼下,他是不是已进了神王阁?师兄,他会不会对白老阁主不利?”
“什么‘白老阁主’?师弟,那是我们的师傅!”李义嗔道。
“是是是!是我们的师傅,那……师傅他老人家,这会儿没事吧?” 徐恪又不无忧虑地问道。
如今的徐恪,已是神王阁天字门的弟子,道理上,白无命自然就是他的师傅。
可是,在神王阁的顶层,白无命曾经想传授徐恪绝妙神功,然当时的徐恪,心下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愿修习白无命所欲传授的精妙棍法,是以,当时的白无命便曾经说过,徐恪虽入了神王阁,但既然不愿修习自己的功夫,自然也不能称作是他的弟子,他们之间也算不上师徒。
更何况,徐恪自当日在玉山草庐中,得“雨庐翁”所授的一招精妙剑法后,心中已然默默将那位白发苍颜的老前辈视作了自己的授业师尊,他内心对别人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一股抗拒。
是以,直至今日,徐恪的内心,依然是敬称白无命为“白老阁主”,只不过,今日被李义言语催逼,只得改口又呼为“师傅”……
李义却哈哈一笑道:
“师弟不必担忧,区区一只鹿妖,就算剑法再如何厉害,又怎能是师傅的对手?!眼下,那陆火离还在神王阁的外院中,兀自与守门石狮苦斗呢!”
“陆火离正与守门的石狮苦斗?”徐恪好奇道:“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李义又将陆火离如何进入神王阁外院,又如何被困于皓园外的“守门大阵”中,直到此刻仍旧在苦苦与两头石狮相斗的大致情形,跟徐恪述说了一通。这些事,李义虽未曾亲眼所见,然听他师傅白无命转述之后,心中也是如同亲身看到一般。
徐恪听完,心下大奇道:
“师兄,这个陆火离,既是萧国的国师,又是名动江湖的‘流霜剑仙’,他武功也算是相当了不起,那一日我在金顶山的山洞里,只被他出手一招,就点了我的穴位!何以他在神王阁的外院,竟会斗不过两头石狮?……”
李义微笑着问道:“师弟,师傅在皓园门口亲自布设下的‘守门大阵’,你我都曾亲身经历过,那两头守门的石狮,你当日是怎么过的?”
徐恪略略一想,当即回道:“我那一日,手里拿着那块玄铁神王令,就只是对着两头石狮迎空一照,石狮就倒在了地上,化作了大铁门前的一对镇宅神兽……那日的两头石狮,好似并未与我相斗呀!”
李义笑着道:“师弟,道理就在其中啊!咱们师傅布下的‘守门大阵’,用意就是在试探入门之人的品性。若入门者乃是心性良善、品格坚贞之人,胸襟磊落,心无半分邪魔之念,他只需手持神王令一照,石狮自然会乖乖倒下,不会对他兴起半点敌意……可若是那些邪魔外道之人,想企图蒙混过关,暗里偷偷潜入神王阁内,那两头石狮就会好好地给他一顿苦头吃吃!”
“原来如此呀……”徐恪再度回想当日的情形,亦不禁为自己当时能顺利进得皓园之内,而暗自庆幸。
李义又道:“你知道那个陆火离是怎么面对师傅的‘守门大阵’的么?他见两头石狮向他扑来,心中一急,竟忘了怀中的神王令,只知举剑相迎。守门石狮既已查知了陆火离满腔的敌意,自然不肯将他放过,是以直到此刻,陆火离还在与石狮苦苦缠斗!可笑这流霜老怪,自以为剑术了得,便不把天下万物放在眼里,他哪里能知道,师傅在神王阁外院布下的两头石狮,其实不过是幻象而已……”
“只是幻象么?”徐恪不禁甚感好奇道:“照师兄的意思,那两头石狮,其实并不能伤到陆火离分毫,他只需放下手中长剑,便能感知到,眼前的石狮无非是一场幻影耳?”
“正是!”李义道:“师弟当能记得,你进入神王阁之第一层起,便曾见过一位‘水月老人’,那位老者有无穷手段,他只需随手一挥,就能将你困在各种幻象中。其实,这些都是师傅的幻术所为,那位‘水月老人’原也不过是师傅的一个分身……”
“‘水月老人’是师傅的一个分身?”徐恪随之大感诧异道:“那么,神王阁内,还有‘镜花娘娘’‘虚空童子’‘云影真人’……其余的那些人,都是师傅的分身么?”
这一次,面对徐恪的所问,李义却选择了笑而不语,自然,对剩下的那些疑问,李义是想让徐恪自己去慢慢领会。
徐恪立时恍然而悟道:
“怪不得!我总觉得,神王阁内,无论是每一层守阁之人,身上仿佛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当时我还想不出来,如今仔细回想,确乎是如此!那里的每一层阁,好似都是幻术所化……看来,师傅的幻术,当真是神乎其神了!”
李义端起茶盏,悠然细品了一口香茶,学着他师傅的口吻,徐徐言道:
“这世间万物,原本就是一场幻象,那些世上凡人,又怎知自己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兴许,世间一切,原本就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师弟,你在神王阁中之所见,也不见得全是幻象啊!”
“多谢师兄提点,无病回去之后,定当仔细领悟其中的道理!”徐恪站起身,向李义拱手为礼道。
此刻,差不多已是亥时将尽,子时初临之时,眼见得匆匆一日就已过去,徐恪心中虽还有诸多疑问,但见时辰委实已晚,不愿再行打搅,于是,他便起身告辞。
李义将徐恪送至王府大门之外,临别之时,又殷切叮嘱他道:
妖物觊觎我神洲沃土已久!此次鹿、猫二妖前来长安,用意乃是抢夺我大乾的玄黄神剑!这把神剑非同小可,拥有刺破神洲诸天结界的力量,由此可见,妖物一日不能入主我神洲,他们便一日不会心死!师弟切切不可因小恩而失大义,对那些妖物,无论何时,都不可掉以轻心!
徐恪自是诺诺连声,躬身答允。
……
……
过得一刻辰光之后,徐恪又回到了自己醴泉坊的府邸之内,他轻声走入后园之内,预备回到自己的“鸿鹄居”内倒头就睡。不料,他前脚刚刚踏进后园的园门,后脚就听到胡依依朝他唤了一声:
“小无病,你回来啦!”
“胡姐姐,你怎地还不去睡?”
徐恪见胡依依此时依旧坐在后园的闻雨亭之内,不禁大感疑惑道。
这个时候,已然是五月初五子时一刻了。
胡依依叹了一声,道:
“小无病,姐姐方才躺在床上,不知怎地,怎么也睡不着!是以,姐姐就到这亭子里来坐一坐。”
“怎么啦?姐姐是有什么心事么?”
“我一想到九妹,心里就万分地惊慌,好似九妹即刻就会出事似的!小无病,姐姐想出去找一找九妹……”
言罢,胡依依立时就站起身,神色焦急地往前厅走去。
徐恪急忙拦阻道:
“胡姐姐,今晚实在是太迟了!眼下已是子时,长安城到处都是查夜的禁军,姐姐一个孤身女子,此际出门实属不便!更何况……”这余下的话,徐恪就有些说不出口。
胡依依自然是听出了徐恪言外之意,刚刚在半个月前,天子还曾密旨南宫不语,带着大批人马,前来徐府捉妖。此时目下虽然已过去,然徐府中暗藏两位妖人之事,却已是人尽皆知。若这个时候,胡依依违反宵禁,私自出门,万一再和禁军起了冲突,有好事者再传自己一个“徐府妖人半夜私自外出,祸害长安百姓”之罪,自己则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胡依依原本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是以,她在后园的闻雨亭中,等了徐恪长时,用意便是想让徐恪陪着她一道出门,前往长安西北的灞林原,去寻找自己的九妹毛娇娇。胡依依也知道,虽说她只是一个女子,禁军自不能任由她随意行走于半夜的长安城中,但徐恪的身上,可是有一块千户大人的“镶金虎牌”,有了那一块到处都能畅行无阻的腰牌,何愁会有禁军拦截?!
然而,徐恪见胡依依兀自踌躇思忖,却接着宽慰道:
“胡姐姐不用担心!你的九妹轻功高超,这长安城内,能抓得住她的人可没几个!更何况,她此刻藏身的地方,在长安城西北四十
里外的灞林原。那里地广人稀,到处都是山洞,她只要随处找个地方一躲,管保不会让人发现!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对她不利呢?……”
这时,徐恪只觉一阵困意袭来,他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个哈欠,道:
“姐姐若是不放心,明天一早,我起来之后,先不去卫里上值,第一个就陪姐姐去找毛娇娇,好吗?”
胡依依望着徐恪一脸的困容,心知他今日卯时就得起床,眼下他就算回到房中,倒头就睡,也至多只有三个时辰好睡了。她只得无奈地点头,说道:
“好吧!姐姐答应你,明日再去灞林原就是!小无病,你快些去睡吧!”
……
待得徐恪走后,胡依依再度仰望天空,只见漫天的群星之中,仿佛有一刻细小的流星,已悄然下坠!
胡依依心中,蓦地又感一阵惊慌,她忍不住还是向前院走去,待她一直走到了徐府的大门边,却依旧停下了脚步。
以她修行千年的狐妖本领,应付几个巡夜的禁军,想要自醴泉坊步出长安城之外,自然是不在话下。然她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还是不愿让自己的“鲁莽行事”,会有损到徐恪清白的名声。
哪怕,会损伤到他半点的名声!
若令她稍稍不慎,将徐恪卷入了进来,引得朝堂非议,说他纵容徐府妖人,擅自违反宵禁之法,私自外出,意图戕害京城百姓,那便是胡依依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做的事……
于是,胡依依暗自叹了一声,只得转身,径回自己的榛苓居歇息去了。
尽管,胡依依和衣卧倒在软榻之上,兀自翻来覆去不能成眠,她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九妹娇娇,今晚上要出大事!
……
……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长安城西北的灞林原中,南宫不语逡巡了两个时辰之后,便转身往长安城回走。
他心中暗暗发誓,今夜毛娇娇再不现身,日后他将再也不来!
看来,毛娇娇托徐恪转赠自己“定情信物”,纯属戏谑之举,南宫也暗暗发狠道,下一回若与你再度相见,我这手中长剑,定要给你好看!
南宫不语的身旁,正是一条渭水的支流经过。他走到小河旁,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头脸,让自己的头脑尽量保持清醒。他起身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色,估摸着此刻,大约已是五月初五子时二刻了……
南宫不语不由得一阵浩叹,他又望向河面,借着黯淡的星光,他看到河水中,微微漾动着的,那一张俊朗的脸面,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自伤自怜。
想我南宫不语,虚度年华三十余载,如今骤然遇到心爱之人,可我实不知,这一生,能否有幸与她在一起?恐怕,纵然我南宫再如何上进,此生也无缘能得公主的芳心!
蓦地,南宫不语却见河水的微微涟漪中,竟突然浮现出了另一张女子的面孔!那一张面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的背后,宛若一个鬼魅一般……
南宫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他立时转身,惊呼道:
“你是谁?”
星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面前盈盈伫立的,正是那一日,持鞭与他力战两百余回合的毛娇娇。
“南宫哥哥,不要怕!是我……我是娇娇呀!”只听毛娇娇酥软透骨的声音,已迎面向他传来。
此时的毛娇娇,眉毛弯弯细又长、眼眸深深自有光,腰肢轻盈如柳絮、肌肤凝雪似秋霜,她浑身上下都发散着一股夺人心魄的光芒。
在南宫不语的眼中,眼前的毛娇娇恍惚就是一位人间的仙女,而且,比之于仙女,她身上更添了万种风情、千般娇媚……
毛娇娇莲步轻移,缓缓地向南宫不语飞身飘来,晚风将她的裙裾长长地扬起,她一身雪白的衣衫,在星空下飘然如飞,这不是一位人间的仙女,却还是谁?!
“南宫哥哥!你终于来啦!你知不知道,娇娇想得你好苦呀!”毛娇娇娇滴滴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的双眼也一直紧紧地盯住了南宫的双眸。
“娇娇!你真好看!南宫也想得你好苦!”南宫不语此际的声音,竟也是异常的温柔缠绵。他见毛娇娇向他飘来,便张开双臂,仿佛正等着毛娇娇纵身入怀……
毛娇娇走到南宫不语的身边,身子微微一侧,犹如一团柔软的棉絮一般,轻柔地倒在了南宫不语的怀中,她痴痴地凝望着南宫的双眼,放肆地大笑着,用极尽妩媚酥软的声音唤道:
“南宫哥哥,娇娇喜欢你,娇娇喜欢你喜欢得都快发疯了!”
“好娇娇,南宫也最喜欢你了!这世上,南宫最爱的就是你!……”南宫不语的双眼,此时也痴痴地凝望着毛娇娇,仿佛在这一刻,他心中就只有毛娇娇一人,此外所有的女子他都已忘却!
毛娇娇躺倒在南宫的怀里,双眼春波荡漾,口中娇 喘连连,到后来,已是梦呓般地低语:
“哥哥,快!快解开娇娇的衣服,**一刻值千金……”
南宫不语也再无犹豫,双手连动,只三两下,就将毛娇娇浑身的衣衫,尽数褪去。
两人就在这灞山脚下,渭水之旁,幕天而席地,于子夜天地相交之时,来了一场男女间的“和合**”。
一时间,两人衣衫尽去,就在河边的草地上翻翻滚滚,时而巫山,时而**,极尽缠绵之欢,尽享为人之乐……
原来,毛娇娇乍见南宫不语之后,心中兴奋莫名,一时情难自已,便使出了她平素最为拿手的“魅惑之术”。
她自号“和合金仙”,这一身“媚术”已是登峰造极,就算是人间的女子都对她防不胜防,更何况这南宫不语只是寻常一个男子?
在毛娇娇无与伦比的“媚术”攻击之下,南宫不语心中的防线瞬间崩塌。这一刻,南宫的心里,只有**之欢,哪管身旁的天地日月?!至于他到底是为何事而来的灞林原?这件事也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章、和合倒转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子时、长安城西北、灞林原水边草地】
毛娇娇自幼跟她师尊所修习的“和合**”,其紧要之处,便是趁着与男子行房,借阴阳和合之力,吸取男子体内的精元。她若一味大行此法,不加收功,往往能将男子一身的元阳精魄尽数榨干,直至令对方精尽人亡为止。
她夜半与南宫不语相会,原本只想见一见南宫,与对方随意聊一些话,以慰心中相思之苦。可是,今夜子时,她乍见南宫之下,也不知怎地,兴许是习惯使然,心头只微微一动,眼眸中精光流露,言语自带魅惑之术,她先天熟稔的那一身媚术功夫,便自然而然地使将了出来……
于是,就在渭水河边的青草地上,毛娇娇与南宫不语,各自情难自已,便脱去浑身衣衫,尽尝**之欢。
自然,毛娇娇与南宫行房之时,体内三阴流动,下腹命门之处真元翻滚,阴气下潜,元阳上亢,坎水中分,离火外点,水火既济,阴阳交融,这“和合**”亦不可避免地运转了开来……
南宫不语只觉体内命门大开,一身元气就如洪水流注,奔腾不已地直往毛娇娇身上狂 泄而去!他凭着多年的武功修为,心知此事大为不妙,然此刻他浑身的感觉,直如坠入极乐仙境一般,滋味已是妙不可言。他不禁口中“呵呵哈哈……”之声不绝,只觉既万分地痛苦,又极其地美妙,心中虽焦急不堪,然兀自停不下来……
然而,此时的毛娇娇却猛然间领悟了过来,她见身下的南宫不语虽与她行房不停,却面露焦急痛苦之色,心中顿时如冷水浇头,如梦初醒!
我怎能与南宫哥哥行我的“和合**”,吸取他体内的元阳精魄?!
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我娇娇真正心爱之人,我理当爱他护他才是,怎能就这样伤他性命?!
毛娇娇心中大是愧悔之下,一时间,更不及多想,立时就倒转和合,逆行**,元阳下潜,阴气上行,离火中分,坎水外合,于是,刚刚从南宫不语的体内,吸取而来的全部精元,立时又如水外流,尽归于南宫的体内……
原来,当年她师尊教授她“和合**”之时,亦传授了她“倒转和合**”。她师尊曾嘱咐道,日后,若遇上心爱的男子,不想伤害对方性命,只需倒转行功,逆行**,从对方吸取而来的精元,便会尽数流归于他的体内。
只是刹那间,汩汩真元就已从毛娇娇的身躯内,尽数回流于南宫不语的浑身气脉之中。可是,令毛娇娇万没料到的是,这“倒转和合**”一旦行功,便停不下来,非但是刚刚从南宫身上吸取而来的精元,就是自己原本丹田气海内的真元,此刻,亦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全数往南宫不语的体内宣泄而去,不可遏止……
毛娇娇这一惊之下当真是非同小可!她急忙运劲,欲使出浑身的力气,从南宫不语的身
上挣脱开来。
不料,南宫不语此时神情恍惚,他见一股浑厚至极的真元如同江河之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往自己身体内注入,心中一喜,情不自禁地就伸出双臂,将毛娇娇一个光滑柔软的身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向来,这世上习武之人,往往修炼一世,为的就是一身的元阳真气。此时的南宫不语,焉能错过如此一个大好的时机?他意识虽还在恍惚朦胧之间,然一身精元失而复得,此时两手环抱之力,便如巨铁浇筑一般,任谁也休想挣脱!
此时的毛娇娇已吓得是花容失色、魂飞天外!她急忙内运功法,外使气力,欲不惜使上一切办法,停下这倒转和合。然则,这“倒转和合**”一旦启动,她蓦地惊觉,无论她如何挣扎用力,却早已经停不下来!
毛娇娇悲哀地发现,此时的自己,已完全无法主宰自己的性命,反倒是身下的南宫不语,却已然反客为主。在南宫不语双手紧紧环抱之下,两人的行房兀自不停,毛娇娇只感浑身的元阳真气,全数自精 关外溢,越流越速,越流越多,到最后,仿佛连最后的一滴精元,也渐渐地被南宫吸走……
“罢了!原来师尊传我‘和合**’,为的却是这一天啊!”毛娇娇哀叹了一声,只得双眼一闭,听天由命!
只过得须臾,毛娇娇就已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身体就如被掏空了一般虚弱不堪。她修行千年,跟无数男子行功得来的一身真元,渐渐地竟已近乎干涸……
而此刻的南宫不语,凭空得来一身无与伦比的浑厚真元之后,神志立时清醒。
他双眼一睁,见自己赤身**,怀里竟是那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娇娇,心下顿时一惊!
一想到毛娇娇那种夺去无数男子性命的“和合魔功”,南宫不语不由得心中大怒:
“无耻妖人!竟敢偷施媚术,摄我精元!”
南宫不语瞥见自己的那把随身长剑就在身旁,立时随手拔剑,他无暇多想,长剑当空斜挥,一招“见龙于野”直取毛娇娇前胸!
只见黯淡的星空下,一阵银芒闪动,南宫不语的长剑如游龙出海,已然将毛娇娇穿胸而过!
此际的毛娇娇,神志已萎靡不堪,如何能挡南宫的凌厉一剑?她前胸被长剑洞穿之后,只见殷红的鲜血立时喷涌而出,那殷红的鲜血,就如同殷红的梅花一般,将这片渭水河边的芳草地,渲染地不胜凄美……
“南宫哥哥,娇娇不恨你,娇娇喜……”
毛娇娇体内出血太巨,她话未说完,脑袋一歪,顿时气绝!
世间从此再无和合金仙……
南宫不语急忙起身,慌乱地穿好了衣服,他仰望头顶,又四望身周,脑海里努力回想,这才渐渐想起了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
南宫不语的心中,不禁大感意外道:
“奇怪!这猫妖不
是一身轻功深不可测么?怎地今日竟会如此不堪一击?我只是随手一剑,就取了这妖物的性命?”
“照方才的情形看,我应是被她突施媚术,一时把控不住,跟她行起了‘和合之术’。然则,这‘和合之术’不是由她摄取我体内的精元么?怎么反倒成了她一身的精元,倒流于我的体内?”
他之前虽有一段时间的意识模糊,然大致的记忆仍在,此时静静一想,立时就想清楚了自己被毛娇娇魅惑的整个过程。自己初时在毛娇娇媚术突袭之下,一身真元尽数流泄于毛娇娇的体内,可不知为何,只须臾之间,那些真元又倏忽回流,倒灌回自己的体内,而且,他此刻只觉浑身精元充沛,气力饱满,就似刚刚吃了一颗绝世的仙丹一般。
南宫不语再回身细看倒在地上的毛娇娇,刚刚还是一位人间的绝色女子,此时已是一具冰冷的死尸。他将毛娇娇胸前的长剑抽回,擦干血迹,回剑入鞘,对着尸身不禁浩然一叹,心中亦是不无惋惜之意。
忽然间,倒在地上的毛娇娇,尸身消逝,原形乍现,化作了一只红白两色的小花猫。
那只小花猫躺在草地上,四肢蜷曲,眼睛闭拢,浑身软瘫,一动不动,小花猫的前胸赫然还有一个血洞,此时,血洞中兀自有暗红色的血液不断外流。
一阵清冷的夜风吹来,吹动着小花猫身上的细密绒毛,在微微地摇摆。那些细密的绒毛,大多沾染了她自身的血液,变得殷红无比。此刻若远远地望去,原本红白两色的小花猫,几乎已变成了一头浑身血色的小红猫。
夜风中夹着一阵阵隐约的呼号之声,仿佛连夜风也在为小花猫的命运而悲鸣!夜风也在悲惜眼前的这头小花猫,何以她的人生,竟这样匆匆地收场!
匆匆到连她弥留于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她竟还未能讲完:
“南宫哥哥,娇娇不恨你,娇娇喜欢你!愿你一世都好!”
这是毛娇娇活在人世间,想要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她想要送出的祝福。
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子夜,在这样一处寂静的小河边,在这样一片寂静的芳草地,小花猫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神色安详、一动不动,仿佛她才刚刚睡去,而且,还进入了一处甜美的梦乡……
兴许,生命对于她而言,原本就是一种负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得到了解脱。
目睹此情此景,南宫不语不禁喟然长叹道:
“可惜呀,你果然是一只猫妖!咳!……如若你不是一个妖人,那该多好!我南宫若得你这样的佳人陪伴,亦不枉此生耳!”
于是,南宫不语拾起了毛娇娇那一身散落于地的雪白衣衫,将那只小花猫的尸身草草包裹之后,背在了身上。他随之不再停留,径自往长安城大步走去。
第二百零一章、民心以安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巳时、大明宫紫宸殿】
南宫不语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休息了三个时辰,于今日辰时,就带着毛娇娇的尸身,来到了大明宫朝见天子。
李重盛听闻高良士的禀告,当即大喜,皇帝随之就在紫宸殿内,接见了南宫不语。
李重盛又命人叫来了诸位皇子,还有钦天监正袁天罡。
当着皇帝与诸位皇子的面,南宫不语亲手打开了裹着小花猫的包裹。众人乍见这么一只鲜血淋淋的死猫,不觉都有些怀疑。伫立于殿中的晋王李祀,不禁暗中冷笑道,那毛娇娇我曾在金顶山的山洞里亲眼见过,那是多么妩媚艳美的一位女子,怎地是你手里的一只死猫?你南宫不语是不是想功劳想昏头了,随便抓来一只死猫,就想糊弄父皇?!
而魏王李缜见了这只死猫,眉间也不禁微蹙,他心中不无忧虑道,南宫呀南宫,我同三哥来你们的青衣卫,虽给你和沈环两人同时定了一个捉妖的期限,然我们主要为的是给沈环施压,何须你如此急切?你若想企图弄一只死猫蒙混过关,那你可委实是打错了算盘!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李重盛,见了这只血淋淋的死猫,却点了点头,然皇帝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手指着猫尸,转头问袁天罡道:
“袁卿,你看看,这是不是当日那只猫妖?”
那钦天监正袁天罡不敢怠慢,当下走到猫尸近前,暗启法眼,仔细看过之后,随即向皇帝躬身禀道:
“启奏陛下!南宫千户带来的这只死猫,确实是猫妖的原身!”
“好!”李重盛闻言大喜,当即从龙椅上起身,仰天叹道:
“祚儿,父亲总算是为你报了仇,今日,猫妖已死,你泉下之魂,亦可以安息了!”
李重盛又朝南宫不语问道:
“南宫千户,你诛杀猫妖有功,朕要赏你一个大大的好处!你想要些什么赏赐呀?”
南宫不语忙俯身行礼,恭敬言道:
“陛下,捉妖降魔,护卫长安百姓平安,乃是微臣分内之事!再者,微臣能除掉猫妖,亦是仰赖陛下宏福!微臣万万不敢求赏!”
南宫不语的心中,此时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他连连心道,好险,好险啊!
只因当日,皇帝给徐恪三日的捉妖期限之后,他就曾经劝过徐恪,让徐恪只管抓一只死猫上去,先糊弄了皇帝再说。如今看来,大乾的朝中还有一位钦天监正袁天罡,有这样的道法高人在,又岂是自己一只随意捡来的死猫就能糊弄过去的?!
李重盛见南宫不语如此恭谦,却反而摆了摆手,微笑道:
“诶!赏还是要赏的么!这只猫妖搞得京城很不太平,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被这猫妖吓得半死。我大乾京城,各路人马齐相出动,抓了两个多月,都未能抓住这只猫妖!如今,这猫妖竟被你一举铲除!如此功劳,朕若不赏,岂非显得朕小气了?……”
李重盛随之望向一旁的赵王李义,皇帝见李义正盯着猫妖的尸身久久凝望,神色恍似有所思量,遂问李义道:
“义儿,你觉得,朕应当赏南宫千户一个什么好处?”
此刻,南宫不语也侧目望向了李义,他知道,这位三皇子赵王与十七公主李琪之间,他们的兄妹之情,最是亲近。若有李义能帮着自己
说亲,自己与公主之间,或许就有极大的可能。
一想到十七公主李琪那娇美的容颜,还有她一身飒爽的英姿,南宫不语的心中就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了起来。他恨不得立时就跨出一步,向天子拱手相请道,微臣恳请陛下,能恩准将十七公主殿下,许配于微臣!
然而,南宫不语还是不敢迈出这一步。
然而,这个时候的李义,一双眼睛兀自盯着猫妖的尸身,神情仍全神贯注于思索之中,对他父皇的问话,竟好似充耳未闻。
“义儿,在想什么呢?”李重盛再一次问道。
李义身旁的李缜,碰了一下李义的胳膊,提醒道:
“三哥,父皇问你话呢,对南宫千户,应当赏他什么才好?”
李义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言道:
“父皇,不如,赏南宫不语黄金一千两吧!”
看李义的神色,好似南宫不语的这件功劳也不过如此,反正他父皇别的没有,金银财宝要多少有多少,随随便便赏他个千两黄金,也就是了。
李重盛却不由得连连点头,捋须笑道:
“嗯!就依义儿所言!”
于是,皇帝就在这紫宸殿内,向高良士传达了他的口谕。
南宫不语诛妖有功,赏黄金一千两,锦缎一百匹,并御赐宫廷器物两件!
着青衣卫,于三日之后,将猫妖尸身带至菜市口刑场, 当众处“凌迟分尸”之刑,以泄民愤,以安民心,以告亡者在天之灵!
皇帝吩咐已毕之后,便命众人尽皆退下,独独将赵王李义一人,留了下来。
待众人全都散去,紫宸殿内,就只有内廷总管高良士,躬身候在殿柱间的暗处。
李重盛命李义在一个镶皮杌子上坐下,皇帝随即问道:
“义儿,你见了那只猫妖的死尸,为何心事重重?难道,你还有些别的顾虑么?”
李义随即回道:“父皇,儿臣觉得,祸乱长安城的妖物,不单单是猫妖,兴许,猫妖为害,只是小害,真正的大害,还躲藏在暗处呢?”
“哦?”李重盛又问道:“依你之见,祸乱长安城的真正大害,又是谁呢?”
“父皇,此事儿臣还在细查,依照目下的线索,那真正的大害,或是一个魔女?”
“魔女?义儿,你从何而知,长安城内,竟还盘踞着一个魔女?”
“父皇,那个魔女,脸上蒙着面纱,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少女,姿色亦极其艳丽,那一晚,天宝阁的二公子慕容桓曾亲眼所见……”
于是,李义便在御前,向他父皇陈奏了怡清与李琪在那一个夜晚,遇到一位形迹可疑的蒙纱少女之事。只不过,他怕父皇怪责十七妹妹,只得将见到蒙纱少女的诸人,改作了是天宝阁的慕容桓。
李重盛听罢之后,沉思了良久,徐徐言道:
“听你方才所言,那位蒙着面纱的少女,朕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父皇也曾见过那个魔女?”
“嗯!”李重盛点了点头,接着言道:
“朕也不能确定,朕见到的这位少女,与你所言的那个魔女,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朕当日与高良士微服出访,好似见过这样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皇帝低头思忖
了良久,竟然还是想不起来。
李义却不等皇帝多想,忽然间就问道;
“父皇可知,咱们大乾京城内,有一处叫做‘天音宫’的地方?”
“天音宫?”李重盛顿时诧异地问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它位于长安城何处?”
李义回道:“禀父皇,对这座‘天音宫’的详细情形,儿臣目下尚未查清。儿臣只是听师傅说起,他老人家的意思,说这个魔女兴许就是‘天音宫’里的人物,他让儿臣这几日,须留神‘天音宫’的动静……”
“这是白老阁主的吩咐?”李重盛立时神色一正,忙又问道:
“那……义儿,这‘天音宫’如此隐秘,里面的人兴许都是魔族的人物,你查案可得小心些了!要不要,父皇再派人协助你查案?”
李义却摇了摇头,叹道:
“父皇,如今这件案子,作案的元凶非妖即魔,诚不宜惊动太多人马!再者,对付妖魔,寻常凡人焉能是他们的对手,这件案子,有我和师弟无病查案,也就够了。”
李重盛捋须点头,见李义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言。
皇帝话锋一转,又问起了那只被困于神王阁外院中的鹿妖之事。
“义儿,那个萧国国师陆火离,眼下在神王阁中如何了?还在与石狮苦斗么?”
李义点了点头,随即向他父皇又详细禀报道,那位流霜老怪陆火离,此时仍在神王阁的外院中,受困于他师傅白无命所设下的守门大阵,目下已被两头石狮的幻象,缠斗得气息奄奄,眼看着就要神魂皆丧,原形毕露……
李重盛闻言,略略思忖之后,却又捋须叹道:
“这个陆火离,自号‘流霜剑仙’,一身剑术可谓是登峰造极,修炼的冰霜剑气,当世几无人可匹!他竟因一念之贪,如今就要命丧于白老阁主的守门大阵中,眼看着就要与猫妖同一个下场!咳!……可惜了啊!”
“父皇!”李义却拱手禀道:
“依照师傅的安排,那只鹿妖,今日寿元尚且未尽!师傅当能放他一马!”
“哦?白老阁主的意思,不想取那陆火离的性命?”
“是啊!师傅每每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上苍有好生之德!’他老人家曾亲自告诫儿臣,说世间万物,皆有命数,为人者须存悲悯之念,切勿妄动杀心!在师傅眼里,那些妖人,原本都是自兽类修炼而来,他们修成人形实属不易,若无大恶,我等轻易不可取他们性命!”
李重盛听得也不禁连连点头,不过皇帝又道:
“义儿,你今日见南宫不语杀了那只猫妖,是以心有不忍么?可是,那只猫妖害死了你的六弟,她这是罪无可恕!若这样的元凶巨恶不除,我大乾京城,岂非永无宁日?!”
“嗯!父皇说的是!”
……
李义此时,自然不想同他父皇争辩,不过他心中,却另有一番道理。
父子两日在殿中又谈了一会儿之后,当下,李义便起身告辞。
此时已方当晌午,李重盛今日本想留李义与他一道午膳,但见自己的儿子有些闷闷不乐,于是也未曾挽留。
李义辞了他父皇之后,径出大明宫,便直奔神王阁……
第二百零二章、以德报怨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午时、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公事房】
南宫不语回到青衣卫之后,便将毛娇娇的尸身交给了都督沈环。他向沈环言明,稍后,会有内侍过来宣示天子的旨意,天子将命他们青衣卫,于三日后的午时,将这具猫妖的死尸,带到菜市口的刑场,当着长安百姓的面,来一个“凌迟分尸”之刑。
依照南宫不语的意思,负责捉拿猫妖的是沈环与南宫不语两人,如今,猫妖既然已经伏诛,那么,处理猫妖的尸身之事,理当交给沈都督为宜。
在南宫不语心中,原本赵王与魏王给沈环与他二人下达了一个十日捉妖的限期,若十日内未能捉住猫妖,便要治他们一个“失职之罪”。如今,只靠他南宫一人,就除掉了猫妖,非但已完成了两位王爷的重任,而且他也并未贪功,还将猫妖的尸身交与沈环处理。照理,沈环应当对他南宫分外感激才是。
然而,令南宫不语完全没想到的是,沈环见到了猫妖的尸身之后,面上非但无半分感激之色,反而勃然大怒,一张赭红色的大脸上,乍现一股紫气,仿佛立时就要跟南宫动手,只是沈环努力克制,这才暗暗忍耐了下来……
最后,沈环只是冷然说了几句客套之语,感激的话一个字也没讲,就端茶送客,将南宫不语匆匆请出了都督公事房之外。
南宫不语心下不禁极其不快,无论如何,他也没料到,沈环对他竟然是这么一副冷淡又恼怒的态度。他暗自心道,我虽诛杀了猫妖之后,头一个去大明宫奏明天子,然我杀死了猫妖,不是也帮你沈环了却了一桩心事么?你竟这般胸襟狭小,见我受天子褒扬,便嫉恨如此?
不过,沈环毕竟是青衣卫的都督,就算他明目张胆地表达对自己的嫉恨与不满,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当下,南宫不语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一股烦躁与郁闷的心情,径回自己北安平司的公事房。
待他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后,屁股还未坐稳,就见徐恪已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道:
“南宫兄,你为何利用毛娇娇对你的一番深情,却残忍地将她杀死!你如此行径,象是一个君子所为么?我看,你比那些公然作恶的凶徒盗匪,还要阴险可恶!”
“贤弟,愚兄也是无奈之下,不得已才拔剑将毛娇娇杀死的……” 南宫不语面色尴尬地为自己解释道。在徐恪的面前,他还是忍不住有一些愧疚之色。
“什么叫‘无奈之下’?何谓‘不得已而为之’?!”徐恪依然有些愠怒地责问道:“毛娇娇对你如此深情又如此信任,她将贴身的定情信物赠你,又直言对你的满腔爱慕!我看她当时的神情,无半分之作伪!再者,那毛娇娇也并非是一个坏人,我不信她,会对你做出何种不利之事!”
“贤弟,当时的情形,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贤弟信我就是!昨晚上,愚兄拔剑出手,真的也是万不得已呀!”南宫不语依旧在试图为自己狡辩道。
徐恪冷哼道:“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依毛娇娇的轻身功夫,至多她不伤你就是,你如何能伤得了她分毫?!毛娇娇会死在你南宫的手上,这定然是你趁着她不备,利用她对你满腔的爱慕之情,趁隙偷袭……”
“够了!”南宫不语原本就有些心情烦躁,此时被徐恪又是怒骂又是冷嘲,也忍不住怒气上冲,反唇相讥道:
“徐千户,你可别忘了!皇上曾经下旨,命你三日内拿住猫妖,否则就将你夺职下狱!如今,我南宫费尽心力,终于诛杀了猫妖,你非但不念我帮你除妖之功,竟反而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于我?!先贤早有古训,人妖有别,妖族
原本就是我人类之死敌!毛娇娇不过是一只猫妖,她在长安城魅惑致死了好多无辜男子,如今我南宫取了这猫妖的性命,原本就是为民除害,为天子分忧,你又有什么道理在这里辱骂于我?!”
见南宫不语竟大言不惭地说出了一大通道理,徐恪也不禁有些无言以对,他摇了摇头,不住地冷笑道:
“好一个‘为民除害、为天子分忧’啊!只可惜,你口中所言的道理,是如此‘正义’,如此‘无私’,手里行事的手段,竟是那般阴损,那般歹毒……我真是为毛娇娇感到不值,可怜她对你也算是一腔痴情,竟换来自己命丧黄泉、魂归地府!咳!……”
“贤弟,大丈夫行事,但求有功,何论中间的手段?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为上!愚兄这也是……”
“好了,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南宫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靠着毛娇娇对你的深情与信任,却趁隙偷袭,取了她的性命,你这样做,良心能安么?”
“贤弟,你怎知那毛娇娇对愚兄有情?那些妖人最会伪装善变!她一只猫妖,在世修行已不下千年,又怎会对我一个凡人动情?依我看,毛娇娇托你转赠信物,又说了一大堆动人情话,这分明是她巧言魅惑之术,贤弟切不可被她骗了!……”
“哼!”徐恪此时已不愿同南宫多话,他愤然望了南宫不语一眼,见南宫此时,兀自还在为自己的负心杀人而滔滔诡辩,脸上竟无半点愧悔之意,心中顿感一阵厌恶。
既然话不投机,又何必多言?徐恪旋即转身,拂袖而去。
留下南宫不语,对着徐恪的背影,还在婉言示好道:
“贤弟,你我兄弟一场,何必为这件小事,伤了你我兄弟的情分?”
……
……
徐恪离了北安平司之后,放心不下家中的胡姐姐,遂出了青衣卫的大门,径回自己醴泉坊的府邸。
他进门之后,大步走过前院,刚刚走进前厅,就见胡依依与姚子贝正一同坐在前厅中,共用午膳。自然,那位“半解书仙”舒恨天与自己的二弟朱无能,此时又不知去了何处。
胡依依一见徐恪回来,立时起身,欣喜地问道:“咦?小无病,你今日怎地回家吃饭了?”
徐恪笑着回道:“卫里的甲餐,怎会有胡姐姐与小贝妹妹的手艺好呀!”
见徐恪回家与她们共用午膳,两位女子自然心中高兴。于是,姚子贝亲往厨房,又做了几个小菜,三人便一道在前厅内,快快乐乐地吃完了一顿午饭。
午膳之后,徐恪就将胡依依邀至后园中的闻雨亭内落座,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胡依依原本正想午饭之后就出门前往灞林原,寻找她的九妹毛娇娇,让她注意保护自己,最好远离这长安是非之地。
此刻,她见徐恪忽然回府,还以为徐恪吃过午饭后,也准备与她一道出门。然她又见徐恪脸上隐隐有忧愁之色,仿佛有很重的心事,于是就问道:
“怎么啦,小无病?今日在青衣卫里,遇着了什么烦心的事么?”
“咳!……”徐恪长叹了一声之后,却不知该跟胡依依从何说起。
他仔细一想,毛娇娇遇害,与他自己委实也脱不了干系。
早知今日,毛娇娇的那块贴身丝帕,当日他就不交给南宫不语了。
早知今日,昨晚上,他就该即刻陪着胡依依,深夜前往灞林原……
“胡姐姐,都怪无病不好!要是,要是我昨晚上听你的话……”徐恪面色凝重,神色忧郁,然而,这下面的话,他还是有些说不下去。
胡依依听声看色,立时已知晓了其中的大概。
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眠,内心怔忪不宁,万般难安,今日,九妹果然是出事了!
胡依依随即问道:
“小无病,是不是我九妹,已然出事了?”
徐恪只得点了点头。
“九妹她……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徐恪哀叹一声,只得又点了点头。
胡依依默然无语,呆坐于亭子内,不知过了多久,她两行清泪,不由得无声而落……
“胡姐姐,都怪我不好,当日我若不将那块鸳鸯锦帕,交给南宫不语的话,你的九妹,今日定会安然无事……”徐恪既心中不忍,心下又万分自责,遂柔声安慰道。
“这么说,杀死九妹的,就是南宫不语?”胡依依问道。
徐恪再次点了点头,事到如今,隐瞒无益,当下,他就将南宫不语昨夜外出灞林原,今朝又在大明宫向天子上奏的大致情形,全都说与了胡依依知道。
末了,徐恪又劝道:
“胡姐姐,南宫也是没办法!他奉了皇命,职责在身,我料想他当时出剑,也是……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胡姐姐切莫去找他寻仇!”
胡依依仰天一叹,黯然神伤道:
“咳!……小无病,你不用担心,姐姐是不会去找南宫的。其实,与其说九妹是死在了南宫的手中,倒不如说,她是死在了我师尊的手里……”
“你师尊?”徐恪顿感诧异道:“胡姐姐,你师尊又怎会害死了你九妹?”
胡依依却摆了摆手,有些哽咽道:
“算啦!里面的缘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小无病,你若有事就上值去吧,姐姐回房歇息了……你不用担心,姐姐没事……”
言罢,胡依依便不再多话,站起身,往榛苓居走去。
徐恪凝望着胡依依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阵没来由地难受。
胡依依越是不责怪他,他心里却越是愧疚难安。
对于毛娇娇的意外身死,他心中自是分外痛心。毕竟,毛娇娇也曾救过他一命,他虽与毛娇娇拢共不过见了两面,但见这位女妖好似也不坏。此前毛娇娇或许魅惑过许多男子,然多半也是被她所修炼的“和合魔功”所误,观其本性,却也无甚大恶。
如今,毛娇娇已然不在世上,从胡依依的神色中,徐恪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胡姐姐内心的那种悲痛与伤心……那是一种猝然痛失亲人的巨大悲哀!
蓦地,徐恪又想到了,胡依依在这长安城里,除了舒恨天之外,还有一位重要的亲人,那就是她的二弟,江湖人称“流霜剑仙”的陆火离。
徐恪曾听他师兄李义说起,此时的陆火离,尚被困在神王阁外院的守门大阵中。这守门大阵乃是神王阁主白无命亲手所创,虽只是两头守门的石狮,但威力无比。那陆火离抢去了自己的神王令,却不擅应用,以致于坐困守门大阵中,进不去、出不来,总归有一日,会气力耗竭,一命呜呼!
徐恪当即心想,不行!胡姐姐已经失去了她的一位九妹,若令她的二弟也死在了神王阁内,她心中的伤心沉痛,会惨痛到何种程度?不行!决不能让姐姐再如此伤心了!
徐恪自小就失去了父母,孤身一人在颠沛流离的幻境中长大,对于失去亲人的滋味,他也有切身的体会。他知道,那真的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滋味。
于是,他站起身,出了自家徐府的大门之后,并没有往东去向青衣卫,而是转而往南,前往秋水原之旁的神王阁。
当日的陆火离,骤然刺出一剑,差一点要了徐恪的性命,如今的徐恪,风急火燎地赶往神王阁,却一心想救出里面被困的陆火离……
第二百零三章、影入水面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未时、神王阁皓园内】
李义离了大明宫,在东市随意找了一处饭馆,草草用过了午膳之后,便再度走入了神王阁的皓园之内。他在山脚下的一处芳草地边徘徊了没几步,仿佛心有感应一般,师傅白无命一身白衣白袍的身影,便倏然现身。
于是,师徒两人就在这皓园中,一边流连赏景,一边相互答话。
这几日,他师傅白无命好似异常闲暇,几乎每一天都呆在皓园之内,只要李义前来,就总能见到师傅。
抑或,白无命就从未曾离开过皓园,只因这皓园内,时间永远静止,任外面春夏更替、秋冬转换,里面的风光,却是永远春意盎然……
既然,皓园内的时间永远是静止的状态,那么,白无命站在皓园内与走到皓园外,究竟有多少分别呢?
此时,在李义的面前,一座山峰在身前数百丈之外悠然静卧着,仿佛在静静地述说着一些缠绵的过往。他身旁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在蜿蜒流淌,河水清可见底,却没有一条游鱼。他脚下是一片柔柔的青草地,草地中,夹杂着鲜红、粉黄、淡紫色的花朵,那些不知名的花儿杂然相错,点缀在翠绿青幽的草地中,一眼望去,景色旖旎,美不胜收!
“师傅,你的皓园内,为何不见一个活物呀?”李义虽已来过皓园无数次,但今日他忽发奇想,是以便有此一问。
白无命负手漫步,看着远处的山峰,微笑道:
“好徒弟,问得好!” 白无命右手不断地抚动自己长长的白须,又道:“为师今日却想先问你一问,你觉得,若叫你长生不死,但生活却只能每日一样,日复一日,一成不变,你愿意么?”
李义想也不想,立时摇头道:“我不愿意!”
“为何呀?”
“若叫我每一日的生活都是昨日的重复,这样的活着,有何意趣?我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至少还能早些入五行轮回之中,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白无命听得连连点头,遂手指着身畔的小河与足下的青草地,言道:
“这皓园之内,时间永远静止。若这河中有鱼,地上有虫,你让这些鱼儿与虫儿的生活,岂不是也要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永远静止,一成不变?你觉得,那些虫鱼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么?”
“原来如此!”李义不禁赞道:
“在师傅眼里,就算那些鸟兽虫鱼能获得永生,但若只能活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毋宁一死!师傅没有在皓园中布下活物,用意竟是体恤那些活物的生命!看来,生命的本意,并非在于你活得多久,而是在于你活得是否精彩?是否活出了真实的自己?”
“嗯!……”白无命点了点头,随之话锋一
转,问道:
“你今日前来,找我何事?”
“师傅,那只猫妖,被南宫不语杀了!”
“哦?”白无命捋了捋长须,摇头叹道:
“好好的一只猫妖,修行了千年也算是难得,更为难得的,还是她修成了如此娇美的一副容颜,这样的一张俏脸,看看也是好的,就这样把她杀了,委实是可惜呀!”
“此事也怪我!”李义有些愧疚道:
“先前催逼他们太急!我原是想借此给沈环施加一些压力,也看看那个沈环,到底藏了多少本事,未曾想,沈环未动,南宫倒先动了,他还真的杀了那只猫妖……”
“此事与你无关!天地生灵,皆有寿数,那只猫妖寿元已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白无命又摇了摇头,叹道:
“只是那个南宫不语,吸入了猫妖的一身魔功之后,从此身体内人魔两立,魔性噬体,人性渐丧,这滋味……可委实是不好受喽!”
“师傅怎知?南宫摄入了猫妖的一身魔功?”李义顿感好奇道。
白无命道:“猫妖所修习的‘和合魔功’,乃是她师傅姞九龙所授,这‘和合之法’有顺吸与倒转两用,南宫不语能得以杀死猫妖,必是受了猫妖倒转和合的魔功。只不过,猫妖的一身魔功,乃是夺取了无数青壮男子的精元而来,本具噬人魔性,又加无数怨念,怎是南宫区区一个凡人,所能消受得了的?”
李义问道:“那……师傅能不能帮一帮南宫,帮他化去这一身魔功?”
白无命却摆了摆手,摇头道:
“世上之事,若取一得,必有一失!他自己取来的魔功,还是他自己消化去吧!”
李义欲待再言,却见师傅面露不快,只得忍住。
接下来,师徒二人又谈了一会儿天音宫魔女之事,李义对于长安城越来越多的流民死尸甚感忧虑,白无命却叮嘱他不必担忧,只管放手去查,若到了关键之刻,实在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为师亦可出手帮你。
有了白无命允诺相帮,李义顿感欣喜万分。
随后,李义又说到了神王阁外院中的那只鹿妖。他问师傅道,目下,陆火离已被守门的两头石狮斗得精疲力竭,若再斗下去,那名动江湖的“流霜剑仙”兴许也要落得跟猫妖一个下场,难道,师傅还不放他走么?
一说起外院中的鹿妖,白无命随即呵呵笑道:
“救陆火离之人,并非师傅!”
“那会是谁?”
“呵呵呵!救他的人,已经来了!”
白无命忽然伸手,朝身旁的河面微微一晃,那一条清澈的小河上,涟漪微动,原本清可见底的水面上,竟倏然浮现出了一片氤氲朦胧的雾气,只见雾气里
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神情萎靡的中年男子。此时,那位中年男子虽满身疲态,然右手兀自紧紧拽着自己的那一把七尺长剑,好似在随时随地防备着,从天而降的两头“巨狮”……看那个男子的模样,恰正是闻名江湖的“流霜剑仙”陆火离。
这师徒二人遂走到河边,各自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观看着河面上的“陆火离”。
……
……
此时此刻的陆火离,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流霜剑,正斜躺在满是雾气的地面上。他已经累得连呼吸都好像使不出力气,他只想就此躺倒在地上,哪怕就此死去,一了百了,然而他还是用力握紧了长剑,他还是心有不甘。
在神王阁的外院中,他已受困于守门大阵里整整十三天之久。在这十三天里,他滴米未进,只靠着大口吞咽雾气中的水滴,勉强饮入一些水分。
他每日只知与两头石狮苦斗不休,那两头石狮仿佛能通人性,在他每每已精疲力竭之时,便悄然遁去,又在他精神稍稍恢复之时,又猛然扑到,饶是他修炼千年,一身剑术已至化境,在如此力斗之下,也已落得真元渐渐耗竭,形神眼看不保……
陆火离心知自己若照此缠斗下去,必然性命难保,然他天性孤傲,直至精疲力竭之时,依然右手紧握长剑,誓要与那两头可恨的“巨狮”来一个同归于尽!
他原本也听说过大乾神王阁主的厉害,但他师命难违,这一次暗中潜伏于长安城,一直苦等了近两月之久,这才从徐恪的手里,好不容易弄来了神王令。依照他的脾气,就算前路千难万难,无论如何他也要走进这闻名天下的神王阁内一探究竟。
而他最为紧要的目的,就是想在神王阁内找到他一直想得到的那把玄黄神剑。
因为,有人告诉他,玄黄剑并不在大乾的皇宫,其真正的藏身之处,便在神王阁内。
可这一次,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连神王阁的底层都没有进入,就已被这守门的石狮给死死地困住,直至今日,他体内真元几欲耗尽,浑身虚脱欲死,已然是气息奄奄……
然而,两头“巨狮”并不理会他此刻的心情,未过多久,空中只闻两声狮吼又起,那两头巨兽又一前一后,分从两面向他扑来。
陆火离右手长剑撑地,挣扎着想要站起,然这一次,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陆火离仰天长叹,不由得哀哀大哭道:
“师尊,弟子无能,不能为你找到玄黄剑了,今日,弟子唯有一死,以报效师尊大恩!”
陆火离双眼一闭,只得任由两头“巨狮”向他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