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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四章、安得神剑?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申时、神王阁外院】

    陆火离受困于白无命的守门大阵中,已足足一十三日,眼见得两头凶猛无比的“巨狮”又迎面向他扑来,他挣扎起身欲待持剑再战,但自感浑身无力,竟然已不能站起。他只得双目一闭,静坐等死……

    不料,两头石狮堪堪已扑倒陆火离的近前,眼看着就要将他咬成碎片吞入肚中,蓦地见陆火离怀中所藏的那块神王令发出一阵亮光,两头石狮顿时闷声低吼了一声,又向两旁悄然跃开,转眼便已消逝无踪。

    陆火离缓缓睁开双眼,令他万万没想到是,自己已经放弃了抵抗,闭目待死之时,那两头“凶狮”居然放过了自己。

    陆火离坐在地上,望望头顶,又查看四周,见石狮终于不再出现,这才胸中长舒了一口气。

    忽然,陆火离又听到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二哥,你赶紧走吧!”

    “你是谁?”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陆火离立时就听出了,说话之人应是他的一位师妹,可他抬眼查看四周,却未见一个人影。

    “二哥,我是珍珍啊!你还是放弃找剑吧!”

    “你是……七妹!你怎会在这里?你在哪儿?”

    陆火离听得他七妹仰珍珍好似就在他胸前与自己说话,却始终不见仰珍珍露面,心下不禁大感惊异。

    “二哥,我一直就在你的怀里啊!”仰珍珍的声音又从他的胸前传来。

    陆火离忙伸手一探,立时从前胸的衣襟内取出了那块玄铁神王令,他此刻已清楚地感觉到,七妹仰珍珍的声音,正是从这块玄铁令牌里所发。

    “七妹,你……你怎么会躲在神王令里?”陆火离极其诧异地问道。

    “不是我躲在神王令里,我是被白老阁主封印在里面的!”

    “你怎会被白无命封印在这块令牌里面?”

    “二哥,这件事,不提也罢!倒是你,怎会如此不自量力,竟然强闯神王阁?!如今你被困在守门大阵里,想要再进一步,那已是万不可能的事了!”

    “七妹,二哥当如何做,才能解你的封印?”陆火离勉力坐起身子,将手中流霜剑回鞘,双手捧住了神王令,打算拼着耗尽自己体内的真元,也要将七妹的神魂,从这块玄铁令牌中释放出来……

    “二哥,你解不了我封印的!那个能解我封印之人,前面差一点都被你一剑刺死了……”仰珍珍却不无责怪的说道。

    “你是说,那个青衣卫里的什么千户,他能帮你出来?”陆火离焦急地问道。

    神王令里的仰珍珍默然了片刻,才道:

    “二哥,你不用为我担心,七妹呆在神王令里,每日修行冥想,日子过得倒也挺好!至于我日后能不能从这里出来,一切就全靠造化了!二哥眼下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陆火离手持着神王令,缓缓点了点头,他此刻乍然听到他七师妹的声音,精神也不免为之一振,他又凝神回想了一番方才的情景,再次问道:

    “七妹,方才的那两头狮子,是你逼退的么?”

    “我刚才用尽全身气力,这才能侥幸催动神王令的力量,逼退了两头石狮一次。二哥,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出去吧!你要是再不出去,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七妹,我这次费尽心机才得以进到这神王阁里找剑,当年师尊命我来到神洲之后,务必全力找到玄黄剑,若我就这样出去,将来,实在无脸再见师尊!”

    “二哥,乾国有一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

    烧’!这守门大阵的厉害,二哥也已经领教过了,就算师尊亲来,也未必能过得了这一关。我劝二哥,还是先别想着找剑,先想法子出去要紧!”

    陆火离对着手中的神王令,不由得又是几声感叹。他望了望头顶与身周,仿佛是留神查看那两头巨狮,有没有再度突袭?此时此刻,他已实在想不出,若那两头“巨狮”再来,七妹催动不了神王令的法力,他又该如何以对?

    过得片刻,陆火离终于唉声长叹道:

    “可是七妹,你二哥此时,就算想出去,也已经找不到回头的路了!”

    神王令中的仰珍珍却道:

    “二哥不必担忧,你若照我的法子去做,兴许能找到出去的路径!”

    “好!我听你的就是!”

    仰珍珍随即出声指引道:

    “二哥,你先闭上双眼,心中排除万念,然后徐徐转身,朝着南边的方向,连续走三百步,那里就是你进门之处!”

    当下,陆火离就遵照仰珍珍的吩咐,双目闭拢,宁住心神,待心中不生一点杂念之时,这才转身往自己来时之处,缓缓走去……

    到了堪堪已三百步之时,神王令内的仰珍珍又道:

    “二哥,到了!”

    陆火离停下脚步,却还是不敢睁开双眼。

    仰珍珍再次嘱咐道:

    “二哥,你就停在这里,千万不要再动!你只需静静等待,自会有人进来救你!”

    陆火离顿感诧异道:

    “七妹,你是说,还会有人进来放我出去?难道是五弟么?抑或是大姐与十二弟他们?”

    这个时候的仰珍珍,却幽幽一叹道:

    “二哥,他已经来了……”

    闻听那个救他之人已经到来,陆火离心中大喜,急忙睁开双眼,却只见自己仍是身处于一片茫茫白雾之中。他头顶依旧是深邃而无穷的天空,四周也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围墙,只有不断蒸腾往上的水雾,兀自缠绕在他的身旁……

    “七妹,他在哪儿?二哥还是见不着他呀?他到底是谁?七妹?……”

    陆火离再度拿起神王令,双目凝视着令牌上的那个“王”字,向他七妹连声呼喊道。

    可是,他的七妹却好像突然从这里消失了一般,任凭陆火离如何大声呼喊,始终一个字也没有回应。

    “七妹,七妹?!”

    “……”

    陆火离的心中,顿感一阵莫名的失落,那是一种刚刚与亲人久别重逢,可话还没说上几句,甚至于,连对方的脸面也未曾见到,又要与对方再度别离的巨大失落。

    陆火离遵照他七妹的嘱咐,依旧默然呆在原地,双脚一动不动。

    果然如仰珍珍所料,未过多久,陆火离就听见“匡堂堂”的开门之声,就在他身旁三尺之内,仿佛有一扇沉重的大门,已然缓缓开启……

    大门打开之后,从门外随即步入一人,只见他,目似朗星、眉如新月,骨骼清奇、面容瘦削,相貌文秀、神采翩然。他的眼神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几许倦怠和郁郁,又隐隐透着一丝倔强和傲然。那人不是别人,恰正是先前来到金顶山洞中,亲自为陆火离“送”来神王令的大乾青衣卫巡查千户徐恪。

    “是你?!”陆火离一见来人竟是徐恪,顿感惊诧万分。

    然而他略略一想,仿佛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而这个时候的徐恪,才刚刚走进神王阁的外门,却忽见陆火离就在自己身旁,他也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你走吧!”徐恪看着陆火离满面苍白、一身憔悴的

    惨淡模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从此回你的萧国,再不要来长安了!”

    见神王阁的外门此刻仍然大开,当下,陆火离再无犹豫,自然是逃命要紧,他立时拼了浑身的力气,踉踉跄跄地朝门外冲了出去。

    只不过,陆火离与徐恪身形交错之时,蓦地想到了他七妹的那一句话:“那个能解我封印之人,前面差一点都被你一剑刺死了!”他心中一动,不待徐恪出声,便主动将手中的神王令交还到了徐恪的手里。

    “这个……还给你!陆某今日,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定会奉还!”

    徐恪冷冷地接过了神王令,放入了自己的胸怀之中,两人再不多言,遂就此别过。

    陆火离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神王阁大门之外,却见那位守门的白发老者兀自神情倦怠地坐在门前,依旧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见陆火离出来,甚而都懒得去看他一眼……

    天空中的那一轮夕阳,已缓缓地从西面坠落,夕阳的余晖打在陆火离的身上,将他一个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此刻,就连空中的这一抹残阳,仿佛也在为陆火离的徒劳无功而感到可笑!

    终于,陆火离歪歪斜斜的身影,就在那一抹斜阳略带嘲笑的目光中,缓缓地隐没了……

    【作者说两句】:

    这部《神洲异事录》写到这里,已经200万字。然而,小说却成了一部无推荐、无订阅、无收入的“三无”作品,对于作者而言,这实在是一种悲哀,深深的悲哀!

    于是,作者内心,也陷入了一种巨大的仿徨与矛盾之中,想要继续笔耕不止,却不知道,这种坚持还有多少意义,想要就此搁笔,心里却还是有所不甘。

    而且,还非常地不舍!

    就如小说中的陆火离,手持他的五尺流霜剑,想进进不去,想退又不甘心,于是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之中,既不断挣扎,又渐至绝望……

    小说中的人物,仿佛都是受命运所操控,小说的作者,何尝不是也受命运所摆布呢?这部小说,作者本打算精心布局,写出一个宏大而耐人寻味的故事,孰料,写到200万字了,竟然成了一部“三无”作品,这让作者,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意料之外的。

    我准备了800万字的内容,可是200万了,依然无人问津,后面的600万字,还有必要去呈现么?

    每一个作者,都渴望自己的文字,能得到读者与市场的认可;每一个写手,都渴望自己的艰辛付出,能得到一定的收获与回报。如果这种愿望与收获之间,已经严重地不成正比,那就说明这部作品本身,必然是有问题的,至少,没有作者心中所想象地那般出彩!

    数据说明一切,数据是硬道理,这也怨不得别人。

    因之,作者决定,暂缓写作,休息几天,还是要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

    恰正如那位自命不凡的“流霜剑仙”陆火离,他明知想要找到心中的那把神剑,希望极其渺小,然而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跨入了神王阁的大门!虽然,陆火离最终也只得选择无奈地接受命运,默默地选择放弃……

    相信,不单单是陆火离,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把“神剑”。作者的心中,也在呼唤着那一把“绝世神剑”,可是,剑在何处?何时可得?天知道!

第二百零五章、因果之连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申时、神王阁皓园内】

    徐恪匆匆赶到神王阁,救出了陆火离之后,那守门的白发老人就叮嘱他道,白老阁主在皓园中等着你。

    于是,徐恪就如当日初次进入神王阁一般,漫步走到皓园的那一对巨大的铁门前,只是此时已无需他取出怀中的神王令,那大铁门前的一对石狮静静俯卧着,仿佛早已在等候他的到来,而两扇巨大的铁门已然大开。

    徐恪遂举步走入了皓园之内,在旖旎葱茏的花草前,他往前没走多少步路,迎面就见白无命与李义两人正向他走来……

    “无病拜见师傅!”徐恪忙朝着白无命拱手为礼,当着李义的面,自然,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称呼对方一声“师傅”。

    算起来,自从徐恪顺利出阁以来,他与白无命之间,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

    白无命却笑嘻嘻地一拉徐恪的手臂,神态甚是亲昵地来了一句:

    “你来啦,走,随我来!”

    徐恪跟着白无命往远处的一座苍翠的青山行去,他看着白无命满面白发的风尘之色,一时间,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这位闻名天下的白老阁主,据闻在世已不下万年,他脸面上满是沟壑纵横,白须白发迎风飘扬,看上去已是龙钟老态,然他说话间的神情与口吻,却象极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眼神中甚而还有一丝顽皮。

    徐恪望了望身旁的李义,见他却是一副淡然而笑的神情,好似对师傅的这种反差如此之巨的表现,早就习以为常。

    三人各展轻功,奔至山腰中的石洞内就座,白无命双手好似施了魔法一般,只随意摆弄了几下,石室上就多了一壶冒着水气的热茶,徐恪微微一闻,便知这正是闻名长安的“花雨”名茶。

    当下,白无命招了招手,三人就围着石桌各自落座。李义为师傅与师弟斟满了热茶,白无命笑着接过,“咕嘟、咕嘟”几声喝了大口,便笑着问道:

    “无病,我这水帘洞的风景如何?”

    徐恪抬眼打量四周,只见石洞内景色清幽,一条潺潺小溪流从身旁脚下流过,洞外就是一注飞瀑直流而下,此情此景倒是与他当日潜入香湖湖底之后

    ,所行到的那一处瀑布与山洞分外相似。

    “师傅,徒儿在香湖之底,潜行了半日,后又上得水面,那里也有一处洞府清幽的所在,与这里竟颇有几分相似呢……”

    于是,徐恪又将自己那日与师兄李义下到香湖之底,后又经湖底的斜坡爬行出湖面之上,来到了一处名为“水帘洞”的风景绝妙之处,无意中找到了一件宝甲的经过,又与白无命备陈了一遍。

    白无命听罢,不住地抚须笑道:

    “他年你费心寻获的这件宝甲,今日却自己寻上了你的身上,此等奇缘,当真是难得也!”

    “他年我费心寻获的宝甲?师傅之意,是说这件‘锁子黄金甲’,他年我还会再次遇上?”徐恪不禁挠了挠自己的前额,一时间,心中有些莫名所以……

    “宝甲是你身上之物,亦非你身上之物;就如香湖之底的‘水帘洞’,与为师皓园之内的‘水帘洞’,两者皆为‘水帘’,亦非‘水帘’,你今时今日之所见,与他年他月之所行,两者虽非一身,亦为一身……”

    白无命不理会徐恪疑惑而惘然的神情,只管自己捻须长谈,却把那徐恪听得云里雾里,他又不好擅自发问,只得不时点头,默然倾听。

    还是旁边的李义不失时机地岔开了话题,他拍了拍徐恪前胸的宝甲之处,朝白无命笑道:

    “师傅,说起来,前些日父皇命无病去金顶山救我八弟,多亏了有这件宝甲护体,要不然,那流霜老怪长剑何等凌厉,此刻,兴许师傅已经见不着无病了!”

    “诶!”不想,白无命却摆了摆手,依旧不断地抚弄这件的长长白须,说道:

    “就算没有宝甲护身,那只老鹿,也断不会取了无病的性命!”

    “这是为何?”李义不禁好奇道。

    白无命遂道:“世上之事,虽则千丝万缕,然所有事情,都自有因果相连,若无前因,何来后果?想那鹿妖,若前时取了无病性命,那么今日,他必然将丧命于神王阁内!不过,此妖虽心性偏执嗜杀,然寿元却尚未到头,故而他受困于守门大阵中,亦只是度过一劫而已,而无病恰正是解他天劫之人。既然此妖寿元未尽,这解劫之人,如何能亡?”

    “这……”

    这一下,就连李义也听了个似懂非懂,他心想,师傅看似说得有理,但仔细一品,道理还是有些不通啊!虽说无病事后解了陆火离的天劫,救了鹿妖一命,然当时那陆火离电光石火的一剑,毕竟是起了杀心,天幸无病有宝甲穿着,否则如今焉有命在?不过,无论如何,当着师傅的面,李义是万不敢与师傅争个长短的。

    当下,李义再度岔开话题,又与师傅讨论起了最近长安城内接连发生的无辜男子被杀害一案。然白无命对这桩事却兴味索然,他只是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只道让李义与徐恪师兄弟二人,今后须留心查访长安城内一座叫作“天音宫”的地方,说长安城内的命案兴许与那里相关,至于这座“天音宫”到底位于何处,宫内住着的究竟是何许人也?白无命却并未言明。

    接下来,师徒三人又喝了一会儿茶,随意闲谈了几句,徐恪在白无命与李义的面前,也不敢多言,只是静坐倾听。过得约莫一刻之后,白无命伸了伸懒腰,突然一阵困意袭来,便端茶送客,自己只管走入石洞的内室睡觉去了。

    李义笑了笑,对于师傅的种种随性之举,心中似是早就习以为常,当下,他便拉着徐恪的手,两人遂一道出了石洞,走出了神王阁之外。

    神王阁内,并无岁月流失,待两人走出神王阁大门之外,依旧是申牌时分。二人只见那位满头白发的守门人,依然倦卧于大门之外,一双满是困意的眼眸,兀自呆呆地凝望着远处的夕阳。那夕阳的余晖映照在长安城内的宫阙城楼,也映照在白发老者苍老的身躯上,那一刻,白发老者双眼眯缝,眼眸中,似乎有无尽的感慨,又似乎毫无感觉……

    “老人家……”徐恪向白发老者抱拳为礼,正欲说话,却被李义摆手阻止,李义指了指身旁的老者,又指了指远处的斜阳,示意徐恪不要打搅。

    于是,二人遂离了神王阁,各回各所。

    ……

    ……

    徐恪回至自家的宅邸之后,便进了后院,找到了胡依依。他刚要向胡依依言明方才陆火离已然脱险之事,却听胡依依竟先他一步,分外忧虑的说道:

    “小无病,不好了!”

第二百零六章、以德报怨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申时、徐府后园】
    徐恪见到胡依依之后,未及说话,反倒先见胡依依脸现焦急之色,心中甚奇,遂问道:
    “胡姐姐,出了什么事?”
    胡依依道:“我想起来了,九妹所习的和合**,还有一种‘倒转和合之术’,九妹既然命丧于南宫不语之手,想来南宫必定吸取了九妹的一身真元。只是,九妹毕竟妖族女子,体内真元又多半是与他人‘和合’而来,这一身魔功若入于南宫体内,对于他南宫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恐怕,用不了多久,南宫必会受魔功反噬,甚而堕入魔道也未可知呢……”
    “有这等事?”徐恪听得心中一紧,没来由地,他立时又想起了自己在神王阁内穿越至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经历。他心道,那个时候,南宫不语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妹子死于他人之手,心中愤恨,是以便堕入了魔道么?他那时成了一个魔族的首领“青衣魔王”,难不成,在这一条命轮中,他依然会堕入魔道?
    “当年我听九妹曾亲口说起……”胡依依双眼望向后园的上方,思绪似乎回到了极其久远的从前:
    “她所修习的‘和合**’可掬取无数人的精元转为自己所有,然一旦行‘倒转和合之法’,则一身真元又会回流于对方体内。那一夜,九妹必是不愿伤及南宫,是以命门大开,竟向那南宫行起了‘倒转和合’……”
    胡依依眼神迷离,眼眶中渐渐地又起了雾水,一想到她自幼与毛娇娇同在师尊的门下,同出同进,同修内功,毕竟姐妹情深,如今,这世间终于再也没了九妹,她心下怎能不伤感悲痛?
    徐恪闻言,心中也无端生出了一丝愧意。他自然也听出了胡依依话外之意。毛娇娇不愿伤到南宫不语,南宫不语却在获取毛娇娇一身真元之后,竟而骤施突袭,一剑取了毛娇娇的性命,如此绝情之人,竟是他南宫不语?!而徐恪与南宫之间,毕竟也算是挚友,此时此地,让徐恪又如何为南宫说话?
    ……
    隔了许久之后,胡依依伸手擦拭了一把眼角的泪痕,平复心情,幽幽叹道:
    “九妹一生,几经坎坷,心中却始终保着
    她至真至纯的天性,她能使出‘倒转和合之法’,相信,在那一刻,她心中必也是动了真情,咳!只可惜……”
    徐恪听得心中不忍,便向胡依依拱手,替南宫赔罪道:“胡姐姐,南宫兄做的这件事,实在是薄情寡义之极矣!我今日已大骂了他一通,不过,他背负着朝廷限期诛妖的压力,那一晚,他也是一时不慎才出招害了你九妹的性命……我信他此刻,心中必也是异常愧悔!”
    胡依依又是幽幽一叹,朝徐恪摆了摆手,叹道:
    “小无病,以前的事,休要提了!……”
    胡依依又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此刻已是酉时将尽,日头已完全隐没,夜色已悄然降临,夜晚的深邃与迷离慢慢地将这座繁华的京城包裹,仿佛整一座长安城,此时也陷入了一种淡淡地哀伤与隐痛之中,她紧接着言道:
    “你的那位‘南宫兄’摄入了我九妹的一身魔功,他虽能得暂时的功力大涨,但毕竟正邪不能相容,时日一长,我担心他体内魔功反噬,轻则堕入魔道,从此本性沦丧,重则元阳侵毁、性命难保!”
    “竟有这般厉害?!”闻听胡依依此语,徐恪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虽对南宫不语之前击杀毛娇娇之举颇为不齿,然毕竟两人曾为挚友,他之前也多蒙南宫不语帮扶救助,此刻听得南宫有性命之危,心中立时便生出了一股焦急与担忧之情。
    “胡姐姐,若南宫兄真的受了毛娇娇的一身魔功,那么接下去,还能有什么法子能够救他?”徐恪忙又问道。
    胡依依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
    “我九妹的‘和合**’,乃是我师尊所授,若说这破解魔功的法子,也只有我师尊才有。只是……师尊他老人家行踪飘忽不定,无人能知晓他在何处,如今这一时半会儿,又到哪里去寻他?”
    胡依依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心道,就算师尊此刻人在长安,他老人家若知道是南宫杀了九妹,以师尊的性情,恐怕,不要说想法子去解救南宫,立时就会取了南宫的性命。
    徐恪眼望后园,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对于南宫不语诛杀猫妖之后,自身却受到魔功反噬的结局,他却完全没有料
    到。此刻,两人均默默无语,一时都陷入了踌躇两难之中……
    之后,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胡依依便劝徐恪去找神王阁主白无命想想办法,毕竟,白老阁主神功盖世,威名震慑天下,说不定,对于克制魔功之道,白老阁主能想出办法。
    然而,徐恪自己却是刚刚从神王阁归来,日间他与师兄李义以及白老阁主在皓园中落座,三人说了许久的话,其中也谈到了南宫不语诛杀猫妖之事。然当时,徐恪分明听得白老阁主对于南宫此举分外不满,料想白无命也未必肯对南宫施予援手。
    一想到自己适才进出神王阁的经历,徐恪自然就想到了胡依依还有一位二弟,那位自号“流霜剑仙”的鹿妖陆火离。
    徐恪便将自己今日进去神王阁,顺道解救了陆火离之事,说与了胡依依知道。胡依依听闻陆火离终得安然逃出神王阁,两人毕竟姐弟一场,心中不觉为陆火离感到万分庆幸,对徐恪自是又多了一层感激,她望着徐恪俊美而刚毅的脸庞,眼眶中又不禁潸然有泪:
    “小无病,我二弟几次欲害你性命,不想,你竟能不计前嫌,反而救了他的性命,姐姐我该如何谢你才好!”
    见胡依依欲对自己盈盈拜倒,徐恪忙上前一步,握住了胡依依温软香玉的手掌,和言道:
    “姐姐言重了!姐姐对南宫兄不也是如此么?南宫兄错手杀了毛娇娇,姐姐非但不念南宫兄杀妹之仇,反而还在想法子搭救南宫兄的性命,姐姐的这一份仁者之心,堪比菩萨心肠了!”
    胡依依双手蓦地被徐恪握紧,心中顿时没来由地起了一阵娇羞,她双颊泛红,眼眉低垂,喃喃低语道:
    “哪有什么菩萨心肠……姐姐……姐姐不过是一只妖……”
    两人在后园中正自说话,未曾想,前厅中却早有一个身短手短,一副雪白的长髯直垂于地的老者偷偷地溜进了后园,只听那白胡子老头没好气地朝两人喊道:
    “我说老姐姐,你们这是要说到什么时候?!无病老弟,你要再不出来吃饭,你那宝贝二弟可要饿得满地打滚啦!”

第二百零七章、隐疾忽现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酉时、徐府前厅】

    徐恪与胡依依在后园中说到南宫不语有可能堕入魔道之事,二人正自忧心忡忡之际,蓦地听到前厅口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那位“半解书仙”舒恨天催促他们赶紧过去用膳。胡依依听得义弟声音传来,急忙后退一步,也不知怎地,脸色没来由地一红,饶是她在世已不下一千二百余年,此时此刻,心中还是感到一阵阵地发窘。

    于是,徐恪与胡依依忙来到前厅,果不其然,他二弟朱无能坐在前厅正中那张紫檀木大圆桌前,一边不时手抚着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一边不断地吞咽着口水,显然已是饿得不行,但就算是如此,徐恪不来,这朱无能居然不肯动一杯一盘,只是坐在桌前,兀自苦等。

    徐恪在桌前落座,他见了朱无能如此模样,忍不住打趣道:“二弟,既已饿了,何不先找些吃的垫补肚子?你看这鲜香白嫩的‘叫花子鸡’,那可是你胡姐姐的拿手菜哦!”

    朱无能眼见徐恪已然落座,不等舒恨天与胡依依过来,便忙不迭地抓起半只“叫花子鸡”,胡乱地塞入嘴里,一边张口大嚼,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大哥不来,俺老朱一个人吃饭,那可多没劲呐!”

    舒恨天随后落座,听着颇为不忿道:

    “你这夯货!感情就喜欢跟你大哥一起,我书仙老哥陪你吃饭,你就不高兴啦?”

    徐恪见状,忙赔笑道:“书仙老哥说笑了,这几日多亏老哥照顾我二弟,来来来,快坐下,无病敬老哥一杯……”

    胡依依也一同坐下,众人说说笑笑,遂一道用起了晚膳。只剩姚子贝一人,因身子不适,一直呆在榛苓居内休养,却是未曾出来与大家一道用餐。

    ……

    ……

    几乎与此同时,在永兴坊的南宫府内,南宫不语也正与自己的妹妹南宫无花一道用膳。他端起碗来正准备吃饭,蓦地感到一阵没来由地心口刺痛,这一阵刺痛冷不丁传来,疼痛刺骨,几乎让他把持不住,连手里的饭碗都险些跌落在桌上。

    南宫无花见自己的哥哥突然脸色煞白,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浮现,右手紧紧捂住了胸口,急忙关切地问道:

    “哥,你怎么啦?”

    南宫不语摆了摆手,摇头道:

    “只是胸口有些不适,不碍事,不碍事!”

    南宫不语不想让妹妹担忧,遂起身离了饭桌,推说自己已然吃饱,便径自走进了自己的内室。

    进了自己的内室之后,南

    宫不语急忙关上房门,脱去了自己上身的衣衫,仔细查验自己前胸有无伤痕,然他反复看了多时,却见自己前胸皮肤完好,连半点瘀痕都没发现。

    南宫不语心下大奇,他重新穿好衣服之后,在自己的房中来回踱步,仔细回想自己最近有无与人打斗受伤,但兀自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间,那一阵刺痛再一次冷不丁传来,这一阵心口的刺痛不如先前那般锐利,但仍是疼痛难忍,直痛得他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南宫不语急忙坐倒在自己的大床之上,双腿盘坐,默念师门心法,运功疗疾。

    “砰砰砰!”房门外传来闷重的敲门之音,南宫不语知道,定是自己的妹妹放心不下,再次赶到自己内室门前,过来探望自己。

    “哥哥,哥哥,你怎么啦?胸口要不要紧?是不是上次抓捕猫妖,不小心受伤了呀?”南宫无花在房门外,焦急地问道。

    “无花,哥哥不碍事!想必是那次与猫妖打斗,不小心受了些内伤,你且先退下,哥哥正在运功疗伤……”南宫不语只得强忍胸口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疼痛,勉强出声安慰道。

    南宫无花闻言,只得默默退下,在她心目中,她的哥哥一直以来都是一位武功高强的英雄人物,这点区区小伤势必不打紧。

    待支走了南宫无花之后,南宫不语勉力运起丹田之气,徐徐环绕于胸口肺腑之间,正欲驱使内力,打通胸口肺脉之间的瘀滞。不料,他这不运气还好,甫一运气,立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只觉胸口的“膻中”与“中庭”“鸠尾”之间,蕴藏着一股极为猛烈刚强的内力,这股内力一旦经自己运功催发,立时就如一股奔突不息的大江大河之水一般,在自己胸腔与胃脘之间肆意游走,左冲右突,完全不受自己内力掌控。

    这股极为刚强猛烈的内力,犹如脱缰之马,在南宫不语的体内放肆奔突,内力流泄至极处,南宫不语一时无法自控,只觉胸闷难忍,嗓子眼一甜,立时张嘴狂喷出一大口鲜血。

    不想,待南宫不语张嘴喷出大口鲜血之后,他胸口的那种一阵阵传来的闷塞疼痛之感却舒缓了许多。南宫不语于是下床走了几步,他再也不敢强行运气疗伤,只是在房中踱步,默默发呆,然他想了许久,饶是他武艺高强,江湖阅历丰富,却仍然想不出,他到底是怎么了……

    南宫不语正自呆呆出神之际,房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敲门之声:

    “哥哥,哥哥!”南宫无花又在房门外急切地呼喊道。

    “无花,哥哥不是说过了么?哥哥要运功

    疗伤,你只管自己先去歇息……”南宫不语耐心说道。

    “哥哥,刚才我在前厅收拾碗筷,窗外忽然飞进来一把飞刀,刀上还插着一张纸条!”房门外,南宫无花略带惊慌的声音再次传来。

    “窗外飞进一把飞刀?!”南宫不语急忙打开了房门,让自己的妹妹走入房中,他不无愤然地说道: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对我南宫家下手!”

    南宫无花将手中的纸条交给南宫不语,南宫不语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十几个苍劲有力的小字:

    “杀妹之仇,岂可不报?若欲保全汝家人性命,明日戌时,城北灞林原相见!”

    南宫不语见纸条下的落款写着“流霜剑、陆火离”字样时,心下不免忧心不已。而南宫无花走进房间之后,乍见床上一大片南宫不语方才运功不慎喷吐的血迹,立时惊得大叫道:“哥!你怎么吐血了?!”

    南宫不语心中苦笑,此际亦只得不断安慰妹妹道:“方才我运气疗伤,虽是吐出了一口鲜血,然胸中内伤却已大愈……”

    南宫无花听得将信将疑,但见兄长如是说话,也不便多加细问,当下便叫来仆从,收拾好南宫不语的房间。

    当夜,南宫不语心中既忧且烦,几乎一夜无眠,他心知以“流霜剑仙”之威名,自己若明日戌时前去赴会,多半是凶多吉少。然则自己若不去灞林原见对方,那陆火离凶残成性,又岂能善罢甘休?自己在世唯有一个亲人,那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南宫无花。若因自己之故,伤到妹妹无花,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之事……想到此处,南宫不语遂将心一横,心道,明日深夜,我南宫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灞林原了,纵然我一去无回,若教我妹妹无花能得以保命,我南宫区区这条性命,就当是还给毛娇娇了又如何?

    一夜匆匆而过,待得翌日天明,卯时初至,南宫不语便早早起床,收拾停当之后,来到青衣卫北安平司上值。

    南宫不语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内,正自呆呆出神之中,未几就见一位身形落落、神采清明的俊朗男子大步而入,恰正是自己在青衣卫内的好友,官拜巡查千户的徐恪。

    徐恪一见南宫不语略显憔悴的脸容,当下便疑惑道:

    “南宫兄,怎地一日不见,你脸上气色,差了许多呀?”

    “哎!”南宫不语不由得轻叹一声,道:

    “贤弟,愚兄昨夜,可谓是一夜无眠啊!”

    “哦?怎么啦?”徐恪奇道。

    ……

第二百零八章、往事缱绻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六、卯时、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公事房内】

    南宫不语一夜未眠,索性早早地来到青衣卫内上值。他在自己的公事房内坐下未过多久,便见自己的好友徐恪亦早早地赶过来相见,此际听得徐恪关切地询问自己有何不适,他心下一叹,便欲说道自己最近几日身体内所受的种种煎熬痛楚。

    不过,南宫不语转念一想,徐恪虽是自己的好友,但也不是郎中,对自己身体的伤情并不能诊治,既如此,自己身受的这点区区痛楚,又何必徒劳友人挂牵?

    于是,南宫不语勉力挤出一丝微笑,遂苦笑道:

    “贤弟,愚兄昨夜只是心忧我青衣卫内的一些琐事,是以……深夜都不能入眠。这个……倒叫贤弟笑话了……”

    不想,徐恪却好似早已看穿了南宫不语的心思,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南宫,面有忧虑地问道:

    “南宫兄,你昨晚上……是不是内伤发作,体内躁动不安,是以才一夜未眠?”

    “咦……”南宫听得此语,不由得讶异道:“贤弟怎知我体内有伤?”

    徐恪上前两步,仔细地查看南宫周身,仿佛要从南宫的面容里去推断他的内伤已到了何种的地步,未几,就听得徐恪微微叹道:

    “南宫兄,你那一夜与毛娇娇相会,在一剑刺死她之前,是不是正与她行那所谓的……‘和合之法’?”

    被徐恪这么一问,南宫不语不由得低下了头,那一夜的场景,虽已过去了两日,但他心中何尝有一刻相忘?!那一夜,毛娇娇纵身扑倒在他身上,两人一番巫山**,极尽缠绵之能事,个中缱绻景致,实是他毕生都无法忘却之事。此刻,听得徐恪蓦然提及,南宫忍不住脸色一阵发窘,他匆忙辩解道:

    “贤弟说什么呢!愚兄那一夜与猫妖相会,乃是奉了圣命前往除妖,愚兄当时只想着为那些枉死于猫妖身下的亡魂伸冤复仇,何尝动过别的杂念……?”

    徐恪见南宫不语此时此刻兀自大言不惭喋喋不休,忍不住将手一摆,面露不悦道:

    “南宫兄,咱兄弟两明人不说暗话,实不相瞒,眼下,你的身体兴许已被那毛娇娇‘魔功附体’,若不善加调治,恐怕你日后……要性命危矣!”

    “魔功附体?!”乍听这四个字,南宫不语不由得心中一惊,他面色微微一变,忙反问道:

    “贤弟,什么是‘魔功附体’?”

    徐恪往南宫不语身前一坐,伸手端起了桌前的那杯尚且温热的“花雨茶”,这一次,他说话不再急切,而是一变缓缓啜饮着名茶,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南宫兄,若你未曾与那毛娇娇行过她的‘和合之法’,便毋庸担忧受她‘魔功附体’。然则……如若你果然行了那所谓的‘和合之法’,我听闻……那毛娇娇的和合法术,还有‘倒转和合’之用,如若毛娇娇与你行了倒转和合……那恐怕就……”说着话,徐恪还不忘抬眼望了南宫不语一眼。

    “那恐怕就……怎么了?贤弟,什么是‘倒转和合’?……”南宫不语见徐恪忽然又只顾着喝茶,不再出声

    ,忙忍不住出言问询道。

    “南宫兄,你不是说,你未曾与他行过什么‘和合之术’么?那么也就无需担忧她向你反施‘倒转和合’了……”

    “这个……这个……”南宫不语再次低下了头,他有心向徐恪吐露实情,但一想起那一晚的缠绵景致,便忍不住脸面一红,这接下去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徐恪见南宫不语这一副窘迫之状,内心亦不由莞尔,他暗道:看来,世间众人,每个人都有他窘迫之时,记得自己从认识南宫至今,都只见这位年纪轻轻的千户大人镇定自若、挥斥方遒之状,何尝见他有今日这般局促不安?

    徐恪心知这位南宫千户抹不开自己的颜面,是以必不愿承认那一晚与毛娇娇行“和合**”之实。当下,他也不再勉强,便随即自顾自地侃侃而言道:

    “南宫兄,我听胡姐姐所言,那‘和合金仙’毛娇娇的‘和合**’,有正吸与倒转之两用。寻常男子被毛娇娇行过‘和合之术’,轻则元阳损堕,身体亏虚;重则精元匮尽、一命呜呼!这是‘和合**’正吸之用。然则,若毛娇娇于行功之中途,遽然倒转阴阳,逆行子午,将她自身体内的一身精元,反送入对方的体内,则与之行房的那位男子,非但自身精元不损,反而能趁势取了那毛娇娇的一身内功……”

    于是,徐恪便将昨日胡依依与他所言,她九妹毛娇娇“和合**”之正反两用,尽数与南宫不语详尽陈述了一遍。他一边说话,一边抬眼打量着南宫不语脸上的神情,见南宫脸上一阵发红又一阵发青,脸色阴晴不定,在羞惭、忧虑、恐惧中又暗暗夹杂了几许愧疚的神情,徐恪心中已是猜出了大概。

    末了,徐恪又道:“南宫兄,若是你中了毛娇娇‘倒转和合’之术,虽则白受了她体内一身魔功,但魔是魔、人是人,人、魔体质毕竟大为不同,更何况,那‘和合金仙’毛娇娇已然修行千年,一身魔功可谓霸道之极,凡人体质势必身受不起。我胡姐姐曾言道,如若魔功入体,一番左冲右突之后,必然损经脉而伤气血,到时经脉折损处必疼痛难忍、如火中烧,如强行运功疗伤非但不能止却反而加剧病痛!如若魔功侵损至任督二脉,冲伤气海命元,则就算大罗金仙降临,也难救你性命了!……”

    “多谢贤弟提醒,愚兄知道了!”南宫不语向徐恪微微拱手,然听他话中语气,依然不愿承认,自己与毛娇娇那夜行“和合**”之实。

    见南宫不语如此固执,一直不肯说出那夜之实情,徐恪也不好太过刨根问底,强人之所难。况且,胡依依也只是向徐恪言明她九妹毛娇娇那“倒转和合之术”的害处,至于南宫被“魔功附体”之后,该当如何救治,胡依依也是一筹莫展,尚且拿不出根治之法。当下,徐恪也只得向南宫不语拱了拱手,便起身告辞道:

    “当然,南宫兄若未曾受过那毛娇娇半点‘和合之术’,便无需担忧她那一身魔功附体,小弟这便告辞!”

    “贤弟不必担忧,愚兄这几日只是挂念公门琐事,心中有些烦闷耳!多谢贤弟挂怀!”

    南宫不语亦起身拱手称谢道。

    ……

    ……

    待得徐恪离去之后,南宫不语颓然坐倒在他那张宽大而精致的紫檀木大椅上。一时间,南宫不语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不禁暗自感叹道: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毛娇娇啊!那一夜,你本待与我行你的‘和合**’,势必欲取走我一身的精元内力,没曾想,你却愿中途与我行倒转和合,非但未取我分毫精元,却把你这一身魔功,尽数送入我体内!”

    “毛娇娇啊毛娇娇,我南宫不语何德何能,却蒙你如此青眼有加!可惜我南宫无非一个凡人之躯,如何身受你这一身魔功?!如今,我体内经脉受创、疼痛难忍,枉有你这修炼千年的一身内功,又有何益?”

    ……

    那一夜,南宫不语被毛娇娇以魅惑之术所迷,在灞林原的水边与毛娇娇忘情缱绻,极尽缠绵。原本他只觉一身内力如水外流,尽数流入毛娇娇体内,不想两人行房至中途,忽觉一身内力又尽数回返于自身的体内,甚而还夹杂着如汪洋大海一般的浑厚内力,亦跟着汩汩而来。两人“和合”之后,南宫顿觉神清气爽,体内似漾动着无尽的真元内力,反观毛娇娇则精神委顿、气息孱弱。直至今日,南宫不语心中才解开了这一谜团。原来,这竟是毛娇娇向自己施展了“倒转和合**”!

    从徐恪口中,南宫不语隐约可知,若施展“倒转和合**”之后,毛娇娇近一千年的内力修为,必将尽数毁于一旦,再对照两日前的那一晚所见,毛娇娇行完“倒转和合”之后,确乎是如虚脱了一般。然而,南宫不语实在想不通,为何毛娇娇明明已魅惑住了自己,明明可通过“和合**”吸走自己的全部精元内力,却为何会半路改变主意,行起了自杀式的“倒转和合**”?

    “难道说,那只猫妖竟然是看上了自己?是以才不惜自毁性命,也要护我一身元阳?!”想到了这里,南宫不语不由得内心悚然一惊。他实在不敢想象,这位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如何会喜欢上了自己?

    并且,南宫不语内心也带着一股抗拒,他明知毛娇娇为保全自己精元不失,宁愿自毁其修行千年的一身魔功,她必然是喜欢上了自己,然他内心却始终不愿承认。他总觉得这中间或许有别的什么隐情,但他想了半日,却还是想不出还会有别的什么理由。

    南宫不语就这样枯坐于自己千户公事房内的那张太师椅上,神情恍惚,思绪纷杂,他时而愧疚万分,时而又愤恨莫名,到最后他都不知自己,对于毛娇娇是感激之情还是痛恨之心……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晚是毛娇娇带给了他无上的快乐,那种快乐是直冲云霄直抵深海遨游于天地之间不知疲倦,那是一种他一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快乐。而且,毛娇娇还送给了他一身修行千年的内力魔功。

    但也正是毛娇娇的这一身魔功,害得他体内经脉受损,胸口气息逆乱,不时就会刺痛难忍……

    南宫不语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双眼中已是近乎绝望的神情。

    不管怎样,毛娇娇都已经死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第二百零九章、暗夜林原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六、戌时、长安城西北、灞林原】
    春日的灞林原,温暖而舒润,白日里虽游人如织,格外热闹,然而到了夜半时分,周遭却是阒然无声,只有山外鹧鸪的鸣叫,伴随着松涛阵阵,不时传来,显得整个原野更加幽清寂寥。
    这时的灞林原深处,渭水之河畔,却席地而坐着两位男子。这两人均是一身黑衣打扮,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岁。其中一人身形颀长,面容却极为瘦削,一头银色的长发随风而舞,正是刚刚从神王阁中侥幸脱身的“流霜剑仙”陆火离。而另一位身形魁伟的男子,在全身黑衣之外,头脸处还用一件巨大的斗篷蒙住。很显然,那位“斗篷客”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的真实面目,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深夜来此,却是为了密会萧国的国师。
    此刻,陆火离与“斗篷客”悄然独坐于渭水河畔的草地之上,各自均静谧无语,恍若他们已泯然于黢黑的夜色之中,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又也许,这两人已为了某一件事,各自争吵了长时,此刻终于也默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火离忽然开口,只听他喟然长叹了一声,说道:
    “咳!……都怪我!为了闯那座原本就不该闯的神王阁,拿那把原本就不该拿的玄黄剑,却疏忽了保护九妹,害得她……害得她……”说到这里,陆火离原本就血色苍白的脸面上,又忍不住泛起了一阵青紫之色,他眼眶湿润,牙关紧咬,显然内心已痛苦、自责至极。
    坐在陆火离对面的“斗篷客”,见状心中不忍,他想要开口劝慰,然而,说出来的话语却依然带着责怪的口吻:
    “二哥,不是五弟我说你,你这次强闯神王阁的确是鲁莽了些!之前,我一直劝你,神王阁内机关重重,咱们不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切切不可贸然强闯……可惜,你就是不听,你就是不听!结果这一次……害了自己不说,也害得九妹不幸死在了南宫这厮的剑下!……”
    “斗篷客”欲待再言,见陆火离双目紧闭,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双颊间肌肉正不停抽搐,他知道陆火离此时的心情已是伤痛欲死,这接下去的话,只好忍住不发。
    过了许久,陆火离睁开眼,对着身旁空无一人的旷野,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当年,我兄弟姐妹十二人,不远万里来到神洲,托身于乾、萧四国,蛰伏潜藏、隐忍待机,为的不就是完成师尊的重任么?师尊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到那把上古之神器玄黄剑,火离何尝有一日敢忘?!”
    “话虽如此,不过……”那位自称是“五弟”的“斗篷客”又言道:
    “二哥,师尊也曾谆谆告诫我们,让我们平常行事,需得收起尾巴做人,在人界行走,务须处处小心,善加保护自己,绝不可贸然行事!毕竟,这神洲可是人族聚居之地,咱们头顶还有那神洲诸天结界呢……”
    陆火离摆了摆手,阻断了“斗篷客”的话,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叫‘贸然行事’?什么叫‘收起尾巴做人’?五弟,二哥可没有你这等‘好涵养’!也学不会你这一套‘收起尾巴做人’的本领!听说你这几十年在乾国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那乾国的皇帝虽然年老昏聩,对于你的话却是言听计从、信任有加。既是如此,二哥倒是要问你一句,你既知那玄黄剑一直潜藏于乾国皇宫,以你今日之官位,进出深宫内院谅也不难,那你为何……早不动手?偏偏要等到老皇帝将那把玄黄剑转到了神王阁中,你才心急火燎地知会于我?”
    “斗篷客”默然半响,也叹了一口气,说道:
    “二哥,不瞒你说,五弟也有五弟我的难处,我这几年虽得乾国那老皇帝的信任,但一直也套不出玄黄剑的确切下落,直到最近,适逢良机,我才……”
    “好了!”陆火离再次摆手阻断了“斗篷客”的话,不无愠怒地言道:
    “前事就不必再提了!二哥虽是身在萧国,但也约略听闻,你们那位乾国的老皇帝生性多疑,越是年老,行事却越为乖张狠厉!他连自己的
    几个亲身儿子都不肯放过,又岂能善待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想必你这二十年,虽得身居高位,但日子也不好过吧?”
    “斗篷客”慢慢抬起头,眼里终于露出了几许久违的兄弟亲情,他正待说话,却听陆火离又是悠然叹了一声,紧接着言道:
    “五弟,你还是好好做你的乾国大官吧!接下来,这夺取玄黄剑的事,由二哥担着就是了。咳!……这一趟我强闯神王阁,虽则功败垂成,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这神王阁内的机关,我总算亲自领教了一二,来日,我当亲自禀明师尊。”
    “斗篷客”道:“二哥说的是!这神王阁内的机关如此厉害,听闻那神王阁主白无命,功夫天下第一,看来,要想从容进到神王阁内取出玄黄神剑,非师尊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不可!”
    陆火离却摇了摇头,眼里掠过一丝黯然神伤,也不知他是黯然于自己这一趟的徒劳无功,还是神伤于九妹的猝然离世。过了片刻,只听他淡淡言道:
    “那神王高阁,我只是进到门前,便有两头石狮,与我缠斗不休……那石狮的手段……怕是师尊亲来,也未必讨得了好处……”
    顿了一顿,陆火离又道:
    “算了,玄黄剑的事便就此作罢!今夜我约了南宫不语到此,眼下已是亥时,估摸着此人也该到了,五弟,若没别的事,你先走吧!”
    “南宫不语?”
    “斗篷客”略略一怔,随即问道:“二哥约他来此作甚?”
    “当然是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为九妹报仇了……”陆火离斜眼看了看“斗篷客”,道:
    “怎么,五弟还念着与他同僚一场,心有不忍?”
    “当然不是!”一说到南宫不语,那“斗篷客”立时便面现一阵紫气,只见他牙关紧咬,已然“咯咯”做声,瞧得出,他对于南宫的痛恨比之于陆火离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人杀我九妹,我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拆其骨!只是,二哥若今夜便一剑了结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了这厮,依照我的本意,是想……”
    “你待怎样?”陆火离双眼紧紧盯着“斗篷客”,脱口问道。依照他的心思,杀人偿命,自不待言,若是为九妹复仇,自然是一剑刺死南宫了事。此刻他听闻五弟所言,还有比杀死南宫更能惩罚南宫的事,他自然是来了兴趣。
    “二哥……”“斗篷客”遂侃侃而言道:
    “那南宫不语,在世间无牵无挂,只有一个妹妹,名叫南宫无花,此女虽然生得极肥极丑,却是他南宫心中最为宝贵之人。依照愚弟之见,不如将那南宫无花抓了过来,当着南宫不语的面……”
    “你是说,当着南宫不语的面,将她妹妹凌虐致死,好让他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陆火离当即插口问道。
    未曾想,那“斗篷客”却摇了摇头,嘴里发出“桀桀”的怪笑,仿佛已在享受着来日的那一次亲见南宫不语生不如死的场景。只听“斗篷客”惨然笑道:
    “比这还要让他痛苦万分!”
    “比这还要让他痛苦?”陆火离不解道。
    “我要将他南宫不语的宝贝妹妹交到我四姐的手里,让四姐施展‘移魂之术’,夺其心志,将那南宫无花变成一个丧心失智的魔怪。我倒要看看,那位自命不凡的南宫少侠,魏王跟前的红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成魔发狂,到时候,他究竟该怎么办?……”
    “斗篷客”恨恨地言道,言语间已不无得意之色。
    听完“斗篷客”之计,连一向杀人如同寻常吃饭一般的陆火离,心下亦不由得为之一紧。他心道,若依五弟之言,将那南宫不语最为心爱之人,化作他所最为痛恨的魔道怪物。到那时,南宫手提长剑,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在自己眼前肆虐发狂,到底该“仗剑除魔”呢?还是“为魔所除”?若果真如此施为,于南宫而言,不可谓不毒也!
    然而,不知何故,陆火离心中却兴起了一丝不忍。他心想杀人者为之偿命即可,又何必殃及无辜?
    “二哥,到那时,咱们且看南宫这对兄妹,一人
    一魔,该如何自处?那南宫不语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成魔之后,四处害人,手提长剑却无可奈何,这一幕场景,想必好看地紧啊……”“斗篷客”依旧在那里绘声绘色地说着。
    陆火离不耐烦地摆手阻断,道:
    “五弟,何必如此麻烦?待会等南宫不语来了,我一剑取了他首级即可!至于其他的人,既然与九妹之死无关,你也不必再寻他们的晦气了!”
    “二哥,你怎地……?”“斗篷客”还待与陆火离固争,却见陆火离面上神色阴冷,说话间的口吻已不容他再争辩:
    “不用说了!”陆火离冷然道:“待我取了南宫的人头之后,明日酉时,咱们兄弟二人便将仇人的首级献至九妹坟前祭奠!”
    此刻的陆火离,对于自己这一刻的心有不忍,却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竟也会有了这种“妇人之仁”?
    兴许是九妹毛娇娇从此不在世上,他心里已了无生趣,对浮云世事再无留恋,若非师尊重任尚未完成,他只想退出萧国,从此再不踏入这神洲半步。
    又兴许是自己困在神王阁的守门大阵之中,力斗两头巨狮,已是精疲力竭、精元耗尽之时,但做梦也想不到,前来相救他走出阁门的,竟然是之前险些丧命于他剑下的徐恪。
    无论如何,毛娇娇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他除了想尽快取了南宫不语的人头之外,对余者一概不感兴趣。
    “他人已来了……”陆火离站起身,眼望长安城的方向,眼眸中忽然满是期待之色,仿佛即将从那片黑暗中走来的,不是他刻骨铭心的仇人,而是一位他久未谋面的挚友。
    “斗篷客”心知他二哥脾气,一旦话已出口便绝无更改余地。此刻见陆火离如此神情,那“斗篷客”随即也跟着起身,向陆火离拱手行了一礼之后,旋即便转身施展轻功,只无声无息之间,“斗篷客”那魁伟的身影,已悄然隐没于灞林原黢黑的夜色之中……
    待“斗篷客”离开之后,陆火离便独自一人,踽踽行走于渭水河畔的松林边。夜晚的风声,伴随着林叶被拍打的声音,阵阵传来,如同大海中的波涛一般,起伏不定。陆火离抬眼仰望天穹,只见黯淡的星空下,只几缕微光在不时闪烁着,周遭的夜色依旧是这般迷离又这般昏暗,四围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仿佛这夜晚的星空下,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咳!……”陆火离负手而行,忽而又仰天长叹了一声。他心想,难为五弟竟想出了如此一条对付南宫不语的毒计,可知五弟的心中,对于九妹的情意这多年来依旧未减半分。不过,替九妹复仇又何须如此,纵然折磨得南宫兄妹非人非鬼,又有何益?九妹已然离开这个世界,此时此刻,九妹的魂魄,怕是已经入了阴曹地府吧……
    “况且……”陆火离心中又想,四妹媛媛的“移魂之术”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左道旁门而已,就算能摄人心魄,那也不过短时间维持,待时日一长,法术随即失灵。我听闻师尊有言,这世上能真正令人入魔者,普天之下,只玉天音一人而已。然这茫茫人海,又到何处去寻玉天音本人?更何况,就算那玉天音人在长安,以她一代魔尊的身份,又岂能听命于五弟?
    陆火离就这样想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又过了须臾,此刻,亥时已临,夜色更深了……
    这时候,灞山脚下,渭水之畔的松林小道上,正疾步走来一位青年男子。他身形修长,眉目清秀,一身青色的布衫随风而摆、猎猎飞舞,就算他头顶只依稀可见黯淡的星光,可依然难掩他一身朗润的书生之色,就仿佛是一位年轻而俊美的教书先生,深夜信步于这黢黑的夜色之中。
    “终于来了!”陆火离停下脚步,眼望着来者的方向,鼻中不禁冷哼了一声。
    星空下,只见那位青年男子,眉长目秀、面如冠玉,虽则眉间紧锁,一脸郁郁之色,但仍旧透着一股从容雅致的气度,端的是一位满腹书卷之气的美男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

第二百一十章、“故人又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六、亥时、长安城外灞林原、河边小道】
    今日,南宫不语在青衣卫自己的公事房内几乎枯坐了一整日,他前思后想,却还是无计可施。
    好在,昨日他行功疗伤之后,虽口吐鲜血,但胸口间的闷塞之感,却也好了许多,这整整一日,他身体内的“伤情”并未发作。
    酉时下值归家之后,南宫不语草草与他妹妹用过了晚膳,便径自进了自己的内室。南宫无花问询兄长体内的伤情,南宫不语但说自己无妨,只需静养几日,便能好转,让无花不必担忧。
    南宫无花虽然心忧哥哥的伤势,但见南宫不语不愿与自己多言,便也不敢随意前去打搅。
    这一次,南宫不语虽坐在自己的床头,但顾虑到昨日自己强行疗伤却反而加剧伤情的后果,他便不敢再运功行气,而是默默呆坐着,默然无语……
    直到他的妹妹南宫无花已然酣睡,时候也已到了亥初时分,他才轻手轻脚地提了长剑,偷偷地溜出了门来。
    屋外,长夜寂寥,星空黯淡,南宫不语无心去看周遭的街景,他顾念着与陆火离灞林原之约,便朝着长安城西北的方向,疾步而奔。
    南宫不语暗提一口真气,一路向北疾行,这一次,他的脚力却比寻常要快了许多。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自己双腿跨动之时,内力便自脚底而生,源源不断而来,仿佛无穷无尽,每一次抬腿跨越,便能往前跨出数丈之遥。这一份轻功造诣,却是他平生所未能及之事。于是乎,寻常需半个时辰的距离,南宫只用了一刻辰光,便已来到了灞山脚下。
    夜风习习、春草萋萋,此刻,南宫行走在灞林原的芳草小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数日之前,与毛娇娇暗夜相会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多么迷人的夜晚!那又是一场多么**的相会!
    然而今夜,南宫不语再次蹀躞于渭水之畔,却再也见不到毛娇娇那一个绝美又曼妙之极的身子……
    南宫不语正神思飘飞之际,忽听得前方一声怒斥:
    “你就是南宫不语?!”
    南宫抬头,只见星光下,迎面一个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那人满头银色的长发正随风而舞。
    “在下南宫不语
    ,请问阁下便是萧国国师陆火离?”
    南宫不语向前方的陆火离略略拱手为礼,朗声问道。毕竟对方乃一代武林宗师,又是萧国国师,其身份非比一般,是以南宫明知对方今日对自己必无好意,然态度上仍是不卑不亢。
    陆火离见南宫不语如此从容不迫,又不禁上下多打量了对方几眼,他心道,今夜他明知必死却还敢独自前来,看来此人胆气不俗。怪不得九妹会看上他,一心想与此人行她的“和合**”。单论对方这份不俗的仪表和从容的气度,原本做自己的妹夫倒也并非不可,只可惜……
    一想到自己的九妹就是惨死于此人的剑下,陆火离忽然间就感怒不可遏,他从背上缓缓拔出自己的流霜长剑,迎风一扬,取了一招“斜月沉沉”,长剑如幽光闪烁,便直朝南宫不语面门而来。
    “这里没有什么国师,只有要你命的人!”陆火离出招之时,还不忘出言提醒南宫不语。
    南宫不敢怠慢,当下右手取剑,运起本门心法,剑势上撩,迎了一招“燕雀归笼”,长剑当空一展,护住了周身要害。
    两剑相交,只闻“叮”的一响,在寂静的暗夜,听来格外刺耳。南宫不语只觉对方长剑剑势凌厉,后招层出不穷,心中暗暗佩服道:怪不得此贼自号“流霜剑仙”,仅凭这一剑,他便担得起“剑仙”之威名。
    星光之下,渭水之侧,长夜幽清、山风呼啸,两人就在这灞山脚下,各展平生绝学,斗起了剑法,只片刻之间,两人就已斗上了十余招。
    陆火离自神王阁内与两头石狮苦斗了多日之后,内力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他出阁之后,惊闻毛娇娇被杀的噩耗,内心顿感悲愤至极。他来不及打坐休养,当日便立即向仇人下了战书。今夜,陆火离所施展的剑法,虽剑招凌厉,然功力却不及其平常的一成。饶是如此,陆火离的三十六路“流霜剑法”毕竟成名已久,虽只是一成功力,此际使将开来,仍斗得南宫不语左支右绌,只须臾间,已是汗流浃背、涔涔如雨,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
    不过,陆火离眼见南宫不语的剑术,气势如虹,剑招平整,攻守有序,依稀便是名动天下的天山剑法,心中亦不免讶异道,想不到,此人竟还是名门弟子,若这样的人果真能与
    九妹在一起,那该有多好!但此人竟趁着与九妹行“和合之术”,骤施剑招突袭,以至于九妹因之惨死,此人之心肠,却忒也歹毒!
    心念及此,陆火离再无犹豫,趁着南宫不语剑招凌乱之时,陡然凌空一跃,流霜剑当空怒点,剑气化作万点寒星,朝南宫不语当头而落,此招正是他平生难得施展之绝技“空里流霜”……
    南宫不语今夜原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他只盼以自己一命,换得对手放过他的妹妹无花而已。此际他见陆火离突然暴起,剑似流星,万点寒芒直奔自己周身而来,知道对手这一招绝技,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难以化解,遂把剑一横,索性闭目待死。
    不想,南宫不语在心无杂念、只知等死之际,右手长剑忽而斜斜往前,却使出了一招他从未用过的“剑法”。
    “咦?”陆火离长剑在手,本待径直取了南宫的性命,却见对方于闭目待死之际,忽而右手长剑递出,使出了一招极为怪异的“剑法”。他见南宫手里的长剑向前飘飘而出,左开右荡,这哪里是一招什么“剑法”,分明是一招鞭法。
    这招鞭法,陆火离再为熟悉不过,这正是他九妹毛娇娇擅使的一招鞭法“随风摆柳”。他记得,九妹擅于轻功,于这鞭法却是稀松平常,而且,这鞭法也是他们的大姐胡依依所授,是以,对于九妹的这套武功他根本就看不上眼。不过,他九妹毛娇娇平日里闲极无聊之时,却素好摆弄自己的一条金色长鞭,而且,每每喜好在他面前舞动长鞭并自夸不休,是以,九妹的那几招鞭法,他无不烂熟于心。
    如今,陆火离乍见故人的这一招鞭法,他心中焉能不神思翻涌?此刻,流霜剑已离南宫不语颈边不过一尺之余,陆火离急忙中途收剑,长剑往右一荡,轻轻地南宫的长剑相击在一起。
    他见南宫的长剑又横里上撩,剑尖当空微摆,依稀又是九妹鞭法中的一招“杨柳依依”。他眼眶一热,手中流霜剑便也依势上扬,一招“闲潭落花”,两把长剑再度交织在了一起。只不过,如今的陆火离,手中流霜剑已再无半分内力,此时此刻,他只觉,眼前与他斗剑之人,分明就是与他相伴数百年的九妹,在他眼里至为纯真可爱的毛娇娇……

第二百十一章、花开灿烂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六、亥时、长安城外灞林原、河边小道】

    徐恪告辞了南宫不语之后,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他体内的“伤情”。从刚才他与南宫的一番对答可知,南宫必是被毛娇娇“魔功附体”。于是,徐恪无心在青衣卫上值,离了北安平司之后,随即回到自家在醴泉坊的府邸,去跟胡依依商量,该如何帮助南宫摆脱毛娇娇的一身魔功。

    然而,胡依依虽医术过人,但也只是诊治凡人疾病,对于南宫“魔功附体”之疾,却是一筹莫展。她思来想去,也是无计可施,见徐恪内心焦急,灵机一动,便道这世间一物克一物,能克制魔功者,必是道法无疑,长安城玄都观主李淳风便是那道法高人,她劝徐恪不如去找李观主想想办法。

    当此时,徐恪也是别无它法可想,听了胡依依的劝之后,他不敢耽搁,刚刚吃过午膳之后,便急急忙忙直奔长安城西的玄都观而去。

    到了未牌时分,徐恪骑马赶到了玄都观门前,他也不及跟值事的道人通禀,便直奔后园的桃花小筑。

    甫至后园,徐恪便见李淳风的小徒弟希言,正担着两桶水晃晃悠悠地经过后园的那片桃林。两人乍见之下,顿感分外亲切,少不了又是一番亲近。希言还是一如往常这般颇爱唠叨,未等徐恪发问,他就气嘟嘟地手指着桃林深处的那间瓦房,抱怨他师傅整日里就知道给他安排活计,一会儿让他洒扫庭院,一会儿让他修剪桃枝,一会儿又让他担水施肥。此刻,希言挑着两桶水,正是要赶往桃林边,为那里的半亩菜地浇水……

    徐恪见希言一个小小的身子,双肩还是那般稚嫩,肩上担着的那两只水桶却是个头不小,几乎要与他身子登高了。徐恪心有不忍,便要抬手接过那两只盛满泉水的水桶,帮着他去挑水。不想,希言只是身子略略一晃,随即就从徐恪身前滑过。

    希言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哥,你别看我小,这两桶水还是挑得动的,你这趟来,是不是来找老头儿的?”

    见徐恪点了点头,希言遂将手朝那“桃花小筑”一指,道:“老头儿就在里面打坐,不过,他今天心情不好,估计你要是有什么事求他,他未必肯答应呢……”

    徐恪心中微微一愣,心道希言怎会知道我今日前来,正是有事要求助于李观主?他正要出言相问,为何你师傅今日心情不好之时,却见希言早已担着水桶,飞也似的跑得远了。

    徐恪望着希言依旧是晃晃悠悠的身影,不觉心中微哂。他心想这小孩瞧不出小小年纪,却颇有几分慧根,而且,看他今日挑水如此之从容,内功修为已着实不浅。

    此时他再望向整座后园,正值晚春时节,天气已渐渐转为温热,寻常田野巷陌间的桃树,桃花大多已经凋谢,而道观中的桃花,却是姹紫嫣红,依旧开得分外耀眼。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徐恪轻吟时人的诗句,不觉暗暗点头道,这玄都观僻处荒野,四围人迹罕至,就算那些求神拜仙者日日前来,终日也只知对着泥塑雕像跪拜不休,他们心中只图神仙保佑,好得偿所愿,却何尝知道,在这道观的深处,僻静的后园中,还盛开着如此一片芳菲灿烂的桃花?看来,越是僻静无人之处,往往越是有好风景等着人来观赏。可惜,纵然此地有如此一片旖旎好看的桃花,却又有几人懂得来此欣赏?

    然此时,徐恪却无心赏景,听闻李观主正在“桃花小筑”中打坐,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瓦房门口,轻推房门,径自走入了房中。

    徐恪见那玄都观主李淳风打坐于自己的蒲团之上,双眼微微闭拢,正自凝神遐想,仿佛思绪正沉醉于一个遥远的世界中,他便不忍遽相打搅,只得远远地垂手而立,静等那李淳风睁开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李淳风终于睁开了双眼,胸臆中徐徐舒出一口长气。他见徐恪早已默然而立于侧,却并无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于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起身走到了方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杯粗茶大口喝下,淡淡地问道:

    “你来有什么事么?”

    徐恪忙拱手为礼,恭敬言道:

    “李大

    哥,小弟此番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徐恪遂开门见山,将自己今日的来意,一一向李淳风言明。

    李淳风静坐在桌前,听着徐恪慢慢讲完了南宫不语被猫妖行“倒转和合之法”的经过,并恳请李淳风想方设法驱除南宫不语“魔功附体”之苦后,他慢慢点了点头,并朝徐恪招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前落座。

    徐恪见状大喜,忙走上前于李淳风对面就座。李淳风取出一只灰瓷大碗,为徐恪倒满了一碗粗茶,依旧是淡淡地说道:

    “喝了这杯茶,你就回去吧!”

    “李大哥有法子救我南宫兄了么?”徐恪面露喜色道。

    不想,李淳风却摇了摇头,依旧是原先那般波澜不惊的神情言道:“我只是见你远来一趟不易,又看在你叫我一声大哥的份上,招待你喝一杯粗茶而已。至于你们那位青衣卫里的什么南宫千户,他‘魔功附体’也好,‘神功附体’也罢,别来找我,我可没这个本事治他的病!”

    听得李淳风此言,徐恪立时起身,又朝李淳风深深一揖,情急道:

    “李大哥,你是玄都观主,又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道法高人。小弟素闻,向来道术一直都是魔功的克星。若连你李观主都治不好南宫兄的病,试问这长安城中,尚有何人能治得好我南宫兄的病?”

    李淳风依旧摇头道:“你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乎?我虽是道门中人,可对于你那位‘南宫兄’的病,着实是没这个能耐。况且,要论治病救人,谁有你‘家里那位’的本事?你不找你家里的那位‘神医’,却来找我老道作甚?”

    徐恪听得李淳风说起他“家里的那位”,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窘,虽心知李淳风是在夸赞胡依依的医术之高明,然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有些不自在。他见李淳风言语间似还有所保留,遂再次出言求恳道:

    “李大哥,我南宫兄此次于长安城外‘力斗猫妖’,原本他也是一心想着为民除害,为圣上解忧,无奈一时不慎,却被猫妖所伤。如今,南宫兄体内已尽是猫妖之魔功,听闻胡姐姐有言,这世间凡人,若被魔功入体者,势必经脉逆乱,元气大损,周身刺痛,生不如死……而且,若长此下去,一旦魔功反噬人心,南宫兄非堕入魔道不可!小弟恳请李大哥,看在我南宫兄一心为民、除魔卫道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帮一帮南宫兄……”

    李淳风抬眼看了看徐恪,眼神中有几丝不解,亦有几丝不屑,他默然半响,忽然换了一种口吻,说道:

    “毛娇娇在世修行已有千年,听说此女专以‘和合之术’吸取男子元阳,这一千年下来,她这一身魔功自非一般魔物可比!贫道自忖实在没这个本事,帮你的‘南宫兄’化去这千年之魔功。你若真想救他的话……”说到这里,李淳风忽然又打住了话头,不再言语,他双眼望向窗外,注视着长安城东北的方向,仿佛又若有所思了起来。

    “我若想救他,该当如何?”徐恪急忙问道。

    “嗯……”李淳风思忖片刻,便道:“你若真想救他,不如,给他一剑……”

    “给他一剑?”徐恪大惊道:“道长的意思,是让我一剑杀了南宫兄?”

    李淳风点了点头,一边手抚着自己的几缕颌下短须,一边淡淡说道:“你‘家里的那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这世间凡人,若被魔功入体,势必经脉逆乱,元气大损,周身刺痛,生不如死……而且,一旦魔功反噬人心,此人也必将堕入魔道,从此心智全失!与其看着你的那位‘南宫兄’生不如死,到最后还会沦为魔族的怪物,还不如,一剑把他杀了,索性一了百了!”

    徐恪心道,难道我南宫兄真的要为毛娇娇之事,最后沦为魔族的怪物?难道我真的要用我这把昆吾剑,帮我南宫兄摆脱“魔功噬体”之苦?他越听越是心焦,越想越是心惊,到最后,他一急之下,竟而“噗通”一声,朝李淳风双膝跪倒,伏地苦求道:

    “道长、李观主!常言道,上苍有好生之德,道长对寻常百姓都能心存慈悲之念,何况我南宫兄乃是为保长安百姓而受猫妖之魔功附体。李观主有通天之能,必有

    解魔功之法,求观主看在无病的薄面上,无论如何,也要救我南宫兄一救!”

    孰料,李淳风听闻徐恪此语,非但未受丝毫感动,反而眼珠子一翻,没好气地说道:

    “你要我讲多少遍才信?!我没本事治你‘南宫兄’的病,也没法子解他身上的魔功!这长安城里,只有一个人能……”说到此处,李淳风顿觉失言,忽然间又打住不再出声。

    “道长,那个能解魔功之人,他是谁?”原本徐恪见李淳风已再三言明自己无治病之能,他心中已渐感绝望,此刻听得李淳风话里有话,心中立时又燃起了希望,他仰起头,双眼直直地盯着李淳风,焦急地问道。

    “你先起来说话!”李淳风抬手说道。这一次,他眼神中又恢复了先前的那种淡然,甚而还多了一丝与徐恪老友重逢的喜悦。

    徐恪依言起身,双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李淳风的双眸,盼望着他尽快说出那人的名字,他好飞身赶到那人的身边,请他(她)即刻出手,为南宫兄驱除魔功。

    “李大哥,那个能救我南宫兄性命的人,他(她)到底是谁?”

    “他(她)么……”李淳风站起身,绕着方桌走了几圈,终于言道:“与你还颇有些渊源,你们两也曾见过,关系还不一般呢!只是……他(她)的名字,我却不能告诉你!”

    “这是为何?”

    “没有为何!”

    徐恪心中大急,他顾不得礼仪,忙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李淳风的胳膊,恳切求道:“李观主,我南宫兄眼下,性命已危在旦夕,若教魔功侵噬其心脉,我南宫兄便将从此堕入魔道,永世不能为人!李观主既不肯为他施治,那位能够解他魔功之人,万望李观主相告!”

    李淳风一把甩脱了徐恪的手,不耐烦道:

    “说了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诉你!贫道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

    “道长……”

    “好了!”

    “李观主,无论如何,万望相告……”

    “希言……送客!……这死孩子,又死哪儿去了!”

    ……

    ……

    接下来,无论徐恪如何恳求,李淳风却始终不为所动。说到后来,李淳风嘀咕了几声之后,索性又坐回自己的蒲团之上,双眼再次微微闭拢。他好似已进入了自己冥想的境界,又好似纯粹闭起了眼睛,不想再理会眼前的徐恪。

    徐恪心知,不管自己再怎样恳求,李淳风也不会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只得朝李淳风拱手一礼之后,缓缓转身,退出了这件“桃花小筑”。

    出了屋子之后,徐恪心中异常地难受。他委实没有料到,南宫不语受毛娇娇“魔功附体”之后,后果竟这般严重!

    这毛娇娇毕竟已修行千年,其千年的魔功非比寻常,竟连李淳风这样的道法高人也奈何不得。若李淳风所言是真,一旦魔功侵蚀南宫之心脉,南宫立时就会狂性大发,从此沦为魔族怪物,而要避免这一结局的办法,李淳风竟然要让他徐恪去一剑刺死南宫了事!

    徐恪又怎忍心拔剑刺向自己的挚友,好几次曾救过自己性命的南宫不语?而那位李淳风口中,唯一能救南宫之人,李淳风却怎么都不肯说出他(她)的名字!

    徐恪心中不禁有些万念俱灰之感,他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走过了后园的那座桃林,一想起南宫此时的病痛和有可能的结局,不禁既忧且悲,以至于希言远远地向他招呼,他都充耳未闻……

    就这样,徐恪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过了桃林,走过了后园,走过了玄都观里的重重楼阁、森森殿列,直至走到了玄都观的大门之外,直至迎面走来了一位他所熟悉的故友,他都浑然未觉……

    这时,玄都观外,阳光耀眼、花开灿烂,满山草木、香气郁郁……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然而,这美好的一切,在徐恪眼中,恍若瞬间就失去了颜色。

    “小兄弟,你来啦!”迎面走来的那个挺拔而俊朗的身影,见到了徐恪之后,不禁展颜大喜,远远地便向徐恪大声招呼道。

第二百十二章、生有何欢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六、亥时、长安城外灞林原、河边小道】
    南宫不语与陆火离在灞林原上斗了数十招剑法之后,渐感精疲力竭,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眼见对手骤施绝招,自知不敌,正闭目待死之际,蓦地不知何故,手中长剑微微一摆,竟使出了自己从未学过的一招“剑法”。
    南宫不语内心不由甚感错愕,然而让他更为诧异的是,那“流霜剑仙”本来长剑当空怒展,直欲从自己颈边划过,忽而竟向外一荡,轻轻地与自己的长剑击在了一处。
    接下来,南宫不语手中长剑似乎已全然不听自己的心意,恍恍惚惚间,左撩右挥,兀自使出了一套他自己从未学过的剑法。
    南宫心中依稀记得,那几下“剑招”虽浑然不成章法,却与一位故人的武功甚为相似,那正是半个多月前,自己带队去醴泉坊的徐府捉妖时,与前来助战的“和合金仙”毛娇娇大战,毛娇娇所使的鞭法。
    此刻,南宫不语见陆火离的剑招竟也跟着变得柔缓,甚而连看自己的眼神也再无先前的那股狠厉之色,却仿佛是与一位老友猝然相逢一般,依稀带着喜悦。他心中不由得大是困惑,心道,我被那猫妖“魔功附体”之后,难道连武功也变得和她一样?就算我武功变得与她一样,你陆火离也大可不必将我当作是你的九妹!他心念到此,手中长剑遂下意识地停住不摆,左掌含劲而发,这一回使的,却是师门所授,正宗的内家掌法“天山催云掌”。
    南宫不语刚一出掌,心中便不由暗暗叫苦,他心想我此时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地,气力早已接续不上,何苦还与他対掌?未料,两人手掌相接之际,只听陆火离大声喝了一声“好”之后,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而南宫返观自己,却是纹丝不动,显然这一掌对于陆火离而言,掌力竟是不轻。
    这一下,南宫心中疑云更甚,他心道对方乃是一代武林宗师,自诩为“流霜剑仙”,内力必然不弱,怎料今夜与之対掌,却是绵如柳絮一般,全无力道。他又怎知,此时的陆火离,刚从神王阁中苦斗而来,浑身真元,已十去其九,加之心伤九妹惨死,此刻身上还能留有多少内力?
    有道是“高手过招,胜负只在豪厘之间”,此际,南宫眼见自己得了先手,岂容那陆火离有喘息之机?他左掌横推,一招“孤峰出云”猛地往陆火离前胸“气突”之处直切而来。陆火离心神恍惚之际,见南宫掌势如风,无暇多思,忙跟着左掌相迎,两人又紧接着对了一掌。
    这一掌过后,陆火离身子仍是把持不住,又往后“腾腾腾”地倒退了三步。南宫不语眼见陆火离先前已是苍白的脸色此时更加惨白,胸口也是起伏不已,他知那“流霜剑仙”必然是被自己的掌力所伤,不由得心中大喜。
    此刻,南宫只觉自己胸腔中真力鼓荡,先前颓靡衰竭之势已然一扫而空,丹田气海之中,不知何故,一股霸道的内力汩汩而出,似是如波涛汹涌一般,无情无尽。南宫再无犹豫,索性弃了手中长剑,急奔两步,双掌左右连发,掌风凛冽如刀,刀刀直奔陆火离面门而来,这正是他师门掌法中的一记绝招“天海云潮”……
    果不出南宫所盼,他双掌迭发,掌风激荡之下,陆火离终于抵挡不住,前胸连中了南宫两掌。在南宫雄猛霸道的掌力之下,陆火离被打得身子犹如狂风吹折的纸鸢一般,远远地飞了出去。南宫的掌力中蕴含着一股极为凌厉的后劲,以至于那陆火离人在空中,气息翻涌不已,竟而狂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下,就连南宫自己,也实难相信,场上的形势竟然会急遽逆转,先前自己是闭目待死,此刻却俨然已是场上的主宰。那位赫赫有名的“流霜剑仙”,如今已被自己打得仰卧于地,看上去已是动弹不得……
    南宫不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今日双掌间的威
    力,竟已到了如斯的地步!在记忆中,他自小跟着师傅修习这套“天山催云掌”,已不知施展过多少遍掌法,却从未展现出如今时今日这般霸道绝伦的威势。此时他眼见那陆火离受伤倒地,已无反抗之可能, 于是一步一步走进,右掌运劲待发,双眼已露出狞笑,只待一掌便将那名动武林的萧国国师击毙于自己手下。
    不料,南宫不语甫一运劲,右掌正待全力击向陆火离的头顶之时,却突感前胸“膻中”穴处一阵极度锐利的刺痛,犹如万蚁虐心一般,直痛得他立时就倒在了地上,几乎眩晕了过去。
    那一阵刺痛,自南宫前胸“膻中”“玉堂”“神封”“灵墟”等处弥散开来,渐渐地传至周身各处,那是一种足可噬心裂骨的疼痛。在南宫不语的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难忍的剧痛,他倒在地上,四肢蜷缩、牙关紧咬,直痛得浑身发抖……
    陆火离强提着最后一口真气,勉力从地上起身,他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南宫不语,先是一阵诧异之色,随后却不禁仰天长笑道:
    “好你个南宫不语!你竟能逼使我九妹为你行‘倒转和合’!只可惜,你非我同族,九妹的千年修为,你恐怕也消受不起!如今你体内已尽是我九妹的一身魔功,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一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哈哈哈!……咳咳咳!”
    陆火离大笑了几声之后,忍不住又是一阵大咳,嘴边更是咳出了血来,看来,这一场打斗对于他而言,毕竟也是受伤不轻。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倒在地上的南宫不语,面色一阵雪白又一阵紫红,浑身肌肉仿佛都在抽搐,他忍受不了如此钻心刺骨的剧痛,不由得用力翻滚了起来,一边翻滚,一边向陆火离苦苦哀求着:“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陆火离冷眼看着倒地翻滚的南宫不语,此时南宫的脸面已经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地渐渐变形,看来,用不了多久,这位年轻而俊秀的青衣卫千户,就会从此堕入魔道而彻底沉沦,变成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杀了你,岂非太过便宜了你?!”陆火离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道:
    “你一剑刺向我九妹的胸口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有今日这个结局?”
    “杀了我吧……”南宫仰起头,几乎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向陆火离求恳。
    “哼哼!”陆火离接着冷笑了几声,又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刚刚明明已是真气衰竭、闭目等死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自己内力充盈,是不是心里欢喜得紧?你匆忙变剑为掌,每一掌都奔我要害,每一掌都想要我的命,你那时候……是不是心里得意地很?哼哼!你以为你这一身内力是从哪儿来的?我告诉你,那是我九妹的功夫!想必她知我今日来此,是以附在你的身上,见我来了!”
    “你……你杀了我吧!”南宫不语倒地翻滚着,几乎连这一句话都已痛苦地说不出来。
    陆火离斜眼瞥着地上的南宫,看着南宫愈是苦痛的神情,就愈是让他感到快意无比。此时,就算南宫要举剑自戕,他也非出掌夺下南宫的剑不可。
    当然,此时此刻的南宫不语,已痛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更遑论举起地上的长剑。
    上天若能在此刻满足南宫的一个心愿,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此刻的南宫,除了倒在地上痛不欲生之外,其它的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能。
    “……”
    见南宫已渐渐失去了说话的力气,陆火离不禁有些兴味索然,然而他略略思忖了片刻之后,却还是淡淡地言道:
    “我今日还要让你知道,如若你那一晚能放过我九妹,则只要她命还在,她就有解你身上魔功的法子。只可惜……”陆火离抬头望了望天边的那一轮残月,此时已渐渐地西
    斜,他脸上又充斥了无尽的伤感之色,怅然道:
    “如今山月虽在,九妹已亡矣!这世上已无人能治得了你,你就等着慢慢成魔吧……”
    言罢,陆火离再也不愿多看南宫一眼,他拾起地上的流霜剑,缓缓插入自己后背的剑鞘,向着斜月西沉的方向,缓缓地走了开去……
    斜月虽渐渐西沉,明日又终将升起,而他的九妹毛娇娇,却从此不复存在于这个世上。
    陆火离缓缓地走着,嘴里似在喃喃自语,若有人此刻能望见他的背影,就能见到他佝偻着背脊,步履蹒跚而沉重,不知是因为他内心的极度悲伤,还是因为刚才的那一场打斗,仿佛已耗尽了他浑身的气力……
    “九妹,二哥知道你没走,二哥知道你还在这儿呢!刚才那小子明明可以一掌要了我的命,却忽然气息走了岔,眼看着就要入魔……二哥知道,一定是九妹你在暗中相助于我,要不然,二哥早就没命了,九妹!……”陆火离就这样一边抬眼看天,一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他脸上的神情,既是无比地萧索而落寞,又有着一丝殷殷的期盼……
    无论怎样,陆火离还是走了,越走越远,终于慢慢消失在了沉沉的黑夜中,空旷而寂静的河边小道上,只剩下了倒在地上的南宫不语。
    一勾残月也终于从天边隐没了下去,黑暗的原野陷入了更加黑暗的夜色中。
    南宫不语在剧痛之下,也终于渐渐晕厥了过去,陷入了不省人事之中……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霡霂小雨,雨丝越来越大、越聚越多,到后来,竟变成了滂沱大雨,夹杂着惊雷和闪电,骤然而来。
    急雨打在南宫不语的脸上,他一个机灵,又从昏迷中惊醒了过来。
    此刻,暗沉沉的黑夜中,偶尔一个惊雷怒闪,却将天空闪耀地如同白昼一般。无边的大雨,漫山遍野而来,仿佛要将整一座灞山都给吞没。
    而南宫不语的心中,却对这一场漫天的大雨丝毫无感,他心中只是反复默念着陆火离临走前的那一句话:
    “除了九妹,这世上已无人能治得了你,你就等着慢慢成魔吧!”
    “无人能治得了你……无人能治得了你……”
    蓦地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伴随着惊雷之声响起,南宫忽见自己的侧前方,正是渭水的支流。
    那一条小河,此时河水暴涨,正“哗哗”地从自己身边流过。
    此时的南宫,虽觉身中的疼痛略有缓解,然他再也不愿尝试刚才的那种痛苦。他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匍匐着向渭水之畔爬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我的生命,就在那条汹涌澎湃的渭水河流中结束吧!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堕入魔道,从此变成一个毫无人性的怪物!
    南宫不语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河边爬行,终于,那条奔涌不息的河流,已离他越来越近……
    他眼神中满含着兴奋和期许,他手脚奋力不停向前,仿佛即将迎接他的,不是死亡的痛苦,而是新生的愉悦!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如此欣然地奔向死亡的,恐怕只有他南宫不语一人。
    终于,南宫爬到了河边,他双手奋力一撑,身子就势一翻,便落入了湍急的渭水河流中……
    生有何欢?死又何哀!
    在他的头顶,又是一个惊雷怒闪,照亮了他身前的那条汹涌流淌着的小河。
    河流虽浅,却已足够将他沉没。
    南宫张开双臂,顺着水流之势下沉,很快,他的身子就被奔腾不息的河水所吞没。
    河水中的南宫不语,眼眸微微闭拢,脸上已没有痛苦的表情,在闪电的映照下,竟分明露出了一个笑容。
    尽管,那一脸笑容里,多少还带着一丝诡异……

第二百十三章、重登皓园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六、申时、长安城西北、玄都观大门外】
    徐恪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玄都观的大门之外,他正为南宫不语的命运感到伤怀之时,却蓦地听到一声大喊远远地传来:
    “小兄弟,你来啦!”
    这声音对于徐恪而言,是如此地亲切又熟悉,伴随着叫喊声而来的,便是爽朗的大笑之声。
    “君羡大哥,是你!”徐恪一见来人,立时就大喜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与徐恪已阔别数月之久的李君羡。
    此时的李君羡,已不再是一身乞者的模样,只见他身着灰色的布衣,脸上的胡茬也做了“修整”,浑身衣装总算是干净齐整,此刻昂首阔步而来,端的是从容不迫,虽无金盔亮甲在身,也难掩其大将之风。
    徐恪乍见故友,内心顿感兴奋莫名,他紧走几步,上前抱了抱李君羡的双肩,欣然道:
    “君羡大哥,自打上次长安一别,咱们可真的是好久不见啦!”
    李君羡也紧紧地抱住了徐恪的后背,大笑道:
    “是啊,小兄弟,我在苏州的日子,可想你得紧呀!”
    “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回的长安?”
    “说起来,也有些日子了……”
    “大哥回了长安,怎地也不来见一见小弟?”
    “小兄弟,这个么……说来也就话长了!”
    ……
    久别重逢,接下来,两人少不得又是一顿寒暄。过了一会儿,李君羡见徐恪面有忧色,随即问道:
    “小兄弟,我见你今日好像是有心事,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咳!……”徐恪叹了一声之后,不作丝毫隐瞒,遂将他今日前来玄都观,求李淳风解救南宫不语被毛娇娇“魔攻附体”之疾的经过,与李君羡尽数道来。
    “这牛鼻子老道,脾气怎地这么臭!走,大哥带着你再去找他!说什么也要让他出手救人!”
    李君羡刚一听完,立时上前,拽着徐恪的手就要进门,依着他的心意,无论如何,逼也要逼着他师哥前往救人。
    “算了!君羡大哥,李道长不肯救人,必有他不肯救人的道理。再者,李道长也是言之有理,那毛娇娇毕竟已在世修行了千年,吸取男子元阳无数,此妖的一身魔功,自非一般魔物可比。如今南宫兄不幸被她‘魔攻附体’,这个病……兴许李道长也是无能为力……”
    李君羡不忍见徐恪如此忧伤的神情,遂接口问道:
    “那么,我师兄可曾说过,还有谁能搭救你的那位‘南宫兄’?”
    “李道长说了,这长安城内,倒是有一人能救南宫兄,只是,道长不知何故,无论如何也不愿吐露那人的姓名。”
    “我师兄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这且奇了!”李君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中略略思忖了一会,似是自言自语道:
    “难道说,那个能救南宫不语的人,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我师兄怕你有危险,是以……”
    徐恪想起李淳风之言,又道:
    “道长对我说,那个能救我南宫兄之人,‘与我颇有些渊源,我与他(她)还曾见过,关系还不一般’……只是,我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那人究竟能是谁?”
    “与你颇有些渊源,你与他(她)还曾见过,关系还不一般……”李君羡反复默念着徐恪的这句话,突然一拍脑袋,随即笑道:
    “我师兄忒也会卖关子!那个能救你南宫兄的人,大哥已为你想到了!”
    “哦?大哥,他(她)是谁?”徐恪双眼紧紧盯住了李君羡,眼神里终于又燃起了希望。
    “你想啊!”李君羡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反问道:
    “在这长安城里,无论武功道术,最有能耐的人是谁?他是不是还与你见过几面?而且,与你的关系很不一般?”
    “神王阁白老阁主!”徐恪立时就想到了,李君羡说的这位武功第一,道术最强之人,不就是神王阁主白无命么?
    “对呀,别忘了,这位白老阁主可还是你的师傅哦!”李君羡笑吟吟地说道。
    诚如斯言,能让玄都观主李淳风都束手无策的“魔功附体”之疾,寻常的道门中人自然更是无能为力。试问在这整一座长安城内,除了神王阁主白无命之外,还有谁能有本事为南宫不语施法除魔?并且,徐恪自入神王阁之后,与白无命也见过两面,两人也算是一场师徒。自然,李淳风口里所言的那位“能救南宫不语性命之人”,必定非白无命莫属了。
    只是,徐恪心中又升起一丝疑虑,这白老阁主的名字,他李淳风又何必对自己一意隐瞒?白无命毕竟是自己的师傅,他回去求师傅救人,又有何不妥?
    不过,此时的徐恪已无暇细思此中的关联,他既知应该赶紧去找白老阁主施法救人,便再也不愿耽搁半
    分。
    “对对对!多谢君羡大哥提醒,小弟这就去神王阁……”
    话说到此,徐恪心忧南宫不语体内之疾,遂匆匆辞别了李君羡之后,旋即上马,扬鞭一跃,便直奔长安城而去。
    “小兄弟,别担心,只要你师傅肯出手,就没有他老人家治不好的病!”
    李君羡目送着徐恪打马而去的背影,还不忘远远地发声安慰道。
    ……
    ……
    只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徐恪便已经来到了长安城秋水原附近的神王阁大门前。这一次,他并未见到那位苍颜白发的守门老人,他见神王阁的大门只是虚掩,遂用手轻轻一推,那两扇斑驳古旧的大门便应手而开。
    徐恪走入大门之内,内里的场景他已是分外熟悉。他从怀中取出那块贴身珍藏的神王令牌,依着往日的方向,徐徐向内院迈步。果不其然,他没走多少步路,迎面就传来两声低吼,两头巨狮一左一右当空跃入,与神王令的那一道光芒相照之后,随即化作两头石狮,分别拱立于他的两侧,似是在迎接他的到来。
    徐恪依着之前的法子,用神王令转动石狮中的机栝,未几,大铁门便訇然中开,徐恪大步迈入,映入眼帘的,立时就是一片花草旖旎、落英缤纷之象,这里就是时间永远停滞不前的皓园了。
    顺着皓园内的蜿蜒小河,徐恪溯流而上,走向白无命时常居住的那间山洞石室。一路上,各种琪花瑶草散发着奇异的芬芳,河流两岸,郁郁葱葱,仿佛这里永远是生机盎然的春天。徐恪无心赏景,他加紧脚力,心中急切地盼望着能快些见到这里的主人白无命。
    说起来,徐恪离开神王阁,至今也已有近三个月之久,然而,在他内心,却依旧有恍如昨日之感。周遭一切的景物,此刻在他眼中,俱是那么地熟悉。他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思绪又不经意地回到从前。从前他在神王阁中的那些经历,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他清楚地记得,在神王阁的云影楼中,他籍着云影珠穿梭时空之力,穿越到了甲子十二线命轮中。在那一条命轮里,世界已然陷入魔化的境地,天空被黑烟遮蔽,大地陷入一片黑暗,到处都是魔物肆虐,人类已岌岌可危。他在甲子十二线的命轮中,与胡依依、慕容嫣、怡清、姚子贝等人艰难求生,虽然生活困苦,却也苦中有乐。而且,在那个世界里,他还遇上了南宫不语,只不过,那个世界的南宫不语……
    想到这里,徐恪心中不由一惊。他忽然就想到了,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南宫不语,其命运不可谓不悲惨,非但自身堕入了魔道,成了魔界臭名昭著的“青衣魔王”,甚而最后的结局,竟是自己一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难道说,我南宫兄就算在这条乙丑八线命轮中,也逃不脱堕入魔道的命运?难道说,人之命运,真的是早已注定无法更改?难道说,南宫兄最后竟也会……?!”徐恪联想到此时南宫不语所遇到的无比艰险的困境,心里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后怕。他委实不愿看到自己的好友,在这一条命轮里也会出现与那条命轮同样惨烈的结局。
    徐恪脚下运劲,越奔越疾,孰料,那座被白无命戏称为“花果山”的山峰,明明已在眼前,待得他往前急奔了长时,却还是相距有一段路程,无论他怎样发力,却总是走不到山峰之下。
    忽然,远远地,徐恪见一个颀长而朗润的身影,正负手站立于一座桥边,似是在专程等他到来。
    “师兄!”徐恪一见那人,立时欣然呼道。
    那人正是赵王李义。李义见了徐恪,便招手让他在桥栏边与自己相对而坐,不等徐恪开口,就问道:
    “你这趟来,是不是想求师傅帮人治病?”
    “正是!”徐恪点头道。
    “你想要救南宫不语?”李义又问。
    徐恪再次点了点头,面露欣喜之色。他心想师傅既已知我心意,想必他老人家已有解救南宫兄的法子。
    孰料,李义旋即摇头道:
    “晚了,南宫不语被毛娇娇‘魔功附体’之疾,若是在四个时辰之内,师傅当能设法为其散去魔功,可如今,时辰已然过去,魔功已深入南宫之心脉肺腑,与他合为一体,再无散去之可能……”
    徐恪顿时起身,脸上变色,惶急求恳道:
    “师兄,烦请你带我去见一见师傅,他老人家有通天之能,必定有解救南宫兄的办法!”
    李义依旧是不断地摇头,他叹了一口气,带着无奈的神情言道:
    “师傅命我在此相候,便是让我转达师傅的歉意,对于你那位‘南宫兄’的病,师傅委实已是爱莫能助!”
    徐恪急得在桥上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拉着李义的手臂,眼中神色已近乎绝望,他再次问道:
    “师兄,我南宫兄的病,真的连师傅他老人家也治不好了么?”
    李义决然地点了点头,这一份神情已彻底断绝了徐恪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他依旧还是淡然言道:
    “南宫不语已经病入膏肓,师傅虽有些道术神通,但毕竟不是天上的神仙,真的治不好他的病!”
    徐恪望向不远处的那座“花果山”,山峰虽不甚高,却也有巍峨之势,山体犹如近在迟尺,却仿佛又是那么遥远。他心知白无命既不肯在自己面前现身,则必是不愿允自己所求。无论如何,想要靠白无命解救南宫不语的希望,已然是彻底断绝了。
    徐恪望着桥栏下悠悠流淌的河水,仿佛河水带走的,便是南宫不语全部的性命和希望。他心中既急又愧,不由得一掌击在桥栏之上,悲愤道:
    “南宫兄,都怪愚弟我未能及早查知你的病情,倘若我能早些带你来这里,你或许还能有救!”
    事实上,徐恪得知毛娇娇的死讯之时,已是南宫杀死毛娇娇的第二日,他在那一日上午还跑到南宫不语的面前大声斥责了对方一通,当时他并未见南宫有丝毫之病态,等到后来他知晓南宫不语已被毛娇娇“魔功附体”之时,早已在四个时辰之外,且教他如何去“及早查知南宫的病情”?
    李义走到徐恪身边,轻轻拍了拍徐恪的肩膀,安慰道:
    “师弟,你也不必太过难受,凡人生死,自有天命,这不是你所能改变得了的……”
    “是么?……”徐恪转头盯着李义的双眼,直盯得李义不禁略略低头。徐恪忽而一拍自己的脑门,道:“不对!依照李观主的意思,长安城中还是有一个人……”
    他立时又想起李淳风所言,长安城内只有一人能解南宫不语体内之魔功。今日见师兄李义的神情,并无半分作伪,看来,他师傅白无命也不是那个能救南宫性命之人,那么能够真正解救南宫性命的,势必另有其人!
    他对玄都观主李淳风的预言之能,向来深信不疑,此刻一旦知晓就连神王阁主白无命对南宫“魔功附体”之疾也是束手无策,立时便要出门去另想它策。
    于是,徐恪也不跟李义多言,随即便向李义拱手作别之后,匆匆走出皓园的大门,离了神王阁,先奔自家的府邸而去。他还是要急着回府与胡依依再去好好商议商议。
    皓园之内,小桥之上,“李义”目睹着徐恪的身影渐渐远去,却不由得喟然长叹了一声,脸上终于也露出了几分歉疚之色。
    这时,在“李义”的身后不远处,却走过来一个与“李义”一模一样之人。
    只见那位李义急匆匆上前,满面不解之色,一走上桥来,便向着“李义”问道:
    “师傅,你为何就是不肯答应师弟的恳求呢?难道说,南宫不语的病,真的连师傅你也没法子救他?”
    这时,小桥之上,已然站立着两位李义。先前那位与徐恪说话的“李义”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却见自己下颌并未长出胡须。他颇感不便,遂摇身一变,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
    只见先前那位俊朗而挺拔的 “李义”,此刻身躯佝偻、老态龙钟,满头皆是白发白须,恰正是李义的师傅,神王阁主白无命。
    白无命一边抚弄着自己颌下的白须,一边叹道:
    “我自然是有法子散去他的一身魔功,但我为何要这么做?”
    李义不解道:“除魔卫道、救人性命,不正是我道门中人责无旁贷之事么?”
    白无命道:“那也得看人而定,对于南宫不语,我却不想救他!”
    李义问道:“师傅是不是觉得南宫此人心术不正,不值得去救?”
    白无命却摇头道:“南宫不语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感兴趣。我不去救他,无非是不想去改变他的命数。”
    “命数?”李义还是不解道:“难道说,南宫不语命该如此?”
    白无命眼望着徐恪离去的方向,点头道:“差不多吧!”
    李义却有些不以为然道:“可命数不也是由人而定的么?师傅既然能救南宫的性命,不妨去改一改南宫的命数,让他自‘魔功附体’之痛中解脱出来,却又如何?”
    白无命白了李义一眼,不耐烦道:
    “我不是司命塔主南无破,这世间凡人的命运,不是我所能随意更改的!”
    “师傅……”李义还想出言恳请,却见白无命摆了摆手,不耐烦道:
    “你不必再言了,就算我今日去解了南宫不语‘魔功附体’之疾,他日南宫也照样会惨遭横祸!命数如此,无可改变……”
    言罢,白无命不等李义再言,身影只微微一晃,便已在数十丈之外。他虽面目老朽,体态龙钟,但身形飘飘却翩然如仙,顷刻之间,就已在“花果山”之上。
    李义望了望向北而去的白无命,又转身向南看着徐恪离去的方向。他回味着白无命刚才的话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百十四章、风刀雨剑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寅时、长安城永兴坊、南宫府门外】
    寅初时分,日头尚未从东方升起,天边还只是露出了些微光,滂沱大雨却已下了长时。整个长安城都浸润在雨水的包围之中,大雨倾盆而下,在长安城的上方交织成了一道暗灰色的雨幕。雨势无休无止,伴随着惊雷和闪电,仿佛要将昨日发生在这座神洲第一大城内的所有伤痛和悔恨,都尽数冲刷带走……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几乎将半个长安城都照得亮如白昼,随之又是一声闷雷乍然响起,南宫无花从自己的床上猛然惊醒。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忽觉自己前胸与后背都已被汗湿透。她摸着自己的胸膛,只觉内里的一颗心脏,兀自狂跳不已,只因她刚才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梦。
    在梦里,她的哥哥南宫不语在不断地奔跑着,他在躲避身后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追杀。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英俊貌美又器宇不凡的青年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那人正是她哥哥的好友徐恪。南宫不语一见徐恪,立时就紧紧抓住了徐恪的手,大口喘着粗气道:“贤弟,你……你总算来啦!”孰料,南宫不语话音未落,脸上徒然露出惊讶而痛苦的神情。只见徐恪手里那把金光闪闪的宝剑,已从南宫不语的心口穿胸而过……
    这实在是一个可怕至极的梦,以至于南宫无花醒来后,便再也不敢去回想这个梦境。她穿好衣服下床,端起床边小柜上的一只盖碗,将昨晚的一碗冷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又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胸脯,这才将刚才那种因梦而生的心悸不安强自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对于梦境中所发生的事情,南宫无花绝对不会相信,它会在真实的生活中发生。
    然而,为什么她会有如此一个可怕的梦境呢?非但可怕,而且极其逼真,就如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南宫无花在自己的内室中走了几圈,这时已是寅时二刻,她心中已全无睡意,看着窗外一道一道闪电划过,雷鸣之声不绝于耳,她放心不下兄长的伤势,索性点起一盏油灯,提了灯盏就直奔南宫不语的内室而来。
    “哥哥,哥哥!”南宫无花在她兄长的内室之外,用力地敲打着门框,却听不到门内有丝毫回应之声。
    南宫无花自幼便与她兄长相依为命,兄妹之间向无顾忌。她立时以手推门,疾步走入了兄长的内室。
    只见南宫不语的房间内,收拾得齐齐整整,连床上的被褥都没有摊开,很显然,她兄长昨夜必定是很早就已外出,而且至今未归。
    “哥哥,哥哥!……”这一下,南宫无花心中不禁大为焦急了起来。一想起她刚刚做过的那个可怕的梦,南宫无花更是急得差点哭出声来:
    “哥哥,你去哪儿啦?!”
    南宫无花顾不得洗漱打扮自己,她随手取了一把油纸伞,冒着屋外的倾盆大雨,慌慌张张地奔出了南宫府的大门之外……
    “哥哥,哥哥!你去哪儿啦?!”
    记忆中,南宫无花从未有今日这般,内心如此地怔忪不宁。她内心又忍不住“突、突”地狂跳不已……
    在过往的日子里,无论她兄长公事再忙,夜晚总是会回到家中。
    因为,只有她兄长一个人知道,她最是怕黑,夜晚若叫她一人独自在家,她就不敢放心入睡。
    可昨夜,南宫不语却无故一夜未归,这在南宫无花的记忆中,是从未有过之事。
    此刻,南宫无花已无计可施,对着漫天大雨,她只能向着府门外的空旷之地大声呼喊,期盼着她兄长能在不远处,闻声就会赶来……
    可是,此刻南宫府的大门外,乃至于整个永兴坊、整一座长安城都被一片灰暗而厚重的雨幕
    所包围,雨水铺天盖地而来,南宫无花就算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很快就被无边的雨水所吞没。
    她从未有过象今日这般无助。
    “哥哥……哥哥!”南宫无花依旧向那片灰暗而厚重的雨幕大声呼喊着,声音渐渐地显出绝望……
    猛然间,南宫无花下意识地看了地上一眼,却见不远处自家迎门石狮的右侧,露出了一袭青色布衫,那里竟隐约躺着一个男子。
    南宫无花急忙奔到男子身侧,只见那位已被大雨打得浑身湿透的青年男子,恰正是自己的兄长南宫不语。
    “哥哥!”
    一旦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南宫无花心中总算是略略一松。不过,她见南宫不语此时双目紧闭,任凭暴雨猛烈地击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手臂上,他竟浑然不觉,她急忙扔了手中的雨伞,将她兄长的身子一把抱起,哭着喊道:
    “哥哥,哥哥!你怎么啦?!”
    “哥哥,哥哥!你快醒醒啊!”
    大雨依然无休无止地下着,很快,南宫无花也同她兄长一样,衣衫尽湿,浑身都被雨水所包裹。
    然而,南宫无花却呆呆地抱住了她兄长,一时间,她竟忘记了,身后就是他们南宫家的府邸,无论如何,她也得先将她哥哥抱入房中避一避雨势。
    此刻,天地间已尽是一片雨水,大雨不管不顾地从天空中倾泻而来,无论人世间的喜乐也好,伤悲也罢,都丝毫阻挡不了雨水自天而降的脚步。
    空中的雨幕越积越浓,地上的雨水也越积越厚,雨水漫卷于山海之间,氤氲于江河之上,竟似乎要将这整一座长安城都尽皆吞没。
    “哥哥,哥哥!你不许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
    南宫无花抱着怀里的兄长,仰头望着苍天,不由得发出了几声悲愤的哭喊。这一刻,她仿佛意识到,她或许将永远地失去她的兄长!
    “无花……”
    蓦地,南宫无花却听到怀里的兄长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先回房里去……”
    南宫无花立时心中大喜,她见兄长此际已微微睁开双眼,尽管气息尚且微弱,可声音她已听得分明。
    南宫无花再不耽搁,急忙抱了南宫不语走进南宫府的大门之内。
    她将兄长抱进了他的内室之中,打来热水,亲自为兄长擦洗身子并更换了干净衣物。
    南宫不语见自己的妹妹为自己擦洗换衣,心感不便,正欲抬手拦阻,然手指只微微动了几动,却已没有拦阻的气力。他只得任凭自己的妹妹收拾自己,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声。
    南宫无花收拾完兄长的身体之后,顾不得为自己更换湿衣,便要急急出门去请郎中为兄长看病。在她心中,兄长夤夜未归,必是有要事耽搁,如今虚弱昏迷,也必是为大雨所冻伤,外感了风寒。
    她竟没有想到,以她兄长这一身名动长安的武功,又岂是区区一场急雨所能冻伤得了的?再者,就算是为大雨所冻,外感了风寒,又怎会病至昏迷的地步?
    南宫不语耳听得妹妹就要离门而去,忙睁开眼,用力说道:
    “无花,你去哪儿?”
    “哥哥,我去请郎中为你诊病啊!”南宫无花忙回转身答道。她见兄长此时虽然身子虚弱,然神志清醒,心中总算是略觉放心。她心忧兄长的病情,此际更是着急要去长安城有名的东市,请最好的郎中赶来为兄长治病。
    “哥哥放心,我去东市的‘回春堂’走一趟,我听说那里有长安城最好的郎中!府里我已吩咐了叶管家过来照看,哥哥若有事,叫他一声即可……”
    南宫不语却摇了摇头,缓缓道:
    “你哪儿都别去,就在这里……在
    这里陪哥哥……”
    南宫无花见兄长执意不让她离开,虽不知何故,但她向来都是对兄长的话言听计从,此时不忍拂了兄长的意,只得打消了外出之念。
    南宫无花遂出门叫来了南宫府的叶管家,吩咐了他几句,大意是让他尽快去请最好的郎中过来,为家兄诊病云云。那叶管家虽见天色未明,此时的郎中怕还在睡梦之中,然亦不敢有违,只得“诺”了几声后,随即冒雨出门,奔东市的方向而去。
    南宫无花回到兄长的床边坐下,她见南宫不语眼眸微微闭拢,脸色苍白如纸,神态已是虚弱之极,然双颧之间,却不时地泛起一阵阵紫红之色,连他的呼吸之声,也是一阵微弱轻细之后,又是一阵粗急重喘。她不通医理,也不会武功,实在猜不出兄长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此时她有心询问,但见兄长如此疲惫之态,又不敢过分打扰,一时间,她竟急得眼中含泪,直欲哭出声来……
    南宫不语似是感觉出了妹妹此刻的心情,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待胸臆之中微微缓过气来,随即便慢慢睁开双眼,朝他妹妹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柔声说道:
    “别怕!哥哥没事……”
    “哥哥,你到底怎么啦?昨晚你去哪儿了?怎么就一个晚上没见,你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呜呜呜!”南宫无花乍见兄长的微笑,心中终于忍耐不住,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之后,还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无花,你先别哭……扶我起来!”南宫不语此刻虽然气若游丝,但声音中依旧带着一股力量,他话音刚落,南宫无花立时就止住了哭声,依言将兄长轻轻地扶至床边靠好。
    南宫不语当即吩咐道:
    “你去我书房,在左边第三个木柜的上方……咳咳咳……”他忍住咳声,接着又道:
    “那里有一个……暗格,你把暗格里的那个……那个盒子取来!”
    南宫无花见兄长此际脸上的神色忽而转为凝重,她不敢有丝毫之耽搁,忙应了一声之后,急慌慌地奔至兄长的书房之内,打开左侧第三个木柜上方的那一处暗格,取出了里面的一个手掌大小的褐色木盒,将它带到了兄长的面前。
    她依稀记得,那个褐色的木盒子里装着的,乃是几颗白色的药丸。她听兄长说起过,那些白色的药丸名曰“百花解毒丸”,是他们青衣卫内的一种独门秘药,专治各种奇毒,并且,本身还具一定的滋补内功之效。
    “难道我哥哥是中毒了?!”南宫无花心念及此,不由得更加惊慌了起来。她将木盒颤巍巍地放到了兄长的面前,有心想问一下兄长究竟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毒,但话到嘴边,还是不敢问出口。
    她知道,此刻兄长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自己为兄长过度忧心。然而越是如此,她却越是感到心忧。
    “无花,你去灶间,用温水调三碗姜汤过来!”南宫不语再度吩咐道。
    “嗯!”南宫无花放下手里的盒子,急忙转身奔向灶间。
    她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向头顶的老天祷告着:
    “求求老天爷!求老天爷保佑,我哥哥只是外感了风寒而已,要不然,他也不会让我煮姜汤了!”
    可是,她自己也无法相信,她兄长今日的病情,仅仅是“外感风寒”而已。
    “老天爷,只要你能保佑我哥哥平安,下辈子叫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就算是让我减损一半的寿命,我也愿意!”
    此时此刻,在南宫无花的心中,这一次倘若能让她兄长平安脱险,性命无虞,就算是让她立时死了,她也愿意!
    因为,直至今日,她都没有去想象过,若是离开了她的兄长,让她如何在这风刀雨剑般的人世中,继续活下去?

第二百十五章、生死两难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寅时、长安城永兴坊、南宫府内】

    南宫无花去灶间为她兄长熬来了三大碗姜汤,将之端到了兄长的内室。南宫不语随后便勉力坐起身,在他妹妹的帮助下,取出木盒子内的一颗“百花丸”,就着微热的姜汤缓缓服下,随后,又将余下的姜汤一股脑儿尽皆喝光。

    南宫不语只觉腹内缓缓升起了一股温热的气息,他强打精神,就在床边盘腿而坐,心中默念师门心法,运起了正宗天山派内功。

    “百花丸”不愧为青衣卫独门秘药,果然疗效非凡,南宫不语只运功疗伤了不到半个时辰,脸上即浮现出一丝酡红之色,渐渐地身体内也感觉恢复了些气力。

    南宫不语睁开双眼,见妹妹无花正坐在自己身边,满脸焦急之状,眼中已是泪光盈盈,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他顿觉心中分外不忍,于是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宽慰妹妹道:

    “无花,不必担心哥哥,哥哥只是……”他想要说一些谎话来暂时蒙骗妹妹,却忽然间就已说不下去。他这才想起,自己有生之年,对于身边的这个妹妹,几乎从未说过一句欺骗她的话语。

    然而,此时此刻,他又怎忍将实情相告?

    南宫不语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刀割般的疼痛,他委实是放心不下自己的这个妹妹。可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却是,他将不得不选择与自己的妹妹分别,而且他很快就要离开,从此之后,妹妹就只能独自一人行走于人世之间,不管未来有多苦多难,恐怕也只能她一人来承担了……

    他本已做好了坦然离开人世的准备,可一旦接触到妹妹那单纯又无助的眼神,又是忍不住心如刀绞!

    南宫无花仿佛也感知到了兄长此刻的心境,她不由得趴在兄长床前,紧紧地靠在了兄长的胸膛上,眼中的泪水滴滴落下,她哭着道:

    “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啦?你怎么会中了毒?是谁害了你?你怎会伤成这样?!”

    南宫不语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妹妹的头发,眼中满是爱怜之情,一边柔柔地说道:

    “无花不哭,哥哥没有中毒,哥哥只是……”

    “你骗人!”南宫无花抬起头,眼中已是泪下如雨,她抽噎着道:“我听你说过……这青衣卫的‘百花解毒丸’……本身也是一种毒药,不到万不

    得已的时候……是不能吃的!可是你刚才……你刚才却……”

    “好妹妹!别哭了……”南宫不语仰天叹息了一声,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妹妹,往事不管对错,均已真实地发生,昨日之是是非非,毕竟已成昨日!如今他纵然是懊悔不迭,却已悔之晚矣!

    此刻,就算他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可命运若依然要让他与妹妹分离,他又有什么办法?

    甚至于,他强行离开妹妹,却还是为了保护妹妹,若让他依然留在妹妹的身边,兴许,等待她的将是一种更为可怕的结局!

    人世间最为无奈的事,莫过于此……

    自打从娘胎里呱呱坠地,南宫不语来到这人世间已有三十三载,这三十余年来,南宫从未有今天这般,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渺小与无助。

    渺小得犹如地上的蝼蚁,兴许,就连那些蝼蚁都不如!

    “对了……”南宫不语忽然换了一种口吻,沉声道:“无花,你眼下还需为哥哥做一件事!”

    南宫无花止住悲泣之声,抬头问道:

    “哥哥,什么事?”

    “你目下需赶紧去青衣卫,让徐公子速速来这里一趟!”

    “让徐……徐公子来一趟?”

    “嗯!”南宫不语点了点头,眼神中现出坚毅之色,好似有一件极其重大之事需急切托付于徐恪。

    南宫无花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顺从地站起身,她顾不得给自己换一件干净的衣衫,匆匆地就开了房门,冒着大雨,直奔青衣卫而去。

    这一夜的变故实在来得突然,直至此刻,她都尚未理清她兄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她只知道,兄长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

    ……

    南宫不语望着无花远去的背影,又是仰天叹息了一声,他缓缓闭上双眼,靠在了床边,思绪再一次地回到了两个时辰之前……

    就在今晨子时,他与陆火离相斗正酣,忽然间体内魔功发作,内息瞬间大乱,竟至于倒地晕厥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灞林原上已是瓢泼大雨,他强提一口真气,用力爬到了渭水河边,翻身滚入了河流,他只想从此沉入河底,索性一死了之。

    然而,令他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湍急的河流里随波翻滚,正

    静静地等待死亡来临之时,朦胧中却忽见河水中跃入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那人不由分说,一双鹰爪般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他前胸的衣物,将他奋力一提,两人便双双跃出了水面。

    那人将他救出河面之后,紧接着就将他全身倒转,头下脚上,倒出了腹内刚刚吞入的许多河水,随后双臂一夹,犹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夹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倒提在自己腋下,向着长安城的方向疾速奔行。

    而他在那人右臂的大力夹持之下,恍恍惚惚间,又再次地失去了知觉……

    兴许是暴雨的迭相击打,又兴许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不知过了多久,他竟悠然醒转了过来。那一刻,他甫一醒来,未等看清身遭的景象,立时便大感惊异。

    只因眼前的景象,实在是他再熟悉不过,他在黑衣斗篷客的右臂下,透过重重雨幕,仍然能清楚地感知到,那黑衣人已夹着他回到了南宫府的大门前。前方不远处的那一头迎门石狮,恰正是自家门前之物……

    他那时头脑中本已是混沌一片,然而乍见自己又回到了自家府邸的门前,心中怎能不悚然而惊?!

    他心下顿起一个念头:“难道是那陆火离去而复返,不甘心于我就此解脱,还要将我带回家里,报复折辱我的家人?”

    心念及此,他再无犹豫,拼着最后一口气力,身子翻转,右掌运劲,自下而上,使了一招“云山雾罩”,全力击打在了黑衣人的小腹之上。

    这一下变起仓促,黑衣人委实未能料到,自己腋下已然昏迷的南宫不语竟还会突然醒转向他出掌,而且,南宫的这一掌夹杂着毛娇娇深厚的内功,掌力竟是不弱。

    那黑衣斗篷客立时被他打得仰面倒退了好几步,并且仰天狂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很显然,那人着实已是受伤不轻。

    而他则趁着黑衣斗篷客右臂一松之际,稳稳落地,并顺势站立了起来。

    不料,他刚刚站稳了身子,却忍不住又是一惊!

    只见那黑衣人仰面后倒之时,原本罩在他头面上的那件黑色斗篷,在风雨的吹打之下,此时却完全散了开去。

    “是你?!”他乍见黑衣人原本的面目,立时脸上变色。他实在没有料到,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竟然是一个他早已熟识之人。

第二百十六章、悲切难掩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丑时、长安城永兴坊、南宫府门外长街】

    “好你个南宫不语……”黑衣人勉强立稳了身子,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待稳住气息之后,随即便恨恨地说道:

    “我救了你性命,你却恩将仇报,对我反施突袭,你果然是个歹毒之人!”

    南宫不语此时突感身体内又涌起了一股气力,原本已近乎衰竭的心志陡然又精神了许多。他知道,那正是先前折磨地他痛不欲生的“魔功”,此时又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选择抗拒,而是放松身心,坦然地迎接着毛娇娇的这一身魔功。

    “救我?只怕你没这份好心吧!”南宫冷冷地一笑,瞅准了黑衣人身侧的一个空档,疾步上奔,右掌如刀,掌风击破眼前的风雨,带着一阵凌厉的风声,一招“云蒸霞蔚”,狠狠地次击在了黑衣人的前胸之上。

    黑衣人躲闪不及,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这一次黑衣人虽只是倒退了两步,然而,前胸一阵剧痛,忍不住又是仰天狂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你!……”黑衣人急忙强运真气,慌乱间向后飞纵而逃,直至奔逃至离南宫足足有数十丈之外,这才渐渐止步。

    而南宫不语却并未乘胜追击,他心里清楚,魔功一旦突起于他体内,内力虽暂时充盈于气海,然伴随而来的必是深入骨髓的刺痛。

    对于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他再也不想去尝试,哪怕是一分一毫,他也不想。

    南宫不语见黑衣人已远远遁走,也就索性不去理会。他见自己已在家门口附近,一想到家里还有他始终放心不下的妹妹,便不再多想,迎着漫天大雨,一步一步走向自家的大门……

    然而,他刚刚连发两掌,毕竟已动了体内真气。此时的南宫体内,魔功已和他原本的真元两相交融,合而为一。他甫一动真元,原本属于毛娇娇的那一身魔功,便如影随形而来,在他经脉内左冲右突,未等他走到自家的大门前,就遽感心中一阵刺痛,眼前一黑,再次晕倒在了瓢泼大雨之中。

    他在昏迷中自然无法知道,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南宫府的大门便已被人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一位体胖如山的女子,那正是他的妹妹南宫无花。

    南宫无花对天喊了长时,终于发现了昏倒在石狮之旁的兄长,她奋力叫醒了兄长,并把他抱入了府门之内。

    而这一幕,也全都被躲在不远处的黑衣人清楚看到。

    那黑衣人眼见得南宫无花将她哥哥抱进府里之后,这才嘿嘿一笑,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随即转身离去。

    ……

    ……

    两个时辰之后,南宫无花领着徐恪迈进了自家的大门。

    徐恪急匆匆走至南宫的内室之中,见南宫不语正闭眼仰靠于床榻之上,面色如纸,额头有汗,双眉紧蹙,神色痛苦,不禁大为惊异道:

    “南宫兄……你怎地一夜未见,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南宫无花也疾步冲到兄长的面前,伸出手擦了擦兄长前额的汗珠,声音中带着惶急和忧虑,问道:

    “哥哥,你怎么啦?要不,咱们让徐公子请一位太医过来,宫里头的太医医术高,一定能治得好哥哥的病……”

    南宫不语徐徐睁开双眼,见了徐恪,略略一笑,他随即朝妹妹摆了摆手,吩咐道:

    “无花,你去外头守着,我要跟徐公子说几句话!”

    南宫无花见兄长此刻神色凝重,已是不容她有半句争辩,又回头瞧了瞧徐恪,见徐恪也是面色深重如铁,默然不发一语,只得“嗯”了一声,转身走至门外,又把房门带上,只管自己去前厅守着。

    待南宫无花出门之后,南宫不语朝徐恪招了招手,让他走至自己身边坐下,叹了一声说道:

    “贤弟,愚兄这一次……恐怕是不行了……”

    徐恪走至南宫近前,拉起南宫的手,恳切道:

    “南宫兄,你切莫心忧,你体内虽为毛娇娇魔功所附,然天地之大,凡事总有解决之法,愚弟必想尽办法,为你解去这魔功之苦!”

    南宫不语却还是摇了摇头,道:

    “贤弟好意,愚兄心领,然凡人生死,自有天命,岂是人力所能改之?愚兄这一次自忖必无生路,倒也不惧一死,只是……”

    徐恪拉起南宫不语的手,急切道:“南宫兄,你切莫……”

    南宫不语却立时摆手阻断了徐恪的话,他眼中闪出一丝坚定的光芒,示意徐恪不要说话。只听南宫一字一句地说道:

    “贤弟,愚兄临终之前,有一事相托,万望贤弟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能够答允愚兄所请!”

    徐恪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掩之悲切,他有些哽咽道:

    “南宫兄请讲……”

    南宫不语接着道:“愚兄这一生,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妹妹无花。若我南宫不存于世,望贤弟能替我照顾好妹妹……不求她能做你的……你的……”南宫抬起

    头,一双殷切的眼眸紧紧盯住了徐恪,然而他却并未在徐恪的眼神中找到自己所要的答案,于是只得改口道:“只求她这一辈子能过得……平安!”

    南宫又再次拽紧了徐恪的手,双眼中满是求恳之色,道:

    “贤弟,你能答应么?”

    见徐恪终于点了点头,南宫这才松开了徐恪的手,他忽然又感身体内涌起一阵难受,遂转身仰靠于床榻上,眼眸微微闭拢,似欲沉沉睡去。

    徐恪见南宫不语一连讲完了许多话之后,脸上已是一阵苍白又是一阵紫红,人仰靠于床榻上,呼吸时而微弱又时而粗重,他心中甚是担忧,便想着起身出门,先回府找胡依依想想办法。

    徐恪甫一起身,先前已微微闭拢双眼的南宫不语忽而又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徐恪的胳膊,道:

    “贤弟,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徐恪见此时的南宫不语面色已越来越是难看,两颊之间的潮红之色也是越来越盛,仿佛便是一个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之状,他心中不忍,遂安慰道:

    “南宫兄,目下还是先给你治病要紧,我回府一趟,找胡姐姐想想如何为你治伤的法子,其余的事,先不急着说……”

    “不行!”此时的南宫不语,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大力,他猛地拽紧了徐恪的手臂,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言道:

    “这件事……极其要紧!……我怕我……再不说出口,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就没机会讲了……”

    “什么事?”

    “贤弟,我青衣卫内……你须得……须得……”南宫不语此刻突感身体内又涌起了一阵一如昨晚的刺痛,这刺痛自足底涌泉而起,慢慢地越过“足三里”、“梁丘”、“伏兔”……转而直上“气冲”“太乙”,往前胸的“膻中”“天池”狂扫而来,那刺痛一阵强似一阵,一阵盖过一阵,犹如冰针扎向他的全身,又如细火焚烧他的百脉。他竟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须得小心提防一个人!”

    “是谁?”徐恪心中不禁大感意外,他心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这般记挂着我的安危?

    “那个人……就是……”南宫不语强打精神,正欲努力压制住慢慢散布于全身的疼痛,说出下面的那一句话,却忽见房门被人“支呀”一声推开,有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那人身材略短,体型微胖,脸上堆满了笑意,正是青衣卫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

第二百十七章、刻不容缓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卯时、长安城永兴坊、南宫府内】

    “南宫大人,杨某听闻你身体有恙,特来看望!不知南宫大人今日可好些了么?……”那杨文渊人才刚刚走进南宫的房中,声音就已从他那一张满是油水的大嘴中传了出来,好似这一套说辞,他早已烂熟于心。

    “哥哥,这人硬要闯进来,我拦都拦不住!”南宫无花也紧跟着杨文渊走入了兄长的内室之中,一边说,一边又朝身旁的杨文渊狠狠地瞪了一眼。

    南宫不语见自己妹妹的身后,还跟着青衣卫的青镜司千户张木烨,当下他便朝张木烨点了点头,又朝南宫无花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张兄……咳咳!”南宫不语强忍着胸口的那一阵上涌之力,勉力说道:“你怎地也来了?”

    张木烨上前略略拱手,道:

    “南宫兄弟,沈都督说你为了抓捕猫妖身受巨创,我等今日前来,既是奉都督之命前来探望,亦是我这做哥哥的心里放心不下啊!”

    “沈都督……沈都督……”南宫不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脸上已满是苦笑。他望了望身旁的徐恪,喉头一动,想要说出下面的那句话,却听房门外又传来一人的咳嗽之声,似有一位老者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房门外慢步走来一位身穿黑衣的清癯老者,那人头发花白,面容清瘦,脸上沟壑纵横,尽是垂老之态,但见目光中的神色,却仿佛年纪并不太老。

    “吆!袁大人也来了!”还是杨文渊第一个发声,声音尚未发出,脸上早已写满了恭敬。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名动朝野的大乾钦天监正袁天罡。袁天罡见了杨文渊一脸阿谀之色,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不理会杨、张二人的拱手迎礼,眼光却瞥向了坐在床边的徐恪。

    “你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他看病?”袁天罡以手指了指躺卧于床的南宫不语,朝徐恪淡淡地问道。

    徐恪急忙站起身,向袁天罡躬身一礼,恳切道:“袁大人,我南宫兄此次奉旨捉妖,在灞林原与那猫妖大战一场,虽得手刃凶顽,却不幸身受重创。如今,南宫兄体内似为猫妖魔功所扰,内息逆乱、真元大损。听闻袁大人道术高深,医术更是高明,定有法子能治得好我南宫兄的病!还望袁大人无论如何都……”

    “嗯!……”袁天罡朝徐恪一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又点了点头,缓步踱到了南宫不语的近前,看了看南宫不语的脸色,随即便在杨文渊搬来的凳子上泰然就座。他伸出右指搭在了南宫不语的寸关脉上,一边徐徐诊脉,一边闭上眼睛,静静思索……

    “袁大人,南宫大人的病情如何?”站在身后的杨文渊满脸关切之状,忍不住第一个问道。

    袁天罡睁开眼睛,白了杨文渊一眼,不耐烦道:

    “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叫我如何诊病?统统与我出去!”

    杨文渊碰了一脸的灰,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余人便也都跟着退到了房门之外。南宫无花放心不下兄长的病情,兀自流连于南宫不语的床边,不时向她兄长左顾右望,直到被袁天罡呵斥了一句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兄长的内室。

    “把房门带上!若我不说话,任何人不要进来!”袁天罡望着南宫无花体胖如山的背影,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是!”南宫无花只得遵命关好了房门,为防众人说话之声吵扰到屋内兄长治病,她便将众人引到了南宫府的前厅之中坐下,命仆人端上茶水点心招待。

    当下,徐恪亦只得随同张木烨、杨文渊一道来到南宫府的前厅之中落座。那杨文渊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朝徐恪竖起拇指,张口夸赞道:

    “徐千户,想不到你今日竟能请动钦天监正袁大人亲自前来为南宫大人诊病,你这份面子可当真不小啊,啧啧啧!了不得!我听闻咱们这位袁大人脾气可不太好,他为人可清高得很呐!据说咱们这大乾国,除了当今圣上,就没有人能请得动他!想不到他今日竟能被你徐千户召之即来……”

    徐恪不欲与杨文渊多费口舌,便径直朝张木烨问道:

    “张兄,你们今日真的是奉沈都督之令,来这里探病的么?”

    张木烨回道:“我与杨千户,确是沈都督叫来的。”

    徐恪随之又问:“沈都督怎知南宫兄今日会‘身受巨创’?南宫兄抓捕猫妖,那已是好几日之前,他遽然发病却是昨夜之事,沈都督又怎地这么快便已知晓?”

    听闻徐恪所问,张木烨一时竟无言以对,旁边坐着的杨文渊立时插口道:

    “徐千户,你这话就不对了!沈都督挂念南宫大人的安危,命我与张千户一大早就来这南宫府探病。你不体会沈都督的一片苦心倒还罢了,怎地还怀疑起都督的用心来了?照你的意思,都督今日命我等前来,却是不怀好意了?……”

    “我可没这么说!”徐恪斜眼朝杨文渊冷哼了一声,昂首质问道:“杨文渊,平日里也没见你有多关心南宫兄,今日怎会一大早便如此殷勤,不待通禀就公然闯入南宫兄的内室?”

    “你……!”见徐恪出言不逊,杨文渊立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道,在卫里我官阶大你一级,于公你当呼我一声“大人”才是;今日里我向你主动示好,言语间已是给足了你颜面,于私你也当对我客气三分,哪料想你这厮不识好歹,竟当着张千户的面,如此折我的颜面!

    杨文渊手指着徐恪,忍不住

    当场就要发作。张木烨见状,忙劝解道:

    “徐兄弟,杨千户今日也是奉命前来,他行事急是急了点,不过,他这份心思倒是好的!毕竟,咱们都是青衣卫中人,南宫兄身为北司之首,这一次为了抓捕猫妖不幸受伤,他这可是为咱们青衣卫受的伤!南宫兄的伤情,我青衣卫上下,自是无不挂念。我与杨千户,今日见南宫兄面色委实很差,目下也是心忧不已啊……”

    “对对对!”杨文渊立时顺口言道:“今日,杨某见南宫大人面色一时变白一时又发红,呼吸也是忽而急促忽而平缓……南宫大人这一次受伤,兴许真的是伤得不轻呀!”

    徐恪委实不愿与杨文渊多言,他见南宫府的仆人端来了茶点,便索性端起茶碗,离了座席,走至窗边的一张小凳坐下,顾自去看前院中的雨景。

    杨文渊便与张木烨对坐于前厅的上首,两人一边饮茶吃点,一边随口聊着南宫不语今日的伤情。

    这一日,青衣卫五大千户中,已有四位千户齐集于南宫府。可谁又能想到,四大千户难得相聚于南宫府,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徐恪独坐窗前,看屋外大雨如注,心中却不禁低叹一声。

    放眼望去,南宫府的前院中,只是简单地种植了些挂树和樟树,此外还有几株玉兰,零散地种在院子的角落中。原本五月孟夏,正是玉兰花盛开之时。只不过,那些才刚刚绽放的白色花瓣,此时却早已被雨水扑打得遍地都是。

    纵然花开再好,也禁不住一夜风雨。

    大雨兀自无休无止地下着,徐恪心中,也似这滂沱大雨,无休无止地涌起了一股难掩的悲愁……

    “咳!……天地之大,难道终究容不下南宫兄一人之地?命运无常,难道终究换不来南宫兄寻常一命?”

    ……

    ……

    昨日傍晚,徐恪自离了神王阁之后,便匆匆回府,找胡依依商议解救南宫不语之策。怎奈,胡依依想了半日,也实在无法可想,最后便建言让徐恪去找钦天监正袁天罡想想办法。

    向来,妖族最忌惮者,便是这世间的修行尊者与道法高人。那一日袁天罡随同南宫不语、程万里一行前来徐府捉妖,胡依依曾亲眼所见,那袁天罡施展绝妙道法,差一点就害得他们当场被擒,之后幸得怡清骤施援手,这才让他们最终得以侥幸逃脱。

    不过,经此一役后,胡依依心中便一直记着那袁天罡道术的厉害。这一次听闻徐恪要找寻道法高人去解救南宫不语“魔功附体”之疾,胡依依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袁天罡。

    在长安城中,道术神通之佼佼者,拢共也就那么二三人。既然李淳风不愿出马,白无命也百般推脱,如今能有希望解救南宫不语者,怕也只有袁天罡一人了。

    当下,徐恪顾不上晚膳,即刻就要离了自家的府邸,直奔钦天监的方向而行。只是,胡依依却叮嘱徐恪道,听闻那袁天罡心性孤高,一般人去求他办事,他连见一面都不肯,若要让他出手替南宫不语治病,仅凭你徐恪一个青衣卫巡查千户的身份,怕是不行。她让徐恪先去找自己的师哥赵王李义想想法子,毕竟,袁天罡乃是神王阁地字门出身,与李义这位神王阁副阁主实有师生之名。

    于是,徐恪便遵着胡依依的计策,转而先奔长安城东北的赵王府。

    凑巧,李义正在家中用膳,听得徐恪说明来意,李义当即点头应允。

    两人遂在赵王府的后院中一道用了晚膳,师兄弟二人也不客气,又是一番纵酒豪饮。只不过,徐恪每一次举杯之时,心中都免不了升起一丝愁绪。

    李义见状便劝徐恪:凡人生死自有天命,若南宫不语的命运真的无法改变,那也只得认命。

    徐恪愀然问道,人的命运真的是早已注定,无法改变么?

    李义点头叹道,凡人命运,都已写在了司命塔中,若非外力改动,任何人的命运都无法更改。

    听闻李义酒后谈及司命塔,徐恪顿感心奇,遂问道,那司命塔究竟乃何物?塔里住着何方神圣?又如何能将世间人类的命运都尽数定格于其中?

    可李义却只管举杯,顾左右而言他……

    末了,徐恪只得再三恳请师哥,务必劳动那钦天监正袁天罡,亲自去一趟南宫府,为南宫不语诊病。

    然而李义却频频摇头道,那袁天罡的道术,洵属平常,至于医术,更是一知半解,远不及你“家中那位”,就算他去了一趟南宫府,也未必能治得好南宫不语的病。

    但徐恪还是固请师兄帮忙,在他心中,对于南宫不语的命运,他还是存着一丝希望,无论如何,但凡有任何可能,他总要勉力一试……

    辞别了师兄之后,已是中夜时分,徐恪再无别路可想,只有回到自家的府邸,先行歇息。

    匆匆一夜瞬息而过,次晨醒来,徐恪念及师兄李义所言,今日袁天罡就当亲往南宫府,为南宫不语诊病。他便随意用了几口早膳,一大早出门,直奔青衣卫……

    未料,他才刚行到青衣卫大门之外,就见南宫无花已急匆匆地从门里向他奔来。

    听得南宫无花说起她兄长的病情,徐恪当即不再耽搁,紧跟着南宫无花赶往南宫府。

    待得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南宫不语,徐恪心中更是忧心不已,仅仅一夜未见,南宫不语显然已是病入膏肓之态。

    如今,虽有钦天监正袁天罡亲自赶来为南宫不语诊病,然结果如何,实难预料。

    看着窗外的漫天大

    雨,徐恪心中,但盼能有奇迹出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也要为南宫不语尽力争取。

    ……

    ……

    过得约莫一盏茶的时分,众人就见袁天罡已离了南宫的内室,向前厅走来。

    徐恪忙迎上前去,焦急问道:

    “袁大人,我南宫兄病势如何?大人能……能治得好他么?”

    袁天罡摇了摇头,道:“这个病,只有靠他自己了!”

    “靠他自己?”徐恪不解道:“袁大人的意思,我南宫兄的病可以治好,只需南宫兄自己好生休养……?”

    不想,袁天罡却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道:

    “谁说他的病能治得好!”

    “那……”徐恪心里,更是不解。

    这时,其余的两位千户,还有南宫无花,都尽皆向袁天罡走来,众人脸上虽神色各异,但均盼望着能从这位赫赫有名的钦天监正口中找寻到自己所要的答案。

    杨文渊躬身行礼,眼含微笑,问道:“袁大人,我们南宫大人伤势怎样?有袁大人亲自出马,想必南宫大人定能安然无恙啊!”

    “大人,我哥哥的病治得好么?求求大人,一定要帮帮我哥哥,求求你了!”南宫无花却眼中含泪,哀哀苦求道。

    张木烨双手向着袁天罡连连作揖,虽口中无话,眼神却已在发问:“袁大人,南宫兄弟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能治得好么?若治不好会怎么样?”

    袁天罡却根本不理会众人的竞相问询,连头也不抬,只管自己向南宫府的大门外疾速行去。

    徐恪、南宫无花等人一直跟随袁天罡行至南宫府的大门口,见这位声名显赫的袁大人始终是不发一言,也不好强行将他拉住不放,只得无奈目送着他一直行到了大门之外,直至扬长而去……

    不想,袁天罡出大门走了十余步之后,却忽而转身,朝徐恪招手道:

    “徐千户,你过来!”

    徐恪心中一喜,忙急奔至袁天罡身前,问道:

    “袁大人,我南宫兄是不是还有……”

    “南宫不语的病,老道实已无能为力了!”袁天罡摆手阻断了徐恪的话,叹道:

    “我早就听闻,那‘和合金仙’毛娇娇修行已不下千年,她这一身魔功,若是如白老阁主这般神仙人物,自是能轻松化去。只可惜,南宫不语不过一凡夫俗子,区区天山派的内功,又如何能化解那猫妖的一身魔功?……”

    这时,徐恪忽见袁天罡脸上的神情,已然是谦和了许多,再无先前那股傲然独尊、俾睨一切的脸色。徐恪心中顿觉甚奇,遂问道:“袁大人,你适才……”

    “你不用呼我什么‘大人’……”袁天罡忙朝徐恪一摆手,声音更是变得委婉柔和了许多,他接着道:

    “依照神王阁的规矩,地字门以下,不得称白老阁主为师。我们地字门、人字门中的弟子,均以赵王殿下为师。你既是殿下的师弟,我原本也当敬你一声‘师叔’才是!只是……只是……”

    袁天罡低头想了半响,却又实在找不出恰当的理由,好将眼前这一不利的局面给敷衍过去。然而,让他这位已年过花甲之人,却硬要呼一位才二十挂零的后生为“师叔”,他还是有些叫不出口。

    徐恪忙拱手道:

    “袁道长哪里的话!大家既是同门中人,不妨以年纪论辈分。我呼你一声‘道长’,你叫我一声‘无病’就是!”

    “也好,也好!”袁天罡如蒙大赦,忙频频点首道。

    徐恪又问:“依照道长的意思,我南宫兄真的是……真的是没救了么?”

    袁天罡点头道:“眼下,毛娇娇的魔功已深入他气海元府,与他自身内力融为一体。如今的南宫不语,已入半人半魔之境,除非是天仙降世,恐怕,这世上已无人能救得了他……”

    徐恪不由得仰首面向苍天,目光中满是悲怆之色,沉痛言道:

    “袁道长,真的连你也救不了南宫兄?!”

    袁天罡道:“徐千户,当务之急,已不是救不救他,而是留不留他!”此刻他的声音,又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冷峻与淡然。

    “留不留他?此话怎讲?”徐恪忙转头问向袁天罡。

    袁天罡接着道:

    “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你的南宫兄吧!他委实是……时候已不多了!”

    说罢,袁天罡当即回转身,朝着远处的长街大步而去,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袁道长……道长……”徐恪呼喊了几声,见袁天罡始终没有停步,心知这位钦天监正该讲的话,已然是说尽了。

    当下,徐恪便转身往南宫不语的内室急奔,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袁天罡的那一句话语:

    “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你的南宫兄吧!他委实是……时候已不多了!”

    “他时候已不多了,他时候已不多了!”徐恪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害怕,他一路急奔,只管往南宫府的后院疾行,连杨文渊、张木烨等人的招呼,他也是充耳未闻。

    一路上,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与南宫不语相识、相知的那些画面,他完全没有料到,今日这一大早,竟然要成为他与南宫不语之间的永别!

    他一路狂奔,只觉从大门外到南宫不语内室间的距离,竟仿佛是这般遥远,遥远到无论他脚下如何用力,依然是追赶不及……

第二百十八章、余生成憾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卯时、长安城永兴坊、南宫府内室】

    南宫不语僵卧于自己内室的木床之上,此刻内心的感受,当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就在刚才,袁天罡坐在他的面前,一边伸手搭住他的脉搏,一边沉声言道:

    “南宫大人,你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吧?”

    南宫不语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问道:

    “袁大人,我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袁天罡道:“你没有得病!”

    “我没病?!那怎地……?”南宫不语不由地更加茫然道。

    “你得的不是病,而是猫妖的一身魔功!现如今,魔功已深入你气海元府,与你自身内力融为一体,再无分隔之可能了……”袁天罡原本双目微微闭拢,此刻忽然眉毛一挑,双眸大睁,眸中射出一道冷峻而灼然的目光,他紧紧盯住了南宫不语,徐徐说道:

    “自古妖魔一族,其性必躁烈,其体必阳亢,往往外虚而内实;而我凡人之身,则气温而性平,外实而内虚,血脉之行,以阴以敛,脏腑之里,宜沉宜静。若凡人之身受魔功入体,必阴消而阳长,血蒸而气散,经脉逆乱、气血淤塞、浑身疼痛难忍,其状生不如死啊!”

    听得袁天罡此语,南宫不语不禁坐起身子,双眼露出了殷切的目光,亦直勾勾地盯紧了袁天罡,问道:

    “袁大人,那我此刻……”

    “你莫要动!”袁天罡左手一摆,示意南宫不语不要说话,右手三指紧扣南宫不语的脉门,手指间一股清凉之气,已缓缓传入南宫不语的手太阴肺经之中。

    袁天罡接着言道:

    “我以先天道法,传纯阴之气入于你肺脉之中,当可助你暂时克制住体内心魔,然最多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南宫不语正感浑身燥热难受之时,蓦地感一丝沁凉如泉般的气息导入自己体内,不觉周身异常舒泰,他顿觉欣喜,正以为自己行将有救,却听袁天罡冰冷的声音随即传来:

    “半个时辰之后,你难以克制魔功噬心之痛,必将狂性大发,从此堕入魔道,到那时,你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堕入魔道……?!”南宫不语乍听此言,不由地心惊道:“若我堕入魔道之后,那将会怎样?”

    “你堕入魔道之后,从此将不是你!”袁天罡依旧是冷冷言道:“你只是空有一副凡人的身躯,心智却早已魔化,沦为邪魔之物!到那时,你将变成一个嗜血成狂、力大无比的怪物,见人就杀,逢人就砍,你非但会丧失人类所有的良善同情之心,且以虐杀凡人为乐……”

    “不要说了!”

    南宫不语顿感浑身如坠冰窖之中,他问道:“那么……依袁大人之见,南宫唯一能做的,目下便只有一死了么?……”

    袁天罡点了点头,手捋长须,无奈道:“目下……恐怕你就算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了!”

    “怎么……”南宫不语苦笑道:“我南宫自己想了结自己的性命,难道还不成么?只听说这世上多有贪生怕死之辈,却从未听过还有一心想死却又死不成的人。”

    袁天罡却正色道:“南宫大人,你如今魔功附体,已非寻常之身。这魔功内已深入你气海元府,外已满布于你周身血脉肌肤,与你自身气血合二为一。你且休要小看了这一身魔功!那猫妖已在世修行千年,又岂是等闲之辈?她这一身魔功自带护体之力,水火不侵、刀剑难伤,你若想以寻常之法了结自己的性命,恐怕还做不到啊!”

    “难怪……”南宫不语猛然间便想起自己昨夜与陆火离在灞林原的一场打斗。当时,自己虽以魔功之力将陆火离打得伤重吐血,然亦禁不住体内魔功噬心之痛,于是索性自沉于渭水河底,只想一死了之。可是,纵然自己已被河水淹没,随波浮沉了长时,然性命竟始终无碍。初时自己还道是黑衣人及时入水将自己救出之故,如今一想,那黑衣人入水之前,自己已在渭水河中翻翻滚滚了长时,若以一般凡人之躯,早已窒息而亡,如何自己却得安然无恙?

    想到此处,南宫不语不禁黯然长叹了一声。

    想不到,如今自己行将面临的命运,竟然是一个比死还要可怕的结局。

    如若听任自己就此堕入魔道,那时候的“南宫不语”,已经不是如今的南宫不语,他将变成一头魔族的怪兽,逢人就杀,见人就咬,那么,自己身边之人势必将成为第一个受害者。然而,眼下自己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不就是自己最是放心不下的妹妹无花么?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妹妹受到任何伤害,更不能允许伤害自己妹妹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那么,自己所能够选择的命运,便只能是一死了之。

    然而,自己就算是一心求死,竟然还是无法如愿。

    有猫妖的一身魔功相护,这世上已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他,寻常风雨,也早已奈何不了他丝毫。

    他实在不知道,此刻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种种命运,究竟算是幸运呢?还是巨大的不幸!

    南宫不语再度苦笑道:“袁大人,你今日为南宫之事,特意跑来一趟,想必心中已有良策了吧?”

    “嗯……”袁天罡手抚自己颌下的长须,心中仿佛沉思了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铿然言道:

    “自古天地之间,物物相生相克!能克制这世间邪魔之物者,唯有无上道法!要破去猫妖的一身护体魔功,须得一把加持道法之力的二星中器……”

    南宫不语心中暗忖,我师门之内三把名剑,只有一把霜云剑在《天宝名录》中被谱于二星中器之列,然此时此刻,我上哪儿去取这把霜云剑?

    袁天罡好似看出了南宫不语心中的忧虑,随即轻声言道:

    “此刻你南宫府中,便有一把二星中器!”

    “我南宫府内,何时来的一把二星?……”南宫不语心下有些愕然道。

    袁天罡沉声道:“圣上的那一把御用昆吾,便是一件二星中器,昔年它曾跟随圣上征战四方,斩妖无数,剑身上自有一股降魔之力!”

    “昆吾剑?”此时的南宫不语,终于明白了袁天罡此来的真正用意,听闻袁天罡说起昆吾剑之名,他先是眼眸一亮,随即又恢复了黯然之色……

    “老道言尽于此,告辞了!”这时候的袁天罡,不再多言,缓缓起身,朝南宫不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之后,随即便转身出门,顾自大踏步而去。

    ……

    ……

    袁天罡离去之后,便只是须臾之间,南宫不语就见徐恪已匆匆奔进了自己的内室,他甫一进门,便焦急问道:

    “南宫兄,怎么样?袁大人诊过了你的病,他都说了些什么?”

    南宫不语却只是朝徐恪淡淡一笑,他举手相招,示意徐恪走到自己近前。

    “贤弟,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青衣卫中会面之时的场景么?我记得那时的你,还是……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年……想不到,才一年不到的辰光,你已变成了能独挡一面的千户大人……”南宫不语目光望向窗外,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从前的那些个寻常的日日夜夜,如今,每一个日夜都好似那般地珍贵。

    “我怎能忘记?!”徐恪疾步走至南宫不语的床边,他握住了南宫的右手,目光中满是悲悯之色,声音中已带着沉痛和伤感,他缓缓言道:

    “那

    时,我被孙勋那厮绑在椅子上,险些就要受刑,亏得南宫兄及时闯入,这才让我逃过那‘青字九打’之苦!南宫兄救命之恩,小弟没齿难忘!”

    南宫不语伸过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徐恪的手臂,目光中依然带着微笑,就如一位慈爱的兄长正看着他顽皮的弟弟一般,他接着言道:

    “贤弟说笑了,愚兄那一次,只是凑巧来北司传递沈都督的谕令,对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又何来的救命之恩?”

    “南宫兄!”徐恪恳切言道:“小弟事后都查过了,那一日,沈都督根本就没有什么谕令传递给孙勋,赵王殿下也没有召唤孙勋去见他。南宫兄假传都督谕令,骗离了孙勋之后,又偷偷嘱咐丁春秋将我与秋先生关押在了同一牢房……若非南宫兄为小弟精心做的这一切,小弟怕早已成了孙勋钉子下的亡魂了!”

    “这些事,贤弟竟也去查过了?”南宫不语略略有些意外道:“那一日,我偶见你跟随丁大头步入北司,当时就不免对你多看了一眼。后来我见那孙勋将你带去密室,便知他定是对你不怀好意了。我见你骨骼清奇、相貌俊秀,不忍你被那‘鬼面’所害,是以便施了一些小小的伎俩。不过,你后来竟能逃脱孙勋的魔掌,安然离开诏狱,这却是贤弟你自身的造化!那真正救你的人,自然是秋先生,愚兄的这点微末之助,原本也算不得什么……”

    “南宫兄!”徐恪紧紧握住了南宫不语的右掌,道:

    “小弟头一遭进青衣卫,就险些被孙勋所害,幸得南宫兄全力相救,这才侥幸脱难。后来,小弟在卫里做事,孙勋那厮对我时时刁难、处处为敌,也幸得南宫兄明里暗里相助,小弟才得以数次化险为夷。小弟被天子夺职下狱之后,若没有南宫兄彻夜守护,小弟的这一双招子,不免也要葬送在杨文渊的手里……南宫兄对小弟的大恩,小弟终生当铭记于心!……”

    “这些小事,贤弟且休要再提了!”南宫不语再度拍了拍徐恪的手背,阻断了徐恪的话,只听他温然言道:

    “今时今日,愚兄心中忽有一问,想问问贤弟。”

    “南宫兄请讲……”

    “贤弟以为,我等凡人的命运,是否早已注定?”

    “这……?”徐恪一时陷入了沉吟。他心道,凡人命运,乃是受司命塔所主宰,这还是师兄李义刚刚与我言过,至于那司命塔究是何物,我又怎会知晓?

    南宫不语似乎并未祈盼从徐恪口中找到答案,他又顾自絮絮言道:

    “想我南宫,自小就没了父母,与妹妹无花相依为命。我们兄妹二人四处流浪,赖乞讨为生,十六岁那年冬天,在徽州城外的枫林边,我们又饿又冻,昏死在了道旁,巧遇家师经过,救了我二人性命。之后三年,师傅传我一身剑术,又教我们看书识字的本领,还带着我们行走于江湖,足迹几乎踏遍神洲各地。如今回想,那三年是我南宫平生中最为快活的三年……”

    “南宫兄……”徐恪不禁问道:“小弟从未听你说起你师门之事。令师尊的名讳是?”

    南宫不语摆了摆手,示意徐恪不必打岔,他依旧是自顾自言道:“可谁曾想,有一日我们走到长安城南,见天色已晚,便在那里的一处龙王庙歇宿,第二天醒来,师傅却突然离我们而去,从此不知所踪……”

    南宫不语又望了望窗外,目光中依稀透出一丝渴望。他仿佛正殷切盼望着,此刻的窗外,会骤然出现他师傅的脸庞。他紧接着说道:

    “后来,我无奈之下,只得来到长安,凭着一身武艺报名从军。我先投神武,后入禁军,之后跟随天子出征北地,侥幸立下了些军功,直到二十三岁那一年,我才进得青衣卫。那时的我,原只不过是个掌旗,幸得沈都督赏识,一路将我提拔,三十岁就坐上了巡查千户的位置……”

    说到了青衣卫都督沈环,南宫不语忽而又叹息了一声,目光中竟流露出几许感激之色,他又徐徐言道:

    “咳!……想想我在青衣卫中的十年,若没有沈都督提拔,今时今日,我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校尉的官职,何以竟能执掌北司,成了一个三品的千户?”

    徐恪心中却不以为然道,沈环这厮貌似忠良,内里暗藏奸恶,乃是最为歹毒之辈,你怎地今日对他还会生出感激之情?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却终于没有开口。

    南宫不语心中在想,如若我时至今日,亦只是一个校尉抑或是掌旗的身份,沈都督又怎会与我为敌?如若我始终一贫如洗,从未得过青衣卫千户的诸般好处,妹妹无花又怎会从一个窈窕少女,生生给吃成了一个如此肥胖之人?如若我不是什么北安平司的千户,天子又怎会将捉妖的重任交到我的头上?如若我从未见过毛娇娇,那猫妖的一身魔功,又怎会强行附身于我体内?如若……

    如若在另外一个世界中,能让我重新来过,这个青衣卫的千户,我还会去做么?

    如若命运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是否真的能放得下那些荣华富贵?

    “咳!……”心念至此,南宫不语不由得仰望头顶的上苍,喟然长叹道:

    “想我南宫不语,这三十三年来,虽浮浮沉沉,但一向循礼守法,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我扪心自问,此生为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然我也实在未能想通,我事师如父,师傅却为何要离我而去?我事沈都督如兄长,沈都督竟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我待人以善,人却为何不能以善报我?我只想于天地间做个凡人,这天地却为何硬要让我入魔?!……”

    “南宫兄……”徐恪双眼凝视南宫不语,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兴许……”南宫不语忽而又道:“我还是有愧于人,那‘和合金仙’毛娇娇……”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终于沉痛说道:“当夜于灞林原中,我实不该……一剑刺死了她!”

    “兄长不必过分自责!”徐恪心下不忍道:“你奉旨除妖,那一晚出剑,也是情势所逼,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不是情势所逼!”南宫不语摇了摇头,叹道:“贤弟,我前番听你说过,那毛娇娇的和合之术,却有倒转之法……”

    “实不相瞒……”南宫不语望了徐恪一眼,脸上不禁现出窘迫之色,道:“愚兄那一夜,未能克制住心中欲念,与那毛娇娇行起了‘和合之法’。然则,愚兄实未料到,那毛娇娇竟然会中途变功,以‘倒转和合之法’,反将她一身内力,尽数输于愚兄之体内……咳!愚兄何德何能,竟蒙此妖如此看中?!她那一夜,索性将我一身精元尽皆取走也就罢了,又何必逆行倒转,反送我这一身劳什子的魔功?!”

    徐恪心中暗自思忖:听胡姐姐所言,这位“和合金仙”虽臭名昭著,然心性却至为纯真,她中途对你施倒转和合之法,其意必是不想将你弄成一个内力尽失的废人,至于你得了她一身魔功之后,身体反受巨创,这其中之种种苦痛,兴许她那时也未必知晓。

    “流霜老怪说得对!”南宫不语跟着言道:

    “当时我若不取毛娇娇性命,那么今日我体内之魔功,一并还与她便是!纵然我精元大损,性命当可无碍!只可惜,那日我一念之差,这一剑刺去,今日之结局,便再无更改之可能了!”

    “咳!……”南宫不语再度长叹了一声,此时,他眼眸中所流露出的光芒,已从先前的黯然神伤,渐渐地转为静如止水,好似他所言之人,乃是另一个

    “南宫不语”,倒与他自己全无瓜葛,只听他淡淡言道:

    “古人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说到底,我南宫今日之命运,亦全是我咎由自取!这也……丝毫怨不得别人!”

    “南宫兄,你切莫这样说!……”徐恪紧紧握住了南宫的手,一时间,心中不免百感丛生。适才南宫所言的一番话语,其实也是他一直想当面与南宫痛陈之语,可此时此刻,一旦听闻南宫自己亲口道出,他又顿觉不忍……

    “贤弟!”南宫不语双眸怔怔地盯住了徐恪,眸子里已隐隐泛出泪光,他有些哽咽道:

    “愚兄知道,你家中的那位‘胡姐姐’,与毛娇娇乃师出同门。若你见着那位‘胡姐姐’,烦请代愚兄转致歉意,愚兄悔不当初,不该取了她妹妹的性命!”

    徐恪急忙道:“南宫兄,胡姐姐并未怪罪于你,你那时也是迫不得已……”

    “不用说了!”南宫不语朝徐恪摆了摆手,再度闭上双眼,悠悠然叹道:“愚兄行走于人世间,虽只三十三年,然种种快事,亦足慰平生!唯一憾事,便是错杀了毛娇娇……”

    闻听此言,徐恪心下亦不免感慨自责了起来。他心想,记得当日自己受困于金顶山“魔洞”之内,是毛娇娇将自己救出了洞窟,也是她托自己转交一方香帕于南宫不语。倘若当时自己并未将毛娇娇的信物转与南宫兄,那么毛娇娇也不会香消玉殒,南宫兄今日,也就不必受魔功附体之苦。如此说来,今日南宫兄的这一场苦痛,自己实在也是脱不了干系。

    徐恪望了望眼前的南宫,心里本欲问他一句:“南宫兄,你对毛娇娇,可曾有过一丝好感?”但见此刻的南宫不语,双眸紧闭,脸上已渐渐显出痛苦之色,他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出口。

    不知是不是说起了毛娇娇之故,此时的南宫不语,蓦地觉心口隐隐而来一阵刺痛。这刺痛依着他心脏跳动阵阵而发,时缓时疾、时疏时密,每一痛起,都异常难忍。他顿时想起,这一刻辰光间,他浑身的宁静与舒泰,无非是刚才袁天罡以先天纯阴 道法输入他体内之故。可是,袁天罡说过的半个时辰之限,眼下已越来越紧迫了……

    如若他真的无法忍受魔功噬心之痛,进而堕入魔道,那么,只消再过得片刻,他就将变成另一个“南宫不语”。

    而另一个“南宫不语”,却已不再是人,而是一个对人类只知嗜血残杀的狂魔!

    他一个一生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之人,最终竟要变成一个魔族的怪物,成为一个自己所痛恨的“自己”,这岂非是命运对他最大的嘲弄?

    对于这样的命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

    ……

    “贤弟!”南宫不语忽然睁开双眼,他坐直了身子,凝神望着徐恪,眼神中传来坚毅的光芒。他略略一笑,说道:“早听闻圣上曾赐你一把御用的昆吾名剑,此剑位列二星中器,能削金断铁,无往而不利,洵属一把世间难得的好剑!愚兄也是一个爱剑之人,今日贤弟的这把昆吾,可否借愚兄一观?”

    “好!”徐恪右手自腰间取出宝剑,正欲递给南宫不语,忽然间心中一凛,他心道南宫兄此时要看我昆吾剑作甚?难道……

    此时,南宫不语心口的痛感已越来越盛,他心知自己为人的时间已然不多,见徐恪却迟疑不肯交剑,当下把心一横,突然抬头望向徐恪身后的房门处,惊诧道:

    “咦!慕容姑娘,你怎地来了?”

    “慕容姑娘?难道是嫣儿来了?”徐恪急转身望向门外,却哪里见半个人影?

    徐恪尚未来得及回转身,忽觉身后一股凌厉的掌风已然递到,他下意识地右手往前,横剑一迎,手中竟然一空,那把削金断铁的昆吾名剑,已然到了南宫不语的手中。

    见南宫不语拔出了长剑,剑尖已对着南宫自己的心口,徐恪立时惊呼道:“南宫兄,不可!”他疾步上前,就要奋力抢夺南宫手中的那把昆吾。

    见徐恪往前扑来,南宫不语左掌一翻,一招“孤雁南飞”立时打在了徐恪的前胸之上。这一掌南宫虽只是虚发,然劲力却是不小,掌风所至,直打得徐恪仰面后倒了好几步,依然把持不住,乃至将南宫内室的一张暗香木茶几都撞烂为止,旁边的几个花瓶碗碟,也都被撞得碎裂满地。

    “南宫兄,你莫要做傻事!”徐恪强忍胸胁间的疼痛,挣扎着起身,依旧要向南宫冲来。

    南宫不语眼望徐恪,惨然一笑道:“贤弟,对不住了!”他双手用力,劲透剑尖,将昆吾剑往前一送,那把宫中的名剑便已从他心口刺入,直至从后背穿出。

    南宫不语好似喃喃低语了一句:“好快的剑!”他双手徐徐松开,头一歪,旋即气绝而亡……

    这世间,从此再无南宫不语。

    “南宫兄!”

    这一下,变生突然,徐恪实未料到,南宫不语竟会当着自己的面自尽身亡。他疾步往前,胸口却又涌起一阵疼痛,南宫刚才对他的一掌,着实打得不轻。

    “哥哥!你怎么啦!”

    屋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个巨大的身影。徐恪还未来得及悲伤,就见南宫无花已经冲进了房中,她抱着兄长的尸身,正待嚎啕大哭,却见兄长的胸口上,竟赫然插着徐恪的那把御赐昆吾剑。

    南宫无花顿时面露惊恐之色,她手指着徐恪,颤声问道:

    “你,你为何杀了我哥哥?!”

    “无花,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哥哥是自尽而死!”徐恪忙向南宫无花解释道。

    “我哥哥好端端的,又怎会自尽?这把宝剑是你贴身之物,又怎会插在我哥哥的胸口?刚刚哥哥打了你一掌,定是你……你……你为何要杀死我哥哥?!”

    “你……你听我解释!”

    “我哥哥待你跟亲兄弟一样,你……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我……我恨你!”

    南宫无花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忽然间,她一转身就奔出了房门之外,冲进了屋外的大雨滂沱之中。

    屋外的风雨,原本已略略停歇了一阵,此时不知何故,猛然间又风声大作,整个南宫府邸都被大雨所笼罩。

    “我恨你!”南宫无花双手掩面,狂奔而去。

    “无花……无花!”徐恪追出了房门之外,却见南宫无花顾自在大雨中狂奔,无论徐恪怎样呼喊,她连头也不回。

    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好似要带走人世间的一切不幸,但任凭雨水如何冲刷,又如何冲得去心头的悲伤?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又转身回到南宫不语的内室之中。

    屋内,南宫不语依然躺在床上,双眼呆呆望着头顶,他胸口兀自插着徐恪的那把昆吾剑。

    而他胸口的鲜血并未喷涌而出,只是缓缓外流,血液竟也不是鲜红,而是暗褐之色。

    目睹此景,徐恪不禁悲从中来,双眼早已是噙满泪花。他强忍内心的悲痛,走到南宫近前,轻抚南宫的双眼,让南宫的双目微微闭拢。

    好友猝然离世,怎不令徐恪心伤莫名?!

    徐恪缓缓拔下南宫胸口的长剑,心中默念道,南宫兄,你临终之时,将令妹托付于我,不管怎样,今后,只要无病活着,就定会护无花周全!

    “好你个徐恪,你竟敢公然杀人!”

    徐恪刚刚拔出南宫胸口的昆吾剑,却忽听身后传来了杨文渊的怒斥之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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